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酸湯魚丸
大黃魚汛結(jié)束后, 大黃魚便一夜間在大街小巷多了起來,連魚行門前都曬起了黃魚鲞。
江盈知打從?魚行那經(jīng)過,忍不住瞧了眼, 豁, 還是白鲞,不加鹽直接曬的黃魚鲞,是魚鲞里滋味最好的。
她又看自己手上提著的冬瓜, 本來想喝冬瓜排骨湯的, 但是她突然覺得?,大熱天的還是得?喝黃魚鲞冬瓜湯。
江盈知回去后, 小梅剛從?封了頂, 蓋上瓦的新房那里出?來, 臉上洋溢著笑?容,飛跑過來, “阿姐, 房子有頂了!”
當(dāng)初剛蓋新房的時?候, 小梅每天回去都興沖沖去看人家造新房, 枯燥乏味的壘磚塊也能看半個時?辰。
回來還要說造了半堵墻,能和海娃說著說著就大笑?,畢竟那是她們以后的家。
但后來小梅就沒了興趣, 因為?天熱又燥, 運石塊敲石塊都沒什么好看的,倒是上梁那日熱鬧了會兒, 請工匠吃了豎屋酒。
今日房子封頂, 至此新房除了房門外, 其他?都漸漸落成,江盈知要請工匠吃飯的。
她看了眼那座石頭?墻, 尖屋頂?shù)拇笫荩睦锊皇菦]有激動的,哼著歡快的調(diào)子,手里切著黃魚鲞。
小梅在旁邊仍舊很興奮,她就跟只毛茸茸的貓一樣,一下在江盈知的左邊,一下又從?右邊躥出?來。
“你干啥?”江盈知最后用手肘壓住她腦袋,好笑?地問道。
小梅老實了點,“我一想到?我們能住進(jìn)新屋,我就很高興啊,夜里都睡不著!
“你再說一句夜里睡不著呢,”江盈知眼睛瞪大,有好幾次她跟小梅一起睡的,說話說著好好的,她再起個頭?人就沒聲?了,一瞧睡得?跟昏死了一樣沉。
還有她有時?候起夜,總要去看看海娃和小梅蓋沒蓋被子,一個個睡得?死沉。
小梅嘿嘿笑?,“我夢里睡不著啊!
江盈知敲了敲她腦門,“你快點去曬魷魚干吧,我可等?著過冬了吃呢!
小梅立馬應(yīng)了,她喊,“海娃,來曬魚干,你再把自己的鞋拿出?來曬!
“我來了,”海娃抱著幾雙鞋艱難走出?來。
江盈知往鍋里倒油時?看了眼,叮囑道:“你先拿兩雙下去,別給摔著了!
說完往灶里塞了幾根柴,用筷子試試油溫,把黃魚鲞下鍋炸,炸到?魚肉外皮焦黃才撈出?瀝油,再放冬瓜片炒,魚鲞后下。
她澆了半勺冷水,只放點鹽,醬油都不放,黃魚鲞和冬瓜在燉煮間,慢慢的清水會變成微白的湯汁,油花被冬瓜吸走,而黃魚鲞漸漸松軟,燉出?鮮味。
這道湯喝起來特別清火,尤其是湯里的冬瓜,燉得?又軟又綿,黃魚鲞的魚肉咸中又帶著點冬瓜的鮮。
今日來吃飯的匠人只有六個,江盈知買了點五花肉,切塊燉煮做紅燒肉,又切了鯧魚,炒紅燒魚塊。
她在旁邊的土盆拔了點水白菜,小梅拿去洗了,江盈知準(zhǔn)備最后清炒,等?大菜都燉上烹煮后,她開始處理?昨天釣來的魷魚。
這會兒的魷魚沒有籽,開春捕到?的魷魚大多是帶籽的,又叫糕魷,籽的口?感有點硬,微微彈牙,帶著點黏,越嚼越香,不過也有很多人不愛吃這口?。
江盈知還挺喜歡的,但這會兒的魷魚比小魷魚稍微大點,個頭?長,分量足,緊致而新鮮。
不像后世?過度捕撈,魷魚已經(jīng)在望海失去了蹤影,市場賣的都是魷釣船去遠(yuǎn)洋公海釣來的外國魷魚,個頭?很大,但煮久了就柴,跟嚼橡皮筋一樣,不如她這會兒釣的肥嫩。
江盈知撕掉了魷魚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的魷魚肉,抽掉透明的魚骨。她準(zhǔn)備一半做白灼魷魚,另一半在魷魚上改刀切成魷魚花,爆炒魷魚。
這兩道都是快手菜,白灼只需燙熟魷魚,切片裝盤淋上醬汁。而爆炒魷魚,則先是焯水,讓切了花刀的魷魚漸漸綻開,肉皮兩邊往里卷,外面那層的魷魚肉顆顆分明,像是麥穗花。
然后急火爆炒,倒入魷魚的時?候,得?把調(diào)好的料汁也倒下去,翻炒勾薄芡,立即出?鍋。
魷魚不能煮久,一久會老得?咬不動,這樣的吃起來最嫩,又不失魷魚的韌勁。
小梅在屋里擦桌子,江盈知喊她,“小梅,去叫叔幾個過來吃飯!
“哎,我就去,”小梅回道。
過了會兒,她跑出?去,又趕緊跑回來,后面幾個做活的匠人跟了過來,陳大發(fā)則回去提了罐酒來。
“每次都不好意思來吃,”泥水匠摸摸自己沾滿灰的臉,“你們給我們吃的這菜太好了,其實就蒸魚干,有塊饅頭?都夠可以了。”
陳大木來做門窗的,他?瞧了眼桌上的菜,“這只鋪了瓦,吃這么好,小滿啊,下次可別做了!
“你們懂啥,小滿這還不是想給你們吃點好的,都坐都坐,”陳大發(fā)一手拉一個,讓他?們趕緊坐下來,等?會兒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幾個人才坐下來,江盈知把最后一盤白菜端上桌,她說:“也不是啥好菜,叔你們趕緊吃!
“那個魷魚,諾,”江盈知指指正中間的兩盤魷魚,“就是這個槍烏賊,我們說是討口?彩的菜,吃了之后干活游刃有余,你們多吃點啊!
“哎,”石匠歡喜地應(yīng)了聲?,雖然不知道游刃有余是啥意思,但肯定是好話。
他?看了眼魷魚,沒動筷子,反問道:“小滿,你愛吃這個啊,那你八爪魚(章魚)吃不吃哦?”
“吃啊,王叔你們那灘涂上有八爪魚啊,”江盈知在外面探頭?進(jìn)來問。
她以前趕海的時?候,可喜歡在退潮的時?候抓章魚了,但是西塘關(guān)前面最多的是灘涂,而章魚大多喜歡躲在沙灘底下很深的地方。
石匠立即說:“可不是,就在那海神廟底下那片海灘上,老多了,我每次一過去就能瞧見,我想著你要愛吃這個槍烏賊,那八爪魚你肯定也愛吃!
“叔可謝過你了,我還真?愛吃,晚點退了潮,我去抓點來,”江盈知跟石匠道謝,她想著章魚的吃法,那花樣可多了。
其中最有名的大概是章魚小丸子,但其實章魚做成魚丸也好吃,醬爆小章魚口?感特別韌,還有白灼、撈汁,有的人用來做刺身,吃法很多。
剛好抓了能和魷魚一起給攤子添點新風(fēng)味。
今日晚飯早早吃了,江盈知送走了匠人,小梅拉上了海娃和秀秀,陳強勝把船停在了海灘上。
等?大家上了船,陳強勝笑?道:“怎么又吃上八爪魚了?這玩意太難嚼了!
“那是沒燒好,哥,明兒你早點來,又要你做魚丸了,”江盈知拉著秀秀的手說。
陳強勝劃出?了這片灘涂,回過頭?問,“拿八爪魚做?”
“還有那個槍烏賊啊,這兩個做魚丸都能彈得?蹦起來。”
江盈知剛說完,秀秀就趴在她懷里笑?,她低頭?用手指刮刮小孩的臉,“你笑?啥?”
秀秀說:“魚丸從?鍋里蹦起來,那太嚇人了。”
“魚才能蹦!
小梅笑?問,“秀秀也能蹦啊,你是魚嗎?”
“是
秀秀,不是魚,”海娃忙說,秀秀回抱海娃。
江盈知終于憋不住笑?了,一手?jǐn)堃粋小孩,不過沒等?她再逗小孩玩,海神廟就到?了。
她下了船,抱海娃和秀秀下來,望了眼那千步道上的海神廟頂,有點恍然,距離之前到?這,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月。
而她那時?連錢都沒有,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擁有很多了,不管是錢,親人還是其他?。
江盈知恍神間,秀秀大喊,“!”
她轉(zhuǎn)過身低下頭?去看,一只伸著很長觸角的章魚爬到?秀秀的跟前。
而陳強勝立馬伸手抓起,收進(jìn)簍子里,摸摸秀秀的腦袋,他?說:“摸摸毛,嚇不著。”
“阿叔,它會咬人嗎?”秀秀問,剛才那只章魚實在太大,腦袋頂著沙灘,幾只腳往前爬,挺嚇人的。
江盈知給了秀秀一個掰折的竹棍,告訴她,“不咬人,怕就不要用手摸了,你用這個夾起來,等?會兒和海娃比比誰的多。”
秀秀點點頭?,和海娃手拉手一起去抓小章魚。
不像以后沙灘上經(jīng)常有人走動,章魚全都龜縮在沙灘里,要順著它的行動軌跡去找,這里路過的人少,章魚會時?不時?出?來找新的地方。
所以這片海灘有不少章魚在爬,大大小小有不少,壓根不需要挖,江盈知一抓一個準(zhǔn),比辛苦挖出?來可爽多了。
小梅一邊覺得?惡心,一邊又抓得?比誰都起勁,她偶爾還要抓著一只大章魚喊,“阿姐,你瞧!”
江盈知是奔著抓章魚來的,可這里多的不止章魚,小螃蟹也多得?很,她反正也不客氣?,碰上了全都抓進(jìn)去。
最后直接用抄網(wǎng)在海水里撈,那些?小的章魚浮在水面上,一撈全部進(jìn)網(wǎng)。
到?了后頭?,把各自拿的簍子湊到?一處,里頭?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恼卖~,已經(jīng)快疊到?頂了,收獲頗豐。
秀秀還晃了晃自己的簍子,她和海娃抓了很多小螃蟹,她說:“煮了給叔公當(dāng)下酒菜!
“太小了,”江盈知說,“給你們兩個炸著吃還差不多!
她現(xiàn)在就盼望著入秋,到?了立秋那灘涂上會爬滿膏肥個大的青蟹,而且越到?冷的時?候,青蟹越肥壯。
到?了那個時?候海里的梭子蟹也能吃了,現(xiàn)在只能勉強吃吃這種小螃蟹。
趕海最舒服的時?候,便是魚獲滿滿,又正碰上霞光滿天,海鷗飛過,漁船歸家,那么靜謐。
而且第二日難得?的多云,云一多,風(fēng)也開始吹拂,頓時?涼快了許多。
江盈知覺得?這天氣?頗為?舒服,到?了漁港海風(fēng)更盛,她感覺輕飄飄的風(fēng)穿過了她的衣擺,吹走了熱意。
旁邊路過的漁民說:“明兒怕是又不能來了,要有大雨!
另一個說:“下點好,山里東西都要旱死了!
她聽了兩句,也不管明日要不要來暴雨,享受著難得?舒服的天氣?,然后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出?來。
“啥也別說,我今兒可是頭?一個到?的,有啥上啥,”陳三明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頂著張大黑臉,身后跟著同樣幾個黑臉的小吏。
江盈知咦了聲?,“你們挖炭去了?”
陳三明抓狂,搓搓自己的臉,“曬的,曬的!”
他?嘶了聲?,臉皮被日頭?曬到?皮都破了,他?說:“只知道逮著我們幾個薅,派我們?nèi)サ?烏山口?那跟水師一道守關(guān)口?,整整三日啊,我們就曬成了這個鬼樣子!”
“我都沒臉見雙魚了,小滿啊,你給我來點好吃的,我跟你說”
“小滿,我瘦了沒?”大胖?jǐn)D開陳三明,打斷他?的哀嚎,沖上前來問。
江盈知看了眼,昧著良心地說:“瘦了,大胖啊,你好好補補,來,我多給你加幾個魚丸!
“我呢??”
“還有我,小滿,你可不能做偏心眼子啊”
后面一伙人控訴,江盈知說:“都有都有,新菜給你們頭?一個吃!
陳三明哼道:“這還差不多,啥菜?”
小梅憋著笑?,撈出?煮熟的小章魚,還是整個的,遞過去給他?瞧。
“嘛呀,”陳三明被嚇一跳,“這玩意能吃?”
“八爪魚啊,你沒吃過?”江盈知拿出?蘸料碟,往里頭?舀料汁的時?候說。
一群人齊齊咦了聲?,滿臉糾結(jié),還真?沒吃過,誰也不吃那東西,一個大腦袋八條爪子,看見就滲人,熟了整個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盈知忍笑?,“你們真?不吃啊,這味道真?挺好的!
“吃啊,我們還能怕,”陳三明接過來,他?指著大胖說,“你瘦得?多,給你先補補,你吃了兄弟幾個再吃!
大胖翻了個白眼,他?倒是啥都敢吃,一屁股坐下來,抽出?筷子就夾起章魚腦袋,后頭?是白而微卷的幾只觸須。
他?蘸了蘸醬汁,遞到?嘴邊,一口?咬下,與想象的那種會沾人麻嘴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帶著十足的韌勁。但是又嫩到?可以牙齒磕到?就咬斷,嚼起來脆脆的,醬汁讓它有了豐富的味道。
大胖一吃完,準(zhǔn)備再夾一個的時?候,抬起頭?一群腦袋正對著他?,差點沒把他?嚇出?好歹來。
“大胖吃點東西,覺得?好吃的,這眼睛就跟被針縫上了一樣,”來自陳三明的觀察,他?大手一揮,“哥幾個,快點吃,這玩意肯定好吃!
本來堆起來的八爪魚,立馬被搶蕩一空,只留下大胖舉起來又還沒放下的筷子。
他?惡聲?惡氣?地說:“這么一大口?,也不怕噎著!
“我們噎不著,小梅多來一點,我們付錢,陳三明他?會出?錢的,”一個小吏嘴里含著沒來得?及咽下的章魚須,急急忙忙開口?。
陳三明瞪大了眼睛,誰出?錢?
不過看到?了端上來的魚,他?憋了回去,他?等?會兒就去扒拉這群人的錢袋子。
江盈知在旁邊問,“魚丸是要清湯魚丸,還是吃酸湯魚丸啊?”
“啥是酸湯魚丸?”六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問。
“吃起來酸口?的嘍,大夏天的吃這個開胃,”江盈知舀著盆里南瓜色的酸湯,回了一句。
這是她早上用南瓜泥、白醋、蔥蒜、魚露等?熬的,味道跟她以前用黃燈籠椒熬的差了些?,但是滋味還行。
對于她來說還行,對于沒嘗過的,這一碗酸湯魚丸極大地刺激著人的味蕾。
陳三明之前是堅定不移的清湯魚丸愛好者,不過當(dāng)他?嘗到?了那口?酸湯后,他?立即改變了主意。
剛吃時?以為?會很酸,但不是直接喝到?醋的那種酸,而是酸中又帶著很多的味道,沖淡了酸氣?。
尤其是那魚丸,其他?魚肉做的魚丸,主打一個綿密細(xì)膩,而不管是章魚丸還是魷魚丸,表面都有著突出?的顆粒。咬開里頭?還能嚼到?帶著脆勁的章魚;蚴囚滛~粒,浸在酸湯里,讓這兩樣多了幾分爽口?。
“大熱天的,就該吃這個,”陳三明感慨一聲?,他?吃得?都有點恍惚了,沒辦法回想以前的夏日到?底是怎么過的。
好像是冷飯、餿飯混合著亂七八糟的吃食,他?覺得?自己好慘,活了那么多年才吃上這一口?。
大胖嗷嗷叫了幾聲?,他?哭訴,“太好吃了,回去吃不下我媳婦做的,又得?挨一頓罵!
江盈知哈哈笑?,“胖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給嫂子帶一份,她還能罵你!
“對哦,”大胖驚呼。
陳三明拆臺,“然后你就多花一份錢,她這是拉客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大胖說,“小滿是個好人,陳三明你少做挑撥的勾當(dāng)。”
這下全部人都笑?了,江盈知也笑?得?坐在凳子上,只有陳三明想罵人。
這個酸湯魚丸和白灼章魚出?來后,愛的人是真?愛,就跟椒鹽粉一樣,不愛的人也是真?討厭,看見都不行。
有連吃幾天都不厭煩的,到?了攤子上只點這兩樣,尤其酸湯魚丸,說吃了開胃,近來苦夏的人多,點這道的就更多了。
江盈知賺了錢,轉(zhuǎn)頭?給陳強勝包了個紅包,八百八十文?,因為?這些?日子數(shù)他?最費勁,又是釣魷魚,捉章魚,還得?手打魚丸。
他?接過,笑?起
來,“我可不客氣?了!
小梅努嘴,“我就沒有。”
“諾,給你,”江盈知給了她兩個銅板,“拿去買糖吃吧,敲麥芽糖的總在街上走,兩文?就能買一包,夠你吃的了!
小梅從?后面抱住她,喊著,“阿姐,你這樣不好。”
江盈知笑?道:“你快下來吧,都瞧著你呢!
小梅這才下來,江盈知又給海娃發(fā)錢,只有八文?,多了不行,獎勵他?,“這些?日子在攤子上可乖了,還知道給阿婆拿凳子,拿去買糖吃!
海娃立即挺起胸脯,雙手接過,無比虔誠,這可是他?賺的。
江盈知本來想給秀秀的,不過還是讓給了陳強勝,陳強勝也數(shù)出?八文?給秀秀,輕輕地放在她手心里,并說道:“我們秀秀也很厲害,幫阿娘干活,給阿叔敲腿,這是給你的。”
秀秀眼神亮晶晶,她跳起來,“我也有錢了!”
她數(shù)著錢,一個個銅板數(shù),“買糖給阿娘,阿叔,嬸婆叔公,小滿姐姐、小梅姐姐,海娃,還有我自己!
小孩子就是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打動別人。
小梅抱起秀秀說:“秀秀你買給大家,姐姐買給你吃!
海娃立馬說:“我也要。”
這賺了錢大伙都高興,江盈知還把不少銅板拿到?錢莊去兌成了碎銀,平時?總覺得?那么幾個大罐子的銅板多,兌成碎銀就輕飄飄了,才五六兩。
她找個地方藏好,反正比大罐子好藏。
剛回到?西塘關(guān)沒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原本早就要下的雨,現(xiàn)在才落。
落了好幾日才停,西塘關(guān)的大捕船出?海捕鰳魚,夏季魚汛多,從?沒有間斷的時?候,這會兒又到?了鰳魚。
甚至精確到?了哪一日為?旺汛,漁民常說五月十三鰳魚會,日里勿會夜里會,今朝勿會明朝會。
江盈知等?著他?們出?海了才往漁港去,這一次好幾日沒來,還真?有人在攤子前候著她。
不過不是來吃飯的,而是酒樓的伙計阿毛!霸趺戳耍苯畔聳|西,有些?疑問,“找我有事?”
阿毛點點頭?,看了看旁邊的人,壓低聲?音說:“小師傅,我們東家回來了,掌柜的想請你去談點事情!
江盈知了然,她朝后頭?說:“小梅,強勝哥,這里交給你們忙活了,我上酒樓去一趟!
兩個人齊齊應(yīng)下,江盈知就跟著阿毛過去,半點不緊張不說,路過酒樓大門還要停下來,看到?里頭?生意不錯,才往前走。
到?了后院,孫掌柜正等?著她,松了一口?氣?,趕緊上前說:“東家回來了,我把你的事情跟他?說了,本來想著去漁港那見你的,但那邊人多嘴雜,就請了你過來!
“你緊張不,要不要喝點茶?”
江盈知不解,“我緊張什么?”
她左右看看,小聲?說:“難不成你們東家長得?很嚇人?”
孫掌柜忍笑?,“歲數(shù)大了,頭?發(fā)也白了,還嚇人,嚇誰!
“那不就得?了,走走,別晚了,我一天天的事情也很多的,”江盈知往前走了幾步,催促孫掌柜。
孫掌柜連忙跟上,帶她拐到?另一個院子里,亭子里坐著個中年人,頭?發(fā)有點白了,面相倒是很溫和。
“來,小滿是吧,你坐,”方東家站起來迎接她,“我們酒樓這段日子可多虧了你,我們才有這么好的生意!
江盈知聽完了方東家說的一長串客套話,什么人小年紀(jì)輕,本事倒不小啥的,也沒打斷。
然后孫掌柜咳嗽幾聲?,朝他?使使眼色,方東家才說到?正題上,“之前呢都是小打小鬧,給你那么點錢,我一聽就生氣?,怎么能把事情做成這樣!
他?又開始長篇大論地痛罵孫掌柜不地道,江盈知仰頭?望亭子,這雕花真?不錯。
孫掌柜嘆氣?,他?終于忍不住說:“東家,我們不是問小滿要錢還是要鋪子的嗎?”
“哎,對了,小滿啊,我們請你來就是想問問這個,之前是之前,現(xiàn)在你的幾個方子給酒樓帶來這么多生意,”方東家難得?說到?了正題上,“你看你是一個一個方子算錢,還是要一間漁港臨街的鋪子,然后錢這邊分的就少些?!
江盈知問,“錢是多少錢,鋪子是怎么樣的鋪子?”
“像是水晶蝦餃這樣的方子,一百兩肯定是要給的,芝麻黃魚條嘛,二三十兩的樣子,”孫掌柜趕緊搶在他?東家前開口?。
立馬接著道:“鋪子地段好,也大,前面是廳房,中間是個大院子,里頭?有口?井,后面是灶房。”
“你看看你要哪一個!
江盈知很清楚明白地說:“得?晚點我去瞧過鋪子才能告訴你。”
她可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因為?不管哪個,都是她該得?的,她有底氣?收。
而且要是拒絕的話,人家會以為?她不是誠心合作的,也得?從?口?頭?約定到?正式合作上來。
跟方東家又說了會兒話,孫掌柜跟上來繼續(xù)說,留下方東家一個人在亭子里。
方東家叫人去喊了他?的小兒子過來,方兆興穿著件藍(lán)布印花綢袍跑過來。
“爹,你找我啊?”方兆興笑?瞇瞇地問。
方東家看見這不成器的兒子就來氣?,半點用沒有,一天天地盡想著吃喝玩樂。
不過想到?他?那大兒子,好好的人要出?家當(dāng)和尚,二女兒則招了個贅婿,他?看這個傻兒子也有點順眼了。
“你呢,去跟后廚的小師傅打好關(guān)系,籠絡(luò)住人家,她雖然是個女子,年紀(jì)輕,但是本事可不小!
方東家可不是打著結(jié)親的意思,他?是真?想讓方兆興去跟江盈知搞好關(guān)系,處成朋友,日后就不大容易撕破臉,能給酒樓拉生意。
他?在那里說話,方兆興就在一旁咔嚓咔嚓啃著桃,腦袋狂點,半點沒聽進(jìn)去。
然后方兆興就被方東家踹到?了后廚里。
方兆興見到?江盈知,他?眼神一亮,很老實地說:“小師傅,我爹叫我來討好你。”
他?把打好關(guān)系、籠絡(luò)全都?xì)w為?討好。
江盈知滿臉疑惑,她看著眼前這個傻大個,長得?眉清目秀,白白凈凈,臉有點圓。
她好奇,“你爹是?”
方兆興知無不言,他?從?他?家爺爺開始說,然后一直說到?他?爹是這個酒樓東家。
他?很自豪地說:“我是他?不成器的小兒子!
幸虧孫掌柜不在,不然見他?這樣子都得?罵一句,哪里來的傻小子。
江盈知覺得?這人還挺逗,又沒有壞心眼,也跟他?聊了幾句,“你不成器,你還那么高興?”
“昂,我高興啊,”方兆興高興得?沒頭?沒腦,“因為?我大哥是不孝子嘛,我比他?好一點!
江盈知哦了聲?,不過她對打聽別人家事沒什么興趣,她今日還得?幫忙包點蝦餃,隨口?說了句,“我還要忙。”
方兆興擼起袖子,一臉認(rèn)真?地說:“我?guī)湍!?br />
“嗯??”江盈知看他?,“真?的?”
她扔了幾張蝦餃皮過去,“那你幫吧,跟著我學(xué)!
過了一會兒,江盈知對著幾只扭曲的蝦餃,倒扣的碗發(fā)呆,又看了眼方兆興頭?上和臉上的面粉。
正好這時?候?qū)O掌柜進(jìn)來,她拉過孫掌柜到?一旁去,控訴,“你們東家是不是不想給東西,找個人來給我添亂的!
孫掌柜一臉冤枉,“怎么會?”
他?一轉(zhuǎn)頭?看見了在桌子前忙活一通的方兆興,他?的臉色開始轉(zhuǎn)變,語氣?也很飄忽,“興許,大概,是吧!
反正他?覺得?,自己東家真?得?去瞧瞧祖墳了,看看有沒有冒白煙,別人家凈出?人才,他?家凈出?笑?話。
孫掌柜開始找補,“其實吧,我們小東家,他?嘴巴還是挺好的!
然后那頭?方兆興就喊,“老胖師傅,”
胖師傅立即炸毛,“你個臭小子,信不信我拿勺子掄你!
孫掌柜慢慢轉(zhuǎn)過腦袋,江盈知哈哈大笑?,方兆興湊過來,“小師傅,你笑?什么?我也想聽!
江盈知立刻收起笑?,扭頭?對孫掌柜說:“走吧,我們先去瞧瞧鋪子。”
“好哦好哦,我也去,”方兆興
傻樂地附和。
孫掌柜說:“帶上吧,有點東西要給你,還挺重的,需要個跑腿的。”
江盈知也沒拒絕,方兆興看著那一麻袋東西,朝孫掌柜伸手,“給錢!
“你不是小東家嗎,你沒錢?”江盈知真?的忍不住好奇心問道。
方兆興抖抖銀袋子,里頭?銅板哐哐地響,“我有錢!
“我爹一天給我一百文?!
簡直聽者流淚,聞?wù)邆摹?br />
但江盈知不僅不傷心,她還給自己拉生意,“你那一百文?,能在我攤子上吃好吃到?飽,你來吃,我給你多上點!
她報了幾個菜名,方兆興用驚奇的眼神看她,然后他?說:“我都能吃!”
第42章 炸醬面
孫掌柜給選的鋪子臨近漁港, 離江盈知的攤子大概一兩百米,臨街的而且門面很大。
方?兆興放下麻袋,呼哧呼哧喘著氣, 他看孫掌柜取鑰匙開門, 說了句,“老孫,這?你家啊?”
他還沒去過孫掌柜的家。
“你家, ”孫掌柜沒憋住回了一句, 又說,“小東家, 你就坐外頭看著門吧!
方?兆興真累了, 他坐門檻上?看大門。
江盈知看了眼這?個高門檻, 她搖了搖頭,“門檻太高了!
“鋸掉一半, ”孫掌柜毫不猶豫地說。
江盈知咋聽得這?么奇怪, 門檻還能鋸的?
她走進(jìn)去看了眼, 鋪子對開門, 屋里很空曠,估摸著放了桌子的話,能坐二十來個人。
光線一般, 越近里頭就越暗, 她沒有說話,又掀開簾子走進(jìn)去, 中間?的小院也?很大, 有口井, 光禿禿的,灶房低矮, 窗戶倒是開得大。
孫掌柜問?她,“這?比你那個攤子總要好些吧,就不用拿著東西搬來搬去!
江盈知承認(rèn)比攤子好,而且她之前確實打算租間?鋪面,因為收攤的時候特別麻煩,不過她之前問?過臨街的鋪面,基本三兩起租,她不想租。
這?個鋪面很大,能很好解決她的問?題,不過她依然拒絕了。
“我出?來擺攤,就是想自己燒的東西能被大家吃到,我能看見,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江盈知站在院子里,比畫著前廳到灶房的距離,她搖了搖頭,“太遠(yuǎn)了,我走出?去一趟都?費勁!
她想要的是近距離看食客吃飯,而不是又把自己困在了后廚里。
江盈知當(dāng)主廚前的一年?里,她那一年?基本無?休,連春節(jié)都?在麻木地做菜。
所以她不喜歡這?樣?的食鋪,也?很抱歉地跟孫掌柜說:“知道您為我操心,頗費了許多工夫,但這?里我不大喜歡,還是更喜歡我那小攤子!
“那你選錢吧,賺的錢自己買鋪子,”孫掌柜說,“總不能叫你吃虧了!
但他又問?,“你喜歡哪樣?的,我給你再找找?”
江盈知說:“最好灶房不要全?封,高一點,能離吃飯的地方?近一點。”
孫掌柜陷入了沉思,他這?些日子跑了好多家鋪面,此時回想起來,他猛地一拍手,“還真有這?么一家,也?不偏,我嫌它那格局不好,說不準(zhǔn)倒應(yīng)了你的口味。”
“瞧瞧去。”
方?兆興啊了聲,朝里頭喊,“老孫,你給的錢不夠,我搬不動了!
江盈知被他逗笑,給他往前指了指,“你瞧到那個攤子沒,把東西放那就成?,你坐那吃點東西吧!
想了想不放心,她喊里頭的孫掌柜,“孫叔,上?我攤子吃點東西先,晚點再去瞧。”
“哎,來了,”孫掌柜出?來,拿著鑰匙鎖門的時候說,“還沒吃過你那燒的東西呢,味道指定差不了!
江盈知看看天色,說了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吃的,要是沒了的話,我給你們開個小灶!
“那感情?好,”孫掌柜說,“我反正?不挑。”
方?兆興沒說話,他使勁提著東西,很費勁的模樣?,江盈知伸手,“給我吧!
入手還真挺沉的,畢竟是米和面,不過她也?提得毫不費勁。
留下方?兆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她的背影,他張大了嘴巴,孫掌柜用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忽然說:“老孫”
孫掌柜背過手,“不要叫我老孫!
“老孫啊,”方?兆興感慨,“我覺得小師傅好厲害啊。”
孫掌柜聞言贊同,難得這?小子說了句人話,然后緊接著方?兆興說:“她應(yīng)該去敲海樁的!
真是有病,一個海樁幾百斤啊,十幾個大漢才敲得動。
孫掌柜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懶得搭理他,方?兆興急急忙忙喊老孫,小跑跟上?。
到了鋪子前,江盈知無?奈地說:“賣得太好了,只?剩了一點,你們先等等,我給你們來個魷魚炒年?糕!
這?才半下午,東西就賣得精光了,怪不得攤子前人也?少,孫掌柜找了個空位坐下,他說:“不用麻煩了,我們嘗個味就成?!
方?兆興環(huán)顧四周,再轉(zhuǎn)一圈回來,起身過去蹲下,跟海娃和秀秀玩一塊去了。
江盈知從水桶里摸出?今日剛送來的年?糕,準(zhǔn)備切成?條,小梅在收拾東西,她好奇,“阿姐你下午干啥去了?”
“去看了個東西,晚點成?了告訴你,”江盈知選擇保密。
她把年?糕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條狀,桶里還有點鮮魷魚,她沒有在魷魚上?切花刀,而是直接切下觸須,按著觸須大小切成?條。
魷魚炒年糕放點洋蔥會更好吃,這?里沒有洋蔥,江盈知就放了點雞蛋碎和包菜,倒醬料,讓年?糕和魷魚在翻炒間入味上色。
兩盤魷魚炒年?糕上?桌,孫掌柜瞧了瞧這?賣相?,年?糕和魷魚全都裹了一層醬,雞蛋是一大塊的,帶著點厚度,不是很薄的雞蛋絲。
他咽了咽口水,還要客氣幾句,再舉起筷子,將盤子往自己跟前移,撲鼻的香氣傳來。
把年?糕夾起來時,年糕是軟塌塌又帶著點焦的,混在里頭的魷魚脆而韌,雞蛋外皮沾了醬,包菜青綠。
孫掌柜吃了一大口,所有的料都?包在嘴里,慢慢咀嚼著。他也?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魚蝦蟹貝,筍肉菌菇,連那少見的茶脂魚也?嘗過,肉鮮味美。
可那些本就勝在食材好,倒是這樣一盤簡單的炒年糕,沒有哪個料能提鮮的,料也?少,特別考驗廚子的功底。
他喟嘆一聲,問?道:“小滿啊,你這?手藝真是沒話說,哪來的醬啊,肯定不是醬油!
“就是蟛蜞醬,我搗得碎才沒有蟹殼,諾,”江盈知拿出?兩個小罐子,里面是紅彤彤的蟛蜞蟹醬。
她把這?兩小罐醬放在桌子上?,“拿去吧,一人一罐,炒菜的時候先炒醬,別后放,不然會?腥的!
“這?怎么好意思,”孫掌柜客套一句。
方?兆興突然伸手?jǐn)堖^,圈在自己的手臂里,很認(rèn)真地說:“老孫你不要的話,我要!
孫掌柜用眼神找大勺,也?想掄起來打他,這?死孩子連句客套話也?聽不出?來。
“我的,”孫掌柜用了點力氣,從他胳膊肘里抽出?罐子來,急急忙忙放到自己旁邊。
方?兆興不搭理他,轉(zhuǎn)頭跟江盈知說:“小師傅,你這?燒的東西比老胖師傅的更好!
“好吃到我愿意把我家海貝送給你!
“海貝是啥?貝殼?”江盈知疑問?。
孫掌柜插了句,“是他養(yǎng)的一頭海龜。”
他比畫了下,“比你這?張桌子小一點!
江盈知立馬后退拒絕,“那可算了,我養(yǎng)不起。”
“我?guī)斫o你瞧瞧?”方?兆興繼續(xù)說。
江盈知回了句,“吃你的東西去吧!
她走到旁邊收自己的醬料,孫掌柜吃得快,他喊,“小滿,走,我們再去瞧瞧!
“我還沒吃完,”方?兆興瞪大了眼睛。
“小東家啊,你在這?慢慢吃吧,吃完自己回家去,”孫掌柜說完,走得那叫個毫不留情?。
江盈知跟小梅說了句,并不打算帶上?她,畢竟這?事也?不知道成?不成?。
兩個人一致甩下了方?兆興,往另一間?鋪子走去,不過去看前,孫掌柜先找了牙人。畢竟之前那一間?是他東家的私產(chǎn),而這?次要看的鋪面,鑰匙在牙人那里。
牙人過來后,有點驚奇,“真要看那間??”
“真看,我們先瞧瞧,”孫掌柜催他,“別磨蹭,就看那,反正?該付的腳費我們都?會?付的!
牙人也
?不再多說,一路邊走邊摸那鑰匙,到了鋪面前才翻出?來,開鎖的時候說:“我跟你們說,這?鋪面不是給做生意的,住住還成?,這?買來做生意就虧了。要價可不低,聽說當(dāng)初造的時候花了快上?千兩。”
他說話語氣夸張,聽的兩人卻毫無?反應(yīng)。
這?間?鋪面臨近街角,占了一大塊地方?,還在兩堵墻中間?留了一大條過道,但是后面不是小巷,是條死胡同。
江盈知看了眼,覺得挺有意思,又回來低頭看門檻,挺矮的,她走了進(jìn)去。
這?前廳短的一眼能看見頭,她有點驚訝,牙人在旁邊搖搖頭,“這?要是拿來做生意的話,放桌子都?夠嗆能放三桌!
孫掌柜嘆了口氣,江盈知說:“去里頭瞧瞧。
掀開簾子后,進(jìn)去就是院子,旁邊有幾間?小屋,前面瞧著是平房矮屋,這?后頭居然還有二樓,是露天樓梯直通的,而灶房就建在院子左邊中間?的地方?。
江盈知走過去準(zhǔn)備瞧瞧,牙人忙跟上?說:“當(dāng)初這?家老爺子是建了自己住的,他就喜歡熱鬧些,漁港這?頭人多,只?是建好后被兒子接走往別的府去了!
她聽著,走進(jìn)灶房里,這?灶房倒是很別致,建得很高,三面用木頭包攏,正?對著院子的那一面沒有封門。有兩口大灶鍋,另外的孔眼應(yīng)該是燒水放爐子的,中間?有張木質(zhì)大桌,用來備菜。
院子很大,坐二十個人不成?問?題,邊上?有井,井邊種了一棵柿子樹。
拋開其他的不說,江盈知對這?個灶房挺滿意的。
牙人見她只?看不說話,就說:“我那還有不少鋪面,做食鋪都?特別好,要不我們上?別處看看去。”
江盈知就指著這?個灶房問?,“有沒有這?樣?的灶房,我覺得這?個挺好的!
“沒有…,”牙人難得失語,全?海浦的鋪面除了這?家外,很難有這?么新奇的格局了,哪家的灶房不是石墻高瓦全?包的。
“那就不去看了,這?里我挺喜歡的,”江盈知覺得這?里沒有那么強的距離感,比起那些寬大的鋪子,她更喜歡這?里。
孫掌柜問?,“真就這?了,不再看看?”
江盈知點頭,孫掌柜也?不再勸。
由他這?頭和牙人去過了戶,但是地契歸屬酒樓,第二日他帶著官契來和江盈知商量。
“這?鋪面要六百多兩,也?就是除了你之前教的菜外,另外還要五道大菜的方?子,這?地契才能歸你!
孫掌柜指指這?官契上?寫的,他有點嚴(yán)肅地說:“一道菜有一道菜的算價,這?些我們都?寫得清楚明白了,在商言商,這?契是過了官府紅印的,騙不了人。”
“要是你教了方?子不給地契的話,”他說,“就上?衙門告東家去。”
江盈知說:“那每教完一道菜先給錢,教完了拿錢兌地契!
雙方?達(dá)成?共識,江盈知也?沒有太歡喜,這?地契都?沒有到她手上?,鋪面還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東西,哪里能保證不會?有變故。
而且大菜真不是想教就教的,她會?的菜很多,但是相?關(guān)的食材都?沒有,有時候她想做這?道菜,得從醬料和配菜開始做起。
走出?來后,江盈知問?孫掌柜,“你們酒樓生意近來怎么樣??”
“挺好的,只?是我們這?沒有新菜,只?靠點蝦餃總歸攏不住客人,”孫掌柜這?頭也?急,“那新豐樓依樣?畫葫蘆來了個翡翠餃子,就是拿菠菜汁調(diào)的色,賣得比我們還便宜!
“東家想問?問?,新菜什么時候教?”
江盈知也?苦惱,“你們要是不想被別人模仿,那這?菜得要刀功、火候、擺盤出?彩,要不就是這?里沒有的!
“我早就想好了幾道菜,可得你們這?先把東西給做出?來!
她一路邊走邊說:“你們想要先勝過別人,肯定得在酸和辣上?下功夫,這?里沒有辣椒,先上?哪買點鮮辣椒來,買了做成?泡椒!
“再是腌點酸菜、泡菜,咸菜雪菜梅干菜這?些,我隨便找個鋪子進(jìn)去都?有得賣,還有得做醬,不是豆瓣醬,旁的好些醬都?要做。”
孫掌柜聽得一愣一愣,江盈知進(jìn)了后廚的門接著說:“另外的,你們最好買些羊來養(yǎng)著,等之后入了秋,羊肉大補,我這?里也?有不少羊肉方?子!
她說完了要買的,開始戴上?袖套,想起什么又說:“明日去買些干荷葉來,要大的,豬肉要五花的,我到時候來教你們做荷葉粉蒸肉!
胖師傅背著手說:“我也?算是活到老,學(xué)到老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沒聽過!
江盈知笑道:“我們那地人就愛琢磨些吃的,我也?是跟人學(xué)的,要不然光我自己琢磨,哪里能知道那么些!
“我也?就勝在新奇了,其實論起來,我可沒大師傅你厲害,那刀功和白案功夫夠我學(xué)很久了!
胖師傅立馬喜笑顏開,“你要想學(xué),我教你啊!
“好啊,我也?有些糕點會?的,等我那家鋪面到手了,您老就過來,我們也?切磋切磋,”江盈知笑著說,她拿過幫廚早就醒發(fā)的面團,又揉了幾下。
胖師傅樂呵呵地答應(yīng),問?道:“小滿你這?是要做什么?”
江盈知開始切面扯面,她動作不停,嘴上?回道:“大菜難免要上?的慢一些,得把東西全?都?備齊全?了,我先教你們做炸醬面先,上?次看見是不是有胡瓜?”
“哎,小師傅有的,昨日剛摘下送來的,還鮮著呢,”有個幫工連忙說,把一籃子黃瓜拿過來。
江盈知看了眼,繼續(xù)手上?的活,對胖師傅說:“這?炸醬面,別看只?是一碗面,這?醬得自己熬,面一定得筋道,過了水后還是有型的,不軟不黏,這?就是我們說的有筋性。”
她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面條,反復(fù)扯出?來的,大小粗細(xì)都?適中,吃炸醬面,面可不能太細(xì)。
至于醬,正?宗的炸醬是黃醬,不過她愛吃黃醬配甜面醬,江盈知自己現(xiàn)熬甜面醬,摻了點海浦的豆瓣醬。
她切了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下鍋煸炒,倒入醬,那翻炒的瞬間?香氣頓時擴散,把后廚的人香了個遍,連最角落在那鏟灰的人都?聞到了,立馬站起來說:“哎,炒的什么,賊香。”
胖師傅也?說:“這?味比我上?次燉肘子還要香,要是把鍋移到街上?去,保管過路的人全?跑來!
江盈知笑笑,“得看見是炒醬后,又全?都?走了。”
她說完將面扯散放入鍋里,一邊用長筷子攪面一邊說:“我面做得多,大家等會?兒都?有份的啊,都?嘗嘗!
眾人齊齊歡呼,有的人已經(jīng)開始找碗了。
江盈知撈出?面過涼水,囑咐了句這?水一定得燒開放涼才能用,生水不行。
等她全?弄完,大案板上?擺了一堆的菜碼,黃瓜絲、胡蘿卜絲、焯過水的豆芽,還有一盆拌醬。
“自己夾了菜拌啊,這?得炸醬面得自己拌才有意思,”江盈知說著,她自己往面里夾了點菜,又舀了兩勺醬,當(dāng)著大家的面用筷子攪面,讓每根面都?沾上?醬。
胖師傅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一手端著碗一手?jǐn)嚸,整碗面變得醬黃油潤起來,他覺的攪得差不多了,夾起粗面嘗了一口。
這?面實在簡單,沒有什么澆頭,最復(fù)雜的也?就是這?個醬,剛爆炒的時候聞著確實香,眼下涼了就少了點香氣。
等他入嘴后,他打消了懷疑的念頭,這?個醬肉實在好吃,光瞧著油浮在上?頭,醬沉在底下,怕是味道沒進(jìn)去。
卻沒有想到那醬把蔥姜蒜的香氣全?給吃了進(jìn)去,肉半點不咸,
炒得剛剛好。
這?面上?的裹的醬咸中又甜絲絲的,面特別筋道,偶爾吃到一點黃瓜絲、豆芽的時候,特別解膩。
胖師傅剛開始還吃得慢條斯理,后面不顧斯文,直接吸溜著面條,大口大口地吃著,發(fā)現(xiàn)這?面就得大口吃才爽快。
后廚里沒人說話,全?是吸溜著面條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每個人好像都?來不及嚼,一口接一口的。
到后頭連面也?沒了,有人就夾那些菜放進(jìn)碗里,澆上?一勺醬,也?吃得格外香。
有人吃完嘴巴糊了半圈的醬,舍不得擦掉,便舔掉了,還要說:“要是頓頓吃這?面,讓我做啥都?愿意!
其他人齊齊點頭,這?面多好吃啊,尤其大夏天的時候,來上?這?么一碗冷冰冰,醬汁十足的面可不是叫人胃口大開。
胖師傅哼了聲,“還天天吃,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說:“只?要有醬,這?面一年?四季都?能吃,開春的時候就放點香椿芽,芹菜末子,蘿卜絲,或是蘿卜纓子!
“這?夏天里,我們吃得不講究,要是給食客吃,除了剛那三樣?外,還要放焯了水的鮮豌豆,顏色好看!
“入秋就放白蘿卜絲,水潤,冬日里吃白菜,什么青蒜、豆苗,反正?好些菜都?能配,這?面和醬四季都?合宜的!
大伙光是聽著她說的都?饞了,嘴巴里還留著醬香氣,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盈知又說:“這?面容易坨,有些來不及吃完就粘在一起了,所以得備些蝦皮湯,一同送去,面要是坨了,倒兩勺蝦皮湯上?去,會?順滑很多。”
她該說的全?說了,最后要走前跟胖師傅說:“大師傅,你讓孫掌柜把錢給我記賬上?啊,我好攢那鋪面的,別給忘了!
然后一點也?不客氣,她拿著一小籃黃瓜走了,路上?邊走邊啃,那一聲聲清脆的響聲回蕩,路上?的人都?回頭看她。
江盈知就一路走回了攤子上?,她也?沒看人,徑直走到鍋灶前,把黃瓜拿出?來挨個分?分?,從小梅分?到周飛燕,又遞過去給陳強勝。
然后突然從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人沒出?來,但手很倔強地往前伸,并從桌子下傳來一聲,“小師傅,我呢?我還沒吃到!
把江盈知給嚇一跳,她看向小梅,小梅啃了一口黃瓜,指了指桌子底下的方?兆興,“中午就來了,一直沒走,說是幫忙干活!
“差點把湯撒在別人身上?,”陳強勝無?奈,“我就讓他修桌腿,他搗鼓了半天,”
陳強勝沒再說話,然后從背后掏出?一根桌腿。
江盈知默默把視線移過去,那個缺了腿的桌腿被方?兆興用背抵著,她沒憋住,笑出?了聲。
她敲了敲桌子,“出?來吧,這?桌腿本來就是壞的,也?怨不著你!
方?兆興這?才鉆出?來,桌子被陳強勝扶住,他也?沒有半點在意,伸出?手來,“小師傅你分?的啥,我也?想吃!
“吃吧吃吧,”江盈知隨手拿給他一根黃瓜,又問?,“你很閑?”
“我閑啊,我每天除了吃喝玩樂,也?沒有別的事情?做,”方?兆興說得很坦然,完全?沒注意一群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他啃著黃瓜,從自己的錢袋子里抓出?一把銅板,放在桌上?,他說:“我爹說不要貪小師傅你這?點便宜!
方?兆興想了想他爹的話,把意思完全?篡改一遍,然后說:“畢竟小師傅你比我窮多了!
聞言江盈知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她翻了個白眼,卻又無?法反駁。
她此時也?想掄勺子抽他。
瞎說什么大實話。
暗暗決定下回方?兆興來吃飯,每樣?菜都?比別人貴兩文。
不過她倒也?沒計較多久,開始自己忙自己的,回去后可還有不少事情?做。
江盈知正?翻著醬料罐,手被小梅撞了撞,小梅語氣帶了點興奮,“阿姐,你瞧,漁船回洋了!”
“什么漁船回洋了,”江盈知無?意識地重復(fù)了一遍,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點在罐子上?,過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她連忙抬起頭,往望海的海面看去,一艘艘漁船從港口駛過來,篷帆獵獵,為首的是最高大的烏船,船旗在海風(fēng)里飄揚。
原本正?在吃飯的食客也?急急忙忙起身,有的喊,“船老大回洋了!
“這?日子不對啊,夏至才是回洋期,小暑到這?,怎么提早回來了,”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他們不理解,河泊所的小吏也?都?沖了出?來,一個個稀里糊涂。有人問?,“今年?海上?風(fēng)暴多嗎?怎么就提早回來了,明明之前幾年?烏船都?是踩著小暑最末來的!
今年?倒是成?了所有出?海漁船里最早回來的。
陳三明從里頭蹦出?來,他大喊,“我的稅單,我今晚要回家睡的啊!為啥就那么早回來了!”
他憤憤,然后抄起東西,飛跑沖向岸邊,其他小吏也?趕緊跟上?。
頂著一張黑臉的王良從烏船上?下來,還沒有松口氣,就被陳三明鎖了脖子,聽他惡狠狠地問?,“為什么提早那么多天回來!你知道我要寫多久的稅單嗎?我今晚沒得睡了!”
王良反手掙脫,他給了陳三明一掌,“你個死小孩,看見我們平安回來就這?么不高興啊!”
其實王良惡人先告狀,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按期,而是比預(yù)計提前了十幾天。一般來說漁船出?;睾6?有定數(shù),立夏后出?洋,夏至準(zhǔn)備回洋,小暑抵達(dá)海浦,年?年?如此。
而這?趟算是打了大家個措手不及。
王良面對陳三明的視線,他攤手,“船又不是我說了算,老大說提早回來,我還能按著他的脖子命令他啊!
正?巧王逢年?從烏船上?下來,他也?黑了點,面相?瞧著更硬朗了。
然后剛才見到王良還興師問?罪的陳三明,立馬笑著湊過去,“小叔,這?一趟真是辛苦了。”
王逢年?嗯了聲,讓陳三明都?沒有辦法接話,他又問?:“那小叔,你怎么提早那么多天回來了?”
因為陳三明知道,王逢年?每次出?海最晚回來,就是不想見陳同源。
這?次真的很反常。
王逢年?收回看向某個地方?的視線,他說:“想回就回了!
陳三明簡直咬牙切齒,他想打人啊啊啊。
此時漁港漸漸圍起了人,都?在瞧烏船,大家面上?寫滿了興奮。
王良趕緊問?,“老大,你回家還是先去花斑島?”
王逢年?看他,意思是兩個都?不想選。
“走走,上?小滿那攤子上?坐會?兒,我們說點話,”陳三明湊過來,他氣過了也?就算了,這?下又高興起來。
王良猛點頭,“走走,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上?竟惦記著小滿的手藝了!
反正?這?里也?有阿成?幾個在,他可以偷偷開溜。
王逢年?沒走,想想轉(zhuǎn)身回了烏船,下來捧著盆東西。
他從人群里穿過,面色如常,然后當(dāng)他看見了攤子前的方?兆興,眼神微瞇,面色冷肅。
王良在他后頭驚訝地說:“這?不是那個常跟陳逢正?呆一塊的缺心眼嗎?”
倒是沒有瞧到陳逢正?。
王逢年?沒說話,他走過去,到攤子前,毫不費力擠開方?兆興,把方?兆興擠得一個踉蹌,退到一邊去。
然后他把手上?捧的那盆東西放在案板上?,動作一氣呵成?。
王逢年?指著枯枝上?的綠芽說:“它發(fā)芽了!
從立夏到夏至,從枯枝到長滿綠芽。
第43章 荷葉粉蒸肉
雖然說鐵海棠生命力很頑強, 但?是江盈知扦插的?時候,完全地摒棄了葉子?,只留下幾截長滿刺的?粗干, 生根都要很久。
就她自己養(yǎng)花而言, 算不上?很精心,所以她給王逢年的?時候,估摸著鐵海棠兩個月生根, 第三個月發(fā)芽。
結(jié)果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 這刺上?生出了新綠的?葉片,而且海上?連綿陰雨天, 濕度高, 居然沒有生腐根病。
江盈知其實腦子?還有點懵, 嘴巴倒比腦子?快,“怎么養(yǎng)的??比我養(yǎng)得好。”
她的?那?盆在海浦梅雨天里, 居然爛根了, 然后?就死翹翹了。
王良把頭?湊過來說:“小滿你不會養(yǎng)啊, 我跟你說啊, 這養(yǎng)花可?要上?心,早上?和中午不曬日頭?,但?得拿到蔭蔽處放著, 這夜里得澆水…”
“良哥, 這花你養(yǎng)的?。俊苯煌趿歼@一接話,也忘記寒暄了, 直接問道。
王逢年轉(zhuǎn)過頭?看王良, 王良感覺背后?生起一股寒意, 他?連忙解釋,“當(dāng)然不是了!”
“那?都是老大?自己養(yǎng)的?, 我就是看他?天天那?么上?心,也記住了 !
“這生芽真得很早,養(yǎng)得可?真好,”江盈知又?低頭?看這盆鐵海棠,笑著說,“那?等晚點出海,估計就能開花了。”
她的?語氣明顯上?揚,畢竟任誰看見自己送出去的?東西,被別人精心照顧著的?時候,很難不高興吧。
江盈知又?再叮囑一遍,“只是到時候剪枝的?時候不要碰汁液,那?還是帶點毒性的?。”
王逢年說:“我不大?會,到時候可?以找你嗎?”
“好啊,我很會修剪花枝的?,”江盈知欣然應(yīng)允。
王逢年又?問,“那?會開什么顏色的?花?”
“紅色的?,”江盈知圈起自己的?手指,告訴他?大?小,“諾,這么大?,你這盆肯定開出來很好看,照顧得好,它開得會很好!
“想不出來,”王良難得插一句話進(jìn)去,看著這盆粗刺,生了葉片后?也一樣丑,難以想象它開了花的?樣子?。
陳三明在一旁喊,“王良,你過來成不成?我有點話想問你呢!
王良走了就走了,還順帶一把拉過想溜的?方兆興。
江盈知招招手,讓王逢年進(jìn)來,點點她旁邊的?座位,“年哥你坐這兒吧。”
她好奇,“你們這趟回來得真夠早的?啊,路上?碰見什么事了?”
王逢年坐下,他?只說了一半實話,“沒碰上?事,只是想回來了!
“出海確實無趣乏味,你們這趟漁獲應(yīng)該還可?以吧,”江盈知收拾著東西問。
捕大?黃魚是魚多錢多,更是一夜潮東漲,賺錢橫水洋。
“挺好的?,托人捎給你的?魚收到了嗎?”王逢年抬起頭?看她,問道。
江盈知想起那?桶大?黃魚,她眼神亮閃閃的?,“難為出海還費心記掛我,那?桶大?黃魚我曬了不少魚鲞和魚鰾!
“今兒沒帶過來,等后?日吧,你們行船那?么累要休整,后?日過來,我燒魚鲞和參糊給你們吃啊,很補的?。”
“我吃,我要吃,”陳三明耳朵尖,他?連忙站起來喊,嚇得小梅一哆嗦。
王良聲音更大?:“我現(xiàn)在就想吃!”
“我,我也想吃,”方兆興底氣不足地說。
然后?他?看到了王逢年的?眼神,立馬縮了回去。
江盈知很熱情,“吃呀,我燒多一點,大?家都來吃啊!
王逢年并沒有笑,他?收回看方兆興的?視線,轉(zhuǎn)而對江盈知說:“我明日晚上?做東,辦收船酒,要不你先賞臉來吃我的?宴。”
“在哪啊,酒樓嗎?”江盈知問。
王逢年說:“不是,在我家。”
后?面?zhèn)鱽眢@天動地的?咳嗽聲,王良在那?里咳嗽,陳三明一邊給他?重重拍背,一邊問,“你們還有收船酒這個宴的??”
王良翻了個白眼,他?想大?喊一聲放屁,什么收船酒啊,壓根沒有這個名頭?的?東西,全海浦都沒有。而且每次攏洋,回來就是打發(fā)他?們上?酒樓吃去,更別說在他?老大?家里辦宴呢。
這真是他?活了二十幾年來,聽過最大?的?笑話。
王逢年接著說:“你可?以帶人一起來!
“我想熱鬧點!
這話聽得王良要吐了,好違心的?話,他?抬頭?看天,看有沒有下紅雨。
陳三明也抬頭?,他?聽到了什么???
不過江盈知本來猶豫的?,聽到這話她立馬說:“好啊,我肯定會去捧場的?!
說到這里,王逢年起身?,臉上有不明顯的笑意,“明天記得來!
“別帶東西,”他?說話放輕,“參糊我后?日會來吃的?!
他還不忘拿走那盆鐵海棠,順帶的?,拽走了方兆興。
“陳逢正呢?來了沒?”
王逢年站在墻角處,甩了甩手,毫無情緒地問方兆興。
方兆興猛搖頭?:“我不知道啊,我沒跟他?綁在一起。”
“我就是來找小師傅吃個飯的?。”
然后?他?看王逢年抬手,方兆興是真見過王逢年打陳逢正?的?,以為要打他?,啊了一聲,雙手抱頭?,腳底抹油一溜煙跑走了。
王逢年只是把花盆換了只手,嗤笑一聲,看這人很不順眼。
王良摸著下巴看人遠(yuǎn)去的?背影,感慨,“還真是缺心眼又?膽子?小啊!
“他?家風(fēng)水是不是有問題啊,”王良很不解,又?搖頭?,“倒是方澤蘭,真是可?惜了。”
王逢年當(dāng)沒聽見,跟王良說:“你去請幾個廚子?,明天到灶房燒菜。”
“啊,不是老大?你,真來?”王良覺得他?老大?好陌生,陌生到讓他?害怕。
一個習(xí)慣冷清的?人,居然連想要熱鬧都說得出口。
他?破罐子?破摔,“那?要什么菜?”
“來點甜的?。”
好好好,王良準(zhǔn)備回去后?立馬拜佛請人驅(qū)魔,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變樣了。
而另一邊,小梅等王逢年走了才徹底松了口氣,她拉著江盈知的?手,“阿姐,你真不怕啊,我嚇?biāo)懒!?br />
這么個大?高個杵在那?,就算他?坐著都比小梅高,冷著臉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有氣勢。
江盈知眨眨眼,“還好吧?”
因?為王逢年坐著的?時候,比江盈知個子?矮點,她俯視他?,自然會打消戒備心。
“你真不去呀,”江盈知拉她的?手晃了晃,“吃個飯,不吃白不吃啊!
小梅指指海娃和秀秀,“把這倆也帶上?。”
陳強勝和周飛燕對視一眼,兩個人交換了個眼神,倒是沒有多說什么。
從攤子?回去后?,江盈知開始翻她靠墻角的?小缸,一掀開蓋子?,酸氣撲鼻。
“酸,”海娃皺起臉,“不要吃。”
江盈知把石頭?拿開,撈出酸菜,她哼了聲,“不識貨,不給你吃!
其實夏天并不是腌酸菜的?好時候,只放鹽容易生白花,最好在秋冬腌。
大?夏天的?也能腌,只是滋味差了點,她腌的?這缸過了一個月,差不多成了。
她一小缸用了白菜,這種酸白菜開胃,做酸菜包子?解膩好吃,另一缸則是芥菜,芥菜腌出來的?適合做酸菜魚。
還有她把從酒樓里拿回來的?菜,長豆角泡在壇子?里,沒有小米椒,只用了花椒和其他?小料做成酸豆角。
豌豆則全磨成了豌豆粉,至于?其他?的?,茄子?、絲瓜、蘆筍、茭白,她全現(xiàn)炒現(xiàn)吃。倒是這夏毛豆挺好的?,她做了個鹽水毛豆。
她撈出酸菜放到水盆里后?,也把鹽水毛豆端到桌上?,自己坐下來叫了聲,“小梅,海娃,過來吃毛豆!
“又?吃啥了?”王三娘挎著籃子?過來,還沒進(jìn)門就問道。
江盈知招呼她,“阿姑來吃毛豆。”
王三娘把籃子?放到桌上?,“我晚點吃,諾,漁廠那?邊有人賣桃子?,瞧著個頭?大?也挺紅的?,我買了點大?家分著吃!
她說完自己坐下來,伸手拿了個毛豆,塞嘴里用牙齒咬住,連皮帶肉吃,發(fā)現(xiàn)皮不爛,又?剝起殼來。
“小滿你要不要鰳魚,這眼下我們又?開始做三抱鰳魚了, ”王三娘吃著毛豆,嘴里還要說,“你要是吃的?話,我問問鮮魚能不能便宜點!
鰳魚又?被稱為白魚,一是白,二是它的?魚肚白最好吃,吃起來的?那?種口感很肥嫩,跟法?式鵝肝差不多。
但?是它的?刺除了大?刺以外,小刺特別多,吃一口魚肉吐一堆刺,江盈知喜歡拿它做糟鰳魚。
“吃啊,”江盈知說,“只是少要點,阿姑,我想吃你們的?三抱鰳魚!
王三娘吐出毛豆殼,“那?你可?有得等了,等三抱完要四個月嘞。這樣我這兩日忙活完,給你買些鰳魚來,在家自己做!
小梅把手搭在王三娘的?背上?,一只手摸摸她曬紅的?臉,“伯娘,你們這還得曬日頭?的??瞧你這臉都曬傷了。”
“這不是天熱得出來曬鲞,總有曬到的?時候,”王三娘滿不在意,“過兩日就好了。”
江盈知叫她多戴帽,多往臉上?抹水,這里也沒
有專用藥。
第二日她是坐陳大?發(fā)的?船,跟王三娘一起去漁港的?,今天把攤子?生意交給小梅幾個,她要先去酒樓。
臨走前?,她把手上?的?葫蘆遞給王三娘,“苦蕎茶,阿姑你拿去喝吧,這喝了清熱!
蕎麥分兩種,一種甜蕎,一種苦蕎,苦蕎有苦味,炒過后?泡茶倒是很香,而且清熱,吃烤肉火鍋時喝這種茶很解膩。
她讓王三娘要喝完,又?說:“晌午別去攤子?了,來酒樓這邊!
“我不去,我隨便吃點就行,”王三娘立馬拒絕,她可?怕進(jìn)那?了,最怕到時候給江盈知丟臉。
江盈知也不強求,“那?到時候我來給你送飯!
也沒等王三娘拒絕,她拿著籃子?趕緊走了,早上?有霧氣,天不大?熱,到了酒樓,大?伙才剛上?工。
孫掌柜昨夜吃了酒,腦子?還有點暈乎乎的?,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江盈知,揉揉自己的?眼睛,“我這酒還沒醒啊?”
“上?哪喝酒去了?”江盈知隨口問了句。
“你咋這么早來了,”孫掌柜這才驚醒,“就昨兒家里來親戚喝了點。”
江盈知往后?面走,跟孫掌柜說:“我可?不是得早點來,還有不少事得干呢,我也想早點把鋪子?地契拿到手啊。”
“我給你藏著呢,昨兒那?炸醬面也給記上?了啊,可?虧不著你的?,”孫掌柜進(jìn)了后?廚,叫了個幫工,“來點吃的?,給小滿多上?一點!
“可?別,”江盈知拒絕,她終于?把早就想說的?話說出口,“你們好歹也是酒樓,就天天早上?吃饅頭?包子?、大?油餅、豆?jié){、稀飯,每次來都是這幾樣,能不能有點新花樣。”
孫掌柜問,“啊,不然呢,你家里早上?吃什么?”
“我們吃雞蛋餅,蝦皮餛飩、紅糖發(fā)糕、大?米發(fā)糕、飯團、魚餅,”江盈知也沒報全,說了幾樣,因?為有時候她也糊弄的?,就是白粥咸菜。
但?不妨礙她不糊弄的?時候吃得好。
而且她點點包子?,有些嫌棄,“皮真的?太厚了,咬一口都咬不到餡,大?師傅,你手藝這么好,你做薄皮小籠包啊!
“皮就比紙薄一點,里頭?肉包湯!
她說完,后?廚一伙人齊刷刷看她,眼神里寫滿了懇求,這每天都是白粥饅頭?的?,也會吃膩味的?。
孫掌柜咳了聲,他?說:“小滿啊,你看,要不,”
江盈知明白他?要說什么,干脆先開口,“李三,你把面團拿來,我搟個皮!
“讓他?們來搟,你要多薄都成,”大?師傅甩甩自己的?袖子?,“周齊,你去剁肉餡!
“多搟點薄皮啊,”江盈知去指點了下,回來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兩罐酸菜,還有一碗酸豆角。
她叫胖師傅嘗嘗,胖師傅自己也很會腌雪菜咸菜,看著顏色就知道這腌得好。
胖師傅拿筷子?各嘗點了點,他?指著腌白菜說:“這味好,酸是酸,不膩味。”
“這是芥菜腌的?吧,瞧著跟咸菜還有點像,但?要辣一點,嘶,”胖師傅嘗到了酸豆角,皺起臉,“真酸。”
“拿來做什么吃?”
江盈知一一回答,“這酸白菜呢,做酸菜包子?,酸菜燉五花肉,酸菜餃子?,這酸芥菜,就用來做酸菜魚。”
“酸豆角最快能好,腌個三天就能吃,能做酸豆角肉沫。要不去買點水索粉,要粗粉,煮了也特別開胃,酸豆角拌面也好吃的?,正?好跟炸醬面一起上?,兩個吃著不膩味!
孫掌柜感慨,“我可?真是慧眼識人啊!
“你只剩了雙眼睛了,別把好的?往自己身?上?攬,”胖師傅呸了聲,人家小滿厲害,這人還能夸到自己身?上?來。
江盈知只是笑,并不接話,她手上?拿著削了一半的?扁筷子?,這樣正?好能用來刮肉餡,她包起餛飩來,一抹餡一捏,一個餛飩成型了。
“不是說吃薄皮小籠包的?,”胖師傅疑惑。
江盈知指指外頭?,“我聽見了小孩的?聲音,等會兒興許要吃飯呢,餛飩很適合小孩子?吃。”
孫掌柜很認(rèn)真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不來這可?惜了。”
“那?是我們小姐的?孩子?,你包吧,晚點我送去。”
“送哪去?”門口有人說話,聲音清透而舒服。
江盈知循聲望去,是個面皮白凈,梳著整齊發(fā)髻,鵝蛋臉,長相明艷的?女子?。
她穿了身?窄袖的?綠色外裳,個子?很高,瞧著也干練。
“二小姐,你怎么來了?”孫掌柜忙迎過去。
方澤蘭說:“來瞧瞧!
她走到江盈知身?邊,笑著說:“你叫小滿,是不是?”
“我叫方澤蘭,你叫我澤蘭就好。”
江盈知想的?卻是,方兆興傻不愣登的?,怎么他?這個姐姐看上?去這么精明。
而且就是來找她的?,進(jìn)來目標(biāo)明確。
她只在腦子?里過了過,笑說:“我不好直呼大?名,叫你聲澤蘭姐吧!
年紀(jì)看不出來時,見人就先稱聲姐總沒大?錯的?。
方澤蘭笑笑算是應(yīng)下,她擼起袖子?,洗了手,“包餛飩是不是,我?guī)湍惆!?br />
好熟悉的?話,江盈知忍不住看向?qū)O掌柜,孫掌柜咳了聲,“小姐,你要不還是讓小滿自己來吧!
“你去把小七和阿喜帶來,”方澤蘭溫聲說,但?沒有給人質(zhì)疑的?權(quán)利。
孫掌柜連連點頭?,沒有半點猶豫就出去了,方家所有人里,只有方澤蘭最叫他?害怕。
方澤蘭接著包餛飩,出乎江盈知意料的?是,包的?又?利索又?好。
“澤蘭姐,你也學(xué)廚的??”她好奇。
方澤蘭搖頭?,“我閑來沒事自己瞎搗鼓的?。”
她微笑,聲音轉(zhuǎn)小,“我爹叫兆興來找你,有沒有麻煩到你?”
“沒有啊,他?還挺有意思的?,”江盈知同方澤蘭閑聊,不過她對這個人挺有好感的?,沒有嗅到任何惡意。
也可?能是方澤蘭聲音好聽吧。
“那?就好,”方澤蘭也沒有揭方兆興的?短,只是又?捏著個餛飩問,“小滿你吃不吃?”
“吃一點,”江盈知去洗了手,看看鍋里的?水,還沒有沸。
正?好這個時候?qū)O掌柜把孩子?帶過來了,是對龍鳳胎。
江盈知看了眼,手上?的?動作愣住,難得能在這里看到這樣好看的?小孩。
兩個孩子?大?概兩三歲的?年紀(jì),女娃長得要高點,肉嘟嘟的?臉,水汪汪的?大?眼睛,面上?帶著好奇的?神色,古靈精怪。
男娃個頭?矮一點,長得白,有些瘦,眼睛生得很漂亮,見人就笑嘻嘻的?,很活潑。
這兩娃一進(jìn)來,后?廚都安靜了點,連剛才乒乒乓乓的?剁肉聲都輕了,換成了刀按在菜板上?剁。
“這兩個是我的?孩子?,這個叫小七,”方澤蘭點點男娃,又?指指女娃。
女娃仰頭?看江盈知,露出兩個小梨渦,“我是阿喜啦!
“我是小七啦,”小七忙說。
江盈知好喜歡小孩,她蹲下來跟兩娃平齊,伸出左右手來,“我們握一握手好不好,我等會兒做好吃的?給你們吃!
阿喜伸出小手,緊握江盈知的?左手,小七連忙說:“我也要握那?只手!
江盈知被逗得哈哈笑,她稍后?站起來說:“我要煮餛飩了,你們吃不吃呀?”
“姐姐,我吃,”阿喜用右手點自己的?左手,數(shù)不清楚,然后?把手指全張開,“我要吃這么多。”
小七搖搖頭?,“我不要吃。”
方澤蘭低頭?看他?,“你吃三只。”
“好吧,娘,”小七半點沒掙扎,無奈答應(yīng)。
可?把胖師傅和江盈知都給逗樂了,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等水沸騰,一只只餛飩下了鍋,在熱水里,那?薄薄的?餛飩皮立馬被燙得緊縮,牢牢貼在肉上?,露出里頭?橙紅的?蝦肉來,
還有一截柔軟的?面皮在水里晃蕩。
餛飩沸起就要撈出來,不能燙太久,江盈知已經(jīng)擺好了幾口碗,每只碗的?碗底都鋪好了料。紫菜、蝦皮、豬油、醬油,個別碗里還有蔥花,湯澆下去,豬油立馬化?開,紫菜蝦皮浮起來,再倒入皮薄餡多的?餛飩。
她還很細(xì)心數(shù)了五只小餛飩,又?給另外一口小碗放上?兩只,放涼了點才笑瞇瞇地說:“阿喜,小七,快來吃,小心燙。”
阿喜說:“我坐這兒吃,姐姐,你幫我放這里好不好?”
“點到哪就放哪,”小七壓根不想吃,他?開始在那?里上?下扭動自己的?手,閉上?眼隨便指。
方澤蘭不管他?,這小子?沒有老實的?時候,自己開始吃餛飩,她很久沒吃過餛飩了,尤其是這樣皮薄順滑,一咬開蝦的?味道就在舌尖蔓延。
“好好吃,”阿喜含著蝦肉,小臉上?有驚奇,“小滿姐姐,你做的?這個,皮包肉好好吃。”
小七噘嘴,“騙人的?!
“你才騙人,”阿喜瞪他?,然后?從他?碗里舀出一個餛飩來,顫顫巍巍的?,抖著手遞到小七嘴邊,硬要他?吃。
小七躲不過,只好啊嗚咬一口,慢慢的?臉上?神色從小臉緊皺,到瞪大?了眼睛,他?指指這個餛飩,“好吃!
“那?你快吃,”方澤蘭把碗推過去,“快點吃。”
她對江盈知說:“他?就愛挑,還是你的?手藝好!
江盈知坐下來,她問:“之前?都吃什么?”
“面條,飯,粥,魚肉他?不吃,蝦肉嫌腥,肉也不吃,其他?沒吃過太多,”方澤蘭數(shù)著小七能吃的?東西說。
江盈知看了眼小七,吃得正?香,他?應(yīng)該不是挑食,是做的?東西沒有滋味。
她說:“可?以給他?和阿喜做點鮮蝦餅,蝦仁蒸蛋,蛤蜊釀蝦滑,蝦怕腥氣的?話,只要里面放根肉桂,不會腥的?。”
“還可?以做燙面小糖餅,南瓜小丸子?,黑芝麻糊,海鮮餅,肉的?話,可?以做肉圓,”江盈知說了不少小孩能吃的?,“要是澤蘭姐你不會的?話,可?以來找我,我教你。”
方澤蘭有點訝然,思索后?說:“好啊,那?就勞煩小滿你了,就在這吧,我這些日子?會時常麻煩你的?!
“我不怕麻煩啦,你隨時來找我,”江盈知點點吃飯的?兩個小孩,“我可?喜歡他?倆了。”
方澤蘭說:“我會把他?們帶來的?!
江盈知還真不是客套話,她很會跟小孩子?玩,正?好灶房里有剃下的?大?鰳魚骨,三兩根就搭成了魚骨鳥。
然后?把阿喜和小七驚住了,尤其當(dāng)她拼出更復(fù)雜的?仙鶴時,她徹底收獲了兩個孩子?的?心,在后?廚忙的?時候,身?后?多了兩個小尾巴。
比如她教大?師傅腌酸菜,泡豆角,她說一句,阿喜和小七就拍著手捧場,“說得好,說得好!
方澤蘭只能解釋,他?們爺爺話多,還要人捧場,所以兩個孩子?就養(yǎng)成了別人多說幾句,就得夸人家說得好。
江盈知大?笑,“別夸我了,等會兒被你們兩個小家伙捧得找不著北了。”
她在小廚房里做荷葉粉蒸肉,說完了喊李大?,叫他?拿泡好的?干荷葉來。阿喜瞧了眼,她皺起臉,“姐姐,這綠葉子?不好吃的?!
“你吃過?”
江盈知在炒香米粉,聞言低下頭?問了聲。
“我吃過啊,”阿喜踮起腳,伸長小手給她比了比,她往地上?呸呸,“我吃了,呸掉了,好苦好苦!
“我這個可?不苦哦,你等會兒嘗嘗,”江盈知小聲說,像在哄小孩,然后?把香米粉盛出來。
她跟大?師傅說:“這里頭?放香料只要放花椒、桂皮、茴香…,炒的?粉不要太細(xì)了,要跟蝦籽粗細(xì)差不多!
“太細(xì)了,會黏黏糊糊的?,吃起來很難吃,太粗了,那?粉粒子?都化?不開,包肉的?時候粉要剛剛好,不能太多不能太少!
她說話的?時候,撈出浸泡了一個時辰的?肉,
鹵汁把肉都染上?了色,每塊肉沾上?合適的?香米粉,然后?把肉平鋪在荷葉上?,細(xì)細(xì)包好,上?鍋蒸熟蒸透。
蒸出來的?荷葉粉蒸肉,掀開荷葉,小廚房里便有了一陣荷葉的?清香。露出里面像是被油炸過,外頭?有一層面包糠的?肉來,但?肉上?頭?的?是被蒸熟的?米粉,一點都不黏糊。
江盈知自己要先嘗下味道,畢竟有些日子?沒做了,難免手生,用香料、糯米加上?粳米混合炒出來的?香米粉滋味很豐富。
粉粘在舌頭?上?,甜咸兩種味道兼?zhèn),肉咬下去,是帶著點酥皮的?響聲,但?是卻酥而不爛,有荷葉的?香氣,不苦。
這菜吃的?小七和阿喜嘴巴油汪汪的?,兩邊都沾滿了黃色的?米粉,嘗菜的?方澤蘭和胖師傅也連連點頭?,覺得這道菜夏天里吃最好。
方澤蘭指著干荷葉說:“蒸好了可?以換鮮荷葉,這樣更耐看一點!
“要洗干凈一點,擺盤確實會好看很多,”江盈知又?說了幾個擺盤的?方子?,然后?一看天色,覺得已經(jīng)晚了。
她便帶上?東西,同阿喜和小七告別,“明日給你們兩個帶好吃的?,我還得往江下街一趟!
方澤蘭送她出去,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江盈知往江下街給王三娘送了飯,又?說了幾句,她在幾個鋪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買了個魚的?盆景來,上?門去人家家里做客,總不能空手去。
下午的?時候,王逢年過來請她,他?一個人來的?。
江盈知把盆景遞給他?,“送你的?,祝你年年網(wǎng)大?魚。”
王逢年接住,他?看了眼盆景,又?默默看了眼江盈知,雖然魚是有年年有余的?好兆頭?,不過在海浦更盛行另一種說法?,多子?多福。
他?收下了。
又?看江盈知手上?提的?東西,“這是?”
江盈知說:“豬頭?啊,這不是利市,豬耳朵又?叫順風(fēng)耳嘛,你們捕黃魚要聽魚叫才能捕捉方位,我就做了這個來!
這兩個人說著話走在前?面,后?面幾個人默默不出聲,小梅倒是想插話,又?害怕,最后?就聽兩人說了一路。
江盈知跟王逢年倒比之前?有話聊,之前?就她說得多,這次換王逢年問她多,她更能侃侃而談了。
到了這座熟悉的?小院里,出乎意料的?沒有人,王逢年領(lǐng)她和其他?人到了后?院里。
到了廳堂,一群漢子?坐在長桌旁,吆五喝六的?,隔間?后?頭?是張大?圓桌。
江盈知很少能在海浦看見圓桌,她走進(jìn)看了眼,兩張月牙桌拼在一起的?。
她想要隨便挑個位置坐,王逢年指著上?面的?左邊位置說:“你坐這吧!
“?”江盈知茫然。
王良探出腦袋來,“是啊是啊,小滿,這回真請你坐上?席!
“你上?次不是說你可?以的?嗎?”
王良一口氣說了許多,“今天就是朋友聚聚,也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你坐吧,等會兒雙魚和陳三明也來的?,他?們倆個要坐一塊的?!
江盈知無語,感情之前?的?事情還沒忘記啊,她以為是說笑的?呢。
她也坦然坐了下來,拉過小梅坐她旁邊,小梅小聲說:“讓秀秀坐吧!
小梅毫不客氣地開溜,秀秀左看右看,老老實實坐下,陳強勝不好意思來,說晚點過來接,海娃倒是被王良帶過去坐另一半。
等陳三明和雙魚來,也在等開宴的?時候,江盈知四處看了看,然后?有人坐在了她旁邊,近距離的?,帶著股茶香。
她偏頭?看去,王逢年也看她。
王逢年先說:“那?天沒請你坐上?席,今天給你坐!
“啊,這么客氣,我坐哪都行的?,”江盈知有點坐立不安,總覺得很奇怪。
王逢年垂眸,又?說:“其實也是想請你幫個忙。”
這話說出口,江盈知坐定了,她微微偏頭?,“什么忙,能幫的?我肯定幫,你只管說!
“我想請你,”王逢年避開了她的?眼睛,“給我的?船做一頓生辰宴。”
“它第
一次過生辰。”
對于?以漁業(yè)為主的?海浦來說,船特別重要,重要到要給船過壽,人可?以不過,但?船要過。
一般以五年以下為小壽,五年則中壽,十年是大?壽,當(dāng)一艘船到十年時,也就意味著它將報廢,無法?出海。
烏船到了五年的?中壽,這艘跟他?遠(yuǎn)赴重洋的?船,小修大?修很多次,依舊風(fēng)浪無阻。
王逢年的?二十歲到二十五歲,都在烏船上?度過,對于?他?而言是另一個家。
這個無比重要的?日子?,他?沒有想要請別人,所以日夜兼程回來了。
第44章 八寶鴨
“生?辰宴?”
江盈知湊近了點?問?, 她的身后有船工吵嚷不休的聲音,所以她聽不大清楚。
但她確定,王逢年可能真的想要熱鬧一點?。
“我把烏船第一次下海, 作為它的誕辰, ”王逢年也偏了下身子,他說話聲并不重,“是五月十九日!
他很耐心解釋, “船誕有三種方式, 一種是豎龍骨日為誕辰。”
“一種為船體完成日,還有就是下海日!
江盈知頭一次知道船還有誕辰的, 她覺得很有意思, 猜了猜, “第一次下海捕的是不是鰳魚?”
因為鰳魚的魚汛期很長,從芒種到小暑。
“怎么?不猜是箬鰨(tǎ)?”王逢年問?。
江盈知開始回想, 然后啊了聲, “我忘了, 箬鰨也在夏至期后, 有句話不是叫六月鰨,抵陳鴨,真的是箬鰨?”
箬鰨是比目魚的一種, 小暑大暑旺汛期。
王逢年搖了搖頭, 江盈知沉思,她不死心, 又猜了個遍, “所以是什么?, 不會是海鱸魚吧,五六月海鱸魚也很肥的, 還是海蜒,肯定不是它,那么?小,是海蜇嗎?水潺?”
王逢年往后坐了點?,而后說:“是鰳魚!
于是江盈知停下了說話聲,她有點?小惱怒,“我就說肯定猜得沒錯!
王逢年無辜,他解釋:“我沒有說你錯了!
說完定定看?她,又移開了視線,默默垂下眼眸看?自己?的手。
江盈知又笑起來,語氣?有點?得意,“我猜得準(zhǔn)不準(zhǔn)。”
“鰳魚很好網(wǎng)吧,不是說它鰳魚好鉆勿鉆,明明腹部鱗片那么?鋒利,進(jìn)了網(wǎng)就不逃,”她聊起這?個來也頭頭是道,“但也不好追吧,畢竟小小鰳魚無肚腸,一夜能游七爿(pán)洋,它是浪里白條啊!
“好網(wǎng),好追,”王逢年簡潔回答完,又問?,“你看?過鰳魚汛嗎?”
江盈知點?點?頭,她外公還在的時?候,每逢端午前后魚汛旺時?就會帶上她出海。
“它來的時?候就跟白浪一樣,銀光閃閃的,所以我們叫它銀將軍!
王逢年說:“那你回去?的時?候,帶些銀將軍走吧。”
“嗯?”江盈知好奇,“你們回來路上還網(wǎng)了鰳魚啊!
“黃魚汛和鰳魚汛通常一起,”王逢年想著措辭,“我們說金滿艙,銀滿艙,就是說大黃魚和鰳魚。”
有時?候一網(wǎng)撈下去?,里層大黃魚,外層鰳魚,意思是金銀滿艙。
“算了吧,你們捕點?魚也辛苦,別給我了,我阿姑會給我買的,”江盈知拒絕了。
王逢年說:“我給來的人都?備了!
江盈知就不好拒絕了。
從船誕扯到那么?遠(yuǎn),江盈知突然想起,然后正式說:“我還從來沒給船過生?辰呢,后日是不是,你晚點?跟我說說要備什么?菜!
“好,”王逢年回,其實吃什么?不重要。
江盈知又問?,“所以才那么?早回來,就是為了給船慶生??”
這?個問?題上,王逢年很難坦誠,他說:“除此之外,也想回來!
其實端午那天鐵海棠發(fā)芽了,他想著要回來。而他想回來的念頭,是從小滿那日起。
所以他回來了。
這?時?江盈知了然開口,“海上航船久了,難免寂寞,還是踩在陸地上踏實,出海風(fēng)浪多嘛,能早點?平安回來才好,不然風(fēng)暴期可太嚇人了!
“嗯,”王逢年并沒有多言。
這?個話題便過了,江盈知怪自己?鼻子太靈,能聞到王逢年身上的茶香味,忍不住好奇,“你還在喝綠茶嗎?”
綠茶有八種香型,板栗香、豆香、蘭花香、花果香,海苔香、嫩香、毫香,還有就是王逢年身上的清香,是雨后進(jìn)入翠竹林的味道。
這?個味道江盈知很熟悉,是之前去?看?龍王戲,烏船出海的時?候她送的綠茶。跟王逢年自己?之前喝的茶香不一樣,雀舌芽雖然也是綠茶,但香氣?很濃郁。
“快喝完了,沒有找到一樣的,”王逢年語氣?透露著點?疑惑,每間茶鋪里都?沒有。
“那個啊,我在里鎮(zhèn)海山路最末的小鋪子上換的,他那里連個招幌都?沒有,”江盈知記性很好,她說的時?候手也在動,“但是店家會出來在那個矮墻上曬茶,我路過聞見了,茶香很純正!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有點?小驕傲,“那本來是他炒了給自己?家里吃的,死活不賣給我。改日我再過去?,我就教他做杏仁茶,他家有小孩咳嗽,杏仁茶也能止咳平喘,味道還好,后面全給我了!
江盈知說:“杏仁茶是把那個甜杏仁泡在溫水里,泡的皮褪了,還有糯米和大米,一起磨成漿,慢慢熬就好了,很潤很甜!
不過那小孩吃的是生姜杏仁茶,杏仁、生?姜和白蘿卜煮的,很古怪很難喝,但是吃完發(fā)了汗,咳嗽也立馬停歇。
那店家就把綠茶全給她了,當(dāng)然她還收到了小孩的哀怨。
“我把那茶可是全給你了,”江盈知攤攤手,“我也沒有了!
“不過改天可以一起去?看?看?,那店家肯定還有的,他老家背靠幾?座茶園呢!
王逢年有點?發(fā)怔,他默默聽著,手指漸漸蜷縮。
然后他很誠懇地道謝,“多謝你,小滿!
嘴上這?樣講,仍要問?,“改天是哪一天?”
“?”江盈知被問?到這?么?具體的日子,有點?懵,她算了算,“等給船過生?完了后吧,看?看?有沒有時?間!
她嘆一聲,“我好忙!
沒等王逢年開口,陳三明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哎呦喂,你兩?人說什么?呢?”
江盈知抬起頭,她大方地回,“正說茶的事?呢,左等你們不來,右等菜都?遲了,我剛準(zhǔn)備和年哥說,要不就先上菜,我們吃了給你們剩點?骨頭算了。”
“瞧瞧,我才說一句,這?嘴巴真夠快的,”陳三明轉(zhuǎn)頭和雙魚說,又挽起袖子來,“雙魚啊,我們今天算是有口福了,活了二十年,難得能上我小叔家吃一趟,你可多吃點?吧。”
雙魚說:“我空著肚子來的,生?怕吃了這?趟沒下趟,這?趟沒吃回本可就真虧了!
江盈知聽了便笑,“那我到時?候可得跟你說,哪樣菜好,保管叫你吃回本。”
這?時?王良正帶著小梅、秀秀還有海娃回來,這?幾?個人剛才去?看?船了,秀秀和海娃手里還捧著個很小的木質(zhì)船模。
小梅興沖沖地坐到江盈知旁邊,“阿姐,我們剛才看?了好多木船,不是真的,但造得很真!
“是船模,”王良抱著海娃,讓他坐在高凳上,“就去?看?了眼最外面的!
最里面王逢年上了鎖,那里有烏船和福船的船模,平時?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進(jìn)去?。
“你要不要看?,”王逢年吩咐別人上菜,轉(zhuǎn)頭問?江盈知。
江盈知說:“以后有機會吧!
其實她見過太多船模了,現(xiàn)代的海浦鎮(zhèn)有造船博物館,從古代到近現(xiàn)代的船都?有,她連航海博物館都?去?過。
她對船模興致缺缺,但卻對要上的菜很感興趣。
第一道菜就沒讓她失望,先上的這?道魚有四份,兩?份各擺了一邊,男女兩?邊都?有,不用站起來,直
接能夾到。
“這?什么?魚,好香,”陳三明動了動鼻子,“不是醬料的香氣?!
江盈知愣了下,而后朝著雙魚說:“雙魚,這?香魚你可多嘗點?吧,這?可是淡水魚中最好的!
也被稱為淡水魚之王,因為香氣?自帶,肉質(zhì)細(xì)膩。
又對陳三明說:“當(dāng)然不是醬料的香氣?。”
她用筷子隔空點?點?這?香魚的脊背,“這?上頭有一條腔道,里頭能散發(fā)出香脂,你聞著當(dāng)然香,這?魚就算不用料酒,也是沒有腥氣?的。”
這?是高級宴席上的菜,江盈知做過,她把煎好的香魚盤子拿過來,用沒吃過的筷子在尾巴處用力壓了壓,聽得咯吱咯吱破裂聲,魚骨和肉分離。
她跟大家說:“這?魚還有一點?好,就是你在平的盤子里,壓它尾巴,魚骨和魚肉就分開了,直接夾魚吃吧!
什么?挑魚刺,壓根不用挑。
陳三明剛夾起魚肉準(zhǔn)備挑刺給雙魚,聞言長嘆一聲,“小滿,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失去?了獻(xiàn)殷勤的機會啊。”
“哦,我現(xiàn)在知道了,”江盈知平淡地回了聲,立馬悄悄問?王逢年,“等會兒是不是還有鰳魚?”
王逢年毫不猶豫說:“有的!
沒有就讓他們現(xiàn)蒸。
然后江盈知底氣?十足地回,“等會兒鰳魚來了,你慢慢挑吧,有你挑的時?候!
王良哈哈大笑,“鰳魚滿身骨頭刺,你多挑挑,雙魚等著你挑完,吃也吃飽了。”
“王良你鰳魚骨頭里突出是吧,”陳三明瞪他,實際在說他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不是鰳魚,我骨頭突出不了,”王良得意地挑眉。
江盈知及時?撤出戰(zhàn)局,不跟這?兩?個人斗嘴,轉(zhuǎn)而給小梅和秀秀夾了塊香魚肉,“吃吧。”
她自己?夾了塊,比以前吃過的更好吃,可能純天然淡水無污染,一抿在嘴里化開了。
“好吃嗎?”
江盈知聽見了王逢年的問?話,她點?點?頭,“這?魚肉煎得特別好,肯定是個老師傅的手藝,而且他挺厲害,能用香魚肉做宴。海浦大多吃的海魚,我以為今日都?是用海魚做呢!
王良聽見后猛點?頭,“可不就是老師傅,老大上門請了他三趟,人家才肯來做這?一頓!
他開始報菜名,“腐乳肉、梅菜扣肉、八寶鴨、烹黃雞、清燉獅子頭、開洋扒蒲菜,黃魚鲞蒸臘肉、清蒸鰳魚”
“蓮子羹、桂花糯米藕…”
江盈知說:“別報了,你每報一個,我都?覺得已經(jīng)在嘴巴里吃過一遍了!
在等上菜的工夫,王良問?道:“那你說,哪個菜最好吃?”
“要看?腐乳用的是哪種腐乳,鴨子是不是麻鴨,黃雞是不是三黃雞,你要我吃都?沒吃說就哪個菜好吃,那我說蓮子羹吧,反正怎么?煮也不會出大錯,”江盈知往門那邊看?了眼,毫不走心地回復(fù)。
她說完,其他人都?忍不住笑,等著看?到時?候是不是蓮子羹最好。
除了第一盤香魚拿來請大家細(xì)品外,之后倒是把菜上全了,兩?邊各一盤,不然桌子擺不下。
這?些菜燒得很用心,江盈知瞧賣相就知道,烹黃雞用的是三黃雞,那皮是嫩黃色,油光透亮,一用筷子扯下皮,里面包著的雞肉很細(xì)嫩。
獅子頭夏天吃得少?,畢竟這?個也講究時?令,春秋宜清燉,冬天吃燴燜,還有便是餡料,春吃河鮮芽菜獅子頭,秋則為蟹粉獅子頭,冬天便成了芽菜風(fēng)雞獅子頭。
這?個用的是河鮮芽菜,在夏天吃起來倒是別有風(fēng)味,顏色一點?也不紅,清燉出來的是像肥肉色的白,湯汁也很素,吃著卻沒有肉的膩味。
讓江盈知吃一整個都?成。
至于爽口還是得開洋扒蒲菜。
開洋是對蝦米的稱呼,一般用鷹爪蝦做成的,個頭大滋味好,而蒲菜是蒲的根莖,雪白,宛如?小蔥的蔥白,吃起來清香脆嫩。
江盈知最喜歡八寶鴨和糯米藕,八寶鴨子色澤紅亮,完整的鴨子外形下,用筷子扯下一塊肉,露出包在里面的糯米,還有火腿、紅棗、筍丁、香菇等等。
而且沒有鴨骨,只有肉連皮,在蒸煮的時?候,油脂和鮮香從鴨肉緩緩滲透到餡料里,每一口嘗起來滋味豐富,油香軟糯。
至于桂花糯米藕,藕里面塞糯米,咬到藕的時?候會拉絲,蒸得很軟很糯,糯米有帶著黏,糖漿不甜,但有濃濃的桂花香。
江盈知的旁邊秀秀在很專心吃蓮子羹,小梅和雙魚邊聊邊吃,她只好轉(zhuǎn)過去?,跟王逢年說:“今天這?菜燒得特別好,肯定是老師傅的手藝絕活。”
“有些人說菜里四大鮮是,頭刀韭、香椿芽、頂花黃瓜、落花藕,”江盈知點?點?這?盤糯米藕,“眼下還不到落花藕的時?候,但是這?個燒得很好吃,比我的手藝好!
“老師傅回去?了,等你有空,”王逢年聞弦知雅意,“我?guī)闳?拜訪他!
“可以嗎?”江盈知看?他,面上都?閃著希冀的神色,要知道作為一個廚師,她最想和別的廚師學(xué)習(xí)交流。
到了這?里之后,除了胖師傅,她還真沒有碰到過正經(jīng)廚子。
王逢年保證,“可以,他應(yīng)當(dāng)很樂意!
“晚點?我肯定有空了,”江盈知很高興,能去?拜訪老師傅,對于她而言比吃到了豐盛的菜肴要滿足。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可以不吃飯,其他人則是猛吃,生?怕吃了這?頓沒下頓,壓根顧不上說話,等到杯盤狼藉的時?候,終于——吃撐了。
一個個靠在椅背上不愿意動彈,連走都?不想走,吃飽喝足帶來的滿足感太強烈,連后面一眾船工的聲音都?輕了很多,吃得太多,壓根不想說話。
連杯盤被撤下去?,桌子又恢復(fù)了原樣的干凈,這?群人也沒有動,只是挪挪身子,王良都?準(zhǔn)備趴會兒了,他犯困了。
這?個時?候,雙魚突然說:“小梅,你帶秀秀和海娃出去?玩會兒唄,我們有點?事?想說說,小孩子聽到不好。”
剛才她就跟小梅通過氣?了,小梅了然,招呼這?兩?個仍舊精神奕奕的小孩出去?玩會兒。
然后雙魚坐到了江盈知旁邊,她有點?苦惱,面向幾?人說:“我也是沒辦法了,剛才吃飯一直壓著沒說,現(xiàn)在想你們幫忙出個主意!
“什么?事?情?”阿成總是躥得最高的那個。
王良嘖了聲,“有你啥事?啊,憑你這?個腦子,你能出主意,你別幫倒忙就謝天謝地了!
“能不能聽雙魚先說,”陳三明走過去?,擠到兩?人中間,一手捂一個人的嘴巴。
江盈知腦子靈活多了,問?她,“是不是義塾的事?情?”
雖然江盈知后來只去?過兩?次,不過跟義塾大家關(guān)系還是挺好的,而且之前孫掌柜讓她不要插手義塾的事?情,她就知道這?件事?不會那么?簡單。
雙魚猛點?頭,她面上有明顯的惱怒,說話的時?候很氣?憤,“之前義塾不是陳員外建的,那時?候買了地皮,請了許先生?來教書,許阿婆大家都?是沒錢來幫忙的!
“那個時?候說得好好的,只要許先生?愿意教,一個月給一兩?的銀錢,義塾在的一日,就不能趕他們走!
雙魚摳著桌子,平復(fù)自己?的心情,“之前也說過,陳員外故去?后,他們家后人不想付許先生?的月錢,拖著不給,還要轟人走,一年年下來,這?件事?扯皮扯到現(xiàn)在!
她頓了頓,望向江盈知,“現(xiàn)在,陳家人把許先生?連同義塾里的人,都?告上了衙門!
“這?會兒是傳喚,衙門只是接了訴狀,并未有如?何,但是陳家人要的是把義塾拆掉,并讓許先生?還這?些年地皮的租錢!
“要不就是買下這?塊地皮。”
等雙魚說完,陳三明、阿成連同王良的視線齊刷刷落在王逢年身上。
這?么?多人里只有他有錢可以買下地皮。
但最要緊的是,他打過三個月的官司,把陳同源連同陳姓這?一族都?給告趴下了。
而且王逢年認(rèn)識全海浦的訟師,甚至連明府的訟師都?熟識。
王逢年正在慢條斯理用白布巾擦手,并沒有說話,他真沒那么?熱心腸。
江盈知皺眉,“律法有這?種規(guī)定嗎?被告了如?果不給錢要怎么?辦。”
其實她到海浦來的這?段日子里,還真沒有碰到過什么?讓她不舒服的事?情,她覺得海浦鎮(zhèn)的大家都?過得很安逸。
“問?擬刑名里,主審先審原告,知道控告的原因,”王逢年又變得熱心起來,“再審被告,被告不承認(rèn),再傳訊其他人證,人證偏向原告,被告再次被審!
“當(dāng)然如?果雙方都?有理,”王逢年
他說,“還得再提審。”
當(dāng)然他沒說,要是偏向原告,被告就得出錢贖罪,不過也沒有到糟糕的地步,實在不行就砸錢,這?對于他來說太好辦了。
江盈知又問?,“那地皮要多少?錢?”
“幾?百兩?吧,那邊價錢一直在變,獅子大開口,許先生?說出不起,就算出得起也不給他們,寧愿坐大牢之后拿錢贖罪,也不愿意花這?個錢,”雙魚氣?鼓鼓地說。
阿成一根筋,他擼起袖子,“要不我們上門打那姓陳的一家,把他們打到服氣?,撤了訴狀為止!
屋里頓時?變得寂靜起來,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連王良剛張開的嘴又給合上了。
最后王良伸出手,朝阿成背上呼了一掌,“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是海盜還是土匪?還上門把人家打趴下,我現(xiàn)在是真想一巴掌把你掄到天上去?!
陳三明翻了個大白眼,“歇歇吧你,你這?種的一告一個準(zhǔn),我可不想小叔等會兒還要拿錢贖人!
他朝王逢年懇求,“小叔,你給他們請個訟師吧!
“請訟師不如?寫訴狀,”王逢年沒說完,江盈知眼神一亮,她說:“我知道,有些時?候訴狀寫得好就能勝訴!
陳三明站起來,語氣?很驚訝說:“小滿,你這?么?厲害,你會寫訴狀。俊
“你可別抬高我了,”江盈知坐坐好,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會!
但她說:“讓許先生?自己?寫啊,你們根本不了解義塾,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么?多年里經(jīng)歷過的,寫出來肯定情真意切。”
她和雙魚商量,“我明天早上去?一趟看?看?,你去?不去??”
“我去?,我早就看?好些姓陳的不順眼了,要是他們敢上門,我肯定能把他們?nèi)Z出去?,”王良立馬說。
陳三明瞪他,“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這?個姓陳的還坐在這?里呢!
“哦,那你也改姓吧,”王良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滾,”陳三明言簡意賅。
阿成說:“我也要去?,到時?候陳家的上門來,我能跟他們對打!
王逢年此時?也想說,滾。
他不看?阿成,轉(zhuǎn)而問?江盈知,“你真想幫他們打贏訴訟?”
江盈知想想如?實告訴他,“那當(dāng)然了,我以后還想把海娃送到那去?呢,打不贏就湊錢先把地皮買了再說!
王逢年沉默,沒有人比他更懂打官司,那是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煎熬,他曾寫過的狀紙要按堆來計數(shù)。
但他仍說:“那一起去?吧!
江盈知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跟這?幾?人一同走在義塾的路上。
一起做著同一件事?情。
“你們拿的什么??”江盈知好奇,指指王良和阿成手里提著的那筐東西。
“筆墨紙硯啊,這?不是小孩讀書要用到的,”王良問?,“小滿你要不要?”
“算了吧,我不要,”江盈知又看?陳三明,“你這?拿的是啥?”
陳三明拍拍自己?背的大包袱,“這?你都?瞧不出來,糕餅糖塊啊,不是想著小孩沒吃過嘛!
他說起來都?要哭了,“花了我老大一筆錢呢,你們也知道的,我每個月的月錢就那么?一點?,心疼死我了,小叔,你可憐可憐你侄子吧。”
王逢年沒搭理他,問?江盈知,“你帶的什么?,很重!
因為都?在他手上提著。
江盈知接過另一邊扶手,她叫小梅先去?找雙魚,自己?說:“我能帶什么?,肯定是菜了,今天只能請你們在那邊吃參糊了!
“我們不挑地方,人家不趕我們走就好了,”陳三明提了提那個大包袱,真恨不得壓在王良身上。
王良走了一段路突然說:“大家看?我們的眼神好奇怪。”
“當(dāng)然奇怪了,因為沒見過你們?nèi)齻這?么?黑的,”江盈知毫不留情地吐槽。
王良、阿成還有陳三明都?默默轉(zhuǎn)頭看?她,三張如?出一轍的大黑臉,就比炭白一點?。
江盈知哈哈大笑,趕來的雙魚和小梅也笑,雙魚差點?沒笑趴下,“這?光一照,你們那臉黑亮黑亮的!
“你們根本不懂,什么?叫黑亮有神,”陳三明為自己?挽尊。
結(jié)果換來了更大的笑聲。
一路便到了義塾門口,大家都?斂了神色,這?里冷冷清清的,連孩子的讀書聲也沒有。
雙魚敲門,她喊,“許阿婆,是我,我和小滿來了!
緊閉的院門才有了動靜,有人走出來開門,是許先生?,原本瞧著溫和的人,如?今也有些憔悴,但精氣?神不錯。
“雙魚啊,進(jìn)來吧,”許先生?側(cè)身把門打開,讓大家進(jìn)去?。
院子里,十來個孩子坐在那幫忙曬蝦皮,之前空蕩蕩的,院子里只有孩子寫的大字,而如?今像是把全部吃食和家當(dāng)都?拿出來曬了。
知道她們來了,許阿婆從后面走出來,倒是仍舊精神奕奕的,沒見疲態(tài)。
“怎么?今日來了,小滿,我可有段日子不見你了,”許阿婆同她親熱打招呼,又看?了后頭這?幾?個大高個,“哎呀,這?是做什么??”
陳三明找了張空桌,把包袱往上面放,笑嘻嘻地說:“拿來給小孩吃啊!
“阿婆你看?,這?是紅豆酥,綠豆餅、酥餅…,反正鋪子里有的,我都?買了,也不知道哪些好吃,等會兒叫小孩嘗了告訴我,我晚些時?候也去?買!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買這?么?多,”許阿婆連連搖頭,“拿回去?,拿回去?!
“都?拆了,退不回去?,”陳三明很賴皮。
倒是許先生?那頭又驚呼,“怎么?有這?么?多筆墨紙硯?這?也太多了。”
“不多,哪里多了,”王良撓撓頭,“這?不是一人寫個五六張就沒了,我又不讀書,先生?你自己?拿去?用吧。”
小孩子都?湊過來瞧他們,有個男孩說:“好黑的臉。”
阿成把那個小孩抱起來,問?他,“哪里黑都?了?”
小孩大喊,“更黑了!比我閉上眼還要黑。”
阿成心碎,小孩說:“先生?說了要誠實!
院子里其他人大笑,只有王良和陳三明笑不出來,畢竟他倆一樣黑。
江盈知倒沒去?下廚,她問?王七姑,“有什么?我們能幫的,今兒可哪都?不打算去?了,就想著待在你們義塾里了!
王七姑嘆口氣?,“可多謝你們了,我們這?是想著攢點?東西拿去?賣呢!
活多著呢,想把義塾能收拾的給收拾了,能賣的賣掉,現(xiàn)在就熬著,等衙門再次審理,攢錢做最壞的打算。
哪有什么?邁不去?的坎。
王七姑擼起袖子準(zhǔn)備做活,又笑笑,江盈知就說:“那我們自己?找點?活干。”
江盈知這?雙眼睛找活挺厲害,她指著那一堆搖搖擺擺的桌椅,問?王逢年,“年哥,你會修嗎?”
王逢年沉默,他只修過船,最后找了工具,坐在小院的屋檐底下修桌椅,有點?不熟練。
而王良和阿成兩?個膽子大的,搬了梯子靠在柱子上,爬到屋檐那翻修瓦片。
許阿婆在下頭忙喊,“別修算了,你們修它做啥啊,可當(dāng)心著點?吧,哎呦,瞧著我怕死了!
到了陳三明這?里哀嚎,“為啥我要修雞籠?”
“那你修鴨籠,”雙魚抬眼看?他,“兩?個選一個吧。”
“這?不是一樣的,哼,”陳三明拿過雞籠就走,狠心的女人。
小梅則幫小孩補衣服,樂呵呵地說:“我旁的不會,衣服我可會補了,保管你們穿著不漏風(fēng)。”
幾?個小孩相互對視一眼,不補也不會漏風(fēng)的。
而江盈知則幫她們找能賣的東西,最后她放棄,而是說:“要不,我教你們點??”
她知道義塾如?今想靠自己?攢錢,看?這?曬滿地的蝦皮,翻出來的舊書,連幾?卷陳年壓箱底的布匹都?拿出來了。
小孩也不讀書了,在
這?里幫忙。
昨晚江盈知幾?個人就商量過了,除了幫義塾打官司,另外給大家想點?賺些快錢的法子。
其他人說要湊錢,江盈知想的是,不如?自己?做點?東西來賣,她出手藝,不過許先生?拒絕了。
但是周香蘭笑道:“我們這?可算是應(yīng)了同船合條命,大家一條心。”
江盈知說:“也可以是魚靠海水,人靠朋友嘛!
第45章 蛤蜊釀蝦滑
這些日子?來, 義塾里連孩子?都不大愛說話?了。
之前?江盈知來的時候,一個個歡歡喜喜,這次有些孩子?雖然好奇, 卻不如之前?活潑, 有幾個都顯得蔫頭耷腦的。
因為他?們知道大概不能住這了,尤其?當(dāng)許阿婆她們把所有東西都搬出?來后,內(nèi)心的忐忑和不安更甚, 他?們害怕沒地方住。
不過這群孩子?也許是見了江盈知一伙人, 進(jìn)門就開始修東西,翻瓦片, 連雞籠都拿去重新編, 明白自己應(yīng)該還能住這, 又有了笑容。
有個小胖子?挨在?江盈知旁邊,看她泡皮肚, 眼饞外又小聲問, “小滿姐姐, 我們真的不會被趕走了嗎?”
“不會啊, 你看我們都在?給你們修東西,要是你們走了,我們修的給誰用, ”江盈知拍拍他?的背,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吃沒吃過皮肚?”
“沒有, 這個就是皮肚嗎?”小胖子?指指泡在?盆里的東西, 黃色的一大張, 硬硬的,瞧著不像能吃的樣?子?。
江盈知點點頭, “是皮肚,用豬肉皮曬干,油炸出?來的,晚點你嘗嘗好不好吃!
“我覺得好吃,小滿姐姐我給你搬柴,”小胖子?嘴里說著,原本愁眉苦臉的,又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他?還去把從江盈知那里“打聽”來的消息,悄悄地告訴了其?他?小伙伴,大家都知道自己不會被趕走了,有些小孩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周香蘭走過來,她有點發(fā)愁,“怎么跟他?們說這個?萬一,哎,”
因為只有她們知道,陳家人這次鐵了心,想把義塾這塊地收回去。
江盈知把昨天夜里泡發(fā)好的海參和黃魚膠浸在?水盆里,她笑道:“這件事又不是說準(zhǔn)了,沒到最后都有轉(zhuǎn)機的,別叫孩子?們嚇著!
她想的是,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吃飽了飯,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她剛才去灶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原先米面?糧油還算齊全,里面?雖然窄小卻也收拾得很整潔,能隨處可見放在?竹籃里的大蒜,頂上的吊籃里也有臘肉,魚鲞。
可這會兒估計無?心做飯和收拾,灶房亂糟糟的,大概吃的也隨便?糊弄一弄就算完了。
心里壓著事,吃又吃不好,事還沒到頭,人就先垮了。
江盈知寬慰周香蘭,“等吃了飯,大家坐下來,再一起盤算。”
說完了這話?,她便?也沒再多言,而是專心備起菜來。
曬干的黃魚膠泡發(fā)變得特別大,她用的是片膠,一脹開跟手掌差不多大,先用鹽炒,再水發(fā)好了剁碎。
正宗的要用土雞熬出?來的雞湯,她用的老母雞,熬出?來的雞湯油黃,加了海參碎和肉末,淋上蛋液,還得澆麻油。
一鍋參糊熬好,本來應(yīng)該裝在?罐子?里,一盅瞧起來賣相好,一勺舀起海參脆,魚肚膠吸滿了湯汁,羹湯順滑,味道濃郁。
她把參糊倒進(jìn)盆里,此時日頭升起,她將爐子?往邊上移,蹲在?她旁邊看的孩子?也挪挪腳。
江盈知笑了笑,也沒管,而是把浸泡開的皮肚拿出?來,她用筷子?夾的,避免沾一手的油。
她將皮肚切到寬度適中,一半用來炒皮肚,另一半配了菜做三鮮湯,湯底用豬骨熬出?來,一掀開蓋子?,這群小孩齊齊哇了聲。
“好香好香,”小胖子?嘴巴說著,口水順著邊角流下來,他?脹紅了臉,趕緊用袖子?擦一擦。
有個小孩問, “好想吃,小滿姐姐,什么時候可以吃啊,我把這個爐子?燒得再旺點,是不是就可以吃了?”
“再等等,快好了,”江盈知說著,把早上煎好的蛋餃拿出?來,還有現(xiàn)泡發(fā)的木耳、香菇,燙過的蝦,等到豬骨湯熬得香濃后,配菜一一放入。
皮肚、蛋餃、蝦、香菇,燴成?一鍋三鮮湯。
趁著煮湯的時候,她快火爆炒皮肚,蔥蒜爆香,下入皮肚,醬汁和料酒倒入鍋中,她翻炒皮肚的時候,在?她旁邊的幾個人全都看過來。
陳三明手里抓著雞籠,他?使勁聞了聞,“燒啥呢?這么香!
“小滿姐,”雙魚也眼巴巴看過來,她望向鍋里,“能吃了嗎?”
正好王七姑把飯和饅頭端出?來,“吃啊,收拾東西洗洗手來吃飯!
這段日子?義塾少有這么熱鬧的時候了,除了就住在?義塾里的孩子?外,其?他?孩子?都被接了回去,讀書聲也沒了,飯菜更是糊弄。
今日倒是難得吃的豐盛,擺開的長桌上有好幾盆菜,魚丸、炒青菜、參糊和三鮮皮肚湯、蔥炒皮肚,還有些王七姑和周香蘭做的菜。
小孩子?們有的跪在?凳子?上,看著那些菜,舔舔嘴巴,沒等到吹海螺,都沒動筷子?,直到海螺聲響起,他?們才坐好,伸長胳膊夾自己前?面?的菜。
有的小孩夾自己面前的蔥燒皮肚,筷子?用得很不熟練,要很用力?地去夾,夾起來的皮肚顫巍巍的,汁水一直往下滴。
多孔的皮肚里吸滿了湯汁,小孩伸著脖子?去接,放到嘴里時,咬下就濺出?汁水來,醬料的香氣充盈整個嘴巴,又軟又有嚼勁。
他?的眼睛慢慢睜大,十?分?興奮地跟旁邊的小孩說:“這個好吃,我沒有吃過!
旁邊小孩沒理他?,正在?埋頭苦吃,嘴邊糊滿了飯粒,都在?努力?夾著菜,這些日子里吃的全是稀飯年糕湯。
小孩那一桌吃的專心,而大人這一桌則是筷子?打架,他?們幾個男的吃一桌不搶不成?,搶皮肚,搶著三鮮湯里的蛋餃。
陳三明護(hù)住飯碗,又伸長筷子?一戳,一只金黃色蛋餃就落入他?的碗里,薄薄一層蛋皮,里面?是飽滿的肉餡,蛋皮特別嫩,又在?湯汁中慢慢變得松軟,這肉一咬會爆出?汁水。
他?吃得滿足,其?他?幾人看他?,嘖了聲,王良說:“臭小子?,也不知道讓讓別人!
“你老了沒?你老了就讓你,”陳三明呸了聲。
王逢年皺眉,“不吃就走!
幾個人立馬老實了。
相反江盈知這一桌,倒是吃得很斯文,許阿婆喝了口豬骨湯,她長呼出?口氣,“難得吃得這么好!
這碗熱湯真是讓人渾身都暖了起來,而不是大熱天的,感覺浸泡在?海水里。
只是吃了飯后,大家坐在?一起時,許阿婆說:“以后就別來了,這事跟你們也沒有關(guān)系!
雙魚反駁,“怎么跟我沒關(guān)系,義塾搬了,我上哪里去?我都在?這待了這么久,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被欺負(fù)!
“對呀,”陳三明也接過話?茬,“我們還能讓你們被人家趕出?去啊,這些人真是喪良心!
王逢年抬眼,他?問許先生,“是要討個公道還是忍氣吞聲?”
大家的視線都看向他?,許先生嘆氣,“我當(dāng)然是想討個公道了,這么多年該付的月錢不給,年年來鬧,鬧得大家都不得安穩(wěn)。”
“我們在?這也是受夠了,大人憋著氣就算了,現(xiàn)在?弄得小孩也惶惶不安,哎!
“那搬走吧,”王逢年直接地說。
“。俊
“啊??搬走?”
眾人震驚,江盈知問,“搬到哪里去?”
王逢年解釋,“我家后門,那里有間?很大的宅院,清凈,正適合小孩念書!
“不是白給,每個月付我五百文租金就成?!
他?說:“先把小孩安置好,再來打官司!
“至于這座義塾,”王逢
年微笑,“不介意我那的船工過來住吧。”
所有人從他?的笑意里感覺到?jīng)鲆猓济靼姿?的意思了,想欺負(fù)人沒門。
陳家人要打官司,那就打到他?們服氣,打到他?們把這些年的月錢給吐出?來,打到他?們自己服軟。
至于這座義塾,想占走連門都沒有,別說門了,能從天上飛下來再說。
烏船上那些船工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別說三十?來個,就十?來個在?這,除非陳家那邊帶上三四?十?個人來,才能打得過。
王逢年本來是不想管這事的,最多告訴人家狀紙怎么寫,但是他?后面?忽然轉(zhuǎn)變了主意。
連后門宅院都是昨夜找牙人加價現(xiàn)買的,明天過戶。
王良嘿嘿笑,“我今兒個晚上就去給陳奇下拜帖,告訴他?,他?們不是愛占便?宜,又不要臉,還喜歡打官司嗎,那我們就跟他?們一起玩玩,打滿三個月,錢不用在?意!
“許先生啊,我們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贏了我們就把訴狀貼滿全海浦!
由王逢年下拜貼,意思就是告訴陳家,這件事沒有私下和解的打算。
他?們陳家想撤訴連門都沒有。
而他?們打官司是打不過王逢年的,想砸錢,王逢年可以拿錢砸他?們整個陳家。
“我的天,”陳三明也是好久沒見王逢年出?手了,除了五六年前?改姓,那個時候他?還太小。
而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大概是兩年前?,王逢年去給被水師無?故扣押的漁民出?頭,那一次的結(jié)局是水師放人賠罪。
許先生怔愣,這么多年里,大家都是勸他?忍氣吞聲,不要跟人計較,義塾還在?能讓他?們有個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已?經(jīng)算很好了。
連同這次也是讓他?服軟,不要跟大戶起爭執(zhí),實在?不行就認(rèn)賠搬走。
可當(dāng)初明明是陳員外請了他?三趟,他?那時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秀才,思來想去拒了其?他?私塾到這來。
結(jié)果這么多年里,卻落得這么個下場,
要打官司的這幾日里,他?想過太多,也想解散義塾,卻又不知道讓這群沒了爹娘的孩子?上哪去。
沒想到卻是峰回路轉(zhuǎn),一時竟是喜極而泣。
連許阿婆幾個人都忍不住抹了抹淚,也幸虧小孩不在?這里,不然也得跟著哭。
許先生帶著一家老小連連感謝。
王逢年說:“等官司打完,地皮到手再回來,義塾還是義塾的時候,再來感謝我吧!
江盈知瞧他?,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
又忍不住問他?,“你昨兒不是說,只幫忙寫個狀紙嗎?”
王逢年壓低聲音告訴她,“我改變主意了。”
“那你的主意改變得真好,”江盈知毫不吝嗇告訴他?,“年哥你腦子?可真靈活,這樣?大家都能安穩(wěn)下來,也能給自己出?頭了。”
“只是,你自己會不會得罪人?”
江盈知很擔(dān)憂,王逢年說:“你問王良吧!
王良一聽這個問題大笑,“得罪,他?姓陳,我老大姓王,王怎么會怕陳呢。”
他?背著手,笑瞇瞇地說:“我們背地里給老大取了個外號,小滿你知道是什么嗎?”
“散財童子??”江盈知不確定地說。
“嘿嘿,是王、克、陳,”王良又笑起來,“大概我們老大克陳家這一脈吧!
“不用擔(dān)心,陳家我們該得罪的都已?經(jīng)得罪透了,不怕再添幾個!
江盈知一聽,覺得更擔(dān)心了。
但是陳三明和雙魚開始?xì)g歡喜喜收拾東西,準(zhǔn)備給許阿婆她們把東西搬到新地址去。
那一堆大大小小的東西,看得王逢年皺眉,他?跟阿成?說了聲,阿成?跑出?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三十?幾個大漢過來搬東西,完全不用許先生幾個幫忙,倒是小孩子?害怕,一聽要搬新的義塾,變得又期待又害怕。
王逢年選的這間?新義塾,位置真的很妙。
那宅子?的大門正對著他?院子?的后門,而他?住的屋子?就在?后院,一有聲立馬能聽見。
他?自己說:“只要我在?家,有陳家人過來,我能聽見!
至于他?自己到底打的什么算盤,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江盈知看了眼這個新的大院,不得不說,比之前?的義塾可好太多了,大院子?,四?方天井,有回廊而且屋子?不少。
男娃女娃都能分?開住了,許阿婆幾個也不用再睡那低矮的木屋里頭,一個月五百文的租金,雖然占了人家便?宜,但也叫他?們住的稍微安心點。
小孩子?尤其?興奮,在?那些屋子?里來回地跑,來回地跳,尤其?這里還有秋千架,更是爭著要玩,歡笑聲傳滿了院子?里。
江盈知收拾完東西,洗了手站一旁看他?們玩,王逢年走了過來。
她也沒抬頭,只是說:“本來還想著,這段日子?帶他?們湊點錢,先換個地方住,沒想到柳暗花明。”
“年哥你可真是個大好人,”江盈知說得鏗鏘有力?,力?圖能讓人明白,她真的是這么想的。
王逢年聽著很奇怪,他?可不覺得自己是好人。
他?站近了點說:“等義塾安頓好,你可以把海娃帶過來。”
“這里比尖山路更近。”
江盈知笑著說:“可不是多虧了你,托你的福,等晚些時候不忙了,我就送他?過來。”
她看了看天色,“我得先走了,義塾這頭就先交給你們忙活吧!
“小梅,你先在?這,忙完了去漁港等我!
她匆匆交代完,又跟王逢年告辭,這才往酒樓里去。
而王逢年并沒有挽留,只是跟王良說了幾句,王良立馬興高采烈地走了。
一路到陳奇那,他?把門拍得砰砰響,喊陳奇的名字,守門的人去叫陳奇。
肥頭大耳的陳奇出?來,看見他?原本不屑的臉色變了變,在?找王逢年的身影。
“瞧你個頭,我老大沒來,”王良還拿什么拜帖,他?只會口頭上說:“你不是仗勢欺人嗎?義塾那檔子?事,跟你沒完,我們好好打幾場!
他?放完狠話?就走了,留下陳奇面?色難看,要命了,怎么就能碰上王逢年這個煞星。
但是陳奇不死?心,帶著人怒氣沖沖往義塾那里趕,用力?拍門,結(jié)果一開門,里頭一堆大漢扭頭看他?。
“來玩的啊?”為首的大漢起身,捏著拳頭走過來問。
陳奇嚇得大喊,忙不迭跑了,一路跑一路大罵王逢年陰險。
正到酒樓的江盈知看了這個人一眼,大熱天的咋還在?街上跑,跑的肉都在?顫,她還沒吐槽完,轉(zhuǎn)眼這個人就摔趴下了。
她訝然,這個時候?qū)O掌柜走過來,也很驚訝,“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今日不來了!
“我這不是忙得差不多了,抽空過來趟,”江盈知好奇,指指那個人,“孫叔,你認(rèn)識不?”
孫掌柜也扭頭看了眼,陳奇正被人扶起來,罵罵咧咧的。
他?嘖了聲,“這就是那個義塾陳員外的兒子?,要死?了,這員外好好個人,家里一窩的不孝子?。”
“誰不孝子?啊,”方兆興對這個詞很在?意,立馬從里面?躥了出?來。
他?手里還捧著碗酸豆角拌面?,一邊嗦著一邊吃,江盈知看了他?一眼,問他?,“好吃嗎?”
“那是相當(dāng)?shù)暮茫狈秸着d難得沒被帶偏,“哪個不孝子??”
他?也把腦袋擠出?去看了看,很疑惑,“難道我大哥從普山那里回來了,寺廟那里也能出?來嗎?”
江盈知把目光從狼狽的陳奇身上收回來,笑了笑,進(jìn)門去。孫掌柜嘀咕,“你大哥算什么不孝子?,他?比不孝子?還厲害!
“生意這么好的嗎,”江盈知把伸進(jìn)去的腳又給縮回來,整個人退到門邊。
屋里人頭攢動,這大下午的,竟然還有不少人在?里頭吃面?。
“再來一碗炸醬面?,醬給我多放些啊,”里頭有人喊,“面?也再要些,那個胡瓜絲,多加點,我不差錢。”
“這面?哪來的啊,你們酒樓如今越發(fā)有本事了,搞新東西是一套一套的,就你們之前?的那個雪菜肉絲面?,我都吃厭了!
還有人一邊吸溜著面?條一邊說:
“那啥酸豆角,咋腌的啊,大夏天的,我就好吃這么一口酸的,越酸越夠味!
“你們腌的酸豆角賣不賣,我買點來,帶回去給我爹娘吃,這日頭猛,胃口都不好,吃了這個保管能吃下飯!
江盈知扭頭看孫掌柜,“那邊客人正問你呢!
“哎,賣啊,賣啊,”孫掌柜忙回,他?往前?走時說,“小滿啊,你來了就上后院去。”
“我姐等你呢,”方兆興捧著面?,沖她眨眨眼。
江盈知看了他?一眼,避開人群往后院里去了,后院的亭子?里方澤蘭坐在?那里,低頭看著什么。
聽見了動靜后,她朝這邊看過來,站起身來,沖江盈知招招手,“小滿,來這里!
江盈知坐下,她笑道:“看來澤蘭姐等我很久了,今日有點事情耽誤了!
“不久,我才剛坐沒多久,”方澤蘭等她坐下后,自己才坐下,“我正想請教你呢,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之前?那個蝦皮餛飩,我在?家又做了一遍,阿喜和小七兩個都很愛吃!
“正巧,我今日還讓人去摸了蛤蜊,想問你這個蛤蜊釀蝦滑是什么菜呢!
江盈知說:“這個啊,簡單的!
“你要學(xué),我們現(xiàn)在?就去,我還惦記著呢,想著要是你今日沒來,我跟大師傅說聲,讓他?明日教你!
方澤蘭撐著桌子?邊起身,她笑道:“真是麻煩你了。”
“之前?懷兩個孩子?很辛苦吧,”江盈知看她的動作,突然問道。
“你怎么知道,”方澤蘭有點訝然,因為只要看江盈知的辮子?,就知道她還沒有嫁人。
江盈知點點她的臉,“胭脂是掩蓋不了太多的,你的氣色不好。”
“懷兩個孩子?,最辛苦的就是澤蘭姐你自己了,”江盈知說,“你應(yīng)該生了后沒補好,得多補補!
“海浦不是有用大黃魚,加黃酒加糖治產(chǎn)后虛補的,澤蘭姐你吃了嗎?”
方澤蘭仍有點愣神,聞言才扯扯嘴角,“沒呢,我不愛吃大黃魚。”
“那你吃不吃蓮藕紅棗排骨湯?這個我知道,也對補氣血挺好的,”江盈知說,“你要喝的話?,我給你現(xiàn)做,燉起來很快的!
方澤蘭倒沒有問江盈知為什么明白這些,反而疑惑,“你怎么對人這么好?”
明明兩個人才見過一面?。
江盈知進(jìn)了后廚找蓮藕,聞言便?道:“沒有原因啊,做點菜順手的事情!
“年輕啊,”胖師傅扶著腰走過去,還順手的事情,他?都快累趴下了。
“那大師傅等會兒你多喝點,”江盈知削著蓮藕皮,頭也不抬地說。
對于江盈知來說,這還真是順手的事情,排骨是現(xiàn)成?的,蓮藕削皮切塊,排骨焯水后給燉上就成?了。
倒是那個蛤蜊釀蝦滑,做起來要麻煩點,得先剝蝦,她拿了把凳子?坐下來,開始剝蝦殼,方澤蘭也坐下一起剝。
“你擺攤累不累?”方澤蘭把蝦肉放進(jìn)盆里,好奇問道。
“累啊,做什么不累的,”江盈知利索地掰掉蝦頭,“可我覺得樂在?其?中吧!
方澤蘭若有所思,“那你在?酒樓里,你這樣?教大家做菜也樂在?其?中嗎?”
“昂,”江盈知很坦然地說,“因為擺攤的東西總要賣得便?宜,大家才吃得起,那就沒有很多東西能做的,基本都是海鮮!
“我上這兒來,能過過手癮嘛!
“等會兒,湯沸了,我得把蓮藕倒進(jìn)去,”江盈知站起身。
她教方澤蘭做蝦滑,剁碎放雞蛋清,然后攪打上勁,她特意留了一些蝦的顆粒,這樣?蝦滑吃起來口感更好。
蛤蜊燙熟開殼,蛤蜊肉留在?里面?,然后把蝦滑完完整整塞進(jìn)去蛤蜊殼,保留外面?這一圈完整圓潤的弧度。
上鍋蒸熟,熟了的蝦滑橙紅,點綴著些許雪白,那是蝦肉粒,包在?蛤蜊的殼里,顯得更為誘人。
尤其?當(dāng)江盈知淋上調(diào)好的芡汁后,蝦滑變得剔透,包裹著薄薄一層汁,賣相尤其?好。
“這能當(dāng)盤菜了,小滿我給你記上啊,等孫掌柜來了跟他?說,”胖師傅忙說,他?把筷子?插進(jìn)蝦滑里,夾起蛤蜊殼的邊,那淋上的汁水一直在?往下滴。
等他?拿了碗,終于咬到那一口蝦滑,忍不住揚眉,這口蝦很筋道,特別彈牙,蝦肉混合著緊實的蝦泥,配上勾芡的醬汁,滿口鮮香。
江盈知吃了一個忙說,“這不算,”
“怎么不算,”方澤蘭拍拍她的手,“晚些我給你記上!
“這個蓮藕湯就算你做給我吃的了,”方澤蘭指指那砂鍋燉湯,她說,“我喜歡吃蓮藕。”
其?實方澤蘭比誰都想拉攏江盈知,她摸著懷里的地契,把本來的打算作廢。
算了,順其?自然吧。
送江盈知出?來的是方兆興。
“你跟著我做啥?”江盈知抬起頭,頗有點不解。
“送你啊,”方兆興偶爾抬頭瞥她,欲言又止。
江盈知往新的義塾那路上去,看看小梅還在?不在?那,東西收拾得怎么樣?了。
也不管后面?的方兆興,而方兆興真的有話?想說,等到終于拐進(jìn)無?人的巷子?口,他?鼓起勇氣喊:“小師傅,你等等!”
江盈知停住,“怎么了?”
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王逢年的院子?后門,再往后面?走就是義塾了。
方兆興四?處看看,他?先問,“我能不能說別人壞話??”
“嗯?”江盈知聽不懂,“你想說什么?”
而方兆興以為是讓他?說,他?就挪了幾步過去,自以為很小聲,其?實一點也不小聲地說:“我跟你說,那個王老大他?不是好人!
“他?其?實很兇的,把人打得吱哇亂叫,滿地亂爬!”
方兆興自打那天碰見王逢年后,就老是夢見他?打陳逢正的畫面?,嚇得他?立馬醒了,連睡都睡不著。
所以他?自以為很好心地建議,“小師傅,你離他?遠(yuǎn)點吧。”
他?說完的時候,王逢年正從后門走出?來,聽完了他?說的話?,冷笑一聲,“我打你了?”
江盈知難得覺得有這么巧的事情,她哈哈干笑幾聲,低頭看腳,仰頭看天,往旁邊挪了幾步。
她好想說,這都是方兆興說的,可不是她說的。
方兆興呆住,后背抵著墻,趕緊看江盈知,眼神里滿是尋求幫助,而江盈知則瞪他?一眼,下次再搭理你我就不姓江。
而在?王逢年的眼里,兩個人在?默默對視。
他?微笑,“小滿,我們到我家,來商量下烏船的生辰宴!
“你這會兒方、便?、嗎?”
第46章 海鮮鍋
王逢年明明是極其平和?的語氣, 偏偏讓人覺得陰陽怪氣。
“我覺得我現(xiàn)在不是很方便,”江盈知往后走了幾步,“你們?可以解決你們?的。”
王逢年不說話, 轉(zhuǎn)而?盯著方兆興, 上回就該在陳逢正?拉他去賭錢的時候,連他一同打。
方兆興也一步一步往后退,嘴里說:“你們?忙, 你們?忙。”
“我自己會走。”
江盈知和?王逢年轉(zhuǎn)過頭看他, 他跟被目光定住了一樣?,站在那, 內(nèi)心掙扎, 然后大聲地說:“對不住!”
“王老?大, 我不應(yīng)該背后說你壞話。
“但我說的是實話,”方兆興大聲道完歉后, 又小聲嘀嘀咕咕起來。
王良拍拍他的背, 很“輕聲細(xì)語”:“來, 進(jìn)屋說!
“哎哎哎, 我會走,”方兆興踉蹌往前走了幾步。
江盈知哎了聲,跟王逢年說:“小方就是木楞了點, 人其實不壞, 年哥你別跟他計較。”
王逢年看她,內(nèi)心復(fù)雜。
他說:“那你進(jìn)來?”
“晚點我會送你回去。”
此時天色也說不上很晚, 江盈知擔(dān)心小梅, “我要?跟小梅說一聲!
“她去漁港了, 讓阿成去跟她說,”王逢年難得有態(tài)度這么強硬的時候。
“你不想聽聽那小子?說的?”
江盈知松口, “行吧。”
主要?她怕兩人打起來,雖然好像不大可能。
書房里,大敞著門,方兆興坐在門邊,緊緊扒著,“我這不是說的實話!
“你打陳逢正?我就在旁邊。”
“雖然你打他,是他罪有應(yīng)得,但是我嚇?biāo)懒!?br />
王逢年解釋:“陳逢正?好賭!
“對啊,上次老?大打他,是他又拉好幾個人去賭,”王良先?是朝著江盈知說,而?后又好奇,“方兆
興,你干啥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他騙你錢你知不知道!
方兆興蔫頭耷腦的,“我知道啊!
“可是除了他,沒人跟我玩啊!
真的一個人都沒有,嫌他太?傻氣,要?不就是圖他錢的,所以他爹從一月幾百兩,到每天只給他一百文。
他看向?王逢年,忽然勇氣大增,眼神閃閃,“要?不我也認(rèn)你當(dāng)老?大?”
王良咳嗽了好大一聲,江盈知喝著水被嗆到,她平復(fù)著氣息,“什么玩意?”
“我認(rèn)王老?大當(dāng)老?大,”方兆興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能跟你們?一起玩了!
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別人一起玩,陳逢正?被王逢年打到起不來床的幾個月里,他只能跟他的烏龜一起玩。
王逢年拒絕,他看方兆興很不順眼。
王良搖頭,“你說你,眼神咋這么不好!
他好心建議,“要?不你認(rèn)我當(dāng)老?大,我?guī)阃!?br />
“好啊,”方兆興猛點頭。
王逢年指著王良,“你,跟你的小弟,一起滾!
江盈知倒是真的快要?笑出聲了,她以為兩個人會打一架,沒有想到是這么個結(jié)局。
出門的時候她的臉上仍有笑意,此時天色已經(jīng)有些晚了,只剩點霞光余韻。
王逢年送她出來,兩個人保持著一定距離,就這樣?慢慢走著,路上有行人穿梭而?過,有人在叫賣黃魚鲞,屋檐下掛起了一盞盞燈籠。
王逢年說:“明天早點來吧。”
“不用帶東西,你來就好了!
“有人在等你,”他指指停靠在海面的那艘船。
江盈知驚喜,“是來接我的,那年哥,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見。”
她沖他揮揮手,跑向??吭诎犊诘拇,小梅從船篷探出腦袋,高興地喊,“阿姐,這里!
“吃了沒,”陳強勝指指食盒,“還熱著呢,小燕給你做的餅,快吃點吧,今晚上我家吃,你姑非說你愛吃八爪魚,從江下街回來后,捕了一大桶。”
“然后那八爪魚跑了,她抓不到,阿姐,你回去勸勸伯娘吧,讓她別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小梅苦惱。
江盈知吃著梅干菜餅,坐在船上哈哈大笑,看到王逢年仍在岸上,面帶微笑沖他揮揮手,船慢慢駛離岸口。
第二日一早,王逢年來接江盈知,今日小梅幾個正?常出攤,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跟著王逢年走,到烏船那邊得坐船。
沒多久便到了烏船旁邊,?康牡胤接衅碁。
“你走前面,”王逢年說。
烏船特別高,所以樓梯也很高,一處連一處往上,挺陡的。
江盈知得慢慢走,王逢年在后面說:“別怕,不要?回頭!
上了烏船后,江盈知驚嘆,“真高啊。”
那長長的桅桿,寬大的風(fēng)帆,太?高了,有的地方是樓梯連著樓梯,或者垂直搭著高高的木梯,樓有三重?。
兩人站在船沿邊,看底下寬闊的海面,江盈知說:“管這樣一艘大船很辛苦吧!
“還好,”王逢年輕聲回道。
江盈知又回頭四處張望,好奇,“在哪里做宴呢?我怎么都沒有看見人,你不是說有很多人嗎?”
“后面想想,還是不要?叫你燒了,太?多人了,”王逢年說,“可以的話,就煮一碗面吧。”
出海前吃過的熱湯面,很讓人懷念。
江盈知了然,“怪不得都沒說幾個人,好啊,我很會做長壽面的。”
“伙艙在哪里,有沒有面粉?”
江盈知瞧了眼那伙艙,“太?窄了,把桌子?搬出來吧,給烏船過生,也讓它自己瞧瞧嘛!
“你會不會揉面,”江盈知洗著手的時候說,“不會的話,我教你啊,你看那些大辦宴席的,雖然瞧著很隆重?,可能烏船更喜歡你自己做的呢?”
“這有你的心意在里面,它第一次過生哎,你不試試嗎?”
江盈知翻出伙艙里的面粉,慫恿王逢年,“你真的不試試嗎?”
王逢年撩起袖子?,露出結(jié)實的手臂,他去洗手,洗完手回來,江盈知已經(jīng)往盆里倒面和?水了,招呼他,“快來快來,給你揉。”
做面條不需要?發(fā)酵,但揉面要?有技巧。
“啊,你手勁太?大了,”江盈知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你輕點!
王逢年停住動作,這已經(jīng)是他最輕的手勁了。
“你要?揉成死面,再發(fā)酵做死面鍋盔嗎?”江盈知又喊,“輕一點,輕一點啊。”
江盈知連忙打住,“好好好,這個面團這樣?就可以了,別揉了,你讓它放會兒吧,等會兒拿刀割。”
直接放棄那些搓面條的法子?,把面團搟成一張圓餅,然后用刀順著圓邊割下來。
“這樣??”王逢年用刀慢慢沿著邊割,江盈知說:“哎,對了,大小不一沒關(guān)系,我相信烏船會理解的。”
最后煮出來一碗面條粗細(xì)不一的清湯白面。
江盈知挺滿意,“蠻好的,至少這面是一整根的,就是少了點東西,你等等。”
她從自己帶的包里掏出根東西,一根大黃瓜。
王逢年不解,江盈知又翻出把小刀,“好久沒用過了,你等我先?切幾刀啊。”
“好。”
江盈知用起小刀雕花還有點生疏,反復(fù)割了十來道后,總算找到了點手感。
她回想烏船船頭雕的那只水鳥,然后下刀,隨著她一步步的動作,水鳥的鳥頭漸漸成型,像是鸕鶿。
她邊雕邊說:“我知道這個叫鹢(yì)鳥,是上古水鳥,能保佑行船平安的!
“諾,這個送給烏船,”江盈知把雕好的鹢鳥輕輕放到那碗長壽面上,面朝船頭和?海洋,她笑得很燦爛,“那就祝烏船生辰快樂,一路出海平安,安安穩(wěn)穩(wěn)到下一個大壽!
那么認(rèn)真,仿佛一點都不覺得是在給船過生日,好像烏船是個活生生的人。
明明此時海面平靜無波,可是王逢年的心里,像是掀起了波濤,一下又一下地撞擊。
江盈知又低頭開?始雕,她雕東西的手速很快,幾下成型,然后這個鹢鳥,她放到了王逢年的手心。
“船老?大平安,船工才會平安,送你啦,”江盈知指指這個鹢鳥,“下次送你個木雕的,我木頭要?雕很久!
“這個瓜雕的會爛掉,晚點你出海把它拋海里,它肯定會保佑你出海平安的!
王逢年低頭看著手心里的小鹢鳥,心里的浪突然又變得和?緩,和?緩到從頭到腳包攏他,要?將他溺斃。
“我,”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怎么啦,”江盈知看他,笑道,“我覺得還少一樣?,快來,你也吃一碗長壽面,你是烏船主嘛!
她捧起一碗面,放到桌上,不同于?烏船那一碗清湯寡水,這一碗面染上了醬色,還臥了一個黃燦燦的荷包蛋。
“快吃吧,不要?咬斷,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江盈知自己不喜歡過生,但是很喜歡給別人過,看別人吃長壽面,想咬斷又不能咬斷的表情?。
王逢年把黃瓜雕的鹢鳥輕輕放在桌上,看著那碗面。
他沉默地吃完了,心卻一直在鼓鼓跳動。
哪怕出海遇上風(fēng)暴,極度的緊張下,他也總是那么平靜。
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得去醫(yī)館。
“我和?烏船,都很感謝你。”
王逢年只能說這么一句話,“很感謝你的祝福!
江盈知笑道:“不要?感謝我,我們?是朋友啊,朋友哪有那么多要?道謝的,那我不是要?從頭感謝你!
“是啊,朋友,”王逢年輕輕地念著這個詞。
江盈知最后還和?王逢年,在漲潮的時候把兩只黃瓜雕的鹢鳥扔到海里。
王逢年扔烏船的,江盈知幫王逢年扔。
她笑道:“這鳥聽說很靈,出?隙ㄆ桨!
“是啊,畢竟有人保佑,”王逢年喃喃地說。
這一天,烏船過了兩次生辰。
另一次很熱鬧,船頭船尾遍插彩旗,大桅上掛著很大的
壽字大旗。
還要?三杯敬茶和?四色糕點上供,到圣艙堂那祭拜船神,船頭供奉三牲福禮,壽糕壽餅疊了一大摞,豬頭、羊和?魚肉也不能少。
擺宴擺了很長的隊伍,吃飯的漁民、船工都在喊“船老?爺壽高,捕魚人福好”。
鞭炮響了又響。
可王逢年知道,烏船和?他都只喜歡第一次的生辰。
長壽面,祝福,雕出來的鹢鳥,潮漲時扔鹢鳥的情?景。
他反反復(fù)復(fù)地想,夜里仍然沒有停歇。
王逢年覺得那種情?緒很陌生,像根刺,刺得他又癢又麻。
他坐在書房里,外面夜色漸黑,桌子?上燃的蠟燭,燭淚一直往下滴,他無意識地觸碰,直到門口有人敲門。
“進(jìn)來吧!
來的不是王良,是個臉上帶著條傷疤的男人。
“怎么回來了?”王逢年沒抬頭,只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
王明信不解,“老?大,衛(wèi)所今年的水操請了定安島的人來,為什么推了?”
“我聽王良說了,辦收船酒,出海又提早回來,然后呢,”王明信沒有直說,他只是問?,“老?大,以后不出海了嗎?”
王逢年沒有作聲。
他自從十四歲上了戰(zhàn)船,之后十八歲出海,二十歲當(dāng)了船老?大,他每年休洋后,會去明府衛(wèi)所待到秋汛。
在衛(wèi)所跟著戰(zhàn)船出海,戰(zhàn)船總會在最危險的海域里前行,他能學(xué)到很多技巧,躲避危險、風(fēng)浪和?礁石。
每一次出海,他得對底下的船工性命負(fù)責(zé),所以必須去掌握更好的技巧。
而?今年,他提早回來,卻推了這個邀請。
王明信坐下來,他說:“老?大,你近來很沖動!
沖動在航海掌舵上是大忌,一但沖動,就無法保證正?確的決斷,很有可能釀成大禍,最慘的是船毀人亡。
“今年這個機會真的很好,不然林正?不會一遍遍勸,他都跑望山那找我了,往年出海晚歸沒碰上就算了,這一次不去,往后幾年也很難再有機會。”
“老?大,王良只會順著你,可我要?說,你的身上還有擔(dān)子?,那么多船工靠你吃飯,還靠你把控著舵。
這一趟去的三口洋,那邊的海域有多不一樣?,我們?都知道,要?是能夠順利地度過那邊的海域,碰上風(fēng)暴還有什么可怕的!
王明信語重?心長,“老?大,眼下真的不是好時候,那邊現(xiàn)在還可以等。有些事能不能等休洋了再說。”
“休洋后,我半個字都不會再多說!
王逢年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說:“明天晚上出海!
王明信還要?說什么,他很冷漠地說:“閉嘴,出去。”
他只想安靜。
但就如王明信說的,現(xiàn)在不是個好時候,他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桌上的蠟燭熄滅了,四周寂靜而?黑暗。
他緩緩地吐出口氣。
對于?他來說,是寂靜無眠的夜晚,而?對于?江盈知的話,則是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醒來陽光普照。
這幾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連攤子?都沒有顧上,已經(jīng)有不少熟客同陳強勝說,好久都沒見著她了。
江盈知想想也是,忙了這頭忙那頭,總有事情?,所以她這一次去找孫掌柜拿了些曬好的澄粉和?面筋,還有黃瓜,蒸了涼皮。
她還備了一堆小海鮮,準(zhǔn)備做個海鮮鍋。
這一趟到了漁港,不少人已經(jīng)在等她了,有個熟客啊呀叫了聲,“小滿,你可算來了,我都好幾天沒瞧見你人了。”
“我那天都問?強勝了,我說你這是往哪里高就去了,整天見不著人,”阿青手里還捧著碗,特別激動地說,“我說真去哪高就了,也跟我們?知會聲,好讓我們?這些人也攢點錢,再大的酒樓拼一桌總能去的起吧。”
大家都覺得江盈知會往酒樓里去是遲早的事情?,因為這手藝,整個漁港攤子?加起來都沒有。
有一個胖大哥憨憨笑了幾聲,“我比他們?想的更遠(yuǎn),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回外海了,我都在跟別人打聽,清田島是在哪里了?”
“小滿啊,來了海浦,海浦就是你的家,你那么多天不在,搞得我們?心里都沒有底。”
江盈知面對這么多“抱怨”,笑瞇瞇地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想我了,還是想我的手藝了!
“我哥只會做魚丸,這幾天只賣魚丸,你們?都吃膩味了吧,可不是就想著我來了!
大家嘿嘿笑,是有這么個原因在里面,陳強勝摸著腦袋傻樂,他其他的學(xué)不大會,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有魚丸了,可不是只能賣這個。
“今日吃旁的,”江盈知也不跟大家貧嘴,掀開?砂鍋蓋,“我們?今天吃海鮮鍋,不過我鍋只有兩個,其他人都要?等等。”
她話還沒說完,說書的陳大爺擠進(jìn)人群里,“我吃,我先?吃,我這張嘴巴都淡得沒味了。”
“小滿你說我這一天天的,大熱天的也在街上說個沒完,是不是得先?讓我吃。”
眾人齊齊嘁了聲,江盈知笑道:“得嘞,這就給您老?先?上,哎,那邊還有涼皮啊,跟拌面不一樣?的,你們?可以去嘗嘗,過了今日沒明日啊!
“啥?”
“趕緊的,給我來一碗,小梅,小梅,我是不是你親表姐了,給我先?上一碗,”阿青忙說。
小梅哎哎應(yīng)了幾聲,“我在做了,在做了,等等啊!
她把陳強勝切好的軟面皮放在碗里,用筷子?夾了點面筋,又放了點黃瓜絲,黃豆芽,倒上醬料,姜蒜水。她一邊拌一邊問?,“阿青姐,你要?不要?點醋和?辣子??”
“阿,這兩樣?放了能好吃嗎,算了算了,來點,醋不要?多,辣子?一點點,我自己加吧。”
阿青從小梅手里捧過涼面,自己小心舀了點醋和?紅彤彤的辣子?,她用筷子?拌了拌,也沒有坐凳子?上,直接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筷子?夾。
軟滑的面皮嗦進(jìn)嘴里,還沾點辣子?,她以為會很辣,結(jié)果是那種辣子?炒到干干的香,只帶著一點點辣味,放了醋后,辣的更不明顯。
那面皮進(jìn)了嘴,又軟又筋道,跟吃任何面都不一樣?,包括那用石花菜做的涼面,這個面皮就很爽滑。
而?且配上那個黃瓜絲,脆脆的,水分?很多,吃的時候特別清口,再加上那個吸足了醬汁的面筋,爽口的綠豆芽。
這一碗在大夏天吃的十分?爽快,她連最后那點湯汁都全部倒進(jìn)嘴里,然后又喊,“再來一碗,我能吃三碗。”
“那也不給,”小梅指指自己的面皮,“沒有太?多了!
“啥?小滿,你們?這么做生意的啊,就那么點東西,我都剛嘗著味呢,”阿青抱怨。
江盈知頭大,她把燉好的海鮮鍋倒進(jìn)另一個砂鍋里,遞給陳大爺,轉(zhuǎn)回來解釋,“那面得來很麻煩的,那胡瓜也是從別人那順口拿的,等改天,我再去磨點來!
阿青還沒說話,倒是陳大爺已經(jīng)吃上了,嘴巴不停,“呦,這海鮮鍋可真好!
只見大伙一瞧,海鮮鍋可不全是海鮮,這一個砂鍋里頭,鋪底的是粉絲,邊上的有章魚須,切了花刀的魷魚肉、魷魚圈,個頭很大的淡菜、肥嫩的蟶子?、小魚干、沿邊一圈的大蝦,蒜香氣撲鼻。
陳大爺可不管其他人咽口水,他忙護(hù)住自己的鍋,連忙抽筷子?出來,夾起那個改了花刀的魷魚肉。
嫩,真的是又嫩又彈牙,他還在底下湯汁里蘸了蘸,上面裹了汁水滲透進(jìn)去,變得更加咸香。
他閉著眼滿足地點點頭,再夾起一個魷魚圈,這個肉特別的厚,厚中又帶著韌勁,但不如章魚須韌,咬起來在嘴里嘎吱嘎吱響。
而?那魚干,是水潺的魚干,又稱龍頭鮳,泡軟了吸足海鮮滋味的湯汁,魚軟骨頭脆,吃著吃著嘴巴里全是香味。
更別說那見底的粉絲了,夾出來還帶著蒜蓉,他都不想嚼了,只顧著往嘴里吸溜。
邊上人故意問?他,“陳大爺,你吃著好不?”
另一個就答,“可把老?陳給吃美了,平日吃著點好的,這嘴總要?吃一口說十句,你瞧瞧這回,他還說話不,光顧著吃了!”
“小滿,還有幾個到我啊,我等得好急好急,你們?等等啊,我家里還有個爐子?呢,鍋也有,小滿,我去拿了,你給做點啊!
這個大姐說完,急急往外跑去,其他人一臉的恍然大悟,最后一群聰明人端著口砂鍋來,只要?東西放上,他們?能自己帶回去煮去。
江盈知
也是被逗得大笑,覺得這樣?挺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最后挨個給大家裝上,告訴他們?別放太?多水,別煮太?久,要?是蟶子?開?了殼后,再煮些時候就成了。
這里正?熱鬧的時候,那邊有人喊,“哎,小滿回來了。
江盈知抬起頭看去,是那個很愛吃椒鹽的海哥,海娃還喊他一聲大哥。
“好幾天沒見著人吧,”海哥挑著筐過來,抹了把汗,他指指這筐,“家里瓜熟了,想著吃了你那么多椒鹽,怎么也應(yīng)該來分?點。”
“諾,拿去吃吧,”海哥把一個西瓜往中間?案板放,個頭算不上很大,他拍了拍,“熟著呢,剛紅沒多久我就拿來了!
江盈知站起來看這西瓜,賣相還挺好,她問?了一嘴,“真送我吃還是拿來賣的?”
“真給我吃,我就不客氣了,要?是拿來賣碰上我,我攤子?上這么多人,我給你吆喝吆喝啊。”
海哥翻了個白眼,“你們?聽聽,這生意經(jīng),不賣,就送給你們?吃的,談銀子?多傷感情?大家見者有份啊!
“那咋好意思呢,你說哪個紅點,我們?切了吃,”有的人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動作比誰都快,還要?說,“海哥,我請你吃涼皮啊!
“啥東西?”
結(jié)果就是海哥人坐那,左手涼皮,右手海鮮鍋,而?攤子?上其他人圍著在等江盈知切西瓜,那手起刀落,西瓜咔嚓一聲裂開?,露出紅紅的瓜瓤。
江盈知分?得很均勻,“一人一塊啊,小孩子?先?吃,小綠、海娃、秀秀,還有那個小石頭,你們?幾個快來,先?給你們?吃。”
小孩子?捧著紅紅的西瓜,都坐在長凳上,有的晃著腿,咬一口西瓜,臉上沾上了西瓜籽也不管,西瓜汁水都落到了衣裳上,還在那里哈哈笑著。
而?其他人則捧著西瓜,甜滋滋的,混著海鮮的味道竟也不覺得難聞。
江盈知也嘗了口西瓜,不算太?甜,吹著帶了熱氣的海風(fēng),看外面炙熱的日頭,覺得這仍是個很舒服的夏天午后。
小梅藏了一個西瓜,她悄悄地說:“這個拿回去給阿姑幾個吃,放在桶里冰一會兒,肯定很好吃。”
“好啊,”江盈知擦著嘴,她喊,“海哥,明兒再運幾個來賣給我,我拿家里吃去!
“行,我劃一趟很快的,”海哥嘴里塞著吃的,忙點頭。
其他人也立馬說:“給我也來幾個,五六個不嫌少,十來個不嫌多!
“想得美,沒那么多,”海哥說,“我家那么一點地種了西瓜,你要?那么老?多,我沒有。”
“不要?貪心,一個吃吃就算了!
“那你賣小滿幾個?”有人問?。
海哥又改了口氣,“她們?家人口不少的啊,我肯定要?多賣幾個的啊。”
那人氣悶,其他人大笑,笑海哥這筆賬真會算。
等王逢年過來的時候,攤子?上人散得差不多了,江盈知看到他,忙揮手,“快來吃西瓜!
“不吃了,”王逢年說道,指指前面陰涼處的海灘,“能去那說會兒話嗎?”
周飛燕和?陳強勝看了一眼,低頭干自己的活,而?小梅假裝沒聽見,江盈知想了想點點頭。
她把腰巾解下,跟著王逢年走到海岸口,那里有不少漁船四處游走。
“怎么了?”江盈知問?,“今日也有事情?找我?guī)兔??br />
王逢年輕聲說:“沒有。”
“我晚上要?出海了,來同你說一聲,”他把手上的字條遞過去,“這是那個老?師傅住的地方,我跟他說過了,你有空就去拜訪他!
“啊,不是說不出海了,這么突然,”江盈知有點茫然,又有點淡淡的傷感。
王逢年站定,面向?海洋,“是啊,突然!
“但這一回還是要?走。”
“有了你的鹢鳥保佑,這一趟應(yīng)該會平安。”
他有很多話想說,不過卻變成了交代。
“王良不會跟我去,幫義塾打官司的事情?,他會上心的!
王逢年說:“好好保重?身體!
他沒看她的臉,轉(zhuǎn)而?看她的影子?,面上有悵然若失。
江盈知說:“你也是,保重?自己!
“也許等你下次回來,我可能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鋪子?,”江盈知又笑,“義塾大家也都安穩(wěn)了!
他靜靜聽著,知道王明信在等他,卻仍沒急著走。
最后他聽見了遠(yuǎn)處的號角,是緊急令。
王逢年說:“我走了,小滿!
他要?走前說:“離方兆興遠(yuǎn)點!
指指自己的腦袋,“他有毛病!
“走了,晚點見!
江盈知跟他鄭重?告別,而?王逢年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
他也需要?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想自己變成下一個陳同源。
海風(fēng)緩緩吹拂,吹著這片海岸口,吹著那些漁船在四處漂浮,另一艘海船出海往前。
王逢年站在船頭,看向?漁港,久久地沉默,后面他跟王明信說:“這一次,你給我往死里學(xué)。”
而?與?此同時,從明府來的航船?吭跐O港,背著大包小包的周巧女下來。
她這一趟回來,以后都不走了。
第47章 水潺海鮮面
周巧女出現(xiàn)在漁港的時候, 江盈知正目送王逢年的船離開,心里也有淡淡的失落,相聚離別, 總是來回不斷。
可當(dāng)她看見周巧女時, 面上有一瞬間的怔愣,忍不住閉眼又睜開。
“小滿——”周巧女渾身掛滿包袱,她站在原地大?聲喊。
江盈知確認(rèn)后, 遙遙招手, 立馬也大?聲而高?興地回:“哎,嬸!”
她飛跑過?去, 連忙伸手拿過?周巧女身上的東西, 往自己胳膊上套, 面露喜色地問?,“嬸, 你?這趟回來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周巧女打量她, 沒瞧見因為苦夏瘦了, 又笑道?,“小滿,多虧了你?和小梅寄的東西。”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可寄的也委實太多了, 你?都不知道?我瞧見后,差點沒被嚇?biāo)!?br />
“我和小梅怕你?在那邊吃不好, 什么?都想寄一點, ”江盈知背好包袱, 抬起頭來,她指指周巧女的頭發(fā), “嬸,用了刨花水是不是?”
那是小梅之前在貨郎那買的,刨花水從有粘性的樹干上刨下來的,然后浸在水里,就變成了純天然的發(fā)膠,梳上后幾天發(fā)髻都不會散。
周巧女摸摸自己的頭發(fā),笑得眼角有了皺紋,“是啊,今兒剛用呢,這買得真好!
“娘,”小梅從遠(yuǎn)處跑來,一路跑一路喊,她現(xiàn)在都不喊晚娘了,大?概在她心里,周巧女跟她親娘一樣?。
“哎,”周巧女先是飽含深情?地應(yīng)了聲,然后立馬又說,“停,別往我身上撲!
她聞了聞自己的衣裳,差點想吐,一股汗味還有咸魚干味,她舍不得坐客艙,跟別人擠在貨艙里回來的。
小梅嘟囔,“我又不嫌棄你?!
但是很?快她又高?興起來,一直纏著周巧女問?,“真不走了,真不走了?”
“不走了,”周巧女摸摸她的頭發(fā),“以后就圍著你?們?nèi)齻?打轉(zhuǎn)了,可別嫌我煩!
小梅立馬表態(tài),“我才不會!
她挨著周巧女的胳膊,笑得很?傻氣,“就等著娘你?回來,我們一起住新屋啊!
本來新屋落成,能早點住的,但是一直拖著,遲遲沒入住。
“好啊,小滿,我們回家去,”周巧女喊道?,路上又問?,“海娃聽不聽話,沒給你?們兩個?添麻煩吧!
海娃原本哭唧唧的,眼淚花花,一聽這話,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哭,“我才沒有!
“海娃很?聽話,”秀秀努力給他作證。
周巧女坐在船艙里,開始東找西翻,最后從一個?包袱里摸出竹筒來,里面裝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奶菈K,包著油紙。
她倒出幾粒來,海娃和秀秀各塞了點,“拿去吃吧,這是啥外地來的豬油糖,挺甜的!
“你?們倆吃不吃,”周巧女遞給江盈知,又開始低頭翻她的包袱,頭也不抬地說,“往前分點給強勝和小燕!
周巧女的包袱實在多,她整個?人都陷在包袱里的,也不知道?
她哪能拿這么?多東西一路過?來的。
到了家后,周巧女才一樣?樣?往外拿,邊拿邊說:“我在石家做了兩年,夫人也客氣,賞了我不少東西,諾,小滿你?看這幾塊綠布多好看,只要不做紅裙綠夾襖,就不土氣了!
“還有這些桃木的配件,辟邪的!
她拿了好多東西,雜七雜八的,什么?鞋底子、繡花針線、糖塊糕餅、布頭布塊等等。
而最重的東西,周巧女一直背在身上,她解下來揉揉自己的肩膀,指著這說:“可費了我不少勁。”
“什么?東西?”江盈知好奇。
周巧女把包袱提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后解開,先是一包緊緊系好的紙包,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著。
“這可是精白鹽,我托府里采買的給我捎了點,”周巧女面露心疼,“你?可給我省著點用,別全給嚯嚯了!
江盈知看了眼她買的精白鹽,其?實比淮鹽差了不少,鹽粒粗,也能聞到些許苦味,但真的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好鹽了。
她垂下眼,心里酸脹,“嬸你?花了不少錢吧。”
“什么?錢不錢的,”周巧女坐下來,“費點心思罷了。”
“上次寄來的菜籽榨了沒,我這回可是弄了不少芝麻籽來,說是南湖產(chǎn)的,生芝麻最好的地,可香了,你?晚些時候拿去榨點香油。”
周巧女又拿出幾個?竹罐往外倒,一堆的小紙包,上面有寫著字,她點點,“我也不曉得啥字,小滿你?給認(rèn)認(rèn),都是府里大?家說好的種子!
“我回來了,把那地也拾掇起來,種些菜豆,以后也吃自家的!
江盈知那么?能說會道?,這時卻又有點小小的羞怯,難以表達(dá)自己對?長輩的孺慕,只是挨著周巧女坐。
她挨個?拿過?紙包,指著上頭的字說:“這是綠豆,芝麻、油菜,糯米…,怎么還有苧麻?山里不多的是。”
“傻,那是苧麻,我這是黃麻,顏色耐看,用來做麻袋好,這么?多東西,少不得要用些麻布袋子來,”周巧女?dāng)n了攏這堆紙包,“我到時候挨個種起來。”
她喊,“小梅,別刷那外裳了,快過?來,我們過來商量點事!
“娘,啥呀,”小梅甩著濕漉漉的手進(jìn)來,她一條腿放在凳子上,上半身壓著桌子,好奇地問?,“有什么寶貝給我?”
周巧女讓海娃在外頭玩,自己看了眼有沒有人,關(guān)上了門,她把貼著藏著的布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時里頭的碎銀相互碰撞,發(fā)出響聲。
她把包著幾層布的布包,露出里頭的銀子來,大?概有十幾兩碎銀,周巧女說:“這錢呢,有的是我壓箱底藏著的,有的是這幾個?月來賺的,本來我想著留下應(yīng)應(yīng)急。”
“眼下卻覺得,你?們那頭再湊湊,我們這會兒就打個?井來,有了井在西塘關(guān)也算有了些依仗!
“以前我們窮,家里找不出二兩油,賊偷都懶得上門,可人都是奔好日子過?的,那起的新房,又打井,難免有眼熱的,還得要起個?高?院墻。”
周巧女她經(jīng)的事多,難免要多打算些,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雖然在西塘關(guān)寡婦也多,但總要說些閑話的。
她們住的這個?地方?,有通向山里的大?道?,雖然路遠(yuǎn)走的人不多,可之后難免有不少好東西曬著,豎個?高?墻才是正經(jīng)的。
江盈知聽完,然后起身,小梅心領(lǐng)神會拿過?靠墻的梯子,搭在屋頂?shù)姆旨苌,自己按著?br />
江盈知爬上去,從那一層架起來的木板處,拿下那靠邊的錢罐子,她一手抱住,慢慢爬下來。
在周巧女只剛起身時,江盈知把罐子放在桌子上 ,這里面總共有二十五兩銀子,其?他賺的都記在酒樓的賬上,那些錢沒辦法取出來。
而這里的錢,是她和小梅一日日出攤擺攤攢下來的,每次到了一定錢數(shù),就會拿到錢莊去兌成碎銀子。
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感覺銀子在自己手里的分量。
江盈知是個?不大?愛花錢的人,但又很?愛攢著,小梅會每天數(shù)錢,抱著錢罐子傻樂,她基本不會,除了最窮的時候迫切需要錢外。
“嬸,拿去吧,這都是我和小梅攢的,”江盈知把它往周巧女那推,“我們兩個?嬸你?也是知道?的,我在這上頭沒個?打算的,竹屋草棚啥的都能住,小梅更別說,讓她去操辦,”
“可別找我,我什么?也不會,”小梅左右搖頭,以前她沒辦法,只能帶著海娃,也是靠王三娘的多。
可如?今她上頭有姐,有娘萬事不愁,她啥也不想管,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給我拿去花用了?”周巧女問?。
江盈知和小梅齊齊點頭,她倆過?日子,就是吃好穿好就成,住的嘛,只要被褥齊全,那也不管的。
小梅咧著嘴笑,“我們新屋半點東西都沒有買,還得要娘你?呢!
其?實是要買的,江盈知說東西還是得自己一點點置辦起來才好,就等周巧女回來。
“我說你?們兩個?,還指望回來就能有屋子住,結(jié)果倒好,”周巧女嗔怪,“回來只有個?空屋架子,竟是啥也沒有!
“哎呦,指望你?們兩個?過?日子,真是這日子也就顯在這點吃的上頭了,哪能指望你?們兩個?小孩,還是得我來!
周巧女假作嗔怪后,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剛回來,她說:“錢罐子藏好了先,我去找人,這會兒把井打哪給定好,再找?guī)讉?匠人,明天來砌墻!
她換了衣裳后,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了,留下江盈知和小梅對?視一眼。
小梅說:“阿姐,我們晚上吃什么??”
江盈知聽了后忍不住笑,她們幾個?過?日子,還真的是只想著吃了。
“吃面吧,回來這么?累,不要吃太油的,以后吃好的時候多著呢,”江盈知挽袖子,她吩咐,“小梅你?把面拿出來!
“海娃,你?給我打點水來!
江盈知開始處理水潺,水潺軟軟的,背部是銀白色的,它又叫豆腐魚、蝦潺,吃起來比豆腐還要嫩,像剛剛點好的豆花,嫩到筷子一夾就斷了。
只一點,小刺實在多。
不過?鮮味足,做家燒水潺,燒出來淺醬油黃色,看著特別有食欲,又或者拿來燉豆腐,豆腐魚和豆腐各有各的好吃。
或是裹了面粉下鍋炸,做椒鹽水潺都很?合適,西塘關(guān)的人喜歡在水潺旺季時,把水潺曬成干。
直接拿小小的竹枝穿過?水潺的嘴巴,穿成一串,曬在海灘的架子上,曬干后縮了水,變得又柔韌又黃。
江盈知也曬了不少,近來水潺很?便宜,所以她也做了不少龍頭鮳。
海浦又把水潺叫做龍頭魚,所以用鹽腌出來的水潺就是龍頭鮳。
她腌了不少,這次不腌了,改用水潺來做海鮮面。
起鍋燒油,下姜蒜,江盈知把魷魚、章魚丸放下煮,蟶子、蛤蜊撒些,再切好的水潺放到鍋里,倒上水,等鍋里水沸騰,醬黃色的湯汁里,水潺早已熟透。
江盈知另換了口鍋,準(zhǔn)備煮面的時候,周巧女才手里提著東西回來,她把鲞魚放在籃子里時說:“你?阿姑給的鰳魚鲞!
“燒啥吶,這么?香,”周巧女往鍋里看了一眼,又伸手招呼海娃,“海娃你?過?來,拿著東西去你?伯娘家再走一趟!
“剛才走得急,忘記拿給她了,這明府的鲞刀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把鲞刀拿出來,包著布的時候跟江盈知說,“上回你?來信的時候,聽了三娘去江下街的消息,我就琢磨著給她買把鲞刀了!
“諾,你?小人家跑得快,跑幾步給你?伯娘送去,明兒還等著用呢,”周巧女遞給海娃,拍拍他的腦袋,海娃就樂顛顛跑腿去了。
江盈知把面放到鍋里,她轉(zhuǎn)過?身問?,“嬸你?都打聽好了?”
“可不是,啥都說好了,打井的要明兒找人來瞧了再說,這砌墻的倒是明日起早來,保管把這墻兩三天給
砌上。”
周巧女坐下來捶捶自己的腿,又說:“我還問?了小燕,她也砌,我說砌了對?誰都好!
“只是井不打,說要用水就來跟我們買,這人也真的是,半點不愿意欠著別人!
“小燕姐要強著呢,”江盈知只說了這么?一句,撈起面放在碗里,小心撈出水潺,倒湯放料,她還撈出一個?白煮蛋,切了兩半,臥在面上。
只不過?不是溏心蛋,江盈知還挺喜歡吃溏心蛋,一切開蛋黃流心,邊緣一圈凝固,不過?在這里還是不吃了,不是無菌蛋。
“嬸,這碗先給你?吃,”江盈知把面端到桌上,周巧女跟在她后頭進(jìn)去。
一瞧那面,搖了搖頭,“你?說你?,隨便做點不就成了,費那么?大?勁做啥!
可她臉上卻是笑著的,這碗面用了大?海碗,賣相很?好,細(xì)細(xì)韌韌的米面,湯沒過?了面。蛤蜊和蟶子在碗里只露出點殼,雪白又大?的章魚丸沿著邊臥在面上,旁邊是切開了的雞蛋,蛋黃浸湯里。
魷魚綻開,橙黃的大?蝦,一把小青蔥。
還沒吃,光是看著就涌起了食欲,周巧女這些日子吃得也差,大?熱天的船上悶,貨艙的東西發(fā)酵的酸味,更是吃不下東西。
如?今聞著這香氣,周巧女拿過?筷子,夾起章魚丸,直接咬下,又沿著碗邊喝了口湯,長呼口氣。
遭了好幾天的罪,都在這一碗面里沒了,能吃到這碗面,她半點也不覺得辛苦。
江盈知還拿了個?大?勺,里面是面和海鮮,硬要給周巧女再來點,“嬸,你?多吃點,不夠還有!
“別了,我真要吃撐了,”周巧女站起身,她再吃可真得吐了。
江盈知又把勺子轉(zhuǎn)向小梅,小梅忙蓋住碗,“我真吃夠了,阿姐你?自己多吃點吧!
“哎,”江盈知嘆氣,拿著勺離開,頭一次放面居然放多了,吃不完實在叫人苦惱。
最后還是拿去分給周飛燕,還有王三娘那,就知道?江盈知到底放了多少,按王三娘的話來說:“把一年的面都可著今日放了!
吃了面,到了晚上,燒水洗完澡后,周巧女擦著自己的頭發(fā),刨花水特別黏,她洗了好久。
小梅把一捆艾草點起來,讓燃起來的煙上下擺動,熏熏近來越發(fā)多的蚊子。
周巧女坐下來擦頭發(fā),海娃困得頭一點一點還不愿意睡覺,挨在周巧女腿邊。
從剛才說了自己跟海哥學(xué)游水,一直興奮地原地亂蹦,到現(xiàn)在終于累了。
江盈知覺得頗為好笑,搖著蒲扇過?來,她小聲說:“抱他回去睡吧!
“讓他挨著我會兒,小滿你?也坐,”周巧女拍拍旁邊的凳子。
江盈知沒坐,她說:“我去切個?西瓜,有個?挺小的,切了一人一塊!
她切了西瓜過?來,海娃揉著眼睛醒了,他說:“我也吃瓜!
“你?咋這么?饞,”周巧女用手點點他的腦瓜,自己拿過?兩塊,又伸手遞給他一塊。
小梅把艾草熏完,帶著一身艾草味跑過?來,“我也吃。”
“給你?留著呢,”江盈知遞過?去給她。
這個?夏天的夜晚,山里的風(fēng)到處跑來跑去,竹屋里只有根蠟燭閃著光,大?家圍坐在一起吃西瓜,偶爾吃一口瓜,又說上幾句話。
夜里便在瓜的甜香里過?去了,新的一日,那幾座石屋外頭院墻砌了大?半,再過?一日,墻比江盈知還要高?一點。
安上木門,那小院就自成一方?天地,外頭即使?人來人往也挨不著院子里的人,哪怕路過?的人驚訝,要說也只說,周巧女在明府真賺足了錢,錢袋子那么?鼓。
而打井的老師傅確定了井口的位置,說要晚幾日才能打,等著東西到齊才成。
周巧女做事利索,等著院子一落成,就立馬開始著手新屋的布置。
新屋里,灶臺砌得是最好的,適合江盈知的身高?,砌得挺高?,有兩個?大?灶,還有兩個?小孔眼,能用來放湯鍋燉菜。
而且正對?著大?窗戶,一打開,油煙氣都跑了出去,也是全部屋子里最大?的,四五人一起都不覺得擁擠。
不過?可能跟東西沒放,空空蕩蕩的也有關(guān)系。
周巧女等水缸里的水用完,和江盈知一起把水缸給放到墻角,一大?一小兩個?水缸并排放在墻角。
陳強勝扛著木頭架子來,他問?,“架子放哪?”
“你?問?小滿,灶房的事歸她管,我們只是給她打下手的,”周巧女?dāng)Q著濕布巾,擦著灶臺時說。
江盈知指指灶臺邊,“強勝哥你?就放那吧。”
那木頭架子用來放各種抹布。
周飛燕在外頭幫忙洗著碗筷,小梅左手拿罐子,右手拿桶。
漸漸的,這個?灶房就有模有樣?起來,燒灶的地方?柴火堆了半面墻,旁邊靠墻放了一張很?寬的長桌,江盈知可以用來放海鮮,菜籃子。
正對?面是碗櫥,周巧女和王三娘去碗行街淘來的,跟那個?店家砍價,江盈知和小梅默默站在旁邊,半句也插不上。
最后店家要了二兩,還外搭她們一張大?方?桌,最后這張大?方?桌被放在中間,變成備菜用的桌子。
而那個?碗櫥,上面的柜子放滿了油鹽醬醋,下面的則全是碗、盆、砂鍋等用具。
那橫梁上全都掛滿了籃子,里頭裝著各種魚干魚鲞、臘肉火腿、風(fēng)雞臘鴨,其?他的還有蔥姜蒜,干辣椒花椒。
米面油桶更不要說,樣?樣?備得齊全。
王三娘在灶房里繞了一圈,最后說:“這換我,哪里舍得用這么?好的東西。”
“她這地方?老鼠一進(jìn)來都得笑,進(jìn)了糧倉嘛,”周巧女也跟著附和,不過?她又說,“到時候得多半夜來瞧瞧,買些藥殺殺老鼠才成!
“哎,三娘,明兒等你?下工,我們上那個?里鎮(zhèn)西角的布店瞧瞧去,聽說那里的布便宜耐用,是其?他地方?來的土布,還有不少棉花,”周巧女放下手里在擦的碗,面向王三娘。
王三娘納悶,她剝著毛豆,“怎么?又要買布?”
“這不想著晚些天涼了,給早點做幾床新被褥,”周巧女又氣又好笑地指指旁邊幾個?人,“你?指望她們,天冷了才曉得添衣裳買褥子的人,還不是得早早合算!
被指到的江盈知正蹲著,跟秀秀和海娃在那吃南瓜發(fā)糕,聞言當(dāng)作沒聽見。
海娃用手點點她,“阿姐,娘說你?呢!
江盈知立馬回,“你?聽錯了,說小梅呢!
周巧女都?xì)鈽妨,王三娘?笑,“你?要不來,她們倆個?帶著海娃還真是這么?算的,等到天冷再說!
“你?說我能不回來嘛,”周巧女說了句實話。
也是有了周巧女的回來,大?家一起忙活,這個?新家變得逐漸有了人氣。
臥房木床上的新席子,墊著曬過?的被褥,一張張花布門簾,院子里曬著新做的棉花褥子,還有準(zhǔn)備做秋衣的布料。
那些用過?的褥子,她也舍不得扔,又重新請匠人彈過?,再拿回來一遍遍用竹棍拍打松散。
柜子里的衣服總是疊得齊齊整整,不管誰的,只要她收進(jìn)來,從衣襟處到袖子,總平平整整地疊好,要是哪里皺了,她會用鐵皮壺倒熱水給弄平整。
而且除了這些,她回來后就開始翻院子里的地,好好伺候著那些辣椒苗,江盈知不止一遍聽她念叨過?,“這苗被你?種得到眼下還沒死,也是它福大?命大?!
江盈知只好假裝聽不見走開,確實是它命大?。
到了要入住新屋前,周巧女還去買了五六只能下蛋的母雞,關(guān)在早就編好的雞籠里。
她一邊給雞籠墊稻草一邊說:“等我住進(jìn)來,好好伺候你?們,有你?們好吃好喝的時候!
“多給我下些蛋來,我家好幾個?孩子呢!
院子里實在太空,江盈知還和小梅買了株柿子樹和桂花樹,周巧女伸出手挨個?點她們腦袋,“啥天了,種這樹,你?們兩個?也不怕它旱死!
周飛燕在旁邊小院里笑,她說:“沒事,我會種,到時候多給它們澆點水,這光禿禿的,可不就是有兩顆樹才好!
“這新樹先入住,等它扎根了,這個?家也就更好了!
江盈知給她鼓掌,周巧女背過?手,“種吧種吧,反正這頭一年里結(jié)的果也吃不了。”
小梅歡呼一聲,這兩棵樹就在院子正中安家了。
再轉(zhuǎn)過?一天,井也打好了。
這口井特別好打,本來就近山里的水源口,所以老師傅也省力,只需要在周圍砌一圈磚,然后在旁邊安木架,麻繩吊著桶,一轉(zhuǎn)木架那就咕嚕嚕地往下放繩子,等水灌滿,再轉(zhuǎn)那繩子又纏上了,水桶也給拉了上來。
新井的水特別清,有淡淡的甜味,周巧女笑著說:“這水可真好,錢沒虧,沒白打!
只是還要警告海娃和秀秀,不許在水井邊玩。
水井打好后,隔日就是好日子,擇日不如?撞日,開始準(zhǔn)備遷居。
遷新屋的時候,必須遷祖宗香火,而小梅家那一脈的香火,祖上的有陳大?發(fā)祭拜,也就只有小梅死去的爹娘了。
反正周巧女給好好安置了,她擦著小梅娘的牌位,讓這個?苦命的女人先住新房,嘴里還念叨著,“你?保佑小梅,有多余的力氣呢,也保佑保佑住這個?房子的大?家!
她幫忙遷完了香火之后,指揮著小梅和江盈知在原先的竹屋掃地,“你?們兩個?把這地掃干凈了,這就得你?們來掃,你?們做生意的,把這個?地掃完的東西搬新屋去,我們管這叫不遺財!
王三娘在旁邊燒火甕,大?熱天的燒起來熱得要命,她一邊往里投木柴,一邊跟陳大?發(fā)說:“來搭把手啊,搬新屋去!
這是紅紅火火,不過?西塘關(guān)不這么?說,應(yīng)該叫哄哄響,意思以后住新房鬧哄哄,代表喜慶的意思。
王三娘拍拍自己的手,問?周巧女,“昨兒廟里去了沒,太平菩薩要先拜的!
“去了去了,小孩子家家不懂,我還能不知道?,祖宗也拜了,灶王爺也祭拜過?了,我讓小滿拜的,”周巧女等著人走出來,關(guān)上竹屋的門。
“走吧,去新屋。”
新屋里,大?家看江盈知用新灶炒蠶豆,等炒得噼里啪啦響的時候,王三娘就拍手笑,“好了好了,這個?家以后會熱熱鬧鬧的!
之后江盈知把煮好的湯圓放到桌上,嘴里說著,“吃點湯圓先,以后團團圓圓!
“湯圓,團圓,”小梅笑著念了好幾遍,海娃說:“我喜歡吃湯圓。”
王三娘逗他,“更喜歡湯圓,還是團圓啊?”
他想了想,嘴里還有湯圓的甜香,很?艱難地說:“更喜歡團圓!”
外面陳大?發(fā)點了炮仗,噼里啪啦向四處炸著,他慌忙跑進(jìn)來,還假裝不在意地說:“這鞭炮響完,以后這家就更好了!
“來,大?家喝進(jìn)屋酒。”
這個?傍晚,大?家坐在新屋里,喝了進(jìn)屋酒,熱熱鬧鬧吃著飯。
團圓,紅火,都聚在新屋里。
第48章 油包與海鮮炒飯
在新屋的頭一個夜里, 突然下?起了大雨,夏天里久違的雷雨。
電閃雷鳴,風(fēng)吹打著檐下?的貝殼風(fēng)鈴, 在深夜里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 門窗也被吹得?啪啪作響。
又一道閃電劃過,炸起的驚雷,把熟睡的大家全給吵醒。
周巧女摸索著, 點起蠟燭, 走出門去,小梅帶著抽泣的海娃走出來。
江盈知則披上?衣服, 仍有點迷迷糊糊, “下?雨了?”
“可不就是下?雨嘛, 這雨估摸著要下?一陣了,”周巧女把蠟燭插在冬瓜瓤上?, 她又拿過桌上?的油燈, 湊到燭芯上?點燃, 屋里有了點亮光。
小梅拍拍自?己的胸口, “這雷打得?嚇?biāo)?個人,我睡得?正香呢,一聽到跟條跳跳魚一樣從床上?蹦起來!
海娃才怕, 他拉著周巧女的衣角不肯放開, 偶爾抬頭看看窗戶。
又一道驚雷劃過,雨聲砰砰, 海娃啊地大叫一聲, 撲進(jìn)周巧女懷里, 周巧女摸摸他的腦袋,“好了, 不怕不怕啊。”
江盈知都被這雷打得?腦瓜子嗡嗡的,瞬間清醒了,這雷聲輕易肯定停歇不了。
她拿了盞油燈,摸到廚房里,從吊籃里拿出一根龍頭鮳,以前?她小的時候,每逢水潺旺季,外婆常拿曬好的龍頭鮳來當(dāng)燈點。
“海娃,快來看,”江盈知哄海娃,畢竟在暴雨天里,小孩最害怕。
海娃從周巧女懷里抬起臉,往江盈知那邊看。
只見江盈知把腌過又曬過的龍頭鮳湊在蠟燭邊,在黑夜里,那龍頭鮳擦的一下?被點燃,發(fā)出滋滋啦啦的聲音,有點油腥味,卻燃起了幽藍(lán)的光。
“哇,”小梅驚訝。
海娃也顧不上?害怕了,“阿姐,這火是藍(lán)的!”
“我們?管這叫做海神的光,你看海是藍(lán)的,這光也是藍(lán)的,”江盈知一本正經(jīng)地胡謅,雨聲太大,模糊了她忍不住的笑意?。
江盈知捏著魚尾巴遞過去,“諾,快接著吧,等會兒外頭打雷,你就瞧瞧這光變亮變藍(lán)了沒?”
海娃真信了,畢竟五歲的小孩還?是很?容易騙的,他從小聽海神的傳說,自?然對海神敬畏。
神情?無比虔誠認(rèn)真,雙手接過那根龍頭鮳,不敢說話,生怕呼出的氣讓光給熄滅了。
他只能?用氣聲說:“海神的光?”
“嗯,你可得?好好守住了,有了這個,打雷也不怕,海神會保佑你的,”江盈知憋住笑,努力讓聲音變得?嚴(yán)肅起來。
此時外面又炸開一團雷,一個連著一個響。
海娃這回沒哭,他害怕地哆嗦,但?仍努力看手上?的藍(lán)光,然后他驚訝地說:“阿姐,真變藍(lán)了!”
“你不哭,也不怕打雷了,它就會變藍(lán)啊,”江盈知摸摸他的腦袋,其實是已經(jīng)燒到了底下?面積更大的部分?,聚在一起可不就更藍(lán)了。
海娃立即大聲地說:“我一點都不怕打雷了!”
后面的小梅和周巧女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江盈知咳了聲,對海娃說:“她們?說你真勇敢,連打雷都不怕了。”
海娃哦哦兩聲,也沒有生疑,坐下?來很?認(rèn)真地瞧著,后面又打雷他也會抖一抖,卻真沒那么害怕了。
估計以后他的人生里,每次一碰上?打雷,就會想起夜里的藍(lán)光。
小梅笑夠了,也去瞧,時不時配合哇幾聲,海娃更興奮了,覺得?自?己特別勇敢特別厲害。
江盈知見他不怕打雷了,又問了一句,“餓了沒?燒點東西吃吧,晚上?還?有些剩飯,吃個海鮮炒飯正好!
“你屬老鼠啊,一點剩飯都留不到白天,”周巧女說了句,不過轉(zhuǎn)頭就去找蠟燭,嘴里還?嘟囔著,“我記得?就放在這個柜子里的啊,小梅,你拿過沒?”
“蠟燭,哦,我給用油紙包起來了,諾,在這,”小梅蹲下?來,從墻角的柜子里拿出一捆蠟燭。
周巧女接過后說:“走吧,給你生火去!
江盈知低下?頭看路,黑夜里路也很?難走,到了灶房她取下?剩飯,用木鏟把黏在一起的飯粒鏟開,周巧女坐在灶臺后生火。
屋外是瓢潑大雨,屋內(nèi)燃起了火光,漸漸的,有了熱油的滋啦聲。
江盈知倒下?攪好的雞蛋液,憑著手感攤雞蛋,灶臺邊的燭光昏黃,盛出來的雞蛋也黃。
她接著放蝦頭,炒到那股香味明顯后,她盛出來,陸續(xù)倒魷魚須、蝦仁和青豆、雞蛋,再把冷飯鋪上?去,一點點炒勻。
周巧女把蠟燭往鍋那邊偏,讓江盈知能?看清楚,她頭往另一邊側(cè),摸摸自?己咕嚕嚕叫的肚子,這味可真香。
江盈知也沒有分?盤,而是直接盛出來放在大盆里,周巧女拿著碗出去。
“自?己盛啊,”江盈知把勺子插進(jìn)飯里,招呼旁邊兩個低頭說話的小孩。
大雨天,又是黑夜,一盆熱騰騰冒著香氣的海鮮炒飯,讓人直接忘記雷鳴電閃和大雨。
小梅給海娃盛了一小碗,“快吃,吃完等會兒就睡覺!
江盈知把還?在燃的龍頭鮳接過來,插在冬瓜瓤上?,放在旁邊,并說道:“你吃完,等它不亮了,那就是海神叫你睡覺了。”
海娃猛點頭,他捧起碗,炒飯的香氣鉆入他的鼻子里,他趕緊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塞進(jìn)嘴里,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
江盈知也嘗了口,炒飯雖然沒有粒粒分?明,卻一點都不粘稠,油漉漉的,是豬油的香。
青豆很?嫩,帶著些許甜味,蝦仁炒得?剛剛好,太久就容易發(fā)柴,肉質(zhì)散開,雞蛋和米飯是分?開的,能?嘗到各自?的滋味。
她以前?做蛋炒飯的時候,用的全部都是蛋黃,要不就是
兩個蛋黃一個蛋清,這樣炒出來顏色最好看,金燦燦的。而且沒等雞蛋液在鍋里熟透,就放米飯,在翻炒的過程中,米飯均勻裹上?蛋液,能?達(dá)到蛋包飯粒的效果。
不過今夜這樣一碗簡陋的海鮮炒飯,在雷電交加的天氣里,顯得?那么誘人。
江盈知吃了一口后說:“忘記放湯了,應(yīng)該來一份紫菜蛋花湯,要不絲瓜湯也挺好的,你們?要喝嗎?”
“別折騰了,小祖宗,這么好的飯還?得?就湯吃啊,”周巧女大口吃著飯,說話含糊。
江盈知立即說:“那不喝了!
吃了飽飯,雨更大了,似乎天被捅破了窟窿,再往下?灌水,屋頂特別牢固,先釘了桐油漆的木板,又鋪了瓦片,哪怕這樣大的雨也沒有漏水。
周巧女欣慰間又憂心,“舊屋那里得?濕透了。”
“我們?沒淋雨啊,”小梅很?樂天,“反正那里也沒有東西了,要是晚一天搬,那雨全落身上?了!
這么大的雨,竹屋根本擋不住,也不能?讓她們?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這。
而夏天海浦鎮(zhèn)的雷暴雨從這夜里,時時得?來一陣。
第二日仍舊下?雨,周巧女披了蓑衣和斗笠,把雞籠拿到屋里來,她生怕雷把這幾只母雞都嚇得?不下?蛋了。
小梅在磨墨魚骨的粉,海娃坐她旁邊疊貝殼。
江盈知啃著桃子,跟海娃商量,“等雨停了,送你去義塾里好不好?那里有很?多小孩,有先生教你讀書,你去不去?”
海娃不解,“我不知道,念書好不好玩?”
“我說別費勁了,這里哪有小孩念書的,”周巧女摸出一個雞蛋來,對此不大同意?,“要不是他太小,我都想送他去船上?待著了!
“左右也不過一點束脩,哪有小孩子不要讀書的,天天擱家里玩,念點東西才是正經(jīng)的,上?船學(xué)本事哪不能?學(xué)啊!
江盈知手里拿著桃核,起身準(zhǔn)備扔掉時又開口,“要不是小梅年歲大了些,我都想把她給送過去,沒法子,人家不收那么大的,只好跟我這個半吊子念念了!
聞言周巧女咳了聲,差點沒被嗆到,嗔怪地瞧了江盈知一眼?,“你想送就送去吧。”
小梅忙說:“我可不去,我這個歲數(shù)了,怪丟人的。”
“學(xué)東西哪丟人了,”江盈知問她,“那以后都跟在我屁股后頭打轉(zhuǎn),哪也不去了?”
小梅茫然,“我不跟阿姐你,還?能?去哪,你去哪我就上?哪做活去。”
江盈知擦著手,胳膊肘搭上?小梅的肩膀,“你是我跟屁蟲啊!
她沒有想讓小梅都跟著她打下?手的意?思,尤其在知道小梅并沒有關(guān)于廚藝的天賦后。
而且小梅年紀(jì)小,主見也不多,還?都沒見過多少世?面,以為現(xiàn)在這樣就是頂好的日子,江盈知卻想讓她自?己立起來,學(xué)點手藝,以后就算出了變故,也好養(yǎng)活自?己。
“我才不是,”小梅搖頭晃腦,“我是應(yīng)聲蟲!
周巧女失笑,“你肚子里有饞蟲才是。”
說完后,她朝江盈知招招手,兩個人走到灶房里,周巧女看著門口,小聲問道:“怎么,不想叫小梅跟著你做了?你有旁的打算?”
江盈知說:“也不是,想著海娃送去義塾了,也該給小梅找個出路才是,她學(xué)廚不大成,又不是旁的都不行!
“嬸,大家總說十四的女娃家就該準(zhǔn)備嫁人的事了,可你瞧瞧,小梅連月事都沒來,還?是個小孩子呢,你忍心叫她這么早嫁出去。”
“反正在我們?那邊,十八歲才談婚論嫁呢,我要在的一日,肯定得?護(hù)著她,也得?叫她自?己能?立得?住,道理都能?明白再說吧。”
周巧女看她一眼?,沉默后又問,“你想叫小梅學(xué)什么去?”
“那得?空閑下?來,我打聽打聽,看她喜歡什么了,”江盈知說著,拿過旁邊的湯鍋,給自?己倒了碗水。
“你比起我來,更像他倆的娘,”周巧女冷不丁地說。
江盈知碗才剛挨到自?己的嘴邊,聞言嗆了下?,她咳了聲,“我生不出這么大的兩個娃!
周巧女笑了聲,“逗你玩的,你也多給自?己打算打算吧,小孩子家家的,這么操心!
她摸摸江盈知的頭發(fā),“我都曉得?,難為你上?心!
江盈知露出點笑,“我們?是一家的嘛。”
周巧女也笑,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起,看著窗外朦朧的雨景,時不時說會兒話。
轉(zhuǎn)過一日,雨終于停了,江盈知一早去定了不少米饅頭,請店家蓋紅戳,也就是拌了紅曲,再用筷子沾一點,印在饅頭上?。
她拿去攤子上?分?給大伙。
“搬新屋了是不是,恭喜恭喜,”陳大爺拿到饅頭,想起江盈知前?幾日說過的,他把米饅頭往自?己嘴里塞,然后說:“小滿你等等啊,我去給你拉個人過來!
江盈知不解,“陳大爺干啥去?”
其他人齊齊說:“肯定又去拉城門口擺字?jǐn)偟睦畎⑹辶恕!?br />
“你們?怎么知道,”江盈知一臉狐疑,踮腳把上?面的蒸籠拿下?去,散散熱,里頭蒸的是她自?己做的油包饅頭。
阿青揉揉自?己的脖子,指指旁邊,“等會兒你瞧著就知道了。”
江盈知和小梅都把腦袋伸出去,然后都看到了被陳大爺拽著跑來的李阿叔,兩個人跑得?氣喘吁吁。
“小滿,我不白吃,”陳大爺擦著自?己頭上?的汗,指指旁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李阿叔,“讓這老頭給你寫幾張門聯(lián)!
“就寫我們?海浦常說的,和順、太平,另一邊是豐收、長壽,那橫聯(lián)”
有個熟客接了話,“還?能?寫啥,四季發(fā)財咯!
“哈哈哈是極是極,這個頂好,老李叔,多寫幾幅,”陳三?明大笑走來,“錢我出了!
他指指攤子上?的幾根柱子,“就貼這上?頭吧!
李阿叔一屁股坐下?,他說:“小滿,先給我來個饅頭,我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江盈知朝陳三?明笑道:“謝了,你自?己拿吧,今日做的油包!
而后又用筷子夾了兩個油包,“李阿叔,你吃,小心著些,別燙了舌頭,陳大爺,你快來吃!
李阿叔笑笑,“我肯定燙不著!
剛說完啃了一大口,立馬彈跳站起,伸出舌頭 ,呼呼吸氣,他大著舌頭說:“咋還?有糖心!
攤子上?坐的其他人哄堂大笑,有個小孩刮了刮自?己的臉,“羞羞臉,我都燙不著。”
海浦鎮(zhèn)除了米饅頭外,還?有樣慶賀的東西少不了,就是油包。
油包饅頭顧名思義,里頭包著油,海浦的油包只有豬板油和糖,內(nèi)餡糖心調(diào)得?特別甜。
而江盈知除了用豬板油以外,她還?摻了黑芝麻,干桂花,除了甜以外,還?多了芝麻的醇香和桂花的甜香。
掰開油包,暄軟的面皮里緩緩流出糖心,熱乎乎,甜絲絲的,雖然油卻一點都不膩味,還?可以掰下?旁邊的饅頭,蘸些餡塞進(jìn)嘴里,嘴里全是那股子甜蜜蜜的味道。
只是也很?容易被燙到,畢竟那餡融化后,除了甜外,還?格外燙嘴。
李阿叔喝著陳強勝遞來的茶水,緩了緩舌頭的麻木,仍說:“這油包真是被燙了也還?想吃。”
“你可趕緊地吃吧,還?等著你寫幾幅字呢,這么磨嘰,”陳大爺瞥了他一眼?,又朝江盈知說:“小滿,要不要我給你念幾遍吉利的祝詞?”
“可別,”出聲的不是江盈知,而是本來正在慢條斯理吃著油包的李阿叔,“別人那是唱,到你這可好了,那是念經(jīng),你別念,我趕緊寫!
有不少見過陳大爺“念經(jīng)”的都心有余悸,“可不是,陳大爺啊,你那嘴皮子留著說書用吧,平常時候啊,少說話,讓它多歇歇!
聽到的人無不大笑,只有陳大爺哼了聲,轉(zhuǎn)過頭自?顧自?掰下?油包邊角往嘴里塞。
江盈知也剛收回笑,轉(zhuǎn)而看陳三?明,“怎么,今日還?能?有空跑到我這里來吃饅頭?”
“不是說正應(yīng)付上?頭檢查?”
陳三?明打了個哈欠,“誰說不是的!
他轉(zhuǎn)頭又說:“你也真不夠意?思,喬遷這樣的喜事也不早點說,我和雙魚還?想著也去西塘關(guān),去瞧瞧你們?家呢,怎么樣,氣派不氣派?”
“什么氣派,不就是石屋,”江盈知給一個小孩夾油包,輕聲說,“慢點吃,可別燙著了!
陳三?明又啃了口油包,他抱怨,“我小叔咋想的,沒事早點回來,以為他能?待段日子,又急急走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躲我娘,”陳三?明說了一句。
江盈知不明白,“躲你娘做什么?”
旁邊一群人在給柱子貼對聯(lián),吵鬧得?很?,陳三?明也不用壓低聲音,直說:“怕我娘給他相看媳婦啊!我娘天天愁,說他都二十五了,還?不急,她都急得?頭發(fā)白了!
“那咋不成婚呢?”江盈知有點好奇。
陳三?明嘴巴胡說:“他可能?更喜歡跟船過一輩子!
這明顯是胡說八道的話,江盈知卻點頭,“說不準(zhǔn),你猜得?還?真有點道理。”
“。磕挠械览?”陳三?明咳了幾聲,他不覺得?江盈知連他開玩笑的話都聽不出來。
江盈知又搬下?來一籠屜的油包,讓小梅夾給旁邊的食客,自?己退出來點說:“他上?次讓我給烏船做生辰宴啊,不過也沒做成,就做了碗長壽面!
陳三?明愣了,面色呆滯,他揉揉自?己的臉,追問,“你上?烏船了?”
“昂,怎么了?”江盈知蹲下?來,舀起水來洗洗自?己沾了紅曲的手,也沒有抬頭。
所以沒瞧見陳三?明的臉上?,像是發(fā)現(xiàn)了驚天秘密的震驚,我的娘,我的爹,我的天!
他聽完后回到河泊所,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情?緒還?在上?下?蹦跳。
雖然他平日里老說他小叔跟船過日子算了,那也是因為,烏船在他小叔心里不同。
除了他娘給的福船外,烏船是王逢年自?立門戶后的第一艘船,光是造船就花了一年,哪怕后來又有了三?四艘大捕船,可對此感情?依舊不同。
作為出海捕魚的漁民來說,船上?規(guī)矩尤其多,連頭擱膝蓋上?都不行,吹口哨不行,連說不吃也不可以,怕魚不吃誘餌。
最大的忌諱應(yīng)該是讓女人上?漁船,航船小對船不捕魚的都行,但?是漁船不可以,海浦漁民觀念里,認(rèn)為女人上?船要沖撞船神。
雖然不知道哪來的無稽之談,但?對于很?多船老大來說,這是鐵律。
更別提給船過壽了。
陳三?明一聽江盈知說的這事,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怪不得?啊。
他只要往回想想,他小叔不為人知的心思,哼哼。
他抖著腳,望向窗外的人來人往,心里揣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卻無人可說的寂寞,至于王良,太蠢了。
陳三?明呵呵笑,總算有可以拿捏他小叔的時候了,他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朝后喊了聲,“大胖,給我拿信紙來,那邊水師是不是明日要往衛(wèi)所去!
“是啊,那邊水操聽說今年很?厲害,請的都是定安島的精兵強將,怎么,你也要去,”大胖把一疊信紙按在他桌上?,好奇地問了一嘴。
陳三?明抽過信紙,“我腦子有病往那地方去,晚些讓他們?幫我送封信!
反正他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裝的信紙都鼓鼓囊囊的,然后往水師那去了一趟,請他們?務(wù)必、一定、不能?有差錯地轉(zhuǎn)交到王逢年手上?。
那水師不解,“你小子把破紙頭塞進(jìn)去了啊?”
“你懂啥,讓你送就送,回來請你吃飯啊,”陳三?明反復(fù)叮囑。
“得?了,別念了,我還?能?不知道王老大長啥樣,”那水師嘀咕,去年來教水師船拳,一群大漢全都被他打趴下?了,哪個人能?記不住他打完人,風(fēng)輕云淡那個神情?,真是氣得?牙癢癢。
陳三?明只等著王逢年收到信的表情?,背過手,仰頭看天,面上?全是憋不住的笑,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而另一邊江盈知不明白陳三?明咋走了,也沒有搭理,瞧了眼?柱子上?貼的紅彤彤對聯(lián),橫聯(lián)真貼上?了四季發(fā)財。
她面上?有了真切的笑意?,感覺這個攤子,變成了小家一樣,哪怕她有鋪子后,也不會放棄這里。
江盈知看著大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轉(zhuǎn)頭問周飛燕,“小燕姐,我準(zhǔn)備帶海娃去義塾里瞧瞧,你看秀秀要不要一塊去?他們?那里也有女娃的!
周飛燕自?己對于識不識字沒多大感覺,只她這么多年,從來不敢讓孩子離開身邊太久,生怕被別人欺負(fù)。
這會兒聽見江盈知這么說,她有點猶豫,摳著自?己的手心,“那收女娃?我問問秀秀吧!
秀秀有點害羞,她從一開始剛到西塘關(guān)的膽怯,到逐漸活潑起來,現(xiàn)在被問到想不想去,她捏著周飛燕的衣角,仰頭看她娘的臉,“娘,去瞧瞧?”
“這識不識字都不大緊要,”陳強勝慢慢走過來說,“就是小孩也得?有個伴,多認(rèn)識些小孩總好的。”
周飛燕也沒有說什么,更沒有拒絕。
今日也只拿了油包和米饅頭來給大家分?分?喜氣,所以收攤得?很?快,江盈知拿上?專門留的油包,帶上?一伙人到了義塾。
下?意?識朝對面的院子看了眼?,看到大門緊閉后又收回了視線。
“小滿,你來了啊,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許阿婆開門看見是她,立即笑了,面上?的皺紋全舒展開了。
許阿婆拉過江盈知,又招呼后面的小梅幾個進(jìn)來,她朝里頭喊,“香蘭,你出來端點茶水,小滿來了。”
她又拍著江盈知的手,“小滿可多虧了你,阿婆都不知道咋謝你才是!
“謝我做什么,”江盈知笑道,“阿婆你怎么這么客氣。”
“哪是我客氣,要不是有你,我們?現(xiàn)在能?吃得?這么好,”許阿婆說,“什么酒樓里不要的菜、面,還?只給二十文?就行,真當(dāng)我不知道是你的人情?。”
酒樓里的那些菜、油、面,江盈知雖然能?用得?上?,但?她和酒樓換了個交易方式,這些菜孫掌柜依舊要給她。
她就讓酒樓以低價賣給了義塾,白給肯定是不成的,她之前?說去遠(yuǎn)山廟會教她們?手藝,都被許先生拒絕了。
只好采取了這個迂回的方式,讓那些東西到更有用的地方去,幫到其他人。
江盈知假裝沒聽見,她指著桌子上?曬的干菜,“阿婆,這誰的手藝啊,梅干菜做的這么好!
“我做的,你要啊,我給你裝點,”許阿婆進(jìn)門就去拿籃子。
江盈知忙攔住她,四處瞧了瞧,如今這院子里可算有了煙火氣,耳邊是孩子朗朗的讀書聲,念著三?字經(jīng)。
而院子里到處曬著吃食,大多是從酒樓拿回來的東西,有的菜曬成了梅干菜,像是長豆角,一條條掛在繩子上?,曬成干豆角,還?有不少蠶豆干。
至于其他的,江盈知看到了很?多的黃魚鲞,黃魚膠,這絕對不是酒樓里來的,也不是義塾里該有的。
“阿婆,這是誰送的?”
許阿婆抖了抖手上?的干菜,看了一眼?,笑道:“對門的王老大送的,他那天過來,說自?己要往外頭走一趟,家里的黃魚鲞和魚膠太多,怕壞了,就全給我們?了!
她笑得?慈愛,“他還?給了我們?不少好鹽,嘴上?說怕潮了,我們?哪里不知道他這是發(fā)善心!
“還?叫小良去忙活請訟師的事情?,那個訟師我見過,老厲害的,來教我兒子寫訴狀,比我們?自?己跟無頭蒼蠅似的要好多了!
許阿婆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也沒有煩心事,不像之前?那樣雖然是笑的,但?依舊有難以掩飾的疲憊。
而且也不用太為了吃食發(fā)愁,不用擔(dān)心哪天陳家的人上?門過來,打她們?或是讓大家卷鋪蓋走人,這么多年,只有這段日子是安穩(wěn)的。
江盈知聽了后,望著滿院子的黃魚鲞笑了笑,而后又跟許阿婆說了幾句話。
她到課舍里,周飛燕和陳強勝站在后門,兩個人往里頭張望,海娃和秀秀坐在小桌子旁,認(rèn)真地看上?面的許先生。
小梅小聲說:“許先生讓他倆進(jìn)去的,說是聽聽,能?不能?坐得?住。”
“瞧著倆聽得?還?挺認(rèn)真,”周飛燕笑著說,面色舒展,她
難得?有這樣喜色外露的時候。
也許想著秀秀以后的路會比她更好走。
不過許先生到底講得?乏味了些,沒一會兒海娃眼?皮忍不住閉上?,他想睡覺,倒是秀秀推推他,推不動,一臉無措地轉(zhuǎn)頭看后面。
課休后,海娃摸了摸自?己嘴邊的口水,秀秀小聲說:“海娃睡著了,我推不醒。”
“好了,我們?就聽聽,學(xué)點東西就成啊,”江盈知摸摸海娃和秀秀的腦袋去,“明日還?來不來?叫小梅姐姐帶你們?到這玩會兒好不好?”
“我想來,”秀秀那么用力地點頭,又期盼地望向她娘,她喜歡念書。
周飛燕點頭,“娘送你來!
至于海娃,他說:“要不我去練游水吧?”
“想得?美,”小梅拉他耳朵,“明兒給我過來。”
反正這幾日先試試,許先生也不介意?多收兩個孩子。
第二日,等小梅和周飛燕帶著兩個孩子去義塾的時候,江盈知去酒樓里教最后一道菜。
教完后,她的鋪子地契就快到手了。
不過等她到了酒樓,聽完了孫掌柜的話,滿臉疑惑,“打什么擂臺?”
第49章 酸菜魚
“什么打擂臺, 我們?管這叫吃魚宴!
孫掌柜腋下夾著算盤,推推胖師傅,“你坐邊上去點啊, 給我讓點位置。”
“你說得明白嗎, ”胖師傅瞪他一眼,往邊上挪挪,轉(zhuǎn)而跟江盈知解釋, “這吃魚宴呢, 其實?就是跟比武一樣,但我們?這只?靠做魚, 要是拔得頭籌的話, 能有這個數(shù)!”
胖師傅伸出手掌, 江盈知驚訝,“有五百兩。亢F秩诉@么富的嗎?”
“啥呀, 還五百兩, ”孫掌柜把算盤甩得嘩啦響, “是五十兩, 你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哦了聲,想著不應(yīng)該動輒幾百上千兩的賞金,然后打出廚神的名頭來才是正常的嗎。
她這樣想, 也如實?說了, 胖師傅大笑,“什么廚神啊, 千人千味, 誰能說得準(zhǔn), 沒有這個名頭的!
而孫掌柜瞅她,問道:“你不算酒樓這賺的錢, 光是你攤子?上賺的,你小一年才能賺到五十兩吧,你竟然還嫌少?!
江盈知感覺心口被扎了一刀,她惱怒,“說話就說話,非得這么戳別人心窩!
孫掌柜大笑,“行行,我們?兩個好好跟你說說!
吃魚宴,最開?始本不是比廚藝,而是以前漁船休洋回來,那時已經(jīng)過了魚汛旺季,鮮魚不多。但又感念這些辛苦出海捕撈的漁民?,就各家酒樓食鋪用魚鲞和鮮魚擺長宴,請漁民?來吃。
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但海浦鎮(zhèn)卻不再是從?前的海浦鎮(zhèn),因為海禁解除,又有地?理位置優(yōu)越的漁港。在四方漁民?往來中,有錢的人越來越多,吃魚宴也從?單純吃魚,變成做魚廚藝比拼,一般在謝洋節(jié)前開?始,大概還有二十來日。
至于為什么不是海鮮宴,因為對于海浦人來說,海鮮里魚為上品,而且不同于蝦蟹貝某個時節(jié)才能吃,魚汛一年四季都有。
春初吃馬鮫魚、鯔魚、跳跳魚,夏季小黃魚、大黃魚、鰳魚、鯧魚、墨魚、海鱸魚不斷,是為三水洋生(魚汛旺季),到了秋冬,桂花黃魚正鮮美,鰻魚肥嫩,帶魚汛來臨。
海浦鎮(zhèn)人離不開?魚,是故也有了吃魚宴的名頭,也讓各家酒樓食鋪從?這開?始大顯身手。
“贏得頭名的,不管是食鋪還是酒樓,會?有做魚第?一鮮的名頭!”孫掌柜語氣加強加重,“贏了后,那是敲鑼打鼓送牌匾啊,掛滿一年的!”
就像每年漁船回洋,捕魚最多的漁船會?有頭鬃旗一樣。這個吃魚宴頭名,自然也少?不得黑漆描金牌匾,特別奪目。
一掛上這個牌匾,但凡走過的人,不認(rèn)識字的都知道這家做魚極好,旁的肯定也差不了。
有了這個牌匾,就意味著得到了海浦鎮(zhèn)大家的一致認(rèn)可。
孫掌柜哼哼,“上一年這個頭名是新豐樓得的,”
“前年呢?”江盈知又問。
胖師傅垮下臉來,“往前數(shù)三年都是他們?得的。”
要問鴻興樓有沒有得過頭名,那得往前數(shù)十五年了。
江盈知總算聽完了,她摸了個桌上擺的紅櫻桃,咬了口,有點躍躍欲試的興奮,“怎么,你們?要我?guī)湍銈?拔得頭籌?”
“不是的。”
說話的并不是在場的兩人,而是從?側(cè)間?門邊走進(jìn)來的方澤蘭,她朝孫掌柜和胖師傅使了眼色,兩個人跟江盈知點點頭后走了。
孫師傅順便帶上了門。
“吃嗎?”江盈知點點這櫻桃,“還挺甜的!
“我這會?兒不吃,”方澤蘭坐下來,她如今跟江盈知處得不錯,已經(jīng)是能讓江盈知去掉姐,直接稱呼澤蘭的關(guān)系。
方澤蘭問她,“聽了這個吃魚宴后,你怎么打算幫我們?酒樓拔得頭籌?就沒給自己籌劃籌劃。”
“我這手藝在哪都能混得開?,你們?明顯比我更?需要這個名頭,”江盈知實?話實?說。
方澤蘭每次都能被她的實?誠給逗笑,“小滿,不是要你幫我們?拔得頭籌!
“而是更?想你能得頭名!
“到時候我們?也想仰仗一下你的名聲。”
方澤蘭說得也很坦蕩,她和江盈知說話不會?藏著掖著,畢竟和聰明人說話要是還不說實?話,她倆的關(guān)系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
所以她的渴望和野心江盈知也明白,她想成為鴻興酒樓的東家,而不是小姐。
不然方澤蘭也不用大費周章招贅,留在方家。
“唔,”江盈知托腮,“我可不保證一定能得頭名,畢竟廚藝厲害的人可不少?。”
“走,菜緩緩再教,我們?上新豐樓吃一頓去,”方澤蘭站起身說,“今日他們那個大師傅上灶。”
“你先嘗嘗,再說能不能比得過!
江盈知摸摸自己空蕩蕩的錢袋子?,方澤蘭笑了聲,“我出錢,你只?管吃就成,嘗嘗他們?的魚菜做得如何!
“走走,”江盈知也毫不客氣,“那我點兩道最貴的!
“不,我們?點十道,”方澤蘭口氣比她更?大。
哪怕在江盈知教了幾道新奇的菜品后,鴻興樓的生意依舊不如新豐樓的紅火,畢竟人家是有底蘊在的。
江盈知仰頭看新豐樓的大招牌,旁邊還掛著一塊精致的牌匾,木質(zhì)黑漆,外頭一圈雕花,描金大字寫了做魚第?一鮮。
當(dāng)真很顯眼,很氣派。
方澤蘭小聲問,“想不想要?”
“吃了魚再說吧,”江盈知又看了眼那個招牌,說不想要是假的。
兩人進(jìn)了包間?,方澤蘭讓小二拿單子?來,指了指上頭的兩道菜,“要你們?大師傅做的米魚羹、米魚骨漿!
“小滿,你要什么?”
她把木質(zhì)菜單遞過來,江盈知看了眼這單子?,水潺豆腐、魚鲞燉肉、海蜒冬瓜湯,還有熏魚、醉魚等等。
伙計看她不出聲,立馬給她介紹,“我們?這都是時令魚菜,魚鲞用的是大黃魚鲞,肉是外洋兩頭烏的豬肉,那醉魚則是上好花雕,別看名字起得普通,我們?酒樓用料是一等一的好!
江盈知認(rèn)真聽他說完后才道:“再來一份鯧魚粉絲!
“好嘞,二位要不要米飯,我們?這都是冬舂米,吃著可軟乎了,”伙計又問。
方澤蘭跟他要了些,伙計走開?后她問,“怎么不再點些旁的?”
“覺得不合你胃口?”
江盈知搖搖頭,她小聲地?說:“太貴了。”
這哪吃的是魚,簡直是搶劫,一份簡單的魚鲞燉肉就敢要八百八十八文?,水潺豆腐都得兩三百文?。
“更?貴的你還沒見過呢,等到蟹肥的時候,一碗蟹羹他們?這能賣一兩,味道也就那樣,”方澤蘭坐在人家的地?盤上,吐槽起別人來聲音也不帶壓低的。
不過她口風(fēng)一轉(zhuǎn),“倒是我剛才點的這兩樣,你可以嘗嘗,那味道全海浦都燒不出來。”
這讓江盈知忍不住生出點期待來。
最先上來的是米魚羹,這米魚也被稱鮸(miǎn)魚,海浦有句俗語叫做,“夏至楊梅腦頭紅,金塘洋面小洋生,三水洋生回家轉(zhuǎn),瀝港結(jié)伏鮸魚船!
眼下是米
魚旺汛,這魚肉厚,刺少?,而且味道上佳,個頭特別大,里頭的米魚膏也為菜中上品。
江盈知細(xì)細(xì)看了眼這米魚羹,清透的羹湯,芡汁很薄,絲絲縷縷的是沖淋而下形成的雞蛋液。魚肉雪白,比它還白的是荸薺,青豆點綴在其間?,香蔥的綠和青豆的綠深淺不一,漂浮的則是麻油。
她舀起一勺,必須用碗去墊著,芡汁粘連,低頭嘗了口,滑、嫩、鮮,最先在舌頭上反饋出來的便是這三樣。
江盈知都能吃出這魚肉的做法,整條蒸熟后,再一點點剃除下來,保持完整的同時又除去了魚刺,半點腥味也無。
“鰳魚吃魚白,鯧魚吃下巴,米魚不能錯過米魚腦,”江盈知點點這碗羹,同方澤蘭說,“而這即使沒有米魚腦,滋味也是上成,像在吃活魚!
“你要讓我做這魚羹,我做不到這樣好。”
方澤蘭面上浮現(xiàn)笑意,“你還年輕,人家大師傅燒了這魚二十來年,要是被你輕易壓過去,那才叫人不敢相?信。”
說話間?,第?二道米魚骨漿也端了上來,熱騰騰的,放下間?香氣四溢,這一碗魚骨做的漿,顏色類似于發(fā)?紅的咸蛋黃。
海浦人吃米魚腦,更?喜歡把頭尾和魚骨剁碎,上鍋熬燉,再放米魚骨,勾芡勾得很濃,醬放得多,油重,很適合下飯。
江盈知吃的時候,魚骨特別酥,像是被油炸過一般,滿嘴香氣,這讓她忍不住點點頭,很有功底。
她邊吃邊琢磨,到底做什么魚菜能勝出,味鮮色美,還要香氣能突出。
人家做魚以鮮味勝,江盈知就不想搞味重的,辣椒她不會?用,嘴巴里在品著味腦子?里則在細(xì)細(xì)思?索。
“想什么呢?”方澤蘭伸過手拍拍她的肩膀。
江盈知把視線移回到在菜上,回了句,“想燒什么菜能贏呢?”
她嘴上說不一定能勝得過別人,但其實?她想的是,參加了就必須做到最好,不管結(jié)局如何。
所以才一直出神,主要會?的太多,她很喜歡做魚,雜七雜八地?方的都學(xué)了點,比如松鼠鱖魚、冷鍋魚、醬椒魚頭、老醋浸黃花魚、鮮菇魚片、蔥烤鯽魚、白鲞扣雞、雞汁臘魚等等。
會?的太多,反而選不出來,而且有些東西用料也得好好琢磨。
“慢慢想,時間?還早,別急,”方澤蘭說,“吃魚吃魚!
江盈知點點頭,“我不急,我現(xiàn)在比較急另一件事!
“你之前不都慢慢悠悠,半點不愁的嗎?”方澤蘭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抿著鯧魚肉,笑了一聲。
江盈知說:“之前你們?這些東西不都得現(xiàn)做,我急有什么用,現(xiàn)在是臨門一腳,我可不就想著快點拿到地?契!
“走走走,”方澤蘭起身,她說:“這魚,我要拿個盆裝走,我花了錢的,半點都不留給他們?。”
江盈知總算確定了,方澤蘭和方兆興是姐弟無疑。
吃了新豐樓的魚菜,江盈知急急回到鴻興樓里,她走到后廚問,“上次說酸菜腌好了,東西呢?”
胖師傅放下鍋鏟,“在后院呢,我?guī)闳ィ逻@么熱的天?壞了,還特意藏在地?窖里,小六,去拿點酸菜來!
“今兒先用海鱸魚,等之后箬鰨(比目)肥了,用這個滋味會?更?好。本來要是有草魚和黑魚的話,做這道酸菜魚才算得上正宗,”江盈知邊系腰巾邊說,“你們?學(xué)了可以拿這個參加吃魚宴,別的不敢保證,我覺得頭三名肯定有的。”
“再做兩個大師傅你自己的拿手好菜,肯定穩(wěn)的!
胖師傅的廚藝真心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色香味俱全的那種,其他的就不要強求了。
“真的?”胖師傅愣神后,又大笑起來,“好多年沒有進(jìn)頭三了,要真能得個頭三,我叫孫正來給你磕頭!
“我一不在就編排我,”孫掌柜大跨步走過來,“說啥呢,要我給誰磕頭!
胖師傅照樣把原話說了一遍,孫掌柜擺擺手,“別說磕頭了,那小滿就是我祖宗,我以后天?天?拜她!
江盈知正看著那腌好的酸菜,扯了點放到嘴里嘗了嘗味道,聞言呸呸幾聲,“可別,我還想多活幾十年。”
后廚大家笑成一團,孫掌柜也樂,江盈知等幾個人笑夠了,正式開?始教酸菜魚的做法。
酸菜魚,酸菜肯定是很重要的,雖然夏天?腌出來的酸菜不如秋冬時的好吃,酸湯發(fā)?酵得快,味道也更?酸,好在沒生白花。
江盈知把酸菜浸在水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說:“以后秋冬就得腌,那個時候腌出來好吃!
她拿過刀,在旁邊布上抹了抹,利索地?去除頭、骨、魚尾,放到旁邊的盆里,擺弄著肥厚的魚身。
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幾乎不用任何思?考,直接下刀片魚,魚肉在她手起刀落間?,被切成一片片比紙厚點的魚片,每一片厚薄相?同。
胖師傅放下這魚片,點點頭,“你這刀功著實?厲害!
“苦練出來的,”江盈知放下刀,開?始抓番薯淀粉和蛋清,反反復(fù)復(fù)抓均勻,讓每一片魚都掛上糊為止。
她又切好了酸菜,姜、蔥白,先下鍋炒酸菜,再拿魚頭和魚骨、魚尾用紗布包著,放進(jìn)酸菜湯里煮沸。
等湯沸后要放魚,江盈知又交代,“這得一片一片放下去,不然容易粘在一塊!
“瞧,我這里放完了之后,魚片變白卷邊,立馬出鍋!
此時的酸菜魚更?多的是酸氣重,湯色好看,魚肉片全都浮在湯上,酸菜都墊在底下。
江盈知看著這碗酸菜魚,露出個狡黠的笑容,“要是去吃魚宴,這樣肯定不成,所以我們?還要加點東西。”
她把花椒拿出來,干辣椒一點點,全部?放在一個帶柄的鍋里,再燒熱油,然后她用勺子?把熱油澆在小鍋里,瞬間?,滋啦聲里,那花椒的香麻和辣椒的嗆香涌出。
那味道讓邊上聞的人大受刺激,有的人重重打了個噴嚏,而等江盈知毫不遲疑的,又把這混了花椒的熱油,再一次倒進(jìn)酸菜魚里。那熱油遇湯水,響得更?厲害,香氣從?油往中間?四處散開?,和酸味中和,又變成了帶著點酸辣氣的香味。
這從?一開?始的嗆香,引得別人嗅聞外,到第?二次的香,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極為誘人,又與鮮香不同的酸辣,在場的人里已經(jīng)有好幾個偷偷咽了咽口水。
這道魚菜一出,還真有可能讓鴻興樓從?墊底,一躍翻到前三來,實?在是香得勾人。
江盈知拿了筷子?,挨個分給大家,“你們?都嘗嘗啊,我記得王阿婆是最不能吃辣的,讓她先嘗,她要是覺得辣得過分,大師傅你就減花椒的量!
王阿婆被推出來,她一聞到那味就開?始咽口水,雖然不能吃辣,可她還挺好這口味的。
也不客氣,立即夾了一片魚肉,特別滑,上面浮著一層油,她忙放到嘴邊,魚肉滑進(jìn)了她的嘴里,顧不上咬幾口,就全咽了。
吃完了舌頭才后知后覺的泛起了麻,繼而是酸,還有點辣,不過她說:“這樣好的東西,再辣點我都能吃得下。”
“可不是,這魚片可以,我記得海鱸魚沒這么好吃的,料重一點,滋味真不同,可比清蒸、蔥油的還要好!
“這酸菜真夠味啊,這酸得開?胃,又不臭烘烘的!
后廚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說歸說,筷子?還不忘往酸菜魚里夾,最后孫掌柜一把抄過湯盆,得意地?說:“搶不過了吧。”
引得眾人齊齊哀怨看他,而他就夾著碗底那么一點酸菜吃,連魚片都沒有了!
方澤蘭來的時候,那盆里的湯都搶著分完了,留下一股酸氣。
“小滿,你出來,”她沒進(jìn)來,在外頭招了招手,江盈知解下腰巾出去。
兩個人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方澤蘭拿了一本賬冊,低下頭開?始翻,“我也不跟你說虛的了,這段日子?來,酒樓生意多虧了你的方子
?!
“這是我特意跟我爹拿的賬冊,我們?之前半年來銀錢都是虧的,自從?有了你教的水晶蝦餃后,生意便好了許多,到現(xiàn)在賺得不少?!
“要不是你,我們?肯定還半死不活著,收下吧,這是你應(yīng)得的!
方澤蘭推過來一個紅封。
江盈知接過,這個紅封有重量,但是摸著封口卻是輕飄飄的。
“拆開?看看!
江盈知猶豫著緩慢撕開?封口,露出來的是一張百兩的銀票,而底下的東西,她捏著銀票,緩緩倒出來。
在她手心的是閃著光的金葉子?,又薄又大像樹葉,光澤度極好,這樣的,有九片。
江盈知對于銀票接受度很高,但是這金葉子?,屬實?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
“怎么要送我這個?”她擺弄著金葉子?,面上有喜色,誰不喜歡黃金啊,那么亮那么閃。
方澤蘭問道:“喜不喜歡?”
“當(dāng)然喜歡!”江盈知回答得毫不猶豫。
方澤蘭翻著賬本笑道:“喜歡就好,銀票瞧著錢數(shù)雖然多,可一旦發(fā)?生點什么,錢莊是兌不出錢來的!
“銀錠子?太惹眼,只?有這金葉子?,哪怕是亂世里,也總能用得上,你留著傍身用,誰也別說!
“這東西是你自己賺的,可不是我們?送的,小滿,我不好跟你說酒樓的營收,但是你自己肯定也明白!
方澤蘭說得很坦誠,其實?在江盈知沒有到酒樓前,鴻興樓連伙計都已經(jīng)辭退了好些個,后廚的幫工都要走不少?人,店里的生意全靠酒樓里的老客。
到了后來,連老客都吃膩味不愿意來了,鴻興樓真的算沒落了,直到江盈知過來,一道四喜烤麩讓鴻興樓漸漸有了幾張生面孔。
水晶蝦餃出現(xiàn)后,客帶客,一時間?竟讓酒樓座無虛席,端午大宴小宴讓酒樓起死回生,從?虧空到小賺一筆。
之后的荷葉粉蒸肉、叫花雞、炸醬面等等,更?是讓鴻興樓賺了些口碑,雖然沒有到以前的興盛,卻已經(jīng)是這些年里,鴻興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了。
江盈知沖她眨了眨眼,“給我的,我可就收下了,這都是報酬,按我們?那叫作勞動所得,我才不會?往外推!
擺攤可以慢慢攢錢,甚至不需要太多額外的花費,但是她馬上要有自己的海鮮食鋪,她很需要錢。
她把金葉子?貼身放好,看著這個銀票,露出了笑容,這么多日子?來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畢竟誰大熱天?的還在那里教酒樓做醬,一家一家去選好的芥菜,那天?她和胖師傅從?南走到北,回去的時候,腳上都起水泡了,更?別提其他零碎的大事小事了。
她賺這筆錢,并不容易。
“走吧,小滿,”方澤蘭站起身,她把一張平平整整的地?契放在江盈知的手里,“我們?去衙門戶房過戶去吧!
這一路上,江盈知都沒有太過高興外露,甚至有點沉默,當(dāng)她拿著屬于自己的地?契時,仍有點恍惚。
江盈知是個習(xí)慣吃苦的人,也總很樂天?,好像凡事都打不垮她,總想著要好好過日子?。
但其實?,她已經(jīng)失去得足夠多,可現(xiàn)在,又似乎所有的東西開?始重新?lián)碛小?br />
她握著那張地?契,另一只?手緊握鐵制的鑰匙,夕陽的光照打在她的腳面,又漸漸偏移,照在她的臉上。
許是被刺得睜不開?眼,她閉了會?兒眼,眼眶酸澀,內(nèi)心卻像是光照了進(jìn)來。
江盈知轉(zhuǎn)向方澤蘭,緩緩地?露出一個笑,“我有食鋪了!”
“是啊,”方澤蘭說,“真想請你晚上留在這里,跟你喝碗酒!
“晚點吧,澤蘭,我要回家去了!
江盈知朝她揮別,揣著鋪子?的地?契朝漁港跑去,背影那么輕快。
她跑的時候,路過了很多很多人,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直到跑到那間?鋪面前,她才停下腳步,雙手搭在膝頭喘著粗氣。
江盈知抬起頭,看著那間?跟周圍鋪子?完全不一樣的屋子?,笑容有點復(fù)雜。
她打開?門,進(jìn)去待了一會?兒,坐在那個院子?里,閉著眼,很安靜地?坐著。
大概是想起她當(dāng)上主廚的那一天?,正式任命通知下達(dá)時,她那么歡喜,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家。
想要告訴外婆。
最后她從?沒有任何人在的家里出來,坐在海邊告訴已故的親人,她過得很好。
她一個人也會?好好生活。
可現(xiàn)在,她卻不再是一個人了。
有很多人,有親人,會?跟她一同分享喜悅。
江盈知坐在那間?鋪面里很久,久到出來眼圈已經(jīng)不再泛紅,她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她揣著讓她心怦怦跳的地?契,面向海洋,面向她故去親人所在的海洋,她回到了另一個家里。
院子?里周巧女在給雞喂食,小梅拿了水壺給柿子?樹澆水,海娃反反復(fù)復(fù)地?念,“人之初,人之初”
“阿姐,快來吃楊梅,”小梅放下水壺,蹦蹦跳跳跑過來,牽江盈知的手,“回來得正好,我們?可以吃飯了,娘今天?買了肉,說給你補補。”
海娃歡呼,“吃肉了,吃肉了!”
周巧女說:“進(jìn)來進(jìn)來,開?飯了,快來吃。”
江盈知也跟著笑,“我來了!
大家吃了飯,江盈知拿出那張地?契,她說:“之前還沒到手,我也不好說,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們?了!
“我有食鋪了!
周巧女和小梅愣住,而后周巧女讓海娃去找秀秀,自己去關(guān)上了門。
“我的天?,我咋這么不敢相?信呢,”周巧女指著地?契上的名字,“這是啥字?”
“是小滿啊,”江盈知告訴她。
小梅抱住江盈知,她很大聲地?說:“阿姐,你怎么這么厲害啊,不聲不響地?就干了一件大事!
連續(xù)念了十來遍好厲害后,周巧女終于忍不住打斷,“好了,吵死了!
然后她自己說:“可真厲害啊,小滿,嬸知道你肯定有大造化的。”
“我找找,我買的酒在哪里,我們?娘幾個喝一點,這樣好的日子?,咋就沒買點豬耳朵呢!
江盈知跟在她后頭哈哈笑,然后三個人晚上喝了點小酒,相?互挨著坐下。
周巧女說:“我就知道你有出息的,年紀(jì)輕輕的,靠自己才是真本事。”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小梅很驕傲,“阿姐,你真的真的特別厲害。”
兩個人圍著江盈知,問了好多她怎么得到鋪子?的,有時候聽了細(xì)節(jié),會?故作驚訝幾聲,然后又夸她。
第?二天?很早,把海娃塞進(jìn)了義塾里,周巧女和小梅來到了這間?鋪面里。
她們?在瞧的時候,江盈知也看著這間?鋪面,她在攤子?上有太多使不出來的本事,那么多局限,而在這間?食鋪里,她能全部?使出來。
她想,也許有一天?,四時鮮會?成為海浦的招牌。
希望以后來到海浦的人,都會?知道它。
第50章 干鍋魚雜
這間食鋪對于江盈知而言, 是不同?的,大概因為只屬于她?,而且地契就相當(dāng)于房本。
是她?除了西塘關(guān)的屋子外, 在海浦鎮(zhèn)的落腳點。
江盈知盤算著如何打理這間鋪面, 前廳的地板,后院的柱子,樓梯都得重新涂桐油, 有些地方要請木匠來修補, 采買鍋爐等等。
只要想著,她?心里充滿了干勁。
那邊周巧女?已經(jīng)擼起袖子, 準(zhǔn)備開始掃地了, “小滿, 我和小梅今兒就幫你?把?這里清掃一遍。”
“我看這里挺好的,”周巧女?環(huán)顧著這間小院, 由衷地替江盈知高興, “我在明府?匆娙思业氖充, 一個個都弄得頂好, 又氣派,我那時想著你?啥時候也能?有一個!
“沒想到你?自?己爭氣。”
周巧女?打了井水上來,院子里只有她?們?nèi)齻, 所以她?也沒壓著聲, “嬸是替你?高興,可你?出去了別說這鋪子是你?的, 不然他?們還?以為你?支個攤子多掙錢, 有眼紅的, 早晚得出事!
“你?就對外說,是上酒樓幫忙, 東家好心租你?的,租費也得二三兩,”周巧女?經(jīng)的事多,見過的世面更多,所以她?語重心長地說,“你?對強勝和你?阿姑幾個相熟的也這樣說,不是我說他?們不好。只是你?瞧瞧這鋪子,說是你?自?己的,誰心里哪能?沒些想法!
周巧女?自?己在明府石員外家待過的,這間鋪子還?不如人家一個后園,自?然不放在心
上,可要說其他?人,那可不一定了,人是最?見不得人好的。
江盈知也是考慮過的,倒不是防著王三娘,而是這種事情不要往外張揚了。
她?說:“嬸,我明白的,除了你?和小梅,我誰也沒說!
“小梅,你?也不許說,連海娃都不要講,聽見了沒?”周巧女?又轉(zhuǎn)身囑咐小梅。
小梅從二樓的樓梯跑下來,她?努力?讓自?己神情嚴(yán)肅,“我不說,我誰也不說,這就是租來的。”
周巧女?滿意?地點點頭?,她?又有些操心,“有個食鋪不用搬來搬去總是好的,只你?這頭?管著食鋪,那邊攤子不就顧不上了?”
“到時候我早上做攤子的生意?,晌午到下午就管食鋪里頭?,嬸你?要不來幫我,”江盈知擦著桌子說,她?是真不覺得周巧女?一定要在家里待著。
周巧女?拒絕,“我才不來,你?這做生意?的,最?忌諱全是家里親戚幫忙。我又是你?長輩,到時候我看不慣說你?幾句,要是被外人聽見,哪里能?好聽!
“我晚些去領(lǐng)點繡活來,就在家里做活,給你?們兩個守著家,一天忙活下來也有口熱飯吃。”
周巧女?才不想叫兩個小孩養(yǎng)活,她?自?己有手有腳的,哪里能?找不到活做,賺一點是一點。
小梅朝江盈知攤手,意?思她?就知道她?娘不會?來的。
江盈知也明白,沒再多勸。
而鋪子的事情,也得對陳強勝和周飛燕說清楚,當(dāng)然是說租的,只是要問兩個人的打算,是想留在攤子上,還?是想來鋪子里,或是另有打算。
周飛燕先是替江盈知高興,而后終于忍不住說出這些日子里來的想法。
“小滿,我們母女?倆什么也沒有到了西塘關(guān),是你?給我出了路子,這份情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
周飛燕并沒有當(dāng)著大家的面,而是在側(cè)門邊上,私下同?江盈知談的。
“只我不能?一直指望你?,我每每想著,就覺得自?己沾了你?的光,”周飛燕笑了笑,“在攤子上,自?己賣東西能?掙錢我很高興,能?和強勝在一塊我也高興!
“但是我自?己明白,我最?多能?賣賣東西了,嘴皮子不大成!
她?指指自?己的臉,疤痕很顯眼,“以后食鋪里往來的人更多,我不好露臉,嚇著人生意?就不好做了!
周飛燕把?藏了很久的打算說出來,她?只跟江盈知說:“小滿,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比起賣吃食來,我想當(dāng)個藥婆!
藥婆是海浦鎮(zhèn)對于會?些醫(yī)術(shù)的女?人稱呼,這些人基本會?用很多海產(chǎn)品來治。罕热绫或隍家冒做咂べN傷口,烏賊鲞切碎煎湯再服,能?夠治胸悶,甚至拿烏賊墨囊磨成粉來治產(chǎn)后出血等等,效果都不錯。
而西塘關(guān)就有個上了年?紀(jì)的藥婆,之前江盈知把?落水的小龍后,瞧著人快沒氣了,也是她?治好的。
江盈知并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相反的她?很欣喜,“真的啊,小燕姐你?怎么不早說?”
“藥婆叫我給二兩銀子,她?才肯教,我前些日子才攢齊,”周飛燕笑,“我也不是要賺多少,更想叫自己長點本事吧!
所以她?有點歉疚地說:“鋪子打掃啥的,我肯定幫,只是說來做活,那便不大成了。而且攤子上涼粉的生意,要不讓給周嬸做吧,我想先跟藥婆學(xué)點!
“方子你買走了那就是你的,小燕姐,你?現(xiàn)在才是用錢的時候,先做著,早上叫強勝哥拿來給你?賣,”江盈知真的很高興,她?一直都認(rèn)為人要有自己的活路,而不是圍著她?打轉(zhuǎn)。
周飛燕謝過她?,并沒有怎么拒絕,畢竟她?也真需要錢。
至于陳強勝,他?手里拿著凳子,笑道:“我不走,要是以后真有別的去處,也要等小滿你把鋪子撐起來再說!
兩個人各有各的選擇,江盈知并不干涉,只是想著再招兩個人。
不過說開后,倒是沒有旁的問題,幾個人一起打掃著這間鋪面,周巧女?打水來回擦拭,小梅像只松鼠一樣,這頭?跳到那頭?,哪里都忙活。
陳強勝則把?那些小屋的窗全打開,里頭?的東西全是厚厚一層灰,周飛燕從里頭?出來,臉上都沾了黑灰。
大家一起忙活了兩三天,才算把?這個鋪面打掃干凈,江盈知開始請匠人來修繕,刷桐油,重新翻瓦片,換瓦片,灶臺要再新弄,通煙氣等等。
這些不是她?一直盯著的,而是周巧女?幫忙看著,畢竟江盈知還?得出攤。
即使有了鋪子,她?暫時也不會?放下攤子的生意?。
攤子對于江盈知而言,是她?在海浦鎮(zhèn)賺錢的基石,也是她?融入海浦生活的開始。
滿打滿算,她?來海浦才三個月,在攤子上,她?靠著賣吃食賺了不少辛苦錢,都是一文文攢下來的,并沒有一步登天賺大錢,她?很知足也樂在其中?。
至于名氣的話,江盈知只能?說,前鎮(zhèn)的很多人她?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但是里鎮(zhèn)的富戶,少有人往漁港腥氣重的地方來,所以并不算多有名氣。
但是江盈知還?不知道,這個小攤對外卻有了些名氣,尤其是在來往漁港的外海漁民中?,口碑很好。
之前墨魚汛的時候,外洋的漁船來望海捕撈墨魚,夏至又齊齊散去。卻不同?以往走的時候毫不留戀,都對這家酷暑里會?分糖水的攤子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感。
他?們走前,甚至還?拿了不少墨魚給江盈知,感念她?在熱夏里的招待,這些漁民嘴上很難講什么好聽話,吃了好的,也就是重重點頭?,私下里回味。
但其實,他?們遠(yuǎn)洋船都會?有碰頭?的時候,有時候遇上風(fēng)暴,被迫在同?一座島?康臅r候,說起海浦,總是要提一句那個有棚頂?shù)臄傋印?br />
描繪起那個攤子的時候,好多人都說吃食特別好,有的也忘不了吃飯時那些貝殼海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br />
所以好些漁民對要去海浦的漁船說:“去了,就上那攤子吃去,保管你?去了一回,再也忘不掉那滋味。”
反正他?們從出了海后就開始懷念那吃過的東西,一想到回去后再也吃不到,都有些悵然若失。
但是這一批追魚結(jié)束要回來的海浦漁民,可都聽進(jìn)去了,所以船?亢昧艘院,空著肚子直接上這兒吃來了。
江盈知看著眼前幾十個漁民,難得有點結(jié)巴,“怎么了?要吃點什么嗎?”
“那些個外洋船的老是說你?們這的東西好吃,我們也不清楚說得真的假的,一下船就過來了,”有個漁民回道,用袖子抹抹自?己汗?jié)竦哪槨?br />
旁邊吃東西的孫阿婆看了眼,驚訝,“你?們是今年?春汛出海的吧,怎么都知道這個攤子了!
“我跟你?們說,這家攤子上做出來的吃食,比你?們在船上撈活魚吃得還?要鮮,這位置讓給你?們坐坐。”
江盈知看著這么多人,又回頭?看看桌子,雖然比之前多了一張,可也坐不了那么多人。
她?只好說:“要不,你?們有些人站著吃吧?”
“有的吃就成,我們也不挑,”有個漁民說,他?往鍋灶邊看了眼,“這是什么吃的?”
江盈知這幾日一直在做魚,想著吃魚宴該做什么,又找不到想做什么,片下的魚肉堆得特別高,魚雜更多。
周巧女?和小梅都要吃厭了,她?不好嚯嚯她?倆,立馬做了酸湯魚片和魚雜來賣。
所以別人問的時候,她?趕緊回道:“酸湯魚片還?有魚雜,吃不吃?”
“吃,”幾十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出;貋淼臐O民正是有錢的時候,一碗八文的酸湯魚片和一盤六文的魚雜,壓根不放在心上,還?叫江盈知多盛點飯,這玩意?就得下飯吃。
陳強勝收錢都來不及收,銅板嘩啦啦地進(jìn)袋,剛數(shù)清這邊,又立馬有人塞了幾枚銅板過來,“錢我給過了,那小
妹趕緊的,來一碗魚雜,飯多打點!
“哎,來了,叔你?先坐會?兒啊,”小梅都來不及,剛給那桌上了又連忙給這桌,一整個人跟到處轉(zhuǎn)的陀螺一樣。
還?是后面孫阿婆吃完后,過來一道幫忙,她?收了碗的時候說:“我們漁港也就快到休洋,漁船陸續(xù)回來的時候興盛了,魚汛期外洋來的漁民是舍不得吃用的。”
“他?們歸港的漁民可不一樣,剛賺了錢,正是要花用的時候,小滿,你?可有得忙了!
江盈知笑說:“有得忙可不是正好,賺錢哪有嫌忙的!
這些賺的錢她?都有用處,以前反正能?夠花用,吃好喝好就萬事不愁,可眼下要用錢的時候多,她?開鋪子所需的食材可不少,自?然得奔著錢去。
說實話,一個穩(wěn)定的鋪面讓她?有了更大的奔頭?。
這邊幾人在忙碌不停,那邊吃上的漁民卻都連連驚呼,有個手里捧著魚雜的漢子說:“才小幾個月沒回,漁港這攤子跟大廚的手藝一樣,一口下去我感覺我嘴里都有味了,這魚肚魚白也不是沒吃過,怎么人家就能?做得這么好吃。”
眼前這碗魚雜真的是色香味俱全,湯汁已經(jīng)熬到醬香味十足,他?夾起一塊干鍋魚雜里的豆腐,一整塊顫巍巍的,上頭?還?沾了點魚籽 。
豆腐完全被燉得入味,有魚的鮮香,沒有豆腥氣,又特別嫩,那漢子連嚼都不嚼,直接塞了整塊進(jìn)嘴。
而后又在湯里涮涮那魚白,糯糯黏黏的,一大塊的,吃的時候像是在吃豬腦花,卻又比腦花口感更好更嫩。
他?的嘴里還?有另一種味道,就是來自?魚籽的鮮,一小塊一小塊地進(jìn)嘴,特別綿密,讓人忍不住又喝了口湯。
魚肚和魚腸特別脆韌,明明是一鍋燉的,但就是沒燉成糊爛的東西,各有各的口感。
尤其往干鍋魚雜里夾一大筷子,全部的魚雜都在嘴巴里咀嚼時,那股混雜的醬香味,忍不住含在嘴里,不想往下咽。
那漢子吃到最?后吃得滿頭?大汗,他?真想脫了衣裳,跑到船尾,大喊幾段號子。
可不止他?一個人這樣,尤其吃了酸湯魚片,爽滑的魚肉,特別的酸味,真是叫人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去,跟喝水一樣,他?咕嚕嚕一直喝著湯。
“再來一碗,”有個漢子喊,他?的桌子旁邊已經(jīng)疊了五六口大碗,壓根不管多少錢,攥著錢袋子壓在桌上,“只管上,我有銅板!
陳強勝跟他?好生解釋,“哥,真沒有了,你?都吃了七八碗了,明兒來吧。”
那漢子站起來大喊一聲,“啥,怎么就沒了!我還?沒吃夠呢,那湯底呢,給我上點,我還?能?再吃兩大碗飯!
“飯也沒了,”陳強勝把?木甑拿給他?瞧,真的是刮得干干凈凈,連粒米飯都沒有了,只剩個光的木底板。
這群人跟餓狼一樣,江盈知在這做生意?那么久了,從來沒有碰見過這么能?吃的人,真的是一碗一碗不帶停的,周飛燕連洗碗都來不及洗。
完全讓江盈知感受到了什么叫震撼,她?覺得之前外海的漁民實在客氣,海浦的漁民更彪悍。
“明兒呢,我們還?要來吃的,就那么點東西,不夠塞牙縫的。”
“對啊,妹子啊,你?們是真的不知道,我們這種從春汛就出門一直在船上打轉(zhuǎn)的,吃的都是啥玩意?啊,每天冷菜剩飯的,哪里吃過這么好的東西!
“明兒多上些啊,我們一早就等著你?們過來!
一群人吃飯跟放狠話一樣,他?們走了,留下空蕩蕩的灶臺,和滿桌滿地狼藉,熟客們都面面相覷,有的手上還?拿了碗,正想美?美?吃一餐來著,結(jié)果倒好,壓根沒有擠進(jìn)去。
蒲扇佬哭訴,“咋回事啊這些人,我昨日問小滿,聽她?說有魚雜,我連早食都不敢多吃,怎么就沒了呢!”
“我好恨,剛才就應(yīng)該踩他?們幾腳,讓他?們給我讓個位置的,”魚行?伙計小龍大喊。
但剛才誰擠得進(jìn)來啊,吃飯的人擠得攤子走都走不動,都已經(jīng)出來許多人,捧著碗站路邊吃了。
而那些沒有擠進(jìn)來的熟客,只能?恨恨的,又格外眼饞的站旁邊看著,有幾個實在饞,又自?己帶了碗筷,厚臉皮叫人家分點給他?吃。
慘遭無情拒絕后,一直在那里嘀咕,又看向空蕩蕩的碗,不由得悲從中?來。
而江盈知愣住,這段日子天熱出來的人少,她?又忙著別的事情,所以安逸太久了,真是好久沒有這么忙的時候了。
她?面對著熟客的哭訴,也有點汗顏,“要不,我明兒多做些?這魚雜要燒很久,”
“小滿,你?忍心嗎,我們饞這一口饞死了,你?看看天色,大中?午的都沒到你?這就沒東西了,求你?了,我真的特別想吃這口魚雜!
江盈知一個頭?兩個大,她?的食鋪灶臺在重新砌,這幾日壓根沒有辦法用,但是今日又賣得屬實早,大中?午的就沒了。
面對另一群熟客的哭嚎,江盈知跟大伙認(rèn)識這么久了,也不忍心他?們餓肚子,畢竟有的人是真饞,一天天能?一頓不落地過來吃。
所以她?妥協(xié),“等傍晚的時候過來,保管你?們能?吃上這一口。”
一群人歡呼,有的人用筷子敲著碗,在那里喊。
陳強勝累得腿疼,一臉呆滯坐在那,周飛燕捶著腰,小梅喊,“我好累,想睡覺!
江盈知也累,之前是累中?還?能?有余力?,這會?兒是累得想趴下,她?坐了會?兒,然后喊住來送水的柱子,“柱子你?等等!
柱子挑著水桶,抹著額上的汗問,“小滿姐,什么事?”
“賺錢來不來,”江盈知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我這里有個洗碗,跑腿的活,你?來的話,給你?五十文一日,你?覺得成不?”
柱子啊了聲,水桶差點沒扶穩(wěn),從肩上滑下,他?連忙扶正,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嗎?一日五十文?”
要知道他?辛辛苦苦挑水,從東家那送到西家,來來回回地挑,也才只能?賺三四十文。
在攤子上的活計肯定比挑水的活計要輕松,挑水磨的他?肩膀起了一個又一個水泡,包著布都得繼續(xù)挑。
但他?又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能?落到他?頭?上,又忙問了一遍,小梅笑道:“怎么,耳朵還?不好使起來了,真讓你?過來,下午就來啊,我們忙著呢!
柱子趕緊點頭?,他?歡喜得快要蹦起來,“我肯定來,等我回去放了水桶就來!
“別別,水桶擱這,還?得要你?挑水的,以后挑水的錢另算啊,跟以前一樣,”江盈知趕緊叫住他?。
柱子感覺自?己被什么天下掉下來的大魚給砸了,滿腦子暈乎乎的,他?連話都不會?說了,只能?連連點頭?再點頭?,一臉呆滯地回家去,告訴他?娘,他?娘倆也有好日子過了。
江盈知現(xiàn)在覺得缺人手了,她?其實還?有個人,一直想找來著,就是之前在對面賣魚雜的李海紅,不過有段日子沒瞧見人影了。
但是得晚些時候去找,她?揣著錢上了江下街,找到王三娘,江下街的女?人們正在剖著鰳魚,還?有最?近新來的米魚,撲面而來的魚腥味,滿滿的重鹽苦味。
每次來這,江盈知都被熏得睜不開眼,得好一會?兒才能?適應(yīng),她?找王三娘的身影,看到人在拖著魚筐往前走,忙走上去搭了把?手。
王三娘看見她?,頗為驚訝,“小滿,你?怎么來了?”
“來找管事的商量點事情,”江盈知把?手里的食盒遞給她?,“阿姑你?趁熱吃吧。”
“別走,”王三娘拉住她?,“找管事的做啥,我跟你?一道去。”
如今王三娘在江下街也算站穩(wěn)了腳跟,從一開始的不大合群,到這會?兒在管事跟前也能?說上話,畢竟魚鲞剖得像她?這么好的,又踏實能?干,總能?出頭?的。
江盈知笑道:“好啊,我們一起去!
王三娘帶她?找到了管事,她?說:“陳姐,這是我侄女?,親的,她?找你?有點事,你?看?”
“害,你?侄女?那不就跟我侄女?一樣,”陳姐很熱情,“怎么,也想到這里來找個活
,我瞧瞧有沒有,”
江盈知連忙說:“不是做活的事情,陳嬸,我想到你?們這買點魚雜!
別處的魚鲞另說,但江下街的魚雜一定是最?多的,每天剖魚鲞的時候,魚雜都是拿去扔掉的,要不就是喂野貓,或者?漚肥,除了黃魚肚、米魚膏外,其他?在她?們看來都懶得吃。
可這里的魚雜又特別新鮮,都是漁船從外海捕撈回來,立馬就運到江下街來的,她?到這里買肯定沒錯。
她?接著說:“我今日只買五十斤的魚雜,從明日開始,我想買兩百斤的魚雜成嗎?”
“你?買魚雜?”陳姐納悶,“你?要這么多做什么。俊
王三娘就很驕傲地說:“她?在漁港那支了個攤子,手藝?yán)虾昧,拿去都是做吃的!?br />
陳姐面露訝色,“真瞧不出來,本事,有本事。”
“魚雜我這里多的是,你?要的話正好,我還?能?白送你?點,這樣吧,三文一斤怎么樣,”陳姐人也活絡(luò),“這個活我就交給三娘來做,你?們親姑侄她?總不會?騙你?的,我這頭?呢,再多給三娘點工錢!
江盈知自?然沒有二話,還?要笑著說:“當(dāng)然成啊,我阿姑在這里也多虧了管事你?照拂,她?老說你?們好。”
“搞得我有什么生意?,誰也不想了,都只想著你?們這里,以后要是還?有啥魚鲞買賣,我肯定也上這來!
江盈知把?話說得很客氣,又在管事那刷了王三娘的好感,讓這兩個女?人都忍不住樂呵,而且她?這樣做,至少管事以后待王三娘肯定更加和氣了。
王三娘也明白,送江盈知出去的時候,她?拍板保證,“我肯定都把?好的挑給你?,多跟管事要些魚雜!
“哎,阿姑你?忙去吧,東西記得早點吃,我走了啊,”江盈知也沒有聊多久,畢竟她?真的很忙。
拿了的這些魚雜,要在鋪面的院子里先處理好,再到義塾去借個灶。
周巧女?最?近都在替她?盯著鋪面,這會?兒又在幫忙搓洗魚雜,她?說:“生意?之后肯定會?更好,早早請點人來,別拖著!
江盈知晃了晃胳膊,“等晚點我去問問。”
等幾人弄完魚雜后,還?沒到義塾,就碰上了拿著一卷紙從后門走出來的王良,他?滿臉驚喜,又好奇,“小滿,你?們這是做啥?”
“找義塾借個灶,煮點東西呢,”江盈知把?事情說了一遍。
王良把?紙往自?己袖子里一卷,推開大門,“來來,趕緊地進(jìn)來,他?們那鍋用了好些年?,不如我們這的,你?進(jìn)來用!
江盈知也不跟他?客氣,陳強勝幾人就把?魚雜給搬進(jìn)去,路上她?問,“良哥,拿著紙要上哪去?”
“我給老大寫信呢,想叫許先生給我代下筆,”王良拿出皺巴巴的紙,“我識字,但那字寫得啥也不是!
他?說完眼睛一亮,“小滿,要不你?給我代寫吧,你?字寫得這么好?”
江盈知滿口答應(yīng),“好啊,等我這里燉上就幫你?寫!
她?把?東西弄好,讓小梅和陳強勝看著,周飛燕到義塾里去了,江盈知起身去幫王良寫信。
在院子的石桌上,她?拿著筆,王良坐在另一邊,他?興奮地說:“小滿,你?在開頭?幫我寫上,就寫,老大,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們這一幫弟兄有多想你?!
江盈知頓住,她?抬頭?,感覺肉麻得嚇人,她?猶疑,“真這么寫啊?”
“昂,干啥這樣看我,”王良可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他?說:“你?多寫幾個我們想你?,諾,最?好寫滿這上半面!
他?嘿嘿樂,就是抱著天高皇帝遠(yuǎn),明府離海浦一時半會?兒到不了,惡心他?老大來著的,誰叫他?老大把?王明信給叫上了,就不叫他?。
江盈知嘖嘖,“你?們好肉麻!
但她?還?是如實寫了,在寫完最?后一個我們想你?的時候,她?都沒有辦法想象,到時候王逢年?拿到信之后的神情。
應(yīng)該是面無表情,甚至感覺惡心。
王良看完十分滿意?,“好好好,小滿你?寫得真好,就這么寫!
不過王良也不敢真惹王逢年?,見好就收,說起了一堆正事,包括鹽商、魚行?,以及漁民許許多多的問題。
江盈知震驚,“當(dāng)個船老大這么忙的?”
王良接過信又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眼,“可不是那么忙,讓他?忙去吧,”
“哼,我也想出海,不讓我出海,”王良再一次強調(diào),“讓他?忙著去吧!
他?把?這封信收好,然后問,“最?近生意?那么好啊?下午還?要擺攤。”
“可不是,大后日的時候,良哥你?勻出空來啊,我食鋪要開門了,”江盈知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