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夭看看青云,又看看向他微微附身過來的宋明赫,片刻后垂眸笑了下,那一笑讓宋明赫琢磨不出來什么意思,宋明赫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謝夭已經提著劍站起身,道:“多有得罪!
說罷,雙手握劍橫于眼前,左手扶劍鞘,右手握劍柄,寒光一閃,劍刃抽出,只聽錚然一聲,右手順勢下劈,一代名劍自帶的劍意和威嚴,生生激起了一層塵浪。
謝夭手握青云立于其間。
——青云劍出,天下獨步。
所有人瞠目結舌,青云劍被拔出的那一刻,房間里安靜地像是一片死域,不知名的情緒在屋內涌動。
李長安眼睛亮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盯著謝夭,眼里有驚艷,還有一絲不可思議,他倒吸一口氣道:“你……”
宋明赫看向謝夭,好似看到了謝白衣當年第一次入劍心冢,卻只從劍心冢里挑出來了那時還是一把廢劍的青云,他閉上眼,似是不愿再看,只喃喃道:“師弟!
謝夭把劍提起,細細觀摩上面的紋路,劍隨人心,用劍的人變了,劍也會有所改變,他望著劍刃四溢的寒霜氣,想起李長安,忽然有點難過,極輕地嘆了口氣,嘴上卻道:“劍如其人,果真絕世無雙!
沒人看見,他在低頭剎那苦笑一下,手指撫過劍身之時,心中暗暗道:“青云,助我!
接著便將內力注入青云劍。
他內力混雜不純,與純質的青云劍天然對沖。
眾人只看見青云劇烈震顫,兀自彈開,震得謝夭右手手腕都生疼,眼見青云就要掉落地上,謝夭顧不得發麻的手腕,忙伸手去接,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劍柄,順勢收劍入鞘。
錚然一聲,塵埃落定。
接劍之人,正是李長安。
謝夭捂住右手手腕,佯裝不解道:“這是為何?”
李長安只道:“名劍認主!
短短四個字,就已經把原因都說盡了。說白了就是謝夭不是青云之主,青云不認他,就算勉強拔了出來,青云還是要自動彈開,死也不肯在謝夭手里。
說完,李長安淡淡看向宋明赫和懷竹月,沉默著搖了搖頭。
懷竹月看青云從謝夭手中脫手那一刻,眼神黯淡下來,道:“既然無事,莊主,我便上山繼續巡查了!
說罷行了個禮,出門而去。
宋明赫道:“今日是我歸云山莊對不住小友,等會兒我讓人送來補藥,小友可在這暫住!
說罷轉身要走,李長安把人叫住,急問道:“師伯,松云劍之事如何了?”
宋明赫擺擺手,道:“你剛來,休息一晚,明日再上山細說!闭f罷,又看了謝夭一眼,道:“小友若是愿意去,可與長安同往!
謝夭垂下眸子,點點頭。
一屋子人走了之后,褚裕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到床邊,惡狠狠道:“你們歸云山莊挺欺負人的,都說了不拔不拔非得讓拔!
李長安抱劍,一言不發靠在門邊,臉上表情還是很臭。
褚裕瞅著他表情,心道你還不爽上了,正打算開口罵人,謝夭一個糕點堵住了他的嘴,他呸呸呸兩聲,道:“難吃死了!
李長安想了想,似乎也覺得自己這一頓火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又冷又硬地開口了,道:“青云沒被其他人碰過!
這話說得,好像青云是什么黃花大閨女似的。
李長安又補充道:“是沒被他人拔出來過!
謝夭聽了覺得有點好笑,道:“不是名劍認主嗎?怎么你就能拔出來還不受反噬?”
李長安沉默了半晌。
是啊,他怎么就拔出來了呢?就算他一身內功心法,外門功夫都是謝白衣教的,與謝白衣內息有相似之處,那也不應該能拔出來劍仙的劍,否則整個歸云山莊的人都可以到處換著劍玩了。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就是青云早就認兩主了。不難想象,謝白衣按著青云劍身,苦頭婆心道,我是你大主人,那是你小主人。青云不服,謝白衣就把青云打服。
青云是什么時候認的主?是在謝白衣前往桃花谷之前?還是在千金高臺之上,抑或是早在小長安嚷嚷著只要青云的時候?
李長安回了句:“因為我是他徒弟!
謝夭反問道:“誰徒弟?”
李長安心道你不知道嗎,別過頭,不耐煩道:“謝白衣!
聽完這句,謝夭短促笑了下,心情好了不少。褚裕道:“公子,你手腕紅了!
謝夭道:“可不嘛,被某劍仙劍給震的!
李長安轉過頭,擰著眉頭看謝夭手腕,只見謝夭左手還在不停揉捏著右手手腕,偶爾從指縫間,能看見手腕內側的青紫傷痕,紅的紫的和過于白的皮膚交匯在一起,看得讓人心驚。
李長安不看他手,也不看他臉,眼神似乎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看著空空的房間,大公無私道:“咳,你手……沒事吧?”
謝夭擺擺手,道:“沒事!边@下淤青徹底露出來了,青紫交錯在白皙腕子上,謝夭意識到什么,左手又蓋上自己手腕,啪一下聲音脆響,謝夭呲牙咧嘴地又疼了一陣。
李長安眉頭皺了一下,心道這人好像有點傻,嘴上道:“我下去給你找點跌打損傷藥!
李長安轉身出門,又細心地帶上房門。屋內,褚裕揉著謝夭手腕,見李長安走了,才敢問:“谷主,你真拿不了青云?”
要知道,謝夭可是桃花仙,隨便撿起根破木棍都能當劍的主。在桃花谷里,無論主人是誰,所有劍都任他調遣,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在桃花谷上空布起一百零八道劍陣。
這天下沒有他拔不出來的劍,也沒有不想認他為主的劍。
謝夭看一眼他,道:“不是說了么?太重了,拿不動。”
褚裕道:“真的么?”
謝夭閉上眼睛,淡淡道:“真的。”
不過一會兒,李長安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瓶子上來,瓶身是特別漂亮的青瓷,看上去不像是從客棧伙計那隨便找的跌打損傷藥,反而像是江湖門派里才有的特制的藥膏。
謝夭問道:“這是什么?”
李長安道:“樓下隨便找的,紅花油!
謝夭心道紅花油哪有用這種精致小瓷瓶裝的,挑挑眉問道:“好用?”
李長安道:“好用。”
謝夭伸出手。
李長安沒給他,把小罐子拍到桌子上,反而沖他伸出手,道:“十文!
謝夭:“……”
到了望城,這下三個人不用擠同一間房子,三人各自收拾停當,前往望城山。望城山雖說是個山,但其實只能算個不高的荒坡,不然也不會沒有正道名門駐扎,在這死了人還得歸云山莊千里迢迢來著手調查。
宋明赫和懷竹月領著三個人上山,走到一個荒坡上,指著地上一個畫出來的白色的人形,道:“這就是發現劉寒松尸體的地方!
那人形附近都是桃花花瓣,不少花瓣因為風吹日曬已經發黃卷曲,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和形狀了。在那人形周圍,不少樹干上都有被打出來的小洞,洞里也藏著桃花花瓣。
謝夭看著這現場,忽然想笑,栽贓嫁禍他的人花了大功夫,不說其他,單就這個時節尋來許多花瓣就已不易。這現場,任誰看了都得說一句必定是桃花仙所為。
李長安道:“尸體呢?”
宋明赫道:“在山下的冰棺里存著。”
謝夭這時問道:“松云劍并非潁州人士,潁州望城也沒有門派駐扎,更沒有什么武林盛會,松云劍怎么會這個時候出現在望城呢?”
宋明赫深深看謝夭一眼,道:“你倒是懂得很。不錯,潁州望城確實沒什么江湖門派,松云劍來這也不是為了什么盛會,他是為了情人。”
謝夭道:“情人?”
宋明赫道:“據我們調查,他有個老相好,住在潁州。”
謝夭點點頭。
為了情人沒什么稀奇的,許多江湖人士名聲大,天然受人青睞,又四處游歷居無定所,有的甚至各州各處都有不同的情人。只是苦了那些苦苦等人的姑娘。
這時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從山側慌里慌張跑過來,臉色煞白,額頭上都是冷汗,一刻不停對宋明赫匯報道:“西側巡邏小隊遇伏,五人全滅,現場都是桃花瓣!
幾人都是一震。
桃花仙還在這!甚至就在這望城山上!
褚裕瞪大眼睛看向謝夭,謝夭趁眾人不注意,微微沖他搖了搖頭。
裝神弄鬼裝到正主身上,謝夭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就好像是對方知道他來了,故意在這個時候殺人。
宋明赫立刻道:“看清人了么?!”
年輕人嘴巴里開始溢出鮮血,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掉,道:“只看清了人數,有兩個人,一高一矮。不知道哪個是桃花仙。”
宋明赫轉身對懷竹月道:“除了各要道和城門守衛,其余人全部調上山!庇謫柲悄贻p人:“裝束呢?裝束看清了嗎?”
年輕人張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一張嘴就是一口血沫,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他咳咳兩聲,倒地而亡。
一行人都是神魂巨震,距離他們上山不過短短一刻鐘,已經死了六個人。
宋明赫蹲下身,從那倒地的年輕人耳蝸里面揪出了一點還帶著血的桃花瓣,他哼一聲,把那桃花瓣狠恨扔到地上,用腳碾碎,道:“所有人開始搜!”
李長安提了劍,稍微沖宋明赫和懷竹月行了一禮,立刻朝西而去。
謝夭本來還在凝眉看尸體,看李長安走了,沖宋明赫和懷竹月抱歉一笑,也跟上去往西。
李長安一路輕功速度飛快,不過幾秒已經拉開了距離。褚裕勉強跟上謝夭的速度,一邊大喘氣一邊問:“怎么我們也要跟著去?現在他們抓的就是谷主啊!”
謝夭道:“那人是桃花谷人殺的!
褚裕驚訝道:“什么?!”
在這望城山上,除了他們兩個,竟然還有其他的桃花谷人?他們是怎么混進來的?城門口的通息鈴不會響么?還是說,他們壓根沒有出過望城?一直在這等著謝夭過來?
謝夭道:“那人后脖頸上有一道黑色蛛網的痕跡!
桃花谷內有一種特制的暗器,名為鬼針,針頭進入皮膚之后不消半個時辰立刻消融,只在皮膚表面留下一點黑色蛛網痕跡,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那是死者本來就有的一塊小痣。
那人的死因就是這鬼針,而不是什么從耳朵里拿出來的桃花花瓣。
褚裕道:“所以是谷內有人一直在冒充谷主殺人?”
謝夭點頭。其實對于冒充他的人選,他心里已經有了個大概了。
褚裕又道:“桃花谷人又怎么了?谷主這是要去救他?”
謝夭笑了:“褚裕,你有沒有想過,現在全天下能堂而皇之指出我桃花仙身份的,只有桃花谷人了!
褚裕一怔,又看向在他們前面趕去抓人的李長安,旋即明白了。
既然谷內有人以桃花仙名義不停殺人,又在此時此刻,剛剛好謝夭來了望城山之后繼續,那就只有一個目的,借名門正派的手把謝夭殺了。
如果這個時候讓李長安先抓到人,那人必定會亮明自己桃花谷身份,接著攀咬出謝夭,到時候……
褚裕反應過來之后,立馬急了,道:“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