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松鼠黃魚
當王良聽完江盈知說的話, 他立即喜上眉梢,“小滿啊,我就不說啥祝你生意發財的話了, 憑你的手藝, 還怕賺不到錢,以?后?可?得給你哥我留個座。”
“老早覺得你該有個正經鋪子?的,我肯定去捧場。”
江盈知不明白他說到捧場時的笑容, 又聊了幾句, 小梅跑過?來說:“阿姐,燉好了, 趕緊走吧。”
魚雜燉得有點多, 江盈知后?面借用了下義塾的板車, 才把這幾桶魚雜運到漁港攤子?上,遠遠的就瞧見不少人等待的身影。
有些人甚至蹲在路口?, 看見她的出現, 立馬沖過?來, 不是來幫忙的, 而是說:“對了,就這個味,我想了一個下午。”
也是讓江盈知哭笑不得, “小心燙著, 你們?等等,等我放桌上。”
她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出來, 那?邊小梅已?經兜上一袋子?銅板了, 有幾個塞完錢, 自己碗都帶了,眼巴巴等著吃。
江盈知每一碗都盛得很滿, 還要囑咐一句,“慢點吃啊。”
“我們?等一下午了,我一下午沒吃東西,我就坐在這等你來,”包著藍布巾的女人說,“我吃到嘴了才不饞,沒吃到,那?完蛋了,一天?沒吃到,一天?都饞那?個味。”
她飛快說完,連忙端起碗,也顧不上燙,一手端著一手往嘴里塞,還要說:“燙,真燙,味足了,比我自己煮的可?好吃太多了。”
江盈知拿這一群熟客真沒有辦法?,這些日子?來,每個人的脾性她都大概了解,吃滿足了啥都好說,沒吃上,那?真是能日日蹲著就為了吃上這一口?。
等他們?這一群饞了一下午的人吃飽喝足,江盈知看著棚頂隨風飄搖的招牌,四時鮮,突然也有了點感慨。
她說:“大后?天?,我在魚行對街的食鋪要開業了,大家來捧場啊,到時候請你們?吃蜜汁魚條,”
話還沒說完,有人驚訝到碗也沒拿住,掉在地上,幸好厚實沒碎,只是在地上滾了幾圈。
“啥食鋪啊小滿,啊?你怎么瞞著我們?,不聲不響就往別處走了。”
“攤子?可?咋辦,我們?可?咋個辦哦,”這位仁兄更是急得不知道冒出哪來的口?音。
還在吃魚雜的人差點沒咽下去,猛地捶了自己胸口?幾拳才算好,被這個消息驚住了。
全都立馬圍過?來,也不管陳強勝的解釋,江盈知一開口?倒是安靜下來了。
“沒有不管攤子?啊,只是以?后?你們?得趕著早上和晌午來吃,下午就不擺了,要是真的想見我,到食鋪里來啊,”江盈知面朝大家很認真地說,“那?里有一條小巷,我擺了不少桌子?,你們?沒事都可?以?來坐坐。”
“想來食鋪里,巷子?口?有個側門的,直接進來就行。”
一聽她這么說,大家全安心了,他們?倒也不是讓江盈知不要開食鋪,只是害怕到了攤子?上,只留下個棚子?,再也沒有新鮮出爐的美味。
“早說嘛,”摔了碗的那?人撿起碗來,挽尊道,“我們?早知道有這么一日了。”
那?位冒出其他地方口?音的仁兄說:“可?不是,我就知道小滿做事行,不會不管攤子?的。”
其他人都把頭轉過?來看向他倆,剛才就屬這倆最激動。
不過?解釋完了后?,大伙倒是齊齊恭喜起來,畢竟有
個正經的鋪面說起來都比擺攤要好聽得多。
“大后?日啊,我們?肯定會去捧場的。”
然后?一群人嘀嘀咕咕起來。
江盈知解釋完了后?,也沒有在攤子?上多待,而是拐去了另一條小巷里,她去過?李海紅的家。
李海紅的家在很偏的角落里,她敲了敲門,院子?里有人走動,李海紅拉開木門走了出來,看見江盈知她很驚訝。
“小滿,你怎么來了,”她連忙把沾了水的手在自己腰巾上擦了擦,“快進來坐。”
江盈知也沒客氣?,進去后?先?問?,“海紅姐,你最近怎么沒出攤?”
“這啊,”李海紅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我家婆婆沒了,這些日子?剛出完喪。”
江盈知寬慰她幾句,兩人又聊了些,她才說明來意,想請李海紅到她幫忙去。
畢竟李海紅真的很能干,別看人長得不壯,但干活麻利,一個人能抵兩三個人,之前外海漁船因為海盜停留在漁港時,她可?以?熬大夜賺錢,占著攤位不走,一天?到晚地忙活。
李海紅面上有茫然和驚訝,轉而又是歡喜,她使?勁點頭,“成,明日是吧,我肯定來。”
她送江盈知出門的時候說:“你請了我,我保證一日都不帶歇的。”
“真不用,”江盈知連連搖頭,她是攤主,她不是地主啊,她不搞啥剝削的。
反正招人很順利,最后?她請的不是熟人,而是孫掌柜給她介紹的賬房先?生,雖說上了點歲數,但為人很實誠,面相確實是很憨厚老實的人。
還有個燒火切菜來幫工的王婆子?,做事麻利多了,只她卻有點古板,絕不叫江盈知名字,一定要叫東家,但手腳干凈,愛勤快,是之前從酒樓里離開的。
這些人找齊了后?,江盈知今日算是忙到頭了,夜里沒回家,她們?幾個都住在鋪子?二樓的房間?里,最近要忙開業的事情。
傍晚吃完飯,江盈知難得開始數錢,因為今日賺得實在太多,銅板鋪滿了半張桌子?。
海娃哇了聲,他說:“可以摞銅板玩。”
“小孩邊上去,字會不會寫了?”周巧女轟他,又指指小梅,“一塊練著去,之后?叫你站門面的。”
小梅苦哈哈地起身,她真不想練字識字,但江盈知不讓她在廚房打下手了,等食鋪開門,要她站前堂迎客,練練嘴皮子?,還得跟賬房先?生學咋撥弄算盤。
江盈知把一堆銅板放旁邊,她說:“小梅你可?得好好寫,好好認,不然大伙問?你單子?上的是啥,你半個也說不出來。”
“可?這水潺的潺字那?么難寫,”小梅哭喪著臉,握著毛筆,真的想把墨汁全糊在紙上算了。
江盈知哈哈笑,“慢慢寫,等會兒我再來教?你。”
她可?打定了主意,要從這時好好磨煉小梅,等小梅嘴皮子?練出來,道理能明白,不怕被別人騙,她就讓小梅自己去外頭學本事。
周巧女在旁邊問?,“今兒賺了多少,你數得這么起勁。”
“賺了一兩三錢!”
江盈知笑得眉眼彎彎,這是攤子?這么多日子?來,賺的得最多的一日了。
她很豪氣?,推過?一摞銅板,“嬸,給你花!”
周巧女笑著瞥了她一眼,“口?氣?真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十好幾兩呢。”
江盈知也笑,不過?這錢周巧女沒收,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
哪怕江盈知有百兩銀票,她沒兌的時候,這銀票就用不上,一旦她兌開成散錢,就像泡沫一樣沒了。
門窗修葺、全屋翻新刷桐油,灶房全都換過?,幾個大柜子?,桌椅板凳再置換。
最要緊的是食材和調料,江盈知是請酒樓的采買幫她代買的,鹽占了特?別大一部分?的錢,好鹽價貴到離譜,她出這筆錢出得心痛。
另一筆格外心痛的花費,肯定當屬油,她攤子?上用的油,還是精榨過?的豆油,但是依舊不純。
食鋪里新買的這批油,采買的人說明府往北走買的,那?里土地肥沃,黃豆、芝麻和菜籽都生得很好,榨出來的油也好。
雖然還有股味,不如以?后?的各種油,但卻是真的很不錯了,至少炸東西沒有油蒿氣?。
還有米,海浦本地稻谷特?別少,是從明府來的冬舂米。
其他的面粉、魚鲞、各種干菜菌菇等等,買齊后?花了她好大一筆錢,所以?江盈知這會兒看見錢才這么高興。
這以?后?都是她采買食材的錢。
她把錢串起來,想著還要買的東西,忙到夜深才睡下。
轉日果然更忙碌,哪怕請了李海紅和柱子?來幫忙,又給攤子?多添了兩張桌子?,買了兩百來斤魚雜,一個上午賣得精光。
江盈知還給大家發了點錢,畢竟這活真累人,隨著陸陸續續回來的小漁民越來越多,第三日她更早歇攤了,沒有東西可?以?賣了。
即使?聽了很多的抱怨聲,她依舊樂呵呵的,下午在鋪面里,該來的全都來了,賬房先?生守著前廳,小梅在他旁邊,一邊學一邊撓頭。
王婆子?開始燒火灶,她最會燒灶,要大火小火,只要說清楚,保管火候差不了。
柱子?當跑堂,他跑得快,又總笑呵呵的,李海紅做幫工也顧打掃的,而陳強勝管完攤子?后?,他負責采買基本的海魚海貨干貨,其他江盈知會自己來。
鋪子?人員齊全,江盈知掌好勺就成。
傍晚大家吃了一頓飯,各自回家后?,江盈知看了眼用紅布蓋著的牌匾,她花了兩片金葉子?并十兩銀子?打出來的,加急的。
這應當是食鋪最大的花費了,但這個是門面。
紅木雕花,黑漆大字,中間?是四時鮮三個字。
這回江盈知沒到書畫攤子?上請人寫,這是她自己寫的。
舉著蠟燭看了一會兒,江盈知蓋上紅布,長呼口?氣?。
萬事俱備,只等明日開業。
這天?早上,幾乎是天?色只露微光,江盈知就起了,一下樓,正碰上周巧女在和小梅在說話。
院子?側門有了動靜,孫婆子?和賬房先?生過?來了,而后?是柱子?和李海紅。
一瞧對方,大家都笑了。
江盈知可?沒有說一定要穿什么衣服,只是周巧女覺得喜慶的日子?,一定要帶點紅,這才幾個人,包括海娃都穿了紅色。
而其他人是自己想著,特?意回家找出壓箱底的紅衣給穿上,顏色深淺不一。
柱子?還指著自己身上的紅花笑道:“我娘扯了她出嫁的紅花給我帶上的,這叫那?個啥,喜上加喜。”
鬧得大家又笑,到了后?頭,王三娘是一家都來了,王三娘進門就笑,“快瞧瞧我,一路上從漁港過?來,大伙走過?了還要回頭看我一眼。”
只見王三娘穿的上紅下綠,正是周巧女之前說過?的紅裙綠夾襖的配色,周巧女樂不可?支,兩妯娌互相趴對方身上大笑。
江盈知也笑,不過?最后?請來的風水先?生說到了吉時,要供奉祭品,讓江盈知拜財神,各種吉利話說完。
風水先?生說:“開門去吧,我說什么時候掛牌匾,就得掛上。”
“開門得東家你自己去,這叫開財門。”
江盈知才剛坐下來歇會兒,剛被指使?得團團轉,這會兒又立馬起身去開門。
其實時候還早,她開門的時候都不指望有幾個人來,沒料到開了門,門口?已?經有不少人等著了。
為首的是孫阿婆一行人,她今日在發髻旁邊插了一朵紅花,笑得很和藹,“等你好久了,來來,小滿你過?來,”
她從手里拿出幾朵鳳仙花,紅色的,要給江盈知簪上,弄完后?笑道:“好了,這真的是滿堂紅了。”
江盈知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后?面大伙終于忍不住了,全都圍上來,“小滿,恭喜恭喜!”
“嘿嘿,來來,這是我給的紅雞蛋,”
“我的,這是幾張福字,福氣?臨門!”
“都讓開,我的還沒說呢,”
人群里聲音平息了會兒,聽那?女人講,她說:“這是我家種了幾年的滿堂紅,小滿給你了,食鋪紅紅火火啊。”
大家七嘴八舌說著,江盈知豈止被東西淹沒,她覺得自己被暖融融的陽光照著。
實在說不出話來,難得她也有詞窮的時候,到了后?面,她才能平復情緒說:“不走前門過?了,大家往這邊來,專門給你們?留的。”
她把東西轉交給小梅,自己領著大家往門邊的小巷里走,這里有扇小木門,門上貼著李阿叔寫的和順、太平,另一邊是豐收、長壽,橫聯是四季發財。
她把門打開。
隨著門打開,露出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條很寬的巷子?,那?巷子?左側墻上被安了半邊木質棚頂,而那?棚頂下掛著的,是大家最熟悉的貝殼海螺風鈴。
還有懸掛下來的藍布招幌,上
頭寫的四時鮮隨風搖晃。
棚子?底下是六張長木桌椅,側邊的墻上被釘了釘子?,掛著高矮不一的大海螺。這些海螺全是江盈知賄賂海娃得來的。
而這些海螺形狀各異,內部都填了土,種了不少野花野草,正蓬勃地生長著,又恰好能被棚頂沒擋住的光照著,很別致的美麗。
其實這里,就像攤子?一樣,有著大家最熟悉的東西,貝殼海螺吹起來的時候,如同坐在攤子?上吃東西時一樣。
江盈知請他們?進來,笑著說:“以?后?大家下午想來,也不用吃飯,就進來坐坐,我專門留給你們?的。”
“哎呀,這地方被你拾掇得可?真好,”孫阿婆格外感慨,“我進來一點都不感覺生疏。”
“就跟我回了家一樣親近,”后?面有人說,因為那?些大家熟悉的東西,都被好好保留著。
又因為這一排特?別的海螺里的花草而欣喜。
好多人都說自己也要回去這樣養花,倒是后?面掀起了海浦賣海螺的熱潮。
外面又有了動靜,江盈知讓大家自己逛逛,她出門去,來人是王良和方兆興,她好奇,“你們?兩個咋混到一起去了?”
“我是他老大,”王良說。
“我是他小弟,”方兆興很得意地說。
一個傻高興,一個沒頭腦,這兩個混到一塊去,就給江盈知帶來了——舞獅唱戲一條龍。
那?舞獅舞龍也不知道哪請的,占滿了半條街,引得很多人來瞧,敲鑼打鼓的十足熱鬧。
王良口?氣?很大,“給你跳滿一天?!”
方兆興從旁邊拖來一筐的鞭炮,高聲附和道:“我良哥說得對!跳滿一天?!”
他又指指這鞭炮,又語氣?飽滿地喊,“放一天?!”
江盈知轉身想走,她覺得有點丟人,正巧那?頭陳三明跑來,他笑得很張揚,“占路,把你們?都給罰了,交錢交錢。”
“問?他倆要去吧,”江盈知無辜,“不是我叫的。”
方兆興聽不懂玩笑話,開始掏兜,很認真地問?,“一百文夠嗎?不行的話,明日等我領了錢,再給你一百文。”
被后?面聽個正著的方澤蘭拍了下腦袋,嫌他丟臉,方兆興傻笑,方澤蘭沒好氣?地說:“給他一文錢就得了,你家里錢大風刮來的啊。”
江盈知聽了哈哈大笑,然后?感到腿上有兩團軟軟熱熱的東西,低頭一看,小七和阿喜抱著她的腿,仰頭沖她笑。
穿著紅色短衫雪白可?愛的小孩,誰會不喜歡。
她蹲下身來,阿喜抱著她胳膊,大聲喊,“小滿姐姐,祝你開業大吉。”
小七也趕緊說:“大吉~”
他伸手,“小滿姐姐,紅包拿來”
江盈知笑得快坐到地上去,從兜里掏出兩個小紅包,“來,一人一個!”
兩文錢的紅包都叫兩個小家伙高興地亂蹦。
后?面江盈知又見了孫掌柜和胖師傅,里頭風水先?生出來說:“好了,快把牌匾拿出來。”
到了吉時,牌匾掛上,掀開紅布,在眾人的矚目中,緩緩露出四時鮮三個大字。
江盈知抬頭,而后?露出笑容。
隨后?是大家的恭喜聲,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就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四時鮮食鋪營業。
江盈知備了油包發給過?路人散散喜氣?,還有糖塊給小孩吃,最后?給來捧場的人,一人發了一包蜜汁魚條。
這時海灘泥魚多,她收了過?來,烤干做蜜汁,撒了白芝麻,烤出來的,一嚼又甜又咸。
王良揣了一包,邊嚼邊往里走,進門嘖了聲,“小滿,你這生意做得可?真成啊。”
只見原先?那?一眼能望見頭的前廳,右邊進門處,用木頭包了一圈,坐著賬房先?生,他的身后?是一排柜子?。
每個格子?里都放著一個又一個罐子?,小梅在那?里跟別人解釋,“這是賣的,里面是什么?”
“諾,蟶油,”她挨個拿罐子?,“放一點下去可?鮮了。”
自從江盈知不靠這個為生后?,西塘關的婦人們?也學會了熬蟶油,誰熬得好她就買誰的。
除此之外,小梅說:“蟶干,我們?西塘關的蟶干最好,哪里都找不出來這樣好的。”
“還有蛤蜊干、海芥菜(裙帶菜)、小魚干、淡菜(貽貝)、蝦皮、蝦米、龍頭鮳,雜魚干,”小梅把東西拆開,擺了一長堆,“還有蝦醬、螺醬、椒鹽…”
“你們?要不要帶點走?”
小梅練了好幾天?,總算把這些完整而流利地說了下來。
所以?王良說江盈知真會做生意。
有人問?,“小梅,這些都是你們?自己做的啊?”
“不是,”小梅解釋,“這些除了蝦醬和椒鹽是我阿姐做的,其他都是我們?西塘關阿嬸阿婆做的。”
“她們?采點東西不容易,我們?幫她們?賣賣。”
小梅笑得很真誠,她想起她阿姐說的,漁島女人日子?過?得苦,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所以?江盈知把這個前堂改成了賣東西的“海貨鋪”。
這些東西瞧著賣相都特?別好,蟶干哪怕曬干了,個頭依舊瞧著很大飽滿。蝦醬的風味獨特?,裙帶菜又綠又干凈,那?蝦米金黃咸香十足,蟶油濃稠,香氣?卻是最誘人的。
還真讓原本想吃飯的,開始摸自個兒的腰包,準備都拿上一些帶走,這里瞬間?就圍滿了人,一個個叫著,“我先?的,你怎么搶呢。”
賬房先?生剛上任,收錢記賬都來不及,得虧他經驗豐富,一把收一把記,完全沒錯漏的時候。
還引得外面過?路的人來瞧,進了鋪面,一看見東西,忍不住也買了些,沒過?多久柜子?就空了大半。
外頭熱鬧,掀開簾子?,里頭也不遑多讓,全是人,不過?已?經吃上了東西。
江盈知今日為了感謝大家捧場,特?意做了一鍋魚鮮分?給大家吃。
魚丸、魚豆腐、魚餅還有魚籽福袋。
這種跟香囊一樣,圓鼓鼓的東西一樣吸引了大伙的注意,都有些不敢認外頭包著的是什么。
江盈知說:“那?是油豆腐皮。”
有人夾起來,從鮮湯中被夾出來的魚籽福袋還在往下淋汁水,油豆皮雖然薄,卻最吸湯水。
咬開油豆皮的外層,里頭是蟹黃色的團塊,趕緊嘗一口?,別樣的鮮甜在嘴里綻開,那?綿密的魚糜里裹著很脆的魚籽,粒粒分?明。
油豆皮又很好地包裹著汁水,全塞進嘴里,有著難以?言喻的味道。
這魚籽不是鯧魚籽的滑,也不是海鱸魚籽的味重,有人問?江盈知,“小滿,這個是啥魚的魚籽啊?真的特?別脆!”
江盈知笑道:“是飛魚籽啊,望山島那?有飛魚汛。”
說到這飛魚,其實還是海哥送過?來給她的,他們?山島又叫望山島,在兩島夾縫處,每到夏季,就有飛魚在海面跳躍。
他捕了來問?江盈知要不要,這時正是飛魚包籽的時候,她當然要了,海哥就用飛魚跟她換了不少的椒鹽。
而江盈知則拿來做了火鍋、關東煮里常見的魚籽福袋,好吃,寓意也好。
只是她不給小孩吃,海浦不能給小孩吃魚籽,魚籽諧音愚子?,怕小孩吃了變笨,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不過?她也遵守著習俗。
這邊吃著,那?邊方澤蘭坐下來,正經點起菜來,她是真來吃東西的,不是嘴上說說捧場的。
四時鮮的菜單很有意思,她點點孫掌柜,“你瞧人家的單子?,再看看酒樓的,”
孫掌柜也瞧了,有木質的,也有紙質的,紙質一折三疊,最上頭印了跳起來的魚,第一面寫著四季鮮。
概括為雞鴨肉菜,魚鲞魚膠,隨時都可?以?點,不管時節。
第二頁則是時鮮,春夏秋冬,如今是夏時鮮,只做海里的海鮮。
眼下是鰳魚、海鱸魚、水潺和海蜓。
第三頁則為當日菜譜,不知道吃什么就點這個,有醋溜魚片、海
鮮鍋、魚頭燉豆腐,松鼠黃魚,以?及素菜。
甚至還有個,便宜菜單,一葷一素一湯,五十文包兩人菜。
而且要是不識字,可?以?直接報菜。
“這個松鼠黃魚是什么菜?”孫掌柜指著單子?上的菜問?。
雖說眼下過?了大黃魚汛,卻不代表大黃魚沒了,只是數量變少,但是黃魚卻轉道回了望海,所以?也便宜。
“給你們?上一道?”江盈知準備上灶,笑著問?了一句。
方澤蘭說:“這當日菜譜,都上一道,給你捧個錢場。”
江盈知同她開玩笑,“那?你直接給錢,我連菜都不用做了。”
“成啊,我給你一文錢,成不成?”方澤蘭也笑道。
“美得你,”江盈知呸了聲,又笑瞇瞇起鍋上灶。
有人幫工,有人燒火,她菜出得很快,大火醋溜魚片,砂鍋燉海鮮和魚頭豆腐,菜都是配齊的。
最后?一道上的是松鼠黃魚,松鼠黃魚和松鼠鱖魚的做法?相同,早在八十年代的時候,那?時北方基本用黃魚來做松鼠魚,后?來最為廣泛的做法?變成了松鼠鱖魚。
江盈知好久沒用到復雜的花刀了,這讓她有些技癢,晃了晃手,她開始細致認真地在黃魚上切小麥穗花刀。
一條一道,切的分?毫不差,黃魚肉粒粒分?明,整整齊齊,掛一層濕粉糊。
等油鍋熱,下鍋油炸,黃魚身上切的那?些花刀便在熱油中往外綻開,像是飽滿而又成熟的小麥穗。
江盈知炸得火候剛剛好,足夠嫩,勾芡從頭淋上料汁,雖然沒有番茄醬那?樣的紅艷誘人,但擺盤足夠好看。
頭昂,尾巴翹。
以?前有一句俗語,松鼠魚,三把勺,頭昂尾翹,澆汁吱吱叫,樣子?像松鼠,實在惹人笑。
這個擺盤也是讓吃飽喝足的三人,又忍不住贊嘆起來,也不管肚子?里已?經被醋溜魚片,魚頭燉豆腐塞滿,又齊齊動起筷子?。
這魚肉不僅樣子?好看,更是一絕,炸得魚肉外焦里嫩,芡汁看著濃,味道卻沒有完全蓋住黃魚本身的鮮味。
不像吃醋溜魚片的時候,胖師傅偶爾還點評幾句哪里好吃,吃松鼠黃魚的時候半句話也沒有,生怕被孫掌柜搶了先?。
院子?里一邊是吃魚籽福袋的,一邊則桌子?上一片狼藉,熱鬧歡愉間?,有人喊,“東家,做一個海鮮鍋。”
“來了——”
四時鮮便在吵嚷和歡笑聲里,正式開業,烹飪出與攤子?不同的美味。
與此同時,兩封信交錯又同時抵達明府衛所。
第52章 吃魚宴【上】
衛和所是分開的?, 軍事重地所立的?稱為衛,衛下又管著?千戶所,但?沿海地區的?漁民, 習慣于稱臨成衛為衛所。
臨成衛所在臨成島, 里面駐扎的?全是軍戶及其家眷,鐵打的?營盤鐵打的?兵,這里的?人世?代為軍, 戒備森嚴。
衛所漁民輕易進不來, 只有各島的?船老大、水師相繼往來。
不過這日?來自海浦的?船到了臨成衛所,水師來參加今年的?水操。
兩艘海浦船, 明明不同時間出發的?船, 卻因為海上?風暴, 被迫同一時間抵達。
衛所里,王逢年收到水師送來兩封信的?時候, 他正打完船拳, 把王明信這高個?壯漢打趴在地, 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打完滿身是汗, 隨手脫了上?衣,赤著?精壯的?上?身,露出來的?肌肉緊實有力, 他準備回去?淋水。
被水師攔住后, 他聽完水師說的?,拿了信, 道謝后往住所里去?。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 他也很只是頷首, 很平淡地回應,眉眼間顯得深邃冷厲。
后面王明信遠遠跟著?, 不敢離太近,最?近備訓的?時候,被王逢年打趴太多次。
王逢年到了住所,沒有先去?沖澡,而是隨便拆了最?厚的?一封信,陳三明寫的?,狗爬一樣的?字,簡直讓人毫無讀下去?的?欲望。
他看了眼開頭,沒有問好,直接大字寫滿一頁,小?叔,我知道了哦,嘿嘿。
你?那不為人知的?秘密!!
寫了整整三頁。
王逢年冷哼,他有什么秘密能被陳三明知道的?,想隨手扔掉,又看了眼下一頁。
他的?手頓住。
那頁上?只寫了,烏船,生辰宴。
王逢年翻到了下一張,上?面寫著?:想知道我發現了什么秘密嗎?不告訴你?,哼哼。
陳三明十分欠揍的?神?情簡直躍然紙上?,要是這個?時候,陳三明站在他面前,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不過,王逢年動了動手腕,又翻開一張紙:小?叔,你?二十五了,歲數大了,好老,你?這個?歲數,別?人孩子都已經五六歲了。
你?怎么能想吃嫩草呢!!你?好無恥!
這些字在其他人看起來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通篇連個?人名指代都沒有,王逢年卻看懂了。
無法反駁。
他翻到最?后一張,只寫了兩個?大字,是喜歡。
沒有挑明的?,但?卻直白地展露。
全程看信的?時候,王逢年連眉毛都沒有抬,看到這頁時,他面目有了很輕微的?變化,皺起的?眉頭漸漸平整。
望向被他帶來衛所的?鐵海棠,好好地放在窗邊,在庇蔭處感受著?陽光所帶來的?熾熱。
他把這幾張紙壓在桌上?,而后拆起了第二封,信封上?是王良的?印,他直接拆開。
出乎意料的?,信疊得很平整,兩邊對折分毫不差。
不是王良胡亂一塞的?風格。
他靠著?椅背,隨手打開,看到字后,平靜無波的?臉上?,有了明顯的?波動。
這字,他認識。
而且不說字,這獨特的?橫排寫法,他只見過一次。
王逢年垂眸,沒看完,把信放在桌上?,他起身。
然后去?找了件衣裳穿上?,遮住自己?光著?的?上?身,慢慢地系著?腰帶,一點都不像他剛才出拳凌厲的?狠勁。
仔仔細細擦著?手上?的?汗,他坐回到桌子前,拿起信看了一眼,又翻過來,用手輕輕壓在桌上?。
寫滿了的?信里,他只看到了兩個?字。
想你?。
他沒有繼續看信,選擇看窗臺上?的?鐵海棠,今天的?日?頭真好。
有人推門進來,王海嘖了聲,“熱死了,熱死了,什么破日?頭,賊老天,這么毒的?日?頭把我都烤得跟黑炭一樣了!”
他轉頭,“你?又在看這破葉子,瞪我也沒用,我是你?表哥,你?少沒大沒小?的?。”
王海拉了把凳子坐過來,王逢年沒搭理他,在疊信。
“疊個?信你?也這么細致,真受不了你?,”他說完,伸手想搶,王逢年利落躲開。
王海放棄,真打不過王逢年,他只好問起了正事,“怎么,真打算不出海了,拉王明信頂你?的?位置啊?”
本來以為王逢年又是跟之前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沒想到他回了句,“嗯。”
王海一瞧他這樣子就知道,心情好著?呢。
趁熱多問幾句,“那真轉做魚行的?生意啊,以后就只賺錢,當個?魚行東家了?”
王逢年沒回他前面的?問題,只是說:“我二十五了。”
“有病,我能不知道你二十五了,你?突然說這個?做什么,”王海一臉無語,而后又福至心靈,他孩子都兩個了。
然后伸手點點他,“好好,我說呢,我說呢。”
“原來我們苦夏的日子,有人思起春來了啊!”
王逢年摸著?手上?的?信紙,沒說話,但?又有點不耐煩,他說:“能不能走遠點?”
“你?快跟我說說,我這心里跟貓撓了一樣,誰,是誰啊?”王海不走,說了一大堆話。
“滾。”
王海恨恨瞪他一眼,泄氣,知道套不出半句來,立馬說:“你?真當轉做魚行魚運生意的?話,我跟你?說,那你?和莊輕舟可又對上?了。”
聽到這個?名字,王逢年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好像那不是他的?死對頭。
王海幾個?知道內情的?老說這兩人的?關?系,應該叫南王北莊,各走一方。
海浦在南,而明府在北,所
以有了南王北莊的?稱呼。
王海自顧自地說著?,“那小?子真是可以,才比你?小?一歲,今年接了他爹的?商幫,這一趟運送東西往海浦去?了,估摸著?要待上?一段日?子。”
“說夠了就走出去?,帶上?門,”王逢年懶得聽。
王海氣急,大步走出去?,想重重摔門,又輕輕關?上?,隔著?門喊,“別?思你?的?春了,明兒出海水操,這十來日?的?出海,你?可當心著?點吧。”
王逢年合上?眼,想著?海浦應當到了在外?漁船回洋的?時候,肯定很熱鬧,也很忙,但?他不在。
海浦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最?熱的?三伏天,按漁民的?話說,到了明洋(魚汛結束),所以小?暑漁民陸續回洋,海面停滿了揚帆的?旗幟,那些魚行又開始招待船老大。
河泊所的?小?吏全都忙碌地腳不沾地,漁港的?岸口?總有他們的?身影,之前本來逐漸冷清無人擺攤的?漁港,一時又興盛起來。
攤子多、人多、船多、魚多。
這個?場面,比之前小?黃魚汛時還要盛大。
江盈知只遠遠看了眼,這里面又沒有她認識的?船老大,不免興致缺缺。
相反的?,她的?熱情轉到了食鋪上?,畢竟新店開業沒多久,肯定要好好經營。
煮完了攤子上?的?魚雜,江盈知就會再?看一遍當日?的?菜單,這些菜都是她仔仔細細琢磨的?。
最?近準備越發臨近的?吃魚宴,所以她都以做松鼠黃魚為主,想著?多練練刀功,練手的?魚太多,又加了一道蒜香魚片。
她在灶上?忙著?,柱子領了人過來,他笑嘻嘻地說:“小?滿姐,這位客人坐院子里吃。”
食鋪有兩個?包間,沒人用,都喜歡坐大院子里,安了大油傘的?桌子旁,能瞧見正忙活的?灶間,好像提早聞著?味,就跟賺到了一樣。
之前開業辦得很隆重,也算在海浦有了點名聲,來的?生人比熟人要多得多,轉頭這些人又變成了熟客。
今日?來的?,江盈知沒見過,瞧他手上?還拿著?一張紙,也沒有在意,而是問道:“想吃點什么?”
“把單子拿來我瞧瞧,”那男子說,他其實不是來吃飯的?,不過聞著?味實在太香了,沒忍住要了一份菜單,又念著?不好耽誤正事,點了一道蒜香魚片。
“上?快些,”他催促。
他來得晚,此時過了飯點,江盈知也沒有說什么,王婆重新燒了小?灶,油熱后鍋里有了蒜末被煸炒出的?香氣。
江盈知放入燙熟的?魚片,只微微翻炒,立即出鍋,太嫩了,再?炒一會兒全部散架。
一盤微微卷曲的?魚片,帶著?濃濃的?蒜香氣出現在桌子上?,而后還有一碗米飯。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沒有猶豫地開始動筷子,每一片魚肉都片得厚薄均勻,而且掛滿濕粉后又下鍋燙熟,表面便有了一層晶瑩的?東西,如同魚凍包裹著?魚片。
他夾起來,太過滑嫩到壓根夾不住,他用了點力氣,那魚片從筷子中間往兩邊斷開。
壓根不用想,就已經知道進嘴后的?滑和嫩,還有調得剛剛好的?蒜香,不像生蒜那樣刺鼻。
他一人吃著?這一盤蒜香魚肉,添了三次飯,還是特別?滿的?那種。
在江盈知都怕他吃吐出來,他才終于放下筷子,然后打了個?飽嗝,趕緊喝了口?水掩飾下。
王婆子去?收盤子時,那盤子都像是被舔了一遍一樣,感覺都不用洗,除了濃重的?味道外?,仿佛都看不出來這用過。
柱子已經準備說客人慢走了,那男子又起身,朝江盈知走過來,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其實不是想來吃飯的?。”
“我是順水魚行的?伙計,想告訴你?一聲,今年吃魚宴的?比拼跟往年不同。”
吃魚宴是幾家大魚行領頭辦的?,不管是錢還是牌匾,又或者其他的?所有花用,一并?承擔。
魚行伙計指了指旁邊空的?桌子,“我們坐那說吧。”
江盈知放下手里的?鍋鏟,洗洗沾了油的?手,才過去?坐下。
要知道往年的?吃魚宴特別?簡單,一日?做三道魚菜,什么魚都行,不受拘束。每道要分成三十個?盤子,被送到對面的?長桌上?。
漁民要是覺得吃著?好,等到最?后,按照盤底的?名字,再?把手里的?大貽貝殼給哪個?食鋪或者酒樓。
三道菜加起來得到貝殼最?多的?酒樓和食鋪,就能獲得做魚第一鮮的?牌匾。
她很好奇,“改成什么樣了?”
魚行伙計已經解釋了十家,喝了口?水后把以前的?形式說了下,這才開口?說:“今年是吃魚宴改了后的?第十年,所以又得換一換。”
“改成比三天,每天兩道魚菜。”
“這次呢,地點在街上?,不止有漁民,還有魚行伙計、漁廠的?人都可以來吃,他們會有紅票頭,而你?們每人有個?攤子,一道最?多只能準備一百人份的?,一道不限,最?后比誰一天拿到的?紅票多。”
“第一二日?拿到最?多的?,有五兩銀子,到第三日?比漁民給的?貝殼數量,要是連著?兩次或三次最?多,就能有更多銀子和牌匾。”
江盈知算是聽明白了,意思上?頭舉辦這個?活動的?人,嫌棄十來年如一日?的?一成不變,半點新意都沒有。
想在這個?時候整個?不一樣的?,而且用的?魚和東西全都不給報銷,連爐子,鍋碗瓢盆什么都要自己?帶。
那魚行伙計看出江盈知的?面色不對,連忙說:“所以我們今年的?賞錢加到了一百兩,牌匾加大加寬,邊角嵌了銀絲。”
江盈知可恥地心動了。
她沾了點紅印泥,手指印在魚行伙計帶來的?紙上?,那上?頭已經有了不少食鋪酒樓的?名字,粗粗一看,三十家總有的?。
按了指印就不能再?反悔,到了那天要是不來的?話,得倒給魚行一兩銀子。
送走了魚行伙計,得到一個?后日?清早去?長樂街的?消息,她坐在那沉思,完全放棄了刀工精湛,賣相又好的?菜。
仔細琢磨,要想在這么多食鋪里取勝,除了靠吆喝外?,還是得靠香氣吸引人。
她琢磨來琢磨去?,準備在第一日?的?時候,選取了味道重,足夠香的?豆豉烤魚。
雖然豆豉是川省那邊的?,不過海浦有家鋪子就專門做這個?的?,地道風味,而且豆瓣醬熬得也特別?香。
至于第二樣,江盈知則想做魚丸,不同于純魚肉手打的?魚丸,她做魚包肉,把肉餡裹進魚肉泥里,這樣即使早上?做好,溫水先定型后也不會壞,到了那直接煮開。
她定了就不會改變,準備先把東西買來練練手,明日?食鋪上?烤魚,而攤子可以賣魚包肉的?魚丸。
江盈知這頭游刃有余,會的?東西多,隨便挑出來都能用,而另一邊那些大小?食鋪和酒樓是真的?發愁,在那暗暗咒罵出的?什么餿主意。
本來三道拿手魚菜擺上?桌,都做了這么多年,隨便上?去?閉著?眼都能燒,壓根不用費那么多心思。
這回倒是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哪怕覺得很艱難,又不愿意退出,誰不想要一百兩的?銀子啊,誰又不想要那塊牌匾啊。
所以這兩日?,海浦的?魚街格外?熱鬧,全都是來挑魚的?,有些商販還從其他地方運來了黃鱔,轉眼被采買一空。
大概都想著?這不是海魚,鱔魚做出來能讓一批沒吃過的?人,覺得口?感新奇,更容易勝出,所以那些耐活能被運到這兒來的?淡水魚更受青睞,諸如草魚、鯽魚。
當然有些人不想靠本事,只想走歪門邪道,想著?打通有紅票的?人那的?關?系,結果被告知,到了那時才發,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
因著?海浦漁民的?漁船陸續回洋,又加上?大辦吃魚宴,所以這幾日?的?海浦鎮格外?熱鬧,街頭巷尾都在說這件事。
即使很多人那天并?不能進到長樂街里,也不妨礙他們興致高漲,至少這是海浦每年的?盛事,當然很值得說道。
連西塘關?里的?人都知道,有
相熟的?還要問一嘴,江盈知也沒有多說什么。
在家里,周巧女?說:“我們只管去?歷練歷練,贏了嬸給你?補補,輸了咱們更要大補。”
嘴上?說著?不在意,最?后還不是買了豬舌,這個?在海浦被稱為賺頭的?東西,畢竟那日?她也不能跟著?去?,只能進去?四個?人。
“多吃點,再?來點蝦,撮蝦過酒。”
撮蝦過酒的?意思是非常容易。
江盈知還是吃了豬耳朵,和小?梅分著?吃了一盤鹽水蝦,但?她其實真不緊張,誰還沒有經歷過什么大場面了。
不過這一次,倒是真出乎她的?意料。
海浦鎮以前大伙都很悠閑,街頭巷尾人也不多,除了大開著?的?鋪面能見到些人外?,路上?也只有三三兩兩人走著?。
哪怕在漁船全部回洋歸港的?時候,也只有岸口?那一片人多,看著?搞的?聲勢浩大,但?其實住在里鎮的?人壓根不動彈,過了漁港,到城門那一段路又格外?安靜。
所以江盈知理所當然認為,這一次應當也只有小?部分人會來瞧熱鬧,畢竟大熱天的?,誰也不想動彈。
不過這幾日?天公作美,下了好幾場陣雨,云層又厚,陰天而且風多,所以并?不算炎熱。
當她從食鋪出來,往城門口?去?的?時候,路上?還笑著?跟推著?板車的?陳強勝說:“看來今天人應當不多。”
換來幾個?人異樣的?眼神?,江盈知沒明白,直到她進入城門口?,被直直撲面而來的?“人味”包裹。
當她在人和人的?身體里穿梭硬擠,當她大聲喊著?:“借過借過,讓道,前面的?大哥你?別?擠了,踩著?我腳了。”
當她們幾個?人費勁地把板車從人群里推出來,滿頭是汗的?時候,江盈知回望被攔在長樂街巷口?的?人群,她閉嘴了。
到了長樂街,里頭街道明顯空曠許多,走動的?大多是魚行的?伙計,或者酒樓和食鋪里的?在忙活。
可當江盈知從棚頂走出來,準備看下鴻興樓的?胖師傅來了沒,昨兒還跟她哭訴今年的?吃魚宴來著?。
然后就看到了,對面二樓窗戶里擠出來的?一堆人,這整一條街的?二樓全是看熱鬧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像雨后竹林里蹭一下就冒出來的?竹子。
江盈知默默走回到自己?攤位上?,小?梅好奇地左右環顧,然后看清左右兩個?攤子時,肩膀垮下來,悄悄地跟江盈知說:“阿姐,你?瞧旁邊兩個?攤子。”
剛才只顧著?看人了,江盈知這才注意到,隨便抽的?簽子,她的?攤位恰恰好好在兩個?酒樓中間。
一個?是新豐樓,而另一個?則是四海莊,名字聽著?不像酒樓,可卻是外?海魚商常來吃飯聚集的?地,所以他們有著?不少閩粵兩省或是海州的?廚子,風味自然不同于海浦。
聽胖師傅說,這四海莊前兩年沒來吃魚宴,不然新豐樓也不能穩坐頭名。
可以說夾在這兩個?酒樓間,算是挺倒霉的?,小?梅都有點喪氣,不過江盈知卻是難得的?興奮,那是棋逢對手的?感覺。
江盈知打量他們,這兩個?攤子的?廚子也在打量江盈知,并?不放在心上?,沒見過,沒聽過四時鮮,不出名,掌勺的?還是個?女?子,指定是哪個?小?鋪子里頭出來的?。
這幾種印象的?疊加,讓他們顯得很倨傲,不像其他的?攤位的?人都已經攀談上?了,說得眉飛色舞。
她這里倒好,幾個?人整理著?自己?帶來的?東西,江盈知一邊整理,耳朵還要豎起來聽對面兩個?大酒樓的?唇槍舌劍。
四海莊的?大師傅哼了一聲,很大聲地對旁邊的?徒弟說:“你?今日?可多長點心,好好燒你?的?東西,別?像有些人這輩子只會做、魚、羹。”
新豐樓的?大師傅做魚羹是一等一的?好手,兩個?攤位中間雖然隔著?四時鮮,可距離也不遠,誰能聽不見。
他立馬回懟,“有些人這張嘴跟吃了居魚一樣,亂話三千,小?成啊,你?也多學著?點,瞧瞧有些人不會燒魚羹,怕是只會做點澇肉給大家吃。”
江盈知聽得差點沒笑出聲來,要不是她能聽懂這影射的?意思,怕是跟其他人一樣茫然。
居魚是有毒的?魚,亂話三千叫胡話連天,至于澇肉,由于四海莊的?大師傅粵省那邊來的?,說海浦口?音也很明顯,用粵省的?話來說他只能做出腥味重、肉質差、入不了味的?東西來。
兩邊都不用臟詞,卻都死死踩著?對方的?痛處,鬧得在沒開燒前,江盈知攤子上?的?人,一會兒把頭轉到左邊,一會兒又把頭轉到右邊,然后各挨了兩邊一記瞪眼,終于消停了。
因為敲鑼打鼓的?人進場了,鞭炮齊鳴中,魚行的?伙計跑過來一個?個?攤子確認,等著?確認好了,撤掉攤子上?的?牌子,給攤主以及三個?幫工發紅票,每人只有兩張。
伙計說:“嘗一口?魚鮮不用紅票,要是吃整份,得拿紅票換。”
這一個?舉措會讓那些拿有兩張紅票的?人,壓根不舍得先給出去?,得從頭嘗到尾再?說。
全部說清了后,鼓聲停,有魚行東家在不遠處說著?魚汛的?不易,漁民的?辛苦,江盈知本來還聽得挺認真,后面就想打瞌睡了。
旁邊新豐樓的?伙計小?聲抱怨,“真是夠了,每年都講一樣的?套詞,能不能歇歇,少講幾句。”
終于,到了霧氣退散,那人說停了,而是喊:“吃魚宴開燒——”
對街看熱鬧的?人歡呼雀躍,另一邊街頭巷尾的?人們也全在吶喊,一長排看不到頭的?攤位,馬上?有了動作。
新豐樓的?伙計生爐子拿鍋,大師傅擺好了要大干一番的?架勢,另一邊四海莊的?幫工手腳麻利,眨眼間全部東西上?齊,瓶瓶罐罐擺滿了一長桌。
這讓江盈知都生了斗志。
她朝王婆子點點頭,王婆子立馬開始生三個?爐子的?火,陳強勝立即扣鍋到爐子上?,往鍋里倒已經熬得差不多的?骨頭湯。
小?梅拿過魚丸桶,等著?湯沸下魚丸,而江盈知自己?則放大鍋,在鍋熱起來的?時候,拿起夜里就處理好的?海鱸魚,開背煎到兩面金黃酥脆,沒有烤箱的?時候,用煎魚來代替烘烤。
她陸續拿出自己?要用的?食材,泡在酒里的?香料,有八角、小?茴香、香葉、八角,買來的?豆豉浸在水里,豆瓣醬,姜蒜末,還有配菜,一堆的?豆腐結、腐竹、水芹菜、豆芽。
江盈知并?沒有急急開做,她排在中間這段,人都還沒有入場,等會兒香味全跑了。
她先是走到左邊后方,偷瞄下新豐樓的?動作,看到他們拿出來的?食材想了想,是道羹菜。
黃魚肉、泡發的?海參、蝦仁,還有上?好的?火腿丁、香菇碎,和被打進碗里的?雞蛋,以及黃魚肚。
是道老底子菜,黃魚海參,江盈知點點頭,這道菜燒好了味道不用說,各種料融合在一起的?一口?鮮。
他們另一道菜選了黃鱔,小?暑黃鱔賽人參,江盈知想,應該是爆炒鱔絲,她聞到了一種久違的?味道,胡椒粉。
這玩意增香,放在鱔絲里最?合適不過,到時候起鍋熬化豬油,再?倒進鱔絲里,聲音響香味濃。
這兩道菜選得都挺好,江盈知暗自感慨,誰說這名頭好得的?,尤其當她看到另一邊的?四海莊,不免嘖了聲。
她看見了河豚曬成的?魚鲞,在海浦又被稱為烏郎鲞,因為曬干后顏色黑而得名。河豚有毒,但?是春季產卵前后毒素少,再?去?除內臟、曬干后,毒素基本少有,這鲞燉起來膠黏而有股濃香。
四海莊的?大師傅擅長做粵菜,免不得加入紅腐乳和幾片五花肉,再?下入烏郎鲞一直煮。這有兩鍋,另一鍋則是
豬腳和烏郎鲞同煮,熬出來那股味道,只要一聞立即能知道錯過就虧了。
另一道江盈知不認識,單看做法就明白,也差不了,用了特質的?鍋。鍋底鋪滿姜片,各種雜魚再?放上?,淋油,小?火慢燉,應該用了某種特別?的?腌料,她聞不出來是什么,但?燉起來的?時候,十足得香。
看完這兩家的?,江盈知心里大概有底,她要是來吃東西的?漁民,路過這里都要飽受一番掙扎,因為很難取舍。
連江盈知自己?對他們的?吃食也特別?感興趣,都別?有風味,不過她倒不會妄自菲薄,有了那么多日?子擺攤的?經驗,她對其他人的?口?味可能摸不準,但?是漁民的?,那摸得透透的?。
她回到攤子上?,等鍋燒熱,倒油晃了圈,先加蒜瓣姜末,這一步沒人有太大的?反應,等她依次加入香料,泡過酒的?香料在熱油的?煸炒中,香氣越來越明顯。
等到豆豉下鍋,醬油、蟶油,一點魚露,豆瓣醬,再?放點花椒末,隨著?鍋鏟的?翻動,又刮來一陣風,香氣立即隨風卷到臨近的?攤子上?。
明明大家都在燒魚做魚,用上?香料的?也不再?少數,可這么霸道的?香,讓隔了幾個?攤位的?攤主都暗罵,哪一家燒得這么香!
更別?說在江盈知兩邊的?新豐樓和四海莊,都忍不住回頭望過來,尤其在鼻子靈敏的?大師傅那里,香的?復雜而誘人,不是單一的?某種香,后勁也很足,飄過后仿佛鼻尖還殘留著?余味。
這兩個?大師傅都踮腳側身往她鍋里瞧。
等江盈知把配菜鋪在炒過的?料上?再?次翻炒,然后放到第三個?爐子上?,上?面是個?大的?平鐵盤,腌過又煎過的?魚擺上?去?,能放五條,慢慢燉煮。
她并?沒有停下動作,而是又燒油,等到鍋里油升到高熱,倒入豆豉和醬料炸香,那一瞬間,連在對面二樓上?看熱鬧的?都聞見了,有人大喊,“什么東西,香死個?人了!”
而隨著?江盈知盛出來豆豉后,那邊兩頭巷子口?,漁民和魚行伙計陸續拿著?紅票進來,每路過一個?攤位,都有人熱情招攬。
至于江盈知的?,當然靠小?梅過去?拉客,等著?人越來越多的?時候,江盈知往漸漸停火的?烤魚盤里倒炸好的?豆豉,然后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再?潑一點熱油增香。
“這是啥味啊?我活了這么大歲數,壓根沒聞過,”本來還步履蹣跚的?老漁民,立馬有了精氣神?,趕緊地找是哪一家。
“走走,那里的?味真的?香,我老遠就聞見了,”幾個?漁民從另一頭急急忙忙跑過來,擠開旁邊的?人,沒想到攤子上?已經聚滿了人,壓根進都進不去?,急得人在那里大喊。
“我嘗口?,”不少雙手伸過來,在烤魚那個?拿出來試吃的?盤子里搶,搶到的?連忙塞進嘴里去?。
那魚肉連帶著?魚皮,而魚皮又特別?酥,煎過后又煮,魚肉腌得剛好,有些許的?麻,還有豆豉的?醇香,一點不腥氣。
有的?人一大塊吃進嘴里,連魚骨都不舍得吐,全部都給嚼了下去?,吃完了后嘴巴很難受煎熬,想著?再?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不少漁民連其他攤子壓根沒去?,把自己?的?紅票塞過去?,高喊著?,“給我留兩份,我要兩份!”
喊得聲嘶力竭。
陳強勝慌忙接過,又連忙給把盤子端過去?,總共一百個?盤子一百條魚,誰先拿到就是誰的?。
所以最?先吃上?的?漁民,他捧著?一盤烤魚,站在墻根底下,十分小?心地夾起來,慢慢塞進嘴里,回味著?烤魚的?咸香。
然后他怒罵,抬頭朝二樓窗戶的?人喊,“誰的?口?水啊!”
二樓的?人擦了擦嘴巴,委屈地拉長音:“我饞啊——”
其他人笑都笑不出來,真的?饞,有的?聰明人已經就這個?味道,然后啃起了饅頭來,每一下都嚼得那么用力,欺騙自己?在吃美味。
江盈知忙都忙不過來,陳強勝收了一張又一張紅票,小?梅壓根不用叫喚,到后面直接往前面遞就行。
四時鮮生意好,另兩邊的?稍微遜色點,但?是也不差,畢竟用的?東西真材實料,而且確實味道好。
烤魚的?香持續了一上?午,直到終于沒了,魚丸也賣了大半,只是要稍微遜色點,不過魚包肉的?口?感太好,魚丸一咬破就跑出豐盈的?汁水,細膩的?肉糜,吃過的?人壓根忘不了。
他們吃的?難得滿足,比起以前在吃魚宴上?那清淡的?,今年真是恨不得有好幾張嘴。
大伙吃得那叫個?舒坦,江盈知這一伙人,包括所有的?攤主都累得夠嗆,魚行伙計來收紅票,當場點清的?時候,也壓根沒有反應。
好累,一想到還有兩場,江盈知癱在椅子上?望著?棚頂,午飯沒吃都感覺不到餓。
到了下午,魚行開始唱票,除了興奮圍觀的?人們,其他累了大半天的?,提不起精神?來。
因為有五十家啊,他們從最?末開始唱票的?,最?少的?得了三十張,一路往上?懸殊越來越小?,一直到了前三名,這下全都有了精神?,連江盈知也站起來,動了動,因為一直沒有叫到四時鮮。
唱票的?東家站在高臺上?,聲如洪鐘,他喊:“今天第三的?是,新豐樓——”
他停頓,“和鴻興樓!”
人群里爆發出歡呼和不可置信,今年新豐樓居然從第一名掉了下去??那個?連十五名都沒進過的?鴻興樓,居然一躍到了第三,簡直驚掉人的?下巴。
圍觀的?人里立即說:“今年四海莊也來了,肯定是他們頭名,只是不知道這第二名是誰,還好今年來看了,不然真可惜了。”
魚行東家繼續往下報,這一次他停頓的?時間有點長,像在人群里尋找著?什么,最?后大聲喊,“第二的?是,四海莊!”
這一次眾人嘩然,此起彼伏地討論,覺得這結果根本不敢叫人相信,但?是魚行又是現場當著?眾人面點票的?,壓根做不得假。
所以眾人在嘩然、不解和心急中,又生出了格外?的?興奮,都在等今日?第一名的?揭曉。
魚行東家看著?這上?面的?字好久,久到自己?都覺得不認識,被伙計上?來催促,才長呼了一口?氣,鼓足了勁。
他喊,“今日?頭名的?是,四時鮮食鋪!!”
第53章 吃魚宴【下】
當四時鮮這個名?字被喊出來的那一刻, 歡呼吵鬧的人群,竟然齊齊沒?有說話,寂靜在這一刻蔓延。
大家腦子都?是懵的, 不少人壓根就?沒?有聽過, 在想到?底是哪一家新冒頭的食鋪。
連原本看?對方不順眼的新豐樓和四海莊,也?不相互打擂臺了,直接把?目光對準他們中間的江盈知。
滿臉寫著不敢置信。
而江盈知本人, 她面不改色, 看?起來氣定神?閑。
這個時候不能笑?,不能歡呼, 大家都?瞧著她, 要是可以的話, 她真的很想走過去?,對著左右兩位大師傅說一句, “承讓承讓。”
但她后面的陳強勝和小梅, 甚至包括一貫古板嚴肅的王婆子, 都?沒?能收住自己的表情, 又想笑?,又要憋著,一時竟顯得很扭曲。
短短的片刻寂靜, 一群人各懷心思, 也?就?是在這寂靜里,長樂街的巷子口里有人喊, “啊啊啊啊, 是小滿贏了!”
“我的娘嘞, 小滿你真的出息了!”
“四時鮮,大家都?來漁港嘗一嘗, ”這位大姐直接替江盈知拉起了生意,“明后兩天過了再來啊,我們小滿要在這再燒兩天的。”
歡呼聲四起,街頭巷尾都?有人喊好厲害,鬧得其他人一臉茫然和不解,為啥剛才其他那么多家唱票的時候,除了短暫的歡呼,立馬又回歸冷靜。
到?了這一家食鋪,怎么又變得真情實感起來,一個個在那扯著嗓子嚎,搞得不少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其中有個人喊的賊起勁,大伙就?圍著問她,“怎么,你家親戚啊?”
“啊,啥我家親戚啊,”那人說,“我要是有小滿這樣的親戚,我出門橫著走。”
“我說你們里鎮的人,老是瞧不上前鎮的,不走出來壓根不知道有多少好吃的,”這個胖姑娘哼了聲,“你們吃過酸湯魚丸、鮮蝦鍋貼、醬爆魚雜、敲魚面、椒鹽蝦、撈汁小海鮮嗎?”
她一口氣報了許多,有人撓了撓頭,這菜名?都?沒?有聽過,可聽著就?覺得怎么那么好吃呢。
趁著這個時候那些常蹲守四時鮮攤子的那群人,立馬在人群里說到?底有多好吃,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從?魚丸的彈牙到?敲蝦面的好看?好吃,又說到?了魚籽福袋咬下?去?的脆,魚松那蓬松如同
棉花,沾到?舌頭就?化開的咸鮮。
陳大爺不愧是說書的,描繪起吃食來嘴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把?大伙都?說饞了后,忙問他上哪吃。
他來一句,“等?著吧,我都?沒?得吃。”
真讓人想打人,又只能憋著。
高臺上的魚行東家見大家討論熱烈,讓邊上人趕緊敲鑼打鼓,等?聲音漸漸平息后,他喊,“今日就?到?這,明日大家起早來啊,早點來,還會發幾?百張紅票給大伙。”
他的意思就?是今年讓其他老百姓也?有機會能吃,這話一出,全場沸騰,都?在想著怎么拿紅票。
至于頭名?,今日是不會上臺的,畢竟誰也?不知道明后兩日能不能保持得住。
所以江盈知在今日里領到?了她人生里,沉甸甸的五兩銀錠子,在大家的歡呼聲,和同行的不可置信里。
她贏走了那五兩,拿走了今日頭名?,也?讓同行和在場所有人,記住了四時鮮。
一路得意帶風回到?食鋪,已經有好多人站在那恭喜她,江盈知終于憋不住笑?出了聲。
只是到?了沒?人的時候,那枚小銀錠從?周巧女的手里,再傳到?小梅那里,一輪輪傳下?去?,直到?這時大家才終于確定,居然贏了!贏得那么光彩。
“快來,吃雞腿,”周巧女拿了雞湯,她把?家里剛養沒?多久的老母雞給殺了燉上。
王三娘剛下?工,一臉興奮地問,“贏了,真贏了啊,可以啊,小滿你真有出息。”
“明天做什么,是不是大菜,要不我休工一日,給你幫忙去?。”
隨著王三娘的問話,其他人的目光立馬轉過來,江盈知正吃著雞腿,聞言忙搖搖頭,“明日做點簡單的。”
她定好了炸魚柳和椒鹽魚塊,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吃完雞腿后她跟大家解釋,“別看?我今日贏了,那都?是他們不知道我,沒?有準備。”
明日兩家酒樓肯定會死死防著她,估計要出些大菜,她本來就?沒?有想在明日爭第一的興致,才不跟他們玩,做點簡單的,等?著第三日。
她搖頭晃腦地說:“這叫三十六計之隔岸觀火。”
“吃你的雞腿去?吧,還整上兵法了,”周巧女敲敲她的腦袋,“少想點,早些歇了睡下?,還有兩日呢,別把自己身子整垮了。”
江盈知夜里睡得早,起得更早,一路擠、擠、擠,終于擠進了長樂街。
新豐樓和四海莊的人早就?來了,看?見她神?情復雜,仍有不敢相信和不解,倒是沒?有出言說點什么難聽話。
江盈知哼著小調,倒不是因為自己昨日得頭名?,而是興奮于自己壓得絲毫沒錯。
大概是不甘心被她壓一頭,又或者是今日必須得贏,新豐樓的大師傅用上了魚翅,她正大光明偷看?,魚翅可分?很多種?,差的又短又疏的叫散翅,而好的又長的稱為排翅。
江盈知一看?就?知道,用的是上好的小排翅,真夠舍得的。
魚翅本身沒?有味道,新豐樓做的是道借味菜,江盈知嗅了嗅那邊的香氣,確實用了絕活。
那湯底是雞湯,魚翅絕對用鮑魚、火腿、干貝一同燉煮煨爛了,她都?能想到?吃的時候,那魚翅吸足了鮑魚、火腿這些的香氣,味道醇厚濃香,真是道大宴的壓軸菜。
至于第二?道菜因為很有意思,不是海浦的風味,應該橫跨了山海,是晉省那邊的,叫魚羊包。
江盈知曾經吃過,只能說這個吃法很新鮮,但是特別難做,魚要先去?腥,羊肉要想不膻,得只取后腿肉,魚和羊肉在老湯的融合中,面皮煎熬后,別有一番奇特的味道。
至于四海莊那邊,應該還防著她,留了一手,做了黃魚四吃,用專門的四合盤,有醬燜、紅燒、雪菜、灌湯。
另一個看?著很像魚丸,但不是魚丸,應該叫魚包,比江盈知做的魚包肉更講究,里頭的餡用了魚膠、香菇、鮮肉和臘味,皮薄餡大,瞧著很晶瑩剔透。
如果要按食材比,江盈知肯定比不過他們,今天也?沒?有同他們比的意思。
她瞧完了后,開始下?鍋炸自己的魚柳和魚塊,這讓兩邊酒樓等?著她大露一手的,不免都?有點失望,或者說特別失落。
但同時心里也?不免得放松了些許警惕,總覺得她昨日不過是做了道外地風味的拿手菜罷了。
江盈知今日做的實在簡單,就?是油炸,撒椒鹽粉,甚至連碗筷都?省去?了,只需要用油紙裝著。
但她很氣人,自己這邊忙完了,然后等?新豐樓的魚翅和魚羊包弄好,拿上昨日沒?有用的紅票,走過去?把?紅票遞過去?,半點不避諱地說:“換魚翅和魚羊包。”
尤其這會兒漁民還沒?有進場,新豐樓的菜才剛做好,正是鮮美的時候,她那鼻子就?跟鑲在鍋灶上頭一樣,立馬聞著味過來了。
新豐樓的幫工看?看?她手里八張紅票,又看?了眼自家大師傅,面色復雜。
那大師傅無法拒絕紅票,又覺得很糟心,只能轉過身揮了揮手,“拿給她。”
江盈知專門卡著點的,這魚翅還是魚羊包,就?得剛剛燉好沒?多久才好吃,要是再晚點,味道打了折扣。
端過到?自家攤子上后,江盈知連忙招呼小梅幾?個,“趕緊來吃,錯過今日可就?沒?明日了。”
她今天早上沒?吃多少東西,昨日早打算好了占這兩家的便宜,她美其名?曰嘗鮮。要是這會兒錯過了,下?一次要花錢,她才不花。
如法炮制,她靠今天的紅票換到?了四海莊的魚包和黃魚四吃,人還沒?進場,江盈知這伙人已經吃得十分?滿足,她想,真的拼,用料這么扎實,可不是便宜了她。
可把?兩邊酒樓的人氣得背過身,心里很不爽,甚至想拿紅票甩回去?,但又不舍得,只能眼不見心不煩。
早上吃飽喝足,等?著干活,有了昨日的頭名?,今天江盈知攤位的人更多了,復炸過的魚柳和椒鹽魚塊頗受大家喜愛,但是在魚翅和黃魚面前,誰還吃炸貨啊。
更多的都?奔新豐樓和四海莊去?了,她也?不管,反正今日她的活干完了,留給三人守攤子。
由于沒?有紅票了,所以她打算靠自己的厚臉皮,每個攤子試吃過去?,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往前走,從?第一個攤子開始吃,是個賣醉魚的女人,醉得很香濃。江盈知嘗了口,問道:“大姐,你這酒真好,自家釀的吧?很舍得,用的米很不錯。”
“阿妹你眼光可真好,可不是自家釀的,下?回來我鋪子里,在西街邊角,姐送你一壇,保管你香得走不動道,”那大姐連忙樂呵呵地說。
江盈知應下?,她走前,大姐還要給她塞兩塊醉魚,她一邊吃一邊往下?一家走。那家很有意思,喜歡用魚皮、魚唇、魚肝和魚籽拿來做菜,燒得還成,有點咸。
一路走下?來,她看?了個大概,吃也?吃得差不多,有黃魚鲞蒸臘肉、水芹菜煮鰻魚鲞、各色糟魚、風魚,總體來說,各有各的好吃,也?各有各的毛病。
最?后她到?了一家攤位,人不少,辣香撲鼻,雙椒的味道,花椒和辣椒。
終于輪到?了她,她說:“來一份雙椒魚,不給紅票。”
正想說啥人吶,胖師傅一抬頭,瞧見是她又大笑?起來,旁邊孫掌柜擦了擦臉上的汗,不由驚訝,“小滿你怎么來了?”
“弄完了,過來瞧瞧,生意挺好,”江盈知看?著擁擠的人群,笑?著說道。
孫掌柜連忙說:“可不是多虧了你的福。”
自打吃魚宴改了后,之前那酸菜魚便不夠用起來,江盈知說反正他們也?是以辣味吸引人,干脆后面全用辣的,教了一道雙椒魚,另一道水煮魚。
她和孫掌柜聊了聊,還提到?了新豐樓和四海莊今日的菜,然后孫掌柜也?起了心思,拿紅票換好菜,可謂
是臭味相投。
今天的比賽江盈知擺爛,鴻興樓力爭前三,新豐樓和四海莊拼個你死我活。
唱票的時候,魚行東家又吸了口氣,這個結果開始急轉。
他昨日報得太慢被大伙一頓罵,今日報得快了些,直接進入正題,“第三名?,四時鮮和鴻興樓。”
嚯,人群躁動,覺得挺有意思,頭名?變老三,而且怎么又是并排,鴻興樓今年可真不得了。
東家繼續報,沒?有起伏,“第二?——四海莊。”
“頭名?,新豐樓。”
這個結果讓大家覺得有點興致缺缺,多少年了,新豐樓老是穩坐榜首。
所以他們開始押注,到?底是新冒出來的四時鮮能贏,還是老牌底的新豐樓,為著這個吵得不可開交。
新豐樓的大師傅看?了眼江盈知,畢竟明日就?是兩家的對決。
江盈知莫名?其妙,這人就?不怕四海莊明日來個釜底抽薪,直接贏個第一,這不是又得加賽。
她還真沒?猜錯,四海莊的人表面看?著得了第二?毫不在意,實則在意瘋了,壓箱底的東西全拿了出來。
剛到?攤子她就?聞到?了來自竹蓀的味道,四珍之首可不是白吹的,有的竹蓀一股肥皂味,但好的竹蓀香味很濃,沒?有怪味。
她忍不住瞧了眼,也?不確定是不是做魚盒,只是瞧他們的動作?,厚魚肉切開,瘦肉、香菇和鮮蝦肉剁碎成茸。另有芹菜末,再裝入魚盒內,造型整得跟個長的銀元寶差不多,尤其過了湯的竹蓀蓋在上頭,賣相挺好。
只是她都?能想象得出,到?時候四海莊那邊拉客要怎么拉了,必然要說些魚蝦滿艙裝,金銀財寶自己來的話了。
最?后一日,來吃的全是漁民,他們最?喜歡吉利話,想要換到?他們手上的大貽貝殼,除了菜品的好壞,還要打心理戰,揣摩漁民心思。
她扭頭看?了旁邊的新豐樓一眼,果然先做好的菜是菊花魚,花開富貴嘛。
小梅很操心,看?了兩邊的攤子,憂心忡忡,昨夜她已經問過好幾?遍了,這會兒又忍不住說:“阿姐,真的要燒這兩樣啊?”
連陳強勝挺能沉得住氣的人,也?有些發愁,“這兩樣,是不是太尋常了些。”
王婆子不說話,只是心里總想嘆氣。
原因無他,江盈知今日要做的魚菜,完完全全的海浦風味,甚至可以夸張地說,全海浦的人家都?會吃會做。
那就?是酒淘黃魚和海蜒冬瓜湯。
酒淘黃魚,作?為對于漁民來說是滋補的海魚,每逢魚汛旺季結束,尤其是立夏當天,每戶漁民都?會吃酒淘大黃魚或是酒淘魚膠來進補,吃這個心理和身體雙倍補足。
而海蜒,最?近海蜒泛濫,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冬瓜更不用說,一大個也?壓根不用二?十文錢,所以這是每逢夏季,為了清火散熱,海邊人家常做的不費時又不費力的消暑湯。
別說跟新豐樓和四海莊比了,就?是跟其他小食鋪比,那都?是落后太多了。
所以兩邊酒樓的人看?見江盈知做起了這兩道菜,一致覺得她傻了,或許覺得比不過就?立馬放棄。
新豐樓的大師傅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江盈知還是年輕,沉不住氣,不想比了也?不要做這兩道菜啊。
而江盈知看?了眼外面的日頭,不同于前兩日的多云到?陰,風吹得大家很舒服,今日云層散開,大早上的也?能感受到?滾滾熱氣。
她露出點笑?,朝小梅和陳強勝說:“要不要跟我打個賭,要是我贏了,你們兩個寫二?十張大字,要是我輸了嘛,”
“隨你們之后怎么罰。”
小梅和陳強勝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江盈知的自信哪里來的,她又不像第一日結束時,會跟他們透露第二?日的想法,這一次,她壓根沒?有說。
只是改了原本的菜單,由四喜魚卷,黃魚一口鮮,明明連干貝都?已經泡發開了,鮮蝦、蛤蜊,各種?海鮮已經準備說定,江盈知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執意要換成這兩道菜。
“理由贏了跟你們說,”江盈知嘗了口冬瓜湯,要的就?是這種?清爽的味道,她甚至連油鹽都?沒?放多少,靠的海蜒干本身的咸,和燉煮時慢慢滲出的油。
而至于酒淘黃魚,沒?有啥技巧,她甚至都?不肯一條一條燉,而是采用大湯鍋一起煮,酒香氣在燉煮的時候揮散開來。
但都?不如四海莊今日的糟魚,那香是經久不散的。
大概兩邊都?覺得江盈知不再是對手了,四海莊的大師傅走過來幾?步說:“小姑娘,你煮這兩樣不成的,不過你還年輕,長點經驗,下?一年再來。”
新豐樓的大師傅也?客氣幾?句,“第一日能得頭名?,在你這個年紀委實不錯了,第二?日也?難得進前三,你只要今日穩住,何愁沒?有前三。”
又看?了眼她選的這兩道菜,顧自搖了搖頭,可惜可惜,今日怕是連前十都?進不了。
兩個死對頭難得想法一致,都?覺得實在可惜,竟走了這樣一步臭棋。
江盈知也?不解釋,人家客氣她說話更客氣,“我確實還年輕,得多跟兩位老前輩學學。”
把?人夸舒坦了,要不是漁民晃著貽貝走進來,兩個人怕是還能再多說幾?句,說她一個女子能有這樣手藝已經足夠。
不過漁民進來,大家全都?回了自己的攤位,嚴陣以待,準備最?后的角逐。
新豐樓要穩第一,四海莊要爭第一,想著到?時候再比一場,而鴻興樓要死死守住第三名?的寶座,好像這些有力競爭對手里,只有曾經在第一日獲得頭名?的四時鮮,迅速滑落,連蹲守在旁邊的魚行伙計也?不免惋惜。
可是,當漁民陸續進來后,不再如前兩日那樣大塊朵頤,而且顯得有些興致缺缺,各種?層出不窮的吆喝聲也?沒?有激起他們的沖動。
這時江盈知讓小梅出去?吆喝。
小梅就?照江盈知說的吆喝,她聲音還挺尖細,“各位大哥大叔來這里瞧瞧,我們有海蜒冬瓜湯,酒淘黃魚——”
剛才還說那魚膩味,這魚吃了雖好,但是沒?胃口的漁民,一聽到?吆喝聲,立馬拉著旁邊漁民的衣裳,“走走,正說沒?胃口,快去?喝碗冬瓜湯,吃了這兩天大魚大肉,我饞死這口味道。”
“誰不是啊,那些魚啊瞧著多誘人,我就?想吃碗清口的湯,”另外個漁民趕緊附和,走著走著就?變成了跑,生怕自己喝不到?這口湯。
哪個海邊長大的漁民,熱夏里不喝一碗海蜓冬瓜湯的,比起其他用各種?好料堆起來的魚,還是這個更受他們青睞,是漁家,是自家的味道。
而且論起鮮,那種?用各種?好食材借味來的,不如這一碗湯來的鮮。
另一波漁民則聽見酒淘黃魚,眼神?立即泛起光來,他們是最?后一批從?海上回來的漁民,海面的烈日遠比在陰涼處的強烈,他們身子疲乏,正是需要一碗酒淘黃魚進補的時候。
所以被大家一致認為會迅速滑落的四時鮮,是整一排攤子里最?火爆的,程度遠遠超過第一日她做烤魚的時候。
而那時吃到?烤魚的人面上神?情是享受,這個時候,吃著海浦最?平常風味的東西,那些黝黑的臉上露出很復雜的神?情,大概是感動。
有個漁民抹著淚,“上年冬末出海,輾轉在海上飄了一月又一月,每日累得抬不起手來時,只想吃一碗酒淘黃魚,沒?想到?回來當天就?吃上了。”
聽到?這話,在場的漁民哪能覺得不心酸,出海苦出海累,出海是閻王跟在后頭追,夏天海浪如同難纏的小鬼。
江盈知很大聲地告訴他們:“沒?事,你們要補的份我全包了,今日我買了足夠多的大黃魚。”
感謝魚行一道菜不限量的規則,不然她就?違規了。
她很誠懇地說:“出海辛苦了。”
這樣樸
實的話,卻鬧得不少人低頭抹眼淚,那些頂著烈日在看?的群眾也?被感染,大家紛紛說:“出海辛苦”“好好休息”“趕緊補補”
其實沒?有漁民,就?沒?有海浦的興盛,漁業興盛的地方,吃苦最?多的是漁民,有時候還要趕著風暴追魚,每戶人家里都?有葬身海底的漁民,所以大海,又被他們稱為海底墳場。
也?才有了“捕魚人家世世窮,十口棺材九口空”的俗語。
對于大家的呼喊,漁民們連連道謝,這多年里,只有那些盛大的形式,但是從?來沒?有人對他們這些底層漁民說一句辛苦。
這一局不用說,大家輸得心服口服,不服也?不行,壓根比不過。
后面有人問江盈知到?底是怎么想要做這兩道菜的。
她說先看?天氣,陰天不熱自然胃口好,聞到?味重的會口舌生津,吃點油膩的也?沒?有關系,但天熱就?要吃消暑的。
而且前兩日大家吃多了油膩的大魚,第三日天熱沒?胃口,應該會想吃清火消暑的湯。
至于其次,她有很多人脈啊,誰知道點消息都?要告訴她,整合一下?得到?,第三日有剛出海回來的漁民,被請來參加吃魚宴,具體到?這一批漁民的出海日期,長期海上漂泊,大魚是不會想吃的。
他們大概不知道,出海遠洋的人最?容易得遠洋綜合征,長期的航海生活讓漁民焦慮抑郁,無法排解,久而久之就?投海。
而從?海上漂泊回來,最?想吃應當是每逢魚汛結束,家里人給他們進補的東西。
她仔細琢磨漁民需要啥,根據需求來制定。
她對著新豐樓和四海莊的人說:“漁民想要的應當不是吃那些上好的魚,不然為什么要辦吃魚宴?而不是其他的海鮮宴。”
江盈知想,大概很早以前的吃魚宴舉辦時,一定是出于溫情和關懷,只是后來越走越偏。
大家都?開始若有所思,來數貽貝的魚行伙計有點沉默,那些貽貝堆成了座小山,而其他攤子只有零星的幾?個,勝負已然分?曉。
在今日吃魚宴要結束的尾聲,順水魚行東家走上高臺,他說:“以前呢,總想著好好請漁民兄弟吃個飯,也?感念大家辛苦,可這回瞧著,好像感謝也?沒?有到?根子上,下?一年再好好琢磨咋辦。”
“不過今年,我們搞了個不大一樣的吃魚宴,重新再選做魚第一鮮的食鋪和酒樓,這回也?如同大家所愿,我們新選出來一家食鋪。”
“我個人覺得眾望所歸,這家食鋪也?獲得了幾?十年來最?多的大貽貝殼,以前最?多的一間是兩百二?十枚,它獲得了五百一十枚的貝殼!”
“那今年得到?做魚第一鮮牌匾的是,”東家忍不住在這個關鍵時候停頓。
但圍觀的人不買面子,齊齊吶喊起來,“四時鮮!”
“四時鮮!小滿你真是好樣的!”
因為做得足夠多,圍觀百姓都?有幸嘗到?這兩樣菜。哪怕只是一小碗,都?讓他們感慨萬千,這才是海浦風味的魚鮮,是海浦人喜歡的魚鮮。
他們喊了好久,久到?東家不得不用敲鑼打鼓才讓大家停下?。
每一年獲得做魚第一鮮牌匾的食鋪,都?要上高臺,接牌匾和錢。
陳強勝和小梅幾?個簡直手足無措,走路都?同手同腳的,相反江盈知特別氣定神?閑,甚至還有心情朝底下?烏泱泱的人揮揮手。
魚行東家對她這大方勁挺喜歡,再給紅綢布蓋著的銀子前,特意讓她說幾?句。
江盈知也?不怯場,她先客氣一下?,“魚有百味,人嘗千味,要論手藝,我肯定比不上在場的這些大師傅,只能說感謝各位抬愛。”
“讓我講的話,就?說一句吧,深水幫魚魚幫水,花轎抬人人抬人。”
她還要來一句,“下?次要比的話,食材統一出唄,我想靠手藝,不然老得花些其他心思才能贏。”
第一天靠色香味,第二?日滑跪,第三日琢磨人心,實在太累,不如比手藝來得實在。
但她依舊很驕傲,都?是她該得的。
眾人全都?大笑?,笑?說魚行摳門,魚行東家摸摸鼻子。
最?后她給自己拉生意,“來我食鋪吃飯啊,我不只會做魚的。”
然后當著大家的面,江盈知扶住牌匾一角,左手接過紅綢布包著的百兩銀子,她笑?得毫不掩飾。
這也?是海浦幾?十年以來,第一個獲得這塊牌匾的女子。
當然這塊牌匾最?后從?最?遠的街道,一路繞行到?漁港,在敲鑼打鼓聲里,大伙自發地跟隨,萬眾矚目中,掛在了四時鮮的牌匾下?。
特別氣派,只要路過的人,肯定會注意到?這塊黑漆描金嵌銀,寫著做魚第一鮮的牌匾。
這也?是四時鮮進入海浦百姓生活的開始,從?無名?小鋪到?被人熟知,像一艘小船在海面揚帆起航。
第54章 魚香肉絲
獲得這塊做魚第一鮮的牌匾后, 江盈知?高興中又有點煩惱。
高興于?賺到了不少錢,手里有錢的滋味真的很讓人快樂,她說的并不是那一百兩, 她得存著, 而是其他賺到的錢,能讓她給大家置辦不少東西。
吃魚宴結束后,她去了鴻興樓辦的很隆重的慶功宴, 主要是答謝她, 江盈知?靠自?己坐在最上位,方東家坐在旁邊還一直給她敬酒, 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鴻興樓今年穩坐第三, 往年可是連前十五都沒有進去, 這讓鴻興樓上下興奮勁十足,全都充滿了斗志。
桌上推杯換盞, 江盈知?難得有幸體?驗, 不過她回來得依舊很早, 那時天還沒黑, 食鋪雖然關?門?了,可里面人依舊忙活不停。
王婆子在擦洗灶臺,里里外外, 連洗過的砧板都拿出來曬日頭, 李海紅則擦著外面的柱子,一點灰都不能有, 生怕到時候別人進來瞧見后丟了臉面。
周巧女?對著門?簾嘀咕, 胳膊上都掛著布, 在想用什么顏色的好看,賬房先生忙打算盤, 小?梅生無可戀地跟著他記賬,陳強勝和柱子拿著梯子去外頭,擦拭牌匾,畢竟那是門?面。
江盈知?就是在大家忙碌的時候進門?的,她提了兩個很大的食盒,把從酒樓里順回來的菜一一擺在桌上。
除了鮑魚海參,酒樓為了款待她,連上好的牛肉都整來了,做了道配料滿滿的牛肉湯,知?道她愛吃甜口,整了份八寶飯,用了糯米、熟白果仁、金橘餅、蜜紅瓜、桂花、豆沙等等,蒸的又好看又好吃。
還有什么千層油糕、煨豬頭、灌湯黃魚等等,然后江盈知?很不要臉地問?,能不能讓她帶一份回來。
所以她犒勞自?家食鋪的人,順的是其他酒樓的菜。
“我跟你們說,這菜老好了,我當時吃的時候就想著,不順一份回來給你們嘗嘗真虧了,”江盈知?有點酒意上頭,話也多了不少,指著正中間的牛肉湯說,“這個最好,不是他們手藝好,而是我好久沒吃牛肉了。”
“都別忙活了,快來吃,海娃,”江盈知?招了招手,把一小?碗八寶飯遞給他,“吃去吧。”
周巧女?說她,“自?己吃也就算了,怎么還興從別人那往自?家撈的。”
江盈知?理直氣壯,“這些都是好東西啊,你們沒吃到那不是虧了,要臉做什么,吃到自?己肚子里才是正經?的。”
鴻興酒樓的人當然不會在意,但是真的會笑,因為江盈知?順菜的時候,連蒸好的飯也一起順走了,上好的白米,煮出來的飯香而不黏。
鬧得方澤蘭放話說晚些給她送點來。
院子里的這伙人被?她說的話逗笑,在江盈知?拉大家坐下后,才動起筷子來,說實話海鮮雖然美味,可長久吃慣了后,不如大塊肉吃著美味。
除了飽腹感外還有油然而生的滿足感,吃飽喝足,讓這些日子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
江盈知?等她們吃完,拿出備好的盒子,是漆紅了的木盒,每個人的都不一樣。
比如給周巧女?的,她偷摸和小?梅給買了幾根簪子,有嵌銀嵌金的,也有鑲了珍珠的,還有最常用的烏木簪,以及點小?首飾。
所以周巧女?接過盒子打開的時候,有點恍惚愣神,垂眸看著。她以前和江盈知?說過,早些年家境好的時候也是穿金戴銀的,后來嫁了人,她男人承諾過買金買銀,反正十來年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過。
更別說后來嫁給小?梅她爹了,連吃飽都算不錯。
沒想到今時今日,她居然從兩個孩子手里得到了。
“嬸你喜
歡嗎?”江盈知?攬著小?梅的肩膀,笑盈盈地問?。
周巧女?也不掃興,“我喜歡,快給我帶上。”
她挑出不大顯眼的珍珠簪,讓江盈知?給她簪上,在王婆子和李海紅的賀喜中,她紅了眼,又笑起來。
至于?其他人,她當然也備了,除了月錢外,還有八百到一兩不等的紅封,和必有的米面,以及其他的東西,比如李海紅拿到了不少布匹,夠她和她孩子做幾身衣裳的。
王婆子的話,她喜歡吃甜糟,江盈知?多給了她幾罐,把這個不茍言笑的老太太都給看樂了。
柱子的話,她給了不少蜜餞,還有一味他娘吃的藥里較貴的藥材,可叫柱子眼淚嘩嘩的。
賬房先生的話,肯定就是算盤,還有幾壇好酒。
而陳強勝,江盈知?只給了錢,這是他最需要的,她說:“以后會補上別的。”
至于是什么,她沒有說。
也只有想到這件事時,她才有點想念王逢年,畢竟誰也沒有船老大懂船。
一圈發?到頭,連海娃都有,他得到了承諾,明?天江盈知?會早早做蜂糖糕,讓他帶義塾里和小?伙伴分。
海娃如今也是有不少朋友的人,這讓他高興地到處蹦跶,想著明?天先分給哪個。
這一圈分下來,讓大家都感覺被?重視,心里沉甸甸的,又充滿了干勁和對以后日子的向往。
尤其當大家回家時,一手挎著盒子,肩上背著滿滿當當的糧食,另一只手里提著面粉,走路都帶風。
錢是個好東西,有錢的感覺也很美妙,但當那些錢變成了具體的東西,當這些東西又成?為日子里小?小?的驚喜,讓人有了對以后的憧憬,那錢對于?江盈知?來說,沒有白賺。
這些東西每個人都給到了,只有小?梅沒有,她也不失落。
但夜里的時候,江盈知?來到她的房間,小?梅驚喜,讓出自?己的床,“阿姐,你今晚要跟我睡嗎?”
“我才不跟你睡,我還不想一覺睜眼到大天亮,”江盈知?吐槽她,小?梅的睡相簡直能讓睡在她旁邊的人,折磨得一夜都睡不安穩。
小?梅摸摸鼻子,又笑,“那說會兒話?”
江盈知?把一個小?盒子放到她的手上,小?梅好奇,有點沉,她驚訝,“給我的?”
“對啊,給你的,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啊,”江盈知?摸摸小?梅的腦袋,這些日子來吃飽喝好,小?梅的頭發?都柔順黑亮了不少。
“快打開瞧瞧。”
小?梅好奇,她把蠟燭移到床邊的柜子來,打開盒子湊近去瞧,她啊呀一聲,聲音很是驚訝,連忙拿出里頭的東西來。
在蠟燭的照耀下,能看出是一條魚,尾巴上翹,她摸了摸,這是一把銀質的長命鎖。
“阿姐,你怎么給我這個?”小?梅說話有點哽咽,她眼淚汪汪的,畢竟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收到過任何好東西。
江盈知?摸索著給她掛在脖子上,聲音溫柔,“你生辰那天就想送你了。”
那個時候她已經?從酒樓支賬去打了,沒有要梅童魚的形狀,而是選擇了更有意義的鯉魚。
“為什么送我,”小?梅抹了抹眼淚問?。
江盈知?在燭光里顯得眉眼溫和,她說:“沒有為什么,你是我妹妹啊。”
對于?她來說,小?梅與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到這里最艱難的日子里,是小?梅和她一起過的,那個時候小?梅還把家里最厚的褥子分給她,不管是擺攤還是去海神廟,小?梅都陪她。
是妹妹,也是最親的人。
江盈知?也不祈求別的,就希望她平安長命吧。
小?梅哭的稀里嘩啦,還冒出一個鼻涕泡,把她自?己又逗笑了。
最后她摸著小?巧精致的長命鎖,懇求,“阿姐,你今晚跟我睡吧。”
江盈知?心軟,最后大半夜的,她抱著自?己的被?子摸回了她的房間,下次她再跟小?梅睡,她就是小?狗。
轉日她到了攤子上,大家都很驚訝,“怎么剛得了牌匾就過來,你不管食鋪了?”
“小?滿,我還以為你這些日子都不來了呢,想死你了!”
“恭喜恭喜!”
這些熟客都很興奮,在江盈知?沒出攤的日子里,都坐在那個棚子的長凳上,相互聊天,這已經?成?為他們的據點。
至于?為什么不去食鋪,怕打擾來那邊吃飯的客人。
江盈知?笑道:“想我,還是想吃的?”
“都想都想啦,”有個人連忙說,“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這幾天饞死我了。”
嘴上說都想,眼神卻只往吃的上面瞟,全神貫注的,連眼風都沒有給江盈知?一點。
江盈知?也習慣了,她在吃的面前沒有任何魅力,敲了敲桶,她大聲說:“今天做的不賣啊,送給大家吃,也多謝大家前幾日給我捧場,喊的我都聽?見了。”
要不是有這么一群龐大的食客在,靠他們發?自?內心的賣力呼喊,不管是江盈知?獲得頭名的那日,或者是站到高臺上領牌匾,現?場都不可能如此熱烈。
如果沒有他們,等待她的會有不解和噓聲,但靠著大家,來自?四面八方的吶喊,歡呼,穩住了場面,熟悉的聲音也讓江盈知?有了很大的勇氣。
“小?滿你總是這么客氣,”有個大嬸說,然后又立馬問?,“有沒有聽?見我喊的,我把喉嚨都叫破了。”
“我喊得才大聲,我一直喊小?滿你很厲害,嘿嘿,”有個小?矮子說,“我也沒有旁的本事,就勝在嗓門?大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江盈知?的臉上一直有笑容,最后她說:“都聽?見了,喊得特別響。”
尤其是她得第三名的那天,大家還安慰了好久,一直在給她加油鼓勁。
這一次的吃魚宴,除了收獲到的榮譽外,她更得到了很多的愛。
所以她指指好幾個大桶,笑瞇瞇地說:“今天做了咸蛋黃排骨,明?天是炸肉丸和魚片湯,后天有肉末蒸蛋,打鹵面,不要錢,大家記得帶碗來吃啊。”
她和食客關?系的維護,永遠不在于?錢,而是很多溫情展露的時候,相互念著對方的好。
江盈知?自?掏腰包買空了幾家肉鋪的排骨,又買了很多很多咸鴨蛋。
把排骨先腌再蒸熟,咸蛋黃炒散,然后上鍋煎,煎出來的咸蛋黃排骨很誘人,像是裹了層芝士,但比起芝士滑來,它的上頭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顆粒,猶如蟹子,顯得格外誘人。
她把一大份咸蛋黃排骨給了胖姑娘,那天吆喝得最起勁的。
胖姑娘受寵若驚,從這排骨上,她已經?感受到江盈知?的心意。
應該說大家全都感受到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別具風味的美食。
咸蛋黃炒制時的綿密,裹在肉上猶如泡沫,那種咸又沙沙的口感,在嘴里有了另類而新奇的味道。
啃排骨是特別帶勁的,沿著骨頭輕松撕扯下來,大塊的肉直接進嘴,塞滿嘴巴充實的咀嚼感,都讓人覺得滿足,沒有白活。
這群人現?在對于?日子的盼頭,都來源于?攤子上的美味,吃一口好的,一天都充滿精氣神。
當然除了江盈知?早上露臉,宴請攤子上的食客外,其他兩天沒出現?,她很忙。
得到這個做魚第一鮮的名頭后,食鋪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名聲從前鎮傳到了里鎮去。
來吃飯看熱鬧的食客絡繹不絕,雖然江盈知?覺得他們像是在看猴,而她是被?看的猴。
大概女?子做菜手藝好的少有,又是近那么多年來頭一個拿下這塊牌子的,所以又格外引人矚目。
好處是生意興隆,壓根沒有歇的時候,不管是來攤子或者食鋪吃飯的人都很多,連帶著食鋪前的海貨都賣得七七八八,江盈知?錢沒有少賺。
但壞處也有,刁難她的人有不少。
比如一個書生要了一道魚,從魚尾巴開始一直挑刺
到魚眼睛,還要來一句,什么做魚第一鮮,簡直徒有其名,甚至寫了首詩來諷刺她。
讓江盈知?哭笑不得,還犀利點評了幾句,把書生臊得揣了紙憤憤走開。
又比如非自?己拿了條海魚來,要她做出很稀有的茶脂魚那種獨有的香味,被?陳強勝請出去,叫他自?己上魚行買去。
還有各種啼笑皆非的事情,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細細一回想覺得這些人都該進醫館。
尤其眼前這個胖子,坐在食鋪的椅子上,搖搖晃晃,椅子腿都在咯吱咯吱響,斜著眼說:“做魚,你有我姨父會做魚嗎?”
“你姨父誰?”江盈知?沒有絲毫害怕,反而打了個哈欠,順帶心疼下她的凳子,再晃就得壞了啊。
胖子哼了聲,“說出來嚇死你。”
“我好怕哦,”江盈知?熟練地接上話,順便招待其他客人,完全不帶理睬他的。
胖子惱怒,“我姨父是四海莊大師傅手下最大的那個徒弟。”
“哦,”江盈知?很忙,要不是他一個人胖得抵三個人,沒人轟得走他,她還真不想搭理。
“諾,”胖子往桌上甩了五串銅板,抬起他胖到壓根沒有的下巴,“你不是號稱做魚第一鮮嗎?那就給小?爺我做一道有魚味又沒魚的魚菜,不能用任何魚。”
“你要是能做成?,那這錢就是小?爺我賞你的。”
江盈知?只想說,好摳搜,才五百文,不應該甩她幾十兩的嗎?
而小?梅氣鼓鼓的,這不是刁難人,什么菜要有魚味,又不能用魚來做。
其他吃飯的食客都皺起眉頭來,有個老人說:“你這后生不是存心刁難人,你那個啥姨父就能做出來了?”
“做不出啊,”胖子翻了個白眼,“這不就是做不出來,才來考校這個做魚第一鮮了。”
“那我要是做出來了,”江盈知?指指胖子,“你以后不許再到食鋪里來。”
她心疼她快散架的椅子。
胖子重重哼了聲,“真當誰想來一樣,大伙可都瞧見了,是她自?己應的,不是我逼的。”
旁邊大伙呸了聲,臭不要臉。
“等著給錢吧,”她淡淡回道。
江盈知?擦了擦手,完全不放在心上,瞧了眼桌上的五百文,再小?的蚊子也是肉,得賺。
不用魚但做出來的菜又要有魚味的話,不就是川菜里被?廣為使?用的魚香味。
她以前吃魚香肉絲的時候特別好奇,為什么里面沒有魚,直到自?己當了廚子后,才知?道那是川菜特有的復合型味道,她還專門?跟個老師傅學過魚香菜的烹調。
這種調魚香味道的話,正宗的要用到大蔥和泡椒,至于?她想做的魚香肉絲,如果考究點,用一年以上只吃糧食的豬,拿這種豬肉炒。
而且要用一種特別的泡椒,那就是用鯽魚、辣椒、白酒、黃酒等等調料封十日腌出來,這種鯽魚罐子里出來的辣椒,在炒的時候才會有很濃烈的魚香。
不過給這傻大個吃,要不了太正宗的,王婆子燒火,等鍋熱的時候,她挖了勺豬油,又比對著倒了同樣量的菜油,做魚香肉絲要用混合油。
等豬油融化,漸漸和菜油混在一起,她把弄好的調料下入鍋里,標準的魚香味,連調料的比例都都是配好的。
就像她調料碗里的蔥花、蒜末、姜末、糖、醋、醬油等等,放在現?代得一一稱到幾克為止,比如蔥花五克,醋兩克。
這是她隨手調的,川菜烹魚講究咸辣酸香甜,所以泡椒味突出,而海浦以清蒸、紅燒、醬燒為主,她加重了醬味。
炒料汁的時候,灶房里立馬躥出一股味,剛開始并不是魚味,坐那吃飯的人聞著這香,到后面覺得變了味。
有個人嘀咕,“這是燒啥魚啊?”
“小?滿,你燒什么魚呢,你不是說今兒魚都賣盡了嗎,哪里來的魚,也給我上一道。”
江盈知?正在盛魚香肉絲,一盤勾了芡的肉絲,萵筍、大蔥、木耳點綴其間,瞧著肉嫩香滑,同米飯吃應當上佳。
她端著盤子出來,回道:“我真沒做魚,不信你去里頭轉一圈。”
那人不信邪,真進去瞧了圈,回來撓撓腦袋,“還真連一點魚都沒有,但明?明?有魚香啊,我都聞到了,那個醬油黃酒還有姜燉魚的味道。”
那胖子嗤笑一聲,“我咋沒聞到呢。”
江盈知?把魚香肉絲放下,扔給他一雙筷子,“嘗吧。”
一放下那股魚香晃晃悠悠進到鼻子里,他連忙用筷子在魚香肉絲里扒拉來扒拉去,沒找到任何魚肉,死鴨子嘴硬道:“你肯定用什么魚汁了!”
“自?己進去瞧,”江盈知?坐下來,讓胖子走進去瞧,那胖子啥都看了,連罐子都掀開了,真沒有魚。
他不甘心回來嘗了口,然后愣住。
人總不相信旁人說的,哪怕說得天花亂墜的好吃,那也不如自?己吃進嘴里的。
這股味道實在獨特,汁收得特別好,一點都不粘稠也不漾在底部,全都在肉和配菜里,那肉鮮嫩,配的菜又特別香脆,他舍不得咽。
他能有這個體?型也是愛吃的,啥山珍海味沒吃過,只吃了一口,就一口讓他迅速倒戈,立馬沒了傲氣,想起自?己剛才的話,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胖子還挺能拉得下臉,立馬認錯,“姐,我錯了姐,我這個人嘴臭脾氣沖,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江盈知?伸手拿過那五串銅錢,晃了晃,然后對小?梅說:“晚上我們吃頓好的。”
小?梅立即拿過,朝胖子翻了個大白眼 ,呸呸呸。
江盈知?哼了聲,倒是沒說啥,只是想又一個嘴臭后吃了東西嘴巴就甜了,嘖。
不過有了胖子這一出,而且在場食客那么多,想來挑刺的幾家鋪子倒是暫時歇了點動靜,琢磨不出新的花樣為難人。
少了一堆亂七八糟,用各種奇葩方式為難的,或者把人當猴戲看的,要不沒話找話的人后,江盈知?久違地感受到了一點安靜。
果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她算是真明?白,為啥大家怕出名了,這算是幸福的煩惱了。
不過也有高興以外,那是真煩。
煩惱在于?,那么忙碌的日子里,她竟然一天里見了六個媒婆,多新鮮的事情啊。
問?她們有沒有給之前得到牌子的人做媒,她們說,那一個個老的,孫子都一大堆了,不如她水嫩。
海浦的媒婆還特別能說,能把扁蟹似的人,瘦得跟麻桿一樣的男人,說成?腹里有學識,說這人光顧著長腦袋,忘了長身子了。
說別人坐著老實,手特別勤快,脾性溫和,可不就是坐著老實,因為壓根走不起來,只有上半身能動。
周巧女?還會問?她們人高不高,有個媒婆說:“高,蹦起來特別高。”
江盈知?笑得快趴下了,周巧女?把她們全給轟走了,自?己站院子里說:“怪不得人都說那是蝦子做媒,胡說八道。”
“生的一個個跟箬鰨一樣,”小?梅拴上門?,她氣哼哼,“她們哪是蝦子,就該是箬鰨。”
海浦有句俗語叫“箬鰨魚做媒,嘴巴被?摑扁”,因為箬鰨瞎做媒,被?毛嘗魚一掌摑得身子扁,眼睛也被?打到一邊去了。
小?梅這是說她們跟瞎做媒的箬鰨一樣。
不過周巧女?倒是被?這幾日往來的媒婆,也勾了幾分心思,她拽了把凳子坐過來,趁著沒別人開口問?,“小?滿啊,你這個年歲在海浦也確實不小?了,有的姑娘十五六就做娘了。”
“以前沒錢,家里也置辦不起像樣的東西,眼下你自?己爭氣,闖出點名堂來,那你瞧瞧是攢些嫁妝,還是有旁的打算?”
周巧女?能做小?梅婚事的主,但她卻做不了江盈知?的主。
江盈知?可不會直白地告訴周巧女?,她壓根就沒有動過任何在這里找男人的打算。
她無法接受盲婚啞嫁,也無法接受雙方思想的不共通,她很懂得愛別人,但更懂得愛自?己,不會勉強自?己。
所以她說:“大家說先成?家后立業,我不行,我要先立業,后成?家。”
周巧女?手里的蒜都差點沒拿穩,她不敢相信,“你先立業,你這還不算立業啊?”
“不算啊,”江盈知?搖了搖頭,“我
想讓更多人嘗到我的手藝。”
但對于?周巧女?和小?梅來說,做到這份上,已經?算立業了,不過江盈知?自?己看來,還差得太遠。
關?于?這件事,幾個人達成?共通,不搭理媒婆,但媒婆真的是越挫越勇,江盈知?佩服她們的毅力,然后關?門?修業兩天,溜回了西塘關?。
誰跟她們攀扯啊,而且她這段日子來真的很累,江盈知?可不會為了錢而不顧自?己的身體?,雖然錢確實多,但是心情也很重要。
所以她回來了,這里她能感受到安靜和踏實。
在西塘關?她可沒有衣錦還鄉,畢竟大家也很少往里鎮去,偶爾知?道的嘴巴還挺嚴的。
但她依舊受到了格外熱烈的歡迎,原因無他,因為江盈知?給錢啊。
這些日子來食鋪賣出海貨的銀錢,江盈知?從她們手上收來的,這會兒都帶過來了,至于?她們寄賣的抽成?,用海貨抵的。
比如要賣蟶干的,一百斤的話要給她十斤,蝦皮、雜魚干等會更多,因為不那么值錢,每一樣都有不同斤數的抽成?。
她只跟做事認真的人合作,要是摻爛、包沙的,海草沒除干凈的給她,這種人就算賣慘,她都不會再收。
她是熱心,但她不傻。
在西塘關?的高臺上,江盈知?拿了賬房先生做的賬,一袋袋錢放好,她指著上面的字說:“海香姐,你這是九百六十八文,賣的蝦皮和魚干,你自?己點點。”
“哎,小?滿你是不是算錯了,真有這么多啊,”叫海香的女?人不可思議,她很實誠,“我那蝦皮都是用毛蝦做的,一網撈上來能曬不少,我男人說外頭一斤也就賣個一兩文,魚干就更別說了,魚汛多時的魚,就算賣一千條也沒得這么多啊。”
她蹲下來,搓著自?己的褲腿,整個人都顯得很局促。
“怎么沒有了,”小?梅連忙反駁,這些賬都是經?過她的手,跟賬房先生一遍遍地對,她整天沒事的時候都是在算賬,夢里都沒歇過。
小?梅在算賬上有些天賦,記性也不差,看了眼單子就知?道,給報出來,“蝦皮我們賣五文一斤,海香姐你的總共有一百五十六斤,是七百八十文,至于?魚干,賣相差了點,按三文一斤賣的,六十二斤整重,是一百八十八文,合下來就是九百六十八文啦。”
大家全都看小?梅,發?現?之前那個瘦弱的女?娃真不一樣了,不再枯瘦,有了很大的神采,尤其報賬的時候,讓人覺得熠熠閃光。
海香也被?震住,她算不來這筆賬,但是聽?人家說的,又高興起來,摟過沉重的錢袋子,像是抱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一樣。
畢竟這將近一兩的銀子,能夠讓她一家子過幾個月富足的日子了。
她連連說:“我數數,我數數,小?滿,小?梅,真是多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我上哪也賺不來這么多 ”
“謝我們做什么,大家都謝你們自?己去啊,要不是你們能干,那毛蝦會自?己長腿從海里飛過來,變成?蝦皮啊,”江盈知?可不認同。
她說話風趣,讓圍觀的婦人們都笑了,那種輕松愉悅而發?自?內心的笑容,在黝黑的臉上顯現?。
因為聽?過海香賺的,大家估摸著就明?白自?己的肯定也差不了,這些錢對于?她們來說特別重要。
而江盈知?也很喜歡看到她們領到錢的神情,那種挺起腰桿的精氣神,還有展露出來的拼勁。
最后她發?完了錢,站起來說:“我還收的,有什么就拿過來吧,我不說能讓你們賺多少,但是混個溫飽足夠。”
面對大家的笑容,江盈知?也笑,又被?拉著說了很多話才走,她走后還能聽?見小?孩子喊,“啊,今天吃肉!”
“我家也吃肉,我要豬耳朵,啊,娘你真好。”
“我家吃大白米,你吃不吃啊?”
江盈知?的笑容慢慢加大,她和小?梅手挽手回了家,周巧女?在院子里栽另外一株柿子樹,兩顆柿子樹才好,畢竟代表柿柿如意。
小?雞崽繞著院子跑來跑去,江盈知?喊了兩聲咯咯,那群小?雞就過來吃她手里的谷子。
后面她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小?梅和周巧女?在扯架上的絲瓜,偶爾說幾句話,海娃和秀秀在院子里追逐打鬧,周飛燕新跟藥婆學了推拿,手上擦了藥油給陳強勝按那條傷腿,能聽?見他時不時喊一聲疼。
江盈知?就在這樣的吵嚷聲里,漸漸睡著了,她少有在大白天睡覺的時候,連午睡都沒有,每天忙忙轉轉,這是她第一次困得睡著。
她睡了后,小?梅叫海娃和秀秀小?點聲,周巧女?把很薄的被?子蓋在她身上。
院子里變得靜悄悄的,大家說話都開始輕聲,只有偶爾幾聲雞鳴。
江盈知?睡了一整個下午,醒來的時候,到了黃昏,海風吹的藤架上絲瓜晃蕩,她有點茫然,碎發?睡得都搭在眼前了。
小?梅從院子外進來,見她醒了,趕緊放下桶,笑嘻嘻地拉她,“姐,起來起來,趕海去。”
“睡醒了啊,那去吧,我燒晚飯,”周巧女?從屋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要洗的姜,又說了句,“剛看沙蒜有不少,小?滿你看看你吃不吃。”
江盈知?伸了個懶腰,接過小?梅遞來的濕布巾,擦了把臉,這才恢復了精神,連忙找鞋,“沙蒜,我吃的,小?梅啊,你去再拿兩個桶。”
夏日退潮后的海灘,沙蒜尤其多,這種像蟲子的海鮮,軟軟鼓鼓青外皮,瞧著挺難看,煮熟后跟豬尾巴一樣。
但是很鮮,是那種吃到嘴里特別滑,根本沒有咀嚼就落肚,但是細細地吃時,有嚼勁,像是鴨肫的口感。
江盈知?赤著腳踩在海灘上,海水涌到她的腳背,海風吹的她頭發?晃了又晃,不得不撥好自?己額前的頭發?。
她抓起被?海浪拋棄的沙蒜,軟塌塌一大團,扔進桶里,小?梅在趕泥魚,偶爾跳一下,避開那些小?螃蟹,海娃挖海螺,他拿著一個大海螺屁顛屁顛跑過來,跟江盈知?說:“阿姐,給你,掛墻上去。”
江盈知?笑著摸摸他的腦袋。
然后她望向退潮后的海面,那么寬闊,所以海邊人家說大,都用海闊洋場來形容。
只要看見海洋,她覺得心都平靜下來,大海蔚藍,又平緩無波,能包容世間的一切。
她看了很久的大海,久到那些疲憊都被?滌清,才歡歡喜喜拿上水桶回去,夜里吃沙蒜豆面,黃酒燉沙蒜也好吃,給大家補補。
在西塘關?待了兩日,這兩日江盈知?都沒有錯過趕海,第一日捉沙蒜,后一日捕蟹。
有句俗話說,六月六,蟹曬谷,雖然過了六月六,但海灘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鉗蟹,像是曬谷場里的谷子那樣密集。
這幾乎是西塘關?人全部出動,捕捉紅鉗蟹,有用手的,也有用蟹竿,或者直接連泥帶蟹鏟進桶里。要不就是用生了很多竹絲的竹子抽,一大批紅鉗蟹在暈頭轉向中,就被?收進桶里。
江盈知?喜歡捉紅鉗蟹,她不用手抓,用鏟子等螃蟹爬上來,倒進桶里,捉了一大桶,她在那笑。
“小?滿,我這的也給你,”
“我的,我這捉的多”
“還有我這的,拿去做蟹醬,”
江盈知?忙說不要,可是手里全被?塞滿了,回去后周巧女?看這三人,甚至海娃都左右手各一桶螃蟹,真想關?門?。
不過這紅鉗蟹一半被?周巧女?放酒做了醉蟹,另一半和王三娘一起放在石臼里搗,邊搗邊加鹽,做成?蟹醬,到時候蘸一點芋頭或是別的,有純天然的海味。
她倆鑿了很久,最后又拿去石磨上磨得很細,周巧女?把蟹醬裝進罐子里,用油紙封好。
叮囑道:“在鋪子里拆了吃后,趕緊蓋回去,好好放能放一年。不想燒飯的時候,就去買些芋艿蒸著蘸這個蟹醬吃。”
這些蟹醬第二天被?江盈知?帶走,她和小?梅得回去開食鋪了,而周巧女?則留下來在家里忙活,等著她倆晚上回家。
在西塘關?住了兩天,看了兩天海,江盈知?又開始精神奕奕起來,沒有任何的疲累。
食鋪又開門?迎客。
剛開門?不久,有人上門?來,步態悠閑。
江盈知?看了眼來人,海浦人夏日里穿衣,少不得是短衫和寬大的籠褲,這樣涼快。
而這個男人,大熱天的穿一身青色紗袍,束發?帶帽,手里搖著一柄黑紙折扇。
單瞧臉,生得清俊,面上有如沐春風的笑容,但掩在寬帽下的眼神卻很銳利。
江盈知?收
回視線,把紙單遞過去,又問?了句,“要吃點什么?”
“全上一份,”莊輕舟合起折扇,身后的人拉開椅子,他落座后微笑著開口。
第55章 鴨血粉絲湯
全上一份。
江盈知看看自己今日的菜單, 光是這上面已經?有六道菜了,清湯菊花鱔、椒鹽排骨、干鍋魚、嗆魚片、炸藕夾、鹽水蝦,更不要提別的。
她瞧了眼?莊輕舟, 又看了眼?他身后站著的隨從, 問道:“全都上一份?量有點多,一個?人怕是吃不完,只上當日菜成不成?”
浪費可恥。
莊輕舟聽出她語氣里的疑問, 拿下寬帽的時候說:“那就?上這六樣吧。”
他點點紙單, “四季鮮這單子挺有意思,可點雞鴨肉, 用的什么雞?”
他的隨從立馬接話, “我們?少東家?只吃桂花雞。”
八月的三黃雞就?三黃雞, 還桂花雞,江盈知想翻白眼?, 回了句, “海浦本地的土雞。”
“什么鴨?”莊輕舟又問。
他隨從開口, “我們?少東家?愛吃白露鴨。”
白露鴨又叫冬黃婆, 冬季才有,白露的時候這鴨才脫胎毛,到?冬至的時候肉肥而嫩, 是麻鴨里的上品。
這一次江盈知回了兩個?字, “土鴨。”
莊輕舟笑了聲,“那用的什么豬肉?”
他的隨從特別上道, “有沒有二花臉豬的豬肉?不是這個?的, 我們?少東家?不愛吃。”
江盈知長呼口氣, 裝什么不好,非得?在菜上裝, 裝到?她的領域上來。
她覺得?這倆貨是來鬧事的,她順了順氣,微笑,“都沒有,本地土雞,土鴨,外?洋豬,你看你們?要哪一種?”
“都看不上的話,我這還有一道,三樣食材都給你們?上齊,你看你們?吃不吃?”
莊輕舟覺得?挺有意思,用折扇磕了磕桌子,隨從馬上心領神會地說:“只管上,錢不是問題。”
他還從食盒里拿出幾個?青釉的盤子,遞給江盈知,讓她用這個?裝。
江盈知轉過身,翻了個?白眼?,還看不起本土雞鴨來了,不給他們?露一手,真怕這兩人不知道她食鋪的門朝哪邊開。
她隨手從一籃鴨蛋里,挑出四五個?飽滿的鴨蛋來,正宗的漲蛋用的是雞蛋,她不做正宗的,她就?要把雞蛋換鴨蛋。
蛋清和蛋黃分開,再往蛋黃里倒一勺雞湯,今天來的時候,周巧女把母雞給殺了,來到?家?,活都沒有活一個?月,讓她帶過來燉著吃。
舍不得?給外?頭那個?人多放,只舀了一點雞清湯,加入豬肥膘攪打好。
漲蛋顧名?思義,會在燒的時候膨脹漲大,江盈知在很小的圓形鐵盤里慢慢地煎,等著蛋液在熟豬油中?慢慢定型,從而變成一個?漂亮的圓。
蛋的顏色金黃油潤,表面被煎的像是虎皮斑紋,又很蓬松,蛋皮和內里微微分開,切開后,里頭的蛋嫩得?像是蒸蛋塞了進去。
她拿著盤子端上桌,指指筷子筒,“自己拿。”
然后她就?瞧見那個?隨從拿出一個?木盒打開,取出一雙木質但上頭鑲玉石的筷子。
江盈知此時只想翻白眼?,并且想說,她的筷子每天都煮沸消毒的!
而莊輕舟接過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賣相瞧著不錯,他慢慢地放到?嘴邊,細細咀嚼,吃完后,很誠實地又夾了一塊雞蛋。
他用筷子敲了敲盤子,問江盈知,“什么鴨蛋?”
“土鴨的鴨蛋,”江盈知不冷不熱地回,真想告訴他,這還是那種放了幾天的鴨蛋,不是剛從鴨剛生?出來就?立馬拿過來用的。
莊輕舟說:“挺好吃,不輸三絲蝦仁貼過的蛋。”
他又夾了一點蛋,并說道:“看來你真的不只會做魚。”
江盈知面對夸獎絲毫不為所動,她沒忍住,說了一句,“好食材不過是錦上添花,過分追求,不免失了樂趣。”
她指指這盤漲蛋,“正宗的要用草雞蛋,里頭放蝦子,嘗起來更鮮。”
“快吃吧,冷了可就?塌了。”
莊輕舟壓根不用琢磨,一聽就?知道人家?在暗戳戳罵他不正宗,不正宗的人吃不正宗的蛋。而且這蛋一冷,膨脹的蛋皮迅速縮下去,像吹破的牛皮。
他挑了挑眉,今年海浦第?一鮮有點意思。
“上菜吧,”莊輕舟擱下筷子,“今日單子上的菜。”
柱子從一側冒出來,很客氣地說:“客官,先交錢,后上菜。”
他指著這盤蛋,“這菜二百五十文,您看?”
隨從嘟囔,“什么玩意,一道菜敢要價二百多文。”
莊輕舟點點頭,“成,給錢吧。”
最后六道菜加起來都沒有二百五十文。
他每樣菜只夾了一筷子,就?不再繼續吃,隨從裝進食盒里,晚點拿給其他人吃,花了錢的。
莊輕舟起身戴帽,他語氣輕飄,“多謝款待。”
“但不是早春的黃鱔,剛落花的藕,魚片不是黑魚,蝦不是小河蝦,排骨選取的豬肉一般,味道欠佳。”
“有上好的食材,才能有更好的風味,手藝再好也折了味道。”
“小東家?,你說是不是,”莊輕舟笑,“回見。”
他說完后,轉身往外?走,隨從把筷子收起來,提著食盒趕緊跟在后頭。
才短短一面,江盈知和這個?古怪的食客就?互相不順眼?。
雙方一個?暗諷一個?明說,都踩了對方一通。
小梅過來正聽見這話,氣鼓鼓地說:“阿姐,下回來要不把他給轟出去。”
江盈知回頭瞥了一眼?,她點點小梅,“你是不是傻,轟他做什么,錢不要賺了是不是。”
她不在意,倒是真想給這類的裝客,都制定一份特質的菜單,狠狠宰他們?一筆。
但她店名?雖叫四時鮮,卻不是為了追求純粹而上等的鮮,那她要是只奔著鮮,做魚的時候只取魚肚子和魚臉上的肉,只吃鰳魚的魚白,筍只用燕筍,做菜只用菜心而去掉菜葉。
那只是滿足個?人舌頭的鮮,她只想滿足于大眾,用最普通的食材,卻不俗的手藝,烹飪出不一樣的鮮味。
江盈知同莊輕舟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隨著追捧她手藝的食客陸續進門,江盈知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真切,開始哼著歌在灶臺忙活。
看大家?吃著東西?,露出陶醉的神情,尤其是小孩子,最不會控制表情了,一吃到?點好吃的就?手舞足蹈,眉毛高高飛起,歡欣雀躍。
這才是江盈知追求的鮮和美味。
她收回視線繼續放湯,直到?旁邊有一個?熟客過來,是個?很熱心的中?年大姨。
大姨四處看了眼?,跟做賊一樣的,小聲同江盈知說:“小滿,我發現了一件大事!”
她的語氣特別激動。
江盈知盛出菜,用濕布巾擦了擦臉,好奇,“花姨,什么大事?你看見你家?那只三花貓跟其他貓打架了?”
花姨伸手拍了她一下,“我家?那只三花可乖著呢,哎呀不是這個?,別打岔。”
“我發現,”她走近一點說,“有人也在賣魚丸和椒鹽蝦。”
魚丸當然是沒什么,海浦不少人都會做,但椒鹽蝦確實是江盈知這里獨一份賣的。
江盈知停下手里的活,花姨說:“這是你的方子,怎么被別人學走了,小滿啊,你長點心吧。”
“花姨,東西?好吃嗎?”江盈知突然問。
花姨被問了這么一句,有些楞,然后說:“以?前?我要嘗著這么新奇的,那肯定覺得?沒得?挑,只是這會兒?舌頭被你的手藝養刁了,這才覺得?那魚丸太散了,蝦不好吃。”
“你咋還關心這個?,她家?那是搶你的東西?。”
江盈知安撫花姨,說實話她真的一點都不氣憤,因為那不是她的方子啊。
不僅不氣憤,甚至還涌起了一點高興,因為這么長時間,終于有人模仿她做的東西?了。
海浦漁港的小吃攤是很缺乏的,或許說底層的百姓只習慣于做海浦風味,蟹醬嗆蟹醉蝦,魚鲞糟魚等等,沒有任何的創新。
她也有點小自私,如果以?前?她很需要靠攤子來賺錢的,肯定是不大愿意有人模仿她,跟她打擂臺。
但是現
在她已經?不需要靠攤子賺錢了,而且很多吃食,她做過一段日子后,可能再做要等很久,有些人喜歡吃這個?口味的,就?得?等很久才能吃上。
她一瞬間想了很多事情,靠近花姨說道:“姨,告訴我那人在哪擺攤子唄?”
“害,就?在漁港側過去那駁船的地方,有河泊所擋著,平時不去那也不知道,小滿啊,你要找人算賬去啊,”花姨拉住她的手問,“你瞧我怎么樣,夠不夠格當個?打手。”
“花姨啊,叫你兒?子少給你念些話本子了,還打手,下回冒出殺手了,那可不是嚇人。”
江盈知繼續忙活,邊切菜邊說:“我可不是找人算賬去的,不需要打手。”
花姨有點失望,她這人就?愛看點熱鬧,連她家?墻頭兩只貓打架她都要等貓打完,然后喝彩,她只能失望回去了。回去前?還說叫江盈知需要幫手找她,其實她很能打的。
江盈知笑得?夠嗆,想著下回跟她在書院的兒?子說聲,念些好的東西?給他娘聽吧。
下午歇了后,要回西?塘關前?,江盈知帶著小梅轉道往另一邊走,那個?攤子不大顯眼?,尤其在樹的蔭蔽處。
跟江盈知回家?是兩個?相反的方向,反正不仔細根本不會看見。
她過去的時候,攤子上一對夫妻正在給漁民遞碗,一個?女童蹲在旁邊玩沙子。
本來女人還是笑著同熟人寒暄,直到?被她丈夫戳了戳,看到?江盈知的時候立馬變了臉色,有點惶惶不安。
然后偏開頭,搓著自己的手,她丈夫也是如此,又抬起頭,想要開口說點啥,被旁邊女人一拉,又閉上了嘴。
江盈知笑道:“來一碗魚丸。”
“魚…,”女人有點破音,咽了咽口水,“要魚丸嗎?”
“只要魚丸,”江盈知說,因為不用看椒鹽蝦,光聞到?油就?知道,炸出來不會好吃的。
女人和她丈夫相互看了眼?,最后決定把桶里的魚丸撈出一碗來,遞過去,她小聲說:“一碗三文錢。”
比江盈知當初賣的便宜,那個?時候她賣剝皮魚的魚肉都要六文,不過這魚丸湯真的除了魚丸,還有點小蔥蝦米,再放一把小青菜就?能做清湯魚丸了。
她接過女人手里的碗,瞧了眼?,魚丸一看外?皮軟塌塌的,壓根沒有攪打上勁,江盈知拿起勺子舀起一個?,嘗了口,有點沉默。
腥氣重,而且有刺,粘在她舌頭上,她吐掉。
“要不要聊一聊,”江盈知指著這個?簡陋攤子上的魚丸桶。
最后這一家?來到?了四時鮮的鋪面,戰戰兢兢地坐下來,小梅給兩人倒茶。
江盈知有點好奇,她根本沒有見過這兩人,“你們?來我攤子上吃過?還是吃魚宴的時候來過?”
叫崔大妞的女人終于破了心理防線,她低著頭說:“我吃過幾次,想著魚丸實在好,就?琢磨能不能自己做,后面,”
“后面你那攤子不是賣椒鹽蝦,我愛吃,”崔大妞指著食鋪的門口說,“那天我也來捧場了,看你賣椒鹽,就?動了自己做的心思。”
“小妹,實在對不住,我們?這幾日也就?賣了一百文,全都給你成不成。”
江盈知又不是來找麻煩的,她問道:“魚丸是你自己琢磨的?”
“哎,我自己想的,”崔大妞很老實,“就?一遍一遍試唄,試到?能成個?型就?出來賣了。”
真是個?有動手能力又莽的大姐。
江盈知想了會兒?說:“我也不是來叫你們?停掉生?意的,椒鹽蝦你們?做不好的,油不行,費了不少蝦吧。”
崔大妞一臉震驚,“你怎么知道,這玩意吃著又酥又脆,我炸出來全焦了。”
她丈夫在旁邊嘀咕,“我覺得?挺好吃。”
合著崔大妞能有沾了點皮毛就?敢出來擺攤,全靠她丈夫真心覺得?味道不錯啊。
江盈知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啥也不用說了,我倒是能教你們?做魚丸,但是”
“你們?要給我一兩五錢,這個?做法就?告訴你們?,我自己還賣的啊,不是我就?不賣了。”
她可不是來發善心,也不是想靠著這兩個?人賺錢,而是覺得?一兩五錢也舍不得?拿的話,沒有教的必要。
真心想學,像周飛燕只靠自己使勁攢錢,攢到?二兩去跟藥婆學手藝,那才能長久,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不會珍惜。
江盈知抬頭看天,天色有點晚了,她起身,“你們?自己琢磨吧,覺得?這個?價錢能出得?起,就?來這里找我。”
她喊,“小梅,走啦,去接海娃。”
這一家?三口跟在她倆后面出門,嘀嘀咕咕說了一路,江盈知也沒有管。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早上從西?塘關回來,她啃著周巧女做的油餅,想著去開小門,被蹲在墻角的崔大妞嚇一跳。
“大姐,你沒回家?啊,”江盈知急急忙忙拿穩油餅,差點沒得?吃了。
崔大妞憨憨笑了聲,“我天沒亮來的,就?等著你呢,錢我湊夠了,你給數數。”
“我家?男人說我這手藝,遲早能出頭的,以?后也說不定跟你一樣,能上明年的吃魚宴,”崔大妞跟在她后頭說,語氣飽含了篤定,壓根不覺得?她家?男人說的是假話。
江盈知還挺喜歡這種性格的,進門把一袋子錢倒出來數,零零散散的銅板,還有點碎銀子,正正好好一兩五錢。
她也沒問銀子哪來的,收了錢好辦事。
“大妞姐,你下午來找我吧,這會兒?我要忙了,帶上你家?男人一起,我教你,不過也明說了,你花了錢,要教別人我也管不著,只是先顧及著你們?自個?兒?吧。”
崔大妞連連點頭,這錢都把她家?底掏空大半,兩人哄著她婆婆拿了一點錢,這才來學的,咋可能教給別人。
下午兩人來了,手里還拿著一桶海鱸魚。
江盈知教得?很認真,幾乎是從選魚開始說:“不是所有魚都能做魚丸的,要白肉,還要有黏性,像是剝皮魚、馬鮫魚、墨魚等,這些都能做,海鱸魚當然也可以?。”
她自己懶的時候,真的會把魚肉片下來,直接用刀剁,再用棒槌打,不過教別人,她拿著刀說:“魚丸里頭最不能有的就?是魚刺,要是卡住別人,你們?拿什么東西?還。”
“所以?就?拿刀,把魚骨先剔了,順著這個?紋路,用刀一點點把魚茸刮下來,別嫌煩。”
江盈知從刮魚茸開始教,到?反復拍打魚丸,再到?擠魚丸,教完后晃了晃胳膊,這真的是很吃力氣的活。
但是崔大妞還真是天生?做魚丸的人,勁大,壓根不覺得?累,拍打出來的魚丸比江盈知做的還要彈,而她丈夫是個?老實人,不愛說話,做事慢,刮魚茸倒是個?好手。
“你們?回家?再試試,要是有啥不懂的,過來問我,”江盈知說道。
她自己還挺煩長期只做一樣東西?的,但是對于崔大妞兩人來說,會好好經?營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本事。
所以?當過了一段日子后,她聽見有人說有家?魚丸湯賣得?不錯,魚丸特別好吃的時候,江盈知大概也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不過更欣慰于大家?能一年四季都吃到?魚丸了。
慢慢的,她也會找合適的人,把有些她不會再做的吃食給教出去,讓更多人能嘗到?美味。
只是人還挺難找的,只能慢慢謀劃。
這天,江盈知燉完了魚丸,在砧板上切著魚,練練自己的刀功,小梅像一陣風跑過來,停在她身旁。
“阿姐!”小梅很激動。
江盈知把刀放在抹布上抹了抹,轉過頭看她,“一驚一乍的,咋的,大人物來了?”
“不是大人物,”小梅緩了口氣說,“那個?挑客又來了!”
江盈知哦了聲,“來了就?來了,他愛來就?來吧。”
反正都是來送錢的,只是感慨于這個?人挑的時間好,每次都趕在剛開門的時候,要是晚點,保管熱鬧得?他連門都進不來。
熟悉的二人組進門,江盈知連待客的熱情都沒有,看了眼?莊輕舟然后扭頭,挺騷包的,這人穿了件偏紫的紗袍,還是搖著扇子。
他開口喊了聲,“小東家?。”
“小東家?,你
接不接活?”隨從拿著提盒過來問。
江盈知回得?很直白說:“不接,沒空。”
一天忙都忙夠嗆,還接活,她沒有那么閑工夫,而且她不接活也不接龜毛愛挑的人。
隨從掀開提盒蓋子,他把盒子放在小凳子上,“原本還想勞煩你用這些炒點飯,這是報酬。”
他把另一壇黃酒放到?桌上,江盈知垂眼?看了下,熟悉的紹字標頭,紹酒可是黃酒里最好的。
她露出迎客的笑容,“炒什么呢?拿來我瞧瞧。”
隨著隨從把食材一樣樣從提盒里拿出來,她的笑容逐漸凝固,到?底誰吃蛋炒飯要加那么多好東西?的。
“三黃雞剛下的蛋”
“這是三黃雞的雞脯肉”
“華府那邊的火腿”
“上好的干貝、麻鴨的鴨肫、梅花參。”
隨從最后拿出一袋米,打開跟她說:“興化那的晚米,煮飯最好。”
江盈知覺得?純粹有病,那么好的東西?就?樂意混到?一碗炒飯里,她壓根沒做過料這么豐盛的,這么好的炒飯。
“海參要泡,干貝得?黃酒發,今天發完明天吃,黃酒再拿一壇,明日來吃,”江盈知又看了眼?黃酒,她要得?毫不心軟,“記得?付我的加工費,三百文。”
要不是看在這壇黃酒的份上,她真想要一兩的加工費,這些好食材得?完全炒好,得?費很大的工夫。
干貝不能用水發,水發出來味道不算好,要用黃酒浸上一夜,發到?干貝肉變得?厚實,發透了,還得?大火燒開,文火再把干貝煨到?軟,讓鮮味蔓延。
至于梅花參,真的是海參里最大最佳的品種,曬干后也仍有半斤到?一斤的重量,這個?水發泡開后是不能久放的,一定得?盡早吃完。
而且還要保證這些食材的先后順序,她要三百文都是客氣的了。
莊輕舟聞言點頭,“你炒,我明日下午來。”
說完沒走,他看著柱子遞過來的紙單,細細看了起來,他說:“這個?鴨血粉絲湯是什么?”
“土鴨,”江盈知著重強調,“它的血,它的腸子、它的心、肝、胗,還有油豆腐,你看你吃不吃。”
莊輕舟算是領教了江盈知的脾氣,他壓根不吃那些玩意,卻鬼使神差地說:“就?來一份這個?。”
“真要來一份?”江盈知狐疑,“上了不能退。”
莊輕舟嗯了聲。
江盈知自己還是很喜歡吃鴨血粉絲湯的,昨天有食客給她送了一堆鴨雜,那女人家?里養鴨的,聽說她愛吃鴨血,大早上的又給送來一大盆鴨血,她干脆做了鴨血粉絲湯。
鴨雜都是已經?煮好的,用了之前?的老鹵,湯底用了筒骨、雞骨架和老鴨燉出來的,江盈知把泡開的粉絲放到?砂鍋里煮。
撈出粉絲放在碗里,從鍋里舀鴨雜,鴨血沿邊放,油豆腐,再淋上湯汁。
李海紅把這碗鴨血粉絲湯端給莊輕舟,他用自己的筷子攪著粉絲,倒是沒有腥氣。
他盯著碗里的鴨雜看了一會兒?,簡直鴨的心肝脾肺腎都全利用起來了。
莊輕舟筷子按在鴨血上,好久才猶豫著夾起來,放到?嘴邊輕咬一口,很嫩。
他沒有吃過鴨血,也沒有吃過爽脆的鴨雜,所以?他很難用其他上好鴨子的鴨雜來比較,正因為沒法比較,他難得?閉了嘴。
默默吃著,而且這回沒有嘗了幾筷子就?走人,因為真餓。
莊輕舟在這里慢條斯理吃飯,那邊陳三明去找王良,這段時間他因為漁船回洋忙得?焦頭爛額。
總算能歇幾日,在家?躺了一日,本來想叫雙魚來,她沒空,退而求其次選了王良。
“走啊,去小滿的食鋪吃點東西?,這遭瘟的管事,一天天的竟知道折磨人,”陳三明同王良抱怨。
王良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黑,“瞧吧,熬的,你小叔也是瘋了,水操前?還寄信回來,買了東坊最好的門面。”
陳三明倒也沒那么驚訝,“做什么的?他要辦魚行?”
“不是魚行,”王良小聲說,“是貨運。”
陳三明瞪大眼?睛,“貨運?玩這么大的?”
辦魚行的話,王逢年可謂水到?渠成,只要他想,曾經?受過他恩惠的漁民能立馬轉而投靠他的魚行,壓根不用發愁。
可是貨運,那就?是另一條根子上的事情,混跡商幫才能打得?開海上航運線路,如果從明府往海浦,那得?過莊家?的商幫。
陳三明邊往外?走邊說:“我小叔瘋了,不跟莊輕舟對著干,要跟他聯手了?”
王良翻了個?大白眼?,“你真能說得?出口,我老大能低頭?”
“誰說要走明府的,轉南去閩粵,”王良背過手,“跟你說個?啥,你又不懂。”
陳三明還想罵他幾句來著,結果看到?從四時鮮鋪面里出來的莊輕舟,他在心里臟字連篇。
這個?風流公子哥怎么會在這!陳三明想,不行,不行,得?趕緊跟他小叔說一聲,二十五了,有點苗頭不容易。
王良也看見了,他又揉了揉眼?,確定沒看錯。
他則想的是,莊輕舟這死?小子不會聽到?什么風聲了,過來堵他老大生?意的吧,得?趕緊跟他老大說一聲。
“不吃了,去找我小叔。”
“不吃了,去找我老大。”
兩個?人異口同聲,還吃啥呀。
也是碰巧,從三口洋的水操一路轉向,最后一戰在望海的招寶山,幾個?月前?震懾了一批海盜,幾個?月后又在這操練。
這一戰打得?很激烈,船都燒了好幾艘,雙方各失敗了很多人,落到?海里退出戰局,幾幫人馬斗到?夜里,以?王逢年赤手爬上定安島的高船插上海浦旗,徹底結束戰局。
這會兒?正在清水岸口舉辦慶功宴。
他倆到?清水岸口的時候是傍晚,王逢年在門口同定安島的指揮使說話。
指揮使不解:“下回真不來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水操的。”
“真不去了,”王逢年拒絕,摸著眉骨上的傷,“以?后讓王明信代我去。”
“他比你還差得?遠,”指揮使嘆息,多么好的一個?軍丁苗子,身體強悍,身手矯健,可惜了。
那邊陳三明很激動地喊,“小叔——”
王逢年聽見了,朝指揮使說:“家?里小輩來了,失陪。”
說完他大步走過去,王良瞧著激戰出來,氣勢越發迫人的老大,搶在陳三明前?頭開口,“老大,莊輕舟來海浦了!”
王逢年看王良,問道:“海浦是我家??他來了還得?特地告知我。”
“這點破事也值得?說,”王逢年轉身就?走,王明信在后面叫他,慶功宴要開始了。
陳三明翻了個?白眼?,等他說完,他小叔巴不得?海浦是他家?,把海路全堵死?,又白了一眼?王良,沒用的東西?。
他趕緊跑上前?,跟王逢年小聲說:“小叔,你可別覺得?我不幫你。”
“莊輕舟是來海浦不錯,他從小滿那里出來的。”
王逢年停住步子。
莊輕舟最出名?的不是相貌,是風流多情。
這一夜,有人難眠。
轉日午后,過了四時鮮最熱鬧的點,食客陸續散場,有些人肚子吃得?滾圓,手里還要外?帶一大堆東西?。
莊輕舟就?是這個?時候到?的,他從轎子上下來,搖著黑漆骨扇,走路不緩不慢,然后他停了步子。
王逢年從另一邊路口走來,面色冷冽,眉骨的長傷口,挺拔的身姿,讓他有了凜然的氣勢。
“怎么,打不過定安島的精兵強將,水操失利,灰溜溜回來了?”莊輕舟晃了晃扇子,面上帶笑,語氣卻是綿里藏針。
王逢年輕抬眼?皮,“總比大艙漏完,小艙進水,幾百斤茶葉全廢的人要好。”
“我要是你,哪有臉來吃飯。”
兩個?人才碰面,就?先嗆上了。
莊輕舟被他踩了痛點,心里罵人,嘴上說:“家?大業大,賠得?起。”
兩人同時站到?門口,那有幾扇門,偏偏就?可著正中?走。
莊輕舟說:“你居然也有興致來吃飯,怎么不跟你的船過了?”
王逢年沒搭理,大跨步進門。
海浦要是他家?,方圓二百里不許有莊輕舟。
第56章 豪
華版炒飯
四時鮮鋪面里, 江盈知逗著阿喜和小七,兩個小孩坐在高凳上吃著魷魚絲。
方澤蘭送了米來,順帶托江盈知幫她看下兩個孩子, 她得?往漁港送點東西。
她剛出門不久, 門口有了動靜。
江盈知也沒仔細聽,以為是方澤蘭,所以笑著說:“你這么快就回來了?”
“嗯, 回來了。”
王逢年輕聲回她。
江盈知聽見這個聲音很驚訝, 走了幾步出去,她看見王逢年有點驚喜, “年哥你回來了啊?”
“年哥是什?么, 年糕嗎?”小七吃著魷魚絲, 含糊不清地說。
阿喜很認真地指著王逢年說:“是他啦。”
她也學著江盈知的口氣喊,“年哥, 你回來啦。”
“小學人精, ”江盈知伸手刮刮她的鼻子, “你怎么什?么都學呀。”
王逢年原本淡漠的神情, 漸漸變得?溫和許多。
“快坐會兒?先,剛回來吧,”江盈知轉向?王逢年,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 “怎么這還帶傷了?”
“不小心傷的,不礙事, ”王逢年看了眼這院子, 再次抬頭的時候, 莊輕舟走了進來。
莊輕舟準備走到灶房門前,王逢年往邊上邁了一步, 無形間堵住了他的路。
“讓路,”莊輕舟從牙縫里擠出來這兩個字。
王逢年很不客氣,他說話輕卻?諷刺,“桌子在那?邊,你看不見嗎?”
莊輕舟打不過這個莽夫,退而求其次問,“小東家,炒飯做了沒?”
江盈知不知道兩個人的爭鋒,在弄食材,語氣很平地說:“坐會兒?,現在炒。”
她又?含笑問王逢年,“吃了沒?給你現做份湯面?”
莊輕舟皺眉,怎么偏心眼。
王逢年挑眉看他一眼,一晚上的猜測被擊碎,心暫時平穩落地,回道:“好。”
江盈知在忙,王婆子要燒灶,李海紅去打掃包間了。
小七和阿喜兩個要下高凳,她很自然地喊,“年哥,你幫我看下這兩個小家伙。”
王逢年沒有猶豫走過去,莊輕舟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轉,心里有了譜,扇子輕輕磕著桌面,呵。
江盈知雖然嘴上回得?敷衍,可炒起飯來一點不敷衍,畢竟做砸了,倒不是說賠不賠得?起,而是把好好的食材給糟蹋了。
她做這么豪華的炒飯,所以連飯都很講究,飯要先煮熟,然后捏碎,不碎的炒飯不能達到蛋液裹滿飯,達到金裹銀的效果。
捏碎的米飯放在一旁,江盈知換了口砂鍋,在這里面炒飯受熱才?會均勻,油熱后放蔥白增香,米飯放入炒勻炒透,她小心倒著蛋液,翻炒間碎米飯漸漸變得?金黃,逐漸變成每一粒都是金裹銀。
她再一一放火腿、梅花參、干貝,好的炒飯不需要用鹽,鹽味來自風干的火腿和燉熟后的干貝,它們?會把鹽滲透到米飯里。
而鮮味來自于蝦籽、蝦仁和雞腿肉,油潤則取決于最后加入的雞湯,讓米飯在粒粒分明的同?時,又?不顯得?澀口,也讓米飯的味道更加豐富。
這樣一盤炒飯,在炒的時候已經香得?整個灶房都縈繞著味道,王婆子感覺那?灶火的煙味都蓋不住,香得?她直抽鼻子。
賣相也是一等一得?好,米飯金黃又?粒粒分明,在這松散油潤的米飯里夾雜著絲絲干貝,隱藏其間的蝦籽,嫩雞腿肉,鴨肫,蔥花則增點了色澤。
要是只?嘗一口,感覺像喝了酒,香飄飄的,醉醺醺的,因為實在過于豐富的鮮味,會讓人的味覺產生極大的滿足。
她準備遞過去,王逢年看接過,“我送吧。”
“就那?一桌啊,”江盈知也沒有拒絕,繼續忙自己的。
王逢年看她炒了那?么久,一看這里頭的料,聞一聞就知道是什?么,純粹來折騰人的,他的情緒已經到了頂點。
他一轉身面色冷了下來,幾步走出去,隨手把炒飯擱在桌子上,他說得?很輕,像是怕被誰聽見,“吃吧,用你家祖傳的筷子。”
隨從拿筷子的手頓住,莊輕舟手朝后,接過筷子,“你也想要?改天?給你送十雙,這祖傳的東西我家里多得?很。”
“無福消受,”王逢年淡淡瞥了一眼,“多吃點,畢竟吃了上頓沒下頓。”
莊輕舟聽出他的陰陽怪氣,哼了聲,隨后嘗了口炒飯,他偏頭喊,“小東家,這雞肉老了點,該昨日就炒的,還有這鴨肫也是,失了些味道。”
江盈知真想轟人,下一回這姓莊的拿什么好東西來,她都不會再接了。
她走出幾步來,語氣有點不耐,“哦,誰讓你昨日拿來的。”
“我反正一點都不挑,”王逢年用在場所有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不管山鮮海味,還是清湯小飯,能吃飽就行。”
江盈知朝他投以贊許的眼神。
莊輕舟還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啥玩意,拿他做跳板,跟誰表忠心呢。
他被噎得?吃不下飯,半碗飯吃得?他難受,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跟這姓王的犯沖。
莊輕舟站起來,呵了聲,“長青,拿上東西走。”
柱子跑出來恭送他,王逢年說:“給錢了沒,就走?盤子是食鋪的。”
長青打開?食盒低頭看了眼,還真是,莊輕舟回頭,冷笑,“長青,給錢。”
給完了錢,王逢年說:“記得?吃完,那?么多好東西別、噎、著。”
他看似很有禮數地說:“好走,不送。”
莊輕舟沒有回頭,大步走了出去,等著吧。
江盈知暗想,這好走不送,怎么聽著像關門,放狗。
她也沒放在心上,食鋪中午就已經把全部東西賣完了,她只?能現燒,沒有太多的食材了。
酸湯倒是還有,她順手磕了個雞蛋,做了碗酸湯面,把煎的荷包蛋放上去,因為王逢年真不挑,所以她做什?么都成。
她出去的時候,王逢年旁邊坐著小七和阿喜,他低頭用院子里的野草,在編著螃蟹,面色柔和,隨手遞給旁邊的阿喜,“拿著玩吧。”
阿喜高興地拍手,拿過那?只?小螃蟹,晃了又?晃。
王逢年抬頭,起身接過碗,輕輕放下后說:“麻煩了。”
又?說:“還沒有來得?及恭喜你,牌匾我看見了。”
“很厲害。”
江盈知回了李海紅一句,回過頭說:“什?么很厲害?”
聽清了后,她也沒有很謙虛,“還行,全靠大家抬愛。”
“今年還挺熱鬧的,可惜你沒來,”江盈知坐下來,阿喜把草編螃蟹給她瞧,她低頭看了眼。
王逢年沒吃面,看她。
轉而問:“你喜歡吃魚宴?”
“很有意思啊,”江盈知說,“不過要是只?比廚藝就好了,我覺得?那?得?到了牌匾或是什?么,才?是實至名歸。”
王逢年很篤定,“肯定會有的。”
江盈知還想問什?么,這時陳三明從門口探頭進來,他只?露了半個腦袋說:“我有沒有打擾你們??”
王逢年盯著他,陳三明隔那?么遠都感受到了寒意。
他破罐子破摔,干脆走了進來,“我真的很餓,沒吃一口飯,忍到了現在。”
不然他不會打擾的,饞已經占據了他的腦子。
“小滿,我來帶阿喜和小七,”方澤蘭這會兒?也進了門,然后她笑笑沒說話。
不過后面那?兩個就沒啥眼色了,王良跑進來喊,“小滿,快給哥上一份大餐,老大付錢,我已經快餓扁了。”
方兆興傻樂,“我也吃,王老大付錢。”
王逢年微笑,他說:“他們?不吃。”
“我沒帶錢。”
“餓著吧。”
多么熟悉的話,江盈知哈哈大笑,“成,算我請客,我有錢,要吃什?么盡管點。”
話是這么說,最后這三人組苦哈哈地嗦著面,有苦不敢言。
吃完面后,王逢年跟江盈知告辭,他沒說什?么,他一說話,后面幾雙眼睛齊齊看過來。
尤其有兩個好奇小孩,當他說:“小滿”
小七捧著臉說:“小滿姐姐,他叫你哎”
阿喜歪著腦袋,大眼睛里滿是好奇,“你叫小滿姐姐做什?么哦?”
“小孩你不懂,”陳三明在后面陰陽怪氣。
王逢年選擇先走,今天?
真不是個好日子,有這么多讓他不順眼的人。
當然最不順眼的人還沒解決。
王逢年從食鋪里出來,轉道去了一間茶鋪,陳希在里頭喝茶,翻了個白眼,“大半夜的你找我,讓我去堵岸口。”
“王逢年,你是不是有病?”
“堵了沒?”王逢年落座,只?關心這個問題。
陳希摸了把額頭,傲嬌道:“還能有小爺我出馬辦不了的事情。”
“連夜給堵了,青石崗和四陳島那?個岸口那?么窄,幾艘船就給堵住了,保管過不去。”
“消息放了沒?”王逢年問,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
陳希真想白眼白死王逢年,他把茶盞磕在桌子上,“放了!”
最東邊的鈔關明日要休整,連帶著這一整片的關口,不能進也不能出。
堵了青石崗和四陳島的那?個路口,繞路就要過礁石灘,所以莊家的船只?有從東邊海道過的選擇。要是想過東邊鈔關,今天?莊輕舟就必須離開?海浦,拿著稅單過了鈔關。
不然他那?批貨到不了寧城。
“你是不是有毛病,費那?么大勁,就是為了把人趕出海浦,”陳希罵了聲,覺得?王逢年近來很詭異。
往年王逢年跟莊輕舟不對付,也就是宴席上互嗆幾句,或者海道上碰見你爭我搶,現在是動真格的了。
王逢年喝了口茶,“看著礙眼。”
他近來會很忙,從出海做船老大轉到貨運航線,中間要辦理的關卡特別繁瑣,很多都要他親自去辦,幾個島來回跑,他不可能時時防著莊輕舟。
而莊輕舟別看在吃的上挑,要真上了心,花言巧語一大堆,原則是沒有的,他可以用盡心機。
王逢年太明白莊輕舟的德行。
那?他只?能讓人立即,馬上滾出海浦,別在她面前晃悠。
王逢年在陳希的罵聲里緩緩露出笑來。
這邊笑,莊輕舟那?邊就是惱怒,本來這一趟不用他親自押運的,明府莊家的綠眉毛商船誰不認識,海路全通。
而且只?要過了青石崗那?個岸口,從西繞一圈,避開?鈔關往溪山那?個關口過,能省一大筆關稅。
但從鈔關過,他不得?不自己去一趟,因為鈔關稅單得?船主去報,他得?填幾千兩進去。
他冷笑,王逢年真的是有病。
他還沒動心思就把他擠兌出海浦,他要是真動點心思。
莊輕舟盤算著什?么,吃下這個悶虧,冷笑一聲,跟長青說:“現在去起船。”
綠眉毛出海轉過花斑島往東的海域去的時候,烏船就在一旁停著,毫不掩飾。
王逢年站在船頭,目送那?艘商船遠去,滾出海浦方圓二百里。
好走不送,這四個字從他唇間出來,飄蕩在茫茫大海。
送走莊輕舟后,王逢年從烏船下來,走到了四時鮮鋪面前,抬腿邁步進門。
聽見小梅跟江盈知說到挑客,他接話,“回去了,海浦不是他該待的地方。”
江盈知好奇,“這就回去啦,他不是海浦的?我還以為是里鎮哪個酒樓的公子哥。”
小梅一看見王逢年就溜走了,李海紅和王婆子也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江盈知也沒有太關心莊輕舟,她正找王逢年有事,“年哥,問你個事。”
王逢年說話也很和緩,“怎么了?”
“你不是知道的,”江盈知拉開?椅子坐下來,“我得?了那?個頭名,有一百兩的賞銀,我想買艘大點的船,你看能不能買到?”
這件事她想了挺久的,從拿到錢就開?始琢磨了,小對船劃著太累了,她也不是劃船的料。
如果有艘大點的船,就能拿得?更多的東西了,她現在拿東西很費勁,尤其是小對船裝了棚頂后,每次得?腿蜷縮在船艙里。
本來是想問王良的,但是江盈知不大信他,太不靠譜,這才?等到王逢年回來。
昨日本來想說來著,但人太多也沒有怎么寒暄,只?好作罷。
今日倒是沒人,難得?有空閑,又?正巧王逢年過來,她趕緊問了。
王逢年眼神落到她臉上,又?移開?說:“想要什?么船?”
“有沒有喜歡的?”
江盈知對船也不算了解,她說等會兒?,起身去拿洗好的李子放桌上,隨口說:“我不知道啊,大一些就好了,一百兩能買到嗎?”
海浦的船她打聽過,還挺貴的,看用的什?么木頭,有幾十兩到幾百兩不等,當然上千兩也很多。
“不要買船,那?些市面上出售的多半是別人用過的,”王逢年很有耐心跟她解釋,“重新涂桐油,刷石灰,瞧著新,但卻?用不了幾年。”
他又?說:“買船不如你自己造船,造兩艘,一艘小船自己用,一艘大船出海。”
“造船?”江盈知吃了口李子,有點好奇,“這更貴吧,我沒有那?么多錢。”
造船當然很貴,工藝繁瑣,尤其還得?船主和大木師傅相面,看看合不合才?能造,工期特別漫長。
王逢年搖了搖頭,“我有認識的大木師傅,一百兩正好。”
他手搭在桌角,看向?江盈知,神色認真,“你不想要一艘插滿船旗,船旗上全是你名字的船嗎?”
“你以前說過很氣派,你也可以有。”
江盈知有點發?愣,她從來沒有想過,因為航船并不是她擅長的領域,沒涉足太多的,也就沒有那?么多底氣。
“可以嗎?”江盈知疑問,因為海浦對于其他很放得?開?,不論性別,但在漁船上規矩特別多,基本沒有給女?人造船的。
“小滿,”王逢年喊她的名字,“為什?么不可以。”
“從前海浦也沒有女?子拿下做魚第?一鮮的牌匾,你做到了。”
“那?在漁船你也能成為第?一個,自己做船主。”
王逢年看得?很遠,明明只?是剛問的問題,他卻?能很快給出最佳的回答。
他說:“小滿,其實你應該有一艘捕魚船,組建自己的船工出海捕魚,不拘束于什?么魚類。”
“那?么就不用等著別人手里的東西,有自己的大捕船,每日都有新鮮的海貨,就算魚行抬高價低價,外?面魚運如何,都不會影響你,也不會影響你食鋪的生意和價錢。”
“這樣才?不會受制于人。”
江盈知聽得?出神,手輕輕叩擊著桌面,在王逢年的描述中,她覺得?有點心潮澎湃,這種心情是面向?新領域時的激動。
“我覺得?可以有,”江盈知笑起來,“被你說的,我覺得?自己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可是造船要好久。”
王逢年說:“去我那?看看船模,看你喜歡什?么船,我可以先租給你,等你的船造好。”
江盈知猶豫,他又?說:“畢竟我的船太多,放著也沒用,你能用上最好。”
“真不要租?”王逢人不只?會踩人痛處,更會說到別人軟肋上,“我給你數數下半年的汛期,海蜇、白蟹、桂花黃魚、對蝦、門蟹、鰻魚、帶魚。”
“除了帶魚是遠洋外?,其他可都是在近海的,早點有自己的船,找船工,趁著休洋備汛,下半年就能直接出海。”
其實他各種海鮮的汛期都沒說完,江盈知已經心動了,怎么可以拒絕海鮮,而且還是第?一手新鮮的海貨。
“走走走,我跟小梅說一聲,剛好完事還能順道接海娃。”
她揣上了錢,跟著王逢年到了他家,也進到了那?個放滿船模的屋子里。
是間特別大的屋子,里外?兩間,最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船模,而高臺上很顯眼的是烏船的船模。
它體型大,造的船模也大,哪怕看著船模也覺得?特別有氣勢。
江盈知指著正中央烏船的船模說:“最喜歡這個,看著就很氣派。”
“那?送你,”王逢年回她。
“我想想就行了,”江盈知很有自知之明,“太貴了。”
她在船模間慢慢走著,被這些大小不一的船模給驚到,她好奇,“年哥,這些船你都有啊?”
這里至少有幾十艘的船模。
“都有,有些已經損毀了,只?保留著船模,”王逢年站在原地,看她雀躍的背影,回答她。
船模特別精致,木頭做的,連艙門都能看得?見,她看得?漸漸入神,早就忘記什?么孤男寡
女?,共處一室。
這間屋子里充斥著桐油味,木頭的香被掩蓋,又?透露出防腐的胡麻油和松香的味道,這樣的氣味交雜間,有淡淡的茶香靠近。
比起其他動靜來,江盈知可能不會有什?么反應,但她的鼻子太靈敏,味道的變化會讓她很快察覺。
然后她還沒有直起身子,一抬頭,撞進王逢年的眼睛里。
黝黑深邃,里面倒映著她的臉。
江盈知無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后面的木架上。
人的眼睛里能反應很多東西,流露得?太明顯。
王逢年自然地收回視線,轉而說:“剛想告訴你,沒選好的話,可以看看這艘蒼船。”
江盈知緩了下,她扯出點笑,忽略掉那?點異樣,然后慢慢挪步過去,她的眼神落在大蒼船上,這艘船真的很漂亮。
“這吃水有兩米深,能容納三十個人,有十幾個艙,近海沒問題,遠洋遜色點,”王逢年慢慢給她介紹,“這船尖首寬尾,到時候船頭也雕鹢鳥,”
說到這個,他看向?江盈知,而江盈知心虛,畢竟她真忘了,烏船生辰宴隨口答應的東西,這么多日子又?那?么忙,她想不起來要刻。
她摸摸鼻子,實話實說,“忘記了,我抽空就刻。”
“希望能有看見它的一日,”王逢年說。
江盈知唔了聲,“也許很快。”
其實兩人沒在船模間多待,江盈知無法?忽視看到的那?雙眼睛,那?種眼神。這讓她覺得?很怪異,又?很別扭,便先找借口出來了。
王逢年看她離開?的背影,眉頭輕皺,明明他都沒走近,也沒有任何越界。
他停在原地,沒急著跟上去。
王逢年閉了閉眼,他讓自己的眼神盡量變得?冷淡,拿了艘船模出去。
“剛才?我在看船,有沒有嚇到你,”王逢年上前,打斷江盈知的思考,他把船模放在石桌上,退開?點距離,并解釋,“我一看起船來,很容易入神。”
江盈知想起他剛才?的眼神,專注認真,又?想起滿屋的船模來,他大抵是很喜歡船的,所以竟也能在眼神流露出動人的情感。
她點點頭,很能理解,就像她看到好東西時,眼神也會閃光,所以心里涌起的那?股異樣,讓她剛才?思索重新選擇合作的念頭被暫時打消。
王逢年微笑,但左手卻?慢慢蜷縮緊握。
他語氣變得?平靜,“那?你要不要造蒼船?”
江盈知看著這艘大船,覺得?兩人關系仍舊處于朋友,剛才?是她多心了。
她大概只?能和朋友合作,其余的感情會讓她有負擔,她沒法?回應。
她隨即露出自然的笑容,“好啊,一百兩真的夠嗎?我覺得?太少了吧,是不是給了熟人價,還造兩艘,就算另一艘是小船也太便宜了,我其實還是能出得?起這筆錢的。”
“肯定要比別人便宜,”王逢年適時坐下來,說著違心的話,“不然我船老大的面子往哪擱。”
江盈知笑道:“那?還是給我太多人情價了,太便宜的話,我以后會很貪心的。”
她伸出兩根手指比在一起,“給我便宜一點點就行了。”
王逢年不去看她,只?看船,他說:“可以。”
甚至他還找了人來立租船和造船的字據和契約,他把大捕船租給江盈知,要了每個月二兩的租錢,這個價錢給了便宜又?很合理。
讓江盈知的疑慮也打消,能很愉快地跟王逢年合作,在他問起生辰八字的時候,要跟大木師傅看相不相合,也很痛快地給了。
王逢年看著紙上的字,慢慢疊好,收進手里。
他保持著相對的距離,沒有任何絲毫出格的舉動,跟江盈知走出去的時候,他說:“你有打算掌舵的人選了?”
“你這也能看出來,”江盈知點點頭,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他腿有傷,其他不好干,掌舵應該還行吧,他以前做了五六年的船工,也是打小就出海的。”
“只?是我得?問問,要是他想的話。”
王逢年客觀地說:“不出外?海,他的腿傷不算礙事,近海風浪平,及時攏洋就行,得?看他能不能掌好舵,做船工跟掌舵是不一樣的。”
他本來想自己教的,一時又?轉變了念頭,“到時候如果資質可以的話,我手里有個人能幫你教他,秋汛就能出海捕魚。”
王逢年提前堵住了她的話,“不要謝我,到時候我也有麻煩你的事情。”
江盈知笑道:“還是得?謝你啊,至于麻煩我,朋友的事情算不上麻不麻煩,我都能幫忙的。”
“年哥,我先走了啊,趕著回去問問,下次請你吃飯。”
她把字據拿好,朝他揮了揮手立即轉身離去,海娃已經被小梅接走了,她只?管走就行。
而王逢年及時止步,沒有多送,垂眸深思。
江盈知回去后,在西塘關的海岸,之前陳強勝同?她談腿傷掉下來的礁石旁。
兩人站在那?片礁石灘,面對著大海,江盈知問,“強勝哥,你還想上船出海嗎?”
“不要管別人,問問你自己,”她笑了笑,“我從前一直覺得?,大概腿傷對你來說,也折磨了你很多,所以幫你去東崗,也想讓你有個盼頭。”
“但是現在,問問自己,這是你想要過的日子嗎?”
周飛燕不再擺攤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很上進地跟藥婆學,東奔西走,甚至不忘每日拉陳強勝來回走路,給他按摩推拿,讓他的腿越來越趨近于尋常,不再踩著就疼。
腿傷漸漸有了好轉,陳強勝當然也動過其他心思,想賺更多的錢,想給爹娘和小燕更好的生活,但總會覺得?對不起江盈知。
他沒有那?么雀躍,相反很猶豫,“可我走了,你那?邊就忙不過來了。”
“那?不用操心,我有人選,”江盈知朝他眨眨眼,“別人說子承父業,我這里要反過來,變成父承子業。”
大家都有活路,只?有陳大發?歇了海蛇的活,在陳大木那?干著零工,每天?領著順子,父子倆苦哈哈地守家門。
有一次陳大發?酒后還哭訴,讓他有份工,西塘關大伙都笑他。
江盈知想當然成,她那?邊缺幫手,陳大發?完全可以頂陳強勝的位置,順子也可以幫忙,小孩自己一個人留在西塘關也孤單。
“你想去嗎?”江盈知再一次,很鄭重地問他,“讓你當掌舵的,我這邊有人可以幫你,強勝哥,你要去嗎?”
陳強勝那?潛藏在心底的出海夢,也漸漸地冒出頭來,但他說:“我雖然想去,可我得?問問家里人。”
“小滿,我自私過很多次,這一次,不能那?么自私了。”
不過這一次,沒有人阻攔他。
王三娘罵他,“你個傻蛋,小滿讓你出海做掌舵的,是想拉你一把,你還顧忌那?做啥。”
她自己紅著眼,抹了把淚跟江盈知說:“欠你的總還不清,阿姑都給記著呢。”
“阿姑,你對我的好,我也全記著,”江盈知說,她回想她到這里來,王三娘很快接納了她,在她下水救人時,王三娘和陳強勝不管不顧跑來拉她,后面帶她落戶。
其實她們?間談不上還不還。
兩人在說話的時候,周飛燕笑著對陳強勝說:“去吧,不然我那?么拼命讓你治腿做什?么呢。”
她看向?海面,不知道說給自己,還是說給陳強勝,“人的盼頭不要掛在別人身上,要在自己身上。”
最后陳強勝跟江盈知,很堅定地說:“我想出海。”
哪怕他知道過程很辛苦,他可以迎難而上。
即使船因為破損,風暴和無法?抵擋的潮流,被迫暫留海岸,但只?要有機會,依舊可以重新啟航。
第57章 魚香茄子煲
慢慢的, 四時鮮攤子上時常忙碌的陳強勝,在交接中,變成了愛和人說話的陳大發, 這個中年老實人, 也特別喜歡賣吃食。
總是?不厭其煩地交代,魚包肉的魚丸會?燙舌頭,要小?心點吃, 要跟食客說明日天氣如何, 下雨要帶傘,天陰舒服, 他是?個老船工了, 看天象特別準, 最?喜歡招呼漁民?,畢竟都?是?同行的兄弟。
然后當別人問起陳強勝, 他總會?很自豪地說:“練掌舵的去了
, 以后也跟你們一樣, 出海當個捕魚的, 我幫他頂著這個活。”
“給誰做活啊,當然是?給小?滿啊,等到了秋汛你們都?能吃上我兒子捕的海鮮了。”
“那肯定比外頭賣得便宜啊, 又?新鮮又?便宜, 小?滿的手藝不用說也知道?,只要你們多多來捧場。”
大家?聽他這么一說了然, 都?開始恭喜, 說強勝也有這造化。
被?人議論的陳強勝正?在跟王明信學著掌舵, 王明信也是?船老大的好苗子,啥都?通的那種, 教起來也很上心。
畢竟他老大就坐旁邊看。
王逢年其實很忙,剛從東島交了商船的尺寸回來,本來想去四時鮮的,又?轉道?去了大捕船上。
他坐那,弄得兩?人都?很有壓力,王逢年也不管,心情不大好,說話也沒什么起伏,跟王明信說:“記得教圍網、拋碇、對網、打樁,聽魚聲,看風向…”
王逢年敢說,王明信都?不敢聽,太難了。其實一般漁船上有兩?名?老大,一名?叫聽魚老大,專門聽魚聲的,另一名?叫作?業老大,管下網捕魚的。
但?是?烏船上,王逢年自己就能身兼數職,壓根用不著其他人,但?是?王明信看了眼陳強勝,“要不,配個作?業老大吧?”
“先教,”王逢年說,“必須全都?得會?,他本來就比別人浪費了許多年,什么都?不會?,讓底下人怎么服他。”
他自己跟陳強勝說:“腿傷在船上不是?問題,想要別人服你,看得起你,你自己得先立起來。”
“除了學,其實還有個法子,你把他們全都?打到服氣。”
“不然的話,”王逢年說得很不留情面,“我會?讓小?滿換個人,當然你可以繼續做船工,拋網下網,你覺得呢?”
體會?過掌舵的人,就不會?只愿意當一個船工的。
陳強勝原先真的快累得喘氣,腦子嗡嗡地疼,一聽這話又?連忙振作?起來,“我可以辦到的。”
王逢年說:“那都?學吧,多學點出不了錯的。”
他跟王明信交代,“晚上就去把望海各島嶼的魚汛,和其他海物回洋的點標出來,這幾天記得教清楚了,下的什么網。”
王明信發誓,他老大絕對看他很不順眼,這么難的東西叫他在一個晚上弄出來。
“怎么,你不會??”王逢年問。
王明信木木點頭,“我會?。”
他相信他要是?說不會?,他老大下一句就是?,那你秋汛也別出海了,留在望海先把魚給捕明白了再說。
王逢年也沒有什么交代的了,坐在那,或者站船頭,但?他就是?沒走。
終于等到今天訓練結束,陳強勝淌著汗,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王逢年問他,“上哪去?”
“得回小?滿那里,我要接孩子去。”
“一起吧,”王逢年動了動身子,轉頭跟王明信說,“自己找個地方吃去,船給你停。”
陳強勝啊了聲,不敢多說,最?后選擇沉默,一路走到了四時鮮的鋪面前,每次賣完東西后,下午后只開一扇留人走的小?門。
里面大家?都?在忙著明日要用的吃食,得提前備好,他倆進去的時候。
崔大妞掀開簾子,江盈知送她出來,并說“給我送五十斤魚丸吧,你打的比我好吃。”
“哎,我明兒一早就給你送來,”崔大妞說完后,急急出了門,自打學了這手藝后,她日子可真不一樣了,周邊鄰舍都?跟她定魚丸,忙得不成。
江盈知交代完,看到王逢年和陳強勝出現在一起,也沒有很驚訝,反而很好奇,“年哥,我哥學的咋樣啊,能不能掌好舵?”
然后在船上說話很不客氣的王逢年,這會?兒說:“挺好的,強勝雖然年歲大了點,可以前做船工的底子還在,舵盤也認得很齊全,這會?兒先看風向,會?指揮人升帆降帆后就可以再學其他的了。”
江盈知聽他說得這么細致,忙道?:“那可多虧年哥你了,還要勞煩你多提點,這段時日也免不得要多托你看顧下。”
陳強勝內心在吶喊,他在船上根本不是這樣說的,但?終究只能眼淚往心里流,沒法開口。
“正?好留在這吃飯,本來想明日請你的,但?我東西也買齊全了,擇日不如撞日,還有另外個小?王師父呢,我叫我哥去請他也過來吧,”江盈知說著,想叫陳強勝跑一趟。
王逢年及時說:“他有事,以后讓強勝自己請他吧。”
她不知道?的是?,王明信以后永遠都有事忙。
江盈知點頭,“你們確實忙哈,那就不強求了,今日呢本來我們是?慶祝強勝哥學本事的,我們一家?都?在的啊,大家?都?想謝謝你來著呢。”
王逢年低頭看自己的衣裳,還好在東島來就換了,沒有不得體的地方。
他說:“好,不會?打擾你們一家?吧。”
“不會?啊,”江盈知說,“本來明日才正?式請你的,倒是?你不覺得我們沒禮數就行。”
王逢年還想說什么,這時候王三娘進門,陳強勝跟她說了后,她連忙走了幾步說:“王老大,可多謝謝你了,我兒子這個人是?老實了點,這點得怨他爹,隨了他的根。”
“但?是?人還是?聰明的,也不拗,在船上保管你說東,他就不管往西,要是?哪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訓他,不要留什么情面。”
王逢年被?她搶白一通,難得有接不上話的時候,他看向江盈知,江盈知默默朝他投以同情的眼神,然后扔下一句,“啊呀,我鍋里的湯要沸了,我先走了”,溜之大吉。
留下王逢年面對王三娘的關心問候,熱情感謝,還有陳大發時不時的追捧,他有點很難適應,感覺比出海還要累。
這一個下午,對他噓寒問暖、關心備至的是?王三娘,大概怕少關切一句,就認為沒有感謝到位,以至于王逢年哪都?沒去,只顧著應付她了。
終于到了能吃飯的時候,他松了口氣,最?后選擇坐在了海娃旁邊。
“來啦,紅燒豬蹄,蒜蓉粉絲蝦,”江盈知把盤子放到長桌上,“還有糟鹵拼盤。”
“吃吧,最?后一道?菜了,蔥燒海參。”
今日她做的菜不多,王三娘買的倒是?不少,像是?豬頭肉、糟貨、糕團,鴻興酒樓的四喜烤麩、蝦餃和酸菜魚。
不然她得累夠嗆,一長桌坐滿了人,像周巧女和周飛燕都?過來了,吃飯的時候很熱鬧也很熱情。
周巧女看王逢年很眼生?,不過對于這個年輕謙遜的船老大倒是?挺有好感,招呼他吃飯,“小?年啊,這個蔥燒海參挺好的,你多吃點啊。”
“這個糟貨,你吃不吃的?”
但?是?周巧女也只說,不輕易動筷子,問旁邊的江盈知,“你要吃啥,我給你夾。”
“能剝蝦嗎?”江盈知有時候也挺懶的。
“吃個蝦你都?要人剝,”周巧女笑她。
小?梅伸手,“我可以剝。”
“還有我!”海娃舉得更高。
秀秀遞過來一個說:“諾,小?滿姐姐,我的給你吃。”
王逢年動了動手指,他看著其樂融融的這一幕,下一秒他的碗里多了幾只蝦,陳大發笑,“叔不好給你剝,給你夾了幾只,吃吧。”
“叔,我會?吃的,”王逢年面上有了笑容。
王三娘瞪陳大發,“怎么盡夾點蝦,人家?小?年還能沒吃過這玩意。”
“來,小?年你多吃點肉,”王三娘給他夾了一個大鴨腿,然后又?說,“這個呢,給小?滿吃。”
“得了,嬸,你給順子吧,瞧他眼睛都?快落在上頭了,”江盈知拒絕。
她問坐她對面的王逢年,“有愛吃的嗎?吃不吃蝦餃,我給你夾一只?”
王逢年把碗遞過來,江盈知換了雙筷子給他夾了只。
大家?都?很照顧王逢年這個來做客的,秀秀會?把糕團分給他吃,海娃給他吃糖,王三娘和周巧女很有家?里長輩的樣子,最?后還讓他喝湯,倒是?陳強勝沒了用武之地。
這頓飯吃完,江盈知被?海娃和秀秀拉著轉圈圈,陳強勝和陳大發收拾碗筷,灶房里周巧女和王三娘在洗碗,周飛燕擦著灶臺。
小?梅拍著順子的背
,“怎么連一都?寫不直,你在畫蚯蚓嗎?”
王逢年第一次知道?人多也可以和氣而熱鬧,溫情而又?充滿關懷。
這是?很讓他懷念的一天。
過了這夜,王逢年沒有接連上門,沒有某些外來無關人員時,他很能沉得住氣。
而且這段日子他忙得焦頭爛額,跟著幾個大客商來回周旋。
至于江盈知,她也很忙,牌匾帶來的效應還在,每日攤子上有熟客早早在等著,要是?她晚來一點,都?得來敲食鋪的門,看看是?不是?今天睡過頭了。
有的還會?說,大好的日子早上就該早點起,不要貪覺,不然他們就沒得吃了。
搞得江盈知以為自己在上班。
不過攤子上都?挺好,哪怕經常賣一樣東西,大家?也總是?吃不厭,不會?要求出新的菜品,但?是?食鋪里可就不同了,一群慕名?而來的食客,特別得挑,而且很多剛開始過來的時候,都?是?抱著質疑和挑刺的心態。
要是?當日菜單上沒有魚,又?得說點閑話,大多數人都?很好,但?總有小?部分人在那上躥下跳。
這天,江盈知迎來了兩?波很特別的客人。
前一波來自一直看不慣她的食鋪,都?是?吃魚宴上一同擺攤子的,大概商量了很久,才終于挑著今日一同過來,總共有七八人。
但?卻只點一道?菜,那就是?最?便宜的鯧魚燒年糕。
江盈知不懂這幾人,但?是?那群人默認她的東西味道?好不到哪里去,萬一難吃的,點了一堆,白白浪費不說,還花了冤枉錢。
所以就干脆連臉都?不要,只點了一份鯧魚燒年糕,七八個挨挨擠擠圍著長桌坐,等著一道?鯧魚燒年糕。
旁邊坐著吃飯的其他食客嘀咕,吃不起還來食鋪里頭。
但?這群人臉皮挺厚,當做聽不懂別人的嘲諷一般,抽了筷子就往鯧魚上面扒拉,魚肉特別嫩,筷子輕輕一戳就破了。
有個人用筷子沾了點魚肉放到嘴里,他舔了舔又?抿了抿,在嘴里咂摸,就那么一點魚肉,他都?嘗出了咸鮮這兩?味來。
更不要說夾起浸在湯里的年糕,那么軟滑,每一片都?裹滿了料汁,嚼的時候一點都?不費勁,總覺得這個年糕特別糯。
這七八人筷子在一盤鯧魚燒年糕上打得飛起,相互碰撞,都?忘記自己是?來挑刺的,夾到點什么都?連忙往自己嘴里塞。
有一個吃到了姜,也忍不住嚼了下,辣的他連連往外呸。
其他桌的食客看到后,有幾個人跟江盈知說,讓她下回別把這種八百年沒吃上飯的給放進來。
江盈知失笑,不過倒是?等這群人吃完,連盤底的魚湯都?用饅頭抹平了,她才上去問,“吃得滿意嗎?”
“滿意,這味道?老好了,”有個愣頭青連連點頭,扭頭一看問話的人,又?趕緊閉了嘴。
江盈知又?問,“還要來點什么?”
這七八個人有的點頭,有的又?搖頭,最?后其中最?年長的女人說:“害,我們就是?來嘗嘗你這的味道?,確實做得挺好吃。”
其實就是?不服氣來著,一聽吃過的都?說好,立馬覺得別人在扯謊,自己真摳搜點了一盤嘗過后,發現就道?家?燒菜,都?能做得又?入味又?好吃。
江盈知看著這群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完話后就跑了,只給她留下個舔得空蕩蕩的盤子。
讓人壓根摸不清到底是?真來吃飯的,還是?來做什么的,不過晚些時候,倒是?來了位特別的食客。
是?個女子,應該十六七歲的年紀,臉蛋圓圓,穿著綠色的薄紗裙,搖著一把團扇。
這個做派倒是?讓江盈知感覺很熟悉,只是?她的后面沒有跟著隨從。
江盈知忍不住要問一句,“姑娘貴姓?”
王尋真啊了聲,“你們食鋪吃飯還要報上名?號的呀。”
“其他人沒同我講啊,只說帶了錢,坐那張開嘴巴等吃的就行了。”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跟你講,我叫王尋真。”
江盈知這下倒是?真有點驚訝,“你姓王?”
她還以為人姓莊。
“是?啊,”王尋真笑得很甜,“王逢年是?我表哥。”
江盈知還真看不出來,因為沒法想象王逢年那樣的人,有個這樣甜軟的表妹。
王尋真指了指旁邊的空桌子,很認真地問,“小?滿,我坐這行不行?”
很自來熟。
江盈知點點頭,“你坐吧,要吃點什么?”
王尋真捧著臉,眼神很期待,“我聞到了茄子的味道?,是?不是?有茄子,我吃那個。”
她打小?就饞,能從糕點鋪一路吃到酒樓的姑娘,而且飯量還大,只是?臉上長肉,身上不長。
“只要魚香茄子煲嗎?”江盈知問她。
她抬起頭說:“我要吃三個煲。”
“先上一個成不成,”江盈知跟她商量,“這個量有點多的。”
王尋真想了想,“好,你先上。”
最?近到了吃茄子的時候,有家?農戶種的茄子又?嫩又?好吃,她買了不少,全部做成了魚香茄子煲。
其實茄子蒸出來再倒上料汁,口感也很不錯,那樣就不會?在盤子里積蓄大量的油。
只是?江盈知喜歡用油炸過的茄子,這樣更香,這些在熱油里炸到定型的茄子,外皮更加紫了。
砂鍋底部用了薄薄的五花肉煸香,各種調料倒入,尤其少不了豆瓣醬,香氣在砂鍋里隨著醬料的翻炒而溢出,茄子放下,再沿邊澆一圈醬汁燉煮一會?兒。
掀開小?鍋蓋,里頭的茄子變得軟塌塌,油汪汪的,瞧著有些膩味,夾點茄子同米飯一道?進嘴,軟爛入味,湯汁濃郁。
這魚香茄子煲一上桌,王尋真眼睛都?瞪圓了,她還沒吃呢,就朝江盈知極其認真地說:“快燒吧,我真能吃三個煲,還有三大碗飯。”
說完就開始動筷子,看王尋真吃飯大概是?一種享受,也是?江盈知最?喜歡的那種食客。
極其豐富的面部表情,茄子入口從睜圓的眼睛,到不受控制而上挑的眉毛,塞滿了飯和茄子鼓起的臉頰,每一口都?咀嚼的十分認真,偶爾還要閉上眼睛回味。
每個神情和動作?在告訴大家?,這魚香茄子煲真的很好吃,偶爾瞥到的其他人都?饞了,明明桌上一大堆東西,又?趕緊要了份魚香茄子煲。
而王尋真一個人就吃了三大碗,她吃飯吃得很干凈,連沾在碗上的米飯都?一粒粒吃干凈了,江盈知看她可稀罕了。
王尋真吃飽后,把錢袋子掏出來,數了錢出來,整整齊齊放在桌上。
她看向江盈知,眼珠子轉了轉,很直白地問,“小?滿,你能不能賞我口飯吃?”
“什么?”江盈知偏頭看她,又?看了眼比自己腦袋還大的海碗,這樣的有三大口。
“賞你什么飯吃,阿真,你沒吃飽嗎?”
“不是?啦,”王尋真用祈求的眼神看她,“我說留我在這里做工好不好。”
“啊?”
王尋真悄悄跟她說:“我逃親出來的,沒地方去,只好找我表哥打點秋風了。”
“你從哪逃的啊?”江盈知碗都?顧不上收了,她一屁股坐凳子上,大概是?沒有想到這么軟萌的姑娘,居然會?逃婚。
王尋真說:“從寧城啊,坐了十來天船吧,船上飯好難吃。”
“你一個人?”
“嗯,我一個人啊,”王尋真很不解,“我不怕坐船。”
江盈知揉揉腦袋,什么怕不怕坐船,她好奇,“你這樣,表哥就沒罵你?”
“哦,他罵了,”王尋真摸摸鼻子,“罵得太含蓄,我聽不懂,他說什么安分守己,我只想吃雞腿 。”
江盈知沒忍住笑出了聲,王尋真拉她的手,“小?滿,他很可惡的,自己忙,我也沒有飯吃,只讓王良給我錢讓我帶張嘴過來吃。”
“我跟表哥不好混的,我跟他混,三天餓十二?頓。小?滿,你留我在這,我力氣也很大的,幫你做活好不好?”
江盈知真的蠻喜歡王尋真,除了小?梅以外,這真的是?她頭一個見到,就覺得很有意思的姑娘。
但?是?她也要說:“得問問你表哥啊。”
“沒事,打秋風的窮親戚,找到個活計
他應該高興的,”王尋真擺擺手,毫不在意 。
江盈知想了會?兒,問道?:“那你能做什么?”
“我會?武功,要不要給你來個飛檐走壁,”王尋真扯了扯自己的紗裙,準備撩起來,給江盈知表演個飛檐走壁。
“不要,我不看這個的,”江盈知拉住她的手,“你會?武是?吧。”
“那你明日先來幫我招待客人吧,好好,我不跟你表哥講,你早上來,還能吃頓早點。”
王尋真滿臉歡喜,她笑的時候臉頰旁有兩?個小?酒窩,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我明早就來。”
她一路樂回了王逢年那,王逢年看她那樣子就頭疼,問王良,“把信寄給小?舅了沒?”
“寧城到這一來一回,起碼二?十來日,”王良無語,昨日去的信,今天難道?就能寄回來,他老大也是?瘋了。
王尋真哼了聲,:“我不用你管,我自己找著飯碗了。”
王逢年無言以對,剛把莊輕舟弄寧城去,從寧城就給他捎來另一個麻煩。
“找的什么飯碗,”王逢年捏捏眉心,又?問王良,“你不能管著她點嗎?”
王良無辜,“所以我讓阿真上小?滿那吃去了啊,阿真,你在哪找的飯碗?”
“小?滿那啊,她真的是?個大好人,她說讓我在她那干,有她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王尋真說得眼神亮閃閃,“她比我娘還好,我娘總說,少吃一口不會?掉塊肉的。”
王逢年忍不住說:“你把人家?的吃了,人家?吃什么?”
“少管,”王尋真氣鼓鼓地回了句。
可把在場的王良笑得不行,這丫頭懟起人也是?心直口快。
王逢年不理解,“你去那能做什么?”
“小?滿說讓我招待客人,我還可以到街上甩點劍,幫她招攬生?意啊,”王尋真說完,還重重點頭。
王逢年看了眼旁邊傻樂的王良,他說:“真好,你的手底下又?能多一個。”
王良正?哈哈大笑,然后猛地停住,這咋聽著不大像好話,他手底下不就方兆興這一個。
“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王尋真嘀咕,準備溜了,被?王逢年叫回來,又?往江盈知的食鋪去了。
“沒有麻煩你吧,”王逢年跟江盈知說,“她實在鬧騰,晚些我就把她送回寧城了。”
“送回去啊?”江盈知說,“她不是?逃親的嗎?她真不想嫁人,你又?這會?兒把她送回去。”
王尋真喊,“冷血。”
王逢年當作?沒聽見,江盈知倒是?笑出了聲,“讓她留在我這里吧,我挺喜歡阿真的。”
“你喜歡她?”王逢年冷不丁問了句。
江盈知不明所以,“對啊,多討人喜歡啊,不過男的這樣就不大討喜了。”
王逢年轉身,看了眼王尋真,“那她惹麻煩了,你跟我說一聲。”
“我才不會?惹麻煩,”王尋真說得很大聲。
事實也證明,王尋真確實不會?惹麻煩,她干活很勤快,練武讓她走路跟飄起來一樣,剛瞧見人在那,再一眨眼人就端著盤子過來了。
而且見人就笑,喊人喊得特別熱情,讓新老食客的心情都?變得特別舒暢。
她還專治不服,有人要是?開始挑刺,她比江盈知都?生?氣,還知道?挑人走出去,把他堵在巷子口逼問他,到底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是?的話他一輩子發不了財。
把人嚇得過來道?歉。
當然王尋真也專門惹笑料,看見小?孩手上吃糖,她也饞,饞到小?孩都?看不下去,忍住自己不吃,把手上的遞給她。
或者別人一開口在那胡吹,她就走過去問,是?不吃了嗎?不吃她能吃一口嗎?讓那個總愛在食鋪里胡說八道?的男人,閉上了嘴,畢竟胡說八道?出了門還能說,但?是?這口吃的不行。
如此,王尋真還就憑她從不被?定型的性?格,以一種奇妙的方式,留在了四時鮮。
江盈知反正?覺得挺好,小?梅也說挺好,她說:“阿真姐來了后,老鼠上門都?沒有東西吃了。”
王尋真立即接話,“不是?的,我沒有東西吃,我也不吃老鼠。”
大家?全都?笑得肚子疼,王尋真知道?大家?在笑她,也好脾氣地跟著笑。
晚上她哼著小?調回去,正?好碰見王逢年。
王逢年這兩?日出了趟海浦剛回來,他問,“你沒給人家?惹麻煩吧。”
“什么麻煩,”王尋真一本正?經,“我很努力幫小?滿解決麻煩。”
“什么麻煩?”王逢年皺眉。
王尋真掰著手指頭數,“我這兩?天幫小?滿趕跑了八個媒婆,三個喜歡她的窮書生?,一個愛做夢的,說要是?娶到小?滿,此生?死而無憾,我讓他立刻就去,更沒有遺憾。”
“表哥,怎么了,你的臉色很難看,這些日子沒休息好嗎,剛才看你還好好的,”她很關切。
王逢年覺得,她真的像莊輕舟派來戳他心窩的。
王尋真打了個哈欠,她有點懶得說了,還是?禮貌問,“表哥,你還要聽嗎?”
“聽…”
王尋真喪氣,她把事情全說完后,看王逢年的臉色如同今日陰沉的天,轉過身,背著手,晃了晃頭。
男人啊,真是?捉摸不透。
第58章 魚糍面
漁港的清晨通常是從漁民喊號子開始的, 但是魚街的清晨是從四時?鮮開始的。
天蒙蒙亮,漁民的網才剛放下去,人們都尚在睡夢中, 四時?鮮的灶房已經飄起了炊煙, 融進薄霧里。
灶房里井然?有序,李海紅揉著面團,按塊分好, 江盈知用木片刮肉餡, 把餡料塞進薄薄的面皮里,手里捏著褶子。
屋外陳大發喊, “小梅吶, 你的算盤落下了, 趕緊拿走,賬房在等?你呢。”
小梅嘴里塞著餅, 趕緊抄起放在一旁的算盤往外走, 路過在劈柴的王尋真還?要?說一句, “阿真姐你別劈了, 夠燒大半年的。”
江盈知包著包子出來看了眼,差點?沒?把包子給甩出去,手疾眼快接住了。
那一堆之前從船廠運來的木板, 全被王尋真一早上劈完了。
“你干活那么賣力做啥?”江盈知忙叫住她, “進來吃東西。”
王尋真擦擦額頭上的汗,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我多做點?, 才能多吃點?啊。”
“不?然?我啥都不?做, 又吃那么多,把小滿你吃垮了可?怎么辦。”
“你可?真實誠, ”江盈知哭笑不?得?,“快進來吧。”
四時?鮮上工早,所以江盈知每次都會做點?早食,今日她做了瘦肉丸。
她把盆里攪打好的肉餡,那些被她剁碎的魚糜刮在鐵板上,等?著鍋里的清湯從小泡轉到沸騰,她才用另一塊小鐵板,沿著邊一道一道刮下去。
等?著肉丸一條條浮在水面上,她撈出瘦肉丸,盛到放了料的湯碗里,總少?不?了有紫菜、蔥花,豬油、蝦皮。
江盈知先盛了一大海碗給王尋真,王尋真接過后說:“要?不?我再出去干點?活。”
一時?半會想不?出還?有什么活好干,她想了想,“我還?能爬樹,把外頭那棵老樹給修點?掉,小滿你多給我下幾碗。”
這話一出,連坐在灶后劈著松木的王婆子都忍不?住笑,差點?劈岔了,更別說其他人。
江盈知笑完繼續刮肉丸,“你安心吃著吧,誰嫌你吃得?多了啊?”
“我覺得?是我表哥,”王尋真端著碗走進說,“小滿,我表哥這點?不?行。”
“他自己?東西管得?緊也就算了,你的東西他也管得?緊,生怕我在這多吃點?,把你家底吃空。”
江盈知刮肉丸的手一抖,笑出了聲,“你怎么知道的?”
王尋真順邊喝了口湯,她滿足嘆口氣,然?后說:“我猜的,我昨天跟他說完我
在你鋪子里吃了三碗面,他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太摳了,可?把他心疼的。”
“噢,”王尋真想起來一件事,她說話前要?把最后一口湯喝完,才交代,“小滿,我表哥說良哥最近太閑,叫他來給你守門。”
江盈知納悶,“守什么門?我這鋪子那么小,還?要?人守門。”
不?過等?王良帶方兆興來了后,她才知道,啥守門,是來蹭飯的。
“吃了飯才好干活啊,”王良說得?義正?辭嚴,他又往旁邊所有食客身上看了眼,小聲問,“聽阿真說,最近你鋪子里不?大太平?”
江盈知剝著蝦殼的手頓住,往日常因為食物而爭搶吵鬧的食客處看了眼,她疑惑,“哪里不?太平?”
“我跟你講啊小滿,”王良說得?一本正?經,“媒婆上門可?就要?忌諱了。”
“忌諱啥?”江盈知把蝦肉往盆里放,不?解地問。
“這媒婆媒婆,不?就是啥也沒?有,又想給你找個婆婆的,”王良總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就算不?說旁的,這媒婆又叫媒人,這媒人來,不?就是沒?人來,做生意的大忌啊。”
“我跟你講,做生意總有很多講究的,你這點?得?上心得?防,”王良自認為自己?很熱心,拉過在一旁看熱鬧的方兆興,“你只要?給我們兩一口吃的,保管把“媒人”給你守住了。”
方兆興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能守好。”
他又瞧著鍋里燉的東西犯饞,跟江盈知打商量,“小師傅,要?不?我也給你干活算了,你多給我點?吃的。”
江盈知還?沒?反應,那邊在擦桌子的王尋真跑過來,一臉認真地說:“不?可?以。”
又再次重復,“不?行,你這是在搶我飯碗。”
方兆興一臉茫然?,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你的飯碗沒?在我這。”
“因為我的飯碗在小滿那,”王尋真回了他一句。
兩人雞同鴨講竟也能搭得?上話,江盈知服氣,她對王良的歪詞雖然?無法贊同?,卻也真煩媒婆和胡言亂語的人,用海鮮燜面收買了兩個守門的。
這鍋海鮮燜面用了不?少?好東西,她放了瘦肉、豬肝、大蝦、貝肉、魷魚、臘腸,這些出現在同?一鍋里,然后全都被一把面蓋上,等?著蓋上蓋后,鍋里的湯汁漸漸沸騰,等?面慢慢燜熟。
那股海味與臘味就在湯汁的融合里,隨著蓋子被掀開,而變得?明顯,里面沸起的湯汁又逐漸回到鍋底。
江盈知用長筷子左右攪動著面,面已經裹滿了料汁,在她的翻動下,那些藏在底部被燜熟而又不失自己風味的食材漸漸顯露出來。
薄而嫩的豬肝,很滑的瘦肉,蜷縮在一起雪白一團的魷魚肉,一點?臘腸增添獨特的風味,大蝦更是顯眼,碩大一只橫在面里。
這一碗不?說王良和方兆興,其他吃了飯的食客,總覺得?肚子里已經吃得?夠飽了,一聞到這個香味,仍舊犯饞。
有幾個人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往王良那桌上瞟,眼神不?帶掩飾的,但嘴上還?要?講,“小滿,這吃的是什么,你總不?好給他們開小灶吧。”
“來你食鋪吃那么久了,你忙的時?候我沒?位置,捧在手上蹲在角落里吃都有,”有個大姐眼神有點?哀怨,“怎么就這么偏心眼,我們就沒?有這個份了。”
江盈知被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頭疼,連忙說:“都有都有,我現在就炒,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吃上。”
她又有些無語,“三叔公,你肚子都吃得?滾圓了,還?能吃得?下一份撈面啊。”
三叔公連忙吸自己?的肚子,把腰帶收得?緊些,然?后理直氣壯地說:“哪里圓了,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我能吃完。”
王尋真從他身后冒出來,伸出手,“那要?不?讓我拍拍,看看三叔公你肚子里的瓜熟了沒??”
只見她輕輕一按,三叔公就再也吸不?了氣,肚子一下子膨脹開來,變得?滾圓,周圍看見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三叔公說:“阿真你是個壞丫頭。”
“不?是的,我是個饞丫頭,”王尋真搖頭晃腦,頗為自豪地說。
食鋪里熱熱鬧鬧的,食鋪外的大門,王良和方兆興坐在那,一邊嗦著面,一邊看人群往來。
方兆興很激動,指著路人說:“那個,長得?就不?像好人。”
“你才不?像好人,那是魚行伙計,”王良照著他腦門上拍了一下,“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兩人守門不?咋地,反正?一個人都看不?大出來,但吃飯倒是很積極,說話的時?候一口吃的都不?帶落下的。
不?過媒婆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倒是真的沒?有上門來過了,至于其他來找茬的,王尋真總會用各種方式讓他們低頭。
但這也沒?讓江盈知想多久,她要?忙另一件事情?,就是四時?鮮終于正?式對外接宴席了,暫時?是每兩日做一桌。
她其實還?挺不?想接的,真的架不?住食客日日問,她食鋪里的東西很多都只適合在鋪子里吃,外帶的話,要?是路程遠回去了很多東西賣相和口感都不?大好了。
但有時?候沒?有個由?頭,家里長輩哪會上食鋪里來吃,座位又不?好搶,所以不?少?人一直催江盈知趕緊接宴,他們好帶自家親戚也來嘗嘗他的手藝。
畢竟做魚第一鮮大家知道,但這味道如?何,總有人不?關心,別人口中說的再好也都不?信任,江盈知倒是想接大宴讓大家客帶客,可?她也有心無力。
不?過做個六七人的小宴倒是足夠。
前面吃食剛弄好,趁著人多的時?候她說:“之前你們催我接宴席,我思來想去,確實該做,但我人手可?就一個,接不?了大宴,家常小宴五六個人,那我還?是能忙得?過來。”
“不?過只能兩天做一次,錢肯定比在鋪子單吃要?貴上些,八百文到一二兩差不?多,得?看用的什么菜。”
“誰要?是想訂的話,報賬房先生那兒去,我會一個個做,要?是等?不?及也沒?法子。”
花姨蹦了起來,幾乎是人群里反應最快的,她在大伙都還?在想的時?候,啥話也不?說,立即跑出去,生怕被別人搶先了。
而其他人還?在那里說話,有個天天從里鎮跑來吃的中年男子說:“可?算被我趕上了,這食鋪的東西好吃是好吃,每次就我一個吃多沒?勁,有個小宴我也好把親近的幾個人給叫上,熱熱鬧鬧吃一頓。”
他下一句話就是,“這食鋪里吃飯不?讓喝酒,我自己?覺得?成?,我也不?是那么貪杯。那這小宴上能不?能喝啊?”
中年男人說自己?不?貪杯,語氣卻激動起來,“小滿你真的不?知道,每次吃到這樣好吃的菜,不?配點?小酒,那是真說不?過去。”
江盈知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在小宴上給大家上酒,有些人要?是不?沾酒還?好,瞧著像個人,一沾上酒那真的是人變鬼,鬼哭狼嚎不?說,誰知道會干出點?什么來。
她沒?說話的時?候,王尋真又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張口就是,“喝啊,到時?候誰鬧事,我就把誰叉出去。”
王尋真說的叉出去,倒不?是真叉,而是卡著別人脖子,把人手綁后面帶出去,她力氣大,又有十足的技巧,誰在她面前鬧事,那都只有被拖出去的份。
江盈知一聽她這樣說,也終于點?了頭,“到時?候小宴會上些酒的,黃酒、青梅酒、楊梅酒、燒酒這幾種酒,就上兩小壺啊,這玩意貪杯不?得?。”
本來還?在猶豫和商量的人,一聽能喝點?小酒,不?論男女都躁動起來,畢竟漁家吃點?海鮮哪能不?配酒的,小酒一喝,海鮮一嗦,那滋味甭提了。
“我要?去定,你們讓開。”
“我先的,你把板凳橫在這里是什么意思,不?讓人走了?”
這幾個人在爭執的時?候,別人早跑了出去,可?就是跑到了賬房處,面對著厚厚一摞的單子,知道已經要?排到一兩個月后,雖然?后悔不?迭,仍要?報上。
反正?大家包小宴的名頭五花八門,有人說自家新買了點?好東西要?吃來吃一頓,有人則是把家里兒女早就過去的生辰,又翻出來,說重新吃一頓,又或者是船修補好了來慶祝,一問船在三個月前修的。
反正?大家就愛找個名頭請人吃飯,不?然?就因著嘴饞請人,咋說都顯得?丟了面子。
前面賬房那擠滿了人,倒是吃飯的地空了下來,等?他們在那報,花姨
早就慢悠悠從外頭晃了進來。
她說:“還?好我老娘的大壽就在明日,得?虧還?沒?到,讓她趕上這好時?候。”
“我家里人雖說也就幾個,可?住得?又遠又偏,我哪有閑工夫,索性讓他們上你這吃來算了。”
江盈知揉著面團,她笑道:“那得?勞煩花姨跟我說說,你家老太太愛吃什么,我好早點?琢磨。”
“老太太牙口行,啥也愛吃,最喜歡吃魚糍面,”花姨說到這個有點?惆悵,“以前我爹還?在時?,是做這個的一把好手,我們家里人都愛吃。”
“他可?不?像旁人,每逢川烏(馬鮫魚)最多的時?候才會做魚糍面,他什么魚都做,只要?魚肉看著肥都成?。”
花姨嘆了口氣,又揚起笑臉來,“明日有一碗米魚做的魚糍面就成?。”
她走出門的時?候說:“真是好久沒?吃過了。 ”
其實做魚糍面一般用的都是馬鮫魚,肉質厚,而且不?怕捶打,當然?米魚也可?以,鮮味濃而且刺也算不?上多。
江盈知對這頭次做宴很上心,早早去買來幾條鮮的米魚來,特意挑的肉最多最大的那幾條,即使越大的魚肉口感越粗糙。
但是這種粗糙僅限于清蒸或是紅燒,和只吃魚肉的時?候,不?過在做魚糍面的話,要?放足番薯粉,像是敲魚面一樣,輕輕地把這個魚肉敲成?帶有一點?厚度的魚餅皮。
但魚糍面又跟敲魚面不?同?,這樣敲出來的魚餅皮不?是直接下鍋,而是有個專門的小籠屜,一張張疊上去,把它蒸熟后,切成?面條備用,等?著人來齊再下鍋煮。
花姨一家是半下午的時?候來的,那時?候鋪子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兩個磨蹭的食客還?在那。
一行六個人,中間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進門后在小院里逛了逛,轉頭又小聲埋怨花姨 ,“你錢多的是不?是,我過壽在家里辦辦就得?了。”
她嘀咕,“得?花多少?錢吶,上的什么菜,我吃點?面就得?了。”
江盈知走出來笑著說:“這吃面吃什么,在家里吃天天都能吃,可?在外頭家里人聚在一起,可?沒?幾次。”
“阿婆,你放心坐著吧,要?是東西燒了你不?滿意,我保管給你退錢。”
老太太其實很歡喜,臉上笑容沒?停過,家里幾個兒女能抽出空陪她過壽,哪會覺得?不?高興,只是老人家節省,總嫌外頭的東西貴。
一聽這話也笑呵呵起來,“哎,我這個人就花不?了錢,可?架不?住兒女孝順,非要?叫我過來吃,人老了老了,竟還?有享福的日子。”
她從一開始的嫌貴,轉頭又夸起兒女來,到最后還?是花姨幾個扶她,叫她先進去包間然?后才停了嘴。
一家人到了包間里不?久,魚糍面已經端上了桌,只要?有這道菜,不?管在酒樓或者食鋪都是第一道端上桌的,趁熱吃口感才好,涼了的話魚面會顯得?發硬。
這道菜讓李家幾個人都有點?愣,自打會做這道拿手菜的小老頭沒?了后,這家子人再也沒?有吃過魚糍面。
老太太倒是笑了,“好久沒?吃過這面,我記得?你們爹還?在的時?候,就常做這個,只是他燒的賣相不?如?這個好,也不?放豆芽。”
她夾起爽滑的魚糍面,又接著說:“面更不?大相同?,老頭做點?面,總怕大家吃不?飽,要?擱很多番薯粉,把魚餅敲得?特別厚,煮出來也厚。”
“趕緊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老太太招呼道,自顧自吃了起來,她也忘記了到底有多少?年沒?吃過了,大概是五年又三個月吧。
這碗魚糍面實在很好吃,賣相好,料也多,蛋絲、綠豆芽、鮮肉還?有又薄又爽滑的魚面。
可?吃的幾個人都想起了記憶里,老鍋灶旁,總是在案板上敲著魚面那個身影。吃著這口鮮味,就會想起那一碗魚肉多,番薯粉多,特別厚實的魚面,吃到嘴里要?嚼很久,而不?是這種吸溜一下,牙一碰到魚面就斷了,薄薄的一層番薯粉,沒?有損壞魚的鮮味。
可?他們都認為那種厚魚面,才是最好吃的魚糍面。
本來花姨以為大家吃到這碗魚糍面,總要?哭一場的,可?也沒?有,老太太坦然?說起了故去的老頭,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歡聲笑語起來。
畢竟誰也沒?有忘記那魚糍面的味道。
吃完了魚糍面,李海紅過來報菜,每報一樣李家人就暗自點?頭,又咽了咽口水。
“魚羹一碗,”
“滑肉片”
“醬豬肘子、鹵肉”
“豆腐圓子”
老太太一聽忙點?頭,“這個我愛吃的。”
“三鮮丸子,老太太你嘗嘗這個,”李海紅把三鮮丸子湯端到桌上,特別熱情?地招待。
讓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而且這一大桌家常的風味,讓一家平時?總奔忙的大家聚到了一起。
也讓大家吃得?肚子滾圓,又格外滿足。
沒?有太過于昂貴的食材和過于花俏的吃食,感覺就是家宴,而不?是在食鋪里頭吃飯。
吃到最后,連盤底都抹得?干干凈凈。
老太太感慨,“吃了這頓,這輩子都值了。”
“呸呸呸,”花姨忙說,“娘你要?是想吃,以后天天來吃,哪里就這輩子值得?了。”
“對啊,以后想來隨時?都來啊,我基本都開門的,”江盈知從門外端著一盤壽桃進來,笑盈盈地開口。
她把壽桃放在桌子正?中央,“阿婆,祝你壽比南山。”
老太太有點?驚喜,她以前哪吃過壽桃,一時?喜得?臉都泛起了紅氣。
這盤壽桃是花姨定的,老太太小心翼翼拿起來嘗了一個,那壽桃樣子小巧,又特別好看,頂端抹了點?粉紅,白面皮。面皮特別軟,里面還?有糖心,很對老人的胃口。
她嘗了一口,小口小口地吃,后面這堆壽桃又分給了街坊,老太太邊分邊要?說,“我這些孩子啥大聰明沒?有,也就勝在孝順了。”
“害,我今年過壽在哪過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那個最有名氣的做魚第一鮮那,味道真是沒?話說,那個魚做得?是真好。”
“哎呀,那我也要?去定點?。”
看著大家艷羨的神情?,又聽著恭維和道喜的話語,老太太吃著壽桃,覺得?這是她人生里最快活的日子。
她都六十了,已經沒?有下一個六十歲了。
老太太嘴巴很會說,加上那壽桃是真好吃,江盈知做小宴的第一日,順利之余,轉日她一早開門,門口居然?站了不?少?老人。
她面上有難掩的驚訝,因為她的食鋪來吃飯的老人不?大多,攤子上倒是有一些,但門口的這都是些生面孔。
“阿婆你們是要?吃點?什么嗎?”江盈知把門往邊上推,走出來問大家。
有個阿婆直接問,“有沒?有那種壽包賣?就是昨日在你這辦宴的李家送的,哎,我們是沒?法子在這辦宴了,就想問問有沒?有壽桃,吃口也算過生了。”
這群老人年紀大概都在五六十歲,臉上有著深深的皺紋,漁島日頭曬出來的黝黑,淳樸又充滿熱情?,不?過此時?卻是希冀。
也許是年歲到了,生怕啥也沒?吃到就離開人世。
江盈知很能理解,她面向這群老人說:“有的,以后要?的話早些說,也不?是每日都做的。”
可?把這群老人歡喜的,按著各自的歲數定了壽桃,有老人說自己?活到五十七了,頭一次過生,還?是自己?給自己?過的。
江盈知就這樣開拓了老人的生意,從壽桃開始,慢慢的,四時?鮮在這群從不?去鋪子吃的老人間,也有了不?少?口碑。
當她以為生活在早擺攤,中午開食鋪,偶爾接點?宴席的日子里平穩度過。
這天,她接
到了河泊所的帖子,關于謝洋節的。
來送帖子的小吏她很熟,小吏說:“小滿,上頭這是想叫你在謝洋節上露一手。”
“你之前不?是得?了那個名頭,今年謝洋節幾個明府來的大官,”他知道得?也不?多,“反正?有幾個特別愛吃魚。”
他把自己?知道的全是說了,最后走前交代,“小滿,你記得?明日來河泊所一趟啊。”
小吏走到一半才想起,明日船老大也要?到河泊所里。
第59章 瓦塊魚
小吏說的河泊所, 并不?是在漁港岸口?的那間小屋,而是位于對岸花斑島那邊。
江盈知坐上了船,對著那封帖子仍有些不?明?所以, 對面胖師傅手緊緊扒著船邊說:“每年謝洋節的時候, 也就?是大暑過完到立秋的邊上,辦得會很隆重。”
“周邊小島上的水師小吏,還有明?府來的大官小官都會過來。”
“這可比什么?吃魚宴要盛大得多, 每次開始前半個月就?早早準備了, 不?管鎮長還是河泊所的大官都得出來露個臉,祭祀海神, 船老大們要出錢辦謝洋酒。”
“曉得為啥要這么?隆重嗎, ”胖師傅話說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小梅嘴巴很快, “我?知道,因為要備冬了。”
“哎, 從謝洋節后就?要備汛了, 先備秋汛, 后備帶魚汛, 也就?是我?們說的冬汛,上一年漁民累得半死,魚汛過了才能歇會兒, 又開始下半年捕魚, 可不?就?得趁這個時候大張旗鼓辦幾?天。”
胖師傅說了一大通,生?怕江盈知聽不?懂, 他?又樂呵呵地說:“托了你的福, 往年我?們鴻興樓哪里有被河泊所請過, 都是請頭三名?的。”
“請頭三名?來做宴?”江盈知有點疑問。
“對啊,頭名?管辦宴席所有, 其他?酒樓要聽從,”他?說著話的時候,旁邊四海莊的大船從旁邊經過,然后新豐樓的也跟了上來,遠遠地超過這艘小船。
“小滿啊,”胖師傅指指這兩?艘船,微微搖搖頭,“怕是都不?服氣呢,我?聽說四海莊的大師傅從吃魚宴回去后,生?了小半個月的病,嫌自己丟人。”
“新豐樓那個,直接出海去了,他?倒是要強,想著多學點別的地方做海鮮的味道,根本不?甘心被你壓一頭。”
江盈知毫不?在意,“這不?挺好的,多學點手藝,大家吃得還更好些。”
說話間便到了花斑島,那兩?艘大船停在那,新豐樓和四海莊的大師傅早早下了船,也沒有走,站得離對方一丈遠,別過頭都互相不?理睬。
等江盈知到了后,他?倆又齊齊走了過來,四海莊大師傅說:“這些日子四時鮮生?意好得不?得了吧,我?在里鎮都聽見大伙夸你的手藝,說真是名?不?虛傳。這雖說后生?可畏,但別把?我?們這些老家伙給拍在浪灘上。”
頭一句倒是還有幾?分真心,說到后面就?變了個味,面色也不?咋好看,許是想起?了這么?多日子里同行當面背面的嘲笑。
新豐樓大師傅倒是有了笑,“我?倒是想多討教討教這小姑娘,這些日子出了趟海,想明?白許多,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這人啊還是得看開,要出去多學點東西來,只會想東想西把?自己想病了,那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也是遲早的事情。”
四海莊大師傅聽見他?這一番話,立即變了臉色,想說什么?又沒說,最后憤憤一甩袖大步往河泊所走去。
江盈知想說的話還沒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最后跟新豐樓大師傅說:“要是有機會,大師傅你哪日空閑,上我?這來吃一頓,要不?我?們兩?個切磋一下也可以。”
“這雖說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江盈知慢慢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說,“但人都是各自有長處和短處的,有時候還是得多相互切磋,要是你不?嫌棄,四時鮮開門的時候,你隨時過來。”
“成啊,老早就?想來一趟了,可我?這個人拉不?下臉來,既然你這樣說,到時候我?挑個空就?來,”新豐樓大師傅倒是沒拒絕,他?能當那么?多年頭灶,心胸總要開闊許多。
兩?人說定了,一行人也走到了河泊所那,有小吏上來,他?請幾?人往里走,又邊走邊解釋,“幾?位大師傅跟我?到這里來,今日正好跟船老大們過來的日子撞了,說的又是同一件事,干脆就?合到一塊了,你們別介意。”
在場大伙都表示沒問題,反正管河泊所的官來頭不?小,比鎮長要厲害,誰敢發些牢騷。
一路進了正門,穿廊過院,到了偏院里。
還沒進門就?覺得里頭很吵嚷,全是大嗓門,一個個說得比一個響,嘰里呱啦的。
“這些船老大喊號子喊多了,嗓門這么?大,”胖師傅在背后嘀咕,實在是吵得人心煩。
江盈知探頭看了眼,不?想進門,太吵太亂了,一大群就?擠在院子里也不?進門,她干脆和小梅站在旁邊等著小吏先把?人勸進去。
她和胖師傅就?在外頭談酒樓里的生?意,胖師傅想她哪天能夠再去酒樓一趟,談談接下來的買賣。
王逢年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走路帶風,一臉冷色,王良和王明?信小跑跟在后面。
胖師傅遠遠瞧見了,拉了江盈知一把?,他?小聲說:“這個船老大可不?好惹,小滿你走到旁邊來點。”
誰料剛才還生人勿近的船老大,這會兒卻在幾?人旁邊停了下來。
江盈知轉過身?,看到他?還笑著說了句,“真巧。”
王逢年看了眼胖師傅,他?聽力很好,也沒有多瞧,面上神色悄然緩和。
他?已經有五天沒去過四時鮮了,不?然見到她,有個問題,他?一直想問出口?。
這會兒能在這碰上,王逢年問,“怎么?到這來了?”
“談什么?謝洋節的事情,”江盈知回道,被吵得心煩,又站了很久,動了動腳。
王逢年也聽見了里頭掀破屋頂的吵鬧,沒有多說什么?,他?先進了院子里。
等他?進去沒多久,吵鬧聲頓時消失,王逢年又走出來說:“進來坐。”
江盈知奇怪,進去后看見那些船老大全都坐下了,這間屋子擺的基本是長桌,一張長凳,能坐得下四五個人。
而這些船老大把?自己塞進了長凳里,不?管能不?能坐,反正都坐下了,看見幾?人進來也沒有高聲,壓低了聲音在那議論。
江盈知找了個靠墻的位置,讓小梅先進去坐下,自己也坐下,胖師傅坐在她旁邊,他?都能當江盈知爺爺的歲數了,也不?怕啥。
王逢年坐在她后面,王良和王明?信剛才就?沒進來,等他?們進來后,緊隨其后的是河泊所一群燒飯做活的婆子。
送她們過來的小吏說:“所官說熱鬧點,今年謝洋節免不?得要她們來幫忙,一塊來聽。”
等他?說完,王良率先喊了聲好,王明?信則坐下來,朝王逢年點點頭,意思是辦妥了。
這群婆子進來,原本這一群男人里只有江盈知兩?個女的,很是顯眼,這下別說顯眼了,其他?人的目光全都看這些婆子去了。
看得久了,那彪悍的婆子立馬轉過頭,一臉橫色,“瞧啥,沒聽見小吏說的,我?們也是可以來聽的。”
別想讓她們走,聽著一場就?能白拿不?少紅糖紙包,基本有事沒事的婆子全都過來了,一時間人數竟能和船老大齊平。
江盈知看到她們后,松了口?氣,跟小梅說笑了幾?句,也有興致說話了,她微微側轉過身?問,有點好奇,“年哥,你是怎么?讓他?們安靜下來的?”
他?們指的是這一群船老大。
王逢年指了指隔壁,“我?跟他?們說,旁邊供奉著海神娘娘,誰擾了她的清凈,下半年秋汛沒有收成。”
他?的原話是,再吵他?就?把?人帶到海神像那邊,讓海神看看吵的是誰。
江盈知聽完后,頓覺合理,王逢年看了眼周圍,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問出口?。
在他?沉默的時候,一個瘦老頭走了進來,蓄著胡子,這就?是河泊所的所官,他?一進來后原本還有不?少人說話的,立馬不?說了。
所官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他?簡短寒暄幾?句,然后說起?了正事。
“今日找大家,就?是為了謝洋節的事情,尤其今年魚汛收成好,謝洋更是要辦得熱鬧些,其他?島和明?府的好些人都要過來。”
“但你們也知道,河泊所每年雖然收的稅多,可都給了朝廷,還要補足歲貢
,”所官說到這,掃了眼底下這群船老大,見大家交頭接耳,他?用?木案輕拍了下桌。
挑明?繼續說:“我?肯定想要把?場子弄得隆重,以示對海神和龍王的敬意,讓他?們感受到,也保佑我?們海浦鎮各船老大,以及漁民出海順利,魚艙都滿。”
“只是,”他?幾?根手指合起?來,搓了搓,“我?們河泊所最多能出二百兩?,今年最少也要五千兩?,你們看看?”
一群船老大都顯得很沉默,年年要錢的話術越來越直白,但這錢還非得出不?可,想要出少點怕其他?人出太多,想出個風頭的,又舍不?得這個錢。
所以盤算著,場面一時變得很寂靜,底下各懷心思,所官也知道他?們的德行,干脆點人,“烏船今年捕的魚又是最多的,逢年,你要不?帶頭表個心意?”
一聽到這話,全部船老大激動起?來,他?們立馬說,“所官,我?先出,我?這頭出兩?百兩?。”
“我?要出三百五十兩?”“我?也是,先給我?的記上!”
江盈知一臉奇怪,她好奇,“怎么?,你們要出很多嗎?”
王良嘿嘿笑,“出很多啊,每年一千兩?打底,慢慢往上加,他?們可不?就?害怕自己墊底,今年嘛,出個一千五百兩?意思意思一下。”
“真有錢,分我?點,”江盈知跟王良說笑。
王逢年說:“你以后也會有錢的。”
江盈知立即道:“那肯定的,我?最想當個有錢的好人,實在不?行,當個有錢人。”
“為什么?不?當個好人?”胖師傅沒忍住問。
江盈知看他?,嚴肅道:“因為我?不?能沒有錢。”
聽到的人忍不?住笑,但又礙于上面的所官,只好忍著,等到船老大們捐錢結束。
所官很滿意,他?這會兒倒是笑了起?來,“這多出來的錢,今年我?們謝洋節當日做幾?桌宴,主?要是給來海浦的官員,還有船老大出,謝洋節后幾?日再來點其他?吃食,請漁民和百姓吃。”
“那這,”所官語氣有明?顯的停頓,“今年主?管宴席的要交給做魚第一鮮。”
“今年好像跟往年不?同,拿到這牌子的是個姑娘對不?對,”所官看向江盈知的方向,內心猶豫,他?問江盈知,“你能做好嗎?”
沒等江盈知回答,四海莊的大師傅站了起?來,他?說:“所官,我?有話要講。”
所官不?解,“你說。”
四海莊大師傅語氣加重說道:“小姑娘燒菜許是有兩?下子,不?然也不?能得到這個牌匾,但她終歸年輕,經驗不?足。而且漁民兄弟愛吃的東西,跟官府里的人物怕是不?大合,這主?宴也是我?們海浦的門臉,要是做砸了,那我?們肯定也逃不?掉責任。”
“所以還請所官三思,不?要草率,倒是后面幾?日的百姓吃食,交給她絕無問題。”
這話乍一聽半點問題沒有,實則每一句都透露著今年的做魚第一鮮很不?合格,壓根不?能挑起?大梁。
而一旦無法在謝洋節掌管主?宴,這個名?頭也不?會被這些主?事的認可,那么?接下來的所有大小節日,全都被排除在外。
要是有心人再說幾?句,風向立馬會變成江盈知這個頭名?虛有其表。
在所官猶豫動搖,四海莊大師傅仍要繼續說的時候,王逢年敲了敲桌面,其他?人全都看向他?,他?說:“那就?現比現燒。”
“今日我?們有這么?多船老大,所官連同其他?管事的在內,每個人都吃過不?少好東西,讓他?們評判,到底誰能主?宴。”
這還是王逢年頭一次說那么?多的話,他?這話一說出口?,立馬把?所官動搖的心拉了回來,畢竟誰的話都可以不?搭理,但王逢年每年交的稅收可是河泊所最多的。
“那就?比,怎么?比?”所官詢問王逢年的意思。
王逢年回:“只做一道魚菜,米魚從我?這出,調料只用?河泊所的。”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靠本事見真章,要是有好的調料和食材去配魚肉,那燒出來的味道一定會很出彩。
但是只有魚,河泊所的調料也自不?必說,肯定很一般,如何只用?魚就?能燒得好味道,那才是真本事,真有手藝的人不?怕挑不?起?大梁。
他?的這個提議,除了江盈知暗自琢磨外,其他?幾?個大師傅,尤其是四海莊的,齊齊變了臉色,因為沒有其他?配菜,只用?魚就?能出彩,實在是很不?容易。
做法只有清蒸、紅燒、蔥油、蒜蓉、糖醋,但是多余而花哨的東西全都使不?出來。
四海莊大師傅有點憤怒,“這不?能比,只用?魚怎么?能做出好東西。”
“連只用?魚你都做不?好,”江盈知嗆他?,“那用?別的菜你就?能做好了,那是吃魚還是吃配菜?”
江盈知不?卑不?亢地說:“所官,我?可以做,雖說我?年輕,但我?自認為自己的廚藝不?算差。”
“大師傅既然不?服氣,加上我?又得了這個牌匾,但他?們做一道,我?做兩?道,讓大家都評判評判,我?到底能不?能主?宴。”
她說話半點不?磕絆,有力又不?輸氣勢,她一說話,那些婆子紛紛給她叫好,讓江盈知本來嚴肅的臉色也忍不?住露出點笑。
所官點點頭,別的不?說,他?倒是很喜歡這股勁,不?等人再說,他?拍板,“那就?先比,要是連魚都做不?好,怎么?能讓人信服。”
“人家小姑娘也說可以做兩?道,別的不?用?再說了,你們前面的婆子去把?灶房收拾出來,讓他?們比去,我?叫小吏看著,船老大坐下,我?們再說點事。”
江盈知離開之前,沖王逢年說了句多謝,王逢年笑笑,“我?不?說,你自己也能讓他?們服氣。”
他?鼓勵,“你比他?們要年輕。”
江盈知笑了聲,這是說輸了也沒事,反正年輕。
跟他?揮手告別離開,小梅瞪了眼四海莊大師傅趕緊跟上。
河泊所的灶房是連排的,灶特別多,但是調料就?很一般,黃酒就?是那種能嘗出一點酒味還有酸氣的,鹽倒是可以,畢竟他?們不?缺鹽,至于油和醬醋、淀粉那就?真的都得重造一番。
四海莊大師傅肚子里都鼓滿了氣,整個人氣得臉紅脖子粗,除了燒灶不?允許有人打下手,他?用?勺子重重地敲鍋。
換來婆子一句,“敲壞了你賠不?賠,拿鍋撒什么?氣啊,比好了是自己本事,比不?好你敲鍋也沒用?,來生?火算了。”
被她一頓好罵,四海莊大師傅自知吵不?過她,平復著內心的郁氣,瞪了眼江盈知,又連帶瞪了胖師傅和新豐樓大師傅。
壓根沒人理他?,自己忙著想什么?菜都來不?及,誰有閑心管他?在氣什么?。
每個灶隔得很開,中間還有個小吏,不?允許做菜的幾?個大師傅相互說話,只能專心燒魚。
想要把?魚燒得別具一格,江盈知想起?自己以前吃過的瓦塊魚,一是它除了勾芡必須要用?的粉外,其余配菜沒有,二是賣相好看,而且香。
瓦塊其實就?是形容魚在油炸后,很像微微卷翹的瓦片,但顏色金黃明?亮,盛在盤子里賣相誘人。
這種魚用?淡水魚來做會很好,眼下沒有,江盈知想著,在其他?人還沒有動手的時候,她已經下刀利落地開膛破肚,取出魚肚腸扔到一邊,刮麟去腮,動作流暢。
瓦塊魚也是講究刀法的,每一次下刀都要精準的,要有個瓦片形的底,厚薄要適中,要想炸出來會不?會卷,會不?會好看。
她切完了三條魚的時候,其他?人才開始磨磨蹭蹭動手,她瞧了眼又收回注意力,開始熱菜籽油。
這種苦味有點重的油,不?能現用?,要加熱變成熟油,再用?來炸會好很多,她熱油的時候要了點番薯粉,又問小吏,“有沒有藕粉?”
粉不?在配菜里頭,屬于調料,小吏很快點頭,讓婆子給她拿一包來。
四海莊大師傅哼了聲,拿著刀在魚身?上來回下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到藕粉到了,江盈知的魚肉已經掛
好了糊,在鍋里油炸,隨著油溫逐漸上升,那魚肉開始微微往上翹,呈現出瓦片的弧度。
每一片都被炸得剛剛好,香氣倒是不?突出,但等到開始下鍋煮,那股燉魚的香味就?飄在灶房里,讓小吏忍不?住往鍋里瞟,卻也只能瞟到鍋蓋。
大伙光聽聲音就?知道,里頭咕嘟咕嘟的聲響,定是湯汁沸騰,包裹著金黃卷翹的魚肉,那燉的魚肉抿到嘴里,肯定又香又酥,連魚骨都能嚼了吞下去。
江盈知等著燉魚的工夫,已經開始下一道菜,這個倒是簡單,她壓根沒有用?很多的調料,只是看到灶房有一罐豆瓣醬,問了能用?后就?拿來用?了。
這豆瓣醬比起?醬油來要香不?少,豆子發酵得好,用?來做豆瓣魚也很不?錯。
魚煎至兩?面金黃,在魚身?上鋪一層豆瓣醬,放其他?醬料,小火燉煮,那種醬燒小火慢燉下,豆瓣和料酒混合的香氣彌漫了整間灶房,比瓦塊魚的香氣還要濃烈。
這讓調制糖醋醬汁的新豐樓大師傅頓了頓,又往旁邊走了一步聞了聞,跟之前那豆豉烤魚是兩?種不?同的香,那種是一瞬間被熱油逼發出來的香,而這種是小火慢燉后,從淡漸漸轉濃的香氣,帶著點豆瓣特別的味道。
他?若有所思,不?由得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至于胖師傅,他?壓根不?想跟江盈知爭,隨便要了點雪菜汁,做一道雪菜燉魚就?算齊活。
而四海莊大師傅,他?根本不?服輸,哪怕用?著調料很不?順手,就?在刀法上下功夫,把?魚頭保留,魚身?切成魚鱗,頭朝上,魚片連著身?子,如同花瓣一般散開,賣相比在場所有人做的都要好。
而且糖醋芡汁調得也很精心,澆在上頭,一點點往下滴的時候,顯得很誘人。
他?很得意,朝江盈知那哼了聲。
江盈知沒理會,豆瓣魚出鍋盛在盤子里后,她開始專心勾芡,不?同于番薯粉勾芡時的厚重,她用?的藕粉顯得特別晶瑩,薄薄一層,夾起?魚塊連芡汁垂下來積蓄到一起?,都顯得那樣剔透,要是拿到日頭底下,會反著漂亮的光。
那罐瓦塊魚從小吏端著經過其他?人的身?邊,都被這勾芡吸引,多看了幾?眼,不?像新豐樓大師傅做的糖醋菊花魚那樣濃重,也不?像四海莊大師傅那樣滿盤都是,特別清爽。
等著菜一道道端上桌后,每一桌都分到了一小碗,所官坐在上位,正是饑腸轆轆的時候,菜一上桌便動起?筷子來。
他?先被豆瓣魚的香氣吸引,連肉帶皮加一點豆瓣吃到嘴邊,頓時被這種鮮香氣給迷住,連夾了好幾?筷子。
吃了滿嘴油后,又夾了兩?道糖醋魚,味道不?錯,但是吃多了有點膩味,他?不?由停了筷子。
直到瓦塊魚端上來,那種油亮薄透,又不?掩蓋魚肉的金黃,湯汁瞧起?來就?像用?幾?只雞煨出來的,他?把?放下的筷子又拿起?來,夾了一塊,用?小碗墊著。
放在嘴邊咬了一口?,油炸后又被燉煮的酥,魚肉里頭卻不?顯得柴,而是嫩,又有魚香氣和本味的鮮,醬汁也沒有掩蓋其味道。
他?不?由得點了點頭,點著瓦塊魚和豆瓣魚告訴小吏,“這兩?道菜不?錯,你等大家吃完,再說是誰做的。”
小吏點頭,又去記其他?船老大的口?味,王逢年等菜上桌后,沒吃之前光看賣相都猜到是誰做的。
又夾了點嘗了味,他?把?瓦塊魚換了個位置,和豆瓣魚放在一起?,這才對小吏說:“這兩?個,我?很滿意。”
其他?船老大比他?夸張很多,吃的筷子在手上亂飛,還要高聲說話。
“這跟瓦片一樣的魚誰燒的,也太有功底了,肯定是哪個大師傅的手藝,這吃到可真不?虧了自己這張嘴巴。”
有個船老大探頭過來,指著他?沒吃完的豆瓣魚說:“你不?吃了是不?,在這里說這么?多屁話,不?吃趕緊給我?,我?還沒吃夠。”
那人連忙護住自己的魚,罵了一句,“滾,你想得比你夢里得了捕魚頭名?還要美,讓給你吃,你問問這里哪個人愿意讓給你吃,少在這跟我?較勁。”
聽見的人全都默默轉過了身?子,使勁往嘴里扒魚,生?怕被別人搶了吃掉。
最后唱票的結果?,除了王逢年外,其他?人都覺得出乎意料。
“啥,這兩?道魚都是那小姑娘做的?”
“今年這做魚第一鮮,不?搞花架子,真有點名?堂啊,這啥也沒用?就?這么?好吃了,要是做大宴,”那船老大說著說著,用?袖子擦了擦嘴。
“可不?是,這還真的是服氣啊,你說沒嘗到嘴里還好說,真嘗到這味了,啥話也說不?出來,哎,她家那館子在哪啊?”
“就?漁港那的四時鮮吧。”
在大家討論熱烈的時候,所官最后拍板,“那今年的主?宴就?交給這小姑娘來做了。”
“她叫江小滿,”王逢年突然說。
所官哦了聲,又重新大聲念了一遍,“那今年謝洋節就?交給江小滿來做主?廚了,你們有意見嗎?”
“沒有!”在場大家回答地鏗鏘有力。
后面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灶房里,小吏說:“今年大家一致選出江姑娘作為主?廚。”
四海莊大師傅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拿鍋鏟的手顫抖,不?敢相信,有點想咆哮質問。
江盈知嘆口?氣,她把?鍋里留下的魚盛出來,放到他?面前,“嘗嘗吧,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這吃到嘴里的,自己嘗到的,總是騙不?了人的。”
“你們兩?個大師傅也可以過來嘗嘗。”
四海莊大師傅很不?服氣,拿了筷子隨便夾了點瓦塊魚,他?吃到嘴里前都在不?解,直到魚肉進嘴,他?舌頭一嘗就?知道,他?還勾不?出這么?好的芡來。
吃著魚,整個人完全愣在原地,只有嘴巴默默咀嚼著,也沒有了那股傲氣,像是脹大又突然癟下的牛皮。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放下筷子說:“愿賭服輸。”
“人還真的不?能太看重年紀,你確實有兩?下子,”四海莊大師傅別扭地說完,轉身?就?走,實在待不?下去了。
而小梅在他?后面哈哈大笑,他?一聽到走得更快了。
江盈知背過手,也沒有多驕傲,笑了一聲。
回去的時候是傍晚,搭的王逢年的船,江盈知站在船尾,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又跟他?道謝。
王逢年也將手搭在木欄桿上,他?笑,“全靠你自己厲害,我?只是幫你揚帆的那根桅桿。”
兩?人又聊了幾?句,氣氛融洽,海鷗從船尾飛過,又輕點海面,頭頂是滿天夕陽,腳底是寬闊的大海,這樣好的天,兩?個人站在一起?,靜謐又和諧。
然后王逢年突然問,“小滿,你,”
“你在你原先的地方,”他?的語氣有了點波瀾,“有喜歡的人,是嗎?”
這句話很不?合時宜,越界而又冒昧,但他?仍然問了。
“啊?”
第60章 涼拌海蜇
謠言, 這是赤裸裸的謠言。
這是江盈知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第一個冒出的想法。她甚至已經發散到,最近生意那么紅火, 難道有眼紅的人在那散播謠言。
都已經傳得這么遠了嗎?都傳到王逢年的耳朵里去了。
“誰說的?”江盈知皺起眉, 覺得莫名?其妙,傳也不傳點夸張的。
王逢年手握著?木欄桿,骨節突出, 卻先問, “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江盈知雖然不明所以, 卻仍耐心解釋, “我以前可能得了灶神指點, 不許我上灶的時候有七情六欲。”
“所以你?是從?哪里聽來的?”她真的很不理解。
王逢年松開?手,也松口氣, 立馬告狀, “阿真, 王良, 還有那個誰,都這么說。”
方兆興在他嘴里沒有名?字。
江盈知站在船尾,沉思了一會?兒, 她才扶額, 終于明白?了,全怪她自己?胡說八道。
之前媒婆天天上門的時候, 這三個就?很好奇, 問她到底為什么一個都不答應, 她那時忙得要命,順嘴回道, 忘不掉外海。
王尋真問她,忘不掉外海,是因為那邊有喜歡的人嗎?
那時江盈知理所當然點頭,她有不少喜歡的人啊,以前餐廳里的食客,街坊鄰居,她住的那條胡同里的小孩等等。
“喜歡老人小孩,和自己?家鄉,那也是喜歡啊,”江盈知跟他解釋喜歡這個詞,“反正跟什么男女?之情不相關。”
江盈知又覺得很奇怪,王逢年不像是會?關心別人私事?,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她現在想想,這從?他的嘴里問出來,簡直比問題本身還要莫名?其妙。
她說:“這么關心我?”
“倒也不是關心,只?是怕你?在那有記掛的人,有朝一日回外海去了,”王逢年用玩笑的語氣說著?真心話。
他又用說著?真話的語氣說假話,“那到時海浦的人可就?吃不到那些好東西了。”
江盈知這會?兒笑起來,“那不會?,海浦也是我的家,我在這有親人,哪里會?舍得離開?。”
“那為什么,”王逢年想著?措辭,“不想在這里成?家呢?”
這種談話,要是一開?始問出來,會?顯得很怪異,江盈知會?選擇避而不談。可兩人剛剛談過喜歡的問題,這句問話也不算太過突兀。
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能和王逢年談到這種問題,是超乎尋常,涉及私人和情感,又要剖析內心的。
江盈知沒有選擇直接回答,她反而把球重新拋給了王逢年,“那你?這么多年,是為什么不成?家呢?”
如果王逢年不說,她也不會?回答,終止這個危險話題。
王逢年聽到后?沉思,看了眼船,最后?望向?海洋,他這次很坦誠地說:“大概是因為那些年,風里來雨里去,全都在海上,我除了錢其他什么也給不了,不好辜負別人。”
“總不能把人娶進門,讓她守著?院子,又讓她自力更?生吧。”
他那時確實什么也給不了,該有的陪伴、相守、風雨同擔,都不會?有。
他一年到頭在海上的時候有八九個月,在家能待滿一個月已經算是很多了,而且海上風暴多,一個不小心就?能葬身海底。
他不想耽誤別人。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心動過。
江盈知靠在船尾的木欄桿上,她望了眼船頭飄的風帆,并?說:“你?很不一樣。”
“怎么說?”王逢年問。
“大概是明白?自己?要什么吧,”江盈知撫了撫被海風吹亂的鬢發,人家坦誠,她也沒什么不好說。
船的行速很慢,天氣又好,微風不燥,人的心防總沒有那么重,很適合談心。
“至于我,我只?是不想,”她說,“不想生兒育女?,也不想相夫教子,沒有辦法一天天跟對方解釋,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這樣的人,大概只?適合跟鍋碗瓢盆打交道吧。”
這種的觀念,在這里簡直是離經叛道,畢竟這里一個女?人完整一生的開?始,大概是從?嫁人有了孩子后?。
江盈知也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還是她頭一次真實袒露自己?的想法。
“這里能接受我這樣想法的大概不多,”江盈知笑笑,她不想繼續說了。
王逢年怔了下,他想了想說:“選男人和造船一樣,不能將就?,要看合不合。”
“你看造船的時候你是船主,只?有其他人來合你?的相,同樣的,婚姻大事?也是如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說什么。
“這個說法真是稀奇,”江盈知忍不住笑,因為她知道造一艘船是真麻煩,而王逢年說選男人也要這么麻煩,要是按造船的來,那海浦全部媒婆手里那些人沒一個是好貨色。
她轉了個身,又面朝海面,問了一句,“那兩艘船開?始造了嗎?”
她已經去讓陰陽先生相面過,主要看她面上的“舟車”和“地庫”,雖然她并?不明白?在哪里,但是陰陽先生說她那很明亮,是與水有緣,最適宜造船的人。
要是白?中帶黃,而黃中有光,那就?代表有災,雖能把浪給壓下去,卻也不大太平。
反正江盈知聽得云里霧里,只?聽懂了這船能造,而且這船造了后?風平浪穩。
海浦鎮關于船上講究特別多,甚至陰陽先生還要給陳強勝相面。他作為船員,看的則是承槳,在下巴處,說他明亮有白?光,下海捕魚肯定能豐收,但江盈知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來,不過這造船就?定了下來。
王逢年只?好說:“在選料,船頭橫木那,我們叫斗筋,要用榆樹和槐樹,得選好一點,雕船眼的用烏龍木,這要從?其他海島運來。”
烏龍木很難找,也很貴,因為對于出海的人來說,這種木頭用來作為船眼,能夠引航魚群而且永不迷航,所以珍貴又難尋覓。
他繼續說:“龍骨要用香樟或是檀木,這樣造出來才好,所以備料的時候要久點。”
只?有談起這種正事?來,兩人的氣氛才能融洽自然。
王逢年跟她解釋,“后?面要拿你?的生辰八字和大木師傅合算,推演很麻煩,還要再等。”
其實一般小船只?要合就?可以,王逢年想找的是申子辰、寅午戌、巳酉丑、亥卯未三合局的大木師傅,這種表大吉利,生人也無相沖更?無忌諱。
要是船祭祀、過壽或者下海,基本很難有沖突。
但是特別難找,得找到了又要挑好日子開?工,擇雙不要單,最好的日子都得排半個月后?。
江盈知啊了聲,“那我還是等等吧,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王逢年重復強調,“確實,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她又笑著?說:“年哥,跟你?談話真是豁然開?朗,造船都要那么繁瑣,其他人生大事?更?是要慎重。”
“所以我決定了,我也像你?一樣,先把自己?該辦的事?辦好,五六年肯定不考慮這種事?了,我不急。”
壓根不想當然不急。
王逢年被堵了下,他好想說,船造兩年都算久了,你?要五六年?
他最后?說:“那你?還是急一急吧。”
談話最后?以江盈知不解的眼神,王逢年有苦難言失敗告終。
雖然有這種奇奇怪怪的談話,不過江盈知還是很高興,回到食鋪她向?大家宣布了這個消息。
“我,”江盈知指指自己?,“今年謝洋節的宴席,會?讓我來主宴。”
她以為會?有歡呼聲,卻沒有想到,等她說完院子里很寂靜,只?有落葉被風卷過刮出的沙沙聲。
江盈知暗自沉思,難道是她自己?太激動了,但下一刻,大家像被解穴了一樣開?始歡呼,王婆子笑,李海紅道喜,陳大發說找瓶酒倒上喝幾口。
王尋真蹦過來抱住她,“小滿,我就?說我這個人,其他啥也不成?,但是眼光很好,跟著?你?混準沒錯。”
“你?能帶我一起去嗎?宴席的邊角料都好吃吧。”
“饞死你?算了,”江盈知也回抱她,然后?說,“好啊,到時候小梅去一天,你?去一天,兩不耽誤。”
小梅倒是轉了轉眼睛,出餿主意,“別了,到時候就?讓阿真姐去,誰要是再不服氣,就?把誰拎起來扔出去。”
“你?可真行啊,”江盈知點她腦袋,“一天天想點好的吧,竟出餿主意,走走,快去花姨那,等會?兒回家就?晚了。”
“去那做什么?”王尋真好奇。
江盈知收拾著?東西,笑瞇瞇地說:“花姨家那貓生貓崽了,剛到斷奶能養的時候,讓我去挑一只?,我嬸一個人在家,免不了寂寞,她又喜歡貓,我就?給她帶一只?回去。”
“下次再養條看門狗,貓狗齊活,”小梅樂呵呵的。
兩個人解釋完,食鋪里的東西反正有人收,所以她倆去了花姨家,她家那只?三花貓長得很好看,眼睛水汪汪的,下巴白?,兩邊毛發橘色,圓頭圓腦
的。
有一次來食鋪里就?趴在灶房地上,死賴著?不走,因為那天江盈知烤了小魚干,特別香,饞的它直喵喵叫。
后?來江盈知給它烤了無鹽的小魚干,它每次從?四時鮮的墻頭路過,總得到江盈知旁邊來蹭蹭,打滾賣萌,等得到了小魚干跑得比誰都快。
一晃眼它都生崽了,坐月子早早都結束了,江盈知才帶著?東西上門去看它。
她把東西給花姨,“這是兩罐小魚干,給阿花的,還有兩包煮熟的雞胸肉,你?摻點喂她。”
“還有這個,”江盈知捧出一盤貓飯,她自己?做的,有蛋黃、雞胸肉、豬肝、蝦仁和南瓜,她很認真地說:“給阿花多補補,生孩子可不容易。”
花姨哈哈大笑,“可容易了,一拉一個,我和我家男人都來不及反應,正準備哭一場,說我的阿花都做娘了,眼淚還沒出來,人家就?生完了,生完沒幾天,跑去打隔壁家那只?大貍花,把那貓打得嗷嗷叫。”
“為啥打它?”小梅很好奇。
花姨憋住了笑,指指里頭,“你?們進去瞧瞧就?知道了。”
江盈知一看也忍不住笑,一共五只?崽,沒一只?是正宗三花,要不是貍花貓,要不就?是橘貓。
她把貓飯放地上,一只?小橘貓搖搖晃晃走過來,被阿花叼了回去,然后?自己?擋在這群小貓前,舔起了貓飯來,喉嚨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像是被人摸著?順毛弄得十分舒服一樣。
靠著?貓飯和小魚干的交情,阿花也很愿意把孩子讓一只?給江盈知養,就?這樣,她獲得了一只?最活潑的小橘。
江盈知把聘貓的東西全給了阿花,后?面又給她送了不少貓飯和小魚干,弄得阿花還想把最鬧騰的貍花貓也塞給她。
她捧著?這只?窩在軟被里的小橘貓,兩個月大,剛吃了點雞胸肉,就?困得趴在籃子里不動彈了,小小地打著?呼。
小梅說:“海娃肯定很喜歡。”
“那可得看牢,別叫他偷摸裝在他的書袋里,把小貓帶義塾里去,”江盈知趕緊說,她說這話可不是污蔑海娃。
而是他真干得出來。
有一次他真的很喜歡撈上來的小魚,那天早上就?自己?偷偷摸摸的,裝到油紙袋里,到了義塾拿出來才發現,早就?滲水了,把寫的大字和書都淋濕了。
海娃當時還笑,說小魚還活著?。
最后?被周巧女?罵了一頓,他才老實。
果然把海娃從?義塾里接回來,他看見小橘貓的第一反應就?是,“我能帶義塾里去嗎?我也想叫大家看看。”
“想得美,”小梅拍拍他的腦袋,伸手拿過他的書袋子,開?始邊翻邊說,“你?的筆呢?又給丟了?你?這個本子怎么破破爛爛的,上回娘不是剛給你?包了紙的,你?個臭小孩。”
海娃被罵得一點不冤枉,他躲到陳強勝的背后?,跟秀秀嘀嘀咕咕,“下回叫你?叔來接我,我阿姐老罵我。”
“我聽得見,”小梅無語。
海娃捂住了嘴,江盈知只?顧著?笑。
到了西塘關,江盈知肯定要先說自己?今日辦成?的事?情,周巧女?正把她們房間的被子拿回去,聞言驚呼,然后?又夸,“你?這手藝到哪都沒得挑。”
“可惜了,這老母雞下蛋下得太勤快,我舍不得殺,明日我去買只?老鴨子,給你?倆煲湯喝。”
江盈知得了夸獎,心里美滋滋的,然后?叫周巧女?閉眼,周巧女?嘴上說:“天還亮著?,就?叫人家閉眼,干啥呢,少搞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她嘴上這樣說,眼睛卻閉上了,她聞到了一股味,“咋一股貓味呢?哪家的貓跑過來了。”
等她睜開?眼,咦了聲,“這么小的貓,哪來的?”
江盈知把小貓放在桌子上,笑著?說:“就?花姨家那三花生的。”
“想著?娘你?在家里無趣,給你?找個伴,”小梅從?灶房里拿了個剛炸好的油豆腐,蘸了點醬油,邊吃邊說。
周巧女?倒是很喜歡貓,她戳了戳小貓,失笑,“什么叫給我找個伴,這就?是給我找個祖宗,一天到晚伺候它。”
可她真高興,每日家里都她一個人,雖然干點活很快就?過去了,可要是有只?小家伙陪她,那也不算太過于冷清。
最后?這只?小貓的名?字沒脫離得了它的黃毛,叫橘子。
橘子是只?特別黏人的貓,而且不怕生,剛到這個家來說,它就?可以每個人的膝蓋都爬一遍,咬咬嗅嗅,最后?坐在它的位置上,舔舔南瓜泥,吃一口雞胸肉絲,然后?趴在木板上,呼呼大睡。
海娃小聲說:“它好懶。”
周巧女?反駁,“小孩都這樣,你?以前不也是吃了睡,睡了吃。”
她算是有貓萬事?足了。
吃了飯,周巧女?收拾著?灶臺說:“等小滿你?那艘小船造好后?,這舊的船就?給我用,我也學學劃船,到時候自己?可以去漁港找你?們。”
周巧女?確實不會?劃船,以前她坐男人的船,后?來她坐江盈知劃的船,她這會?兒到了歲數,也不怕別人說嘴了,倒是想把船槳握在自己?手里了。
江盈知一聽,“走啊,嬸,趁著?天色長,還亮著?,我們去學。”
“這劃船多好學,我們先學劃槳,以后?再學出海。”
周巧女?沒想到她隨口一說的,立馬有了回應,也趕緊站起身,“我這會?兒學真的行嗎?”
“這事?哪有行不行的,要是你?說出海做船老大,我也給你?辦成?這事?,”江盈知走出門,笑著?回她一句。
周巧女?說:“我就?學個船,誰想要當船老大了。”
她其實還有點慌,拉著?江盈知的手說:“這劃不好,會?不會?翻船。”
小梅在一旁接話,“我和阿姐都會?游水,翻了船我們倆就?拉著?娘你?一起游唄,今天還是小潮,又沒有海浪。”
在江盈知不斷拉著?她練游水,兩個月的時間里,她已經能從?劃得亂七八糟,到現在能劃得特別順暢了
此時海灘上有不少人在捉螃蟹,青蟹已經漸漸肥了,只?是膏黃太少,做成?蟹醬倒是下飯。
這會?兒瞧見她們幾個人過來,陳海珠還招了招手,大聲喊,“小滿,巧姐,你?們也來捉螃蟹嗎?從?我這先拿一些唄。”
周巧女?也很大方地回,“我央小滿教我劃船呢,不來捉了。”
這話倒是把海灘上的人都給驚得抬起頭,有個人還問,“咋就?想著?學劃船了,歲數也大了,安安穩穩享福才是正經的,你?家兩個小的都這么出息,還怕自己?沒船坐。”
“這活到老,學到老,啥都靠著?別人,哪有什么好的,”周巧女?不咸不淡回了句,“我這人閑不住,就?樂意多學點東西。”
江盈知說得要柔和些,“這多一樣本事?,保不準以后?就?派上用場了,不用等著?別人來幫忙。”
又一來一回說了幾句,最后?江盈知把沙灘上的船推下來,招呼周巧女?,“嬸,快來,你?坐船頭。”
這還是周巧女?第一次坐在船頭,握著?槳,即使岸上有很多人看她,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問,“小滿,我這樣子劃行不行?”
“哪里不行了,我剛學的時候,可比嬸你?差勁多了,不信你?問強勝哥,我一直在原地兜圈圈,”江盈知回著?她的話。
把自己?的褲子扎起來,赤著?腳踩進海水里,手放在船邊,和小梅用足了力氣把船往前面推,然后?大喊,“嬸,你?搖槳,快點搖槳!”
那被推出去的船,在周巧女?賣力搖槳下,終于往前走了一段路,雖然只?有一小段,因為沒有風,借力也不足,所以很快停了下來。
江盈知踩著?海水往前跑,停在船邊的時候她褲子早就?濕透了,但她一點不在意,露出個很燦爛的笑容,“嬸,你?可真厲害,第一次劃就?能劃這么遠。”
“是啊,娘,再多練個十幾天,劃到漁港對你?來說還不是小意思,”小梅夸完,又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苦惱啥時候能劃得上船。
她倆說完,不遠處的海灘上也紛紛叫好,王三娘從?她們中間冒出頭來,大聲喊,
“巧女?啊,劃得好,再來一段!劃回來嘍——”
周巧女?本來想學劃船這事?想了很久,一直沒好說出口,其實剛看見船的時候,她的內心仍有忐忑,直到自己?能真的劃出去一段路。
這段海路對她而言是新的開?始。
她就?在海灘上大家的起哄下,在江盈知的指揮下,努力靠著?船邊左右的槳,一直搖著?,從?天色還亮,到逐漸擦黑,她終于學會?了掉頭,也抵達了海灘口。
她笑著?說:“劃個船可真不容易。”
“不容易的事?情,你?不也做到了,”王三娘推著?船上岸說,“哪有啥不容易的事?情,你?就?是力氣太小,讓小滿給你?找艘小舢板,一上船就?會?。”
“可別,那翻船更?快,”江盈知拉著?船上的繩,將船慢慢倒扣,又說:“要不嬸,我教你?游水,那這樣翻了船也不怕。”
周巧女?說:“成?啊,等你?哪天有空,可得早些,再晚點天就?冷了。”
“放心吧,沒空都給擠出空來。”
學了點劃船的皮毛,有了貓,周巧女?這晚上睡覺都樂呵呵的。
隔天早上起來,周巧女?還想去喊江盈知,倒是她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臉疑惑地問,“昨晚下雨了?”
小梅打著?哈欠,“下了啊,下得嘩啦啦的,怎么阿姐你?沒聽見啊。”
江盈知低下頭在找桶,聞言回道:“那就?對了,今日漁港是去不得了,趕緊出去撈海蜇吧。”
今早的望海,簡直是紅彤彤一片,那紅色還起起伏伏,要是不知道的人,保準被嚇得夠嗆,要嘀咕海里飄了啥東西。
但這一片紅的,就?是海蜇,也就?海紅,因為它來的時候,海面是紅的。
每年夏末秋初,只?要一有雨,起來一看,海蜇齊齊冒頭,所以也有句俗語,“海浦雨汪汪,海蜇似礱(lóng)糠。”
多到海面壓根不能行大船,槳在這些海蜇里壓根都劃不動,因為不是梅雨季個頭小巧的梅蜇,而是個頭大肉厚的伏蜇,現在是中伏過后?。
海灘上站滿了人,有人就?抱怨,“早知道多買些明礬了。”
因為這些海蜇不及時用粗鹽和明礬腌制,等著?海蜇自己?把體內的水排盡,那么海蜇就?會?變成?一塊上好的牛皮,煮不爛嚼不動,壓根不能吃。
最后?只?能變成?海邊小孩的玩具,用木屐重重踩在曬干的海蜇上,它就?會?發出氣球爆炸的聲音。
“稻草網呢,快些拿來,”有漢子朝他媳婦說,“我趕緊去捕些來,你?把明礬和鹽備好。”
江盈知也急急忙忙的,她不會?做三礬海蜇,周巧女?和王三娘會?,所以她也找稻草網,跟陳強勝一起捕海蜇。
海蜇的行進速度很慢,而且就?算沒有網,只?要在它身上戳個洞,就?能勾上來。
夏末的尾聲一定是屬于海蜇的,滿望海的海蜇,全是小船在捕海蜇,海灘上站滿了女?人老人和小孩。
只?要海蜇一上岸,立馬拿著?鲞刀,把海蜇的口部和傘部給切掉,放進水里涮了又涮,扔到旁邊的桶里。
然后?另一個人抓著?手里搗碎的明礬,立即抹在海蜇上,慢一點都不行,一慢海蜇里的水會?全部跑出來,立馬軟塌塌的,壓根不能吃了。
這是第一礬,等再到明日一早放粗鹽,過了幾天再用明礬和食鹽腌,這樣三礬出來的海蜇,撕去外皮后?,里頭依舊剔透脆爽。
海上大家忙著?捕海蜇,搖著?明礬的小船一路劃過來,喊,“賣白?礬嘍,誰家還要哦——”
只?要他一過來,立馬就?會?被拉過去,然后?白?礬被人成?袋成?袋地買走。
這一天海灘上什么味道都有,明礬的味道,海蜇的腥,還有爛海蜇的臭。
江盈知雖然不喜歡明礬,但是對于海蜇她是喜歡吃的。
尤其是涼拌海蜇,徹底泡水后?,切成?絲最后?放點醬油醋糖,一點姜末和麻油,再來點拍好的黃瓜。這樣的海蜇黃卻剔透,嚼起來嘎吱嘎吱響,吃得就?是一個爽脆,那種不同于章魚和魷魚的韌。
也有不用這些調料,把海蜇泡好,反復搓洗到沒了任何鹽味,然后?取出一罐蝦醬,蘸一蘸,鮮香滿嘴。
接下來等著?三礬海蜇弄成?,不管食鋪酒樓還是家里自己?的宴席上,總是少不得這道涼菜,或是單拌海蜇,又或是拌腐竹,拌瓜絲。
新鮮的海蜇總少不得做成?海蜇湯的命運,蝦皮、絲瓜和海蜇,或是各種小海鮮,燴成?一道海鮮湯。
江盈知的食鋪里也免不得全變成?了海蜇,大伙一邊吃,一邊要說:“在家里吃海蜇,在你?這還要吃海蜇,哎,這日子哦。”
“可不是,我老娘天天拿個網去撈,娘嘞,弄又弄不完,爛的海蜇多臭你?們知道吧,我連家都待不下了。每天晚上一睡覺,就?跟躺在那海灘上睡一樣,這日子啥時候到頭。”
“人都被腌成?海蜇味了。”
江盈知大笑,笑完后?又說:“不努力吃海蜇,你?們也不怕又出現,拿著?折子跟海神告狀,說海蜇多得駭人吧。”
這還真是某一個海蜇汛的時候,由于海蜇實在太多,堆在海灘上,爛得臭氣熏天,最后?由鎮長在折子上寫下海蜇的罪行,一鎮人跟海神狀告海蜇。
一聽到這話,有人說:“可饒了我吧,這海蜇我吃還不行嗎?”
一時眾人紛紛大笑出聲。
也就?是在這日,江盈知接到了由河泊所送來的帖子,特別正式的,猶如任命書一般。
告訴她,明日去河泊所擬定席面,期間總有三十名?廚子聽她調管,最后?希望她能把這次謝洋宴辦好,辦得讓所有人滿意。
不負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