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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心里藏一個

    花祝年聽完愣了一下:“不?是, 他這?都跟你說?”

    其實沒有。

    但衡羿找不?出很好的理由來問?她,只能全推到賀平安身上,反正他也不?在,也很可能回不?來。

    “賀大叔跟我說過很多事, 他, 他說你那時候, 流掉第?一個孩子后昏迷了三個月, 醒來沒多久,那個宋禮遇就找上門來了。當時,他問?你跟不?跟他走。”

    衡羿記得宋禮遇人還算正常,而?且的確是個很有禮節的人。

    當初雖說小信徒在花家時, 連見?都不?肯去見?他,直接把宋縣令一家晾在了那里,自己?拿了條白綾就要自盡。

    還是花老爺請客吃飯,賠禮道歉, 當眾出丑打圓場,才勉強把這?事兒揭過去。

    可日后見?了宋縣令,仍舊矮人家一截。

    商賈之家, 哪有拒絕的權利呢?

    人家紆尊降貴地跟你說親, 你還挑撿起?來了。

    真是不?知好歹。

    那日, 所有人都覺得花家不?知好歹, 特別?是花祝年不?知好歹。

    就連花府的小廝,都是這?樣認為的。

    在不?平等的姻親關系下,拒絕的那一方, 似乎是犯了天?大的罪孽。

    可是, 宋禮遇從不?這?樣覺得。

    他只是因為花祝年沒有見?自己?,覺得很是受傷。

    有種準備了半天?, 還沒參加考試,就被判定落榜的感覺。

    況且,花祝年雖然從未正式地見?過他,可他是知道她的。

    宋禮遇的人生?幾?乎是宋縣令安排的,從來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

    那種在極致的壓抑之下,讀書時看進去的每個字,都像是釘在了腦子里。

    有種腦漿四濺的癲狂感。

    那天?,宋縣令給他訂了一套書,讓他帶著小廝去書店取。

    其實也是為了給他揚名,只不?過是一種很隱晦的方式。

    那時候,尋常百姓的生?活已經水深火熱了,能買得起?書的,除了官宦之家,就是商賈之家了。

    說來也挺可笑的,當時他帶著小廝搬著一堆書招搖過市。

    本想接受周圍人的艷羨或是稱贊,結果?突然聽見?了一句譏諷,氣得他差點沒吐血。

    “小姐,你看,那好像是宋縣令的公子,他跟那些紈绔子弟不?一樣,看起?來是個讀書人呢。我常聽府里的小姐妹提起?他,說他長得一表人才,待人也沒什么架子。這?周圍的百姓吶,也都夸他是一股清流。你說,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啊?”

    一道陰冷刻薄的聲音,傳進了宋禮遇的耳朵里。

    “什么臟東西也敢來街上晃?尋常百姓活得都快要累死?了,哪有時間為他們這?種作秀之人的上進吹噓?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到時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若是做了正常人該做的事,就是清流了,那這?世間得污糟成什么樣子?”

    其實花祝年的聲音并不?大,她只是在跟自己?的小丫鬟說,不?要被這?種人所迷惑,擔心她一不?小心被騙色。

    可宋禮遇還是聽到了。

    他本來就是在森嚴的禮制下,極度敏感的那種人。

    聽得真真的,感覺自己?在她眼里,像陰溝里的老鼠。可明明,爹跟他說過,百姓才是老鼠。這?路,是他們這?樣的人走的。百姓畏畏縮縮,他們可以堂堂正正。

    花祝年的譏諷又冷又直。

    讓宋禮遇感到扎心之余,又覺得莫名的痛快。

    這?書又不?是他訂的,不?過是爹讓他來搬。

    就算她要罵,也是罵那個老東西!

    他當即就讓人打聽那是誰家的姑娘,可曾婚配?

    宋禮遇覺得要是娶了厲害媳婦兒回家,她應該能天?天?幫著他跟老頑固斗。

    那日子過得才叫熱鬧呢。

    可他沒想到,他連最基本的流程,都沒有走到,就被拒絕了。

    回來后,還被爹罵了一頓。

    說他看上誰不?好,看上這?么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讓家里丟了面?子。

    再后來,她被山賊搶了去。

    他也是出過力?的,只是力?量不?夠,沒能救出她來。

    但心里終究是在意的。

    直到內亂頻出,他爹連位子都不?要了,看清形勢后,帶著一家人出逃,直接跟反賊投誠。

    這?才跟花家的人徹底失去了聯系。

    再后來,就是他爹押對了寶,江山易主后,直接成了開國元老。

    但是也沒當幾?年,叛亂就又起?了,然后他爹就又帶著他投誠。

    總之,不?管江山誰做,下面管理江山的還是那撥人。

    只要眼光準,下手快,就不?怕世道亂,甚至越亂越好。

    經過衡羿這么一提醒,花祝年忽然間意識到,賀平安他們有救了。

    她掙扎著身體從床上坐起來,作勢要下床。

    衡羿連忙攔住她:“你要去哪兒?”

    “你別?管!

    “可是,你的腰還沒好。”

    “好得差不?多了!

    “你,你還沒跟我講,為什么不?跟那個人走!

    花祝年終于忍不?住,不?耐煩地說道:“哎呀,等你賀大叔回來了,讓他給你講吧。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講的?”

    衡羿心下一急,忽地將她按坐回床上:“你要去找宋禮遇是不?是?你要求他救賀大叔。”

    花祝年看了衡羿幾?秒鐘,面?色凝重地問?他:“你怎么知道?你不?會真是男狐貍精吧!怎么我還沒做,你就知道了?”

    衡羿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這?正聊著那個人呢,她現在著急忙慌地出去,除了為這?件事還能是為什么?

    花祝年不?等衡羿回應,就拍開了他的手。

    “算了,我管你是什么玩意兒。讓開,老娘要去辦事兒了!

    衡羿執拗地不?肯放她離開:“你就不?能,別?去管嗎?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就算,賀大叔這?回被處死?,也是他的命數!

    花祝年都聽愣了。

    她震驚道:“后生?,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狠心的人!你跟你賀大叔,什么仇什么怨啊?”

    衡羿聽完也愣了一下。

    “我,我沒仇沒怨。我就是覺得,不?用太努力?,順其自然比較好!

    花祝年對衡羿招了招手:“過來!

    衡羿聽話地湊了過去,以為她要跟自己?說什么悄悄話。

    結果?卻被她揚起?手狠拍了一把。

    腦瓜子嗡嗡的。

    “你花大娘這?么多年,都沒看錯過人,沒想到把你給看漏了。我要是知道你這?么薄情寡義的,哪放心把絨絨交給你?”

    衡羿也很生?氣,他別?扭地說道:“你倒是不?薄情寡義,可你是個糊涂蛋!他總是打你罵你,你還找人救他做什么?”

    花祝年辯解道:“我又不?單單是救他,還有別?的人呢。那么多家的男人被抓了,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我要是救了這?些人,也算是我的大功德,然后我就把功德全送給將軍!

    衡羿兀地冷笑道:“得了吧你!你哪里還想著你的將軍?你根本就是放不?下賀平安!你跟他過了三十年,怎么也處出感情了。既然你都跟他有感情了,你還整天?拜什么將軍?心里藏一個,身邊躺一個,讓他看著你們兩個人夫妻恩愛嗎?你這?跟配合現任,欺負前夫有什么區別??欺負人家死?人不?會說話是不?是?”

    一向性情溫和的神,這?次也是被小信徒氣得狠了。

    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種難聽至極的話。

    顯得他很多管閑事一樣。

    花祝年覺得這?后生?好莫名其妙!

    她都懷疑他的腦子,是不?是被自己?一掌拍壞了。

    說的這?都什么跟什么?

    她從來沒有褻瀆過將軍,更沒有在跟賀平安成親后,再將男女之情寄托在將軍身上。

    她唯一敢想的,就是死?后,他能以夫君的身份,來接她一下。

    聽說,人在死?的時候,都是有故人接的。

    僅此而?已。

    其他的,她并不?敢再過多地幻想。

    怎么聽這?個后生?的話,跟賀平安的如出一轍?誤認為她是對將軍,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他不?會是被賀平安洗腦了吧!

    花祝年神色微凜道:“我對將軍沒有那種不?清不?楚的心思,請你不?要褻瀆他。你賀大叔在我面?前這?么說,是會挨巴掌的!

    衡羿看了小信徒幾?秒后,垂下頭落寞道:“你當然沒那種心思。你不?過是,愛賀大叔而?不?自知罷了。但我覺得,將軍畢竟是你前夫,你若是準備跟賀大叔好好處,就不?要再拜他了,省得他看了難受!

    他說的是自己?看了難受。

    可花祝年誤以為,他是在說賀平安難受。

    她疑惑地盯著他:“你到底是得失心瘋了,還是天?生?腦子就不?清楚。吭趺匆粫䞍鹤屛也?要管你賀大叔的生?死?,一會兒又替他喊冤?要命了,要不?是看你家境殷實,我真不?想讓絨絨跟你過。看著跟個二傻子似的!”

    衡羿將頭扭向一旁,不?愿意再跟她對視。

    他小聲嘟囔著:“你才是二傻子,連個話都聽不?清楚!

    坐在床上的花祝年,猛地踹了他一腳:“有你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我是現在沒工夫搭理你,要是換了平日里,我罵不?死?你算你命硬!”

    衡羿被踹倒在地上,又氣又委屈。

    “你哪里是因為我講話沒禮節!你不?過是因為我攔著你,不?讓你找人去救賀大叔,所以遷怒于我罷了。”

    花祝年本來沒這?個意思的,她確實是覺得這?后生?講話不?好聽。

    跟賀平安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不?過,經他這?樣一說,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

    感覺這?個后生?忒小心眼兒了,而?且心術也不?是很正的樣子。

    “做人最忌諱公報私仇。你賀大叔對我怎么樣,那是我跟他的事?伤菫榱司冉q絨,才被那些人抓走的。一碼歸一碼,我不?能看著他無辜枉死?,更不?會借機除掉他。他本就是個可憐又絕望的男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心疼他。我再對他不?好,就沒有人對他好了!

    如果?賀平安聽到花祝年的這?番話,估計別?說三十年的心結了,就是三百年三千年的心結,都要解開了。

    畢竟,當初他就是因為她悲憫至極地看了他一眼,才下定決心要把她弄到手的。

    只要知道她心里有他,會疼他,他為她死?也心甘情愿。

    花祝年是有這?種本事的。

    她不?能讓所有人都開心,但是能讓所有人都不?開心。

    衡羿現在甚至都開始有點理解賀平安了。

    不?是理解他打她,而?是理解那種經久不?散的幽怨,那種心愛之人明明在眼前,卻得知她心里裝著他人的苦悶。

    他獨自憋屈道:“那你就對他好啊,干嘛拜你的將軍?”

    花祝年義正辭嚴道:“我對他好,是出于妻子的角色,我也一直在扮演這?個角色。拜我的將軍,是因為那是我的信仰,這?兩者又不?沖突。”

    衡羿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一個勁兒地反駁她:“怎么不?沖突?你總是這?么不?清不?楚的,這?、這?明明很沖突!”

    花祝年現在有正事兒要干,也懶得跟衡羿吵。

    “滾滾滾,煩死?了,懶得跟你爭!

    衡羿見?她下床,自己?又從地上爬起?來,跟過去說道:“生?死?有命,你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況且,殺人償命,他就是被斬了,也說得過去!

    衡羿對這?個世間是一視同仁的。

    哪怕是再惡的人,被人殺了,也是需要人間的法度來裁決兇手的。

    倘若依靠情理,那還不?亂了套?

    因此,他也不?是要借誰的手除掉賀平安,只是覺得,沒必要讓一個一把年紀的小老太,為本就該死?的罪犯奔波勞碌。

    賀平安死?了就死?了,沒什么可惜的。

    他的小信徒,至少能安穩度過人生?最后的一點時光。

    若是把人救了出來,后面?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么過。

    所以,就別?去救他了吧。

    第042章 作為她的前夫

    “一條命怎么被你?說得那么輕易?你?把他當罪犯處決, 他犯了哪門子罪?”

    衡羿覺得小信徒不僅癡愚,還是個不知律法的人。

    “他們殺了那群流兵,按照現有?的律法,是要被處死的。如果?不殺一儆百?*? , 豈不是人人效仿?”

    花祝年隨手拿起一旁的掃帚來, 照著衡羿的身?上敲打?了過去。

    一邊打?一邊唾棄:“亂世之法, 有?什么好遵守的?哪一條不是為了鎮壓百姓, 為高位者?謀便利。你?單知道殺流兵犯法,怎么不知道流兵強搶民女?犯法?賀平安他們那些人,明明是在制止流兵犯法,上邊兒不獎賞他們就算了, 哪有?直接把人抓走的?”

    衡羿覺得小信徒誤會了自己。

    他并沒有?說那群流兵做得對,只是在跟她討論現有?的環境下,賀平安是必死無疑的。

    她當然可以不遵守亂世之法,可雖說是亂世, 畢竟江山還沒易主,那套法令是作數的。

    他一把攥住她的掃帚,搶過來抱在懷里:“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 因為就算我覺得你?是對的, 抓走賀大叔的人也不會這樣認為。花大娘, 我的確是站在你?這邊的?墒, 我并不是能決定他人生死的人!

    花祝年叉著腰罵道:“你?知道自己屁用不頂就滾開!不要妨礙我做事!

    說完也不管他讓不讓,一把將他推去了地上。

    衡羿的頭撞到柳春之前坐的柜子上。

    他捂著自己的頭,窩窩囊囊地爬起來, 又忍不住跟了過去。

    小信徒真是不聽勸!

    衡羿都想?著要給她托個夢了。

    可是, 一想?起上次托夢,被她暴打?……就覺得還是算了。

    看起來, 好像她很虔誠地拜祭他。

    可他心里很清楚,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她只聽她自己的。

    就是他出現在她的夢里,去阻止她救賀平安,她也會覺得他是邪神。

    不會把他當成她的將軍。

    因為,在她心里,將軍是不會阻止她救人的。

    實際上,將軍當然不會,掌管三界的神也不會,他們都是不理凡人因果?的。

    可是,前夫會。

    作為她的前夫,他真覺得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她總是想?著救一個該死的現任做什么?

    退一萬步來講,現任就不能給前夫讓位置嗎?

    衡羿委屈巴巴地跟過去后,才聽見花祝年讓柳春去把那些女?人再聚集起來。

    說是有?話要說。

    沒一會兒,他看著小小的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說好不再參與的吳凝也來了。

    還有?跟花祝年打?架的宋秋霜,也出現在院子里。

    花祝年之前打?架被撕破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開始跟這些人合計起來。

    她張口就是讓人害怕的話:“我啊,有?個老相?好,在京城當大官兒!這回呢,我準備去找他試試。能不能救,不敢保證,但我去一趟,總算問?心無愧了。就算有?朝一日,賀平安被送上了斷頭臺,我也算對得起他,盡其所能地救他了!

    宋秋霜雖然剛跟花祝年干過架,不過還是挺給她捧場的。

    畢竟,當初打?架也是因為她護著吳凝,又不是對她這個人有?什么看法。

    怎么說也是老姐妹兒,再者?又是為了救自家男人,她說什么也得支持兩句。

    “那敢情好啊,就去試試唄。反正,這個事兒,咱們這小地方的官兒,肯定是管不了的!

    花祝年聽完宋秋霜的話,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這么說,大家都同意我去,是不是?”

    周圍的人都沒什么異議,覺得有?人幫忙找路子,也挺好的。

    花祝年緊接著說道:“那就給錢吧。此去京城太遠了,去就得十天半個月的,回來又得十天半個月,再加上我得層層疏通運作,怎么著一個多月也就過去了。遠行和求人辦事兒,都挺花錢的。”

    去的時?候,大家都同意。

    可是一到了出錢,就開始掂量了。

    柳春率先?說道:“她花嬸兒啊,你?這一去這么久,萬一你?前腳走,那后腳軍營就把人斬了怎么辦?”

    花祝年無所謂道:“我不是跟你?們說,我此去是找老相?好的嗎?他在京城當大官兒。你?以為我白說的!”

    柳春仍舊沒聽明白,一頭霧水地說道:“哎呀,我們不關心,你?跟那個老相?好的事。我們是擔心,你?就算搬救兵,也來不及救那些男人。”

    吳凝替花祝年解釋道:“花姐姐的意思是,讓我們把她在京城有?關系這件事,散播出去。兵營里的人就不敢妄動!

    宋秋霜嫌棄地看了吳凝一眼:“喊什么姐姐,你?才比絨絨大兩歲,你?應該學著喊她花嬸兒。她陪你?聊個幾天,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啊?輩分都忘了!

    吳凝忍一時?越想?越氣:“跟你這種人真的很難溝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要是為了救你?男人,就好好在這里聽策略,老是跟我過不去做什么?”

    宋秋霜聽完脾氣又上來了:“嘿,我說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逼著你?大娘撕你?的嘴!

    說著就要去跟吳凝干架。

    吳凝經過剛才的事,也不再害怕了,左不過就是大干一場,有?什么的?

    場面亂成一鍋粥了。

    女?人們都在拉架,宋秋霜叫嚷道:“別攔著我,今天誰攔我,我扇誰!

    吳凝也急道:“別攔她,今天我也不想?活了,咱們豁出去了,對命!”

    話雖是這么說,她們之間還是隔了不少人。

    有?勸的,有?拉的。

    花祝年踹了衡羿一腳:“你?倒是幫著拉一下啊!

    衡羿剛過去,就被宋秋霜扇了一巴掌。

    都給他打?愣了。

    他以為宋秋霜只是嘴上說說,沒想?到她真的敢打?。

    宋秋霜罵罵咧咧道:“后生你?湊過來干什么?你?是不是看吳凝這小賤人好看,所以想?在我面前充好漢?老娘告訴你?,縱橫村子幾十年,打?架和罵人還沒怕過誰!”

    衡羿捂著臉無奈地看了小信徒一眼。

    她的這些老姐妹兒,怎么都跟她一樣!

    一個賽一個的彪悍。

    他無奈地轉過身?,心想?這下打?不著了吧。

    結果?又被宋秋霜踹了一腳,一頭撞到了對面勸架的幾個大娘身?上。

    給那些人撞了一個踉蹌。

    衡羿剛想?道歉,臉上就被吳凝抓了一道兒。

    “你?讓開,離我遠點兒。我倒要看看,那個滿嘴噴糞的,還想?怎么污蔑我!”

    衡羿只得捂著臉退了出來:“花大娘,我勸不了!

    “真是廢物!”

    “那你?怎么不去勸?”

    花祝年小腦瓜兒轉挺快:“我要是能勸,還用你?干嘛?”

    說完就轉身?回屋收拾東西去了,不再理會外面的混亂場面。

    衡羿像個拖油瓶一樣,花祝年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本來此次來人間,他就是專門為她而來的。

    不跟著她,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衡羿看花祝年先?是去到小書?房,將那個小泥人兒用紅布包好,又放到了一個放著稻草的木盒里。

    他忍不住問?道:“你?要帶著它上路嗎?”

    花祝年點了點頭:“有?個給我提氣兒的也不錯!

    她不知道這一路會發生什么。

    今年她已經五十歲了,身?體也不如往常那般硬朗。

    也可能,會死在半道上。

    帶著將軍一起上路,心里會更有?底氣吧。

    花祝年看起來是個很堅強的小老太,可她怎么會不害怕呢?

    去京城的路那么遠,又是去找自己曾經拒絕的男人……

    如果?不是為了救那些男人,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低這個頭。

    可是,也不能不救吧。

    如果?她找不到出路,那可能真的就不管了。

    但偏偏她覺得可能有?希望救成,那就必須要走這一遭。

    她可以對不起任何人,但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心。

    賀平安是她的飯搭子,床搭子,也是跟她相?伴了三十年的人。

    他餓了一輩子,也苦了一輩子。

    于?情于?理,她都是要救的。

    而且,她也不全是把他當成自己男人來救。

    救賀平安,更像是救自己內心的正義。

    她認為不該死的人,那就不能死。

    如果?讓他死了,那是這個世道的錯。

    衡羿其實是能感知到小信徒的想?法的。

    他現在主要是害怕,萬一她這樣執著,到時?候沒救成賀平安,她該不會永遠都忘不了他吧。

    就像忘不了薛塵一樣。

    那她或許就不當他的小信徒了,可能改成日夜對賀平安拜求了。

    衡羿感受到了很重的危機感。

    他當了她三十年的白月光,突然覺得自己的地位可能要被撼動了。

    撼動他的,還是一個整日打?罵她的男子。

    衡羿突然急切地說道:“花大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他是千夫所指的死刑犯,沒人在意他救了魯絨絨,大家只看到他殺了那群流兵。殺人就該償命,你?怎么能干涉他的因果?呢?”

    花祝年收拾東西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別逼我正忙的時?候,抽出手來抽你?!”

    衡羿捂著臉說道:“你?就是抽我,你?現在也是不對的。我看你?已經失去理智了。人生苦短,何必為了男人操心呢?不如過好剩下的日子,你?就是再找一個也好啊。世界上,又不只賀平安一個男子,更何況,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沒必要這樣記掛他。他也不是薛塵,沒有?做出什么為國為民的事。他救的,只是一個最普通的人。他跟你?的將軍,一點也不一樣。不,應該說,完全沒有?可比性!”

    花祝年作勢要抽他,衡羿往后躲了一下。

    “你?天天跟我發什么神經?我能不知道他跟薛塵不一樣嗎?但他救絨絨也是意義重大!絨絨是柳春和魯大梁的命,他拯救了一個家。況且,殺了那群流兵,還能防止他們去禍害別家。怎么到你?嘴里,好像很看不起他一樣?你?這個冷情冷性的讀書?人,哪兒來那么多高高在上的大道理?”

    衡羿也不是高高在上,冷漠至極。

    他就是,嫉妒了。

    嫉妒到一時?忘卻了神性,跌落凡塵,變得像一個爭風吃醋的凡間男子。

    第043章 我會一直盯著你

    困頓于紅塵俗世的感覺, 并不是很舒服。

    他都已?經回歸神位了,到底為什么還要下來遭這個罪?

    衡羿是個很能自省的神。當意識到自己?出現?不該有的念想時,會及時止損。

    他已?經對她?無動于衷了三十?多年了,理應繼續這樣下去。

    衡羿咽下了繼續要勸她?的話, 開始跟著她?一起?收拾東西。

    花祝年忙碌之?余瞥了他一眼:“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自然是跟你一起?去!

    “我去找老相好, 你跟我去干嘛?”

    衡羿無奈道:“我知道他不是你老相好。你在我面前, 不用這樣偽裝!

    “我沒偽裝。以?前不是, 以?后會是的。”

    衡羿不再理會她?,繼續收拾著東西,反正他總是要跟過去的。

    花祝年一把將?他的包袱丟開:“你得留下來!

    他生氣道:“你要自己?一個人去?”

    本來,他以?為她?會帶他去的。

    畢竟路途遙遠, 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的。

    更何?況,她?連那個屁用不頂的小泥人兒都帶上了,怎么能不帶他這個真神仙呢?

    可他沒想到,她?居然從始至終, 都沒想過帶他上路。

    她?總是這樣孤孤單單地一個人。

    若是為了別人就罷了,偏偏是為了賀平安。

    花祝年難得平心靜氣地跟衡羿商量了起?來:“我走之?后,村子里的情況, 還不知道怎么樣呢。柳春性子軟, 絨絨性子急, 兩個都是很容易被擺弄的人。你留下來, 照顧她?們。”

    “我為什么要照顧她?們?一個差點強迫我,一個跟我非親非故!

    “你不是住在我家嗎?干嘛還要跟著我跑來跑去的?就繼續住著啊。”

    衡羿別扭地拒絕:“我不!

    花祝年揚起?手要打?他,衡羿也?不躲, 就那樣生氣地看著她?。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反正,你也?不是沒殺死過人。”

    他還是在為她?救賀平安這件事耿耿于懷。

    自身的情緒, 越來越難以?控制了。

    花祝年收回了自己?的手:“后生,緊急關頭,算大娘求你。不能我去趟遠門,回來家被人偷了,想護的人都沒有護住!

    衡羿搶走她?的包袱:“那你就不要去!”

    花祝年看著衡羿手里的包袱說?道:“我不想因為自己?,不懂為人走動辦事,再度見證他人的死亡,留有永生的遺憾。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讓我去吧。”

    曾經的花祝年,和現?在幾乎是兩個人。

    薛塵從判罪到行刑,有三天的時間。就連他的那些部?下,都在找人為他求情運作。

    可是她?,因為覺得自己?人微言輕,也?夠不到什么有名?望的人,過了極度絕望的三天。

    然后,等來了他的死亡。

    說?白了,就是抹不開面子。

    她?后來總是在想,如果?當初她?也?學著找找人,或者去搶家大戶,帶著萬貫家財買通獄卒。

    是不是,就能救他出來了?

    可是當時的花祝年,在重典面前,并沒有做出任何?有力的反抗。

    這始終都是她?的遺憾,也?讓她?覺得后悔終生。

    因為感覺自己?沒有盡力。

    等生死時刻來臨時,一個人就會知道,清高與自持,是多么無力。

    如果?下跪能挽救一個人的命,她?會跪下來的。

    可當時需要的不僅僅是下跪,還需要做很多復雜的事,才有可能為他換來一線生機。

    但她?出于一種自我束縛的心理,既不敢去找關系,也?不敢去搶錢……

    她?什么也?沒做成。

    甚至,買通獄卒想要去看一看他,結果?錢也?被騙走了大半。

    根本疏通不到那個地方?。

    衡羿似乎是感知到小信徒的歉疚,他抱著她?的包袱說?道:“花大娘,薛塵的事和今日賀平安一樣,他們都是必死無疑的。你不必為沒能救到誰,而覺得虧欠。命里定好的事,又怎可更改呢?”

    花祝年用衣袖蹭了把淚水,紅著眼睛孤倔地說?道:“我偏要更改。”

    她?搶過他懷里的包袱,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等她?去到外面的時候,大家已?經不打?了,她?們甚至已?經回過一趟家了。

    也?不知道怎么停下來的。

    就是鬧著鬧著,突然有人說?了聲,回回都是你倆壞事兒,人到底還救不救了?

    這些人里,除了吳凝,都是想救自家男人的。

    不過,她也從家里帶了些錢,而且,就數她?帶得多。

    柳春走上前,將?收集到的錢放到花祝年手中。

    “我們每個人都湊了些,你看看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們再去借!

    花祝年仔細地合計了一下:“勉強夠吧,我省著點花!

    柳春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這后生不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擺了擺手:“讓他留下來吧,怎么也?得有個看家的!

    “附近的村子里,都出過老婦人在夜間被不明人欺辱的事,大多都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你自己?去,也?太危險了,還是讓他跟著吧!

    宋秋霜也?插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一把老骨頭了,還天天跑這兒跑那兒的。以?為自己?還是小年輕啊!把后生也?帶去吧!

    花祝年走到宋秋霜面前:“老娘身子骨硬朗著呢。一個能揍你倆!還讓后生跟著我,你就不怕我借機帶著后生私奔?到時候,讓你們人財兩空!”

    宋秋霜冷笑道:“誰還看得上你啊?你年輕個二三十?年倒還有可能!

    花祝年搖了搖自己?的錢袋子:“可是我有錢啊。見錢眼開的人多了,后生為了錢傍上我,也?不是不可能。”

    宋秋霜的眼珠轉了轉:“你別說?,你還真別說?,你這讓我們交了這么多錢,還真有可能自己?出去找樂子去。我們差點被你騙了!我以?為咱們這些人這里頭,只有吳凝那個小丫頭片子,不想救自己?男人,沒想到把你給忘了!”

    “你說?說?你號召力多大,你說?京城有個老相好,我們就相信你能救人,絲毫沒懷疑過你卷錢跑路。現?在我真有點兒懷疑了!

    花祝年推搡了宋秋霜一下,笑道:“滾蛋,臟心爛肺的!”

    宋秋霜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湊過去小聲道:“其實,你要是真帶著他跑了也?沒什么。我們都支持你的。只是,這人到底能不能救,你得給個準話!

    花祝年往后看了衡羿一眼,轉過頭來跟這些老姐妹兒說?道:“我把話放這兒,這后生,我留下來當人質。我這回呢,要是卷錢跑了,男人因此被斬了,你們就過來問他要錢。他家里是個有錢的,也?是絨絨未來的夫婿,平日里,有什么活兒你們就使喚他,可別省——”

    花祝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衡羿拽回到了屋子里。

    他很少對她?做這樣粗魯的舉動。

    她?的衣服本就被人撕扯壞了,還沒來得及換,再被衡羿這么一拽,口子更大了。

    他厲聲質問她?:“花大娘,你這是要干什么?”

    花祝年輕拍著他的心口安撫他:“我又不是不回來,你暫時當當人質怎么了?你還信不過我啊!”

    “我不做人質,我說?過,我要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低頭思索道:“你說?是你的事,我可以?不聽啊。”

    衡羿氣得想把小信徒帶上天,然后關進他的宮殿里,天天聽她?鬼哭狼嚎地鬧。

    等賀平安被斬了,再把她?放出來。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那么強硬。

    他本就不是性格強硬的神,也?做不出那樣過分的事。

    只能好言勸說?道:“你這次去京城,她?們給你湊的路費,肯定不夠。我有錢,你帶上我,可以?讓你路上過得衣食無憂的!

    花祝年晃了晃手里的錢:“你說?這個?你以?為我會花?”

    衡羿一頭霧水道:“不花這個,你還有別的錢嗎?”

    “那自然是沒有的。”

    “那為什么不花?你讓她?們湊錢,不就是為了花的嗎?”

    花祝年搖了搖頭:“主?要是讓她?們有參與感。還有,也?算是給大家留個念想。至少,在我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她?們心里是滿懷希望的。畢竟是花了錢的,人還能救不回來嗎?”

    衡羿胡亂猜測道:“可是,你不花這個錢,那要怎么去京城?你、你又不讓我跟著你去,花大娘,你該不會真的要跑路吧!”

    花祝年狠拍了一下他的頭:“再亂說?話,錘爆你的狗頭。這種時候,最忌諱散播這種動搖人心的消息。你給我老實在家里待著,有誰要是敢來這里問你關于我的事,你就把錢退給她?們,并且要明白告訴她?們,退過錢的,不救!

    她?說?完,就把錢袋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衡羿將?錢放回到她?懷里:“花大娘,我是跟定你了。如果?你不讓我跟著去,我就在這里大肆散播,京城那位不是你的老相好,而是你曾經拒絕過的人。你現?在找上去,人家不羞辱你就是好的,根本不可能幫著你去救人!我要徹底斷了你那些老姐妹的念想。”

    跟小信徒待得久了,他也?變得無賴起?來了。

    這種拿捏小老太的感覺還不錯。

    花祝年沒想到這個后生,居然滿肚子壞水兒。

    她?原地怔了良久,才悵然道:“我聽出來了,你這是,要壞我的事。 

    衡羿笑著點了點頭:“你帶我去,我就不壞事了!

    她?不理解地問他:“你為什么就非要跟著我去?”

    衡羿摸了摸她?的頭,信口胡謅道:“我很是同?情賀大叔,擔心你真的拋下他跑了。我得幫他牢牢看著你,我會一直盯著你,直到永遠永遠!

    花祝年隱隱感覺這個后生有種瘋感。

    真的,之?前她?還不覺得,現?在突然背脊發涼。

    一個差點能被人上兩次,還賴著不走的男人,那不是瘋子,就是變態。

    可是,她?看他也?沒什么變態的舉動。

    那大概,就是瘋子吧。

    不然,被她?這么坑錢,脾氣還這么好,確實不像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之?前她?還以?為他是性情溫和不計較,可是講話又經常沒什么邏輯,現?在看來原來這是個瘋子!

    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花祝年不太想被一個瘋子糾纏住。

    她?抬手捏了捏后生的肩,假意妥協道:“好,那你就跟我去吧。不過,在去之?前,我得先把村醫的湯藥費結一下!

    “我陪你去。結完湯藥費,咱們就啟程!

    花祝年將?包袱丟給他:“著什么急,我這會兒又不走,你先蒸鍋饅頭吧,到時候路上吃。我現?在去送湯藥費,你老實在家里等我。那個,饅頭會蒸吧?不會就讓你柳大娘教教你!

    衡羿抱著溫溫軟軟的包袱,滿懷欣喜地對她?點了點頭:“會的。我在家等你,你早點回來。”

    他和小信徒的第一次出游要開始了。

    第044章 也許

    無論是以?前夫的身份, 還是從神明的職責來看,他都不希望她去救賀平安和那些人。

    殺人就是殺人,殺好人和殺壞人,本質上?來講, 并沒有什么不同。

    如?此輕易地剝奪他人的生命, 跟魔又有什么兩?樣呢?

    只不過, 當時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只能說, 那群流兵活生生地把百姓逼成了魔。

    流兵的死亡是在受作惡的因果,而賀平安和那些男人,也有自?己的因果要接。

    上?天是公允的。

    不會?讓人討到一點?規則之外的好處。

    任你把生死大義說破大天去,該受的罪半分都不會?少受。

    衡羿覺得?人間?跟地獄一樣。

    每個人都有那么多, 因欲念所產生的磨難。

    還是修道當神仙好啊。

    如?果是兵革仙的話,可能會?覺得?賀平安那群人做得?沒什么錯。

    天下的兵革之勢,本來就是眾生反抗的一股怨氣聚集而成。

    從殺戮中產生,于征戰中壯大。

    兩?個人堅守的神職不同, 所以?認知也是相?差很遠的。

    可能也正因如?此,一個只能做打打殺殺的兵革仙,另一個卻是平衡三界的神。

    他沒有輕易動?怒, 剝奪他人性命的資格。

    或許是出于對弒殺行徑的厭惡, 衡羿只當做這是一場漫長的出游, 并非是什么救人于水火的營救。

    世道這么亂, 再加上?小信徒的身體又不好,也許,這是他能陪她的最后一程了。

    他本來就是下凡給她送終的, 送走她后, 他也就重新回到天上?了。

    然后,永遠忘記她;蛘, 不再想起。

    花祝年自?打出門后,就開始抄了條小路疾速奔走著。

    可算是讓她甩掉這個包袱了!

    這后生真是煩得?要死,總是想幫賀平安那個老?混蛋盯著她。

    神經。

    蒸饅頭不是件容易的事,揉面、醒面、切面,每一步都必不可少。

    衡羿在醒面的時候,覺得?等?待的過程有些無聊,隨手?在空中一劃,想看看小信徒在做什么。

    去了這么久,怎么還不回來?

    結果,發現她都走出二里地去了。

    衡羿一把撿起盆里的面,摔到了案板上?。

    她騙他在家里蒸饅頭,自?己偷偷跑掉了,根本就沒去結湯藥費!

    怪不得?他抱著她的包袱那么軟。

    里面全是些可有可無的衣物,那個裝著小泥人兒的盒子,早趁他不注意被她拿了出來。

    她只帶了小泥人兒上?路,其他的都可以?舍下。

    真是被她哄到了!

    在家里時,把話交待得?那么好聽,他還以?為她是真的想吃饅頭。

    幸虧他能追蹤到她的行蹤。如?果他是一個凡人的話,還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樣子。

    怪不得?賀平安不肯讓她年輕的時候跑太遠。

    遇到這樣有主見的女孩子,哪敢放她一個人出門?走了就不回來了。

    被騙的衡羿,在廚房一邊生氣,一邊大力揉面。

    饅頭還是要蒸的,不然她沒得?吃。

    花祝年走小路是有原因的。

    一是她已經讓人往外散播消息了,擔心兵營的人會?出來抓她回去。再則,小路上?多道觀和寺廟。

    爹娘還在世的時候,經常往各地的宗教場所捐錢,積累福報。

    住持和道長都說過,在任何?時候,花家的后人,無論走到哪里,只要來寺廟和道觀,都會?有口飯吃。

    這是爹和娘給她攢下的功德。

    不過,花祝年從來沒有進去吃過,年輕的時候抹不開面子,年老?了反倒不在乎了。

    她之所以?用不著老?姐妹兒湊來的錢,自?然是因為有吃和住的地方。

    花祝年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她做任何?事,都不是沖動?為之的。

    平日里,因為賀平安的阻攔,她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子上?了。

    這回一口氣走了這么老?遠,竟莫名有種倉皇出逃的感覺。

    緊張之余又有些興奮。

    夜色漸漸地深了,她今天一整天,就早飯吃了點?東西。

    之后就一直在各種忙活。

    遠處的寺廟,像一塊發著金光的玉米面餅子。

    也是支撐她走過去的唯一動?力。

    因為走得?倉促,她把包袱也丟給那后生了。

    里面還裝著她兩?雙鞋。

    小路上?石子比較多,路也難走,花祝年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開了口的鞋。

    怪不得?走路都感覺冒著涼氣呢。

    她拖著自?己的開口鞋,敲了敲寺廟的朱色大門。

    花祝年是懂鑒賞的,這個大門的用料很講究,銅環敲擊出來的聲音也好聽。

    可能是很久沒見過好東西了,她又輕敲了幾聲,準備聽個響。

    結果里面氣勢洶洶地,沖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俊秀小和尚。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

    花祝年本來想破口大罵的,可是這里是清凈之地,出家人有些傲氣和清高,似乎也正常。

    想了想,她就忍了。

    “小師父,我是來上?香的!

    對方立即換了副臉色,可是一看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什么貴客。

    勉強將她帶了進來:“施主,里邊請!

    花祝年眼看著,自?己就要被帶到交錢的地方了,連忙扯住小和尚的衣袖。

    俊秀的小和尚嫌棄地一把抻開:“施主,您還有什么吩咐?”

    “我找你們主持。”

    “上?香這個事兒,不用找主持。上?回,王財主交了黃金千兩?,都沒見到主持的面兒呢。住持一心禮佛,從來不管這些事!

    花祝年站在原地笑了笑:“黃金千兩?那確實不值得?,不過,我準備貢個萬兩?黃金,給這里大大小小的羅漢們都鍍個金身,不知道能不能見見那位住持?”

    小和尚雖然覺得?這位女施主穿著窮酸,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所以?,還是將住持請了出來。

    住持是個圓潤的中年和尚,笑起來臉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

    莫名有股奸詐相?。

    小和尚介紹道:“施主,這是本寺的住持圓潤!

    花祝年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這法號真不錯。”

    圓潤看了小和尚一眼。

    小和尚識趣地開口道:“住持也來了,您那個錢,是不是也該——啊?”

    花祝年知道住持不跟自?己講話,是覺得?她一個窮酸老?婦人不配,所以?才?一個勁兒地讓小和尚催賬。

    我佛只渡有元人,看來此話不假。

    “圓潤大師啊,我此次捐錢,是為的圖名,所以?,想知道,我這要是捐萬兩?黃金,能不能把名字寫在功德碑上??”

    圓潤一聽這確實是來捐錢的,畢竟都想上?功德碑了,立即開口道:“當然可以?了。”

    花祝年聽著圓潤的聲音,有些敦厚的油膩,再配合著他身上?的袈裟,感覺像一塊兒炒了糖色的五花肉。

    “那能不能,讓我看看咱們這兒的功德碑呢?”

    圓潤一心想著這是個大買賣,自?然是同意帶她去看的。

    那塊兒功德碑很大,花祝年點?著燈籠,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爹娘的名字。

    她摸著鐫刻的字跡,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世界上?,對她最好的兩?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如?今也一把年紀了,不僅一事無成,到了外面,還是要靠著爹娘的功德過活。

    真是愧對他們啊。

    圓潤不知道這位女施主哭什么。

    他此刻只是著急那萬兩?黃金,什么時候能到自?己手?里。

    到時候還能再誆騙幾個俊秀的小和尚過來。

    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天高皇帝遠的,過得?豈不是神仙日子?

    功德碑上?的塵土很厚,花祝年的手?變成了小臟手?。

    再一抹淚,臉上?也臟了。

    不過,她不在乎。都快入土的人了,還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圓潤大師啊,我聽說,在這碑上?的,后代如?果遇到了難事,寺廟是能提供吃住的,是不是?”

    圓潤笑著點?了點?頭:“前人積德后人享,確實是有這個說法!

    花祝年得?到了回應后,終于打開天窗,說起了亮話,指著碑上?的兩?個字說道:“我是這倆人的女兒,今天晚上?想在寺廟住一晚,給我來點?剩齋飯就行,其他的也不用你們忙活了,明兒我就走。”

    圓潤和小和尚,都沒想到,會?是這么個走向。

    從來都是他們騙別人,還從沒被人這么騙過,大晚上?的,被折騰起來,結果是蹭吃蹭住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這么說,那萬兩?黃金,是沒有了?”

    花祝年倒也不覺得?尷尬,底氣十足地說道:“現在沒有,早晚會?有。有了,我第一個過來捐!

    圓潤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花祝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對著身旁的小和尚冷聲說道:“送客。”

    小和尚驚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早知道這老?大娘是這么個人,他才?不敢去叨擾住持呢。

    誰都知道,住持夜里正跟師兄……

    唉,自?己明天又要挨罰了。

    花祝年看這老?和尚變?*? 臉變得?如?此之快,索性自?己也就不裝了。

    對著老?禿驢破口大罵起來:“若有眾生,偽作沙門,心非沙門。破用常住,欺誑白衣。違背戒律,種種造惡。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年輕時,她看書?很雜,剛好看過些經書?,沒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她是很懂讓各種類型的人破防的。

    罵看不起人的讀書?人,要挑準痛處,罵他們自?命不凡,脫離百姓,不識人間?疾苦。

    罵坑蒙拐騙的為僧者,就要用《地藏菩薩本愿經》里的話來罵,才?不算褻瀆了這神圣之地。

    花祝年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她早前一直覺得?,只要自?己站住理,這天下間?的人,但凡是不講理者,就沒有她不能罵的。

    然而,然而……

    這老?禿驢壓根沒聽懂她在罵什么。

    看來是已經不讀經很多年了。不知道霸占著這寺廟,在做什么不正經的勾當。

    居然連經書?里的話都不知道。

    在極致的惡面前,約束人心的經文?,是徹底失效的。

    她罵得?再咬牙切齒,也沒辦法罵死他。

    就算道理再對,又有什么用呢?好無力啊,菩薩也不會?收走壞住持。

    不僅如?此,她還被幾個和尚丟出了門外。

    朱門在她面前,重重地關閉,上?面的銅環發出悶厚的聲響。

    摔到地上?的花祝年覺得?腳下一涼,這才?發現自?己那只開了口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蹭掉了。

    可能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爹娘,她一時忍不住痛哭出聲。

    正在此時,朱門打開一道小縫兒,一個小和尚嫌棄地將她的鞋子丟了出來,剛好砸到她的臉上?。

    第045章 你的小妻子這么彪悍

    淚水順著她臉上的皺紋滑落。

    她明?明?已?經一把年紀了?, 卻?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來尋求爹娘留下的最后一分念想。

    結果?,還破滅了?。

    一向?好脾氣的衡羿,實?在是看不下去, 隨手揮了?道天雷下來, 要將這寺廟劈了?。

    他的法術剛恢復一點兒, 沒想到這么快又要破戒了?。

    這次不知道會反噬到什么程度。

    可是, 天雷劈到半空,就被一道金光截走了?。

    一個?面?目仁慈的羅漢,出?現在他面?前。

    每座寺廟都有?自己的守護佛。

    守護佛守的是寺廟,并非是里面?的齷齪。

    因此, 護著寺廟,倒也情有?可原。

    對方走到衡羿面?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衡羿仙君,你出?身道家, 又是執掌三界的神君。佛道兩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劈我這地方, 讓佛弟子們無處可去?”

    衡羿想起那群壞和尚就來氣, 他的腦海里全是小信徒無助哭泣的樣子:“你提供這藏污納垢的地方, 跟助紂為虐有?什么兩樣?”

    金身羅漢看起來倒是比衡羿平靜許多?。

    “寺廟的住持圓潤, 本?是攔路搶劫的匪徒,如今皈依我佛,也算是被困在了?這一方小廟之中。藏污納垢聽起來可怕, 可是細想下來, 這怎么不算是為世間除害呢?我佛把猛虎關進了?籠子里,日夜跟猛虎為伴。圓潤就算是禍害, 也只是禍害的我佛和我佛的信徒,并沒有?對世間的他人造成損害。這也算是一種渡人吧。”

    衡羿不管對方講的這些佛理,他只知道這群人讓他的小信徒傷心了?。

    賀平安守著小信徒的時候,全世界只有?賀平安會讓她傷心。

    至于其他的人,從來不敢欺負她。

    偏偏換做他來守護她,怎么就讓一群臭和尚給欺負了??

    他冷笑?道:“你直接把他們送去地獄,不是更為人間除害?”

    金身羅漢垂眸看向?了?寺廟大?殿內,正疊在一起的兩個?人。

    一個?是住持,另一個?是一個?清秀的小和尚。

    他們在做之前沒辦完的事。

    “那個?老的,前世是得道高僧,最后為了?女兒,殺了?人,才沒能修成正果?,這才重新來過,但?他身上累世的福報,是有?的。在還沒有?消耗完之前,是沒辦法強行送去地獄的。”

    “至于那個?被壓在身下的小和尚,前世是個?紈绔,欺辱了?老和尚的女兒,女兒求助無門,自殺了?。她娘才來廟里找那個?已?經出?家的丈夫。可老和尚也無能為力,只好留出?家前的夫人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看見夫人自盡了?!

    “那本?來是老和尚在前世的最后一關,他最后還是沒能勘破親情,犯了?殺戒。那個?欺男霸女的紈绔這一世,成了?被老和尚壓在身下的玩物。在無數個?夜間,感受那些女子的屈辱和痛苦。這是他們之間的糾纏。”

    “衡羿仙君,你莫要憐憫他們。除去這個?小和尚之外,其他的幾個?,前世也是一等一的大?惡人,禍害了?不少女子。人間本?就是地獄,寺廟是地獄中的地獄,各有?各的糾葛和緣法!

    金身羅漢似乎在向?衡羿解釋,自己為什么要留著這個?地方。

    以及,留著這群人。

    看起來他們在享福,可實?際上哪一個?,不是在償還前世的債呢?

    “那我的小信徒,又犯了?什么錯?怎么就這么容不下?連口齋飯都不給她吃?”

    雖然衡羿帶了?饅頭和羊肉,可他真正在意的是,小信徒被趕出?來這件事。

    太欺負人了?!

    金身羅漢為難地笑?了?笑?,真是有?苦說不出?。

    “她是你的小信徒,又不是佛弟子的信徒。這收不收留的,也不能強求啊。況且,你的小信徒未來還和宗教有?段緣分的!

    “什么緣分?良緣還是孽緣?”

    “這,這我不能說,總之,應該算因果?吧。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后做打算!

    衡羿心疼道:“她的壽命只剩不到三個?月了?,還有?什么今后可以說?”

    金身羅漢合掌行禮,恭敬地說道:“衡羿仙君,你不理解上一世的得道高僧,為什么下一世突然變成淫僧,那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都輪轉了?百千萬世了?,怎么還是忍不住對自己的信徒懷有?私心呢?”

    突然被指責的衡羿,心念微動道:“我懷什么私心了??”

    “這天下間,藏污納垢的地方多?的去了?,謀財害命的寺廟也不只我這一間,看著眾生自生自滅的寺廟更是數不勝數。只是因為把你的小信徒趕了出?來,讓她哭了?幾聲,你就要降下天雷劈我這寺廟,算不算謀私呢?知道的,說你關愛自己的小信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護著前妻!

    “你——”

    金身羅漢不等衡羿再說些什么,恭敬地做了?個?退禮,消失在了?天上。

    黑夜中,回?蕩著一句嘲笑?之語:“衡羿仙君,人間的事,還是讓凡人來了?卻?吧。神仙插手,太不公平了?。就算你再如何舍不得,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是的。

    不只仙界知道衡羿為了?前世的妻子下來追妻。

    滿天神佛都是知曉的。

    他在人間的一舉一動,都被這些人看在眼里。

    怎么會不嘲笑?他呢?

    差點被妻子安排的人上兩次,還死賴在身邊不走。

    這都已經不是不明事理了,大?家都懷疑他走火入魔了?。

    只有?他還自詡公允地陪在小信徒身邊。

    結果?小信徒受一點兒委屈,就要劈了?佛界控制下的寺廟。

    一點邊界感都沒有?。

    還好意思跟他這個?小小的金身羅漢辯論,誰不知道他墜入愛河了??

    耽于凡間的情愛,對一個?普通的神來說,是很可恥的事。

    偏偏,他還是被天道選中的,掌管三界的神君。

    真是可恥到家了?。

    大?家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的,可背地里誰不是放肆地嘲笑?他呢。

    笑?死了?。

    自己在天上不動聲色地看了?前妻三十年,以為能忍住,結果?一朝下凡就黏了?過去,別人攆都攆不走。

    早知道這樣,還忍那三十年干嘛?

    疼痛是很能讓人清醒的。特別是這種劈頭蓋臉的痛楚。

    花祝年被砸之后,趴在地上哭得直哆嗦。

    把氣力幾乎哭盡了?,她也就突然悟了?。

    爹娘良善一生,捐錢捐物,卻?為賊人所用。

    不如,讓她毀了?干凈!

    她住不上,那就都別住。

    花祝年將被扔出?來的鞋子重新穿好,從四周的野地里撿了?些秸稈。

    點著后,轉著圈地借力掄上了?寺廟的房頂。

    每個?房頂上都掄了?幾捆上去。

    最后,還往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前,堆滿了?點燃的秸稈。

    朱紅色的漆被燒成了?焦黑色。

    沖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

    她背著光,一邊瘋跑一邊狂笑?,跑得兩只鞋子都掉了?。

    最后,栽倒在松軟的土地上。

    她吃了?一嘴的土,咳了?兩聲后,翻了?個?身,仰頭看著天上的那輪明?月。

    感覺它像一個?大?白饅頭。

    夜晚的泥土,撲撲地冒著熱氣。她的汗淌在土上,渾身都像泡了?個?熱水澡一樣。

    花祝年摸著懷里的木盒子,輕喃道:“安逸啊,真是好安逸!

    燒廟是件極痛快的事,那些僧人的死活,她也是不管的。

    畢竟,一向?嫉惡如仇。

    衡羿看著廟里救火的僧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此刻,金身羅漢又出?現了?。

    “你的小妻子這么彪悍,好像不需要你保護呢!

    衡羿看了?對方一眼,對方及時笑?著改口道:“說錯了?,你的小信徒!

    “他們受人供奉,卻?連口飯都不給她吃,難道不該受到懲罰嗎?跟我的小信徒,彪不彪悍有?什么關系?不反抗,豈不是要被人欺負死?”

    金身羅漢無奈地苦笑?:“那門上的朱漆,用料特殊,一旦被火點燃,只會將門縫凝結,那扇門是再也打不開的。你的小妻子,哦,不是,你的小信徒,肯定知道門上的那種材料被火燒后,會起什么樣的反應。她對佛弟子起了?殺心,親手送他們下了?地獄。只是沒有?借她留宿,給她吃齋飯,應該用不著這么狠吧?”

    衡羿冷笑?道:“她爹娘在世時,養活了?多?少寺廟。這些僧人就是靠她家吃飯的,說是他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你的這些佛弟子,不敬衣食父母,忘卻?再造之恩,拿走他們的命又有?什么關系?”

    金身羅漢忍不住說道:“怪不得他們都說你——”

    “說我什么?”

    “說你,清湯大?老爺!

    衡羿雖然聽不懂,但?能感覺到不是什么好話。

    不過,他還是將那句話,還給了?對方:“人間事,要人來了?卻?。剛才我要劈這廟,你阻止我,說神不能有?偏私。現在,這廟被小信徒燒了?,僧人在火海中掙扎,我想,你也不要管吧。”

    金身羅漢點了?點頭:“自然不會!

    其實?,他早就料到花祝年會做出?一些過激的事。

    所以才阻止衡羿劈廟的。

    說起來,也算是保護了?他,不被天道懲罰。

    至于那些僧人在火中的苦難相,金身羅漢看了?當然很難受。

    可是,這是他們所造的業。

    如果?剛才留花祝年住一晚,再給她些齋飯吃,想來也不至于此。

    大?破才會大?立。

    這些僧人這些年過得太舒服了?,一直都沒有?遇到真正能治他們的人。

    對佛法缺少敬畏之心,對眾生更是。

    這下真的要永墮無間地獄,求出?無期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因此,懲罰僧人的花祝年,最終也不會去天上。

    她也會為自己的沖動付出?代價。

    金身羅漢轉身對衡羿說道:“衡羿仙君,珍惜你們相處的時光吧。你的小妻子殺孽太重,兩個?多?月后,她也會去地獄和那群人相聚的。”

    衡羿沉聲道:“她不會!

    金身羅漢平靜地說道:“她會。在人間你救不了?她,在地獄你更撈不上她。不過,我看她這暴躁的性情,可能去了?哪里都吃不了?虧,你也不必太擔心了?。緣生緣滅,她離世后,你的念想也該斷絕了?!

    衡羿不發一言地看著,躺在寬闊野地上的小信徒。

    她的懷里還抱著那個?小木盒,盒子里裝著那尊小泥人兒。

    賀平安被抓后,她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將它抱在懷里說體己話了?。

    金身羅漢出?于好心,再次對他勸道:“其實?,從你離世起,你們的緣分就已?經斷了?。后面?的,一直是她在強求。她自己癡愚就算了?,你怎么也跟著下來了?呢?”

    第046章 你能陪我三十年

    花祝年已經有很多年, 沒有這樣?閑適自在?地看過星星了。

    之前陪吳凝,是為?了賺錢。

    只有現在?是為?了自己,她在?看屬于自己的星星。

    漫天?的繁星墜了下來,夜幕抻都抻不住。

    有那么一瞬間, 讓她感?覺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跟爹娘在?一起。

    她沒有兄弟姐妹, 不用擔心家產的問題。

    更沒有兇惡的多事親戚, 沒有被掠奪繼承權的風險。

    那時候, 她好像只要慢慢長大,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可以了。

    花祝年看星星的習慣,是跟娘在?一起時養成?的。

    娘說在?生她的時候,夜晚起了很大的霧, 可是有一顆星星特別亮。

    等生完她后,再?去那個?位置尋找,之后就再?沒看見過那顆星星了。

    當時爹和娘都有些迷信,碰巧趕上江湖術士來騙錢。

    其實, 無非是說幾?句吉祥話而已。

    可對方說,她的命格跟別人的不一樣?。不是富,而是貴。

    富者易不仁, 貴者卻能匡扶天?下。

    爹娘就因為?這幾?句吉祥話, 贈了江湖術士黃金百兩。

    她每次想起來, 都覺得?他們受騙了。

    不僅如此?, 爹娘還因為?上天?把她這個?極貴之人,送來了花家,開始大肆捐助寺廟和道觀。

    說是感?謝上天?。

    花祝年現在?想來都覺得?有些可笑。

    有什么好感?謝的?

    她來了花家, 沒有給爹娘帶來半點福報, 反倒一直讓他們為?自己布施。

    甚至,直到爹娘相繼去世?, 她都沒能做出?什么有用的事。

    她并不是讓他們感?到驕傲的女兒。

    從小到大,她好像除了看書,就只會?看書。

    看了半天?,才發現書里?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

    從始至終,只有她在?遵守書里?的道理。

    所以,才把日子過成?這樣?。

    到頭來,一點點抹去人性。她并沒有成?為?極貴之人,反倒變得?兇狠殘暴。

    亂世?真?是難活啊。

    花祝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絕望。

    可能也有賀平安被抓的緣故。

    賀平安是個?混子,可是,也是她相依為?命的男人。

    有他在?,她做很多事,也有底氣。

    現在?他就要死了,她卻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這一路怎么去京城。

    早知道,寺廟不認賬,她就帶走老姐妹兒的錢了。

    花祝年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勇氣,再?往下去找任何一家寺廟或道觀了。

    她害怕契約不被遵守,道義守則崩塌。

    也害怕見到爹娘的真?心被人踐踏。

    她現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這樣?靜靜地躺著。

    肚子很餓很餓,可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去找尋吃的了。

    她的身體仿佛和身下的泥土粘結在?了一起。

    花祝年甚至希望身下,是一片巨大的沼澤地。

    這樣?她可以悄無聲息地深陷下去。

    那些男人救不了了,女人們就守寡吧。

    她先下去了。

    累了。真?的累了。

    偏偏身下不是沼澤地,她連死都不能悄悄摸摸的。

    現在?死了,第二天?她就會?曝尸荒野。

    大概會?被人嘲笑吧。

    唉,管他呢。

    她都準備要去死了,還管什么嘲笑不嘲笑的。

    說起來,這五十年,她也活夠了。

    花祝年抱著懷里?的木盒,閉上了眼睛,準備餓死自己。

    在?睡夢中,將軍又給她托夢了。

    夢里?的她比現實中的要精神許多,甚至一骨碌爬了起來,坐到了地上。

    花祝年內心羞澀地說道:“我,我好久,不見你了!

    “嗯!

    他的回應很淡,卻也很溫暖。

    哪怕聽不出?什么語氣,只要看見他,她就會?覺得?溫暖。

    花祝年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快要封神了嗎?”

    她都已經供奉了他三十年了。

    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他這里?,怎么著也該感?動上天?了吧。

    “還差一點點!

    她撓了撓自己的頭:“?還差一點點?我快熬不住了。真?的,活不下去了。賀平安在?的時候,我覺得?日子難熬,卻也只是難熬而已,從來沒想過放棄。可是,賀平安被抓了,我的精氣神好像也被抓走了一樣?。”

    “他在?的話,我只需要應付他就好。可是,他一不在?,我要應付沒完沒了的老光棍兒。洗衣做飯已經很累了,我還要像王寡婦一樣?,走動手里?都拎把菜刀。怎么辦?”

    “真?的熬不住了。賀平安恐怕真?的要被處死了。京城那么那么遠,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再?回去拿錢的話,也沒什么力氣了。不如,我先死了吧。我真?的太累了。不想活下去了,活不動了!

    自從得?知王寡婦差點跟賀平安在?一起后,王寡婦主動地疏遠了她。

    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怪過她,甚至很理解她。

    花祝年是看著王寡婦如何艱難地過日子的。

    哪怕他們當時準備合謀埋了她,她也覺得?情有可原。

    賀平安并不是一個?男人,只是女人生存下去的憑借,或者說像是王寡婦手里的那把菜刀。

    有了賀平安,王寡婦手里?就再?也不用拿著菜刀了。

    如果花祝年還年輕,或許還有拿菜刀的心氣。

    可她已經五十歲了,跟別人斗不下去了,賀平安一被抓走,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過。

    她讓那些女人結伴居住,并放出?消息說自己有關系,也是為?了震懾那些老得?咔嚓咔嚓的老光棍。

    老光棍們不怕死,但怕挨打,尤其是暴打。

    只要讓他們覺得?,那群男人還有活著回來的可能,就不敢輕舉妄動。

    那群女人就暫時是安全的。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可現在?,或許是經歷了打擊的緣故,她的確是提不起什么精神來。

    對爹娘愧疚又自責,對自己也很無奈。

    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呢?

    明明,她很努力的。

    花祝年做什么都很努力。

    努力干農活,努力洗衣做飯,努力把菜園子打理好。

    努力地做好一個?妻子。

    可到頭來,居然是這樣?的下場。

    正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聽將軍說道:“沒關系。累了,就休息吧!

    花祝年看著白衣少年的身影,無助地哭道:“我真?的能休息嗎?那你怎么辦啊?我努力了三十年,還是不能讓你成?神嗎?”

    讓薛塵封神這件事,花祝年是很認真?去做的。

    認真?到一分一分地收集功德。

    她做了什么好事,都會?算到將軍頭上。

    同樣?的,做了壞事,自己擔著。

    絕不讓他遭受到一點污名。

    將軍點了點頭:“可以。你能陪我三十年,我已經很感?激了!

    花祝年嘆了口氣。

    他的脾氣還是這樣?好。如果換了別人,在?最?后時刻,突然想放棄,應該會?發火吧。

    可他居然讓她休息。

    她怎么能在?這種時候休息呢?

    真?是太不仁義了!

    當初將軍就被人背叛過一次,她怎么能再?次背叛他呢?

    花祝年打起精神來:“我不休息了。你放心,我一定活到你封神!

    她和他都知道,休息意味著死亡。

    他體諒她活著辛苦,她心疼他沒辦法封神。

    將軍消失了。

    花祝年在?原地怔了良久,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別的話呢。

    怎么就消失了?

    衡羿在?一旁抱著饅頭和羊肉嘆氣。

    這些年,她就是這樣?鼓勵自己的。每當想要死的時候,總會?有個?理由讓她活下去。

    可是,他從未給她托過夢,更從未鼓勵她活著。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她死。

    希望她死在?他死的那一刻。

    至少,不用受后面三十年的煎熬。

    可偏偏他的小信徒,會?自己哄著自己。

    她知道該怎么給自己釣命。

    就像前面放了一根胡蘿卜一樣?,永遠有希望,永遠堅持下去。

    他的小信徒或許不愛這個?世?界,但一定是愛他的。

    那種愛已經超出?了男女之間的情愛。

    就像她執著于去救賀平安那些人一樣?。在?她眼里?,該封神的人,就要封神,不該死的人,就不能死。

    她以羸弱之軀,試圖抵抗命運的安排。

    命運可以安排得?了她的人,卻無法安排她的心。

    她永遠不會?屈服。

    也許,薛塵的事,永遠不可能有人為?他翻案,證明他的清白。

    而賀平安那些人的生死,除了各自的家人,也終究是沒什么人在?意的。

    可只要她活一天?,她就會?記得?這一切。

    世?道亂,是世?道的事。

    她的心不能也跟著亂。否則,那她就和蕓蕓眾生一樣?了。

    可她偏不。

    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不想順從于不喜歡的世?道。

    她得?活下去。

    村子里?的那群女人,還等著她找關系去救人。

    將軍也在?等她的功德,她一定助他封神。

    當初背叛他,對他行?刑的那些人,恐怕早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是沒人記得?他們的。

    可是她的將軍,她會?永遠記得?。

    只要有人記得?他,他就不算孤單。當然,她也不會?孤單。

    他們像世?間唯二兩個?知道真?相的人一樣?。

    他赤誠地愛著這個?世?間,而她也赤誠地愛著他。

    堅守他所堅守的一切。

    花祝年深呼吸了一口氣,聞到了羊肉的味道。

    她又再?次用力地聞了聞,擔心自己餓出?了幻覺。

    睜開眼睛一看,身旁坐了個?人。

    她爬起來,看著衡羿:“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好好待著嗎?”

    衡羿拿過她的小臟手,掏出?手帕來替她擦拭干凈。

    花祝年驚得?一把抽離開:“大半夜發什么神經?”

    她知道這后生是不怎么正常的。

    第047章 憑什么要他一個神

    他重新拿過她的手, 低下頭認真地擦拭著。

    “吃東西?前,不要擦手嗎?你手這么臟,怎么吃?”

    其實擦不太干凈,但總比不擦要好。

    在擦拭的時候, 他摸著她掌心的硬繭, 內心泛起一陣心疼。

    她在花家, 什么時候干過重活?

    等?翻過她的手背時, 他看到上?面燙出了幾個?水泡,水泡上?摻著血絲,血絲里混著泥土。

    可她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

    花祝年脾氣?比較急,她抬手打了他的頭一下:“看什么呢?我快餓死了, 有吃的就快點兒拿出來!

    衡羿打開?她之前丟給他的包袱,里面用牛皮紙包著饅頭和羊肉。

    羊肉是他去很遠的地方買的,切成小塊夾在饅頭里。

    她的身體底子很差,再加上?經年的勞累, 氣?血不足,應該多吃些羊肉補一補的。

    賀平安之前也給她買過,每個?月都會給她買一次。

    畢竟, 條件也有限。

    花祝年抱著饅頭,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口氣?, 干了三?個?饅頭。

    吃得滿嘴油光。

    他知道?她餓壞了。

    在一旁拿著水等?待她喝, 水是溫熱的,他特?意弄熱的。

    吃羊肉喝涼水,胃里會不舒服。

    坐在泥里的花祝年吃飽喝足后, 打了個?很大的飽嗝。

    之后, 像是吃困了一樣,直直地躺倒在地上?。

    衡羿輕晃了晃她的肩:“花大娘。”

    “別碰我, 讓我睡會兒!

    她這一天太累了。

    之前是餓得想睡覺,現在是撐得想睡覺。

    他的確覺得她應該休息。

    可是,再怎么休息,也不能在這里啊。

    衡羿將她拉坐起來,剛想將她背到自己的身上?,忽然覺得背上?一痛。

    整個?人連帶著花祝年,一起摔回?到地上?。

    地上?都是軟爛的泥土,花祝年太累了,因此并沒有摔醒。

    她現在整個?人,是那種疲倦到昏睡的狀態。

    衡羿從?她的懷里,摸索出那個?木盒。

    里面的稻草中?,安安穩穩地躺著一個?小泥人兒。

    他一把捏住,恨不得捏碎它?墒强吹剿领o安睡的面容,終究還是將她的小泥人兒放回?到木盒里。

    也不是在吃薛塵的醋,但就是心理很別扭。

    薛塵是他的前世,前世他與她并沒有什么交集。

    她唯一給他的印象,也就只是行刑前看她的那一眼?而已。

    至于之前對?她的解救,他不只救了她一個?,實在是沒什么印象了。

    那時候,她在他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其實,哪怕是他回?歸神位后,也是曾暗暗嘲笑過她的癡愚的。

    一介凡人,不好好過自己的生活,竟然妄想用一己之力,幫一個?眾所周知的罪人封神。

    衡羿承認,他曾經驕傲到一度看不起她。

    那種驕傲源于對?前世今生的認知,以及對?世事的出離。

    而她,在泥潭中?掙扎,明明自身都難保,卻想著度一個?死人。

    那個?死人從?未給過她回?應,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堅持了三?十?年。

    就連她所以為的托夢,也不過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

    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支撐。

    所有的支撐,所有的妄想,都是她自己給自己的。

    在很久之前,他甚至沒想過下來尋她。

    就連,她暗暗期待,他能用夫君的身份來接她,他也覺得可笑至極。

    她一個?跟自己沒什么牽扯的凡人,憑什么要他一個?神,來配合她演這場荒誕的戲碼?

    就因為她喜歡他嗎?

    很多很多年以后,衡羿心中?才有了答案。

    是。

    就因為她喜歡他。

    甚至,就連金身羅漢所問他的那個?問題——

    她癡愚就算了,你怎么也跟著下來了呢?

    也可以用這個?理由來回?答。

    就因為,她喜歡他。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被小信徒感動到了,所以才會下來陪她。

    以給她送終的名義,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幾十?天。

    衡羿將那個?木盒子,放到帶來的包袱里。

    將包袱扎緊,掛在了脖子上?。

    然后,將他的小信徒背了起來,準備帶她去好一點的地方睡。

    小信徒辛苦半生,不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也睡在泥土中?。

    他背著她,在月光下走著。

    寺廟的大火燒了一夜才停,里面的僧人無一生還。

    所有的一切都毀掉了,只有那塊功德碑,還立在那里。

    有時候,他覺得她真是很天真。

    天真到認為宗教場所,是按照宗教里的經文所運轉的。

    不知道?她對?他這樣癡愚,是否因為被家人的迷信所影響到。

    衡羿帶花祝年去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

    她被放到椅子上?時,仍沉沉地睡著。

    他讓人送來了些熱水,蹲下來幫她洗腳。

    她之前在泥地里瘋跑過,跑得小腿上?都是泥。

    衡羿一遍又一遍地幫她洗著。

    他不禁想到,如果,如果薛塵有幸和她在一起的話,也活到了這個?年紀,應該也還是會給她洗腳的。

    她的腳背上?,有凸起的青筋,這是體內有淤堵的癥狀。

    看起來已經很嚴重了。

    上?天真是殘忍,竟讓她被病痛折磨至死。

    可是,花祝年從?來沒有對?賀平安說過自己身體不舒服。

    她甚至連她的那些老姐妹兒都沒說。

    就自己忍著。

    疼得受不了了,就去拜一拜小泥人兒。

    好像他真的能救她一樣。

    衡羿將小信徒抱去了床上?,找了兩個?小丫鬟,趁她昏睡著,幫她擦洗著身體。

    他本來是在外面等?待的,可是又放心不下她,就忍不住看了看里面的場景。

    結果,卻發現,她們?并沒有好好對?待她。

    “你說,這老大娘,是那個?年輕人什么人。俊

    “他娘吧!

    “真孝順啊?墒撬砩?好臭啊,不知道?從?哪兒弄了這么多泥。”

    “頭發絲上?都是,好惡心。我都不想給她擦!

    “媽耶——她身上?,怎么這么多傷。窟有牙印。”

    “嘖嘖,飽受摧殘的軀體,看著要吐了,這真不是人干的活。但凡我有點錢,我也不來這里伺候老大娘。”

    “還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大娘!”

    兩個?人邊說邊笑。

    衡羿終于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去。他從?來沒有對?這個?世間這樣憤怒過!

    對?方一看他進來,立馬斂起了笑聲,裝作什么都沒說的樣子,低頭幫花祝年擦拭著身體。

    他走到她們?面前,將兩個?人拉離開?床邊:“同為女子,你們?不會老嗎?到底,到底是怎么對?著一個?長?輩,說出這種不堪入耳的話?還是說,你們?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墮入到泥濘之地?”

    兩個?小丫鬟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大概是聽到了自己方才的談笑之語。

    連忙跪下來求饒。

    滿口都是求他不要告訴老掌柜的,現在是亂世,生怕自己被掃地出門。

    被趕出去,就沒活路了。

    衡羿攥緊了拳頭,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抑聲讓她們?滾。

    兩個?小丫鬟匆忙中?帶著手巾退了出去,卻被衡羿喊。骸安料吹臇|西?放下。”

    她們?放下后,就忐忑地出去了。

    其實,伺候老年人,特?別是神志不清的老年人,在她們?這些小丫鬟看來,發幾句牢騷是難免的。

    之前也不是沒有伺候過老人,給老人擦洗身體。

    當然也是在房間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就糊弄過去了。

    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怎么聽見她們?談話的。

    居?*? 然還生這么大的氣?。

    在亂世,誰不知道?帶著老人趕路,是個?累贅?

    況且還是一個?弄得自己滿身是泥的老人。

    衡羿一邊哭,一邊幫小信徒擦洗著身體。

    他之前是覺得不好意思,才讓別人幫她擦洗的。

    沒想到,會讓她被人嘲笑。

    有那么一瞬間,他不免陰暗地想,活該這世道?亂了三?十?年!

    這群人根本不配得到安穩太平的生活。

    面對?老人竟然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她們?冷漠又邪惡的行徑,配得上?今后這一生的磋磨。

    真是,活該!

    他被兩個?小丫鬟氣?得渾身發抖。

    其實,他過往的輪回?轉世中?,不是沒經受過老年被人虐待的事。

    可偏偏事情發生在他的小信徒身上?,衡羿就是很接受不了。

    如果他不是神就好了,就能隨意殺人了。

    雖說因言獲罪有些冤枉,可他的確氣?狠了,不想給那兩個?人留活口的。

    留下她們?,繼續嘲笑欺辱下一個?昏睡不醒的老人嗎?

    他要氣?死了。

    外面的雷打得轟隆轟隆的,一道?道?閃電像是把天空撕裂了無數個?口子。

    衡羿是脾氣?很好的神,可有時候,他的確很難忍受那些,在病人面前放肆嘲笑侮辱的人。

    如果換做他的小信徒,看見同樣遍體鱗傷的老人,她只會心疼地給對?方擦拭傷口。

    連賀平安那樣的混子惡霸她都會去救,更不要說那些處境艱難的老人了。

    沒有人比他的小信徒好,可偏偏她受苦這樣多。

    上?天真是不開?眼?。

    小信徒,永遠都是可以讓人信賴的人。

    是那種哪怕自身遇到很壞的事,也不用擔心她會拋棄他。

    當初,薛塵被行刑,她都敢去撿起那些殘肢。那一刻,的確讓他有種從?云端墜落,卻被某個?人穩穩接住的感覺。

    哪怕那時候,他已經回?歸神位了。

    她永遠不會落井下石,永遠對?世間的窮苦者,保有著最起碼的悲憫。

    不是因為她家道?中?落,被迫成為他們?的一員。

    而是,她本來就是很好的人。

    當然,她的脾氣?也很暴躁。

    惹急了,也是會殺人的?烧蛉绱,才得以在亂世存活。

    她雖然活得不那么痛快,可內心卻極為熱烈。

    昏暗的世道?,從?來不會讓她的心染上?半分塵埃,總是那樣干凈明亮。

    沒有人比得上?她。

    她是特?別特?別好的小信徒,比他輪轉百千萬世,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

    衡羿輕撫著她心口的咬痕,那是早年間賀平安在她身上?留下的,每次做的時候都會加深。

    這個?該死的老混蛋,怎么就不能讓他死呢?

    第048章 妻子被人惦記就夠糟心了

    小信徒說, 公報私仇不好。

    可是,就算公報私仇了,又怎么樣呢?

    賀平安就是做了鬼,也無法來叨擾她, 他會幫她擋住。

    衡羿雖然見證了花祝年?三十年?的婚姻生活。

    可是, 他畢竟跟她的視角, 還是有所不同的。

    就算他再如何以神的身份自居, 還是避免不了代入前夫的視角。

    作為她的前夫,他只能看到現任是如何摧殘她,卻并不理會其他。

    可同賀平安日?夜相處的花祝年?,卻對賀平安沒有那么重?的恨意。

    她只覺得兩個人只是不適合, 但?是沒辦法解決這種陰差陽錯。

    賀平安是一把極鋒利的刀,護了她三十年?。

    他會在?很累的時候,累到回?家一躺就睡著,還不忘在?睡夢中掏出給她買的漂亮綢線。

    撿到主家不要的舊書, 也會帶回?家給她看。

    他沒辦法讓她過上在?花家的生活,卻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做到了極致。

    可同時,又不給她太多的自由。

    抓到一點蛛絲馬跡, 就開始跟她鬧, 甚至對她動輒打罵。

    賀平安更?像一只偏執的獵犬, 護主又咬主的那種。

    花祝年?沒辦法忽略他養家的勞累和辛苦, 可是也無法給他什么情感上的回?應。

    她對他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就只是為了在?亂世生活下去,一起搭伙過日?子而已?。

    因?為不愛他, 所以他打她, 她只有身體上痛,心是沒什么感覺的。

    甚至, 有時候看賀平安歇斯底里發泄痛苦的樣子,她還會覺得愧疚。

    他像一只困獸,胡亂沖撞著四周的桎梏。

    她是離他最近的人,也是困他的人。

    花祝年?的自私,隱沒在?悄無聲息之間?。

    她不愛他,但?是需要他,所以也沒放過他。

    就是給他一點點希望,說自己會當好一個妻子,但?是也只是當好妻子的角色,并不會真正地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女人。

    說來慚愧,花祝年?對賀平安的感情,甚至沒有王寡婦的深厚。

    說起來,賀平安摧殘了花祝年?一輩子,可花祝年?也使喚了賀平安一輩子。

    她的一輩子,也是他的一輩子。

    可關于花祝年?內心的心思,衡羿是看不到的。

    在?這兩個凡人的感情里,他幾乎無條件地偏向于自己的小信徒。

    他只看到賀平安是個餓死鬼,回?家沒吃的就發脾氣,卻無暇顧及賀平安在?外面干活需要力氣,當然很容易就餓了。

    其實主家有給工人飯吃,但?是賀平安不想在?那里吃。

    無論如何也要回?家吃,哪怕是半天不見她,他就會想念她。

    他想跟花祝年?過正常的夫妻生活,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那種。

    離家的時候有她送,回?家的時候有她等。

    他的確很貪心,貪心到要她身心都屬于他。

    而不是,一個跟他搭伙過日?子的妻子。兩個人從早到晚見不到面,只有晚上在?床上能睡一起。

    還是半強迫沒什么感情的做。

    他確實愛她,但?也確實恨她不愛自己。

    賀平安別看脾氣沖,可是個心思很細膩的人。

    別人愛不愛他,他是感覺得到的。

    他用生命去愛的人,在?嫁給他之后,從未有一刻是愛他的。

    他找不到這種畸形婚姻的根源,因?為再怎么樣他也不能怪自己的妻子。

    所以,只能怪那個拿走她心的前夫哥。

    每次看到她拜小泥人兒?,他都會氣得渾身發抖。

    這跟當著他的面,搞別的男人有什么區別?

    每次破防的賀平安,都會跟花祝年?大鬧一場。

    并不是出于男人的尊嚴。

    其實,賀平安覺得男人的尊嚴,并不如何重?要的。

    當初花祝年?嫁給他的條件之一,就是允許她在?家里供奉小泥人兒?。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她的前夫。

    她對小泥人兒?情深義?重?。

    可他不在?乎。

    賀平安不在?乎她把小泥人兒?帶進家。

    她在?他心里,一直是很重?要的。因?為那份重?要,所以顯得他卑微。

    他甚至想過,就算前夫哥沒死,他愿意跟前夫哥一起擁有她。

    前夫哥做大的,他做小的,他也愿意。

    賀平安是接受花祝年?,心里既有前夫哥,又有自己的。

    真的。

    他是那樣卑微地祈求她,能給他一點點愛。

    一點點就夠了。

    可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心里只有前夫哥,半點都沒有自己。

    不僅剛結婚的時候是這樣,婚后過了很多年?還是這樣。

    這是他根本無法忍受的事!

    他不要她只是做一個妻子的本分,他從始至終想要得到的,只有她的愛。

    賀平安這一生,從沒被人愛過。

    如果她能愛他的話,那真是死了也甘心。

    那種愛不是你儂我儂的溫柔小意,而是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被她放棄。

    只是搭伙過日?子的婚姻太脆弱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不想過那種虛假的日?子,像是活在?夢幻泡影之中。

    有時候,他寧可讓她恨他,也不想看見她的眼中平靜無波。

    賀平安知道現在?這個世道,外面滿大街都是像他們這樣的夫妻。

    可他就是不想接受。

    正如她不肯接受前夫哥的死亡一樣,他也不接受自己只能擁有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

    他偏不和她相敬如賓。

    哪怕兩個人吵得熱火朝天,他把她弄得遍體鱗傷,總比相敬如賓要好。

    賀平安喜歡把日?子過得熱熱鬧鬧的。

    他跟衡羿,幾乎是兩個極端。

    所以,一個是神,而另一個是人中最惡劣的極品。

    可無論賀平安作成?什么樣子,花祝年?是理解他的。

    理解他的掙扎、痛苦、打罵,還有他偏執的歇斯底里,突然發瘋……

    她只是,沒辦法解決。

    他像一個性情古怪的合作伙伴。

    她為了生存,只能遷就。可若是讓她愛他,她也是做不到一點。

    但?你讓她放手,出于利益的考量,她也不會那么做。

    兩個人都是亂世婚配的犧牲品。

    可同時,又都執拗地堅守著自己的內心。

    一個不再愛上任何人,另一個卻不斷地強求,要得到對方的愛。

    比著勁兒?地看誰犟得過誰,大半輩子也就這么犟過來了。

    衡羿看起來是在?天上當神仙,可實際上跟那種扒著門縫,偷窺妻子跟偏執矯情小房日?常生活的大房,也沒什么兩樣。

    別看他什么都沒說過,可就是什么都沒說,才?讓三個人的關系詭異起來。

    他的種種舉動,看起來是不打擾妻子跟偏執小房的生活,穩做一個逝去的白月光大房。

    可實際上,無一不是在?變相地承認自己的前夫身份。

    至少,明明他給她托個夢,就能讓她斷了對他的念想。

    可是,衡羿竟然一次夢都沒托過。

    明明托個夢,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他怎么就不托呢?

    寧可在?天上當三十年?的啞巴,也不愿意下來跟她吱一聲。

    告訴她自己從來沒有在?意過她,讓她不要再往他身上浪費感情了。

    但?凡他說這么一句,花祝年?可能也就和賀平安好好過了。

    可是,他就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就算不忍心拒絕她的情意,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一句,他已?經回?歸神位了,無需她再日?夜供奉了,也能斷了她這三十年?的擔憂吧。

    至少,她跟賀平安的日?子,也不會過成?這樣。

    所以說,花祝年?和賀平安有今天,衡羿至少要占一半多的責任。

    他的確從表示過對她的愛慕或偏袒,但?也從未阻止她對他的情意。

    無論那份情意是什么,出于一個神的責任,甚至是一個死去的前夫,人家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了,難道他不應該主動退出嗎?

    衡羿的所作所為,乍一看沒什么問題,畢竟掌管三界的神,似乎沒必要對凡人做出解釋。

    可是深究起來,根本經不起推敲,甚至讓人覺得細思極恐。

    凡人不清楚就算了,天上的其他神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又不給人家回?應,還讓人家時刻念著你,這是什么行?為?

    說難聽些?,就是引誘良家婦女的狂徒行?為。

    賀平安整天發瘋,跟個絕望的怨夫一樣,但?也只是埋怨自己比不過一個死人。

    他若是知道,那個死人早已?回?歸神位,根本不用自己的妻子供奉這三十年?,他們這三十年?的爭端本可以避免……

    不知道會不會想殺上九重?天。

    妻子被人惦記就夠糟心了,偏偏被一個神惦記!

    衡羿在?天上忍了三十年?,終于忍不住下來追妻的事已?經傳遍了。

    沒人相信他是給小妻子送終的。

    大家都覺得他肯定會搞個大的,到時候把自己搞得身敗名裂就老?實了。

    目前來看,衡羿的確是在?往墮落的方向走。

    只是他自己沒有覺察到。

    從他屢次不動聲色地對賀平安起殺心,就已?經有損一個神的公允了。

    花祝年?可能是太累的緣故,這次睡了三天才?醒。

    她渾身上下都是清清爽爽的,衡羿給她換上了新的衣服。

    讓她看起來像一個雍容華貴的夫人。

    不過,他覺得,她穿什么都好看。

    跟年?齡無關,跟衣服也無關。

    哪怕她穿家里的那些?青灰色,灰藍色的衣服,也是好看的。

    他有些?不想再讓她見到賀平安了。

    她本來就該是他的妻子,只是在?賀平安身邊寄養了一段時間?,現在?他出現在?她面前了。

    還回?到賀平安身邊做什么呢?

    衡羿正這樣想著的時候,頭上忽然被對面的小信徒猛敲了一筷子。

    他這才?反應過來,兩個人在?吃晚飯。

    花祝年?邊吃邊說道:“老?子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衡羿心情復雜地看著小信徒。

    說實話,聽到她說“老?子”這兩個字,衡羿多少有些?不開心。

    這總是讓他想到賀平安。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賀平安的影子。

    這也是賀平安竭力想在?她身上留下的,用了三十年?才?做到。

    哪怕她用其他的詞語,他都不會這樣難受。

    甚至她說一句:“你爹跟你說話呢,你倒是應一聲?”

    他都會覺得很開心。

    衡羿從來沒有嫌棄過小信徒的市儈、粗魯和暴躁。

    他唯獨,不想她用這兩個字。

    因?為,賀平安常用。

    男人吃起醋來是很要命的,甚至無理取鬧而不自知。

    他現在?和賀平安,仿佛身份調轉了一樣。

    不許她身上出現另一個男人的痕跡,哪怕是語氣相似,都不可以。

    第049章 他不會喜歡以前的我

    終于?, 不準備再忍下去的衡羿,頗為認真地對小信徒說道:“以后,你不許再用那兩?個字!

    花祝年?怎么也沒想到,等來的是這么個答復。

    她一頭霧水地問?道:“哪兩?個字?”

    他?癟癟囔囔地吐出了兩?個字:“老子!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就?是不許!”

    其實?, 衡羿在天上還是觀察得不太細致。

    不是小信徒在學賀平安的語氣, 一直以來, 是賀平安在學花祝年?講話。

    至于?花祝年?是從哪兒學來的呢?自然是她的那些老姐妹兒那里。

    村子里的女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閑來湊在一起,講起話來, 一個比一個粗,甚至一個比一個葷。

    說幾句老子怕什?么的?

    花祝年?干笑了兩?聲:“我要?是非要?講呢?”

    衡羿看著?眼前這一大桌子菜:“那你就?,別吃了。我只給?不講這兩?個字的人吃。街上都是討食吃的乞丐,你若是再讓我聽到這兩?個字, 我就?把飯菜全給?他?們吃!

    花祝年?心想,這后生怕是花他?錢,給?他?花急眼了。

    在這里找她的事?兒呢。

    她暫時管不了那么多, 既沒答應他?, 也沒拒絕他?。

    只是顧著?一個勁兒地埋頭吃飯。

    躺了三天, 可把她給?餓壞了。

    她要?把這些天的都給?吃回來, 畢竟今后吃不吃得到,還得兩?說呢。

    年?輕的時候她不受嗟來之食,年?老了, 她只會說, 多來點兒。

    衡羿看小信徒不再理自己,一個勁兒地只顧著?吃東西。

    心想她大概是在生悶氣。

    不過沒關?系, 等他?們上路的時候,他?再買個小玩意兒哄哄她就?好了。

    他?知道,她是很容易哄好的。

    之前,她剛生了孩子不久,賀平安就?跟她為給?孩子起名吵了一架。

    賀平安起得很俗氣,花祝年?不喜歡,他?覺得賤名好養活,她不肯。

    當時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緣故,氣得她嗚嗚直哭。

    吵完之后,賀平安從鎮子的集市上,買了個撥浪鼓,就?把她給?哄好了。

    當時衡羿覺得不解。

    可是后來,他?想她大概就?是那種給?臺階就?下的人。

    畢竟,又不愛,只是搭伙養孩子。

    衡羿見小信徒吃得很快,一大桌子菜眼看著?,就?要?下去大半了。

    他?關?心地問?她:“要?不要?再來些?”

    花祝年?擺了擺手,也不跟他?講話,只是埋頭狂吃。

    等她吃完后,店小二將?餐盤撤走,上了熱茶。

    她又靠在椅子上喝了五杯。

    剛才吃得咸了。

    衡羿擔心她吃撐,剛想帶她下去走走,就?見小信徒搬起個椅子,就?朝著?他?砸了過來。

    他?躲閃不及,被砸到地上。

    花祝年?摁著?他?連打?帶罵道:“我說了,你有病就?喝藥,少在我面前發神經!”

    “說老子怎么了?老子就?說,老子老子老子老子!”

    衡羿委屈巴巴地仰頭看著?她道:“你不答應,怎么還吃我買的飯?”

    “你管老子吃不吃。老子吃你的,喝你的,是你的榮幸。畢竟,老子給?你介紹媳婦兒了。現在這世道,有哪個人像老子這么好心,給?你一個外鄉人介紹媳婦兒?”

    衡羿坐在角落里,抱著?自己的頭說道:“你介紹的,我不喜歡。你還是別介紹了!

    “你倆成不成的,先?放一邊。咱就?說老子費心費力地給?你介紹這么一遭,不,兩?遭,你是不是得給?介紹費?老子問?你要?過沒有,你摸著?良心說!”

    衡羿無奈地和小信徒吵架:“你問?我要?什?么介紹費?你都讓她上我兩?次了,我沒去告官就?是好的。”

    “告官?你還敢告官?也不嫌丟人,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孩兒上兩?次。”

    他?及時地糾正她道:“沒、沒上成!

    “沒上成你報什?么官?閑得你蛋疼!

    衡羿聽完,驀地老臉一紅。

    “老子告訴你,你少用那點臭錢,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的!

    衡羿忍不住說道:“賀大叔,不也是在用錢束縛你嗎?他?動不動就?用斷家用,斷將?軍的香燭費來威脅你,你不是也受他?的約束嗎?怎么這個招兒,他?能使?,我就?不能使??”

    況且,他?還是她的前夫呢。

    花祝年?開啟了對衡羿更為暴力的打?罵。

    “你使?什?么?他?是我男人,再說,又不是因為錢,我才聽他?的話!

    衡羿不解地問?她:“那你,為什?么每次,他?一說到錢上,你就?不吭聲了?”

    “我總得給他點兒存在的價值吧。再者說,我也承認他?的價值啊。夫妻之間過日子,不就?商量著?來嗎?我聽他?的,關你屁事?被他束縛,又關?你屁事??”

    衡羿痛苦道:“這當然不關?我的事?。可是,如果被你的將?軍聽到了,他?肯定不會喜歡。”

    花祝年?一巴掌將?衡羿扇倒在地:“放你娘的屁!老子變成什?么樣,他?都不會喜歡我。年輕溫和有禮的時候,他?就?沒喜歡過我。老了老了,說幾句臟話,就?能斷了他的喜歡了?老子明白告訴你,這都不可能的事?,因為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斷無可斷!”

    “他?不會喜歡以前的我,更不會喜歡現在的我。我變成什?么樣子,都跟他?沒一文錢的關?系。哪里是因為我說幾句老子,他?就?不喜歡了,他是一直都不喜歡我!

    花祝年?發泄一通后,終于覺得心里舒服多了。

    被賀平安用錢來牽制就?算了,怎么到了后生這里,還要?被他?牽制?

    她才不干!

    她欠賀平安的,又不欠這后生的。

    他?在她面前充什?么大爺?

    剛剛她一直吃東西,就?是為了吃飽喝足,有力氣揍他?。

    對于?這種不知好歹的后生,真是揍他?一頓就?老實?了。

    衡羿呆愣地坐在墻角,他?看著?打?累了的花祝年?,一屁股坐到地上,粗喘著?氣。

    汗液沿著?她頸間的皺紋流了下來。

    他?拿出手帕,想要?幫她擦去,卻被她一把拍開。

    “別湊過來,熱!”

    衡羿只好將?手帕遞給?她,花祝年?胡亂地在頸間摸了一把,就?將?手帕塞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這帕子我要?了,想來擦過我的汗,你也是不會再收回去!

    衡羿故意逗她道:“我不嫌棄,你還給?我吧。這帕子,對我很重?要?。”

    花祝年?踹了衡羿的大腿一腳:“別逼我抽你!”

    他?被她踹笑了,一邊揉自己的腿,一邊無奈地哄她:“我不要?了,你收著?吧!

    花祝年?現在不能做太激烈的動作,不然體力跟不上。

    她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虛了。

    揍了后生一頓后,他?還沒怎么樣,她先?坐不住,直接躺去了地上。

    衡羿著?急地爬過去,看她的情況。

    發現她并?沒有暈過去,眼睛還睜著?,臉上不知道是淚還是汗。

    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花大娘,既然你都知道,小泥人兒從來都不喜歡你,為什?么還要?供奉他??”

    花祝年?望著?雕花的梁道:“他?不喜歡我,我就?不能供奉了?”

    “他?都不喜歡你,自然在今后,也不會以夫君的名義來接你?梢,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

    她冷冷地說道:“你別覺得我現在躺地上,就?揍不了你。再惹我,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得再揍你一頓。”

    衡羿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把扇子,在一旁輕柔地幫她扇著?風。

    “我只是覺得,不值得!

    花祝年?笑道:“你懂什?么?供奉就?是供奉,哪管什?么值不值得?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還是希望他?封神的。你花大娘,從來不公報私仇。人家不喜歡我,又不是什?么罪過!

    衡羿懺悔道:“不,是罪過!

    “是個球。他?沒錯!從始至終,都是我自己在暗暗喜歡而已。人家可能臨死前,都想不起來我是誰!

    的確是這樣的。衡羿當時并?沒能想起來,是看她在刑場上撿他?的斷肢,才漸漸了解他?們之間的羈絆的。

    沒想到,只有那么一點點,卻讓她記了那么那么久。

    就?在衡羿難過的時候,又聽花祝年?說道:“其實?,哪怕是我供奉了他?三十年?,他?也是不喜歡我的!

    這也是事?實?。

    衡羿看到過小信徒所做的那些關?于?薛塵的夢。

    他?在她的夢里,也是不喜歡她的。

    或者說,她從未奢望過他?的喜歡。夢里的他?,總是那么平和溫柔,卻又帶著?淡淡地疏離。

    小信徒是那樣無望地愛著?他?,真讓人心疼。

    可是,下一秒就?聽她說道:“其實?,我也沒表露過對他?的喜歡!

    衡羿震驚道:“你們都成親了,這還不算表露喜歡?”

    “當然不算了。跟他?的尸體成親,只是表露我的偏執罷了,哪有半分喜歡?再者,我在夢里,也沒喊過他?夫君。我不過是,一個長久希望他?能封神的路人!

    他?對她問?道:“那他?,也認可這種關?系嗎?”

    “認可啊。有什?么好不認可的?他?本來也沒必要?對我的情感?負責。我喜歡他?,但他?是自由的。這不是很好嗎?況且,我對他?的喜歡,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跟你賀大叔成親后,就?沒再喜歡他?了!

    衡羿心里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和無奈。

    他?忍不住對她引誘道:“我覺得,你也可以繼續喜歡小泥人兒的!

    花祝年?對衡羿招了招手:“過來!

    雖然他?被她打?了好多次,可每次她對他?招手,他?都會忍不住湊過去。

    果然,這次又挨打?了。

    花祝年?可勁兒地照著?他?身上給?了兩?拳,然后又把自己給?累著?了。

    “你少在這里幫著?你賀大叔試探我。別像他?那么疑神疑鬼的,他?總覺得我婚后對不起他??晌椅ㄒ粚Σ黄鹚?的,也就?是經常供奉將?軍,其他?的再沒什?么了。那段感?情,我已經忘了。年?少的悸動,早已經被生活的瑣碎沖淡。我現在,是真的半點兒都不喜歡他?了。”

    第050章 您來了真好

    花祝年不只?一次地跟賀平安解釋, 甚至是跟這后生解釋,自?己已經埋藏了對將軍的心意,有在好?好?過現在的日子。

    可是他?們?就是誰也不信。

    好?像就認定她是出于男女之情?,才會日夜供奉將軍一樣。

    衡羿側身伏在地上, 用扇子替她扇著?風。

    他?才不信她的話。

    如果她已經不喜歡他?了, 怎么會去到哪里, 都?不忘帶著?小泥人兒呢?

    他?是她的信仰和支柱不假, 可是如果不喜歡,怎么會希望在死?后,要他?以夫君的名義來接她?

    她才不是不喜歡他?。

    而是,已經嫁了人, 不能再喜歡他?。

    衡羿忍不住問她:“花大娘,如果,如果有來世,你還會不會喜歡薛塵?”

    花祝年思索道:“來世嘛, 我不想做人了。這亂世不知道要持續多久,我再投生成人,還是要苦累一輩子。”

    “那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做鳥兒, 要被人獵, 做魚兒, 要被人捕, 做貍奴,要被人吸,做小狗, 要被鏈鎖……天下萬靈, 就沒有自?由自?在的,總要有個憑借依靠, 才能勉強生存下去。這操蛋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所以,做孤魂野鬼最好?!”

    衡羿內心驀地一痛。

    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竟然,想要去做孤魂野鬼……生前被人欺辱就算了,死?后也要這樣孤單。

    一般人,可能不太理解孤魂野鬼的含義。

    可他?和花祝年,都?是知曉的。

    當初,她就是擔心他?變成孤魂野鬼,才聽?信江湖術士的話,日夜供奉了他?三十年,搜集功德要助他?成仙。

    他?心痛地想,如今他?的小信徒,為什么死?后只?能做孤魂野鬼呢?

    因為沒有家人為她立碑,沒有人給她收尸,沒有后代給她燒紙錢……

    可她又不想去投生,所以魂魄只?能不斷地游蕩,見到鬼差后躲躲藏藏。

    孤魂野鬼是人在死?后,極為凄慘的選擇。

    就跟街上的乞丐一樣,甚至比乞丐還要慘。

    而鬼也是有欲望的。大鬼欺負小鬼,男鬼欺辱女鬼,跟人間的亂世也沒什么區別。

    所有失去秩序的地方,都?是如此。

    衡羿有種,小信徒一直在墮落的感覺。

    不是說?嫁給賀平安是墮落,做孤魂野鬼是墮落。

    而是,她在與命運的抗爭中,一直在墮落,墮落到了更壞的地方。

    連自?身都?難保,卻還保留著?內心所堅持的東西。

    那種堅持,很難說?清楚具體是什么。視周圍的情?況而定,但至少她的心,總是跟世俗相?悖的。

    并且在他?看來,相?較于幸福美滿的人生,她的堅持或者說?固執,并不值得?。

    衡羿總是會在諸多選擇中,選取對自?己有利的那個,如果是他?的話,他?當初會嫁給縣令之子。

    才不管他?們?是不是在挾權欺人?偤?過,跟賀平安過這煎熬的一生,死?后也不得?安寧。

    可她偏偏不肯。

    如細細柔柔的水流一般,不去高山大川,偏流向貧瘠農田。

    死?后也不愿再受輪回約束,寧肯做孤魂野鬼。

    她對著?那個小泥人兒,許了那么多的愿望。

    沒有一件,是關于她死?后去處的。

    從始至終她都?不是為了,讓他?封神后,然后借借他?的光,當筆生意來做。

    而是,她就只?是送他?封神,用一生送這一路,之后,情?意就到此為止了。

    她不會再回頭,而他?連望她一眼都?不能。

    死?后,也不想跟他?聯絡。

    乍一看,很讓人想不通,可是仔細想來,他?封神之后,對她而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緣分斷了。

    因為她對他?唯一的念想,也沒了。

    年輕的時?候,沒想過攀附官宦子弟,死?后自?然也不會想讓封神的他?,為她做些什么。

    她跟薛塵之間的感情?,一直都?是由她來做主導的。

    她想送他?封神,就送她封神,想把他?帶在身邊三十年,就帶了三十年,可等她死?后,想不要他?,也就不要他?了。

    怪不得?賀平安跟個絕望的怨夫一樣,天天為了得?到她的愛發瘋。

    衡羿現在就已經很想發大瘋了。

    就算是再好?的脾氣,誰能經得?住被這么對待?

    她又不是不喜歡他?,只?是頂級的自?持力,再加上超乎常人的清醒,才選擇放棄他?。

    他?最恨她的固執。

    那種明知后果,卻偏要去做的固執。

    上天把每個人都?搓圓捏扁,唯獨她沒有被塑造成上天想要的樣子。

    她的人生,因為不肯妥協,所以被逐級而降。

    這是,不肯屈服和將就的代價。

    如果當初她能聽?安排的話,現在的日子也不會慘成這樣。

    衡羿自然是不肯讓她做孤魂野鬼的。

    她在人間受苦就算了,在陰間也受苦,那成什么了?

    而且,他?知道她性子很犟很固執,一旦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更改。

    到時?候,真跑去做孤魂野鬼也說?不定。

    他?的小信徒,總給他?一種感覺。

    天道的規則,是天道的,人間的規則,是人間的。陰界的規則,是陰界的。

    這些跟她都?沒有什么關系。就算強加在她頭上,她也不會遵守。

    只?有她自?己設定的規則,才是她自?己肯去遵守的。

    最終解釋權,在她這里。

    可無數的經驗證明,要么這樣的人跟天道融為一體,逼迫天道修改規則,要么就淪落到世世孤苦的地步。

    衡羿總想著?幫她尋條出路,不然他?總不能追到陰間去陪著?她。

    此番下來,已經是有所逾矩了。

    “花大娘,我覺得?做孤魂野鬼很辛苦。如果有來世的話,你去修道好?不好?呀?一世修不成,就世世修,慢慢積累,總有一世能修成的。我看從古至今,就有不少人得?道成仙的。這樣也算逃脫了人間的桎梏,你說?是不是?”

    花祝年躺在地上,看著?衡羿給自?己扇風的扇子。

    扇子上有兩條錦鯉,一條金色,一條紅色。

    很是好?看。

    她是個很容易對人伸手的人:“你這扇子不錯,我的了。”

    說?完,也?*? 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搶了過來。

    衡羿見扇子被搶,也沒了給她扇風的理由,順勢躺在她身旁。

    花祝年玩著?他?的扇子說?道:“我才不修那個。這世間的信仰,儒釋道,哪個也別想俘獲我。就算信,我也是自?創一派。讓別人來信我的,而不是我去信別人。”

    這點衡羿是相?信的。

    他?知道,她一向很執迷不悟。曾經為了供奉小泥人兒,甚至讓別人跟著?她一起信,到處宣傳拜小泥人兒的好?處。

    帶著?她的小泥人兒,在鄉野間跟佛道搶占市場,最后還真忽悠了不少鄉親。

    畢竟,儒釋道三家的經典,都?太過深奧,對于鄉野間的莊稼人來說?,還是不容易看懂的。

    但花祝年宣傳小泥人兒,只?要一句:“信他?,啥事兒都?能辦!”

    “供奉啥都?行,不挑。一碗小米,一碗熱湯,都?是心意,心誠就行。無條件無門檻,你信你就來!

    “腰酸腿疼下地沒勁兒,就來拜一拜,內心煩悶郁郁寡歡,也來拜一拜。拜不了吃虧,拜不了上當,只?要誠心拜,包萬事順遂!”

    衡羿是在天上,看過小信徒,為了他?封神,到處給他?攢功德的。

    別人腰酸腿疼的,拜完他?后,她就贈人家活絡油。有那郁郁寡歡的,拜完他?后,她拉著?人家嘮家常,找出根源后,幫著?人家去罵大街,罵完心情?自?然就舒暢了。

    打著?唯心的名義,做著?唯物的事。為了給他?攢功德,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與其說?,他?是那些人的神明,倒不如說?她更像一些。

    她的那些老姐妹兒,有什么事兒,都?找她。

    有老姐妹兒的兒媳婦一氣之下,丟下孩子回了娘家,都?是花祝年帶著?饅頭花卷給哄回來的。

    哄回來之后,還把老姐妹兒的兒子,喊到田野里讓賀平安暴揍了一頓。

    說?要是再欺負媳婦兒,就讓賀平安活埋了人家。

    嚇得?老姐妹兒的兒子,屁滾尿流地回家了。

    自?此什么都?聽?媳婦兒的,再也沒跟媳婦兒吵過架。

    老姐妹兒帶著?一筐雞蛋來還愿,花祝年只?留下了三個,說?是心意到了就行。

    她要的,一直是精神方面,誠摯的信仰和供奉。

    并不是物質。況且,本就是亂世,誰家又有多少吃的呢?

    聽?江湖術士說?,只?有純凈虔誠的功德,才擁有感天動地的神力,讓久留世間魂靈成神。

    她在人間做盡了一切調解紛爭的努力。

    然后,全都?歸功到他?的身上。

    每到這種時?候,衡羿都?會對著?那面虛空鏡,溫和又無奈地傻笑。

    他?知道凡人癡愚又迷妄,但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小信徒是他?亂轉百千萬世,所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女孩子。

    她暴躁時?可愛,騙人時?也可愛,執著?時?可愛,總之,做什么都?很可愛。

    可愛到,她的每個舉動,他?看了都?能笑出聲。

    就連她打他?時?,他?每次都?是低著?頭在笑。

    后來,衡羿還是死?纏爛打地,跟著?自?己的小信徒上路了。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衡羿花高價買了一幅去京城的假地圖。

    把本來十幾天的路程,硬生生地拖了一個多月還沒到。

    花祝年一路被衡羿投喂得?胖了十斤。

    她本來體態就因為生孩子后沒恢復好?,變得?十分臃腫,現在看起來更臃腫了。

    不過,之前是病態蒼白?的腫,現在看著?倒是像個富態的老婦人。

    中途,花祝年還因為水土不服,腸胃不和,病倒了一次。

    本來衡羿能拖更久的,他?是想拖到賀平安被斬。

    可是,看她病成那樣,還不肯多休息,一心要想著?去京城找人幫忙,為賀平安討來一線生機,就忍不住心軟了。

    還是帶她走上了去往京城的路,沒再帶著?她繞來繞去。

    到京城后,花祝年伸手問衡羿要銀兩。

    “花大娘,我幫你買就是了。”

    “胡鬧!我買衣服,你怎么幫我買?”

    “你這些天的衣服,不都?是我買的?我看你穿著?挺合適的。”

    衡羿出于對小信徒的歉疚,總想補償欠她的三十年時?光。

    什么都?是挑著?最好?的買給她。

    他?當然知道,這遠遠不夠,不過,能補償一點是一點吧。

    他?不想欠她太多,到時?候又忘不了她。

    花祝年邦邦地給了他?兩拳:“問你要個錢,哪兒那么多廢話?”

    衡羿被打后,老老實實地給了她一錠銀子。

    他?不能給她太多錢,怕她逃離他?,自?己去找宋禮遇。

    當初在天上天天罵賀平安,到頭來自?己還是跟賀平安一樣,在錢財方面牽制她。

    花祝年帶著?衡羿去了一家二手成衣店。

    挑了兩件最破的買了下來,價錢自?然也便宜。

    衡羿心疼道:“花大娘,我錢多的是,你不用替我省著?。”

    花祝年抬手又要打他?,可他?早早地躲去了一旁。

    衡羿理雖直,氣不壯地說?道:“勸你不要省細,還有錯了?”

    “你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別管那么多!

    說?完,還將衡羿這一路買給她的衣物,全都?賣給了二手成衣店。

    甚至,把衡羿身上的也給扒了下來,一起賣了。

    衡羿拿著?賣衣服換來的微薄銀兩,跟著?自?己的小信徒出了店門。

    花祝年帶衡羿去到了郊外,找了一棵比較有記憶點的樹,讓他?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埋進去。

    “我們?這次是去求人的,總不能壓過了人家的氣勢,穿得?那么好?做什么?”

    衡羿一邊埋銀子,一邊小聲嘟囔:“那也不用穿乞丐服吧。”

    “穿乞丐服,安全!

    衡羿埋好?銀子后,忍不住對她說?道:“花大娘,你可能不懂這些官場上的人。如果你讓人家覺得?無利可圖,那對方是不可能幫你救人的。人情?又值幾個錢呢?也值得?人家替你跑一趟?我們?應該穿貴氣點兒進去,至少撐撐場面,莫要讓人小看了才是!

    他?雖然不想讓她救賀平安,可也不忍心她見到宋禮遇后受欺辱。

    京城里都?是些見人下菜碟的主兒,如果不表現得?頗有家資,那可能連對方的面兒都?見不到。

    花祝年用水腫得?不成樣子的腳,往衡羿埋錢的地方用力踩了踩:“我是不懂官場,但我懂宋禮遇。那可是我的老相?好?呢!

    蹲在地上衡羿別扭道:“什么你的老相?好?,你哪兒來那么多老相?好??他?不是你拒絕過的人嗎?現在用得?到他?了,就成了你的老相?好?了?你還真是,一天一個樣子。”

    說?完,還一把扒拉開她的腳,往埋錢的地方,猛地錘了幾下。

    看起來是在捶地,實際上也是在捶地。

    他?能怎么辦?

    氣死?自?己,都?舍不得?對她發泄情?緒。

    況且,他?又不是賀平安,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他?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個人傻錢多的后生,還是能隨便指配給別的女孩子的那種。

    埋好?銀子后,就能去找宋禮遇了。

    宋禮遇是個很有心眼子的人,他?沒有告訴她具體的官職和住址,卻告訴她了一個商鋪。

    讓她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煩事,就去那里找他?。

    因為官職和住址,都?是隨時?能變動的。

    可依靠他?的勢力所經營的商鋪,卻會穩穩地立在那里。

    哪怕這三十年,江山易了數不清的主,那家商鋪仍牢牢地屹立在那里。

    當然,宋禮遇這么做,除去跟花祝年有個穩定的聯系之處外,也是想借機讓她悔悟。

    如果當初她跟了他?,那她家也不會家道中落,就算中落也會東山再起,甚至會比那家鋪子還要穩固。

    她也不會顛沛流離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還要求他?。

    花祝年是如何通透的人,自?然是知曉宋禮遇意圖的。

    他?這個人跟他?爹一樣,一向心思深,辦一件事,說?一句話,且讓人揣摩呢。

    兩個人根據鋪子老板所給的地址,找到了宋禮遇家的后門。

    他?如今的確身居高位。

    從后門中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顯得?她和衡羿兩個乞丐模樣的人,異常窘迫。

    好?在有管家來接,不然不知道要在門口?站多久。

    衡羿在進門前,被花祝年狠地錘了一把后背。

    她小聲地提醒他?:“你看你直愣愣地,哪兒像來求人的?”

    衡羿也是憋了一肚子火:“那我要怎么做?這本來也不是我求人啊。我根本就不想讓你來這里找他?!”

    花祝年猛踩了衡羿一腳,痛得?他?立即彎下腰。

    她按著?他?的背:“就是這樣,得?彎得?下腰,還要顯出幾分不自?在來。不能比主人還隨意,明白?嗎?”

    衡羿生氣地“嗯”了一聲。

    生氣也不忘回應,真是句句有回應。

    花祝年觀察了這后生一路,也一直在不斷地試探他?,發現他?一直都?任勞任怨的。

    她覺得?,他?的確稱得?上是絨絨的良配。

    等回去把各家的男人都?救出來后,她就幫他?們?成婚!

    成就一樁美滿姻緣的功德,她要全都?虔誠地供奉給將軍。

    衡羿走著?走著?,發現自?己的小信徒在笑。

    他?以為她是要見宋禮遇,才會這樣笑,忍不住問她:“你在奸笑什么?笑起來跟朝中為非作歹的大奸臣一樣!

    花祝年撞了他?一下,將衡羿撞了個踉蹌:“管好?你自?己!少來教訓我!

    宋禮遇的宅院很大,七進七出的院子,比花祝年當年家里的還要大很多。

    走了很久,才到了里院。

    院子里,有個小女孩兒在蕩秋千,看年紀在十六歲左右,給人感覺挺天真爛漫的。

    小女孩兒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跟他?們?打招呼,一點也不怕生。

    花祝年以為這是宋禮遇的小女兒,結果聽?管家介紹道:“這是我們?老爺新娶的第三十六房妾室!

    她愣了一下,寒意從心底襲來。如果不是絨絨被她護住了,恐怕也會和這個女孩子一樣吧。

    她如今都?已經五十歲了,宋禮遇比她還要大幾歲,都?是個糟老頭子了!

    怎么忍心糟蹋小女孩兒?

    花祝年這個暴躁的脾氣,忍不住沖進去想抽他?這個老禽獸。

    可是,又想到自?己是來求人的,咬著?后槽牙,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花祝年在外面的神色,全被屋內的宋禮遇,扒著?窗戶縫兒看在了眼里。

    這正是他?想看到的場景,當初她看不上他?,如今怎么樣,還不是為了他?爭風吃醋!

    是的。

    宋禮遇這個在官場上整男人一絕的人,根本不懂女人。

    或者說?,根本不懂像花祝年這般的女人。

    他?將她眼底的憤怒,誤認為是對妾室的嫉妒。

    甚至,他?先入為主地認為,此次她來找他?,定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想要求他?收留她。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三十年。

    宋禮遇如今已經不普通了,他?是朝中舉重若輕的權臣,是百官之首,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人,他?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底氣自?信。

    自?信到,覺得?是個女人,就必須仰慕于他?。

    包括自?己情?竇初開之時?,遇到的那個狠狠拒絕他?的女人。

    他?已經不是那個,當初在集市上被她冷冷譏諷,卻不敢言語,只?敢在她走后,默默地盯著?她裙擺看的傻小子了!

    那時?候,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她說?的是對的。

    可就算是對的又怎么樣?看看如今兩人的對比,她都?混成了什么樣子!

    這世間的事,從來就是不分對錯的。

    她再對,在饑寒交迫之時?,也換不來一碗熱米湯,一件暖衣裳。

    可是這些,他?這個錯的人,都?能給她。

    管家恭敬地對花祝年說?道:“花小姐,老爺請你進去!

    此話一出,把花祝年嚇了一跳。

    “啊,咱倆這年紀差不多,而且我嫁人了,你喊我賀夫人就好?!

    管家笑了笑:“老爺是這么吩咐的,我們?這些下人都?跟著?老爺喊。花小姐,您來了真好?,老爺好?久沒笑過了!

    身后的衡羿驀地冷笑一聲,對著?小信徒陰陽怪氣道:“畢竟是老相?好?,人家怎么喊,你就怎么聽?唄,是不是啊,花大娘?”

    真是快給他?氣死?了。

    剛弄掉一個山野糙漢賀平安,怎么又來一個老年權臣?

    他?就說?當初不該讓她來,現在倒好?,他?們?在這兒談黃昏戀呢?

    那個宋禮遇對著?他?的小信徒,讓人喊什么花小姐……

    一把年紀了,還不老實。

    腦殼給他?錘爆!

    衡羿的性情?本來挺穩定的,是連天道都?承認的溫和良善。

    可自?從下來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越來越像那個狠戾粗暴的賀平安。

    他?都?懷疑是不是小信徒的身上有什么蠱?

    怎么每個陪伴她身側的男人,都?無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莫名其妙地生這個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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