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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就連世俗都不容

    賀平安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到魯絨絨面前,揚起巴掌來?,就要抽她。

    花祝年喜歡魯家的小丫頭,他平時也就配合著喜歡一下。

    可大部分?的時間, 也就是為了哄花祝年開心, 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歡這孩子。

    特別是她說話沒輕沒重的。

    要是換了別的小輩, 依照他這個暴脾氣, 早在第一句的時候,就扇她大巴掌了。

    哪兒會大早晨地聽她這一通說?

    神經(jīng)!

    可惜,他的巴掌還沒掄過去,就被花祝年擋了下來?。

    花祝年泛著眼淚花兒跟他鬧:“你干什?么?你這是要干什?么?平日里打我還不夠, 還要打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你這個臭脾氣,什?么時候能收斂收斂?干嘛跟孩子過不去?”

    賀平安昨晚已經(jīng)跟花祝年鬧了一通了,因此早上不想再跟她鬧了。

    只能咬著牙忍了下來?。

    他伸出手?指著魯絨絨的鼻子道:“小比崽子,為了你的事兒, 我跟你花大娘忙前忙后,本來?想賺點媒人錢,結(jié)果一分?都沒賺到, 還落你這么個埋怨。以后你事兒, 我們再也不管了。回去讓你爹媽好好管管你!”

    賀平安覺得魯絨絨跟他們講話, 夾槍帶棒的, 主要是因為沒睡成那后生的原因。

    并不知道魯絨絨其實是昨晚看到了些什?么。

    心里氣不過,才來?找茬兒的。

    魯絨絨畢竟是小孩子心性,她雖然氣花祝年搶了她的男人, 可是也并不想讓花祝年挨賀平安的打。

    況且, 剛剛賀平安要打自己的時候,還是花祝年攔下來?的。

    魯絨絨癟了癟嘴, 瞪了花祝年一樣:“你少?在這里跟我假好心!”

    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幸好自己轉(zhuǎn)身快,不然真的要禿嚕出來?了。

    魯絨絨到底還是念著花祝年的好。

    不然,也不會氣成這樣,都只是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

    并沒把自己昨晚看到的,說給賀平安聽。

    她不是那種喜歡傳閑話的人。

    不過,她希望花祝年今后能收斂一些,不要仗著自己一把年紀(jì),生活艱難,就在那里勾引無知的后生。

    他們兩?個人都差了輩兒了!這怎么能在一起呢?

    魯絨絨是不會對薛凡放手?的。

    她覺得他不過是一時被迷惑,所?以才會對花祝年言聽計從?。

    只要她努力?一些,總能挽回他的心。

    畢竟,她年齡擺在這里。

    再怎么樣,也不會不如一個老?大娘!

    可是思來?想去,魯絨絨還是很氣。

    于是回到家后,便忍不住跟娘說了這件事。

    魯大梁的婆娘,平日里看起來?軟弱,可也是個性情中人。

    她聽完并不覺得有什?么,反而對魯絨絨勸道:“絨絨啊,這世上,不只那后生一個男人,要不,娘再給你說個別的呢?”

    魯絨絨沒有想過,就連娘也不站在自己這邊。

    她拍著床哭鬧:“你怎么回事啊?你是我親娘啊!怎么能容忍一個老?太?太?,搶我的男人呢?況且,她還口口聲聲說,把我當(dāng)女兒看。有她這么當(dāng)女兒看的嗎?都開始覬覦女婿了!她不知羞恥,大半夜的在外面,讓人家后生摟抱,當(dāng)著后生的面擦身子,我沒見過那么不要臉的人!呸!惡心!”

    魯絨絨有著小女孩兒的天真。

    有些事,就連世俗都不容,讓她怎么容得下呢?

    她特別看不上花祝年這副做派。

    如果她要是把這件事宣揚了出去,村子里的吐沫星子,都能把花祝年給淹死。

    只是她善良,又念著舊情,才沒有做出什?么過分?的事。

    可哪怕只是跟娘講,娘也不站她這邊。

    魯絨絨氣急之下,捂著臉哭了起來?。

    這些天,因為強迫薛凡失敗,她哭了好多次。

    花祝年也來?看過她。

    她都不知道,花祝年是以怎樣的心情,來?看她的。

    那天到底是花祝年故意放走?那個后生,還是繩子真的就被劈開了。

    怎么屋里三個人,都沒摁住他呢?

    如果當(dāng)時那事兒辦了的話,這后生就是她的人了。

    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哪里輪得到他去給花祝年燒水?還去伺候花祝年擦洗身子呢?

    魯絨絨覺得自己之所?以沒睡成薛凡,全都是花祝年的錯。

    是她一把年紀(jì),春心蕩漾,起了歹心,才搞破壞的!

    魯大梁的婆娘,將魯絨絨攬在懷里說道:“絨絨啊,娘知道,你喜歡那個后生。可是,娘覺得,他好像對你沒那個意思。咱么就不要強人所難了吧。”

    魯絨絨暴脾氣一上來?:“怎么就不能強?當(dāng)初是你們說的,我不強男人,男人就要強我了!我就要強,就要強!”

    魯大梁的婆娘顯得有些無措。

    唉。

    都怪花祝年,起的什?么歪主意,把好好的姑娘給教壞了。

    居然教姑娘去強男人。

    現(xiàn)在好了吧,沒強成,全怪她身上了。

    跟花祝年做了這么多年的鄰居,魯大梁的婆娘,對花祝年心里是很同情的。

    其實,每次賀平安打花祝年的時候,他們這邊,都聽得真真的。

    當(dāng)初,花祝年剛嫁過來?的時候,那多水靈啊。

    可就這么日如一日地被賀平安給摧殘著,現(xiàn)在哪有半點年輕時候的樣子?

    再者說,她們這些老?姐妹兒,別看平日里總嘲笑?花祝年拜那個少?年將軍。

    可是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羨慕她的。

    她至少?有人可想,也有過那么一段美好的經(jīng)歷。

    可是她們這些老?姐妹兒呢?

    每一個都是盲婚啞嫁,又沒有讀過什?么書,大多都是嫁給了山野村婦。

    連窺探少?年將軍的資格都沒有。

    至于自己,當(dāng)初嫁給魯大梁時,魯大梁是個紈绔。

    可是因為戰(zhàn)亂的影響,家業(yè)全充當(dāng)了軍餉。

    后面,就全是苦日子了。

    魯大梁的婆娘,從?未愛過魯大梁。

    但這大半輩子,也就這么過來?了。只是,心里有時候,看著魯大梁那張討厭的臉,難免會想著尋個寄托。

    只是,她都沒見過好的,又從?哪里去尋寄托呢?

    這方圓百里,都是些大老?粗。

    唯一看得過去的,也就是花祝年家的賀平安。

    賀平安年輕的時候,也是十里八鄉(xiāng)的俊后生。

    可是,他心里只有花祝年。別人多看兩?眼,就能看到他對花祝年的占有欲。

    這也不好當(dāng)做寄托啊。

    魯大梁的婆娘,心?*? 里就這么空蕩蕩地過來?了。

    如果花祝年想要跟后生搞一起的話,她其實是支持的。

    她甚至支持他們私奔。

    大概是被生活摧殘了太?久,總想著找一個突破口發(fā)泄一下。

    但這并不是說她的道德有多不好。

    魯大梁的婆娘,不過是跟花祝年感同身受罷了。

    就算花祝年跟后生搞在了一起,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不過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

    這并不是女人的錯,而是世道的錯。等什?么時候,女人能不用迫于形勢,匆忙地嫁與他人,再來?討論女人的道德問題吧。

    可是這些話,她是沒辦法?跟一個小丫頭講的。

    魯絨絨沒有經(jīng)歷過婚姻的辛酸與苦楚,她雖然生在山野之間,可也是被他們兩?口子,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等她被迫嫁給了不喜歡的人,還要整日里為不喜歡的人做飯,就會知道遇見一個喜歡的人,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大。

    那真是眼朦朦,心慌慌,茶不思,飯不想。

    不過,魯大梁的婆娘,也就是有賊心沒賊膽。

    她頂多也就幻想幾個少?年郎,并不會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畢竟,魯大梁對她算不錯的。

    更沒有像賀平安對花祝年那般,一言不合就往死里打她。

    他們還有一個寶貝女兒,再怎么說,她也不能干那種對不起人的事。

    但是花祝年不同。

    她和賀平安這三十年生活得并不幸福。

    兩?個人雖然生了三個孩子,可是全都戰(zhàn)死了。

    這也就沒有了感情的紐帶。

    如果她是花祝年的話,是肯定不會好好跟著賀平安過的。

    雖然賀平安現(xiàn)在也挺俊的,但他畢竟老?了。

    體力?方面,哪里比得過俊俏的后生呢?

    她們這些老?姐妹兒,平日里沒事了,也會說說閑話。

    并不是多有傷風(fēng)化?,只是根據(jù)現(xiàn)實來?講,男人都是越老?越不行的。

    單從?這方面來?說,那位后生就遠勝賀平安了。

    魯大梁的婆娘對魯絨絨勸道:“你花嬸兒日子過得苦,她平日里,也沒個寄托,要是真的跟那后生好了,咱們就當(dāng)沒看見吧。”

    魯絨絨因為不理解,所?以覺得娘說的這番話,異常惡心。

    “怎么能當(dāng)沒看見呢?這是要浸豬籠的!”

    魯大梁的婆娘笑?了笑?:“傻孩子,那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的,你見他們哪個浸了豬籠了?”

    “可他們年齡差距太?大了!”

    魯大梁的婆娘解釋道:“就是差距大,才好玩啊。女人嘛,得學(xué)會給自己找樂子。總不能找個男人,還跟家里的老?東西一樣,上個炕都費勁。都背德了,那當(dāng)然要找年輕力?壯的啊!越有勁兒的越好。”

    魯絨絨聽完還是不理解,但她也不想再跟娘聊這些了。

    娘總是幫著花祝年說話,也不知道花祝年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

    反正,這個薛凡,她是要定了。

    賀平安吃過早飯后,看見花祝年蹲在大盆前刷碗。

    他忍不住過去,跪在地上,親了她的側(cè)臉一下。

    花祝年沒有躲,只是專心地刷著碗,并沒有給出他任何反應(yīng)。

    仿佛他剛剛親了一塊木頭。

    賀平安賤兮兮地又親了一下。

    “還疼嗎?”

    花祝年平靜道:“不疼了。”

    “昨晚,我喝了酒,沒控制住。以后,我輕一些。”

    “嗯。”

    似乎是覺得她還在對他生氣,他又強行攥住她正在刷碗的手?,讓她看著自己講話。

    花祝年果然轉(zhuǎn)過了頭:“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賀平安低聲道:“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花祝年想繼續(xù)刷碗的時候,賀平安開口道:“昨晚,我確實,不想你拜前夫哥。以后,你跟我做完,能不能別見他?年年,我受不了。”

    花祝年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陣難過,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賀平安吻去她臉上淌下來?的淚水:“家用我給你放桌子上了。你可以去鎮(zhèn)子上,再給前夫哥買點香燭,給他買上好的那種。就當(dāng),我給前夫哥賠禮道歉了。”

    她低聲道:“好。”

    賀平安一直跪著也挺難受的,他揉了揉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

    對著花祝年的背影道:“那我,出去做工了。”

    “嗯,早點回來?。”

    昨晚的事,就這么過去了。

    跟以往的處理方式,沒什?么區(qū)別。

    說不上誰對誰錯,但總有道歉的,也總有原諒的。

    花祝年對人生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奢望了。

    能給她的將軍買一些上好的香燭,她就已經(jīng)感恩戴德了。

    希望這次,不要再被人破壞掉。

    其實,每次她跟將軍,聊得的確是正經(jīng)事。

    從?未有過什?么不正經(jīng)的。

    但可能是她去找將軍的時機不對,每次只要賀平安一看見,都會摁住她打一頓。

    可是,她能有什?么時機呢?

    白天的時候,不是做飯,就是干家務(wù)。

    好不容易清閑了,剛想拜祭,賀平安就回來?吃飯了。

    不能讓他看見,只好匆忙將小像收起來?。

    至于晚上的時候,她也是等他睡著了,才能偷偷拜祭。

    實在是找不出避開他的時機了。

    至于,賀平安口中的,她剛下他的床,就去找將軍。

    因為她并沒有把做那種事,當(dāng)成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樣,所?以也就沒有忌諱。

    但她不知道,他這樣忌諱。

    原來?,掠奪了她床上的時間還不夠,還要掠奪上完床之后的時間。

    可是除了這些時間之外,她還能有什?么時間呢?

    花祝年一邊想著,一邊努力?地刷碗。

    希望能快點將碗刷好,然后去拜一拜她的將軍。

    不知道昨晚有沒有嚇到他。

    她還有話沒說完呢,賀平安昨晚就突然沖了進來?。

    真是煩人!

    魯絨絨現(xiàn)在一有時間,就去觀察著花祝年家的動靜。

    特別是賀平安出工去了,她更覺得要看緊一些。

    魯絨絨知道找一個干凈的男人,在這個世道不算容易,可她還是想薛凡干干凈凈的。

    就算跟人睡,也不能睡一個老?大娘啊!

    魯絨絨盯著外面的時候,發(fā)覺花祝年洗完碗后,又舀著盆里的水潑了潑院子。

    家里的小院子,雖然簡樸,可是被她侍弄得好好的。

    她在潑水的時候,又看到了被賀平安摁在地上時的那塊地。

    本來?心里挺難受的,因為她真的想過,就這樣躺在爛泥里死了算了。

    可是,后生將她從?泥坑里抱了出來?。

    她還坑了他兩?身新?衣服穿。

    就又覺得,生活好像多了幾分?希望。

    賀平安也給她留下了買香燭的錢。

    昨天晚上,雖然讓她覺得很痛苦,可是仔細一想,她好像也并沒有失去什?么。

    除了一些發(fā)泄情緒的眼淚。

    花祝年是個心態(tài)還不錯的人,想著這些美好的事,就從?昨晚那塊陰影之地上,平靜地走?了過去。

    再強烈的暴風(fēng)雨,最終都會過去的。

    她一定能熬到將軍封神。

    不過話說,最近他怎么不給她托夢了?

    之前,她特別絕望,特別想死的時候,他都會給她托夢,讓她再堅持一下的。

    將軍說,讓她堅持到,他封神的那天。

    她這輩子沒什?么指望,那就努力?地活到那天吧。

    第032章 我確實

    在用刷碗水潑好院子?后, 花祝年?將洗碗的大木盆刷了刷。

    從菜園子?里摘了些菜,丟進木盆里先泡著。

    這樣等做午飯的時候,會省很多時間,直接拿出來?就?能切。

    魯絨絨看著花祝年?為這個家操勞。

    剛做完了早飯, 收拾好飯桌和院落, 又要操勞午飯了。

    不過, 誰家不是這樣的呢?

    辛苦不是她在外面亂搞的理由, 更不是她跟她搶男人的理由!

    花祝年?泡好菜后,又認真地洗了洗自己?的手?。

    還放了些皂角葉。

    洗完又放在鼻間聞了聞,確定沒有飯菜油膩的味道后,才找出一塊干凈的手?巾來?擦了擦手?。

    魯絨絨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看到花祝年?枯如干姜一般的手?,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免發(fā)?出一絲感嘆。

    幾十年?后,她的手?應(yīng)該也會變成這樣吧。

    不過,如果是給愛的人做飯, 那她變成什么樣都沒關(guān)?系。

    況且,她聽爹說,這后生?是個有錢人, 搞不好是官宦子?弟。

    或許, 她嫁給他后, 不用干活呢。

    魯絨絨看到花祝年?擦完手?后, 居然?去到了后生?的房間。

    她心中大驚!

    早上她去她家的時候,他們說薛凡在睡覺。

    現(xiàn)在呢?不會還在睡吧。

    可是,花祝年?進去做什么呢?

    該不會是要對她的男人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魯絨絨想起之前, 花祝年?讓人綁住薛凡, 還教唆她坐上去的事情,就?覺得一陣后怕。

    她立馬放下手?上正在納的鞋底, 急匆匆地從房間里跑了出去。

    魯大梁還在納悶兒?呢,女兒?這么急,這是要去哪兒?啊?

    等他追出去一看,嗐,去鄰居家啊。

    這有什么可急的?

    花祝年?用干凈的手?,將柜子?里的將軍小像,捧了出來?。

    放到桌上,輕掀開?紅布。

    衡羿躺在床上修養(yǎng),雖是閉著眼睛,神識卻關(guān)?注著自己?的小信徒。

    花祝年?虔誠地跪了下來?。

    “將軍,昨晚上,嚇到你了吧。我嫁的這個男人,性子?就?是這樣急躁,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不過,除了愛打人,他對我也很好的,從來?沒有少過我錢花。跟了他之后,我吃得好,穿得暖,也不再害怕這個動蕩的亂世。你放心,我現(xiàn)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一滴淚從衡羿的眼角處流下。

    他在天上看了她三十年?,當(dāng)?然?知道她過的是什么日子?。

    自然?也清楚,小信徒為什么這樣講。

    她怕她所信奉的神明,會為她遷怒于賀平安,到時候影響他自己?飛升。

    真是可笑啊!

    她都沒有見過那個小泥人顯靈,卻提前一步地設(shè)想他會為她遷怒于凡人。

    衡羿始終都覺得他的小信徒,是個內(nèi)心世界極為豐富的人。

    就?是哪怕得不到神明的任何回應(yīng),也會自己?給自己?想一個極好的回應(yīng)。

    她在幻想,自己?被小泥人兒?關(guān)?心庇護著。

    可實際上呢,他在天上,冷眼旁觀了她三十年?。

    沒有對她進行絲毫地幫助。

    他哪里配得上她這樣盛大而奇特的幻想呢?

    自責(zé)愧疚蔓延至全身,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但他還是努力控制著天氣,不許出現(xiàn)一絲陰雨,因?為他的小信徒不喜歡。

    花祝年?在說完這件事后,又想起昨晚沒告解完的事。

    “還有啊,昨天忘記講了。就?是,我的鄰居魯大梁,有個女兒?叫魯絨絨。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小的時候,有一次發(fā)?燒,怎么也好不了,我?guī)е铮^來?拜了拜,三天后燒就?退了。”

    “那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現(xiàn)在呢,也長?大了。我想給她說個婆家。因?為是亂世,擇人不如撞人,剛好手?頭上就?有個還不錯的后生?。我本來?呢,是想讓絨絨直接強了他,把生?米煮成熟飯。可是他跑了,這事兒?,弄得絨絨也挺尷尬的。她畢竟是女孩子?,臉皮薄。”

    “要是換了我啊,當(dāng)?下可能就?摁住上了,哪里給人逃跑的機會呢?在亂世,搶奪男人,跟搶奪糧食一樣重要。但凡手?軟心軟,那一家人就?要餓肚子?了。”

    衡羿萬萬沒想到,他的小信徒,還真是誠實。

    居然?連這種事,都告訴這個小泥人兒?。

    并且,絲毫不認為自己?會受到責(zé)怪和懲罰。

    她默認了將軍能理解她。

    而實際上,也是如此?。

    衡羿雖然被她氣得回天上,窩窩囊囊地哭了一場。

    可是,并沒有對她降下任何懲罰。他甚至還為她找理由開脫。

    小信徒有什么錯呢?

    只?是,日子?過得太絕望了。生?怕魯絨絨落到跟她一樣的下場。

    他想,當(dāng)?時她讓魯絨絨去強他的時候,心里應(yīng)該是想彌補自己?少時的遺憾吧。

    他的小信徒,被歲月磋磨得強悍無比。

    有時候,做事蠻橫沒有章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衡羿就?這樣輕易地原諒了花祝年?。

    花祝年?微微嘆氣道:“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怕你笑話我,一把年?紀(jì)還干這種混蛋事。在這樣的世道下,我不干又能怎么辦呢?我不對別人混蛋,就?有人要對絨絨混蛋了。”

    “主要是,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幫著撮合一下絨絨和那個后生??我是真的心疼她。流兵時不時都會來?鄉(xiāng)下?lián)屢徊ǎ遄?里的年?輕女孩子?都急著往外嫁。可是連年?打仗,年?輕力壯的都被抓去戰(zhàn)場了,并沒有特別適齡的男人。那些女孩兒?啊,要么就?嫁給人做妾,要么就?嫁給特別老的,要么就?嫁給特別小的。”

    “絨絨是我看著長?大的,你說我能讓她嫁給那樣的人家嗎?最近,我經(jīng)常覺得睡覺很沉,有時候要硬逼著自己?,才能起床。我猜想,可能是自身的大限就?要到了。我很想在死前,看絨絨跟后生?成親。”

    “那個后生?,是目前絨絨所能夠到的還算不錯的人了。就?是,后生?太軸了,怎么也不肯娶她。如果世界上,有那種把人迷得鬼迷心竅的藥就?好了。我先喂他一包,就?不用在這里麻煩你了。”

    衡羿:……

    他就?躺在這里睡覺,小信徒謀害他的時候,真是不避著人啊。

    花祝年?說完之后,又五體投地,極為虔誠地叩拜那個小泥人兒?。

    別人叩拜,拜個三五次,就?夠了,可是花祝年?卻一直在拜。

    拜得渾身冒汗,眼淚飛濺。

    瘋狂得不像樣子?。

    仿佛要把所受到的委屈,通過一次次地叩拜,從骨子?里全都甩出去一樣。

    她從來?不會對他訴說任何委屈。

    可是一直憋在心里,會憋瘋,只?能通過一些瘋狂的動作,來?排解情緒。

    等發(fā)?泄完了,就?仿佛傷痛從未存在一樣。

    衡羿強撐著身體,從床上起來?,走到她面前,想要將她扶起來?。

    可是自己?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好,神識不穩(wěn),直接栽去了她身上。

    花祝年?真是無妄之災(zāi)。

    本來?自己?虔誠地拜得好好的,突然?一個龐然?大物就?砸下來?了。

    她本來?腰就?不好,再被他這么一壓,腰要斷了。

    花祝年?側(cè)趴在地上,看著自己?身上的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在這兒?添什么亂?”

    衡羿找不到很好的說辭,只?能把賀平安搬出來?。

    “花、花大娘,賀大叔說,讓我看著你,不讓你拜小泥人兒?。”

    花祝年?心里本來?就?很委屈,好不容易等賀平安出去了,她能好好拜拜將軍,哪里想到還有他這么個眼線?

    她用力地在他身上錘了一拳:“起開?!”

    衡羿是很想起來?的,畢竟,這樣的姿勢也不太好看。

    可是,他起不來?。

    正在他猶豫之際,突然?闖進來?一個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魯絨絨將衡羿甩去了床上,對著花祝年?指責(zé)道:“你一把年?紀(jì)了,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

    她從家里跑出來?,就?看到兩個人疊在一起,要氣死了!

    花祝年?剛剛被砸了一下,腰疼得要命,她扶著腰,想起都起不來?。

    只?能從地上狼狽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對魯絨絨解釋道:“不是,絨絨,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這后生?有病,他是阻止我拜——”

    她的話還沒說完,魯絨絨就?走到衡羿面前,狠甩了他一巴掌。

    “她年?紀(jì)都能做你娘了,又是有夫之婦,你難道不知道嗎?”

    衡羿形神渙散,扶著床板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輕聲道:“我知道。”

    “那你還跟她搞在一起?”

    花祝年?正等著衡羿解釋,沒想到這孫子?居然?不吭聲了。

    她雙拳錘地,暴躁道:“不是,你倒是說話啊!我什么時候跟你搞在一起了?”

    衡羿為了拒絕魯絨絨,看著花祝年?說道:“我確實,愛慕花大娘。”

    魯絨絨之前還只?是猜測,哪怕是看到昨晚那一幕,她都覺得是花祝年?在勾引他。

    甚至是,剛剛她闖進來?,雖然?講話極為難聽,但也是為了聽一句否認的話。

    可直到聽見他親口承認,她才意識到,她的猜測是對的。

    他們就?是搞一起去了!

    魯絨絨氣得又甩了衡羿一巴掌:“不知羞恥的放蕩男!你愛慕誰不好,偏偏愛慕她?虧你還飽讀圣賢書,你書都讀到哪里去了?書里讓你勾搭有夫之婦,讓你趁男主人不在家,把女主人摁在地上親來?親去?”

    花祝年?聽完要嚇?biāo)懒恕?br />
    她揉著自己?的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絨絨,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這孫子?是故意騙你的,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

    魯絨絨覺得花祝年?真是不要臉!

    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跟她說看不上薛凡。

    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年?紀(jì)了,身材臃腫得像面團,頭發(fā)?灰白皺紋一大把,還有什么資格去挑別人?

    情急之下,花祝年?抱著小泥人兒?,去到魯絨絨面前。

    對她好聲哄道:“絨絨,你花嬸兒?年?輕時候的品味,是這樣兒?的。他們倆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喜歡勇猛的戰(zhàn)士,不喜歡動不動就?昏倒的弱雞。他剛剛是——”

    魯絨絨不等花祝年?說完,直接搶過她的小泥人兒?,用力地摔了下去。

    第033章 三界神魔都聽任他差遣

    花祝年?生怕小泥人兒碎掉, 直接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接住。

    小泥人兒倒是沒?摔壞,但是她摔散架了。

    感覺四肢不是自己的,哪哪兒都?疼。

    魯絨絨看見她那樣呵護那個小泥人兒,瞇著?眼睛啐了她一口:“呸, 惡心!快入土的年?紀(jì), 還天天抱著?少年?模樣的小像親熱。這村子里, 誰不知道, 你的將軍,三十年?前是犯上作亂被五馬分?尸的!”

    “他是個千古大罪人,就算你天天拜祭,把心都?掏出來給他, 他也不可能封神的。他甚至連胎都?投不了,永遠都?是孤魂野鬼。”

    “我真?是不明?白,賀大叔有什么不好?他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像你這樣不安分?的女人, 精神出軌了大半輩子,老了老了還要?身體出軌!跟你做鄰居,我都?要?嘔死了。”

    魯絨絨罵完后, 哭著?跑了出去。

    花祝年?抱著?懷里的小像, 眼神透著?委屈和無助。

    可即便如此, 也還是把小像護得好好的, 不讓它受到一點損傷。

    特別是,捂住了將軍的眼睛和耳朵。

    她不想他聽見這些?。

    怕他難過,也怕他不再保佑絨絨和后生的婚事。

    但她覺得, 將軍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他應(yīng)該能理解小女孩兒的憤怒。

    少女在天真?爛漫之?際, 是很容易對老大媽產(chǎn)生鄙夷的。

    嘲笑她們走?形的身材,看不上她們的市儈和算計, 憤怒于她們的行為不端。

    好像,老大媽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物種。

    可是,少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之?所以?可以?天真?浪漫,是因為有老大媽這樣的人,為她擋住了一切黑暗。

    花祝年?確實是拿魯絨絨當(dāng)女兒看的。

    她跟她媽媽一樣愛護她。

    之?前,去鎮(zhèn)上集市的時候,有不懷好意的醉鬼,從后面鉆魯絨絨的襠。

    被花祝年?用鞋底子把臉抽腫了不說,還沉甸甸地坐在他身上,口水紛飛地罵了對方一上午。

    全程都?在說醉鬼趁醉騷擾自己,沒?有提魯絨絨一個字。

    她知道,一旦提了,街上的人就會對魯絨絨指指點點。

    可是不揍這個醉鬼,她又覺得不甘心。

    就將事情?,全攬在了自己身上。

    她已經(jīng)?是個老大媽了,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只有她指指點點別人的份,沒?有人敢來指點她的。

    在亂世,暴躁大媽是天真?少女的終極進化形態(tài)。

    每個從溫婉到剽悍的人,一定經(jīng)?歷了許多不為人道的事。

    后來,賀平安知道花祝年?在街上被醉鬼調(diào)戲,又拿著?大砍刀去了醉鬼家里,將醉鬼暴打了一頓不說,還訛了對方一大筆錢。

    哪怕醉鬼一直在求饒,說自己真?沒?調(diào)戲老大媽。

    鉆的是那少女的裙擺。

    可賀平安哪兒管那個,將對方打得鼻子和嘴巴都?嘩嘩地流血。

    后來,那個醉鬼再上街,哪怕沒?喝醉,都?是大老遠地躲著?花祝年?走?。

    那件事,并沒?有對魯絨絨造成任何影響。

    她仍舊和花祝年?一起去集市。

    魯大梁的婆娘,也放心讓她跟著?花祝年?。

    畢竟,若是跟著?自己,那天可能就忍了。她并不像花祝年?那樣暴躁剽悍,也并沒?有賀平安那樣能打的男人。

    衡羿在天上始終關(guān)注著?花祝年?的一切。

    自然是知道魯絨絨,是被花祝年?守護著?的。

    就像長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守護之?前的自己一樣。

    他的小信徒,一直都?很好。

    衡羿上前將花祝年?扶起來,可是一抹她肩膀才知道,她胳膊摔得脫臼了。

    之?前太過用力地護著?小泥人兒,再加上在地上狠撞了一下。

    人老了就是這樣,身上的關(guān)節(jié),都?開始松動了。

    “花大娘,你胳膊脫臼了,怎么不吭聲啊?”

    花祝年?愣了幾秒后,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吭聲,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要?等賀平安給我安。”

    衡羿的目光沉了沉,其實之?前,花祝年?也有幾次,被賀平安打到胳膊脫臼。

    賀平安都?是放任花祝年?哭一會兒,才會給她安。

    也不許她去找村醫(yī)……

    所以?,其實她對脫臼的感覺,應(yīng)該是很熟悉的。

    甚至,在剛倒下的時候,就知道胳膊脫臼了。

    可她什么都?沒?說,就只是抱著?小象,在地上躺平忍耐著?。

    能解她燃眉之?急的人,從來都?是賀平安。

    他只不過是個在天上,冷眼旁觀了她三十年的神。

    衡羿小心地去碰花祝年?懷里的小泥人兒,被花祝年?一嗓子吼了回來。

    “你干嘛!”

    “先把將軍放下來,我?guī)湍阏恰!?br />
    花祝年?嫌棄地看了看衡羿:“你這副病懨懨的樣子,行嗎?看你長得挺壯實,沒?想到虛成這樣!剛才差點把我壓死。”

    衡羿恭敬地將花祝年懷里的小泥人兒接了過來,放到了一旁。

    “行的。在家里,我娘也總脫臼,都?是我給安的。”

    花祝年?想到衡羿的娘,忍不住嘆氣道:“你娘,為什么會總脫臼?”

    衡羿思索道:“她,她總是干活,就容易脫臼。”

    “你家里,沒?有下人嗎?”

    花祝年?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娘親是從來不用干活的。

    “有,但我娘閑不住。”

    花祝年?無奈地笑了笑:“哪有什么閑不住,都?是被日子逼的。不然誰愿意干活?你也不知道幫著?你娘干活!”

    衡羿低頭無奈地笑了笑,沒?說話。

    如果衡羿沒?有被仙術(shù)反噬的話,幾乎是摸到她的胳膊,就給她把骨頭正好了。

    可是,偏偏他因為施法弄暈賀平安,遭遇了天道的懲罰。

    以?至于,形神渙散,下手也沒?個準(zhǔn)頭。

    他猛地將花祝年?的胳膊,往上一按——

    沒?接上。

    花祝年?疼得瞬間眼淚掉了出來,一腳踹到了衡羿的大腿上。

    “你到底會不會啊!”

    說完就開始痛哭,哭的時候,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喘了半口,疼得抽抽,又開始繼續(xù)哭。

    本來,如果他不強行給她治療,她是能忍住的。

    這跟二次傷害有什么區(qū)別!

    衡羿剛才,的確手抖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可能,可能是,太過心疼的緣故吧。

    被踹了一腳的衡羿,小心地爬過去哄她道:“花大娘,我好久沒?弄了,手有點生,你就讓我再試一次吧。這次,我肯定給你安好。”

    花祝年?哭得泣不成聲,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從胸腔中吼出了一個“滾”字。

    衡羿的耳朵被震得生疼。

    他不忍心她再這樣哭下去,強行掰過她的胳膊,又按了一下。

    這次花祝年?直接嚷了出來

    因為,他又沒?正過。

    她疼得滿頭虛汗,連踹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后生,你是故意來折磨我的吧!因為我差點讓絨絨上了你,你心懷怨恨,所以?才這樣報復(fù)我。”

    衡羿連忙解釋:“不不不,花大娘,那件事,我從沒?怪過你。真?的,我理解你。我、我只是,唉……”

    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

    兩次正骨都?沒?正好,偏生讓她挨了兩遭罪。

    “我?guī)闳ゴ遽t(yī)那里吧。”

    衡羿愧疚得要?死,說著?就要?上前抱她,又被花祝年?踹了一腳。

    “你要?死啊?昨晚你賀大叔是睡著?了,沒?看見。大白天,你就這么抱我出去,等他回來,我又要?挨揍了。”

    一般來講,花祝年?是很少對外講自己被打的。

    因為覺得丟臉。

    但可能是今天,接連遇到讓她痛苦的事,再加上她感覺這個后生,做事不管不顧的,情?急之?下,才講了出來。

    說出來之?后,她又覺得很難堪。

    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是因為喜歡受委屈,而是不想讓別人看不起自己。

    雖說這后生,撞見過幾次賀平安打她。

    可是只要?她不提起,那就可以?裝作他沒?看見。

    她仍舊能靠著?欺騙自己,如常地生活下去。

    有些?事,不挑到明?面上來講,對大家是都?有好處的。

    誰也不想把血肉,剖出來給人看。

    衡羿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如果換了尋常男人,肯定就要?趁虛而入了。

    對她說一通賀平安的不好,然后打著?憐惜她的名義?,開始對她動手動腳。

    這世間的爛男人,就是這樣的玩意兒。

    從來不會真?心地憐惜誰。

    只會在想睡一個人的時候,流下幾滴目的性?的淚水。

    可是衡羿不是世間的男人,他已經(jīng)?脫離了這種卑劣的屬性?。

    因此,他的憐惜是真?正的憐惜,是至高無上的神明?對癡愚信徒的悲憫。

    三界神魔都?聽任他差遣,可是,卻沒?辦法救一個凡人。

    她本該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而不是一個整日挨男人打的山野村婦。

    就在他愧疚之?時,剛剛跑出去的魯絨絨,又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花祝年?對魯絨絨永遠是看女兒一樣的目光。

    她欣喜于她的回來,想要?對她解釋,結(jié)果卻只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魯絨絨跪下來哭著?大喘氣:“花、花嬸兒,我——”

    花祝年?用剩下那只沒?脫臼的手,緩慢地順著?她的心口:“別著?急,慢慢說。”

    “剛剛,我、我本來想回家,結(jié)果到門?口看見,看見爹被抓走?了。娘坐在門?檻上哭,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就過來找你了。”

    “誰抓走?的?官差嗎?”

    魯絨絨哭著?搖頭:“不是,是流兵。我看到,不只我爹被抓了,那天但凡參與過的,都?被抓走?了。還有流兵去了后山的林子里,不知道在找著?什么。”

    花祝年?身形輕晃了一下。

    按理說,無論是尸體還是現(xiàn)場,都?處理得很干凈,不太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再加上,他們都?對過口供了,也想好了應(yīng)對之?策。

    就算被查到了,如果實在逃不過,就一個人把整件事認下來。

    死后,親屬由村子里的人照料。

    絕不干背信棄義?的事,把所有人招出來。

    可是,如果那天參與的人接連被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群人里出了叛徒。

    花祝年?溫柔地擦去魯絨絨臉上的淚水。

    其實,她自己也快支撐不住了。

    可是必須裝出穩(wěn)定的樣子,這樣才不會給魯絨絨制造緊張感。

    “絨絨別怕,我跟你娘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魯絨絨擔(dān)心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你不能出去。你和后生,在家里好好待著?,千萬別出去。”

    花祝年?擔(dān)心流兵會進來把魯絨絨也帶走?。

    這群不做人的玩意兒,現(xiàn)在什么做不出來呢?

    花祝年?摸著?魯絨絨的頭,對她提醒道:“我出去的時候,會把窗戶關(guān)好,把你們鎖起來。如果有人在外面試探,你們兩個都?不要?出聲。”

    魯絨絨抱住花祝年?:“花嬸兒,我怕。”

    她不想被流兵搶走?,也不想隨便嫁給什么人,就只想好好在家里待著?。

    為什么連這么小的愿望,上天都?不能滿足她呢?

    花祝年?拍了拍她的背:“沒?事的,有這后生保護你。他就是死,也會護著?你的。”

    衡羿忍不住開口道:“花大娘,我跟你一起出去打探情?況吧。”

    花祝年?放開魯絨絨,用那只尚好的胳膊,狠甩了衡羿一個耳光:“你想逃是不是?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只顧著?自己逃跑!那天你又沒?參與殺人,怕什么?”

    衡羿被打后,倒也不覺得委屈。

    他只是感受到了她手心的硬繭,像一只可憐的小狗一樣,仰頭看著?生氣的主人。

    花祝年?揪起衡羿的衣領(lǐng),對他威脅道:“我告訴你,絨絨你給我護住了。你要?是護不住,到時候我們就串供,說后山上的尸體都?是你殺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聽見沒?!”

    衡羿知道,他的小信徒,在生死關(guān)頭時,一向兇狠。

    這才是面對困難時該有的姿態(tài)。

    他滿目欣賞地仰視著?她,可是下一秒又被他很好地隱藏起來,轉(zhuǎn)為一種平靜地淡漠。

    可惜說出來的話,還是暴露了幾分?心底的情?緒:“那你出去的時候,小心一些?。”

    花祝年?陰狠地看著?衡羿:“你少在這里假惺?*? 惺!你要?是照顧不好絨絨,讓她被人搶了去,回來我就宰了你!”

    衡羿自動過濾了她的狠話,一心望著?花祝年?脫臼的胳膊,忍不住提醒她:“你去找村醫(yī)看看吧。”

    花祝年?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脫臼,揚起巴掌來就要?打他。

    想了想,還是算了。這會兒正用他呢,等不用他了再揍他。

    她出門?前,看了看地上的小像:“你幫我把將軍包好,放回到柜子里。”

    衡羿聽話地照做。

    坐在地上的魯絨絨,看著?這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內(nèi)心酸澀難忍。

    如果那晚她直接上了他,現(xiàn)在就不會擔(dān)驚受怕成這樣。

    說不定,已經(jīng)?逼著?他帶她回家成親了,哪里還會留在這個是非之?地?

    衡羿被反噬到渾身乏力,法術(shù)盡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fù)。

    雖然給花祝年?正骨,手上沒?準(zhǔn)頭正不好,不過幫她放個將軍小像還是可以?的。

    可惜,他剛把小信徒的小泥人兒放進去,自己就被人勒住后頸,猛然間放倒在地上。

    第034章 你信不信

    強行勒住他?后頸的, 是魯絨絨柔軟的裙帶。

    如果衡羿保持正常體力的話,是不?會被一個小女孩兒這樣輕易弄倒的。

    可?惜,他?現(xiàn)在虛得不?行。

    花祝年拖拉著自己脫臼的胳膊,去?到了魯大梁家。

    魯大梁的婆娘正把頭磕在門框上痛哭。

    她的心不?免揪了一下。

    人只有在很?無助的時?候才會這樣, 不?顧形象地把門框當(dāng)?做依靠。

    那本來, 是很?羞恥的動作, 還?暗含著一些不?明?的意味。

    花祝年還?沒有家道中落的時?候, 娘親是不?許她站在門口的。

    無論?是貼靠還?是倚著,都會被娘親拿竹竿抽打。

    花祝年小時?候不?長記性,被娘親打了很?多次。

    以?至于,一看見門框, 就下意識地遠離。

    后來,賀平安也打過她很?多次,她都是寧愿躺在爛泥中,都不?會靠在門框上。

    娘說, 歲月磋磨女人就算了,女人萬不?能自己磋磨自己。

    自輕自賤。

    只有不?幸淪落風(fēng)塵的女子,才會倚著門框, 招攬客人。

    若是風(fēng)塵女子, 倚著也就罷了, 可?若是大家閨秀, 無論?在任何時?刻,都是斷不?能這樣倚著的,讓外人看見了, 會因她而?看輕整個花家。

    這種看輕, 并不?是因為學(xué)幾下風(fēng)塵女子的樣式,就會被認為同她們?yōu)槲椤?br />
    而?是風(fēng)塵女, 本就是如萍漂泊的可?憐人,既然救不?了人家,就不?要學(xué)人家攬客的模樣。

    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不?是富貴人家該有的姿態(tài)。

    花祝年雖然沒過好這大半生,落得個脾氣?暴躁言語市儈的模樣,徹底淪為苦苦掙扎的底層。

    可?是,并沒有全然丟了娘親當(dāng)?日的教導(dǎo)。

    哪怕是再難過,都不?會倚著門哭。

    門并不?是她的依靠。

    娘親臨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彌留之際還?對她反復(fù)叮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隨便找一個將就,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她是爹和娘在世時?,用心守護的寶貝。

    可?在失去?他?們后,她就那樣把自己給賣掉了。

    這是讓她感到很?愧對娘親的事。

    花祝年現(xiàn)在的確是一個山野村婦,她的后半生并不?符合爹娘對她的期望。

    可?是,骨子里的一些堅守,還?是很?難磨滅的。

    她在任何艱難的時?刻,都是周圍老姐妹兒的支柱。

    哪怕她自己的支柱,只是一個半靈不?靈的小泥人兒。

    魯大梁的婆娘,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知道自己和魯大梁究竟做錯了什么,就算殺了那些流兵,難道他?們不?該殺嗎?

    近些年的光景不?好,可?還?是歲歲交糧,給朝廷納軍餉。

    那群流兵吃百姓的,喝百姓的,不?去?打外賊,怎么還?欺負起百姓來了?

    女兒是她的命,他?們要搶走她的命,這樣的禽獸,怎么就不?能殺?

    她恨得牙癢癢。

    可?是極恨之后,就是極度的絕望。

    她很?清楚,如果是官差來抓人,那可?能只是帶去?問話,咬死不?承認的話,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官府里的人日子也不?好過,并不?會過度地偏袒流兵,也是想安穩(wěn)過日子的人。

    畢竟,把百姓逼反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之前在別的地方,殺幾個流兵,是常有的事,都是沒怎么追究的。

    可?今天來抓人的,正是那群流兵。

    他?們是越過了官府查案,直接把人給帶走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

    魯大梁的婆娘,并非什么洞察世事的智者。

    她只是從周圍的人那里,看了太多這種事,所以?覺得魯大梁他?們肯定是完了。

    在亂世,男人就像看門狗,若是沒了這條看門狗,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上門欺辱。

    受了欺辱還?不?能往外講……

    魯大梁的婆娘,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理解那個走動都隨手拎把菜刀的王寡婦。

    她哭得也不?全是魯大梁要被殺這件事,也有她跟女兒的未來。

    這個家,沒有看門狗,怕是要完了。

    花祝年扶著自己脫臼的胳膊,推開籬笆走了進去?。

    魯大梁的婆娘現(xiàn)在雖然哭得一塌糊涂,可?是聽覺是極為敏感的。

    草木皆兵,被嚇怕了。

    她立即抬起頭來,看見進來的人是花祝年,才松了一口氣?。

    花祝年心疼地喊了一聲:“柳春。”

    柳春是魯大梁婆娘的名字。

    生她的時?候,正值春天,外面柳樹剛剛發(fā)芽。

    柳春家里跟魯大梁起初也是門當(dāng)?戶對。

    遭遇亂世后,兩家都敗落了。

    自從家里敗落后,他?們就來到了這里。

    近十幾年來,沒什么人會喊她的名字。

    花祝年這樣突然一喊她,讓她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可是那樣自在愜意的時?光,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柳春把頭從門框上移開,抱住花祝年粗壯的腰,就開始痛哭。

    花祝年本來一只手在扶著胳膊,可?為了安撫她,只能放下,任由脫臼的胳膊飄蕩。

    她輕撫著她的頭說道:“柳春,別哭了,我們先去?別家看看,有沒有應(yīng)對的辦法?”

    柳春哭得急切又委屈:“能怎么應(yīng)對呢?她們跟我一樣,都知道男人被流兵抓走,肯定是回?不?來了!”

    花祝年今天的衣服是新?換的,本來那后生是給他?娘買的。

    就這么被她給搶過來穿了。

    可?現(xiàn)在,在地上躺了一遭不?說,還?被柳春哭得皺皺巴巴的。

    唉,可?惜了這么好的衣服,跟著她受罪了。

    花祝年雖然并不?愛美,可?是無論?年輕還?是年老,都很?注重自己的著裝是否整潔干凈。

    她就是老去?,也想當(dāng)?一個干凈清爽的老太太。

    不?想邋里邋遢的。

    每次被賀平安按在地上打完,她起來的第一件事,也是拍拍自己身上的土。

    明?珠就是明?珠,哪怕被埋在土里,也不?會蒙塵。

    花祝年的確是個老婦人,可?是她從來沒有因為老去?,就不?重視自己喜好和習(xí)慣。

    她就是要干干凈凈,不?沾一點塵埃地過完這一生。

    花祝年單手托起柳春的臉:“別哭了!我衣服都給你哭臟了。”

    若非這么說,柳春是停不?下來的。

    柳春聽完花祝年的話,茫然了幾秒后,又要靠回?到門框上哭,卻被花祝年一手擋住。

    “你要是再這么哭下去?,等天黑就只能給他?們收尸了。”

    柳春仰頭擦了擦淚:“你有什么好辦法嗎?我都聽你的。”

    花祝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先去?村醫(yī)那兒,把我這胳膊接上再說。”

    柳春是個心很?軟的人,她并不?像花祝年那樣堅強。

    在意識到她胳膊脫臼后,突然變得無比愧疚起來。

    “哎呀,我、我,你看我這,光顧著自己哭了,都沒看出來你摘了胳膊了。”

    說著就連忙站起來,小心地攙扶著她。

    花祝年帶著柳春一邊往村醫(yī)那邊走,一邊小聲地跟她說:“絨絨在我家,有后生照顧著,別擔(dān)心她。”

    柳春泣聲點頭:“我把她也給忘了。那些流兵來抓人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種事,要么不?查,一查就是殺一儆百的。被抓走的那些男人,肯定是回?不?來了!”

    “別自己嚇自己。等他?們真回?不?來,到時?候再哭也不?遲。”

    盡管聽起來,花祝年的話有些冷漠,可?這正是做大事者的必備條件。

    心不?穩(wěn)的人,無論?在哪里,都是任人擺布的。

    只有自己先穩(wěn)定下來,才有那么幾分機會去?擺布別人。

    村醫(yī)兩三下,就幫花祝年把胳膊接好了。

    接好后,還?關(guān)心地問她們幾家的情況。

    流兵被殺的事,雖然只有魯大梁附近的幾家動了手,可?村子里的其他?人卻是都知曉的。

    柳春是個心態(tài)不?穩(wěn)的人,一見有人關(guān)心,就忍不?住哭。

    還?是花祝年趕在她開口前說道:“沒什么。只是帶過去?問問話,過兩天就放回?來了。我們都是些小老百姓,哪能干殺人埋尸的事情?就是真干了,這么小的村子,別的人能不?知道?都知道了,還?能不?攔著?要是不?攔,那就是共犯!到時?候,大家無非是一起玩完。都完了好啊,這黃泉路上也有作伴的了。”

    花祝年的話,把村醫(yī)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正個骨,怎么就要跟那犯事兒的幾家,一起黃泉相伴了?

    “花嫂子啊,這事兒,我們可?全不?知情啊!只是聽說,道聽途說。其他?的,一概不?知。”

    花祝年眸光微沉:“聽說啥了?”

    村醫(yī)的婆娘,覺得氣?氛有些不?妙,連忙上來打圓場:“能聽說啥,還?不?是跟你說得一樣嘛!就是把人弄過去?問問話,過幾天就放回?來了。”

    花祝年點了點頭,作勢要從手絹里掏錢。

    村醫(yī)連忙攔住:“不?不?不?,不?用!這都是小事兒。”

    花祝年笑了笑,拍了拍村醫(yī)的肩膀:“等賀平安回?來了,我讓他?好好請請你。這可?是幫了我大忙了!多虧有你在,不?然我上哪兒找這么好的大夫去??”

    柳春在一旁聽得直臉紅。

    得了便宜還?賣乖,也不?過如此吧。

    怪不?得絨絨經(jīng)常跟她說,跟著花嬸兒逛集市,從來沒被小商販坑過錢。

    沒有人能從花祝年這里賺走一分錢。

    除了香燭店的老板。

    花祝年人是市儈精明?了些,但是關(guān)于將軍的一切,都是實心實意的。

    她省錢有大用。

    不?管別人理不?理解,這大半輩子,她都這么過來了。

    柳春出門后,對花祝年問道:“她花嬸兒啊,剛剛怎么不?跟村醫(yī)說實話啊?我看那兩口子,都是個實心眼兒的。”

    花祝年活動著自己的肩頸,毫不?吝嗇地跟柳春傳授經(jīng)驗:“就是因為實心眼兒,才不?能跟他?們說實話。你想啊,他?們跟你實心眼兒,那跟別人,肯定也實心眼兒!這實心眼兒的人吧,從來就守不?住秘密。倒不?是說他?們故意泄露,只是太容易被坑了。從生到死,都只有被利用被拋棄的份兒。”

    實心眼兒的人可?以?收為心腹,卻不?能用來當(dāng)?生意伙伴,不?然幾句話就能把底價給透露出去?。

    花祝年出身商賈之家,這點心眼子還?是有的。

    世上的主?流皆厭惡精明?狡詐之人。

    可?是,有些棘手的事兒,還?就得交給這些人來辦。

    這樣才能為自己賺得最大利益。

    倘若交給了老實人去?辦,那他?們只會把自己腸子掏出來,給對方丈量尺寸。

    老實人最后倒是能博得個賢良憨厚的名聲,可?是于個人生計來說,全是狗屁。

    小到生意,大到家國,一樣的道理。

    精明?人,把精明?勁兒,用在對外談判上,那就不?可?能一味地割地賠款,屢屢退讓。

    哪怕罵名自己全背了,也得找個由頭,狠拖個幾年。

    只有老實人,才會讓對方掐住命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花祝年喜歡老實人,不?過卻不?喜歡和老實人打交道。

    太平盛世,老實人在良好秩序的庇護下,當(dāng)?然能好好活著。

    可?在亂世,秩序不?復(fù)存在,規(guī)則悄然失衡,老實人就是拖累。

    為了村醫(yī)兩口子好,她不?愿意有這樣的拖累。

    柳春輕喃道:“可?是,那兩口子,本來也知道這件事啊。”

    “他?們知道歸知道,我們承不?承認,就是另一說了。”

    柳春不?解地問她:“那都是一個村子里的,就算我們承認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就算被村醫(yī)兩口子散播出去?了,鬧得全村人都知道,也好讓大家一起幫著想想辦法嘛。”

    人在極度無助的時?候,是很?容易通過示弱和剖白?,來尋求依靠的。

    柳春的承受能力,幾乎已經(jīng)到極限了。

    她真的很?需要大伙聚在一起,就算是陪她好好哭一哭,至少也能給她些去?給魯大梁收尸的底氣?。

    花祝年冷笑一聲:“這村子里的人,什么時?候這么矜孤恤寡了?一旦放任村醫(yī)兩口子說出去?,坐實了這個消息,讓旁人確認這幾家的男人回?不?來了,你信不?信,當(dāng)?晚村子里七老八十的老光棍兒,就敢不?要臉地去?扒你家的窗戶?到時?候,你跟絨絨怎么過?”

    第035章 現(xiàn)在你男人被抓了

    花祝年的話, 讓柳春聽得的背脊發(fā)涼。

    就連殘存的最后一點幻想,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擊碎了。

    她?和女兒?并不是在魯大梁被處死后,變成可以任人踩踏的人。

    而是從魯大梁被抓走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處在危險之中了。

    花祝年攥緊柳春的手, 就連手心的硬繭仿佛都蘊含著一股很沉穩(wěn)的力量:“干嘛把弱點暴露出來?就是裝也得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雖然話是這么?說?, 可是花祝年心里?也沒什么?底。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 賀平安會死在她?前頭。

    花祝年帶著柳春, 將其他幾家的女人組織到了一起。

    在常裕隆家里?商量事情。

    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就是他家的房子大,容得下她?們這些女人。

    常裕隆也是被抓走的人之一。

    他正值壯年,今年也才三?十來歲, 只是因?為腿有問題,才沒被抓去上戰(zhàn)場。

    不過,也有人說?他的腿疾是裝的,曾有打更?人在半夜, 瞧見他健步如飛。

    常裕隆的妻子是吳凝,比他小個?十來歲。

    倆人是去年才來到村子里?安家的,短短幾個?月, 常裕隆就請人把房子蓋起來了。

    蓋得比一般人家都要大。

    跟她?們這些莊稼人不同?的是, 吳凝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 從沒干過什么?重活。

    就連家里?飯都是常裕隆做, 可以說?,吳凝被他養(yǎng)得很好。

    平日里?連繡花針都不碰,似乎除了喝茶看書, 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可是, 自從家里?男人被抓走后,吳凝卻是這些女人里?, 最漠不關(guān)心的那?個?。

    不知?道該說?她?消極,還是說?她?冷漠。

    在旁人七嘴八舌地想著找找門路時,只有她?眉間微蹙道:“我不想打聽了,就當(dāng)他死了吧。”

    期間有個?花祝年的老姐妹兒?,忍不住教?訓(xùn)她?道:“我看裕隆對你也不錯啊,怎么?就這么?狠心呢?”

    吳凝放下茶碗:“我家的事,由不得你來教?訓(xùn)我。”

    許是對方看她?年紀(jì)這樣小,卻敢如此頂撞自己這個?老人家,直接當(dāng)起了外家婆婆,轟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不守婦道,我管管你怎么?了?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男人快死了,不去救就算了,還盼著人家死!”

    “這話要是從花祝年口里?說?出來,姐兒?幾個?是沒話說?的,誰不知?道賀平安是個?不干人事兒?的老混子,可是你家常裕隆,平日里?把你寵得跟什么?似的?他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這么?恨他。”

    吳凝平時的確被常裕隆保護得很好,從來沒跟什么?人吵過架。

    她?不大愛出門,跟一群能當(dāng)自己娘的人,也聊不起來。

    偶爾,會跟花祝年聊一聊。

    因?為,吳凝和花祝年家中都有書房。

    花祝年已經(jīng)很多?年不看書了,可是過去看的書還記得。

    每逢亂世都是文化斷層的時代,所以,花祝年之前看的書倒也夠用,兩個?人因?此也能聊上幾句。

    吳凝講話很文雅,根本看不上其他言語粗鄙的人。

    但?她?不知?道花祝年其實是這群人里?頭,最會罵大街的。

    只不過,跟她?聊天的時候,從來不講粗話,還總是迎合她?的喜好。

    吳凝喜歡看天文方面的書,花祝年就跟她?探討二十八星宿。

    兩個?人有時候會在吃完飯后,坐在常家的房頂上看星河流轉(zhuǎn)。

    不過,花祝年不能看太?久,總是會被賀平安喊回家。

    吳凝每次都落寞地望著花祝年離開。

    她?在這個?村子里?,沒有親人。

    花祝年算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們是一起聊星星的忘年交。

    可是聊起星星來在行,吵架吳凝實在是不行。

    她?被對方氣得滿臉漲紅,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憋了半天只是憋出一句:“我恨不得他死!”

    說?完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來。

    花祝年的老姐妹兒?,仍舊不依不饒道:“你哭什么??你在自己男人面前哭哭就算了。現(xiàn)在你男人被抓了,這里?可沒人疼惜你,少在老娘面前哭唧唧的,才不吃你那?套!”

    老姐妹兒?正罵得起勁兒?,花祝年忍無可忍道:“宋秋霜,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她?一般不會背人因?果,也很少管閑事,可是這房子是吳凝借給她?們商量事情的,茶水也是吳凝拿出來供應(yīng)的。

    哪有這樣一句話講不對付,就指著鼻子罵人半天的?

    況且,宋秋霜沒有任何?的立場生氣,再怎么?說這都是吳凝的家事……

    可是,就在花祝年說?完后,宋秋霜忽然變得比之前還要生氣。

    她?拿起個?茶碗就摔到地上。

    “花祝年,平日里就看你跟她走得近,為了哄這小妮子開心,都不理咱們這些老姐妹兒了!常裕隆給了你幾個?錢啊?”

    花祝年一時有些心虛。

    她?的確是個?什么?錢都賺的人。

    在吳凝看來,兩個?人聊得來,是因?為都愛看書,都喜歡天文知識。

    可是對花祝年來說?,她?不過是常裕隆雇來陪吳凝聊天的人。

    不過是生意而已,從來沒什么?真心。

    花祝年的真心,在三?十年前,就跟著一個?五馬分尸的人一起埋葬了。

    往后余生,就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這也是賀平安痛恨她?的原因?。

    她?會依照世俗的標(biāo)準(zhǔn),做一個?很好的妻子,做一個?很好的朋友。

    可你問她?要那?種死心塌地的真心,那?她?給不了一點兒?。

    只要花祝年想,她?可以為了錢,做任何?人的朋友。

    賀平安之所以不想讓花祝年,總是跟吳凝摻和在一起,就是知?道她?靠這個?賺錢。

    賺了錢也不給他,肯定全花在小泥人兒?身上。

    她?是他的妻子,是被他養(yǎng)著的,憑什么?賺錢給前夫哥花?

    宋秋霜見花祝年不吭聲?,繼續(xù)不怕死地挑唆道:“吳凝,你以為你跟她?是朋友么??我不怕告訴你,花祝年是為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花祝年甩了一巴掌。

    兩個?人原地廝打起來。

    被摁倒在地上的宋秋霜一邊打一邊哭,花祝年倒是下手格外地冷靜。

    她?的目的也不是打宋秋霜。

    只是想讓她?閉嘴而已。

    倆人打得熱火朝天,周圍的人也沒閑著,就連之前趴在桌子上哭的吳凝,都開始湊上去幫著拉架。

    最后,人倒是拉開了。

    花祝年的衣服被撕破了,她?才剛穿了一天。

    宋秋霜趴在地上痛哭,哭得特別委屈。

    其實,這村子里?的女人,平日里?對花祝年嘲笑歸嘲笑,但?畢竟跟她?做了這么?多?年的老姐妹兒?。

    她?雖然沒給過她?們真心,她?們卻是真心待她?的。

    不然也不會因?為她?跟吳凝走得近些,覺得疏遠了她?們這群老姐妹兒?,就在那?里?吃醋。

    花祝年有種很特殊的體質(zhì)。

    她?很容易在不經(jīng)意間,讓周圍的人吃醋,家里?的賀平安吃愛情的醋,外面的老姐妹兒?吃友情的醋。

    越不在意誰,誰就越吃醋。

    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可是她?精力有限,實在沒辦法雨露均沾。

    她?是真的需要常裕隆收買她?的那?份錢。

    亂世物價飛漲,又因?為每天都在死人,香燭用品什么?的可貴了。

    偏偏她?要的是上好的那?種,導(dǎo)致商鋪老板可著勁兒?地宰她?。

    她?一還價,對方就說?她?心不誠。

    花祝年都想好了,等她?的將軍封了神,她?就是還剩一口氣,也得爬來香燭店,鉚足了勁兒?狠甩老板一耳光。

    虔誠不是他宰她?的借口!

    宋秋霜一邊哭一邊罵:“你個?該死了不死的老潑婦!你怕我擋了你的財路,所以就狠心打我,虧我還把你當(dāng)個?知?心的人。你掙那?么?多?錢,不給活人花,偏給死人花!活該你被男人打,打死你才好呢。”

    這些老姐妹兒?,覺得唯一能傷害到花祝年的方式,就是罵她?被賀平安打。

    當(dāng)然,這只是她?們所以為的傷害。

    可實際上,并不會對花祝年造成任何?影響。

    只有別人在說?她?的將軍的時候,才會讓她?的心受到暴擊。

    花祝年看著趴在地上痛哭的宋秋霜,覺得今天這事兒?是談不下去了。

    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柳春拉住了她?的胳膊:“再坐會兒?吧,這會兒?要是讓大家各回各家,心里?也空落落的。”

    花祝年看了看房子里?的女人,她?們的臉上沒有任何?神采,目光空洞而哀傷。

    “今天晚上的日子,應(yīng)該不會太?好過。你們留下來商量一下,兩三?個?湊一家,住一間房,別有落單的。”

    夏福錦小聲?地說?道:“那?你呢?”

    “我家里?有個?借宿的后生,有他在,應(yīng)該沒什么?事。”

    花祝年說?完這些就離開了,她?知?道自己再留下來,會給宋秋霜難堪。

    再者,也怕吳凝問她?之前跟她?聊天的事情。

    出去后的花祝年,走路踉踉蹌蹌的。

    一個?是因?為剛跟人打了架,再一個?是她?也覺得很無助。

    她?是賀平安的床搭子不假,可賀平安也是她?兇悍的看門狗和錢串子。

    要是突然沒了他,她?的日子只會越過越難。

    不知?道還有沒有錢供奉將軍。

    或許,應(yīng)該想個?別的退路了。

    花祝年心思凝重地回了家,剛打開外面門上的鎖,就聽到了里?面的打斗聲?。

    她?以為是那?后生在欺負絨絨,連忙打開書房門去看。

    結(jié)果,看見后生趴在地上,衣服被撕扯了下來,魯絨絨正玩了命地要將他翻過來。

    衡羿在之前已經(jīng)對魯絨絨堅定拒絕了一番,現(xiàn)在實在沒了掙扎的力氣,只能死死地抱著地上的桌子腿。

    生怕自己被魯絨絨得逞。

    他看見花祝年進來后,許是覺察到了希望,一時有些松懈,結(jié)果直接被魯絨絨砸開了手。

    整個?人被翻了過來。

    魯絨絨坐上來后,衡羿對門口站著的人,虛弱地喊道:“花、花大娘,快救救我!”

    花祝年怔在了原地。

    按理說?,現(xiàn)在是極好的機會,只要絨絨上了他,那?就不容他賴賬。

    他要是敢賴賬,她?就把他也給埋后山。

    等那?后生把絨絨娶回家后,也能捎帶著把柳春接過去住。

    這樣一來,就算魯大梁被處死,也對她?們娘倆的生活,造不成任何?威脅。

    不管怎么?說?,能救一家是一家。

    花祝年覺得這后生是個?好人,絨絨跟著他應(yīng)該不會受委屈。

    況且,她?覺得他確實有些虛,上次是被灌了酒,才被幾個?人給綁住。

    這次沒喝酒,都打不過絨絨,看來是個?很好收拾的男人。

    只要絨絨不受委屈就行。

    魯絨絨聽不得衡羿喊花祝年的名字,上去就甩了他一巴掌。

    她?的臉被氣得通紅,轉(zhuǎn)過頭瞪著花祝年質(zhì)問:“你不是把我當(dāng)女兒?看?那?我睡個?人,應(yīng)該不關(guān)你的事!”

    她?沒辦法。

    現(xiàn)在她?只能這么?做,但?凡身邊有個?家境優(yōu)渥,更?好拿捏的男人,她?就上那?個?了。

    而不是上一個?已經(jīng)心有所屬的男人。

    花祝年小聲?地解釋道:“我沒意見,你別傷到自己就行。”

    這樣姿勢,還是挺危險的。之前是有她?和柳春在旁邊,還能教?一教?。

    也不知?道絨絨會不會操作。

    不過,既然她?不讓她?管,那?她?就不管了吧。

    花祝年識趣地退了出去。

    她?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衡羿還在不甘心地求她?:“花大娘,你別不管我。”

    就是脾氣再好的人,被自己信任的人連著賣兩次,也會生氣的。

    況且,他是掌管三?界的神,是專門為她?下凡的神。

    衡羿現(xiàn)在又委屈又急躁,見花祝年不理自己,帶著聲?嘶力竭的哭腔,喊出了她?的名字:“花祝年!”

    他真的生氣了!

    第036章 把她作踐成這樣

    三十年來, 花祝年聽到過很多人的絕望嘶吼聲。

    先是家道中落時的爹爹和?娘親,后來是街上流離失所的逃荒者,最后是看薛塵受刑的自己……

    那之后,她?的情緒, 就?再沒有歇斯底里過。

    好像在嘶吼的一瞬間, 有一記重錘猛地砸進了心底, 把一輩子的勁兒都用完了一樣。

    心也不會再有任何起伏。

    任何事, 都沒辦法讓她?的心為之顫動。

    可是,剛剛這后生?喊她?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讓她?的心在驚顫中疼了一下?。

    衡羿看到花祝年停下?來后, 本來想直接對她?發(fā)火的。

    可是責(zé)怪的話還沒說出口,直接就?是一聲爆哭。

    衡羿是個?性情極溫和?的人,哭起來有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坦白講,她?是被?他哭回來的……

    花祝年為難地走回到魯絨絨面前, 跪下?來小心翼翼地和?她?商量道:“絨絨,要、要不——”

    魯絨絨不等她?說完,就?抽了衡羿一巴掌。

    “一個?大?男人, 哭什么?”

    衡羿哭倒也不是因為被?人上, 主要是他被?自己的小信徒賣了兩次。

    對她?感到很失望!

    她?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日夜虔誠地拜他, 好不容易等他下?定決心來看她?了, 她?眼都不眨地就?把他送給別人睡。

    哪有這樣的狂熱小信徒?

    花祝年剛想再勸,魯絨絨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又甩了衡羿一巴掌。

    她?掐住他的下?顎:“你老實給我上, 還能少受點?罪。今天, 我是上定你了。”

    衡羿滿目淚光地看向花祝年,似乎是想讓她?看看, 魯絨絨好好的孩子,被?她?教成了什么樣子。

    現(xiàn)在的魯絨絨,不僅理智全無?,身上還帶著一股煞氣。

    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很多走投無?路的人,在把刀伸向弱者時,都會帶著這樣的煞氣。

    在希望和?信念破碎的那一刻,于滔天絕望中迸發(fā)出求生?的本能,煞氣,應(yīng)運而生?。

    極度驚恐之際,做著極惡之事。心里卻?沒有一絲愧疚,有的只是決絕和?狠戾。

    好像瞬間墜了魔一樣。

    衡羿知道,有很多仙,就?是在信念崩塌后,一念墜魔的。

    他的前輩上衡仙君,在情緒失控的瞬間,為了一個?女子,毫無?征兆地墜魔了。

    自墜魔后,魔界血流成河,手上沾染了怎么也去不掉的血腥氣。

    天道覺得上一任選了個?脾氣不好的,才會釀此?大?錯。

    所以這次看上他脾氣好,才在他歷完百千萬劫后,將他定為接任的神?君。

    但?衡羿覺得自己修為也快要不夠了。

    一次就?算了,兩次他實在有點?忍受不了。

    花祝年看著魯絨絨囂張的樣子,覺得很是心疼。

    她?怎么會不明白魯絨絨,一直打這后生?的意圖?

    魯絨絨是在警告她?,再勸,連她?一起打!

    花祝年現(xiàn)在走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

    糾結(jié)之后,她?還是忍不住勸她?:“以后,還有機會的。”

    魯絨絨坐在衡羿身上,一把將花祝年推倒在地,對著她?瘋狂咆哮道:“有什么機會?你告訴我,還有什么機會?”

    “今天晚上,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過!我爹跟那些?人肯定是要死?了,如果他們不死?的話,那就?只能把我交出去。”

    “我為什么要被?交出去?明明我不應(yīng)該遭遇這種事,我在家里待得好好的,沒招誰,沒惹誰,憑什么要讓我受到這種折磨?”

    她?的眼中露出了極為堅毅的神?色,仿佛再沒什么能阻止她?一樣。

    “我不上別人,就?得被?人上。這是你教我的!”

    魯絨絨上衡羿這件事,并不是一時興起,她?的確是仔細思索過的。

    利大?于弊,該上就?上。

    比起被?別人壓在身下?折磨,她?更愿意做折磨別人的那個?。

    這些?天的相處,魯絨絨也是看出來了。

    他是個?極好拿捏的人,脾氣也好,怎么欺負都不會生?氣。

    不然,也不會在她?把他勒倒之后,他還好聲好氣地勸她?,別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

    斯文……

    她?現(xiàn)在命都快沒了,還要什么斯文?

    衡羿無?奈地對花祝年說道:“花大?娘,你?*? 看看你把孩子教成什么樣了?”

    他本指望著小信徒能出于愧疚,及時地勸阻魯絨絨。

    可他沒想到,他的小信徒在他說完后,居然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般地點?了點?頭?:“對,是我教你的,就?該這么辦。”

    她?剛剛返回來救他,才是真正地昏了頭?!

    事情就應(yīng)該這樣做下去。

    做,狠狠做。

    花祝年說完就離開了。

    衡羿都驚呆了。他現(xiàn)在法術(shù)還沒回來,渾身上下?也沒什么力氣。

    引雷也引不了,好像除了躺地上,被?人上,也沒什么出路了。

    他幾?乎已?經(jīng)放棄掙扎了。

    小信徒是他唯一的救贖,可是她?也放棄他了。

    就?那么走了。

    頭?也不回地走了,步伐之快,讓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五十歲的小老太。

    他之前已?經(jīng)勸了魯絨絨好一陣兒了。

    都沒能勸動她?。

    給她?錢也不行?,幫她?找地方安頓也不行?,她?現(xiàn)在根本就?不信他說的任何話。

    好像只有強了他,才能心里踏實一些?。

    他跟這些?愚昧又絕望的凡人,也是沒什么轍了。

    其實他能理解魯絨絨此?刻的驚恐和?狠戾。

    但?是,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被?女子上。

    之前歷了百千萬劫,都沒遇上過這種磨難。

    他輪回轉(zhuǎn)世的時候,倒是當(dāng)過男寵,可那是生?活所迫。

    自己也是有所圖謀,是一種等價交換。

    有因有果,倒是也能接受。

    還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本來在天上待得好好的,來了凡間就?被?人上。

    沒因沒果,沒孽沒緣,他都不知道招誰惹誰了。

    也不知道天道安排他遭這一劫,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是對他下?凡的懲罰?

    可他又不是做壞事,只是想陪小信徒走完最后的三個?月,替她?戰(zhàn)死?的兒子給她?送終。

    小信徒的三個?兒子,都戰(zhàn)死?了。他給她?送終也不行?嗎?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就?在衡羿以為,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要被?魯絨絨給上的時候。

    魯絨絨俯下?身正欲吻他,一滴淚忽地砸落在他的臉上。

    他突然從她?偏執(zhí)的目光中,看出了賀平安的影子。

    心不免顫動了一下?。

    此?刻,他似乎和?新婚之夜的花祝年,起了前所未有的共感。

    那種,事情不得不做的無?奈,無?人救贖的心死?,出于恐懼下?意識地拒絕……

    三十年前,他看她?跟賀平安做,是沒什么感覺的。

    他只覺得,那是她?的姻緣,也是她?的命。

    那時候,他是以天道的維護者,以至高神?明的視角,去俯視一個?尋常女子的苦難。

    可現(xiàn)在,輪到他是被?上的那個?了。而她?也如當(dāng)日在天上的他一樣,轉(zhuǎn)身離開冷眼旁觀。

    他躺在地上,以凡人的視角,看著坐在自己身上的魯絨絨。

    他是掌管三界的神?,本不該墮落至此?,可是這些?事就?這樣被?安排在了他的身上。

    不容拒絕。

    跟當(dāng)年的花祝年一樣。

    家道中落后,被?人踩進泥里。

    他萬年的修為沒有用,她?看過的書也沒有用。

    在絕望的世道面前,過去所擁有的一切,通通都化為了云煙。

    衡羿之前一直不理解,小信徒是怎么接受跟賀平安過一輩子的?只當(dāng)她?是認了命。

    直到此?刻,才如夢方醒。

    其實,哪有選擇呢?

    任憑你再高傲,再優(yōu)越,再不可觸碰,可是在絕對的暴力面前,照樣只有被?上的份。

    衡羿在從沒有過的至弱時刻,終于切身體會到了小信徒的痛楚。

    那是一種徹骨的絕望。接受,麻木,忍耐……

    像他這樣的人,連一刻都無?法忍受,他的小信徒,卻?忍了三十年。

    她?活下?去唯一的支柱,是等他封神?。

    可是,他很清楚,從她?決定為了葬他,嫁給賀平安的那刻起,就?已?經(jīng)死?了。

    陪他一起死?了。

    她?無?法忍受歲月的磋磨,所以就?跟他一起去了。

    現(xiàn)在活下?來的,是一個?被?賀平安毀得面目全非的怪物。

    他的心好疼。

    衡羿閉上了眼睛,準(zhǔn)備感受和?小信徒同樣的痛苦。

    她?經(jīng)歷了三十年,他才剛剛遭遇而已?。

    魯絨絨意識到衡羿已?經(jīng)徹底放棄掙扎,氣勢洶洶地湊到他頸間吻了過去。

    只是,還沒吻到,一道紫色的天雷,勢不可擋地劈了下?來。

    將花祝年家的茅草頂劈成了兩半,魯絨絨當(dāng)即被?劈暈了過去。

    花祝年本來在外面的灶臺旁燒熱水,準(zhǔn)備等絨絨完事兒后給她?擦洗身體。

    可是看自家房頂都被?劈得冒煙了,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沒有事。

    她?驚慌失措地推開門進去,看見魯絨絨的身體變得焦黑,軟踏踏地趴在衡羿身上。

    衡羿被?壓得動不了,推也推不開她?。

    這雷并不是他引來的,他也沒有生?氣,本來是已?經(jīng)平靜接受了這件事的。

    但?可能是天道看不過去,最終還是救了他一把。

    不過,被?救的衡羿,內(nèi)心并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

    反而有一種難言的痛苦。

    他自己因為是神?,不容任何人褻瀆,所以有天道來救他。

    可是,他的小信徒又有誰來救呢?還有那些?和?小信徒一樣的人……

    花祝年連忙將魯絨絨抱在懷里,試探她?的氣息。

    衡羿在一旁心痛難忍地質(zhì)問她?:“把她?作踐成這樣,這是你想要的嗎?”

    這個?“她?”,不是在說魯絨絨,而是在說他的小信徒。

    他已?經(jīng)沒辦法再保持一個?神?的理智了。

    開始痛恨她?嫁給賀平安,不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J為那是她?的姻緣。

    只有自己在地上躺過一遭,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

    第037章 什么喜不喜歡的?

    花祝年不?認為自己在作踐魯絨絨。

    她明明, 是在幫她。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回讓她上他?時,都剛好有雷劈下來。

    活在亂世的人, 其實?是不?太信陰司地獄報應(yīng)的。

    就?算天雷真的劈死了幾個人, 也沒人覺得是由于他?們作惡導(dǎo)致的。

    只當(dāng)是自然現(xiàn)象。

    在絕對的殺戮面前, 大眾只認屠刀, 不?認天道。

    他?們只看?到?,欺負百姓的人,堂而皇之地穩(wěn)坐高位之上,而那些把百姓的孩子當(dāng)成便宜工具來利用的權(quán)謀者, 在竊國。

    如?果上天真的有眼的話,為什么不?劈死那些人呢?

    單單挑著窮苦百姓劈什么?可見,天道也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

    花祝年三十年來混跡于底層,跟這些窮苦之人一樣, 都是不?信天道的。

    她只信自己的將軍。

    這世間所有被封好的神,任憑浩大的史書,如?何記載他?們生平的波瀾壯闊, 都不?會得到?她絲毫的供奉。

    她全部的信仰, 都供給那個曾經(jīng)?守護了百姓的人。

    那些口口相傳, 卻看?不?見的功德, 她不?供。

    她只供看?得見的。

    五十歲的小老太,五十公?斤的體重?,四十九公?斤的反骨。

    她從不?覺得絨絨是因為強一個男人, 才遭雷劈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她就?要?對上天招招手說:“天道啊,你坐下, 咱倆嘮嘮心里話。”

    然后,趁天道不?注意,揪住它脖領(lǐng)子,甩它兩?個大耳光子。

    問問它,干嘛要?劈她的絨絨?

    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放著那么多惡人不?劈,跟小女孩兒過不?去做什么?

    花祝年低頭輕貼著魯絨絨的臉:“我沒作踐絨絨,我作踐的是你。”

    衡羿心里很清楚,現(xiàn)在的他?,正如?當(dāng)日的小信徒一樣。

    作踐他?,就?等同于作踐她自己。

    “你怎么能這樣作踐我?我、我就?一定要?現(xiàn)在被她上,不?能一直等下去,直到?有自己喜歡的人嗎?”

    他?仿佛隔著三十年的時光,以逝去前夫的身份,在質(zhì)問改嫁后的妻子。

    并不?是不?想她嫁人,是看?不?了她那樣草率地嫁人。

    就?算當(dāng)時別無選擇,那她也應(yīng)該愛自己,而不?是為了葬他?那堆破敗的肉身,就?把自己賣給一個惡魔,忍受這三十年的屈辱。

    兩?個人現(xiàn)在吵架都吵不?到?一起?去。

    花祝年哪聽得出來那么多彎彎繞繞,她只覺得他?是在指責(zé)她。

    她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他?:“什么喜不?喜歡的?誰跟你在這兒談情說愛呢?你以為你在我們眼里是男人嗎?不?,不?是!你不?過是一塊肉而已。”

    人餓了,要?吃肉。快要?死了,要?求生。

    一切都出于本能。

    沒工夫在那里想什么情愛。

    衡羿的心沉了一下。

    他?對于她而言,是要?吃進去的肉。她之于賀平安,又何嘗不?是呢?

    賀平安像個餓死鬼一樣,拼命在她的身上索取著一切情感。

    不?容她拒絕。

    雖然小信徒對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可他?并不?會對她生氣,只會越來越心疼她。

    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花祝年誤會他?是覺得委屈,內(nèi)心也并非全無觸動。

    她這次確實?沒干什么人事兒。

    人家后生好好地住著,就?因為她想讓絨絨有好的生活,直接想把他?給強了,一次沒成功還強兩?次……

    大概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有再一再二,沒再三再四。

    花祝年動了惻隱之心,想要?放走這塊肉。

    至于絨絨,她再試著給她找別人。

    總之,絕不?會讓她落得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衡羿正低頭哭泣的時候,花祝年忽然一反常態(tài)地說道:“你明知道住在這里,會發(fā)?生什么,為什么要?回來?難道不?是因為覺得享受嗎?”

    他?愕然地抬頭問她:“你、你說什么?”

    花祝年冷笑道:“我說,你之前不?是已經(jīng)?跑了嗎?為什么要?回來呢?回來不?就?是給人上的嗎?你在裝什么不?明白??以你的力氣,怎么可能推不?開一個小姑娘?這樣半推半就?的有意思嗎?”

    這下他?是真的委屈了。

    衡羿心急地跟小信徒解釋:“花大娘,我并不?是這樣的人。之前你也看?到?了,我身體不?舒服,不?然也不?會栽你身上。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jīng)?掙扎過一番了。”

    花祝年不?想跟他?再啰嗦下去,只是揪著一個問題問他?:“都被我們設(shè)過一次局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衡羿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他傷心地問她:“你覺得我不?會走,是不?是?”

    花祝年鄙夷道:“你跟個廢物一樣,又能去哪里呢?像你這樣的后生,去到?哪兒,都是被人上的貨。不?如?你走一個給我看?看??也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膽識。在我家窩著當(dāng)慫包有什么意思?”

    衡羿從地上爬起?來,跟小信徒賭氣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花祝年抱著魯絨絨,直到?看?見衡羿踉踉蹌蹌地推開籬笆走了出去,才終于放下心來。

    走吧,走了好啊,走了就?別回來了。

    他?要?是再敢回來,她死活也得讓他?把絨絨給娶了。

    花祝年沉了口氣,將絨絨抱去了書房的那間小床上。

    剛一起?身,腰閃了。

    她扶著腰定格在原地,仰起?頭看?見被劈壞的茅草頂。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花祝年剛想轉(zhuǎn)身,可是腰疼的要?命。

    她只能扶著床,慢慢地挪動。

    沒走兩?步,就?聽到?籬笆被推開的聲音,還有急匆匆的腳步聲。

    在還來不?及轉(zhuǎn)身的時候,她先拎起?了一旁的掃帚。

    不?管來的人是誰,她都要?誓死守護絨絨。

    她已經(jīng)?是個老大媽了,這么多年,也活夠了。

    花祝年一手扶著自己的老腰,一手緊握著掃把,剛轉(zhuǎn)過身就?看?見村醫(yī)進來了。

    村醫(yī)看?見她后,倒是一臉地關(guān)切。

    “花嫂子,你看?看?你,剛把胳膊安上,這么會兒的時間,怎么又把腰給扭了啊?”

    花祝年將掃帚丟到?一旁:“年紀(jì)大了,不?就?是這樣嗎?我尋思著掃個地呢。”

    衡羿別扭地跟在村醫(yī)身后,也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村醫(yī)指著衡羿說道:“是這后生喊我來的。他?說,家里有個被雷劈到?的小姑娘,讓我看?看?有沒有事。”

    其實?,是沒事的。

    衡羿知道魯絨絨罪不?至死,天道頂多小懲大誡一下。

    他?之所以喊村醫(yī)過來,是為了讓花祝年放心。

    村醫(yī)在診治了一番后,告訴她不?用去鎮(zhèn)子上抓藥,他?回去抓一些草藥熬好,晚上就?能把藥送來。

    一劑猛藥下去,人就?能醒了。

    算不?上什么大事。

    花祝年聽完這才放了心。

    村醫(yī)看?著她走路的樣子,說著要?再給她按兩?下。

    她想了想,還是算了。

    “我這是老毛病了,又不?是干不?了活,你回去吧。等絨絨醒了,我讓柳春給你錢。”

    村醫(yī)無奈地笑了笑:“嗐,不?急不?急,先治病。”

    全村的人,都知道花祝年摳。她關(guān)心魯絨絨是真關(guān)心,但也是真摳。

    墊湯藥費的事,還是讓柳春來做。情是情,錢是錢。

    她不?讓村醫(yī)給她按腰,也是擔(dān)心到?時候算不?清賬。

    寧可自己用活絡(luò)油揉幾下,也不?能把錢讓他?掙了。

    賀平安被抓了,家里處處都要?用錢,自然是能省就?省。

    衡羿送走村醫(yī)后,看?到?花祝年將灶臺上燒好的水,舀進了木桶里。

    正要?拎著木桶往里走。

    他?連忙過去幫著拎,結(jié)果被花祝年推了一把。

    “滾!誰讓你回來的?”

    衡羿低頭思索了一下:“我、我沒地方去。”

    花祝年上下打?量著他?,不?懷好意地說道:“你在這兒,就?還得被上。我是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給絨絨找個好歸宿。除非,你現(xiàn)在給她找個更好的,不?然你后面少不?了遭罪。”

    衡羿嘆了口氣,沒再理她,直接去拎她手上的木桶。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剛拎過來,整個人連帶著木桶,一起?摔趴在地上。

    花祝年燒的大半鍋熱水,都灑在了地上,還騰騰地冒著熱氣。

    她恨不?得打?死他?。

    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你說你跟個弱雞崽子一樣,還能干些什么啊?要?不?是老子腰扭了,這點小事兒能用得到?你?”

    “沒有金剛鉆,就?別攬那個瓷器活兒。本來還想給絨絨擦洗身體的,那孩子燒得跟個焦炭一樣。這下我還得重?新?燒!”

    衡羿從地上爬起?來,尷尬地道歉:“對不?起?啊,花大娘。我是真的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就?別接我桶啊!你接過去,就?是為了跟它一起?摔個狗吃屎?”

    “也不?是。我看?你腰扭了,不?想你那么辛苦。”

    “滾!氣死了,虧得你家里還有下人在,不?然真的很難想象,絨絨嫁過去后,要?怎么跟你過日子。之前看?你也沒這么弱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花祝年罵罵咧咧地去井邊打?水。

    衡羿小心翼翼地跟了過去,想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

    她嫌棄道:“離我遠點兒,別在這兒礙事。”

    花祝年扶著腰,去搖轆轤。

    之前打?水的時候,她腰還沒什么事,現(xiàn)在疼得要?死,搖轆轤也不?像之前那樣輕松了。

    衡羿搭了把手過去:“我?guī)湍惆伞!?br />
    兩?個傷殘人士,好不?容易把水搖上來。

    花祝年讓衡羿將轆轤固定住,自己去提那桶水。

    可是,因為腰使不?上勁兒,剛一握住桶柄,就?不?得不?去扶自己的腰。

    再加上,衡羿體力也有些不?支,沒固定好轆轤。

    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那桶水,猛地砸回到?井里。

    花祝年氣得回手甩了衡羿一巴掌,扶著自己的老腰,怒氣沖沖地回了房間。

    第038章 她到底懂不懂啊!

    閃了腰的人, 腿腳也?不那么利索。

    衡羿看著花祝年進屋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差點摔倒在地上。

    他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臉,挺疼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有些想笑的感覺。

    可?能, 他有病吧。

    總覺得, 也?算是跟他的小信徒過上老夫老妻的生活了。

    天下間的夫妻打架本是常事。

    衡羿看花祝年在花家的那段日子?, 她的娘親也?經(jīng)常打花老爺。

    別看花老爺在外面?拽得二五八萬的, 回?到家就是個特別懼內(nèi)的男人。

    小心翼翼,不敢犯錯。

    有好?幾次犯錯,都被花夫人打得上房梁上躲著嗷嗷哭。

    他的小信徒從來沒有對賀平安這?樣過。

    可?見?,她并未把他當(dāng)夫君來對待。

    他們不過是搭伙過日子?的人, 而他才是她暴躁情緒的承接者。

    他是神?,她是他忠誠又狂熱的小信徒,多年來從未缺過對他的供奉。

    所以,被她這?樣打幾下, 好?像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對小信徒,沒有什么是不能原諒的。

    衡羿把自己衣袖上的泥甩了甩,準(zhǔn)備進屋看看小信徒氣消了沒。

    可?沒想到, 剛一進去, 就看到她跪趴在床前, 姿勢怪異的樣子?。

    房間里還有一股濃烈的藥油味。

    他看她先是倒了一點在手上, 用力地揉搓著。

    等把藥性搓出?來之后,才一只手去撩開后腰處的衣服,一只手艱難地伸過去揉捏。

    但似乎無?法堅持太?久, 她的胳膊就變得酸疼。

    只能收回?來, 在床上伸直緩解。

    衡羿試探地喊了她一聲:“花大娘。”

    小信徒仍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沒有絲毫要理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又放開聲音喊道:“花大娘?”

    花祝年側(cè)臉貼著床沿, 悶聲道:“有話說?,有屁放。”

    正欲把內(nèi)心的想法說?出?來時,衡羿突然變得小聲了起來。

    “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

    他是想幫她揉的。

    可?是,不知道這?樣合不合規(guī)矩。

    以什么身份去幫她呢?她虔誠祭拜的神?,還是來路不明的后生?

    無?論是哪個身份,似乎都不太?合適。

    他也?不全是忌憚世俗的眼光,而是自己的心也?沒想清楚。

    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而這?種變化是不可?抑制的。

    花祝年在床前歇好?后,又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次搓藥油。

    以前賀平安在的時候,總是很快就幫她涂好?了,雖然沒辦法立即恢復(fù),但至少能緩解一下疼痛。

    雖然大多數(shù)的疼痛,也?是他施加給她的。

    好?地獄的人生啊。

    衡羿看小信徒費力地搓著手,聽到了硬繭摩擦的聲音。

    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直接將她從地上,掀翻到了床上去。

    花祝年本來腰就不好?,再加上被他抱起來這?么一扔,火氣更大了。

    她拍著床板咆哮道:“你這?個后生,到底想干什么?”

    衡羿一言不發(fā)地搓著藥油,幫她按揉著后腰。

    算上被賀平安氣流產(chǎn)的那個,她為他懷了四個孩子?。

    腰上都是妊娠紋。

    可?是,她的肌膚從生下來,就是很白很柔的那種,摸起來像綢緞一般。

    上面?條條道道的妊娠紋,像綢緞上華美?精致的刺繡。

    衡羿曾在天上,看過賀平安吻她這?里。

    他看他對她做盡了親密之事,也?看她被迫承受著所有。

    那個時候,衡羿心里是沒什么感覺的。

    神?在天上看凡人在床上做的事,就跟凡人在田野間看動物交歡一樣。

    可?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每一瞬的回?憶,都像是在割他的心一般。

    她在他的回?憶里,是個暴躁的小哭包。

    暴躁是因為絕望,需要對外發(fā)泄,哭是因為賀平安。

    衡羿不理解賀平安,為什么不肯接受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

    如果是他,他會接受的。

    對于情愛之事,他一向看得很淡。

    就算是再喜歡的人,如果對方不愿意,也?不會強迫和打罵。

    他是可?以接受,對方心里絲毫沒有自己的。甚至,哪怕是心里有他,和別人睡在一起也?可?以。

    從他能在天上,不為所動地待三十年就看出?來了。

    衡羿其實是個極能容忍的神?。

    或許是心里在想事情的緣故,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地停了下來。

    從揉捏變成了摩挲。

    花祝年剛舒服兩下,他一個沒按對付,那股疼勁兒又上來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罵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滾!讓你揉面?呢?你倒是使勁兒啊!”

    正在走神?的衡羿,被小信徒吼得心亂了一下,無?措地回?應(yīng):“哦哦。”

    他連忙重新往手里倒了些活絡(luò)油,搓熱了之后貼敷在她的腰間。

    只是還沒揉兩下,就感覺到門口似乎有一道目光盯了過來。

    花祝年也感覺到了。

    她抬起頭往門的方向看去,剛好?跟柳春對視。

    柳春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跑。

    花祝年扶著床想起身,卻被衡羿一把按了回?去。

    “別亂動。”

    花祝年情急之下喊了一嗓子?:“柳春,你跑什么!”

    已經(jīng)跑到外面?的柳春,為難地停住了腳步。

    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花祝年對著窗戶外的人喊道:“進來啊!又沒外人。”

    柳春之前聽絨絨講過,花祝年和這?后生的事。

    她確實是支持他們的,更不要說?現(xiàn)在賀平安被抓了,也?該放花祝年自由了。

    只是,這?種時候,她進去合適嗎?

    可?花祝年都喊了她兩次了,要是不進去的話,恐怕會讓對方心里不安,擔(dān)心她出?去亂講。

    柳春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想了想,還是進去了。

    她剛一進去,花祝年就招呼著她隨便坐。

    屋子?里有個低矮的小柜子?,柳春一屁股坐在了那上面?。

    正對著床上的兩個人。

    花祝年一看柳春的神?情,就知道她誤會了什么。

    可?就在她要開口解釋時,柳春忽然擺了擺手,認真地保證道:“你放心,我都懂。這?件事,我不會往外講的。”

    花祝年著急道:“不是,你懂什么?我腰扭了,他給我按腰呢。”

    柳春點了點頭,直愣愣地說?道:“我看到了,他在給你,按腰。”

    雖然柳春說?得誠懇,可?花祝年還是忍不住解釋道:“我真看不上他這?樣的,他還沒賀平安有勁兒。”

    柳春上下打量了一下衡羿,略帶些震驚地說?道:“不能吧。他好?歹比賀平安年輕啊。”

    花祝年搖了搖頭,趴回?到了枕頭上:“真不行。手跟沒干過活兒的大姑娘似的,又軟又綿。”

    柳春覺得花祝年確實是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

    怎么什么都跟她講啊?

    衡羿在一旁跟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幫小信徒按揉著腰。

    他也?想用力,再用力她腰就斷了。

    本來就是要用輕柔的力道,一點點把經(jīng)絡(luò)捋開。

    她到底懂不懂啊!還在外面?亂說?他沒力氣。

    如果不是看她趴床上疼得實在難受,衡羿真想狠掐她一把。

    看她還敢不敢亂說?。

    有時候,沒能施行的意圖,會從眼睛里冒出?來。

    柳春也?沒想到這?個后生,居然明目張膽成這?樣。

    她就坐在這?里,他還敢那樣看花祝年。

    幽深的目光里滿是侵略性,有種蔫兒壞的俏皮感。

    年輕就是好?啊,做什么都那么美?好?。

    柳春覺得花祝年日后,要是跟這?個后生一起過,應(yīng)該會幸福。

    就連兒子?都未必愿意給娘揉腰,他卻甘愿幫她揉。

    被人當(dāng)成珍寶,小心翼翼對待的感覺真好?啊。

    柳春一時看得失了神?。

    花祝年對柳春提醒道:“絨絨在書?房里躺著,她被不長?眼的雷劈了一下。村醫(yī)來看過,現(xiàn)在回?去熬藥了,等晚上就把藥送過來。”

    柳春立即從柜子?上起身,擔(dān)心道:“我去看看她。”

    柳春去了書?房后,衡羿對花祝年調(diào)侃道:“花大娘,你怎么不說?湯藥費的事情呀?”

    花祝年悶聲道:“沒來得及。”

    也?不是不好?意思張口,她只是覺得讓村醫(yī)來問柳春要,或許會更合適。

    衡羿出?聲道:“我這?里還有些錢,不如我出?了吧。”

    花祝年激動地轉(zhuǎn)過身:“當(dāng)真?”

    他再次將她翻按回?去,低頭輕“嗯”了一聲。

    她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對衡羿打趣道:“你現(xiàn)在知道我的絨絨好?了吧。讓你不珍惜,敬酒不吃吃罰酒。”

    衡羿頗為直白地說?道:“我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出?湯藥費的。”

    他覺得小信徒也?挺軸的,有時候不跟她講清楚,她就斷不了那份念想。

    可?即便說?清楚了,花祝年仍舊抱著極大的幻想。

    她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大娘是過來人,這?就是喜歡。一個男人,錢在哪兒,心就在哪兒。”

    衡羿都被她氣笑了:“湯藥費才值幾個錢?這?些天,我被你坑的錢更多吧,這?又該怎么說??難道我喜歡你嗎?”

    花祝年笑道:“那也?不能這?么論。我能坑到你的錢,是我有賺錢的本事。可?湯藥費,是你心甘情愿給絨絨出?的。這?兩者能一樣嗎?”

    衡羿手上的動作漸緩:“你怎么知道,我被你坑錢,不是心甘情愿呢?”

    花祝年愣了一下,回?過頭罵他道:“你有病啊,你心甘情愿被人坑錢?人傻就人傻,別往回?找補了!要不是看你人傻錢多,我也?不能把絨絨給你。”

    衡羿的聲音有些沉悶:“你到底是把她給我,還是把我給她,自己分得清嗎?”

    花祝年趴在枕頭上,享受著衡羿的按揉,心情愉悅道:“沒什么區(qū)別啊。反正,以后的日子?都是你倆過。”

    衡羿的心里別扭極了,忍不住埋怨小信徒:“你這?么喜歡把人當(dāng)成物件送出?去,如果換做是你的少年將軍,你還會這?樣輕易地將他送人嗎?你舍得嗎?”

    第039章 我好像

    他以為她會考慮很久。

    可沒想到, 她很快就?給了他答復(fù)。

    她趴在枕頭?上輕喃:“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從一開始,我就?很舍得啊。”

    衡羿嗤笑一聲:“你舍得什么?那時候,也沒見你把他送給誰哦。”

    花祝年惆悵地低吟:“我把他,送給這個國家了啊。”

    他回憶著那晚的事, 無奈又寵溺地嘲笑著她:“你都沒真正地擁有過他, 又怎么談得上送呢?況且, 他是?被赦免后派去戰(zhàn)場的。要說送, 也是?君主送。”

    花祝年嘆了口氣:“后生,你不懂。”

    衡羿笑了笑:“我怎么會不懂?”

    他就?是?親歷者,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再加上,他在天上的時候, 天天看她的過往。

    他不僅懂自己,也很懂她。

    懂她的一切。懂她的苦難與掙扎,不幸與堅守。

    哪料花祝年突然?說出了一句驚人之語。

    “那晚,他離開的時候, 我就?知道,他會死。此去,要么轟轟烈烈地死在戰(zhàn)場, 要么死在波譎云詭的朝堂。因為, 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但是?, 我沒有提醒他。”

    衡羿頓覺毛骨悚然?。

    如?果將他再放回到那個時段, 他自己都未必看得清將來的命運,她又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呢?

    衡羿試探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你怎么可能在那天晚上, 就?知曉他的命運呢?”

    花祝年懶懶地說道:“你現(xiàn)在覺得你花大娘, 是?個粗魯又沒文化的老太太,可我年輕的時候, 是?讀過不少書的。除去天文地理水利方面的書,看得最多的就?是?歷史方面的。所以,基本上看大眾的生活面貌,就?能推斷一個王朝的壽命了。”

    “當(dāng)時,前?前?前?朝那個腐朽至極的樣子,一看就?是?實在沒辦法再延續(xù)了。只?有他,跟個傻子一樣,還口口聲聲說要扶社稷,救生靈。我的傻將軍,就?是?吃了讀書少的虧,半點兒都看不清形勢。”

    猝不及防被罵傻瓜的衡羿,垂眸看著趴在枕頭?上的小信徒。

    有種?好像從未認識她的感覺。

    可明明,他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衡羿忍不住說道:“我以為,你是?因為他說了那句話?,才傾慕于他的。”

    花祝年笑了笑:“是?,也不是?。爹爹之前?教過我識人之術(shù),讓我不要因為職業(yè),去癡迷于某類人。而要認真地揣度,對方是?否能給到實際利益。還是?說,只?是?嘴上說得好聽,騙小姑娘給自己睡。”

    “爹爹經(jīng)常在外做生意跑動,說是?看過太多,頂著很多光環(huán)的爛男人。他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最后都是?為了自己的下?半身?。”

    “生意人撇齒拉嘴地跟妓女說,自己一年能賺多少錢,結(jié)果絮叨半天連個茶水費都出不起,仔細一看原來是?給大老板牽馬墜蹬的,兜里連兩?吊錢都沒有。”

    “油嘴滑舌的讀書人呢,仗著有點墨水,跟整日里只?知道繡花的小姑娘,對著朝中時弊侃侃而談,仿佛自己只?要高中,就?能把那些魚肉百姓的人都抓進去一樣。可實際上啊,等他們高中了,宰下?面比誰都狠,舔上面比誰都用?力。不過是?欺負小姑娘不讀書,假意說幾句匡扶天下?的話?,尋求對方的仰慕罷了。信那些的人,才是?傻瓜呢。”

    “還有,那些不干正事的流兵。不是?這個亂世才有的,三十?年前?甚至更早,前?朝就?已經(jīng)治軍不嚴(yán)了。爹說,他見過有兵頭?子仗著自己身?上的光環(huán),到處睡無知的小姑娘。口口聲聲說什么,獻身?就?是?出力,他從戰(zhàn)火中死里逃生,理應(yīng)找?guī)讉女人服侍。利用?崇高的信念去忽悠質(zhì)樸的小姑娘為自己謀私。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可恨?”

    “這樣從上到下?都爛透了的腐朽王朝,還有什么?*? 可續(xù)命的呢?”

    衡羿發(fā)現(xiàn)他的小信徒,其?實看男人的眼光毒得很。

    她說的這些,的確是?爛男人的通病。

    可見她并不是?很容易受騙的那種?類型,恐怕也不太是?會對別人一見鐘情的女孩子。

    她一點也不像話?本子里的那種?,一見誰誰誤終身?的深閨女孩兒。

    倒更像,像一個聰慧的謀士。

    衡羿甚至覺得,小信徒當(dāng)初能喜歡自己,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或者說,是?他的榮幸。

    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了她。

    “那你既然?不信那些什么‘扶社稷,救生靈’的話?,為什么會喜歡薛塵?”

    花祝年沉聲道:“別人說,我是?不信的。再早些時候,國力還沒衰頹,蒸蒸日上之時,多的是?人喊這樣的口號,一聽就?虛情假意的。只有薛塵這個執(zhí)著的傻瓜,恰逢國力不行了,內(nèi)憂外患開始了,別人都不喊這種?口號了,偏偏他被忽悠了去,在黑夜自信滿滿地說,要扶社稷,救生靈。別人拿喊口號當(dāng)生意做,為自己謀利,他呢,甘愿為這句話送命。”

    “這個傻瓜,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這句話?。但我猜想,不過是?赦免他的人,隨便跟他說幾句勉勵的話?,就?讓他去送死,大概只?有他當(dāng)真了罷。不僅他自己當(dāng)真,還講與他人聽。仿佛,那是?他的救贖一般。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從沒讀過什么書比較好忽悠的人,突然?因為別人的一句話?,找到了人生的目標(biāo),并把它當(dāng)做畢生的信仰一樣,所以自豪地宣之于口。可殘忍的真相是?,這樣的救世之語,有成千上萬句。腐朽王朝的帝王,獻祭赤誠者熱烈的生命,來成全自己權(quán)力的延續(xù)。”

    衡羿回想起前?世的事,不免感嘆小信徒的料事如?神。

    當(dāng)時,那的確是赦免他的人,對他講的勉勵之語。

    現(xiàn)在看來,那不過是?老謀深算者,對一個少年的極致利用而已。

    讓他為了這個腐朽的王朝,以庇護百姓的名義,燃盡自己。

    可實際上,從來就?沒人拿他當(dāng)回事過。

    只?不過是?因為他在行刑的時候,上天降下?滾滾天雷救過他。

    貪心的人,在借他的天命,去除外敵,便于更好地對內(nèi)壓榨百姓。

    衡羿不解地問小信徒:“既然?,你知道他是?個腦袋空空的傻瓜,為什么還會喜歡他呢?”

    花祝年忍不住笑道:“你不覺得,他傻得很可愛嗎?總是?反其?道而行之。國力強盛的時候,看不見他報國的影子,國力衰頹了,他傻乎乎地冒出來了。總是?自信滿滿地選擇錯誤的那條路。”

    衡羿對花祝年問道:“那你覺得,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怎么做?”

    花祝年簡潔明了地給出了兩?個字:“造反。”

    她連起義都懶得說,直接說出了造反兩?個字。

    衡羿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手不小心碰倒了藥瓶。

    活絡(luò)油流淌在床單上。

    而他,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絲毫沒有察覺。

    小信徒給出的路,和天道給他安排的,如?出一轍。

    如?果當(dāng)時,他聽她的,那今日的天下?,就?是?他們的了。

    他也不用?早早地回歸神位,她不會遭受這三十?年的苦楚,人間也不會亂了三十?年。

    衡羿顫聲問她:“那、那你,當(dāng)時怎么不把他攔下?來?就?看著他去送死?就?這樣把他送給那個腐朽的王朝?”

    花祝年默了良久,都沒有回應(yīng)。

    就?在衡羿以為她不會回應(yīng)的時候,見她用?手抹了把淚。

    她抹得很快,可他還是?看到了。

    “因為,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到。畢竟,造反也要死很多人的。可他去平外敵的話?,殺得至少是?外族。還有就?是?,如?果他真的能凱旋而歸,說不定會在朝堂上講話?有些分量。如?果他再機靈一些的話?,就?會接受士族的拉攏,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有了靠山,才有推行改革,舉弊鋤奸的可能。站對了陣營,就?有人保,就?不會死。這是?史書給出的答案。可我忘了,他是?個腦袋空空,滿心赤誠的武夫,平日里大概也只?讀兵書,從來看不懂復(fù)雜的人心。”

    衡羿不禁感嘆造化的巧妙。

    天道忌滿,人道忌全。上天在賦予人技能的時候,都是?有所偏好,同時也有所缺失的。

    按照前?世的劇本,他的確打仗的技能拉滿,可是?在人心方面就?不那么懂了。

    這時候,就?需要他的小信徒來指點。

    月老給他安排的姻緣,恰恰彌補了他的不足之處。

    他們本該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就?連各自的缺口,都是?為了嚴(yán)絲合縫地拼在一起。

    可終究,還是?彼此錯過了。

    他輕揉著她的腰,落寞地說道:“所以,你沒有選擇他,就?這么把他送出去了。”

    花祝年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不然?能怎么辦呢?他不是?也沒選擇我嗎?那個傻小子,一心被忽悠著,扶社稷,救生靈,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

    他們都沒有選擇彼此。

    當(dāng)時他的年紀(jì)雖然?比她大,可是?她卻比他更早熟一些,過早地看清了世間的規(guī)律。

    然?后,選擇了成全他。

    “但他還是?做到了。社稷短暫地被扶了一下?,生靈也短暫地被救了一下?。我的少年將軍,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到死,都對這個世道,沒有半點怨言。他死的那天,我去送他了,我看到他的臉上,是?一種?看透世事的平靜。他并不怪世人,只?覺得他們可憐。那是?一種?很深很重的悲憫,我好像,就?是?那個時候愛上他的。”

    衡羿把倒下?的藥瓶扶了起來,可是?里面的活絡(luò)油還是?流了一大片。

    他擔(dān)心被小信徒罵,連忙用?衣袖輕蹭著。

    可是?怎么擦都是?徒勞,藥油似乎已經(jīng)滲透到床單下?面去了。

    若是?洗床單的話?,應(yīng)該要把下?面的幾層,都要洗掉吧。

    感覺小信徒知道后,可能又要罵他了。

    衡羿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為了讓自己能少挨點罵,他賣力地幫她揉著腰。

    可是?一想到兩?人的錯過,又不免有些難過。

    有種?不知道該怪誰的感覺。

    最后,只?能委屈地說了句:“原來,你真的舍得把他送出去。”

    花祝年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豈止把他送出去了,連我的三個孩子,都送給了這個亂世。這個破世道,真是?對不起我。”

    衡羿在天上,聽到過很多怨天尤人的話?,可出于神的角度,他不應(yīng)該有所偏頗,所以每次都當(dāng)沒聽見。

    唯獨這次,他聽完她說的話?后,緩慢地點了點頭?:“確實,很對不起你。”

    不過,衡羿始終有一個疑問。

    當(dāng)初花祝年在沒遇到他的時候,明明可以趁家道還沒中落,挑一個條件匹配的嫁了,正好也有爹娘幫著篩選。

    那時候,為什么始終都不嫁呢?

    他一想到她后來的遭遇,就?覺得這世道真是?殘忍。

    第040章 不會讓你等

    衡羿對小信徒心疼地喊了聲:“花大娘。”

    花祝年冷冰冰地回應(yīng):“干嘛?”

    他猶豫著說道:“你看男人的眼?光這樣毒, 為什么?最后找了個最不?好的?”

    花祝年驀地沉默了。

    衡羿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現(xiàn)在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神對信徒關(guān)心的界限。

    神是不?會在意自己的信徒,找什么?樣的男人的,只有前夫才會在意。

    良久之后, 她才回應(yīng)道:“他婚前不?這樣的。若是娶了別人, 大概也?不?會變成這樣。一個總是胡思亂想的怨夫, 還能怎么?辦呢?是我把他摧殘壞了。”

    賀平安整日里的確像個絕望的怨夫一樣。

    她在嫁給他之前, 并不?知道他的情感需求那么?高。

    面對一個心已經(jīng)死了的妻子,越貪婪,越受傷。

    衡羿沒有想過,小信徒會為賀平安辯解。

    他以為, 至少她是恨他的。

    可是,并不?。她反而?對賀平安心中有愧,還覺得是自己摧殘了他。

    愛真的是不?能勉強的。

    有很多夫妻之間,也?都?沒什么?愛意。

    花祝年能接受, 賀平安不?接受。

    這是矛盾的根源。

    可衡羿跟他的小信徒一樣,都?是能接受的。

    如果當(dāng)初是他們在一起的話,日子應(yīng)該能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至少, 不?會每天爭吵, 鬧得雞飛狗跳。

    他低聲問她:“在遇見薛塵之前, 為什么?不?挑個好的嫁了呢?那時候, 你遇到的人,隨便找出一個來,都?比亡命之徒要好吧。”

    花祝年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好, 是那種好呢?”

    “自然是不?會打你, 不?會罵你,不?會讓你等?, 并且保你一世無?憂的那種好。”

    她趴在枕頭上,很輕地搖了搖頭:“如果那樣就算好的話,那當(dāng)初你花大娘身邊,可都?是那樣的人呢。”

    衡羿當(dāng)然是知曉的。

    所以,他不?理解,很不?理解。

    比起現(xiàn)在這個對她又打又罵,還特別小心眼?兒的賀平安,他覺得那些世家子弟至少能心胸開闊一些。

    最起碼,應(yīng)該有教養(yǎng)。

    可是,就連衡羿一個男人,都?覺得惋惜的事,他的小信徒卻并不?覺得如何惋惜。

    他見她平靜地說道:“我那時候,沒想在那個圈子里找。雖然我爹結(jié)交的大多非富即貴,可我知道,沒有一個是好人。好人是不?會混到爹的交際圈的,世道也?不?會給他們機會出人頭地。”

    “爹當(dāng)時,一直想找世家子弟,不?僅是為我,也?是為他自己。朝廷里有人,生意場上總是好辦事的。而?且,那些人還可以把錢,投放在他這里,避免御史?的查檢。可若是沒有關(guān)系,他是不?被?信任的,天下間沒有什么?比姻親關(guān)系更緊密的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果,如果我從沒讀過書的話,應(yīng)該也?會很聽話地嫁給爹看好的人。可是,偏偏我不?僅讀過書,也?看過那些人的爹,仗著手中的勢力欺負人。我怎么?能進那樣的家門呢?”

    花祝年說著說著,突然對衡羿問道:“后生,你家里,是做生意的,還是官宦之家?”

    衡羿小心地說道:“我家,我家是,做生意的。”

    花祝年嘆了口氣:“那你,應(yīng)該看過自己家里人,被?當(dāng)差的為難吧。只要管轄范圍內(nèi)有利可圖,他們就會各種跟人過不?去,拿著一些條條框框來找茬兒,磋磨人半天,連恐嚇再欺辱,到最后原來是為了索要金錢。”

    “我爹是北邊商行的會長?,小姨家是南邊的。曾經(jīng)有對小夫妻,因為沒滿足他們的胃口,被?當(dāng)差的逼得火燒鋪子自殺。鬧大了,還是爹去平息的。可當(dāng)差的小鬼,仍舊蠻橫不?講理,嫌棄他們將事情鬧大,不?許他們在北邊立足。爹只好找人將他們送去了小姨家的商會,好歹有口飯吃。”

    “在那個時候,小生意人的日子,就已經(jīng)那樣難了。更不?要說那些種田納糧的農(nóng)民?和到處找活干的手藝工人了。當(dāng)差的是小鬼,可后面呢?還有閻王。他們沒有把農(nóng)民?當(dāng)人,沒有把商人當(dāng)人,更沒有把手藝工人當(dāng)人,他們只把自己當(dāng)人看。其他人,都?是要敲骨吸髓的。”

    “我怎么?能嫁給閻王們的兒子呢?每天一睜眼?,就是小鬼捧上來的供奉,供奉里有他人的血汗,飽含著卑賤者的屈辱和心酸。米飯里會吃出黝黑的斷指,魚肉里會吃出哭泣的眼?珠,烤豬里會吃出錘爛的心臟……”

    “如果我從來不知道世道運作的規(guī)律,那當(dāng)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可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嫁過去之后,所吃的每一份食物?,都?是靠著權(quán)勢者欺壓百姓得來的。我看過他們欺負人,所以沒辦法忘記,真的,沒辦法。”

    衡羿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花祝年的腰間。

    又被他很快地抹去。

    “娘當(dāng)時跟我說,哪里都?是一樣。王朝之末,大家都是這樣活著的。自上而?下地欺壓,因為資源越來越少,所以只能如此。不?做吃供奉的人,就要做上供者。可我當(dāng)時覺得,應(yīng)該還是有別的選擇的。”

    衡羿驚覺那句話極為熟悉。

    “不?上人,就得被?人上。”這也?是花祝年教給魯絨絨的。

    此刻,她的心境,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了?

    不?過,經(jīng)過這三十年的磋磨,發(fā)生變化也?正?常吧。

    她也?如當(dāng)時的娘親一樣,想要給魯絨絨找一戶家境優(yōu)渥的人家。

    其他的,也?全然不?管了。

    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被?兵革仙和下凡的月老?看在了眼?里。

    喝醉了的兵革仙,拍著月老?的肩:“我說呢,你怎么?會給衡羿配這個小美人兒。原來不?只是因為長?得好看啊。”

    月老?喝了一口酒道:“那當(dāng)然不?是,我哪里是那種亂點鴛鴦譜的人呢。就這,當(dāng)初我寫這段姻緣的時候,還有人說年年配不?上他,你說那些說我的人,是不?是不?懂愛!”

    兵革仙咽下一口苦酒:“我當(dāng)初也?覺得配不?上。覺得她癡愚又可憐,年少遇到了太驚艷的人,所以才誤了她一輩子,把日子過成了這副糟糕的樣子。現(xiàn)在看來,原來不?是薛塵有多驚艷,真正?驚艷的是我們年年!”

    月老?像是終于找到了認同自己的人一樣,盡興地跟兵革仙碰杯:“那當(dāng)然了,年年就是最好的。當(dāng)初寫的時候,我還有點舍不?得。薛塵那一世愣得跟什么?似的,哪配得上我們年年。”

    “可你還是把她寫給他了。”

    “我沒辦法啊!當(dāng)時他有帝王氣運在,是要起義給人間消難的。我找遍了全世界,也?只找到這一個符合條件的。”

    兵革仙情緒一上來,哭著說道:“是啊。世間的男女?,皆以攀貴為良緣。男子娶官宦之女?,女?子嫁王侯子弟,才是佳話。只有我們年年,不?喜歡。”

    月老?點了點頭:“我們年年,本來是要做開國皇后的,自然和那些尋常世人不?一樣。只有真心憫恤百姓疾苦,從骨子里痛恨倚勢欺人者的女?孩子,才有足夠的膽識和魄力,跟那個赤誠的傻小子起義,不?會早早地妥協(xié)于命運,嫁一戶魚肉百姓的‘好人家’。也?只有這樣的人,會在天下歸服后整頓吏治,不?讓百姓再受同樣的苦楚。這才是天道選擇的開國皇后。”

    兵革仙哭著哭著就給了月老?一巴掌:“你這個老?混蛋,嘴上說得好聽,那她后來怎么?沒當(dāng)皇后?你怎么?把她弄成山野村婦了?”

    月老?也?沒想過都?過去這么?多年了,自己還能再挨這一巴掌。

    他嘆了口氣:“這已經(jīng)是我努力之下,為她挑選的最好歸宿了。你一個兵革仙,見慣了打打殺殺的,又不?知曉凡人的姻緣命數(shù)。我就這么?說吧,但凡當(dāng)時再出一個能替代薛塵的帝王,我就立馬把年年寫給他了。可是,天道都?選不?出來,我能有什么?辦法?”

    “亂世持續(xù)了三十年,別的不?說,光說前邊兒那十年,江山都?易主了四五代。都?是上去吃肉的,沒一個想干事兒的。你說我把年年配給那樣的人,那不?是糟踐人嗎?再說,年年要真跟了他們,那肯定也?痛苦啊。她連閻王的兒子都?不?嫁,怎么?可能會跟那種窮兇極惡的人在一起呢?”

    兵革仙惆悵道:“至少,過得好一些嘛。”

    月老?擺了擺手:“那不?可能。江山易主那么?快,窮兇極惡的人得到了滔天的權(quán)勢,絕對是災(zāi)難。你看那些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還不?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年年要是真做了某個人的皇后,過不?了幾年糟心日子,就被?下一任殺了。我是真根據(jù)他們的命數(shù)看過的。那群奪位的莽夫,沒人尊重她,更沒人聽她的。他們不?過是享受極致的權(quán)力和極致的美色,僅此而?已。”

    兵革仙覺得心口有些堵,又猛灌了一杯。

    “那再怎么?樣,也?輪不?到賀平安吧!她天天被?家暴男打罵,就是你安排的好日子了?”

    月老?心虛道:“這,這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主要還是看緣分,也?就是看誰更迫切一些。賀平安,的確是排在第二?順位的。我總不?能越過他,去安排第三順位的人,那我也?是要遭天譴的。”

    “而?且,那時候,賀平安看起來,也?還不?錯。在亂世,是個能庇護人的男子。我哪知道,他婚后變成了一個天天打婆娘的家暴男。這可不?是我寫的,是他們自己發(fā)展出這種情況的。本來,年年嫁給他后,他們應(yīng)該跟人世間其他的夫妻一樣,安穩(wěn)平淡地過一輩子的。”

    兵革仙回想著月老?的姻緣簿子:“我記得,當(dāng)時,是不?是有個縣丞之子來著?好像婚后還找過年年,這不?是比賀平安更迫切?”

    衡羿也?正?回憶著過往跟小信徒有關(guān)聯(lián)的男子,他恰在此時問道:“花大娘,我聽賀大叔說,你們成親后,還有個男子來找過你。那時候,你怎么?沒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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