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墨魚蛋蒸肉
墨魚汛期, 正逢夏日,漁港有蔭蔽的地方不覺得那么?熱,可在海上, 漁民頭頂烈日, 手要不停搖櫓劃槳,隔著衣裳都得被曬到發紅,他們白天放墨魚網拖墨魚。
墨魚喜歡產卵在海礁邊, 而且基本在礁石深處。但不同?于外?海的白鴨船和?打烊船, 海浦本地更喜歡用劃子船,特別小, 又是尖頭, 剛好?能抵進海礁邊里, 再用網拖墨魚。
有的還會?下籠子,一種是死籠, 固定在一處, 一種為活籠, 隨時轉移。
白天拖, 夜里仍然不停歇,捕墨魚最好?的時候就是在小潮汛的月初和?月末。
江盈知有時候夜里出來倒水,總能看見遠處的礁石灘旁有火光。
小梅也看了一眼說:“在拖墨魚呢。”
墨魚喜燈照, 黃魚咕咕叫。
所以漁民會?在船上吊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籃, 懸在網上,然后拉著網拖, 墨魚會?探出海面, 落進網里。
海花嬸拉著小龍來送墨魚時, 就跟江盈知說:“夜里去?拖墨魚,那火屑子就一直往下落, 一網全是墨魚。”
“我曉得你要買的,干脆先給?你送一桶來,我們家小龍還是多虧了你,小滿啊,這份情嬸這輩子都忘不掉,嬸也窮,沒什么?好?能給?你的。”
“反正往后我讓小龍四時八節,都來給?你走禮。”
江盈知瞧著在一旁跟海娃玩的小龍,活蹦亂跳的,她說:“嬸,你要真想謝我,這桶我收下了,日后你都給?我送兩?桶來,眼下墨魚價錢是”
“錢好?說,你就算按這個價給?我,我也是不會?收的,”海花嬸難得態度很強硬,但她又拿出一把紫色的,像是小型珊瑚的東西。
她把東西拿近一點,讓江盈知看得清楚些,“小滿,這是礁石縫里生的野菜,你看看,你會?不會?吃?我們是覺得梆硬,跟生嚼豬皮一樣。你懂得多,你給?瞧瞧。”
江盈知眼神一亮,這不是海石花,她管這叫石花菜,像是平原水鄉用木蓮做涼粉,她們沿海地區用石花菜熬涼粉,二?三兩?曬干的石花菜能熬五六斤的涼粉出來。
而且像是海浦外?的海州,用來做糖水,叫做洋菜膏,咸甜兩?吃。
拌涼菜也行,雖然她不太喜歡這種特別脆的口?感,鮮石花菜長得像神經末梢,不過夏天得吃點涼拌的東西。
江盈知聲音上揚,“海花嬸,你多弄些來賣給?我唄。”
“小滿,嬸也要跟你說,墨魚我能便宜給?你,但這總不大成的,要上那個懸水礁上挖,”海花嬸也實?誠,因為這活實?在危險,礁石又陡底下海浪兇猛,實?在難采。
江盈知同?她商量,二?十文一斤,她說只?要十五文就夠了,只?值十五文,再多她是真不收。
最后海花嬸拉著小龍,帶上桶走了,這個纏著藍布頭巾的女人?,帶著江盈知給?的墨魚錢,仰著黝黑的臉,哼著漁港的調子,走在了出海采石花菜的路上。
江盈知看了會?兒,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聽見小梅問她,“阿姐,這海野菜拿來做什么??”
“拿來做涼粉啊,”江盈知卻緊接著說,“不是我們做。”
她在那天之后,就一直想給?小燕姐找條路子,在漁家補網一天最多能賺二?十文,從天亮補到天黑,剖魚鲞更不成,除非能去?漁廠。
江盈知一直在琢磨這件事,看見石花菜她才想起來,做涼粉一個人?就能干,而且又特別簡單,除了石花菜,去?腥凝固的白醋,一點醬料,旁的成本都少得可憐。
但她也并沒有立馬去?說,實?在是處理石花菜挺麻煩,鮮的石花菜是紫色的,想要變成更加好?看更有食欲的淡黃色,得白天拿出去?曬,晚上拿回來泡水。
如此反復曬個十幾遍,才會?變色,石花菜從干癟到飽滿。
想要做涼粉就得干石花,得曬到水分沒了發黃。
而且她想曬好?了問問小燕姐再說,這件事她沒有說,釣著小梅撅起嘴。
晚點陳強勝來了,他如今有點意氣風發的樣子,走路雖然仍舊一瘸一拐,但從雙拐到拄單拐了,可喜可賀。
江盈知還特別教?他,柱拐杖要柱在沒受傷腿的邊,出傷腿的時候,拐杖一定和?傷腿一起往前?走,就是因為老想著傷腿不能使勁,不動它,也一直脫不了拐。
雖然這個姿勢走路很別扭,但習慣后,好?腿那一側負重沒有那么?厲害,傷腿一直都在動,上手后走路要穩許多。
只?是疼也是真的,拉伸的那種痛感,這才讓人?沒有辦法堅持,陳強勝光是走到這就出了很多汗。
他洗著臉跟江盈知說:“我早上還去?看了船板,杉木的,到時候給?你們做個大門。”
陳強勝語氣變得很溫和,“給?小燕做個大木窗,以前?說好?的。”
小梅笑嘻嘻地說:“我們也要個大木窗,雕花的。”
“那你把強勝哥的手跟大木叔的換換,”江盈知處理著墨魚,同?兩?人?說笑,取出墨魚骨來,特別注意不要碰到墨囊,沾到衣服上會?留印子。
其實?墨魚還有個名字,更被大家熟知,那就是烏賊,海浦兩?種名字都有人?叫,把整個墨魚腌的干品叫烏賊渾子,又有人?喊墨棗。
但是做成魚鲞后,除了烏賊鲞,又有個旁的名稱,螟晡鲞(míng bū ),大概是明府向朝廷納的歲貢而因此得名。
江盈知隨即又擠出墨魚蛋,汛期在望海真好?,能吃到最新鮮的墨魚和?墨魚蛋,還有隱藏在里面的腹膏。
墨魚蛋白生生的,很像湯圓的外?皮,墨魚腹膏則是軟糊糊,偏青色的。
這兩?樣在海浦人?眼里看來,都比墨魚肉要好?吃,除了現吃的,其他得腌一腌,不然非常容易變質,要淡腌不能太咸。
小梅和?陳強勝都湊過頭來看,以前?墨魚汛旺季,都是只?吃肉,不吃蛋,尤其是腹膏,黏黏糊糊的很難受。
“這要怎么?吃?”陳強勝手里剝著墨魚皮,眼睛瞟過來看。
江盈知讓海娃別吹海螺了,接著道:“蒸蛋吃,又咸又鮮,再蒸一點飯,我們晚點就吃這個。”
剁一點肉餡,墨魚蛋放上去?,中間打個鴨蛋,一點料酒,上鍋蒸熟。
而腹膏則是同?雞蛋一同?攪散,料酒、鹽、姜末,加點醋很香,再去?蒸。
到了中午,幾人?面對?兩?盤蒸菜,蒸出來墨魚蛋白里透黃,嵌在底下肉和?蛋澆上了料汁,看著十分誘人?。
而另一盤腹膏,顏色偏深偏褐,有點像蒸過頭的雞蛋羹,表皮發皺。
海娃看了眼說:“比跳跳魚的顏色好?看點。”
“你們不吃啊,”江盈知有點納悶,她可喜歡吃這個了。
腹膏吃起來是帶點韌勁的,處理不好?會?很腥,顏色不大好?看也是真的。
但是
墨魚蛋好?看很多,也好?吃,咬在嘴里一口?、爆鮮,江盈知也無法準確形容,這種很有沖擊力?的咸鮮滋味。
小梅鼓起勇氣舀了一勺,而后眼睛逐漸睜大,她嚼了很久說:“菜也不可貌相啊。”
聽得江盈知大笑,還好?沒有叫她嘗原汁墨魚,連墨囊也不除,吃到嘴巴牙齒黑乎乎,特別嚇人?。
這頓飯吃得著實?鮮香十足,等之后墨魚更多,墨魚蛋和?腹膏可以拿出來擺在攤子上賣。
今日賣的是墨魚丸。
干貨鋪的店家阿青端著碗走過來,她喊著,“快,小滿,有啥給?我打上,正叫我家小花給?我頂著看一會?兒,忙到這下也沒工夫吃飯。”
“墨魚丸吃不吃?”江盈知掀開鍋蓋,墨魚丸湯只?放了點紫菜和?蔥,本來就足夠鮮彈,壓根不需要多放什么?。
小梅笑瞇瞇地說:“阿青姐,還有索粉,你要不要?”
“什么?索粉,”有人?在阿青旁邊探身過來,低頭在長案板上左看右看。
“水索粉啊,以前?不是又叫冷淘,”江盈知用筷子撈水里的粗面, 它比米線要軟要細一點,是有家外?地面鋪里賣的。
江盈知提前?幾日發了點豆芽,做了點拌醬,沒有辣椒,她就直接拿熟芝麻、蒜末,淋熱油,再放醬、醋、蟶油和?糖,拌面足夠。
阿青咽咽口?水,她說:“小滿,你干脆從我口?袋掏銀錢好?了,你這做的哪一樣我不想吃。”
“拿你攤子的碗拌兩?份索粉,”她又把自己帶來的碗遞過去?,“再來份墨魚丸,饞這魚丸老久了。”
“還有我,給?我也拌一碗面,這天熱起來沒胃口?,撈汁做了沒?”旁邊熟客問。
江盈知把煮好?的粉撈出,交給?小梅讓她拌,聞言擦擦頭上的汗,“沒呢,以為這幾日小潮汛也有小海鮮的,沒成想只?有點小蟹,還等晚些才有。”
“也是,天剛熱,日頭又曬,風雨不來,這些小海鮮都難出來,”熟客搖著手里的蒲扇,又遞過來一把,“燒飯熱,拿去?扇吧,明兒我再給?你們拿兩?把。”
阿青嘖嘖,“也是沾了你這個蒲扇佬的光,扇的風涼快,明兒也送兩?把到我鋪子里來。”
“好?說好?說。”
兩?人?說話間,小梅的索粉也拌好?了,一小把豆芽、幾只?剝了殼的蝦仁,醬料倒一勺,原本雪白的面立馬變成了醬色,白芝麻小青蔥,別提瞧著多爽口?了。
江盈知順道把墨魚丸湯遞過來,白魚丸烏紫菜,淡淡一點油花,簡直叫人?不管是熱夏天,只?想夾起熱騰騰的魚丸,一口?咬下去?。
“下回我再來你攤上,我連早點心?也不吃了,空著肚子來,”蒲扇佬哀怨地說,真后悔剛餓了,連吃了幾個糕團,正脹著呢,看見這兩?樣又很想吃。
一狠心?都要了,坐那一邊搖著蒲扇,嗦著粉,再抿口?魚丸湯,偶爾還要站起來走幾圈。
問他是想找什么?,他說:“太撐了,站起來走走消消食,晚點接著吃。”
又找江盈知閑聊,指指攤子上的破布,“沒想過換個棚頂,你們不是租了這地,問問能不能自己先搭個木棚,雨天也不怕淋,熱天也沒那樣曬。”
“不然就憑這布,實?在不成樣子,日頭曬雨又淋,到時候擺著攤突然起了風雨,”他一想到就痛心?,“可不是白白糟蹋了好?東西。”
之前?抱著要開葷的小囡,江盈知給?她做了盤跳跳魚的,她娘說:“是啊,阿妹你去?問問,成的話,我讓我家里男人?,下午就給?你們搭一個棚頂來。”
江盈知一聽是這個意思,她便跑去?河泊所問了,想搭棚頂挖地,得再交一點使費,六百文,她也交了。
回來跟吃飯的大伙說了,只?不過她說:“晚些我找我大伯和?大伯娘來幫個忙。”
“哎呀,不用不用,”那個小囡的娘叫水花,連忙擺擺手,“我家的是個木匠,不用的柱子多得是,船板更多,鋪鋪蓋蓋,很快的。”
本來吃了飯要走的漁民也不走了,全等著留下來幫忙,江盈知都沒說完,水花就抱著她家小囡走了。
沒過多久,巷子里傳來拖拽的聲音,原是水花男人?拉了幾根木頭來,他抹著頭上的汗說:“原先那定了不要的,說是賣相不好?,正想著燒了,聽水花說你們這能用上,就給?你們這攤子當柱子,別同?我們太客氣。”
“對?啊,等忙完了,多叫我們吃口?就成,”另一個黑臉漁民上去?搬柱子,笑的時候露出口?牙。
江盈知倒沒有很局促,面對?大家的好?意,她心?里酸脹,又揚著笑臉說:“成啊,我也不同?你們算這筆賬,正好?弄得大些,以后大伙也有個遮陽,避風雨的地方。”
“明兒都到攤子上來喝糖水啊,你們不收錢,我也不要錢,家就在旁邊的,自己帶碗來打。”
其他人?就立馬樂呵呵的,有人?說:“那我們可就等著吃糖水了。”
江盈知幾人?把攤子移到對?面去?,留出空地,一下午的時間,好?些人?過來幫忙支柱子,這得鑿地洞,得挖,費些時候。
陳強勝也去?幫忙,有人?就指著那凳子,“你坐下來歇會?兒吧,晚點再叫你。”
“哎,那個榔頭呢,敲一敲啊,你們要建得穩固些懂不懂,以后我們自個兒還得坐呢。”
“要你屁話那么?多,就算我不來這坐,我難道不知道要求穩當,我跟你們說,我可等著喝糖水呢,”兩?手扶著柱子的女人?說,她淌了不少汗,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另一個男人?爬上梯子,“誰不是盼著呢,哎,你們把那邊放放,晚些栓兩?根繩吊住,正好?把那個招幌栓那,免得老是支根竹竿。”
“這樣好?,風一吹更響了。”
十幾人?就在這里忙活著商量著,漸漸的,幾根柱子扎牢了,棚頂架成形了,漆了桐油的木板釘了上去?,有人?用茅草席子又蓋了一層,這樣日頭曬不透。
有人?跑過來拿了竹竿上的招幌,對?著認了好?久,才沒把四時鮮這三個字掛反。
底下有人?說:“你個二?愣子,這都瞧不出,這四字我還是識得一二?的,不像你個睜眼瞎。”
“你有本事你上來。”
正巧孫阿婆帶著她老伴拿著幾卷草簾子,招招手,溫和?地說:“勞煩幾個小哥,把這也給?釘了上去?,你瞧,就釘這頭,還有前?面。那等更熱的時候,能防得住些許日頭。”
她是很愛給?小輩操心?的老人?,前?頭操心?江盈知幾個賺不賺錢,現在看見做棚子,又操心?曬不曬,把自家的幾卷舊簾子拿了來。
要人?左邊豎著釘,前?面橫著釘,一個光擋住沒關系,一個不要擋了光,免得不好?做生意。
大伙也都照辦,等到了日頭偏移,弄得滿頭大汗,總算可把這個棚子給?做好?了,一伙人?走過來讓江盈知瞧。
江盈知卻讓大家先坐下來吃點東西,小梅拌著索粉,強子在舀湯,江盈知給?端過去?的時候,抽空看了眼。
剛才忙,大伙又在弄東西,她只?瞅了幾眼,這會?兒瞧著,倒是像模像樣,特別像一個很大很長的涼亭,還有加長的板子充當屋檐,一圈短草簾,一瞧就踏實?,再也不怕忽然下起雨來沒處躲了。
她同?大伙道謝,有人?嚼著魚丸說:“謝我不要,明日就等著吃你們攤子的糖水了。”
江盈知說:“我晚些就去?買東西來。”
她喊:“阿婆,你明兒得來的啊,不然我可就摸到你家去?了。”
孫阿婆笑得和?藹,“我肯定來,我要兩?碗的啊。”
“成啊。”
也有人?給?江盈知說:“我在這兒邊上有間小屋,小得只?有三四張床能放,你看要不要租,一個月給?我三十文就成。”
邊上人?說:“租來做什么?,開鋪子啊,那么?點地。”
“你懂個屁,”那人?翻了個白眼,“我這不是想了好?久,看他們天天拿這么?多東西,一趟一趟地跑,你說開春冷也就算了,這日頭這么?熱”
他強調,“要是阿妹幾個跑得中了暑氣,你叫我上哪吃這么?便宜,又這么?好?
的東西去?。”
江盈知連忙說:“正想找這么?一個地方呢,我可樂意租了,這樣我還能多放一兩?張桌子,多買些凳子來。”
其實?她也苦惱,每日來回搬東西,有些桶又重又沉,一次拿個一趟,三個人?得走三四趟才能把東西拿完。
有個存放東西的屋子,她們幾個人?會?輕松很多。
那大哥一聽忙道:“那我領你瞧瞧去?,也近的。”
地方就在同?一側的道路旁,最前?面的那一間,住人?的話是小了點,但是放東西的話,那就特別大了,桌子椅子全放進去?也塞不滿。
江盈知特別滿意,小梅高興道:“總算不用提著東西,每日來回跑個七八趟了。”
真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陳強勝也笑,“那正好?,水桶什么?都放這的話,今天回去?我把船劃去?,叫大木叔給?船也做個棚子。”
他說:“錢就不要跟我爭了,讓我出一回吧。”
江盈知覺得今日真是特別好?的日子,應該看看黃歷,上面是不是寫著諸事皆宜。
收了攤,陳強勝去?船上等,她和?小梅先去?買了綠豆,又去?藥鋪抓了點甘草、陳皮,還有從其他鋪子買的烏梅、山楂,再熬個酸梅湯。
又去?買了兩?條長凳,幾把椅子,兩?張小木桌,伙計推著車把東西送來。
江盈知把桌子和?椅子都放進租來的小屋里,但兩?把長凳她放在了棚子底下。
小梅提著東西,又看了眼,有點擔憂,“放那會?被偷的。”
“偷就偷吧,你看看天,興許今夜要下雨,留兩?把凳子也好?叫他們下雨的時候坐坐。”
江盈知并不在意,在她的心?里,這個棚子是大家一起做的,那白天她要用的時候是她的,夜里歸過路人?,也可以是流浪貓狗的棲息地。
難得輕裝回去?,船都輕了一大半,不再像之前?搖得那么?費力?,陳強勝把船劃到了陳大木那里。
江盈知回去?泡綠豆,晚些時候果然下起了大雨,而海浦有句諺語,早上云如山,必定雨滿灣。
雨聲陣陣,小梅朝著漁港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那棚子有沒有人?來躲雨。”
“肯定會?有的,”江盈知很篤定,她喊海娃,“把油燈拿來,看不清啦。”
在連片的雨幕里,大雨似豆,噼里啪啦地砸在船上,漁港的漁民抱怨,“什么?鬼天氣!”
小對?船壓根沒有船棚,只?能急急忙忙下來拖船倒扣,趕緊找個地方避雨去?。
“哎哎哎,那,那有了個棚子,走走,趕緊地過去?,”有人?忙喊道。
一群渾身淋透的漁民忙躲進了棚子里,有人?抬頭看著棚頂,有人?低頭擰自己淋濕的衣裳,一抬腳,旁邊有幾只?舔著毛的貓,也在這棚子下躲雨,又躥進來一條狗,汪汪叫著,甩起濕漉漉的尾巴。
外?面連續又有人?進來,大家就站在棚子下等雨停,旁邊是一堆貓狗,有的人?還帶了一筐小魚,見了此情景大笑,又隨手扔幾條下去?,貓兒過來舔食。
風吹過招幌上的貝殼海螺,有個擋雨的地方,這聲音聽起來便格外?悅耳。
第二?日天放晴,江盈知剛擺好?東西,有個漁民就跑過來說:“阿妹,昨兒在你們這個棚子下避的雨,這建得真好?,你是沒看著,一堆的貓狗全都找到了地方蹲著。”
“還好?有這地方,不然這些家伙也沒地方能去?。”
江盈知聽了朝小梅眨眨眼,小梅也笑。
漁民問,“有什么?吃的?”
小梅說:“綠豆湯要不要來一碗,酸梅湯也成,不要錢。”
“怎么?不要錢,”漁民剛想說要來一碗,一聽不要錢又猶豫了。
“大叔你說的棚子是大家幫忙造的,我想謝謝大家伙呢,正巧不是日頭熱了,你們在外?頭搖船也辛苦,不要錢一道送,喝了消消暑熱。”
江盈知笑著跟他解釋。
那漁民小聲說:“我能去?把我船上那幾個叫過來喝不?”
“成啊,趕緊來吧,晚些就沒了。”
就熬了兩?大桶來,再多真拿不動了,江盈知分了幾個小桶,底下墊著水,怕熱氣一上來,綠豆湯發酸。
幾個漁民很快就拿著自己的碗來了,在海上頂著日頭劃了好?些個時辰,曬的一張黝黑的臉變得通紅,汗從臉上不停地淌落。
有幾個拿袖子抹了把臉,憨憨笑著,剛來過的那個遞來一桶墨魚,“我們想吃,又不好?白占你的便宜,拿去?吃吧,剛撈上來不久。”
陳強勝說:“拖墨魚這么?累,綠豆比墨魚要便宜多了。”
江盈知看著那桶墨魚,想了想收下來并說:“那以后都來吃糖水。”
這幾人?才歡歡喜喜捧著碗綠豆湯,坐在長凳上喝了起來,江盈知熬的綠豆湯很綿稠,特意起早熬的,放在海水桶里散熱,到了這里又鎮水里。
雖然沒有那么?冰,可在這個天里,喝一碗冷的就很舒服,不管是綠豆湯還是酸梅湯,很解暑,這些原本滿頭大汗的漁民也漸漸沒那么?熱了。
吃了后,靠著小瞇了一會?兒。
孫阿婆拿著碗來時看見,“哎呦,這些捕魚人?可辛苦了,幸好?這里還有個能叫他們落腳歇息的地。”
“可都多虧你們幫忙呀,不然我們都還熱著呢,”江盈知說著給?她打了兩?大碗。
孫阿婆說:“老是打得這么?滿,生意要不要做啦,明兒我可不來了,這夠我們一家子吃的了。”
“你個傻囡,我跟你說,多放點水,少放些綠豆,你熬得那么?稠又不要錢,說你們什么?好?。”
江盈知就傻樂,她當然知道多放水,綠豆少放,能出很薄的綠豆湯,嘗個味就算了。
可那樣她覺得挺虧心?,現在綠豆也才十文一斤,便宜多了,她也就花了三十來文,能熬一大鍋,酸梅湯熬出來更多。
她已?經在這算挺賺錢的,總不能什么?都算著要如何更節省。
在有些生意人?看來她確實?很傻的,但是對?于普通老百姓,大家又覺得她過于實?誠了。
但江盈知很樂在其中。
至少在盛夏,免費解暑的東西能幫一些人?熬過去?。
她這邊攤子生意正火熱,另外?一邊,王良指揮著一群人?把采買來的糧食放到庫房里,等晚些時候運船上去?。
一伙船工干勁十足,要知道往年要出海,只?有成堆的米,要不就是一整袋的米面,掛面,除此之外?的糧食,只?占船艙一個很小的角落。
這回倒是好?了,按著江盈知寫的,各樣東西裝的是滿滿當當,王良只?是想著,等明日出海稅那得填很久。
他看著大伙搬完了東西,又去?找王逢年。
王逢年靠著椅子,出海事情多,他已?經有兩?天沒睡好?覺了。
“老大,東西全都清點好?了,”王良走過來笑嘻嘻地說,他自認為辦事的能力?很到位,遲早超過并取代王明信的位置。
王逢年說:“那正好?,這里還有件事。”
他把幾張魚稅—票鹽放在桌上,王良問,“我們要用的鹽已?經采買齊全了。”
現在戶科為了攤銷漁鹽,必須要按船只?大小買鹽,這便是“船料大小,赴局買鹽”。
而且一種去?官府采買,另一個是去?持有票鹽的票商手里,而不管哪一種王良都記得很清楚,他已?經買齊了出海要用的鹽。
這種魚稅、票鹽,先交四錢的稅錢,而后按船只?大小分配鹽量,大船三千斤鹽,小船一千斤鹽,但是這鹽價卻是半點不低。
王良便說:“鹽已?經全都買好?了。”
“拿去?到烏山島那采買,我借了陳希的船,你把烏船一道開過去?,到時候買了運到漁廠去?,按往前?的鹽價給?,”王逢年揉著眉心?,聲音很淡。
與他不同?的是,王良在內心?大叫,他老大在這么?長時間的壓迫里,終于瘋了嗎!
現在鹽價是一百五十文一斤,而往前?的鹽價則為五十文一斤,他都不想算這筆賬,一來一回一倒騰,嘿,血
虧幾百兩?。
沒有瘋的人?哪一個都不會?這么?做!
王良他不走,苦口?婆心?,“老大,你錢多你也不能這樣白白揮霍啊。”
“你要這樣還不如給?我。”
王逢年盯著他,“去?做。”
王良堅持問,“有什么?非要這么?做的必要嗎?漁廠在了這么?多年,難不成他們今年連鹽都買不起了,每年出明府咸貨里面最多的就是他們那江下街,不說賺,但總不至于血虧吧。”
“為了別人?的飯碗,”王逢年突然說了這句話。
讓王良聽著實?在是莫名其妙,什么?叫為了別人?的飯碗。
但王逢年顯然不想跟他說。
跟江盈知去?江下街所瞧見的,那種極富有生活氣息,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小家的日子而不同?。
王逢年眼里只?有,漁廠缺鹽。
這些大量靠鹽腌制的東西,用鹽量多到幾百上千的地步,而今年鹽倉前?島出鹽少,導致鹽價直升,緊隨的是墨魚旺汛,腌完了小黃魚,又得做墨魚鲞。
所以他去?見了漁廠的東家。
漁廠東家跟他哭訴,今年鹽價那么?高,他手里的那批咸貨的貨款沒有辦法收齊,他買不了那么?多的鹽。
而江下街是靠鹽為生的,如果失去?了鹽,尤其在熱夏里頭,那么?運往到這來的墨魚,以后的鰳(lè)魚汛,只?能收一些,更多的是腐爛變臭。
漁廠要是收不了普通漁民手里的鮮魚,那么?等待漁民的是血本無歸,在這個魚汛旺季里面賺不到錢,也沒有辦法支撐著他們能買米買鹽,在冬汛時捕撈。
那時王逢年問江下街的人?呢?
那些依靠著漁廠做活的女人?。
漁廠東家說:“沒辦法的話,今年就歇一年,再去?其他地方謀口?飯吃。”
“她們就是靠剖魚鲞做魚鲞為生的,要是鹽斷了,她們的活計也跟漁民的一樣斷了。”
其實?不止是這樣的,江下街除了叫漁廠一條街外?,另外?有個稱呼,就是多寡婦街。
為啥叫這個名字,因為除了一部分的人?,她們的男人?是漁民在外?面追隨魚汛為生,但是更多的是死了男人?的寡婦,她們又沒有辦法出海,而且更不愿意去?廟里。
是漁廠收留了她們,讓她們有個活可以做,不像某個島那樣因為男人?死得多,盛行暗娼,甚至有句話,“岐山島人?打扮囡。”
如果在漁廠沒有活計以后,這些女人?靠不到自己賺錢的話,走投無路,誰知道會?有什么?樣的結局呢。
大概總是很不如人?意。
但是漁廠東家哭得涕泗橫流,他只?要五十文一斤的鹽,他就能熬過這個時候。
他就能給?很多的人?活路,太有良心?的人?總是活得很痛苦。
幸好?有人?肯拉他一把。
王逢年答應替他買鹽,鹽價五十文,再送他一千斤的鹽。
漁廠東家要給?他磕頭,要給?他下跪,王逢年說:“不用謝我。”
“你謝某一個,說在這里能看見成就感的人?吧。”
不然他永遠都不會?到這里來的。
走出來買醉瓜的時候,他想,他可沒有那么?好?心?。
但王良覺得他真是好?心?過了頭,心?里唉聲嘆氣,又只?能認命,他有氣無力?地說:“那我不去?了,我找阿成和?小六去?。”
王逢年點了點頭,反正他去?不去?都一樣。
王良收了票鹽,又帶上笑問,“老大,明日不是出海了,晚上在龍王堂做戲,請不請小滿來看啊。”
“我想她肯定沒看過。”
王逢年放稅單的手一頓,抬頭瞧他。
王良嘖了一聲,“老大你那天讓我送滿堂紅,不是說了,小滿也會?送一個東西,明日早早就要出海了,這會?兒不說,什么?時候說。”
“剛好?能讓她瞧瞧啊,做戲那么?好?看,花了那么?多錢,總得叫熟人?來看看吧。”
不然那錢不是全給?不熟的人?看了。
王逢年最后點頭,“看人?家愿不愿意來。”
王良這會?兒倒跑得積極,把票鹽塞給?阿成,交代幾句后,趕緊跑到漁港。
一時被那個棚頂給?震住,感慨一句,“你們可真行啊。”
他又問,“晚上看戲來不來,大家一塊來啊,可熱鬧了,敬龍王,還請菩薩下船呢。”
江盈知以前?看過不知道多少次,她看向小梅,小梅一直都在西塘關里待著,很少有看戲或是旁的,她人?生的見識一直都很貧乏。
小梅想去?,她說:“海娃也沒去?看過呢,還有順子。”
“去?啊,良哥你真是我親哥,”江盈知笑道。
王良立馬拍胸膛,“那是,阿妹可不是白叫的,你們先去?收拾下,晚些到漁港來,我接你們。”
“別吃飯,良哥包你們有好?飯吃,別不來吃,這飯吉利得很,不來就把你們都拖來。”
一晃到了黃昏,江盈知帶上東西過來,身后跟著小梅,海娃和?順子一蹦一跳,陳強勝堅持要跟來,陳大發不來不安心?。
王良見了人?,很熱情地招呼,“走吧,叔,強勝,吃飯去?。”
他又跟江盈知商量:“讓你坐上席成不成?”
江盈知滿臉疑問,王良苦著臉,“沒人?敢跟我老大坐一塊啊,別看我,我不行,我跟他一塊吃飯,再好?的飯都吃不下去?。”
她想,良哥可真是病急亂投醫,她難道就能吃得下去??
她還真能。
第32章 干拌面
當然關于?江盈知坐上席吃飯的事情?, 很?快就被否決了。
王良嘀咕,“我們海浦還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嗎?”
海浦民風較其他府鎮不?知開放多少,又是各種地方漁船往來, 規矩沒那么重, 男女間說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吃飯湊在一起還能?怎么樣。
王逢年真覺得王良腦子?里缺根筋,到時候外頭會怎么傳?
要他說江盈知是他妹妹嗎?
他起身往外走。
要祭龍王的地方在海灘上,到處扎著紅綢旗、船旗、令旗, 旗子?飄飄, 有人搬著各色供品。一整只?全豬、外頭運來的全羊、好幾只?整鴨,另外有魚肉鲞蛋、生鹽、水豆腐、黃糖…
靠近海岸的地方, 擺了一排的祭器, 元寶桌、八仙桌, 桌上放著蠟燭臺,香爐, 紅藍花碗、各色盤子?…
沙灘上搭了高高的戲臺, 穿著戲服的人在上頭擺動衣裳, 小孩繞著其間跑, 一副歡歡喜喜的模樣。而那些漁民也高興非常,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 只?有拜了龍王出海才會心安。
他們辦不?了對龍王的祭拜儀式, 其他船老大不?會允許他們去,只?有王家每年辦, 漁民想來就能?來祭拜。對于?漁民來說, 龍王在他們心里十分神圣, 只?要祭拜了龍王,那就是得了他的保護和庇佑, 能?讓漁船在海上出行平安,一帆風順。
所以很?多人都帶著虔誠,肅穆,又透露出格外的歡喜,這里聚集著四面?八方將要出海的漁民。
江盈知正望向祭臺,有漁民在跪拜海神和龍王,身邊有人扶正了一面?被海風吹倒的旗子?。
她聽見動靜偏頭看了一眼,是王逢年。
“王老大,”江盈知朝他打了個招呼,“你們這祭龍王辦得挺隆重。”
她指指旁邊紅黃兩?色的船旗,船旗就是要寫船老大的名字,所以每一面?寫著王逢年名字的旗子?,在海風吹拂下搖擺。
“很?威風。”
王逢年抹掉手上沾的沙子?,問她,“你要嗎?”
“什么?旗子?嗎?給我船旗?”江盈知不?解。
她拿寫著別人船旗的名字做什么。
王逢年微微搖頭,“不?是的。”
他拿過來一面?彩旗,上面?寫著順心如意,江盈知接過,笑道:“這我很?喜歡。”
因?為不?貴重又有心意在里面?,彩旗上寫的全是一帆順風,滿載而歸的字樣,能?找出個旁的來,是費了點心思的。
王逢年又給她好幾面?,是令旗,黃色的小旗,專門從外面?寺廟菩薩那請來的。
“插在船上,”他不?大信,卻仍說,“應當能
?保順風順水。”
江盈知接過,“是普山的菩薩,應該很?靈。”
此時大伙都在忙碌,熱鬧吵嚷,遠處平鋪著夕陽。
江盈知收下了旗子?,她問道:“上回去了江下街,感覺怎么樣?”
王逢年想了想說:“沒有什么感覺。”
哪怕花大錢做了好事,他也很?難會生出點旁的心思來。
畢竟當錢越來越多,數也數不?清的時候,花一百兩?和花一兩?都一樣。
“怎么會,”江盈知找了兩?把凳子?,一把遞給他,自己坐下來,好奇道,“那你只?買了醉瓜?覺得味道怎么樣?”
王逢年頓了頓,吃醉了總不?大能?說出口的,他便只?好說:“吃了很?暈。”
江盈知看了看遠處的晚霞,有點不?敢相信,“你在那邊什么都沒有得到嗎?”
“相反沒了點東西,”王逢年在她面?露疑問時開口,“沒了一筆錢。”
突如其來的話讓江盈知都難以接上,她試探著問,“錢被偷了?”
那真是她的罪過。
旁邊不?斷有人經過,有時候小孩會跑過來,繞過兩?把椅子?跑,王逢年收起腿,他如實說:“漁廠缺鹽,幫他們買了點鹽。”
“今年鹽價確實不?便宜,魚鲞賣得又沒那么貴,處處要用?到鹽,漁廠要是也缺鹽的話,江下街今年怕是不?好過,”江盈知說著,她笑起來,“你做的這不?是一件大好事嗎,難道就一點不?高興,也沒有什么感覺?”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說著話。
王逢年放松了點,他很?難體會到高興,就算幫的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感謝他。
他說:“并沒有。”
“只?是做了一件,”王逢年望著遠處的來回穿梭的漁船,低聲道,“沒有違背良心的事情?。”
江盈知卻說:“良心是一種特別難得的東西,很?多人都沒有良心的,有這份良心要勝過很?多。”
但她也承認:“但良心也很能折磨人。”
江盈知忽然問他,“有沒有人夸你?”
王逢年微怔,除了漁廠東家的感謝外,王良的不?解和痛惜,還有其他人的疑惑。
他想,大概知道的人都覺得他瘋了,瘋得很?徹底。
“沒有,”很?多時候不?罵他就算好的了。
“王老大,其他人很?難懂這件事,也不?愿意夸你,我卻覺得你做得特別好,”江盈知從不?吝嗇夸獎,“即使我不?是受益人,可我也覺得,這是做了件特別好的事情?。”
“不?管是江下街里的人,還是依靠漁廠生活的其他人,有了你的幫助,他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過一些。”
江盈知說:“你比我厲害點,我做了點好事就要翹尾巴,還要獎勵自己吃點好的。你這樣的算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管無愧于?心就好了。”
王逢年露出點笑來,他想起陳希昨日罵他,“王逢年,全海浦那么多的傻子?,你算是其中最?出名的了。哪個人有錢不?往自己身上攏,那個肚子?滾圓的船老大,日子?過得多悠哉,有了錢,什么都不?缺。”
“偏偏你過得跟個和尚一樣,還往外處撒,你干脆去海神廟當廟官算了。”
其實就連漁廠東家也很?難理解。
可在這,倒是有人說,他做得特別好,他看向海面?,夕陽在遠處,卻有光打到他的身上。
他說話低低的,聲音沒有那么冷肅,倒像被海風吹得溫和很?多,他說:“多謝你。”
“我現在要高興許多。”
江盈知站起來說:“你等等。”
說完便跑走了,像風一樣輕盈。
她找到看熱鬧的小梅,把東西拿過來,在陳強勝的再三叮囑下又跑回來。
江盈知把自己準備的東西遞過去,一個很?大的紙包,和一盆,干枯的樹枝?
“這個是綠茶,不?是什么龍井、毛峰,就是很?普通的雨前茶,夏天?喝綠茶能?解熱靜心。”
至于?怎么知道人家愛喝茶的,因?為江盈知聞到過王逢年身上有茶香味,是很?清淡的茶香。
江盈知又指了指那一盆插著樹枝的,“那就是鐵海棠,這可不?是隨便找了根棍子?插進去的,這叫扦插,好好養,過上幾個月應該能?開花。”
鐵海棠是扦插就能?活的花,但是要在適合的季節里,現在剛好,江盈知去西塘關后山切的,那里有幾株鐵海棠,不?知道哪年生在這的。
她以前養過,選了粗壯枝條,擦干切口處的白漿,涂點草木灰,晾曬二到三日,插到泥沙里頭,澆透水后一兩?個月能?生根,慢慢開花。
江盈知還教了他幾個養花的方法,又說:“上回說了,它要見光,人也要見光的。能?把它給養好,我覺得在海上除了風暴,其他時候也不?會那么心焦了。”
這種太過用?心的東西,讓王逢年覺得很?燙手,倒并非是不?合心意。
雖然養花對他來說實屬很?別扭,也會讓船工看笑話,但他不?會辜負別人的好意。
江盈知說:“我可不?是要討好你,我是覺得,你老叫良哥送東西,哪怕對你來說不?值錢,我也真的真的會覺得很?有負擔,我很?不?喜歡欠別人。”
她把話說得很?坦蕩,“這兩?樣就算我還了之前的,價錢肯定無法同?等,但是我心意到了。”
“如果?以后還有往來,希望能?送些跟錢無關的東西,”江盈知甩甩手上的旗子?,“這樣的就很?好。”
很?多人都喜歡錢,尤其越貴的東西代表越好。
但王逢年頭一次產生了懷疑,他說:“之前送得不?合適嗎?”
江盈知很?誠懇也很?認真地告訴他,“合適,我也會覺得很?好。但是我最?怕天?上掉餡餅了,而且我不?知道掉的是餡餅還是陷阱。”
王逢年啞然,他拿著東西站起來說:“多謝你。”
仿佛不?夠鄭重,他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不?像別人叫小滿那么大聲,充滿著熱情?,兩?個字他喊的很?輕。
“小滿,多謝你。”
江盈知擺擺手,人家叫她小滿,她也換了個稱呼,“那年哥,你不?要客氣了,祭龍王不?是還要忙,走吧走吧。”
她終于?把這兩?樣送出去了,轉頭在路上就碰見了王良,他懊惱地說:“小滿,你坐不?成上席了。”
“坐不?成這不?是好事,”江盈知覺得莫名其妙。
王良仰頭長嘆一口氣,“你不?懂。”
原先?在烏船上吃飯就是這樣,老大坐上面?,他們坐下面?,老大先?動筷子?底下人才能?吃,其他船老大吃飯的時候總有說有笑,到了他們這里,坐一起吃飯跟打仗一樣嚴肅。
他吃得渾身難受。
江盈知懶得懂,她走回到小梅旁邊,海娃和順子?站在樁子?上,興奮地手舞足蹈。
“他們饞那供品呢,”小梅也很?興奮,她還從來沒到這么熱鬧的地方來過。
到處都是人,亂哄哄的,滿海灘的旗子?,那些饞人的祭品,一抬抬扎有紅藍酬布的箱子?…
有人在念祭文?,“維神德洋寰海,澤潤蒼生…”
后面?那些抬祭品的人,在鑼鼓聲中將祭品放到船的甲板上,上祭臺、三巡酒、禮畢,最?后鳴放鞭炮。
而后敲長鑼,鞭炮齊響,在海岸上的空地擺了長桌,好多是臨近的漁民一家。
江盈知原本對這宴席很?期待的,然后等她坐到了女人這一張桌上,她旁邊有幾個婦人在口水亂飛,有的噴到菜上,而那上的菜,只?能?說賣相挺好。
但是她看肉皮上連毛都沒有去干凈,她頓時倒了胃口,小梅問她,“阿姐,你不?吃?要不?要我給你夾一點?”
江盈知連忙搖頭,“我吃飽了。”
其實她肚子?很?餓,都怪王良說包她有好飯吃。
等樂鼓開始敲響,天?色漸暗,戲臺開始做戲,大家全涌一個地方去了,陳強勝和小梅帶著海娃幾個也去那了,江盈知去找王良借個地燒飯。
“走走,”王良苦哈哈地說,“你當我吃飽了,也不?知道老大哪尋來的廚子?,手藝那么爛,那魚鲞齁咸,”
他說了一大長段的話,后面?傳來聲音,“下次說話背著點人。”
王良僵硬地嘿嘿笑兩?聲,“老大,你耳朵可真靈。”
“做什么去?”王逢年剛從船上下來,還帶著點蠟燭的火油味。
江盈知老實說:
“沒吃飽,做點面?吃。”
王良很?機靈地問,“老大,你吃不?吃?”
“能?多做點嗎?”王逢年問道。
江盈知趕緊說:“成啊,來來,給你們做碗干拌面?,我剛都去瞧過了,還有點鮮面?條,活蝦也沒用?完。”
廚子?燒飯的地在戲臺旁邊不?遠,有人在收拾岸上的桌子?,江盈知借了個爐子?,蹲下來生火,爐子?里面?還有沒燃燒完的炭,很?快便生好了火。
一到了廚房,好像就是她的天?下,底氣很?足,她指揮著王良和王逢年剝蝦。
“蝦頭不?要扔,放到這個盆子?里,”她又喊,“余師傅,你罐子?里的那個蝦籽能?不?能?給我些啊?”
“拿去吧,拿去吧,你真是會挑東西哦,”余師傅樂呵呵地說。
一提起吃的來,江盈知整個人更加鮮活起來,“你們今晚可有口福了,我瞧過了,這面?做得還挺好,蝦籽很?鮮。”
她完全不?管兩?人咋回答,等鍋熱了之后,把面?條抓一抓,撒在水里,放點鹽,滾過熱水去了堿味后,撈起過涼水,再換一個鍋煮熟。
用?豬油炒了蝦頭,放醬油、蔥花、蝦籽和蝦仁,卷起一團面?蓋上去。
拌面?就得自己拌才有意思。
江盈知說:“你們自己上手啊,我要吃了。”
她用?筷子?攪著面?,等每根面?都裹上了醬汁,蝦籽混在了面?里,大顆蝦仁在攪拌時跳到了面?上。
堿面?很?筋道,不?像細面?那么軟塌塌,也不?如索粉那樣順滑,但是拌面?的時候別有風味,蝦籽吃著像跳在舌頭上,蝦仁很?大很?飽滿,所以吃著也滿足。
王良吃得說不?出話來,剛想贊嘆,就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只?能?急急地說:“我去看看。”
連忙捧著碗出去了。
此時這個靠近沙灘的岸邊角落里,只?坐著江盈知和王逢年,左邊是在吆喝或打掃的廚子?和燒火婆,右邊是喧嚷熱鬧的戲臺。
只?有這一處暗暗燃燒著火光的地方,很?安靜。
江盈知倒也沒覺得不?自然,大概從傍晚說開了,王逢年叫她小滿開始,她覺得她應該也是能?和這個船老大做朋友的。
她捧著碗問,“好吃嗎?”
其實也沒想從他嘴里聽見點別的回答。
王逢年吃過很?多很?多宴席,別看海浦只?是個小鎮,大家擺起闊來時,山珍海味也能?從各處運來。
但是都讓人索然無味。
“是一種,”他的臉隱在明明滅滅的光里,“會讓人懷念的味道。”
沒有明確地說好吃,但是比起他之前干干巴巴的回答,這個明顯讓江盈知滿意很?多。
明明外面?樂鼓齊鳴,吵嚷震天?,而且天?亮就得開船出海,事情?很?多,偏偏兩?個人能?這樣靜靜地坐著,吃面?,偶爾說句話。
到最?后,面?吃完了,爐子?的火也熄滅了,喧鬧聲如潮水一樣漸漸消退,有人喊江盈知的名字。
她起身說:“那祝你們順風順水,滿載而歸。”
“平安回來。”
“借你吉言。”
王逢年也站起身。
岸邊分掛著兩?排燈籠,一條通往里鎮,一條通往海岸口。
江盈知走向了在旁邊等待她的親人,她明日還要出攤,而王逢年走向了停靠在岸的烏船,調試船上的舵,明日出海遠行。
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像寬潮,有著平穩準確的潮向,有時又似涌起潮夾,是不?同?向的潮流交匯在一起。
而明天?初三,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
江盈知路過漁港,最?遠處時常能?看得見大船的地方空空蕩蕩。
大船出海捕黃魚全走了,陳三明這些河泊所的小吏也終于?能?緩口氣,過來就喊,“小滿,上你們這最?好的東西來。”
小梅拆臺,“最?好的也才八文?。”
陳三明不?在意,“我吃八文?,他們可不?吃。”
又好奇,“你們昨兒也去聽了龍王戲?”
“去了去了,可好聽了,后面?還搶了供品,不?過只?搶了幾顆糖,”小梅此時仍懷念著昨夜的盛況,真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陳三明接過墨魚丸說:“以后這事還多著呢。”
他喊:“再來一碗索粉,一碗綠豆湯。”
“在飯堂沒吃飽啊,”江盈知送上來的時候問,不?應該啊,按理說飯師傅做的飯應該沒那么嚇人了。
大胖笑呵呵,“吃飽了,就想著再出來吃點,難得能?休沐半日。”
陳三明直接報菜譜,“昨日做了蠶豆,綠豆湯,晚上炒臘肉炒豌豆,今日三頓全是粉皮子?,按你這個方法,她們做粉皮是上癮了。”
“拿出去賣,賣了六十文?,”陳三明頗覺得心酸,忙忙活活好幾日,但轉頭又笑起來,“就這六十文?還買了點肉,飯師傅說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晚上讓你們三個都到他那吃去。”
江盈知點頭,“成啊,晚點我也帶碗菜去,你們呢?”
大胖嘿嘿笑,“我回家呢,好久沒見著我兒子?了。”
“我也不?去,雙魚家來親戚了,我回去見見,”陳三明滿臉都洋溢著笑。
江盈知揶揄,“看來好事將近啊。”
陳三明也絲毫不?害臊,“快了快了,等年底。”
那邊有人喊,“阿妹,你們再拌一碗粉,我帶回家給我媳婦吃,我自己帶了碗的。”
“來了,”江盈知只?匆匆說了幾句后,就自己忙去了,自打水索粉上了后,日日有人吃了一份還要再吃一份。
原本那些外來漁船拖墨魚的,總是自己帶點干糧在船上吃,如今這里有了白送的糖水,所以他們也會帶著碗過來,再點上一兩?碗吃的。
江盈知忙完后,還剩些沒有煮的墨魚丸,她放鏊子?里煎,墨魚丸最?適合煎烤炸,她沒帶那么多油。
索性就煎一點,煎到魚丸從白花花一個,顏色在小火的煎烤下,整個都開始收緊,顏色變得金黃,表皮微皺。
她用?筷子?扎進去,沾了點甜面?醬遞給小梅,“嘗嘗。”
墨魚丸外是酥皮,醬汁吃得有點咸,但等嘗到了里頭熱乎乎又彈的墨魚肉,她呼呼吐著氣,左右換邊嚼著,還不?忘說:“好吃,好吃。”
陳強勝趕緊給她舀了碗酸梅湯,沒好氣地說:“吃慢點,別噎著。”
他又擔心,“在那吃了飯再回去,會不?會晚了些。”
“沒事,我們早點走,人家想還我這份情?呢,我得去一趟,”江盈知把煎好的墨魚丸放在碗里,帶上一點醬汁,墨魚腹膏蒸蛋還剩些,她也裝在籃子?里。
早些收了攤,江盈知領著兩?人走在河泊所的小巷子?里,小梅東瞧西看,顯然對這里的房子?很?好奇。
直到停在一扇木門外,江盈知伸手敲了敲,里面?有人喊,“來了來了。”
春花姨忙跑過來,一見江盈知,忙拉起她的手,“快些進來,后面?那是你的?”
江盈知跟她說了聲,幾個人坐在了小院子?里,她聞到了一股香,拉著水婆問,“飯師傅在煮墨魚啊。”
水婆也樂,“老周說你鼻子?特靈,這一聞就聞出來了,用?你教的那曬粉皮的法子?,賣了不?少,換了點錢買了肉,做烏賊鲞燉五花肉給你們吃呢。”
“別看他在做其他的東西上,手藝都不?咋的,可煮起這些海里的東西來,那真沒話說。”
春花姨出來聽見這話,扔了蒜皮,也笑瞇瞇問道:“小滿,你能?聞得出今兒吃什么酒不??”
“新腌的青梅酒吧,有股酸味,”江盈知很?肯定地回。
春花姨不?說話了,其他院子?里的人就哈哈大笑,小梅說:“我阿姐什么都能?聞得出來。”
飯師傅端出來一罐醉泥螺,他才剛掀開蓋子?,江盈知說:“飯師傅,你這醉得挺香啊,拆了花雕酒釀的吧,花雕我就不?想了,其他黃酒賣給我幾罐唄。”
他掀蓋子?的手一頓,這回輪到春花姨笑了,“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好酒,他爹釀的,真是不?開蓋還聞不?到,一開蓋滿屋都是那個香味。”
江盈知眼巴巴看著,飯師傅沒轍,“你晚些去挑一罐,拿些錢來我叫我家老頭給你釀點。”
她立馬喜笑顏開,哎了聲,“那你讓老爺子?給我多釀點啊,”又接過盤子?,自己伸手夾了點,分別遞給小梅和陳強勝,“快
吃,跟你們說,這要不?多吃一點,那虧大了。”
“用?花雕酒來腌黃泥螺,可比我那黃酒腌泥螺要強太多了。”
這一番話把飯師傅說的,嘴角就沒平下來過。
但江盈知說的是實話,泥螺里上好的就是黃泥螺,而黃酒里最?好的是花雕酒,這兩?樣加在一起,香得要命,不?吃真的虧本。
不?過還是得和飯一起吃,畢竟是壓飯榔頭其中之一。
今日小吏們都去吃出洋酒了,這小院才能?空出來招待他們 。
吃飯是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桂花樹下,擺了張長桌,有烏賊鲞燉五花肉,鲞是小塊的,五花肉切得大,熱油爆炒文?火燜,色澤醬紅。
另一盤也是烏賊,是整個清蒸的烏賊,在熱氣的蒸騰下,全部觸須都卷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肉又脆又嫩,蘸點醬油就能?吃了。
另有幾盤小菜,江盈知把自己帶的也放上去,她說:“今日倒是沾了墨魚的光。”
“全只?顧著吃它去了。”
坐著的一群人都笑,春花姨給她遞壇子?,“喝吧,青梅酒。”
江盈知笑著接過,低頭問小梅,“要不?要喝點?”
小梅忙搖頭,她也不?勉強,又替陳強勝解釋了句,“腿上有傷,喝不?了,我能?把他倆的份都給喝了。”
飯師傅平了平自己翹起的嘴角,“少喝點,等會兒醉了。”
江盈知才不?會醉,連白酒也喝不?醉,只?會喝酒上臉。
小院很?熱鬧,時不?時有杯盞交疊的碰撞聲,和歡聲笑語,江盈知吃著烏賊鲞,對著飯師傅的兒子?說:“打一照面?我就認出來了。”
他兒子?說:“不?能?啊,我每次都不?跟你說話的。”
“因?為以前你只?有你帶碗來啊,”江盈知無情?拆穿。
他兒子?立馬說:“都是我爹嘴饞,又不?好意思去,他讓我買的。”
春花姨樂得連飯也顧不?上吃,倒是飯師傅吹胡子?瞪眼的,氣得多喝了兩?口溫的黃酒,臭小子?,半點面?子?不?曉得給他留。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江盈知要走前說:“哪天?菜想不?出了,要是那頭又出幺蛾子?了,來找我啊,我保管給你們支招。”
“別說旁的,就是你有空就過來啊,”春花姨送幾人到巷子?口,親熱地說。
江盈知也說會常來,等她想到便宜又好吃又好做的吃食,她會上門去的。
日子?便在忙碌中,在江盈知把墨魚剖開,曬成墨魚鲞,在新房開始動地基,等天?越來越熱中過去。
這個平常的午后里,收攤后,她劃著船到了西塘關,王三娘跑過來,臉上分不?清是笑容還是苦澀,應該是要更復雜點。
她拉著江盈知的手,有點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地重復一句話,江盈知卻聽懂了,她說的是,小燕那個酒鬼爹終于?沒了。
江盈知看向東崗,落日仍停留在那里。
而明日是重新開始的一天?。
第33章 熱湯面
一個老酒鬼死了, 在東崗沒人搭理,只嘆一聲死得好,仍要?說一句, 死得不夠早。
死了也沒有棺材, 只是拿兩塊木板前后放著,再用稻草包起來,如此便做了海浦簡單的?“ 草夾墳”, 匆匆地?葬了。
倒是讓東崗人不敢相信的?是, 周飛燕居然?在她爹死后,第二天一早便不聲不響走了。
周飛燕早就在這待不下了, 也不要?王家人來幫忙。她自己一個人料理后事, 當天晚上收拾東西?, 除了衣物,必要?的?碗筷等物以外?, 其余的?全部沒帶。
那些東西?看一下, 就覺得刺眼。
她的?小囡周秀水緊緊地?拉著她的?衣裳, 稚嫩的?聲音沒有起伏地?問, “娘,去那邊真的?會好嗎?”
周飛燕抱著她,聲音堅定, “會的?, 娘會帶你過上好日子的?。”
母女倆和衣睡了一夜,幾乎是第二日清早, 萬籟俱寂, 連海都在沉睡時。周飛燕就劃著小舢板, 帶著她的?女兒和她全部的?家當,來到了西?塘關。
到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海灘上有人走動,全是周飛燕不熟悉的?面孔。
她讓周秀水先?下來,把包袱挎在肩膀上,準備再去提碗筷,有一只大手伸過去牢牢握住桶的?把手。
周飛燕抬眼,背著光,明?明?左眼看不清的?,右眼前面也很晃,她卻知道是誰。
好久了,說是幾個月沒碰見,其實兩人已經六年沒有站在一塊過了。
這六年的?時間里,兩人都過得很狼狽,她瞎了一只眼,左手也因為?陳年舊傷而疼痛麻木,陳強勝仍舊瘸著一條腿,從?船工到如今的?幫工。
本來應該大哭一場的?。
可周飛燕卻沒有哭,她反而面上帶笑道:“真是好久沒見了。”
陳強勝哽咽,“是啊,好久了。”
是好多好多年了,他有很多次夢到年輕的?小燕,卻一次也沒有夢到過現在的?小燕。
她默默別?過臉,風吹落她的?眼淚,還要?說:“西?塘關真是一點沒變。”
周飛燕低頭,擦了擦眼淚,她拍拍周秀水,“秀水,叫他阿叔。”
“阿叔,”周秀水看陳強勝,她見過他很多次。
兩人并沒敘舊很久,那些經年舊月里的?事情,在這也無法開?口,尤其那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連相顧垂淚也不能。
在兩人站在海灘上時,王三娘幾乎是從?高臺階上飛跑下來的?,她沒跑到就搖晃著手喊:“小燕,秀秀。”
嗓音那么溫暖而又熱情。
周秀水喊她,“嬸婆。”
王三娘熱切地?哎了一聲,一手拿過東西?,一手拉過她的?手,“走走,嬸婆帶你去瞧瞧你們的?屋子,小燕你快來。”
她特意趕緊拉著周秀水走在前面,讓陳強勝跟小燕敘敘舊。
兩人就慢悠悠走在后面,周飛燕會特意放慢腳步等他,陳強勝有時也會站在旁邊,等著周飛燕努力看清對岸山里的?東西?。
誰也不嫌棄誰,也沒有那么長日子沒見的?疏離。
也許當兩個不健全的?人走到了一起,就會變得齊全起來。
周飛燕的?屋子造得要?快些,陳大發幾個人日夜趕工,用石頭圍著造了一圈,封了屋頂,旁的?只有大門?安上了,窗戶也還沒上。
她進去瞧了,很寬敞,比她以前住的?那矮房可好多了,她笑起來,“嬸,叔,我可喜歡這房了。”
江盈知和小梅抬著一張竹床過來,聞言也笑,“喜歡就好,我們給你搬了張床來。”
王三娘看到后拍了下大腿,“光想著見人了,忘了把做的?被褥拿過來,我這就去拿。”
周飛燕忙跟出去,“嬸,不用拿,我帶了的?。”
留下周秀水怯生生看著幾人,小梅伸手要?抱她,她偏過胳膊躲開?。
“海娃,你來,你帶著秀秀玩,”小梅也不勉強,她走出去喊,等海娃過來后又往他兜里塞糖,是冬瓜糖。
她捧著海娃的?臉說:“好好玩,把糖分秀秀吃,多給她吃一點知道不知道。”
“就玩擲貝殼,那個雞毛毽子別?給我拿出來。”
海娃點點頭,“我跟秀秀玩。”
他以前很瘦,又被周巧女剃光了頭發,只留根辮子,像是清朝人,如今頭發長密了許多,臉上有了肉,倒跟七八十?年代的?孩子一樣。
很老舊,大熱天的?,臉頰各紅了一半,天天頂著紅撲撲的?臉在外?面瘋跑。
這會兒卻瞧著又很好,足夠活潑,內斂的?孩子總要?主動一點地?邀請她去玩。
海娃說:“秀秀,你來我這,我帶你去洗洗手,再把糖分給你吃。”
他在家里一天要洗很多遍手,早晚要?用墨魚粉抹牙,要?天天洗腳,他再也不臟兮兮的?了。
所以他也會好好教周秀水。
周秀水從生下來到現在的五年里,除了她娘,就沒有玩伴,她長得弱小,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這讓她對陌生人有很強的防備心,只是用眼神去瞧海娃,背靠著石墻。
江盈知沒過去,她拍拍陳強勝,“去,哥你帶著秀秀去。”
說實話陳強勝也很沒底,他緩慢走過去,周秀水伸出小小的?
手主動來握他,輕輕地?握住他一根手指。
“走吧,秀秀,”陳強勝很想抱她,但做不到,就那么慢慢地?往前走,說話的?時候會彎腰跟周秀水說。
他要?是有孩子的?話,大概也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父親。
周飛燕在后面看著,然?后走進她的?小屋里。
哪怕她來得很突然?,但一上午過去,空蕩蕩的?家里也置辦得很像樣。
沒有桌子,現打得來不及,王三娘去問,陳海珠把她家有張破了腿的?送過來,說裝上腳還能用很久。
床是江盈知和小梅拿來的?竹床,王三娘給做的?薄被褥和草席,夏天用正好,由于只有簡單的?隔墻,沒有門?。
江盈知拿了一團碎花布,掛在了門?上,窗戶用紙先?給糊上,白?的?還能透光。
灶臺沒有砌,周飛燕自己帶了爐子的?,湯鍋、鐵鍋、菜刀、鏟子好些,一一放在案板上,再用竹筒當筷子筒,油鹽醬醋也沒忘記拿上。
“碗就不要?用這個,我那還有幾口,筷子也是新的?,”江盈知指著碗上的?缺口說,真不能用了。
周飛燕也不扔,她拿著碗說:“那晚點我上山挖點土,用這碗種些小蔥。”
“可惜我立夏剛種的?番薯了,八月多就能收了,”周飛燕洗著碗,又抬頭笑笑,“可我一想到能來這,我連番薯也不要?了。”
那是她娘倆賴以為?生的?口糧。
“番薯可以買,再種點別?的?呀,我們兩家空出來的?這塊地?就用來做菜地?的?,”江盈知蹲下來刷著砧板,她說,“我種菜不大成,總是嘴上說大話,還是得靠小燕姐你了。”
周飛燕特別?有干勁,她點點頭,“等我忙了這里后,我就去挖土整地?,眼下種豇豆、空心菜、莧菜都成的?,絲瓜也行,到時候搭個棚架。”
“哎,晚點我去買菜種來,”江盈知把砧板拿起,等它滴干水,小梅進來問,“小燕姐,餓了沒?來吃桂圓雞蛋糖水。”
她笑得很狡黠,“桂圓可不是我們買的?。”
“嬸和叔兩個先?吃,兒子的?福總要?他們先?享,我們就是沾點光,”周飛燕站起來,捶捶自己的?腰,也不害臊。
江盈知說:“那走吧,先?喝點去,晚上我做東。”
到了家里,周秀水坐在小桌一邊,面上放著比她臉還大的?碗,海娃蹲著說:“喝呀,真的?很甜。”
她手動了動,又悄悄抬頭瞧那些大人的?臉色,一看見有不對就縮了回去,直到周飛燕走進來,周秀水才像有了依靠。
周秀水伸出白?凈的?手,她小聲說:“阿叔給我洗的?。”
陳強勝就在一旁傻笑,王三娘伸手拍了他一下,“去拿碗再給小燕舀一碗來,你會不會辦事。”
“嬸,我和秀秀喝一碗,”周飛燕忙說。
江盈知掀開?鍋蓋看一眼鍋里的?,她背過手搖搖頭,“別?讓了,誰煮那么多的?,我們吃兩碗也吃不完啊。”
小梅和王三娘立馬指陳強勝,剝是她們剝的?,煮也是她們煮的?,但誰讓東西?是他買的?呢。
“我愛吃,多點我也能吃完,”陳大發嘿嘿樂,他說:“再舀一點,我拿去給老姚幾個吃。”
王三娘起身出去,江盈知跟上說:“用這個桶。”
周秀水小口吃著糖水里的?雞蛋,她彎起眼,小聲說:“很甜。”
周飛燕摸摸她的?頭,又看向陳強勝,他端來滿滿一碗糖水,桂圓都冒出了頭,憨笑,“小燕你也吃。”
簡直讓人哭笑不得,又格外?感慨,她其實很久很久都沒有吃過甜的?東西?了。
西?塘關真好,她沒有來錯地?方。
下午天氣熱,周飛燕給周秀水洗頭,江盈知在旁邊說:“怎么就染上了虱子,我看秀秀頭發也少,還細,其實剃了再長要?好些。”
小梅也說:“海娃之前也是生虱子,癢得受不了就給剃了,小孩剃頭沒事的?,再大些就不能剃了。”
周飛燕怕剃了別?的?小孩笑話,周秀水卻說:“我要?剃,癢得我睡不著。”
“給她做兩個小花帽戴上,”江盈知打算好了,“里頭縫一層軟布,悶是悶了點,不出門?待在家里也悶不著。”
最后全剪了又用刀片刮平,本來也沒有多少頭發,周秀水娘胎里就沒有養好,頭發也差,禿了一塊,虱子倒不多。
那些頭發一把火全給燒了。
周秀水摸摸自己的?腦門?,露出一個笑,她后來悄悄地?跟江盈知說:“他們再也抓不著我的?頭發了。”
王三娘倒是來了后,瞧著傻了眼,又樂,“哪里來的?小和尚。”
“這樣也好,重新再長以后肯定又黑又密。”
“把秀秀養的?白?白?胖胖的?啊。”
天熱也出門?,周飛燕閑不住,整了空地?,上山挖土,來回運了幾趟柴火,回來坐著歇腳的?時候,整張臉通紅,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
陳強勝遞給她一把蒲扇,又在旁邊扇風,周飛燕讓他坐下來,拿起碗喝了口水說:“一想到是在給自己忙活,夜里都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跟在做夢一樣,”陳強勝揮著蒲扇也小聲附和。
周飛燕笑了笑,她又說:“我到了這,是給我們娘倆謀個活路,我真的?很想答應你什么,可是眼下應當是不能的?。”
“什么寡婦再嫁,想對孩子好再給她找個爹,我想過很久,”周飛燕嘆了口氣,“但是我沒辦法。”
“我知道現在這個世道,要?想不被說閑話,我想跟你在一塊,就得成親,上婚書?。帶著秀秀到陳家去,然?后過個一兩年再生個孩子,日子穩固,對我對秀秀都要?有依仗不少。”
周飛燕看著陳強勝,她面色很復雜,“但我也說不好。”
“我暫時也沒法要?第二個孩子,不是不能生,而是我又有了孩子的?話,”
該怎么說呢,這第二個孩子注定會在很多關照下長大,周飛燕也沒有辦法保證,她的?心就一定不會偏。
那么她又對得起跟她過了五年苦日子的?女兒嗎?
生下來那么小,親爹不疼,親奶不愛,日夜咒罵,恨不得小孩跌進海里淹死。
哪怕周飛燕很自私,她很想跟陳強勝再續前緣,但她依舊能說出口,“我也跟王嬸早早說過,以后孝敬她和叔,但是以后成親再生個孩子,這會兒真不行。”
她就想早早地?說開?,一點也不想拖著陳強勝,不想給他和陳家,在這上頭一星半點的?希望,她當然?覺得很對不起陳家人,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兩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她每天都坐在那里想很久。
陳強勝緊緊握住周飛燕的?手,告訴她,話語溫和,“我明?白?的?。”
“這樣很好,小燕你有自己的?家,帶好秀秀,我也能兼顧你,還能自己孝順爹娘,我以前也很不是樣子。”
“以后我掙的?錢,給爹娘一半,給你一半,我們也不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等秀秀再大一點,要?是你還愿意成親,那我們就再說。”
他已經完全想明?白?了,嫁娶對兩人來說都不是最好的?,但是現在已經比以前又要?好太多,沒有什么旁的?可求。
別?人要?說就讓他們說去吧。
周飛燕并沒有答應,“你的?錢留給王嬸王叔吧,這么多年,他們很不容易。”
當然?,這件事只兩人說定了,還沒有跟其他人說,等晚上吃了飯再談,其實王三娘和陳大發都看得很開?。
也許心里總有點不好受,但折騰了那么久,不管怎么樣兩人都知足了。
夜里江盈知掌勺,王三娘離她很遠,連忙都不來幫,只在旁邊劈柴,一看見她倒的?那個油,心里直抽抽,簡直把油當水來用。
沒辦法,難得做點炸貨,總要?多一點油的?,還好豆油也算不上很貴。江盈知用鏟子翻著鍋里炸到金黃的?墨魚丸,還有肉丸。
旁邊小梅擺弄著鹽水蝦,她自己剝了一個吃,原本想著要?么咸,要?么淡,沒想到嘬著外?
皮稍咸了點。
里頭的?蝦肉入了味,不過分的?咸,還能吃到蝦肉的?鮮甜,緊實彈牙。
她洗了手又剝了一個給江盈知吃,正好炸沙蟹也被撈出,沙蟹小,要?面糊裹一圈炸著才好吃,咬起來連殼帶肉都是酥的?,咯吱作?響。
小梅忙喊:“秀秀,海娃,順子,都出來,先?分給你們三個嘗一點。”
海娃拉著周秀水走過來,一下午就混到一塊去了,都是光瓢腦袋,也難得生了點情意。
“慢點吃啊,別?燙著,來一人一個,”江盈知挨個夾到碗里,又順手摸了摸周秀水,“吃去吧,多吃點。”
夏天做飯熱,哪怕有小梅在旁邊打扇子也熱,江盈知沒做太多,做了點炸貨,一小盆鹽水蝦,還有涼粉和洋菜膏。
另外?王三娘買的?一只白?斬雞,周飛燕回去拿了一罐糟魚,她做其他菜不行,糟魚手藝還成。
“來吃飯,飛燕和秀秀到了我們這,那從?前的?事我們都給封了嘴,不要?提了,”王三娘說得很豪邁,端起碗喝了口。
她還當自己喝的?是酒,其實是石花菜熬的?水凝固后,打散沖的?糖水,一塊又嫩又滑的?東西?進到她嘴巴里,差點沒嗆到。
咳了幾聲,又說:“怪好喝的?。”
一桌上的?人看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小孩喜歡吃炸貨喝這個,小梅老愛夾點東西?給秀秀,她每夾一次,等會兒海娃就端起碗,眼巴巴地?看過來。
讓小梅也是好笑,給他挑了兩個又圓又大的?丸子,這才堵住了他的?嘴。
大家都沒有特別?熱情地?對待周飛燕,因為?那是對待客人的?。
倒是江盈知特意讓周飛燕嘗嘗她做的?涼粉,石花菜整塊凝固以后,水放得差不多,醋去腥又加快凝固,整個像果凍一樣彈,但不像洋菜膏那樣的?軟滑。
做的?涼粉很清脆爽口,拌了醬很開?胃,沒有腥味但舌頭靈的?能嘗出點海味。
周飛燕有點想哭,她努力壓制著說:“這輩子沒吃過這么多好東西?,要?不到了這里來,可能今晚吃的?還是番薯糊糊呢。”
“以后吃到好吃的?時候多著呢,”江盈知問她,“你覺得這個擺攤去賣怎么樣?”
王三娘接話,“多好的?東西?啊,你不是一慣想上什么就上啥,想賣啥就賣啥,還問起人家小燕來了。”
江盈知咬斷了涼粉,她說:“我這不是想給小燕姐謀個路子嗎,我早就想過了,這玩意便宜又好做,費不了太大的?勁,煮一煮放一夜就好了的?。”
“小燕姐,你要?是覺得好,那我就教你,你在我們攤子邊賣正好。”
周飛燕光是一想就下了決定,她很有魄力,“我不要?你白?教,已經占了你那么多的?好處,你當是我到你這買的?,你說個價。”
其他人也沒攔著,都樂呵呵的?,招呼著幾個小孩趕緊吃,不要?聽大人談事情。
最后商討定下了二兩,要?是可以江盈知一點都不想要?,但是她得顧著別?人的?自尊。
周飛燕也說,即使?江盈知沒教這個法子,自己也能賺錢,就是滲人了點。
她會做紙扎,給陰間人用的?,大伙嫌晦氣她不嫌,她是去賺錢的?。
不過那個怕孩子嚇到,還是這個法子好,她一想到以后的?日子,簡直都睡不著。閉了眼又慌忙睜開?,能摸到實處才安心,如此反反復復,反正沒睡好。
第二日早早起來忙活,她已經過了以情愛為?主的?年紀,生計才應當是最要?緊的?。
她不許陳強勝來,做別?人幫工要?有個樣子。
不管是涼粉還是洋菜膏都很容易上手,昨兒做好,今日就能拿去賣。
只是她去也戴了個帽子,指指自己的?臉,跟江盈知幾個說:“我倒不是嫌棄,就是怕嚇著來買東西?的?。”
周飛燕還要?把周秀水帶上,小梅立馬說:“那可太好了,你把秀秀帶上,我也把海娃帶上,讓兩個一塊到攤子上玩。”
“不然?老是麻煩伯娘帶他,現在屋子還在造,屋里沒人也不怕。”
都沒有人拒絕,如此歡歡喜喜到了攤子上。
扇著蒲扇來吃飯的?蒲扇佬嘖嘖,“今日是一家子都來了啊,這么多人,咦,這賣的?啥?”
他指指冰在水里的?盆子,包了層紗布,只露出一點點晶瑩的?東西?。
周飛燕也很客氣地?回,“是洋菜膏。”
陳強勝忙著洗碗,聞言立即道:“王哥你來點不,兩文錢一碗,還澆紅糖汁。”
“來一碗,那個也來點,”蒲扇佬轉頭跟江盈知說,“我可沒有不照顧你生意啊,你們是一家的?,我都吃點,兩頭照顧啊。”
江盈知遞給他一碗肉醬,“拿去拌著吃吧,你照顧我們生意,我也不能太小氣。”
蒲扇佬立即笑了,單手接過,“這還是我占便宜了。”
等他坐下吃到了周飛燕拌的?涼粉以后,他喊,“這粉好,吃著比那水索粉還要?滑,那個只有面味,這個有股海味。”
“小妹啊,再拌兩份,我拿家里吃去。”
阿青來的?時候,又瞧見了蒲扇佬,笑道:“你那蒲扇店離得那么遠,難為?你還能日日走過來,有口吃的?,連蒲扇都不賣了啊。”
她看看新擺出來的?攤子,又看看后面蹲在地?上玩疊貝殼的?周秀水和海娃,她好奇,“這幾人是?”
江盈知介紹,“這是我小燕姐,后面是我弟弟妹妹,帶出來一塊玩,你家小囡要?是沒事,也上這兒玩,給她吃糖水。”
“哎,正好,天天待鋪子里,連個玩伴也沒有,我把我家小綠給叫出來,正好新買了個紙叫雞,里面有蘆管的?,吹起來吵死個人,”阿青急急忙忙說,“你要?讓她來的?啊,我讓她來禍害你們了。”
小綠很快就一蹦一跳地?來了,梳著好幾只小辮,臉曬得很黑,見天的?在外?面瘋跑,她嘴巴很甜,“小滿姐姐,強子哥哥,小梅姐姐。”
不認識的?周飛燕,她就喊,“大姐姐。”
就一溜煙跑到后面去,跟海娃和周秀水玩去了,小孩子總是很容易湊在一塊玩的?。
然?后,來吃東西?的?食客就聽見了一曲“亂彈。”
海娃吹著海螺,小綠坐中間嗚嗚哇哇吹著叫雞,周秀水吹不響小海螺,只能甩著兩個竹片,小小的?臉上全是笑。
可真要?吵死了,但又很熱鬧。
尤其是說書?的?陳大爺就愛跟著仨孩子一塊鬧,三個孩子吹,他就說起書?,抑揚頓挫,搖頭晃腦的?,直把坐著吃飯的?都給聽入迷了。
來混口免費糖水的?漁民,蹲在旁邊也不覺得難受,更不覺得這個酷暑熾熱,忙叫著好。
周飛燕原本出攤的?忐忑不安全都放了下來,跟江盈知說:“這里的?人真好。”
江盈知說:“以后大家認識你了,那就更好了。”
她喊,“別?吹了,嗓子給吹啞了,來,小孩過來喝糖水了。”
來攤子上的?小孩多,除了把之前那批租的?碗買了下來后,江盈知也買了些小碗小勺,給小孩吃正好。
三個就老老實實坐在小桌子旁,捧著碗洋菜膏,樂呵呵地?吃,再也不吵了,再吵就沒有甜水吃了。
這整個白?日,除了熱,但充滿著快活勁,不管是收了攤后,在船上吃著糕團的?海娃和秀秀,又或者是反反復復數著錢的?周飛燕。
而今天的?日子是昨天的?她無法想象的?。
自打這日后,大家也漸漸知道了,攤子上又多樣吃食,又多了個人,慢慢的?在交往中接納。
倒是有天王三娘來找江盈知,很是生氣的?樣子,后來不知道江盈知跟她說了什么,又拍著手,滿臉帶笑地?離開?。
原來大家忙著出攤,一天到晚也跟西?塘關的?人碰不到幾回面,住的?又那么偏,閑言碎語總傳不到那頭去的?。
但是王三娘可就住在西?塘關正中,就周飛燕過來這個事,誰碰見她都要?拉扯兩句,不戳她心窩子就難受。
原先?呢,她還能好聲好氣地?同?陳海珠說:“我知道兩個孩子的?打算,我都活到這把歲數了,連強勝一輩子打個光棍我都能接受。”
“以前我是很要
?強,看著小燕出嫁,我巴不得強勝立馬能找個更好的?來,我那時可不是盼著傳宗接代,結果那些人咋說的?,都說我家風水差,這樣的?事都能碰上。”
“現在人來了,對我家強勝也還有情意,難不成我就要?立即做個婆婆,讓人家嫁進來,給孩子改名。”
“那真是說笑了,我家陳強勝有啥,他是有錢有權有好房還是有條好腿啊,小燕能愿意跟他過下半輩子,我就知足了。”
“就算嫁過來難不成她們那嘴巴就不說了,屁!”
陳海珠本來就也很想得開?,可西?塘關那些婦人嘴巴刁的?不在少數,暗地?里說他們老陳家真是倒了血霉,斷了根。
本來人一過來,婚書?一立,娃改姓,再生個孩子多好的?事情,偏偏就她王三娘最傻。
這可把王三娘氣了個正著,但聽了江盈知的?話,她不氣了,轉天一早就把西?塘關愛說閑話的?女人全喊過來,專氣她們。
等人三三兩兩來了,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疑惑地?左顧右盼。有的?小聲說,王三娘怕不是真越想越悔,找她們支招來了。
王三娘背著手冷哼一聲,她說:“你們老說要?我別?傻,要?趕緊地?讓人給老陳家傳宗接代。”
她喊得很響,把江盈知的?話重復一遍,“我就問問你們,傳的?是哪門?子的?宗,接的?是哪門?子的?代!”
“你生的?娃跟你姓了沒,傳你們的?宗,接你們的?代沒有!”王三娘指著最旁邊的?矮個婦人,“王翠花,你給他們老周家生了五個孩子,哪個跟你姓了?你那個婆婆也是傻,一家子姓周的?,只有你們兩個外?姓的?,她還要?來磋磨你,你家里頭幫你出過聲沒有?”
“就這還一天天喊傳宗接代,你咋不做產卵的?魚去呢?海里那么大,還不夠你生的?,天天就來戳我的?短,我就樂意這樣過了。”
王翠花臉脹得通紅,她顫抖著手,“你這人咋這樣啊,你說話就說話,怎么還揭人短呢!”
不過一想是這個理,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王三娘跟周巧女怪不得能做妯娌,這嘴巴是真毒。
王三娘瞥了她一眼,哼哼幾聲,“你們還說別?人傻,就可著你們聰明?了,至少人家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歸她自己姓。一天天的?有你們什么事啊,老是過來問問問,煩人得要?命。”
當然?王三娘對這事心里也躁,但是她輸人不能輸陣,一定要?把這幫子人給說一通才好受。
“再說我夜里要?把望海都給哭干了,我就上你家哭去,我去抽了望海的?水,全往你家澆,往你頭上淋!”
她罵完利落地?離開?,留下其他一群女的?面面相覷,這一通后,明?面倒還真沒人說了。
但是不管如何,有了王三娘這一通罵,大家真消停了,也懶得再扒別?人門?縫,偶爾跑過去瞧熱鬧,誰也不想對上王三娘,但私底下總要?說上幾句,因為?很難有這樣的?熱鬧瞧。
對于西?塘關來說,是平靜的?日子偶爾摻雜著熱鬧和雞飛狗跳,但是對于出海來說的?人,則是偶爾平靜,日常驚心動魄。
到了這會兒,烏船已經離開?了望海,來到了四面環礁,而不見任何島的?東門?海。
也被漁民稱為?“潮頭關”,也有更直白?的?說法,那就是鬼門?關。
暗礁叢生,明?礁布海,要?過船得掌舵的?船老大小心再小心。
王逢年在船的?后八尺掌著舵,王良歡呼,“過了,過了,潮頭關過了!”
那些劃著船的?漁民也歡呼,松了口氣,在想晚上老王頭會燒點什么來,這段日子出海是他們過得最滋潤的?時候了。
再也沒有難吃的?咸魚干蒸飯,有時候能吃得上蒸蛋,雖然?不多,一人一小碗加在飯里也足夠他們吃得美滋滋了。
還能吃上一碗拌面,那肉醬是真的?香,拌一點那一碗面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舔著碗底。
搖槳的?船工笑嘻嘻地?說:“我之前聞到綠豆湯的?味了,等會兒肯定有綠豆湯喝。”
“一想到過了潮頭關,往前是寬洋,我心里就舒坦。”
不過高興得太早了,放心得太早了。
海面最是風云變幻,西?邊黑風高,必定有風暴。
遠處黑色的?云像山一樣涌了過來,豆大的?雨點根本沒有緩沖,在剛過了潮頭關后,立即打下。
漁民大喊,“骯臟浪!”
那是他們對于惡浪的?稱呼,這種極為?龐大的?浪,漁民除了叫骯臟浪外?,又叫海開?口,鬼討食。
劃槳搖櫓的?慌忙從?背帶里掏出一把白?米,全部灑進浪潮里,以祈求海浪平息。
但是很顯然?并沒有用,潮頭關難過,東門?海難出。
霧氣開?始席卷,浪潮一浪涌得比一浪高,用來測風速的?鰲魚旗被掀翻,浪把烏船打得左搖右晃,像是海里的?手拖著那艘大船,在細細把玩。
原本報風的?人也很難進來,王逢年的?舵已經失去了方向,他們在海面上飛速打轉,翻來覆去。
王良已經控制不住地?想吐,王逢年一把拽起他,面色冷硬地?說:“現在,你給我把好手里的?舵,往西?南那邊開?,你聽清楚了,給我把舵牙把住了!”
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吐意,眼前模糊不清,仍咬著牙說:“我不會倒,舵牙也不會倒!”
王逢年打開?門?出去,暴雨從?頭到腳都淋了個透,雨在風的?速度下像石子一樣砸在身上,浪潮翻涌,放眼望去,模糊而極致的?黑色和恐怖籠罩了這里。
在船工束手無策間,滑倒在船面扒著甲板,王逢年吹起了緊急的?鑼鼓號,在船上軍令不如海令,海令一響,爬也要?爬過去。
浪頭更加兇猛地?反撲,王逢年冷靜地?發號施令,“大樹,去開?頭洞!”
那是烏船上的?排水孔,大樹趕緊扒著船板往后面趕去。
“阿成,去降長力,晚點再升起!”
長力是升降風帆的?主繩,在海上除了掌舵,風帆才是行船主要?的?,有句話說添帆令如微風拂面,降帆令如冷風撲面。
王逢年繼續說:“去,你們去抱住撐風,你們倒了它都不能倒,聽明?白?了嗎!!”
幾個人齊齊點頭,撐風用來支撐著風帆的?竹竿,要?是它也倒了,那烏船今日將?會沉沒在這里,他們團團圍住了撐風,死死抵住羊角仆,這個固定風帆方向的?插銷。
另一波人抱住了搖搖欲墜的?桅桿,還要?死命按住老鼠伏,這是固定桅桿的?插銷。
任憑風吹雨打都死不放手。
而現在烏船仍舊沒有穩住,在浪頭里沉浮,原來報風的?人傷了眼睛,王逢年自己站在了船板上,望著一面蒼茫,足以吞噬他們的?海洋。
沒有一絲退縮,他努力撐住身體,分辨著方向,讓阿成跑回去告訴掌舵的?王良。
船在他的?指揮下,居然?駛回了讓漁民聞風喪膽的?潮頭關。
而不是往東南走,停靠在其他海島上。
這一切讓船工驚懼萬分,都閉上了眼,撞礁又遇上這樣的?天,等待他們的?只有船毀人亡。
那一刻,大家都想到了自己的?親人,緊咬著牙不肯哭。
而就在駛近了潮頭關不久,王逢年喊:“拋錨——”
拋頭錨的?船工立即用撬棍起錨,去拉錨緝,那拴住錨的?鐵鏈,慌亂間又被浪拍得沒力氣,竟是抓不穩。
王逢年過來牢牢地?握住,在大風夾浪里,拋錨,把錨緝穩準狠扎進了老虎軋了,固定住了錨緝,一氣呵成。
船漸漸地?在兩個夾礁間停了下來,沒等漁民歡呼,浪涌得更大,拋錨的?被狠狠甩出船頭。
全靠他死命地?拽住了船沿,王逢年想也沒想,飛撲過去拉住他,死命地?往上拽,海浪的?力量他無法抗衡。
可他卻死死地?拽著,腳抵在船板上,他作?為?船老大,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底下的?兄弟。
就這樣拖拽著,手都麻木,手被劃破,血涌了出來,他仍使?勁往上拉,海水把拋錨的?人往下拽。
直到有更多的?人跑過來,緊緊的?握住了那個人的?手,最
后浪頭松口,把人還了上來。
大家筋疲力盡,躺在甲板上,任憑吹風浪打,沒力氣歡呼,王逢年捂住流血的?傷口,緩緩走向后面。
這個位置卡得非常好,原本讓人送命的?潮頭關,如今成了他們在這海暴里的?避風所,所有的?浪頭全都拍在兩邊成片的?礁石堆上,烏船不倒。
船醫給王逢年上了墨魚骨粉,包扎好深深的?傷口,那個拋錨的?三子喝了藥,哭著說:“老大,要?不是你,我就回不去家了。”
“我家里媳婦才剛生了孩子呢,她照顧一家老小不容易。”
王逢年說:“你管好自己這條命,不要?謝我。”
他換了濕衣裳,穿上過了桐油的?油衣去伙艙里。
老王頭早就把倒地?的?糧食收好,正在抹淚,又千恩萬謝地?感激,爐子那時還沒燒東西?。
船工全都饑腸轆轆地?靠在伙艙里,有氣無力地?笑著。
王良嘴都是白?的?,他說:“要?不是老大讓阿成告訴我返回,這輩子我都想不到,出了潮頭關,竟然?還有回去的?一日。”
偏偏是這個大膽的?舉動,救了全部人的?命。
王逢年的?神色仍舊很平常,他閉著眼,緩了緩沒有平復的?氣息。
直到老王頭舉著油燈,拿著本冊子過來,他說:“老大,你給看看小滿上頭寫的?,我記得她有一頁寫過,遇上了海暴吃什么。”
是之前江盈知寫完采買之后,又手抄了一遍。
王逢年接過冊子,他翻開?,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看清了江盈知寫的?字,很大氣。
她的?寫法跟這里很多人書?寫習慣都不同?,大家是從?右到左,她是橫著寫的?。
早飯吃什么,中午、晚飯,甚至下了夜工都有,他看著,手指在一頁上停頓,上面寫道:如出海運到不可抗力(風暴、大雨、撞礁…),但是沒有關系,海神會保佑你們平安無事,晴天總在風雨后。
但平安了后吃一碗熱湯面吧,記得喝姜湯。
下面寫了熱湯面的?做法,有一人份的?做法,還有三十?人份。
一把掛面,豬油,蟶油、蝦干、蟶干、一個白?水雞蛋。
真的?是很簡單的?做法,連王逢年自己也會做。
老王頭給大家煮了熱湯面,大家正是渾身冰冷的?時候,哪怕換了衣裳也手腳麻木,又陷在剛才巨大的?恐慌里。
這樣一碗熱騰騰,帶著湯水又特別?鮮美的?面條,吃到肚子里,暖到心里,有的?人吃到雞蛋忍不住哭了出來。
差點沒命后又能吃到這樣好的?東西?,真的?讓人重新有種踩到了地?上的?真實感,覺得自己活了,而不是陷入冰冷的?海水里,整夜不眠。
外?頭的?海浪仍然?不停歇,海風像鬼哭狼嚎,暴雨如注,可這艘船安穩地?停留在這,大伙吃著熱氣騰騰又鮮美的?湯面,喝一碗帶著點辛辣的?紅糖姜湯。
王良一邊哭一邊吃,“我這輩子都謝謝小滿。”
王逢年給自己調了碗熱湯面,他吃著,那么溫暖,不管是心還是肚子,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干拌面。
真的?很叫人懷念啊。
今日是小滿,他在昏暗的?燭光里露出點笑來。
他無聲地?在唇齒間念了一遍,小得盈滿。
或許應當是,得小滿勝萬全。
第34章 鐵板海瓜子
海上風浪大作時, 海浦也迎來了大雨。
眨眼間天驟然變色,緊接著是電閃雷鳴,雨滴砸了下來。
江盈知甚至還沒有收攤, 她正在?燒火, 雨就從棚頂下淌落,外面霧氣蒙蒙。
海娃和秀秀蹲在?一旁看雨,偶爾伸出手去接, 兩個人?也不吵不鬧, 就這?么看著,偶爾避開過來躲雨的人?。
不少漁民急急忙忙跑過來, 拍打著被淋濕的衣裳, 咒罵一句, “什么鬼天。”
還好有這?個棚頂,不然指定被澆成落湯雞, 周飛燕和陳強勝趕緊招呼著讓大伙進來避雨, 把自己帶來的油紙傘遞過去。
海州來的漁民抱怨, “怎么就碰上了這?個天, 剛拖的墨魚手滑全沒了。”
“人?沒事就好了,坐下來歇會兒吧,”江盈知起身?, 她今天新買了一袋姜, 這?里也有調洋菜膏的紅糖水,剛好能用得上。
她喊, “小梅, 還有沒有水, 燒一鍋來。”
水倒是還剩不少,小梅舀進鍋里燒起火來, 陳強勝想來幫忙,周飛燕指著旁邊的凳子,“你坐那,把藥膏給?敷上,讓我去幫吧。”
有腿傷的碰到風雨變幻的天,骨頭里面都是疼的,陳強勝笑?笑?,他聽周飛燕的話,自己去一旁坐著了。
周飛燕過去洗姜,她說:“熬點?姜湯?”
“對啊,這?場雨瞧著沒那么快停,”江盈知抬頭看向外面,這?間棚子抵擋了風雨,但棚子外仍舊是大雨。
有幾個人?跑過去,又急急忙忙跑回來,渾身?都是水在?淌,有人?抹著滿臉的水說:“要命了,也不先落點?雨毛絲,一來就那么大,家也跑不到。”
“還好有你們這?個棚子哦,不然淋都淋死了,阿嚏。”
“也不曉得啥時候停,哎呦,我家新曬的烏賊鲞,”一個婦人?蹲在?那懊惱,今年買點?鹽可不容易,真是糟蹋了,“早知道是這?個天,我就做烏賊渾子,把鹽塞進去腌了在?屋里掛起來得了,哪里知道雨落得那么急。”
旁邊有個女人?擰著自己濕漉漉的衣裳,她看看那雨,很是心焦,“我才傻呢,想著今日天好,把魚鲞都掛出來曬曬,就去漁港送我家親眷的工夫,嘿,來了這?么一場雨,也不知道家里那幾個懶漢有沒有收完。”
一場雨鬧的大家各有各的煩惱,這?邊江盈知熬好了紅糖姜水,她喊,“各位嬸,還有大叔,來喝點?姜湯去去寒。”
“雨下都下了,也沒法子的事情,以后勤看天,來來,都過來喝點?,放了些?紅糖,有點?辣,苦倒是不苦。”
大家剛都不好意思過來,本來就占了人?家做生意的地避雨,又沒有趕他們走,這?會兒還熬了姜湯,更叫人?不好意思起來。
小梅一手拉一個,“嬸子,來喝點?,不然不是白?煮了。”
“哎,我喝點?,可多?謝你們了,不然我們也就是回家把濕衣裳也換了,哪會熬姜湯,”有個嬸子捧過了姜湯,很感慨地說。
江盈知舀著湯的時候笑?道:“那就多?喝點?,管夠。”
這?一碗姜湯可把大伙浸在?雨里的身?體,給?吃得暖和起來,雖然有點?姜辣,但是吃的人?直覺得到了嘴里,喝下去后是那么舒服。
也不覺得這?大雨那么煩人?,下都下了,雨也淋透了,抱怨幾句就算過去了。
大家都捧著姜湯水在?等雨停,天越來越黑,明明是下午,卻弄得像是要入夜的天,對面鋪子都掛起了燈籠,紅紅的一團,在?風里搖擺。
小貓小狗也跑過來,趴在?地上不動,海娃拉著秀秀蹲在?它?們前面看,只是喂它?們點?魚丸吃,并不伸手去碰。
有的人?家里人?舉著油紙傘來接,換了油衣,穿棕鞋,這?才算沒濕透,也有的自己跑進了雨里,想著家里還有孩子要吃飯。
漸漸的,人?越來越少,到后面雨仍在?下,大家都回家了。
只有江盈知幾個還留在?攤子上。
她覺得這?樣的天還挺舒服,就算發?愁惱怒也沒用,她笑?瞇瞇地問,“吃不吃魚丸面?”
當然沒有人?拒絕,小梅搬了凳子坐過來,周飛燕坐在?了陳強勝的旁邊,兩人?看著外面的雨幕,也不說話。
湯已經熬好了,江盈知把粗面放下去,等著湯沸騰,漸漸頂起鍋蓋。
她撈出面來,舀了魚丸。
一碗熱騰騰的魚丸面便好了,幾個魚丸,一把小青菜,還有蝦、香菇碎,桌上擺著肉醬,蒜蓉。
大家就圍在這小桌旁,也沒有油燈,外頭只有點?亮光,坐著吃一碗魚丸面。
那種粗面入嘴的滿足,在?咬上一個滿是汁水的魚丸,喝著湯,在?這?個凄風苦雨的傍晚,那么讓人?安心。
也讓人?沒有那么焦急回不去家的事情。
因為江盈知說:“雨總會停了,著急還不如先填飽肚子。”
等吃飽了肚子,洗了碗,把東西一點點先收好,慢慢磨蹭著忙活,再等會兒,雨就真停了。
她說:“看
吧,雨停了,東西也收好了,回家吧。”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轉而變成了纏綿的梅雨。
這?讓江盈知很苦惱,她最討厭梅雨季,出不了攤,連衣服都干不了,要是夜里不拿進來烘干,轉天發?臭生霉點?子。
悶在?家里,她也總能給?自己找點?樂子,教海娃和小梅還有秀秀認字,周飛燕會在?一旁編著簍子一邊聽,話并不多?,偶爾過來基本都是在?做活。
其實海浦的人?都不大重讀書,識字能認得些?就成,倒也不是頂要緊,畢竟他們比的是誰的船好,誰的劃船技術好,或者是游水、捕魚、出海等等。
但是江盈知想著,認點?也好,又不求學太多?,不至于當個睜眼瞎,能認得自己名字就成了。
她教的也不多?,幾個學學也快,偶爾能跟著認一認就很好了。
要是想正經學,還是得去學堂。
江盈知也沒教多?久,她轉頭去西塘關做豆腐的人?家,買了點?豆腐,放在?竹板上等著豆腐變成毛豆腐。
她要做些?腐乳來。
小梅好奇,“這?長?毛了也能吃?”
“怎么不能吃,我做好了配粥吃,再寄些?到明府去,”江盈知洗著罐子,把它?倒扣起來,等水滴干。
小梅說:“也不知道晚娘怎么樣了,我要做點?什么送過去,我手藝也不咋樣。”
“晚些?等梅雨過了,就出芒種,到明府得端午了,送些?端午要用的東西去,”江盈知給?她出主意。
小梅立馬拉海娃來,“你跟我一起編花繩。”
“哎呀,你不是這?樣的,你得往旁邊繞一圈。”
海娃一臉無辜,“我手指短,繞不過來。”
“好吧,那你把手轉過來,”小梅妥協。
兩個人?就頭挨著頭,在?那里合力?編一根花繩。
江盈知也不去打擾,她把買來的鴨蛋挨個用刷子刷干凈,端午也是要吃咸鴨蛋的。
她打算每個都用泥巴抹一圈,這?樣腌出來不咸,而且要放點?草木灰,這?樣更香也能出油。
要是放鹽水里泡,有些?咸鴨蛋煮了后,蛋白?會特別咸。
江盈知往泥里倒酒放鹽,屋里便有了白?酒香,小梅叫道:“阿姐,好熏。”
“來,我用筷子沾了喂你一點?,”江盈知舉起筷子,故意逗她。
小梅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她跑到外面說:“我看看老鴨煲燉好了沒有?”
江盈知買鴨蛋的時候,順帶也買了只老鴨,剁了沿著砂鍋擺好,開始小火慢燉,本來應該放些?枸杞,或是蟲草花的,這?里都沒有,她就放了筍干和火腿。
她雙手都沾著泥,也走出來看了眼,燉的顏色很好,“用筷子戳戳,看看肉煮熟了沒?”
小梅戳了下,皮軟肉爛,那鴨腿一看就能連皮帶肉地輕易撕下來。
“可以吃了,”江盈知蹲下來洗著手,“快來吃。”
海浦鎮一到梅雨季就讓人?渾身?難受,感覺濕氣都透到骨子里了,喝一碗老鴨湯補補正好。
小梅把鴨腿肉夾起來,整個放進江盈知碗里,她又夾起另外一個,在?自己碗里又筷子分兩半,低著頭說:“我和海娃兩個分著吃。”
“多?喝點?湯,”江盈知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拿了勺子給?兩人?盛了碗湯。
吃著鴨腿的時候,她說:“也該到了吃梅童魚的時候了。”
梅雨季節,正是梅童魚汛旺發?的時候,這?種跟小黃魚有點?像的魚,清蒸的時候肉特別嫩,抿一抿就能全化?開。
小梅卻搖頭,“我不吃它?。”
她指著自己,“我跟它?是本家啊,我生的時候梅童魚特別多?,我娘就給?我取了小梅這?個名字。”
梅童魚是頭大身?體小,又叫大頭梅童,特別可愛,小梅她娘還在?的時候,也老是會叫她大頭寶,之后就沒人?再那樣喊過了。
所以小梅有種別樣的堅持,“我不吃梅童魚啊,我一想到我吃了它?,那就在?跟吃自己一樣。”
江盈知忍俊不禁,“好,我不吃它?,那你的生辰在?哪日?”
小梅有點?茫然,其實這?邊人?家都不大過生辰的,她娘去了以后,她自己也鬧不清到底是哪日生的,只知道是梅童魚來的時候。
“那等梅童魚汛到了,”江盈知說著,她會給?小梅煮碗長?壽面的,其實她自己也不過生辰的。
海娃終于啃完了鴨肉,他舉起油乎乎的手說:“我知道,我是海里的娃。”
都說到其他地方去了,他還在?想著自己名字呢,也實在?好笑?。
晚點?江盈知把咸鴨蛋腌完了,放回到小屋的時候,王三娘穿著蓑衣和斗笠來了。
她拿來了一小籃姜和艾草,放在?地上,抱怨道:“這?天下起雨來真是沒完沒了。”
王三娘把斗笠和蓑衣給?掛在?外面,又左右瞧了瞧竹板有沒有生霉,她聞了聞,“潮氣有點?重,拿干艾草熏熏吧。”
“阿姑,怎么這?會兒過來了,”江盈知朝外看了眼,雨還挺大的。
王三娘說:“小燕不是賺了點?錢,給?我和你姑父都納了兩雙鞋,又給?買了點?肉補補,我眼下是信了你說的話。”
其實之前王三娘也挺別扭,她當然也想抱孫子,被人?說的時候總氣不過,要不是江盈知勸她看開點?,還說外海連一輩子不嫁不娶的都有,她一想就看開許多?了。
她也沒多?說,“小燕送了東西來,那我就又拿了點?東西給?她,想著你們這?竹屋肯定吃潮氣,再給?你們拿點?姜來。”
“還有件事,晚點?找個篩子來,”王三娘用眼神尋找,點?點?地上的竹篩,“這?個就好,我剛從灘涂上過來,看到那里有不少梅蛤,我們是不大吃的,太小了點?。”
“我想著你肯定要吃,趕緊跟你說聲,等著雨停了,去挖點?來。”
江盈知還真喜歡吃這?個,梅蛤又叫海瓜子,尖頭薄殼肉鮮,而且沙子還少。夏天吃這?個真的很適合,炒到開了殼入味后,慢慢地嗦著殼吃著肉,有些?人?喜歡拿這?當下酒菜。
但是西塘關大家嫌它?太小肉少,還不如蛤蜊吃著爽快。
江盈知立馬找起能裝的東西來,這?段日子天熱,緊接著風暴帶來梅雨,她已經很久沒有趕過海了。
哪怕讓她啥也摸不著,就趕海走一圈都行。
等雨小了點?的時候,漸漸轉為陰天,她穿著木屐帶著桶走在?前面,小梅和海娃跟在?她后頭,興高采烈地往海邊去。
海水不緊不慢地由遠及近地涌動,而在?那淺淺海水的沙灘底下,有著一粒粒綠殼的海瓜子。
灘涂上被雨水和海水沖擊出的小坑里,還有手指頭粗細的泥魚,一條條如同泥鰍,這?樣的曬干或者烘烤成小魚干最好吃了。
也沒有人?會挑著這?個時候來趕海,都在?家里做做活,除了王三娘外,只有江盈知三個。
王三娘嘴上要說:“這?泥魚頭那么小,拿回去吃也費勁,還要抓它?做啥,等它?安穩地長?到入秋,也能肥不少。”
實則動作利索,泥魚逃得快,要專門的小網去捕,另一只手拿著棍棒,用力?敲打積水,王三娘嘴巴喊著:“哦噓哦噓”,手上動作不停,等著泥魚頭慌不擇路的時候,掉進網里。
沒人?來搶,一整片灘涂上的泥魚那么多?,她一下能捉到好些?。
而江盈知則沉浸在?海水沖刷著腳背,冰涼但還挺舒服,她用漏鏟伸進沙子里,挖出一勺沙子,然后在?海灘上用力?抖抖,讓沙子漏下去,露出一個個海瓜子來。
她挑出一個看了看,個頭大而且鮮活,滿意地倒進簍子里,小梅卻說:“阿姐,這?真的有點?小,吃的時候要刮的舌頭疼。”
海娃喜歡吃蛤蜊這?種貝類,他立馬說:“我不怕疼,我能吃。”
王三娘兜著一網泥魚走過來,浸在?海水里把泥水洗去,聞言笑?道:“還能有你不愛吃的,你個饞鬼。”
“阿姑,等會兒炒了你也來吃,”江盈知拍
拍自己這?一兜的海瓜子說,“明日要是雨停了,讓順子多?挖點?來,跟我換錢換吃的都行。”
“那你可當這?個土財主吧,他就樂意給?你做活,能從你這?要點?好處來,這?下雨可把他給?愁死了,”王三娘也是對這?個小兒子沒話說。
江盈知反正不在?意,讓小孩子干活總是要多?給?點?甜頭的。
今兒這?次趕小海趕了特別久,久到把之前那些?沒有下海的日子都給?補足了。一大桶的泥魚,好些?小螃蟹,還有滿滿堆出頭的海瓜子,實在?多?到讓路過的人?都不解。
趕了海,夜里做蔥油海瓜子,一個個海瓜子在?沸水里開了殼,露出里面的肉來,撈出倒蔥油,等著蔥油滲透到肉里。
她又澆了熱油潑上,滋滋啦啦的響聲里,香氣四溢,王三娘說:“這?玩意以前我也吃過,哪有這?么香啊,還是得舍得放油放料。”
王三娘用筷子夾了一個塞到嘴里,嗦著殼,這?點?肉有股蔥油味,又有自帶的鮮甜,她憋回了自己之前那番話,就這?么點?小肉有什么好吃的,那可真好吃啊。
小梅給?周飛燕娘倆送去了些?,而后誰也沒叫,就和王三娘一道吃飯。
王三娘吃著海瓜子,吐了殼,她同江盈知說:“以后我就啥事不管了,一個兒子我已經管了大半輩子,以后咋樣都隨他自己吧,和小燕的事我也管了那么多?,以后看兩人?自個兒吧。
另一個還不成氣候,等他長?大也不曉得啥樣子,這?會兒操心總太早了。”
“有時候也不想捉海蛇了,賺是賺了些?,也怕沒個注意被咬到,活了大半輩子了,到頭來也不知道還能有個什么活法,”王三娘沒想到這?么多?年里,能說點?知心話的,還是這?個她幾個月前才認的侄女。
說實話這?些?日子來,別看她風風火火的,罵起別人?來也中氣十足,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心累,不管白?天跟別人?說得有多?大肚,夜里又是一筆解不開的爛賬,根本就沒有那么豁達。
江盈知也特別懂她,這?段日子以來,她不知道寬慰過王三娘多?少次,兩個人?偷摸出去喝酒的時候都有好些?次,姑侄關系倒是比以前更好。
“阿姑,我想著要不就停了海蛇這?個活,做這?個也危險,如今強勝哥自己有了奔頭,也能賺到些?錢,你們也別那么拼了,”江盈知她其實有過這?樣的打算,本來想給?王三娘找點?其他的活計,做吃食肯定不成,太心疼那些?油鹽醬醋。
江盈知說:“要不,我去給?阿姑你問問,有沒有剖魚鲞的活計,你鲞刀使得那么好。”
“我剖魚鲞都是自己在?家練出來的,”王三娘聽了這?話倒是有些?起勁,但轉眼又落寞,“以前我也去不少地方問過,哪有招人?的,小滿,姑知道你好心,別麻煩你走這?一趟了。”
其實王三娘就是想出門找點?事做,賺點?錢,免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聽那個聊著自己家又添了個大胖孫子,那一家媳婦懷孕了,還有說生了雙胎,簡直煩死個人?。
江盈知才不聽她的客套話,干脆說:“等雨停了,能出攤后我就去江下街那邊瞧瞧。”
她看了眼門外在?跟海娃洗泥魚的小梅,沖王三娘說:“放心,我誰也不說,要是成我們就去,不成的話就再找路子。”
對王三娘的事情她總是比旁人?的要更上心一點?。
王三娘自己倒是說:“等會兒我也找其他人?問問去,沒有的話,還不如釣海蛇,一天也有個掙頭。”
江盈知才不信她的話,又笑?道:“我可等著阿姑你賺了錢,我們也吃頓好的呢。”
“等著吧,”王三娘也笑?呵呵的。
這?件事江盈知記在?了心上,等到雨沒再落的時候,眾人?都松了口氣,江盈知也終于能出攤了。
好些?日子沒見,孫阿婆指指自己的嘴巴,“可想你那魚丸湯了,在?家里天天吃面,嘴巴都淡得沒味道了。”
“那可正好,來點?有味道的,阿婆,鐵板梅蛤和鐵板豆腐吃不吃?”
江盈知把自己的小鐵鏊子用絲瓜絡一點?點?擦油,抬起頭笑?問了一句。她今日買了一板豆腐,又有一桶海瓜子,蔥油的味道還成,但是鐵板烤得開了殼,配上料汁更香。
“哎呀,我愛吃豆腐,鐵板是怎么做的,煎的是不是?”孫阿婆走進來,站在?一邊瞧著。
江盈知又重新倒上油,把盤里切成長?片并且有厚度的豆腐拿出來,她放在?鐵鏊子上,聞言說:“對啊,就是煎的嘛,但是比炒的要更香。”
她指指旁邊的醬料,里面是她調的,另外還放了五香粉。
等鍋里的豆腐沿著邊角都開始泛黃,她用小鐵鏟翻過來,豆腐雪白?的外皮全被煎得黃燦燦的,等一面也煎好,她倒下料汁。
那沒過豆腐的料汁,逐漸滲進豆腐里,也帶來一股別樣的香,孫阿婆朝旁邊打了個噴嚏,“怎么這?么香,我們吃這?個豆腐,老是買嫩的吃,放點?醬油就可以吃了,偏偏到你這?,還能變出花樣來。”
其他路過的人?也附和,“在?煎什么,聞著比以前更香了,豆腐啊,不貴吧,給?我也來點?。”
江盈知先把鐵板豆腐遞給?孫阿婆,等她接過才又開始煎。
孫阿婆牙齒不大好,其實連魚丸拿回家,都得切了小塊才好咬得動。這?豆腐卻特別對她的胃口,別看表皮煎得這?么焦,一夾里頭的豆腐特別嫩,完全入了味。
也不知道放的什么料,她覺得這?吃起來味道雖然重了點?,但人?老了,就愛吃這?種醬這?樣濃郁的。
她也不說要回家吃去了,就在?那慢悠悠地吃完了全部?的鐵板豆腐。
等她吃完了,江盈知抓起了一大把海瓜子放在?上頭,油煎火爆中,海瓜子全部?開了殼,料汁一倒,從邊上走過的人?都被吸引地停住了腳。
“啥味啊,這?么香,跟誰家老酒在?鍋里煮一樣。”
“哦呦,炒梅蛤能有這?么香的啊,給?我來一份,我回家當下酒菜,”一個大哥連忙說,還要同旁邊剛來海浦的客商道,“別看這?玩意小,那肉是真好吃,你嘗嘗看就知道了。 ”
那客商瞧著咽了咽口水,拉著人?往旁邊桌子上坐,“到家里吃不就冷了,就在?這?吃,我也不喝小酒,來碗湯。”
“你說我不算海浦的,可我家里是前山島那的,以前小的時候一到入夏,就專門挖這?個吃,哎呀,一聞到那味,光是想想就要哭。”
那真的是屬于離開家,出了海翻山越嶺到外頭去,偶爾碰見以前的海味,真是難以形容這?種感覺。
等海瓜子上桌,他嘗了口說:“這?手藝比我以前嘗過的還好吃,哎呀,這?味道,真好。”
他把攤子有的那幾樣全點?了一遍,邊吃邊點?頭,他每樣都覺得滋味極好。
想了想,實在?忍不住,他走過去問江盈知,“阿妹呀,你看看你們這?里接不接個做宴的活?我看你手藝這?么好,這?些?小的海味都能拾掇得很利索,旁的應當也沒大問題吧。”
江盈知倒沒有先拒絕,而是有些?興奮,終于有人?看出來她很擅長?做宴席了,要知道她當主廚的時候,哪天不是這?宴那宴的,到這?里后她手都有點?生了。
不過還是要問,“什么宴?”
客商一聽她這?么說,就知道有戲,把自己手上的包遞給?別人?,蹲下來說:“我呢,這?邊請了一個小商,他嘴巴很挑,好些?酒樓菜他都說嘗膩味了,想吃點?新鮮花樣的東西。”
“我瞧你這?攤上賣的吃食花樣都挺新鮮,我在?酒樓也沒大見著過,味道吃起來也挺好的,就是還有沒有旁的手藝絕活,價錢都好商量,要是吃著好,什么都沒問題。”
江盈知倒真的技癢,她會做的可太多?了,不說這?些?街頭風味小吃,那都算簡單的。光是海鮮魚宴這?上頭,她會蓑衣蝦球、三絲魚卷、糖醋熘素鱔、三蝦豆腐、松鼠鱖魚、蟹黃魚翅…
不過那都是基于調料足夠多?足夠好的情況下,就現在?的調料,她也很難有辦法燒出那么豐富的味道來。
她問,“拿什么做菜?魚蝦還是旁的,調料你們給?不給?,有什么,我得看看我能不能做。”
“那第一樣肯定是大黃魚了,干海參啊,”客商挨個數了幾樣菜,江盈知聽著有那么些?興致,但也不算特別大,這?些?想燒出花來的話,總是那么幾樣做法。
倒是客商又說了,“倒是還有樣,那小商是從川蜀那邊來的,近來新得了樣東西辣椒,在?他們那種的也多?,你會不會燒點?辣菜,芥辣做的那種辣糊可不算。”
江盈知聽了后很認真地問他,“那我做了的話,辣椒能賣我點?嗎?”
客商傻了眼,撓撓自己的頭,“大概,我能讓他送你點??”
江盈知立即笑?了,她倒不是特別愛吃辣,但是不能沒有辣。
第35章 蒜泥白肉
客商約好?的地點?在里鎮一家酒樓, 江盈知請王三娘跟她一道去的。
王三娘為此換了件新的藍布衣裳,反反復復瞧了好?幾遍,怕給江盈知丟臉。她這是頭一次走在里鎮這條中街上, 兩邊全是招牌林立的酒樓。
有不少伙計在吆喝, “兩位客人?,上一份茶湯,來碗魚羹——”
“上我們家酒樓吃呀, 我們這有參糊, 香酥黃魚,糟鹵小鮮, 還白送四粉果, ”
一排的伙計肩上搭著白布巾在攬客, 一個?喊得?比一個?響,王三娘小聲跟江盈知說:“這進去不得?花上個?幾兩的, 里鎮的人?可真有錢。”
江盈知也壓低聲音說:“點?個?便宜的, 肯定有幾十文的。”
王三娘趕緊拉著她走, 真嚇人?, 江盈知又立馬把她拉回?來,到地了,再走就過頭了。
這家鴻興樓在兩個?大酒樓中間, 顯得?比較局促, 大早上的吃飯的人?也不多,伙計都沒出來迎客。
前面桌臺處有人?在打著算盤, 邊打邊唉聲嘆氣, 江盈知走進去, 敲了敲旁邊的木門,店里人?都回?過頭看她。
她沒一點?露怯, 聲音清脆,“李員外讓我到這來的。”
“來幫廚的?”酒樓里有人?問。
江盈知回?道:“我是來掌廚的。”
屋里頓時有椅子被挪動?的聲音,有伙計機靈地跑到后廚去,食客都抬頭看她,倒沒說什么,但是都透露著不可思?議 。
穿著青藍袍子的掌柜走出來,他面色嚴肅,打量了江盈知一眼,語氣很平靜,“你掌廚?燒什么菜,看你也不像是川蜀那兩地來的。”
并沒有任何諷刺之意,開酒樓的要是說話夾槍帶棒,看人?下菜碟,那更沒有人?來了。
掌柜只是很疑惑,“瞧你樣子還小,怎么就能?掌廚了呢?今日的菜色花樣不少,大黃魚也是新捕連夜運來的,你真能?把這些給做好??”
沒等江盈知開口,屋里有道渾厚的聲音喊了句,“讓那個?小丫頭進來試試!”
江盈知倒沒有直接進門,而?是朝掌柜說:“這英雄不問出處,掌廚不分年紀,我能?來這,肯定有我自己的本事。不說旁的辣菜,便是大黃魚我能?做的花樣也不少。”
她張口報了幾個?做法,“芝麻黃魚條、酸辣黃魚羹、蒜棗黃魚、砂鍋焗黃魚,我都會做。”
這幾個?做法掌柜是一個?也沒有聽過,他每聽一個?就在那琢磨,這些到底是啥味道,什么酸辣黃魚羹,這里只有清淡的黃魚羹。
后頭那個?胖大廚聽了后,過來擠開掌柜的,拿著柄大勺,“進來后廚說。”
還要嘀咕一句,“擋在門口算個?什么意思?。”
江盈知拉著王三娘,一道進了后廚,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酒樓后廚里,可比河泊所的飯堂要大太多了。
一排的大鍋灶,有幾個?燒火婆子在挨個?灶膛燒火,有的鍋上頭擺著籠屜,在蒸饅頭,有幾個?幫工在炒雪菜。中間是張很大的案板,擺了一堆蔬菜,一塊牛肉浸在盆里,邊上是用碎冰鎮著的大黃魚。
屋里有不少人?,胖師傅帶著江盈知進門后,大家把目光齊刷刷投過來,有個?瘦高個?問,“是來洗菜刷鍋的嗎?我這里還有點?活。”
胖師傅背過手?,往前走了幾步,不緊不慢地說:“誰來給你做活,這是人?家李員外請來掌勺的。”
這話雖然聲音不大,卻像是在一堆人?里扔下幾枚小炮仗,突然炸了把大家嚇一跳。
瘦高個?廚子傻了眼,“這不能?吧,哪有女子掌勺的,在家里灶臺練出來的功夫?”
“不會就剖個?魚,囫圇煮道菜就算能?掌勺了吧,今日這些菜的菜價可都不便宜,燒壞了也賠不起啊。”
也有個?大娘說:“小姑娘,你真能?掌勺?不要是說大話,眼下這菜都還沒開炒,要走也來得?及。”
王三娘聽了這話當即想要回?嘴,江盈知拉了她一下,倒也不惱,別說古代了,就算她在現代當上主廚后,也照樣有不少人?說嘴。
她在這一眾目光中,從兜里掏出袖套,自己系上了腰巾,走過去說:“雪菜的火候都要過了頭,還不快炒。”
那幫工這菜回?過神,連忙翻炒起來,一嘗味道,松了口氣,差點?炒糊了。
江盈知在廚房就沒有怕的時候,別人?不來招呼她,她就自己到食材前,撥開桶里的碎冰,拿出一條大黃魚,按了按。
她又看了幾條,拍了拍手?上的冰屑子說:“還是條緊子魚,這一桶都是進港魚吧,這會兒還沒這么快能?吃到外洋捕的黃花魚。”
這話讓其他幾個廚子相互看了眼,就知道是真有點?本事的。
這里只有廚子愛給大黃魚取名分類,把即將產卵的稱為緊子魚,正在產卵的叫水子魚,而?那些三四月從外洋游到望海而被捕撈的,稱為進港魚。
八月還有一批大黃魚,又被稱為桂花黃魚。
而?除了桂花黃魚外,緊子魚的肉是最好?吃的,大黃魚還有人?說是“瑣碎金鱗軟玉膏”。
沒人?接話,江盈知接著說:“看你們應該要做大湯黃魚的,我覺得?不如做酒淘黃魚,我聞到了你們這有上好?的花雕。”
“你說說,為什么要做酒淘黃魚,”胖師傅瞪了旁邊幾個?人?一眼,有點?好?奇地開口。
江盈知看了他們一眼,嘆口氣,“因為今日宴請的那幾個?客人?愛喝酒啊,但喝酒容易鬧事,想他們少喝點?,不如燉在黃魚里。”
她做宴席一定要問有沒有什么忌口的,愛吃的或者偏好?的,什么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如果要吃辣的,最辣能?接受多少。
但是在這里的話,就只能?點?廚子的拿手?好?菜,不能?隨意添加菜單上沒有的東西。
在眾人?恍神間,江盈知指指旁邊那個?單獨空出來的鍋灶,“我用這個?了啊,阿姑,你幫我生個?火。”
王三娘麻溜地去了,她去前還暗戳戳地朝那一幫人?翻了個?白眼。
胖師傅倒也不惱,他脾氣還算可以?,“酒淘黃魚也挺好?,那這牛肉李員外說是你定的,你要做點?什么?”
后面其?他人?立馬暗戳戳豎起耳朵聽。
江盈知點?著牛肉說:“一半做個?小炒牛肉,一半來個?水煮牛肉。”
“這塊豬肉就做蒜泥白肉,豆腐嘛,來個?釀豆腐,這海鱸魚挺大,”江盈知看到了旁邊備好?的辣椒花椒,還有一小罐剁椒,她露出點?笑來,“再來個?剁椒魚頭,蝦的話,我做個?干燒蝦。”
“最后是椒麻雞片,我這里不做湯,也不燒大黃魚,其?他冷盤鮮菜肯定還得?大師傅你們做。”
她昨日就把菜給擬定了,李員外也是一臉茫然中又狂咽口水,這會兒到了酒樓后廚,又把一群人?說得?呆滯了。
這群廚子這輩子也沒出過海浦,做的菜全是海浦風味,手?藝很地道,嘗不出任何錯來,閉著眼都能?燒。
但是缺少任何的創新,來來回?回?都是那幾樣菜,食客吃了膩味,自己燒了厭煩,對于旁的菜又學不會,還心生排斥。
這會兒一聽,哎,
這些菜名可真新鮮。
想來看又不能?偷別人?的手?藝,不看又格外好?奇,胖師傅趕他們,“走走,自己手?上的活做完了沒有!”
江盈知很大方,“想來看都來唄,我可不把這些手?藝當什么傳家的寶貝。”
因為這些菜都很有技巧,看了也不會做。
幾個?人?就不好?意思?走了過來,瘦高個?廚子說:“我們也沒有啥壞心,哎,就是嘴巴壞了點?,小妹啊,你也別往心里去。”
王三娘背著他們,重?重?地哼了聲。
江盈知笑笑,她拿過旁邊那只退了毛的雞,利落地用砍刀剁下,切半去骨扔鍋里煮一氣呵成,倒是把這旁邊的廚子幫工看得?大氣不敢喘。
這么重?這么大的砍刀,連他們都得?費點?力氣,她使?起來輕輕松松,別說砍雞骨了,砍他們都不帶眨眼的,有些心里還嘀咕的,這下立馬不敢想了,悄悄往后靠了點?。
胖師傅喊,“李三,去開花雕,燉酒淘黃魚。”
李三哀嚎一聲,也老實去了,江盈知拍著蒜泥,放到碗里,她撈起焯過水的雞肉,放到旁邊的湯鍋里煮,接著放整塊的豬肉下鍋,料酒蔥白擱一些。
胖師傅把其?他人?轟到旁邊忙活去,自己站過來問,“不是說做辣的,怎么瞧著也很清淡?”
“這川蜀呢不是只有辣,他們好?多菜也吃清淡的,有些則是麻,全上辣菜旁人?也吃不了,”江盈知開始切牛肉,她又說,“我們這覺得?清蒸味道好?,嘗的就是那一口鮮,不敢亂動?食材,怕壞了那一口味。”
“別人?那邊呢,很多東西敢吃敢做,花樣和吃頭都要比我們這里的多。”
江盈知打從酒樓前走過就知道了,做的全是那些菜,家家都差不多,守著老底子過活。倒不是說不好?,保留了海鮮原本的風味,但是也很容易讓人?膩味。
她不介意多跟這胖師傅說點?,把切得?很薄的牛肉放到邊上,抹著刀上的血污說:“我們這吃魚,清蒸、蔥油、酒燉、油煎、炒年糕。其?實還有旁的做法啊,什么豆瓣鮮魚、酸菜魚、干燒鮮魚、糖醋脆皮魚,多想想,總能?有不少吃法的。”
胖師傅若有所思?,他摸著自己的胡子說:“你年紀瞧著不大,可知道的倒還不少。”
“這不就是多學多看多問多打聽,旁人?家好?的,能?學的都拿過來,自己再回?去琢磨琢磨,”江盈知意有所指,“老是待在一個?地方,那我覺得?燒的菜也就那樣了。”
其?他人?嘶了聲,覺得?這丫頭是真敢說啊,他們酒樓如今的生意差,可不就是因為沒有啥新鮮樣式嗎,全靠大師傅一人?撐著。
江盈知沒等到胖師傅的回?答,自顧自地備起食材來,除了王三娘沒有人?幫她,她自己一個?人?也很利索地備完了。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她舉起那把大砍刀給海鱸魚拆頭劈骨,用小刀把豆腐挖出四四方方的小洞來,鮮筍、瘦肉、香菇、蔥全給剁成餡,一點?點?塞到豆腐里,豆腐外皮竟是一點?沒壞。
豬肉切得?又薄又大,夾起來一甩,就能?十分輕松在筷子上卷起來,很服帖,看得?胖師傅又瞪了旁邊那個?連刀都使?不好?的幫工。
這些倒都是裝腔的花樣子,只能?震住些外行的,內行的雖然覺得?好?,但是也就是刀功還行。
等到江盈知終于弄完了前面的準備,燒起菜來的時候,沒有人?再有異議,簡直要把外行和內行都給香服氣了。
一盤擺盤擺得?服服帖帖的雞片,淋上一碗拌好?的椒麻汁,澆上熱油,原本只有淡淡一點?麻的,立時被激發出蔥香味,花椒的麻,還有點?雞汁的鮮。
有人?咽著口水說:“好?香。”
后面發現他話說早了,瞧著很清淡的,又白生生的肉,紅油、蒜泥、香油混的料一倒,看著紅辣辣的,立馬有食欲起來。
尤其?江盈知還把那切肉的邊角料也給拌了,遞給胖師傅嘗嘗,大伙就見胖師傅一邊嘶嘶呼氣,辣得?臉上通紅,一邊還舍不得?吐,饞得?人?口水直冒。
到之后水煮牛肉時,那股辣香氣把人?全給熏了出去,掌柜的進來瞧了一眼,“咋的,哎喲,這股啥味啊,這么香,咳咳,有點?辣。”
鬧到后頭,連其?他吃飯的食客也出來了,忙問,“你們新換了個?廚子?這味道可真把人?魂都給勾出來了。”
“你們燒點?辣的,也不是不成嘛。”
掌柜只好?苦笑著跟人?解釋,這時候李員外大笑著走過來,“我外請的人?,別看人?是個?姑娘,手?藝可不輸旁人?,幸虧我沒有那啥看人?低的毛病。”
他跑進去喊,“阿妹,好?了沒,我客人?都來齊了啊,海口也夸下了,就等著你這菜給我做面子呢。”
江盈知將最后一盤小炒牛肉盛出來,她回?道:“就來了,李員外你回?去坐著吧,等會兒就上菜。”
“哎哎,這怪不得?人?家惦記,真夠味啊,”李員外嗅了一圈,慌忙回?去,然后到了包間里坐下就說:“張兄啊,這味我保你滿意,你要是不滿意,那我旁的什么生意也都不開口了。”
姓張的那小商哼哼,顯然不信,一路從川蜀往南,可把他給吃厭了,到了海浦后,更是寡淡,要不就是燒得?不倫不類。
他靠在椅子上,想著把這趟生意談完,立馬啟程回?去,真是待得?夠夠的了。
其?他陪客也面面相覷,可這筆藥材要是商定不下來,今年的陳皮、黃連、丹參、天麻又得?漲價不少。
不過李員外倒是一副萬事不愁的模樣,等著外頭伙計喊著,“上菜嘍——”
他立馬彈了起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他喊道:“快來快來,趕緊地報菜!”
伙計把菜盤子端出去一點?,咽咽口水,“第?一道,椒麻雞片”
“蒜泥白肉”
“水煮肉片”
“小炒牛肉”
“干鍋蝦”
“釀豆腐”
……
后面的什么酒淘黃魚、清蒸墨魚啥的都沒人?管了,只顧著往桌上那些菜看去,不知不覺間,竟就看饞了。
那張商人?也不等別人?招呼,連忙伸手?夾了片椒麻雞片,那股子麻很正宗,后味很足。雞片又嫩,他又吃了小炒牛肉,牙齒和牙齒剛碰到就斷了,淡淡的辣。
他忽然地愣住,倒不是好?吃到愣住,而?是真嘗出點?遠方家里的味道,不過這些菜刀功和火候都很好?。
家里燒的,豬肉切得?很厚,牛肉管得?比海浦嚴,很少能?買到一次,買到后切得?又特別薄。豆腐倒不似這么有花樣,是醬燒的,那雞片倒是常吃,他娘的蘸水調得?很地道。這個?讓他嘗到旁的滋味,鮮香麻辣全在嘴里。
旁人?總說他們川蜀的愛吃重?油、咸和辣的,其?實就跟這沒放一點?辣的干鍋蝦一樣,他們也是會吃旁的,這讓張商人?十分滿意。
其?他人?也忙伸筷子,水煮牛肉是真的鋪滿紅油,瞧著就嚇人?,怕被辣到不好?看,都去夾了其?他的幾樣,斯哈斯哈地吸著氣,但是又覺得?麻和辣過去了,口中留下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再回?味一下。
“以?前總說要吃一口鮮,這才發現,原來麻和辣也能?燒得?這么好?。”
“哪個?地方都有哪個?地方的口味啊,說來也是我短見了,有機會還得?上張兄你們川蜀那嘗嘗去。”
這可把張商人?給美壞了,一頓飯下來,生意也談妥了,一高興什么低價都讓了。
后面是李員外的小廝來叫江盈知,讓她出來,把兩個?紅袋子遞給她,“這是張員外給的,八百八十八文的賞銀,這是我家員外的,說好?一兩銀子的。”
“另外他給你從張員外那要了一袋辣椒,還有這是,我也說不清楚。”
他把兩個?小麻袋遞給江盈知,江盈知打開看了眼紅辣椒,想著得?把籽摳出來,種辣椒可不要太簡單,鋪點?土就能?生的東西。
倒是拆了看見旁邊那袋花椒,露出個?很燦爛的笑容來,畢竟海浦連花椒都很少有,不吃辣的地方干脆連香料都給摒棄在外了。
而?有了這些花椒,她就可以?用來做椒鹽了!辣椒更符合她的口味,但是椒鹽就很適合攤子上很多的食客了,她可以?做椒鹽蝦、椒鹽排骨、椒鹽小酥肉了…
那小廝還沒走,江盈
知便說:“小哥,勞煩你幫我問問張老爺,這花椒還能?不能?賣我點??”
“啊,我問問啊,你等等,”小廝慌忙跑開。
等他再回?來時,手?里又多了兩個?袋子,他說:“沒了,就剩這么點?了,張員外說都給你了,要不是喝了酒頭昏,他得?來看看的。”
江盈知朝他道謝,小廝笑了笑,“你菜燒得?好?,讓員外們吃得?好?,我們都得?了賞銀,該謝你的才是。”
又說了幾句,江盈知把辣椒和花椒塞塞好?,提著兩個?麻袋,她在門口喊,“阿姑,走了啊。”
掌柜的在里面很熱情地回?,“別走,來吃飯。”
江盈知明?白,哪里吃的是飯哦,她把東西放好?,走了進去,屋里仍留著一點?辣香。
“吃的什么飯,”她坐下來問。
桌上也沒有什么大菜,只有點?清燉魚,魚羹和米飯。
“你知道的,我們海浦攤子食鋪里面女人?掌勺多,酒樓里面根本沒有,我們這鴻興樓呢,也不大看重?廚子是男是女,手?藝夠了就成,”掌柜遞過來一副碗筷,笑瞇瞇地說,“你要是過來,我們什么都好?說的,一個?月三五兩銀子都可以?,客人?給的賞錢我們也不要,全歸你。”
主要是剛才她燒菜的時候,又正逢一堆人?聞著味聚過來,正好?碰到上菜的間隙,可不是把人?饞瘋了,都追著他說要來幾道,差點?沒把他領子給扯破。
掌柜也是開出了大廚的價來,王三娘都心動?了,三兩啊,那可是三兩啊!
但江盈知不為所動?,她是不可能?現在來酒樓的,她面上沒有一丁點?聽見錢而?露出的狂喜,反而?很冷靜地說:“我來這,你們給我三十兩都是我虧了。”
掌柜差點?沒把自己嘴里的飯給噴出來,后面的人?一陣咳嗽,都想看看江盈知哪來的臉皮,哪來的底氣。
“你們酒樓也沒有多少生意,我菜燒得?這么好?,保管跟別家燒的不一樣,”江盈知語氣中透出了些許得?意,“只要你們招牌打出去,來吃的人?還愁沒有嗎?”
其?實一想是這個?理,本來酒樓靠的就是招牌菜,比的就是新奇。
掌柜的聽完后,一狠心,一咬牙,“三十兩不行,二十兩還能?再商量商量。”
“你給我三十兩的話,”江盈知在眾人?緊盯的目光下,突然停住。
然后等別人?忍不住開口前,她說:“我也不來。”
“那你去做什么?”胖師傅問。
江盈知說得?斬釘截鐵,“回?去繼續支我的攤子啊。”
“一天能?賺一兩?”掌柜試探著問。
江盈知比出三個?手?指,掌柜嘶了聲,“你這攤子真夠賺錢的啊,一天能?賺三兩。”
“是三百文,不算那些菜錢油錢,算了也就一百文多點?。”
聽得?眾人?從震驚到逐漸呆滯,最后想翻個?白眼。
掌柜很不解,他甚至都站起來問,“就賺那么點?錢,你到我這來,一天賺的賞銀就夠你一個?月的錢了,你年紀小小,怎么就樂意待在那呢!”
“你看看吧,又急了,”江盈知說,“這里有這么多的大廚,手?藝比我好?,底子刀功都比我扎實,這里不缺我一個?廚子啊。”
“但是底下那些百姓,他們少我一個?肯賣便宜吃食,味道做得?又好?的廚子啊,干了一天辛苦活,也就只有這么個?吃飯的盼頭嗎,我走了,大家更沒有嘗到其?他東西的機會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番話說得?大家都沉默了,也挺有感觸的,掌柜的張了張口,他想說點?什么,有沒有說。
但是江盈知卻笑道:“我是不來這,我又沒說不跟你們做生意。”
“我好?窮,錢我還是要賺的。”
胖師傅擠開掌柜的,一屁股坐到他的凳子上,忙問,“什么生意,我聽你之前進門說的那個?芝麻黃魚條就挺好?的,你是不是賣方子。”
掌柜揉揉自己的屁股,還不忘說:“那個?酸辣黃魚羹到底是啥滋味,你不來肯賣方子的話,開個?價吧。”
“也不能?說是賣,”江盈知想了想,“我們可以?換。”
“換?”這下子是一堆人?異口同聲了。
江盈知點?點?頭,“換,比如我教一個?菜的做法,你們除了給我八百文的工錢外,還得?把你們用過一遍的油給我,那些菜,只取菜心要不就是蔥管,喂豬也很浪費啊,還有這些肉啊,魚啊,就取最好?的地方,其?他都扔了。”
她很誠懇地說:“換給我吧。”
一道方子能?換好?幾兩銀子當然很好?,但是這些被浪費的菜肉魚油能?換來她覺得?更好?,都很新鮮啊。而?且炸過一次的油只要不加熱,能?涼拌,做點?心、面食、餡料,只要兩天內用完。
這肯定也無法反復使?用,但有些炸過肉的葷油其?實和面時還會更香一點?。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這些東西原本是白送的,但是后來一白送就讓大家都生了不少小心思?,就干脆扔掉,混著潲水賣給養豬的人?家。
這會兒聽到她要換,掌柜的都搞不懂她的心思?了,又怕多說這樁買賣飛了,就連連點?頭,“保管把好?的都留給你,全裝在好?籃子里。”
“什么時候來教?”
江盈知說:“后天早上我來教你們做蝦餃,面沒法買,得?我自己做了帶來。”
這一聽連面都得?自己做,掌柜更覺得?這樁生意穩賺不賠,很熱情地請她和王三娘吃了飯,然后送她們出去,還要說:“記得?要來啊,可一定要來啊。”
出了門,王三娘就說:“你是不是傻,怎么就不應下,換點?菜肉不是都虧了嗎?哪里值當得?來,哎,小滿,要不我們回?去再跟那個?掌柜的商量下。”
“你要是能?賺那么多,你不是在這里也穩當點?,以?后不管嫁人?還是自己過日子,也要有底氣點?。”
江盈知笑笑,“阿姑,人?這輩子錢是賺不完的,你瞧剛才有那么多人?在,要是聽我一次賣個?方子能?賺五六兩,那我要不了兩日就得?被劫了。”
“可我就那么點?工錢,再換點?別人?不要的東西,他們肯定笑我傻,但不會把主意打過來了。”
王三娘聽完都愣了,她光想著錢去了,連忙后怕地說:“我都活那么一大把歲數了,還不如你想得?周到,那我們不要了,你一天要用那么多油,拿來也省一筆錢。”
“那我們回?去?”
江盈知搖搖頭,她這回?就是特意讓王三娘過來的,哪能?說回?去就回?去。
“走吧阿姑,到江下街去,我們看看有沒有剖魚鲞的活。”
王三娘啊了聲,她有點?猶豫,“真去啊,人?家肯定嫌我歲數大了。”
“哎呀真去,”江盈知把麻袋換了個?手?拿,用力拉王三娘,“年紀大怕什么,誰要嫌棄你,就我這嘴我肯定不讓你受欺負。”
“來嘛,我們可是堂堂正正去賺錢的。”
“沒有什么好?丟臉的。”
要是讓王三娘自己去,她這一輩子也很難邁得?出這步,但是有人?使?勁拉著她走,她就滿懷忐忑地跟了過去。
江下街這會兒撤下了黃魚,屋檐下全都吊著烏賊鲞,還有整個?的墨魚,到處是魚腥海鹽味。街邊坐著的女人?手?里拿著把鲞刀,在那里剖墨魚,手?起刀落扔掉墨囊。
她們走進來的時候,倒是有人?看了幾眼,隨即又轉回?視線,自顧自同別人?說著話,“哎呀,要不是那個?船老大肯買了鹽來,今年我們這哪有活做,我聽東家說的時候,真是也想磕個?頭。”
“可不是咋的,那會兒我們都把自己兜里的三文五文掏出來,說是湊湊買點?鹽,勒緊褲腰帶過活,沒想到有個?肯做善事的船老大,哎,這誰能?想得?到啊,”另一個?女人?格外感慨。
本來都已經到了要關門,帶著孩子出去謀生路的時候,那幾千斤鹽讓她們又哭又笑,最后安穩地回?來上工掙錢。
江盈知聽了也笑,她就說人?做好?事,怎么會沒人?夸呢,等王老大回?來,她會把這些話跟他學的。
不過要緊的還是王三娘的活計,她緊緊牽著王三娘的手?,然后帶她來到個?明?顯是管事模樣的人?前。
等人?家手?里活忙完了,她問,“這里還招不招工,我阿姑魚鲞剖得?也很不錯。”
那女人?抬起頭,撩撩頭發,看了眼王三娘,“缺啊,怎么不缺,這會兒正是要人?的時候。”
“鲞刀帶了沒,剖個?我瞧瞧,不利索的我們也是不要的。”
江盈知忙說:“帶了帶了的。”
這還是她一早去問陳大發拿的,她從袋子里掏出來遞給王三娘,給王三娘鼓勁,“阿姑,你試試,剖個?魚鲞你比大伙的手?藝都好?多了。”
王三娘在西塘關那是中氣十足,誰也不怕,到了這里她難免膽怯,拿過鲞刀,想著不能?給小滿丟人?。
咽了咽口水,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手?還有點?抖,管事遞過來只墨魚。
她伸手?接過,努力穩了穩,長呼口氣。手?握住墨魚背,魚腹朝上,等腹部?突起了,立馬拿著刀利索地劃開,從腹腔一直挑到尾部?,刀柄壓低,輕輕劃過墨囊,又劃到頭,魚嘴各一刀,割破魚眼。
取出內臟和墨囊,然后從尾端開始撕,去掉魚鰓。
管事的特別滿意,“這墨魚剖得?很不錯,比我們很多老手?都要好?,明?兒一早就過來,干一日結一日的錢,三十文一天,做得?多還可以?加。”
“要是做得?好?,以?后都可以?留在這里做,我們還有鰳魚、帶魚,從年頭到年底都有活做。”
王三娘結結巴巴地問,“真的?”
“真的呀,阿姑,你咋還不信了,”江盈知笑起來,“走吧阿姑,我帶你去買一把更好?的鲞刀。”
王三娘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她生得?五大三粗,樣子也不大好?看,可她剖起魚鲞時的動?作又流暢又美麗,神情專注,讓人?忍不住只看她的動?作,忽視了外表和年紀。
“小滿,我真的不敢信啊,”王三娘一遍遍同江盈知說,眼里冒出了點?淚花。
誰能?想到,一個?四十幾歲的人?還能?找到像樣的活計,從西塘關走出來,到里鎮的江下街來呢。
可也沒有人?規定,一個?普通婦人?不能?有“事業第?二春”啊。
第36章 水晶蝦餃
王三娘不捕海蛇, 改去江下街做鹽手了,這個消息沒過黃昏,就在西塘關傳遍了。
這讓之前暗戳戳說閑話, 看笑話都氣?悶得不行, 也有的來打聽,一說要跟那么多人做活,又露怯了。
“我怕, 我當然?怕, ”王三娘收拾著衣裳,“怕有個啥用, 把錢掙了再說, 一個月也能掙個一兩呢。”
她跟陳大發說:“你以后也別捕海蛇了, 去給陳大木打打下手吧,拖回來的廢木料還能給小?滿當柴燒。”
“我們?這做得不是好好的, 咋就想著去當鹽手, 剖魚鲞去了, ”陳大發坐在凳子上, 滿臉不解,他抬頭看看掛在墻上的海蛇皮。
王三娘也一屁股坐下來,“我本來是不想去的, 可?小?滿叫我去了那, 人家那又缺人,就去唄。”
“我們?老是給兒子打算, 以后也給自己個活頭行不行, 你只管把家里雞鴨, 順子給管好就成了,晌午這頓飯我不回來吃。”
王三娘又嘆口?氣?, “你說小?滿咋就這么招人疼呢,她說讓我晌午到她那吃去,有她一口?飯吃就少不了我的。”
“我也想吃,”陳大發嘀咕。
最后也沒管其?他人咋想的,第二天一早王三娘就拿上了東西,把江盈知給的新鲞刀藏在袋子里,自己一個人去了江下街。
她領了墨魚,上工做活,剖魚鲞的時候比誰都快。
坐在她旁邊的女人說:“你這手真快,以前咋沒見過你,剛來的是不是?”
“哎,我從?那個,那個西塘關來的,”王三娘說得小?聲,面對外?人時還是有點內斂的。
那女人說:“我知道你們?這地方,大家都叫我巧手姑,你叫我陳巧手吧。”
如此,王三娘居然?在第一天上工,就交到了個伴,還是極為熱心腸的,跟她攀談閑聊,告訴她哪個管事?脾氣?好,哪個難相處。
王三娘從?江下街走到漁港,淌了不少汗,坐在攤子上時跟大家說起這個人。
小?梅在旁邊給王三娘搖扇子,聞言立即說:“這么好,伯娘你也真厲害,就過去那么半天,立馬跟人家混熟了。”
“阿姑,等?會兒你走的時候,帶點拌面啥的給人家,”江盈知擦了擦汗說。
周飛燕問?,“王嬸,你這樣累不累,從?里鎮走到這,要不以后我給你送飯去,我走得還快。”
她心里念著王三娘替她跟其?他女人出頭,這份情比什么婆媳情還叫她難忘。
“走幾步路的事?情,你可?別來,你這眼睛又沒那么好使, ”王三娘埋頭吃著涼粉,連忙拒絕,她正?是干勁滿滿的時候,哪里要人送飯了。
陳強勝嘴上沒說什么,一路送王三娘到城門口?,目送她離開?。回來的時候跟周飛燕商量,兩個人決定收了攤后去布店,給王三娘買兩雙透氣?的布鞋。
等?這兩人買了鞋回來等?著的時候,王三娘興高采烈地提著一包東西出來。她在幾人面前晃晃,難得那樣高興地說:“今兒去掙了四十文?回來,想著這筆錢,就該跟大家一道用,就買了點豬頭肉,還鮮著呢。”
“我又添了點錢,買了不少,一起吃點。”
晚上是在王三娘那吃的,菜嘛,湊合湊合,主?要還是吃豬頭肉,江盈知調了個蘸水,醬油醋一點花椒,可?把大家吃得嘶嘶冒氣?,又覺得過癮。
陳大發喝了口?酒說:“如今我算是更翻不了身了,外?頭都傳我們?家王三娘是真瞧不出,悶不吭聲就去找了個好活。”
“讓她們?說去吧,”王三娘也難得暢快,這可?是她自己一個人賺的錢,以后每天數錢都得數笑了,走娘家時還能多買些東西給她娘補補。
江盈知在那又說了會兒話,回了家,她趕緊倒騰她那點花椒和辣椒,把干辣椒剪了蒂,取出籽來。
“好熏,”小?梅忍不住眨眨眼,有點想要流淚,這啥玩意這么嗆,簡直比開?了壇的臭冬瓜還要熏人。
“你別蹲下,你站起來拿遠點弄,”江盈知告訴小?梅后,又把辣椒籽倒進竹筒里。
夏季種辣椒很合適,只要在辣椒籽出芽的時候足夠濕,能活的機會就要大上不少。
當然?能出多少辣椒,她也說不來,花椒倒是不大好活,而且要在秋季播種。
她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開?始把花椒挑出點,倒鍋里,加茴香、芝麻和鹽炒熟,再拿出來碾,不麻,但是碾的時候很香。
小?梅好奇,“阿姐,這你拿來做什么吃?”
江盈知把椒鹽倒進罐子里,抖了抖,她回道:“能做不少吃的,什么椒鹽蝦,椒鹽排骨,椒鹽酥餅,你要不嘗點這椒鹽?”
“我不吃,”小?梅立馬搖頭,把砧板拿去洗了。
忙了這頭還不能歇,江盈知把買來的面粉倒進盆里,加了水開?始揉面。
這里沒有高筋面粉和低筋面粉這一說,想要得到澄面,也就是純粹的小?麥淀粉,就得把這幾種面粉都試一試。
她最后選了一種比較好的面粉,揉成面團,在水里反復搓洗。
小?梅舉著油燈在一旁看,頗為不解,“這面粉還可?以洗啊?跟搓衣服一樣。”
江盈知站起來捶捶腰,“可?以啊,就是費勁了點。”
所以她是絕對不會在攤子上賣這個的,太麻煩了,而且她還回不了本。
洗出來的面團上鍋蒸熟就變成了面筋,就那么一點,她切了和小?梅一起蘸著料吃了。
剩下的淀粉水把沉淀物曬在木盤里,剛好鋪滿底,做它費了好些工夫,就出那么點。
轉天面粉快干了,她蓋了層紗布將東西放好,然?后帶著新做的椒鹽粉出了攤。
在海浦,一到梅雨季節時,鷹爪蝦更多了,大伙管這叫梅蝦,一網就能撈上來不少,賣得又很便宜。
江盈知買了兩大桶,所以除了鹽水蝦外?,她還準備做椒鹽蝦,這得下油鍋先炸。
炸貨的香氣?是很誘人的,那種在油鍋里翻滾的聲音,蝦開?背后被炸得皮酥內軟,整個蝦殼都又酥又薄,與肉分離開?。
炸好的蝦被江盈知撈出放在一旁的方盆里,那油亮的色澤,讓人忍不住停了腳步。
“這大熱天的咋還炸起蝦來了呢?”
陳三明搖著扇子走過來,看到就忍不住說了句,“真費油啊。”
“吃不吃,”江盈知用濕布巾擦臉,其?實她倒也不覺得太熱,海浦的夏天可?比后世涼快多了。
陳三明把手里的桶提起來,放到桌上,“吃啊,用這點冰換你的蝦。”
“冰廠里送的,就那靠花斑島隔壁那山島,冬天儲了冰搭棚建的,夏天就挖了冰來賣給冰鮮船,到我們?手里頭都是些碎冰了,我拿著也沒用,你拿去用吧。”
江盈知把復炸過的蝦倒進油紙袋里,撒了點椒鹽粉使勁晃晃,遞過去給他,又瞧了眼那冰,“你還真客氣?,這冰剛好能用上,你也別走了,在這等?會兒。”
她反正?總有很多個空竹筒,把酸梅湯倒進去,又把竹筒塞進碎冰里,大熱天的喝冰鎮酸梅湯才過癮。
陳三明捏起一個椒鹽蝦,扔進嘴里,他以為就是普通的炸蝦味,結果?進了嘴嚼開?,才發現這味道很奇妙。
是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吃了舌頭會有點麻,而后是咸,微微的辣。陳三明瞪大了眼,“這什么東西啊?這么好吃,這個料我以前根本就沒有嘗到過。”
之前在這攤上的東西,雖然?名字古怪點,但是嘗到嘴里都是鮮香為主?,這個卻是咸麻口?感的,讓沒吃過的人可?不是大為震驚。
“這是椒鹽,”江盈知把干花椒拿出來給他看,“用這磨的,你幫我瞧瞧,這外?幫商船上有沒有賣這種的,有的話幫我買點來。”
陳三明日常除了收稅外?,還得上船檢查貨物稱重,哪些船上有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嘴里吃著椒鹽蝦,接過花椒一瞧,頓時樂了,“這玩意啊,別說外?幫商船了,出了海浦多的是,也就我們?這邊生的不多罷了,你去醫館也有的賣的,只是摻在藥里磨了粉。”
“你等?晚些,我托大胖去給你買點來,我說呢,這玩意其?他島上生的滿山都是,怎么就沒人吃,原來是不會吃啊。”
江盈知將冰鎮的酸梅湯遞給他,“多買點啊,再多我也不嫌多。”
“那再給我來份蝦,我拿去給大胖,順便讓他下午去山島的時候收點來,”陳三明感慨,“這咋就那么好吃呢。”
他又喝了口?冰鎮的酸梅湯,長呼口?氣?,在這個燥熱的天里算是活了過來。
等?他走后,陸續又有人過來,有些倒也不想買的,可?海娃和秀秀兩個小?孩,就坐在攤子邊的陰涼處。拿著一口?小?碗,一只只往嘴里塞,那清脆的響聲,連皮帶肉的酥,看著可?不就十分饞人。
“給我也來一份那兩個小?孩吃的,”有個大叔過來說,“剛聞著還覺得這味香是香,還能忍著不買,可?瞧兩小?孩吃的那模樣,跟吃啥啥山珍海味一樣,可?把我給饞到了。”
他伸手接過油紙袋,急急忙忙抓了兩只炸蝦往嘴里塞,吃的時候倒是默不作聲,只是眼睛睜得大了些,緊閉著嘴,細細地嚼。
吃完了后他才說:“以前哪嘗過這種味道啊,我怕是好幾天都忘不了。”
“再來一份我帶回去。”
江盈知說:“椒鹽粉是現在撒還是回家撒去,這要是回家吃的話,那粉就另外?裝。拿回去鍋里放點油,切點蒜末炒香,再把這蝦放進去炒熱,把粉撒勻,比干吃更好吃。”
大叔連忙道:“哎,那就這什么椒鹽粉另外?裝,我拿回家試試。”
不止他一個人,但凡有從?路上經過的,少不得要買一份嘗嘗,倒是更適合夏天的鹽水蝦,買的人并沒那么多。
最后椒鹽蝦連帶著椒鹽粉都被買空了,還有人急急忙忙過來問?,江盈知也只能無奈地指著空桶說:“明日再來吧,真賣完了。”
小?梅在一旁和陳強勝挑揀著花椒籽,等?晚上拿回去炒,江盈知也終于能坐下來歇會兒了。
此時白云籠罩了烈日,倒顯得沒有那么炙熱,周飛燕抬頭看了看天色,她跟江盈知說:“小?滿,這里麻煩你看著點,我和強勝去一趟里鎮醫館。”
江盈知趕緊說:“小?燕姐,你們?趕緊去吧。”
陳強勝傷腿走的路多,里頭就脹得疼,周飛燕陪他去醫館瞧瞧,能不能再開?點膏藥。兩人順便還要去趟江下街,看看王三娘在那邊活做得怎么樣。
等?周飛燕扶著陳強勝走遠,江盈知才收回目光,她喊,“秀秀,海娃,坐過來點,今天小?綠她上外?婆家了,別瞧那邊了。”
兩個小?孩也很聽話地走了回來,坐在小?凳子上,突然?海娃指著海岸口?,他說:“船,外?面來的船!”
江盈知和小?梅都望過去,倒是有點驚訝,是明府的航船,有些日子沒看見了。
有不少人從?船上下來,有個女人從?攤子前走過,抱怨道:“這群海盜有完沒完,老是這個島晃一圈,那里搶一圈,害得我們?走也走不了。”
“誰說不是,下回出門前拜拜海神,白費了多少天。”
江盈知了然?,怪不得明府的航船一直遲遲不來,還沒等?她起身,不遠處有人沖她招手。
是李翠文?的丈夫,管航船貨運的。
她急急走過去,李翠文?丈夫把東西交給她,并說道:“上回你寄過來的那些淡菜干、海芥菜(裙帶菜),我們?吃著都覺得很好,要是不麻煩的話,勞煩再幫我們?買點來。”
江盈知拿過東西,一大包特別重,她用了點力?氣?,隨后點頭,“沒事?,這些我都還有挺多,你們?什么時候回去,我給送過來。”
“就明天一早,耽誤不得,”李翠文?丈夫又指指她手上的東西,“這是周巧女,是這個名字吧,她托我捎過來的,你們?拿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寄給她的,明日早點拿過來。”
江盈知的心都被這沉甸甸的東西裝滿了,她朝人家道謝,抱著這個包袱回到了攤子上。
小?梅立即湊過來,她連忙說:“是不是晚娘寄來的?”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江盈知說完,在幾雙眼睛下,慢慢地解了上面的繩扣,把包袱皮攤開?,里面還有層布包著。
直到她全?部解開?,露出里頭的東西來,有好幾個香袋,應該是端午用的,繡了粽子,有一股很濃的艾草味。
小?梅拿起兩只布老虎,她看了又看,才說:“年年端午五月五,剝過粽子做布虎,我們?這一帶到了端午,都得給小?孩做布老虎。”
她年紀都大了,想也知道這布老虎是給兩個小?孩做的,小?梅把手上的布老虎塞給海娃和秀秀,“你們?兩個拿去玩吧,可?別弄臟了。”
江盈知也覺得周巧女真是一片慈母心腸,光是看著那些編好的長命縷,藏在紙包的蒼術和白芷,調配在一起,能熏蚊蟲。
至于那一包沉甸甸的,竟然?是油菜籽,許是想著江盈知用油多,特意挑了好的油菜給寄過來。
還有的便是紅糖,一小?罐蜂蜜,幾塊軟布。
江盈知并沒有找到任何信件,但是這些東西已經全?然?表明了心意。
小?梅出神了好久,許是要哭的,最后也忍住了沒哭,只是夜里回家,恨不得什么都要給裝上寄給周巧女。
海娃還把自己在海灘上精心撿來的貝殼、海螺也放進布包里,還有他舍不得吃的糖,通通塞進去。
他說:“都給娘,娘一看見這些,就知道是我給的。”
江盈知聞言笑了聲,“可?不就知道是你給的,誰會把貝殼海螺都裝上啊。”
她給了海娃一個竹筒,讓他放這里面,就不會被壓壞了。
給周巧女的東西倒是一早就備好了,各式各樣的都有,吃的用的穿的,樣樣齊備。有時候小?梅在街上看見個貨郎,賣的刨花水好,她也要買一點來。
說是夏至的時候可?以給晚娘梳頭發用。
備的時候只想著這樣東西好,結果?歸攏到一處的時候發現,哦豁,三個大布袋才剛剛好好能裝下。
小?梅鼓起勁來一提,結果?根本提不動,往后倒摔了一跤,江盈知趕緊繞過去扶她,結果?她哈哈笑著說:“太重了,裝的什么,我壓根就提不起來。”
海娃也跟著樂,趴在大包袱上大笑。
江盈知幾個在家里樂完了,第二天清早拿到航船上時,倒換其?他人樂了。那個矮胖的船老大笑道:“裝的什么寶貝啊?這么沉,你們?把自個兒家里都給掏空了吧。”
“回去吧,保管給你們?送到,忘了別人的,指定也忘不了你們?的。”
江盈知想也是,畢竟她和小?梅可?是交了兩百文?的貨運錢。
她從?船上下來,聽著航船吹響螺號,然?后漸漸駛出海港。
小?梅壓平被風吹亂的頭發,她喃喃地問?,“晚娘應該能收到吧。”
“肯定能收到的,走吧,”江盈知拉著小?梅的手,“我們?去酒樓。”
小?梅一路上的腳步很輕快,她有點羨慕地說:“我還沒去過中街呢,那里聽說一頓飯要不少錢,我們?賺幾天才能賺到別人的一頓飯錢。”
“不知道啊,那都是別人傳的,”江盈知說,“走,我們?也去吃點。”
“啊?”小?梅忙拉住江盈知,她滿臉不可?思議,“阿姐,要好多錢呢?真去啊,我不餓,我們?不吃了。”
江盈知也拽她往前走,“錢不錢的又怎么了,沒了就再賺,我們?就吃頓便宜的,走,進去,再扯就不好看了。”
江盈知選的也不是酒樓,而是家賣早點的鋪子,店面很寬敞,人也特別多。
小?梅坐在角落里好奇地張望,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吃早食,可?以說她人生里的很多世面,都是江盈知帶她見識的。
第一次去布店買布,上錢莊拿銅板去兌碎銀,去糕點鋪買東西,還有登上航船,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小?事?。
這讓小?梅雖然?依舊有點怯弱,待在江盈知旁邊也會放得開?。
“以后多來吃幾趟,就不會覺得貴了,我們?賺錢可?不就是為了自己花的,”江盈知坐下來說,遞過去一份小?籠包,“快嘗嘗。”
小?梅嘗了一個,她悄悄說:“阿姐,還沒有你做得好吃。”
從?鋪子里出來后,小?梅再也不羨慕別人能進去吃飯了。
江盈知也覺得差了點意思,走在中街上時,她還教小?梅認一認酒樓招牌上的字,以及那些牌匾上的酒樓名字。
小?梅看得目不轉睛,她小?聲說:“好氣?派啊。”
這要是她一個人,指定都不敢過這條街。
就這樣一路到了鴻興樓,掌柜早就在門口?候著了,一見人來趕緊松了口?氣?,“快來快來,用過早點了沒?”
“吃了,孫掌柜啊,”江盈知指指他的衣裳,“以后別靠著墻等?人了,你看,墻灰都蹭到你衣服上了。”
孫掌柜老臉一紅,假裝若無其?事?地拍了拍,“這不是等?你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才到那墻根旁站著等?。”
他這兩天都被這蝦餃勾得睡不著覺,領著江盈知和小?梅去后廚的路上,就一個勁問?,“這是什么東西,不會就是把蝦包進餃子里吧,面粉我們?這就有現成的啊。”
“孫掌柜,等?會兒有你買面粉的時候,”江盈知瞟了他一眼,覺得這小?老頭話是真多啊。
她這回沒進大廚房,而是被帶到了一個小?廚房里,只有胖師傅在里面忙活。
孫掌柜站在門口?,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這才把腳伸進門檻里,小?聲地說:“真沒人,教吧,我保管大家偷不了師。”
小?梅忍不住想笑,立馬憋住了,江盈知很無奈地開?口?,“防賊啊,那你要真想防,以后這做蝦餃的面粉,就自己拿出去找外?人做了曬好,再拿回來用,保管不會被人偷師。”
孫掌柜聽了后若有所思,正?想說話,胖師傅轟他出去,“掌柜啊,你就在門外?守著吧。”
“快讓我瞧瞧是什么面粉,這蝦餃不會真跟餃子一個樣吧,”胖師傅急忙問?。
江盈知搖搖頭,“并不一樣。”
她拿出自己做好的澄粉,瞧起來只是比普通面粉要白上一些,更細膩點,別的倒是也沒有什么稀奇。
等?她和面后,成型的面團很像糯米粉團,江盈知說:“這可?和糯米粉不一樣,等?著蒸出來你老就知道了。”
她停下和面的動作,挖了勺豬油倒進去,能揉得更順滑一點,蝦餃皮不同于普通面皮。一點面團屑粘在上頭都很容易起顆粒,不光滑,蒸出來也不好看。
“小?梅,把那壺油拿過來,”江盈知喊道,她到盆里洗了手,然?后拿過來一塊干凈的白布,仔細疊好,接過那壺油。
她把白布放在桌上,小?心地倒了點油在上頭,等?著它逐漸滲透。
胖師傅十分不解,“這要用來做什么?”
江盈知拿了把锃亮的菜刀,將澄面團切成小?塊時說:“這是油布,我們?一般搟面都用搟面杖,做蝦餃不是。這得用刀背抹,但是一般刀背不滑就抹不薄,在油布上擦一擦就好用多了。”
她給胖師傅演示,刀背在油布上反復抹,然?后取了面團,先用手推壓面團。然?后再用刀背有技巧地壓上去,第二推時,一張很薄又很圓的面皮就做好了。
可?把胖師傅給看起勁了,自己上手試了試,發現還是得要些方法的,可?他畢竟學廚那么多年,刀工也不錯,兩次便會了。
等?包蝦餃時就更快了,他可?以捏出比江盈知更漂亮的褶子來,一個個蝦餃包得如同那種紋路特別清晰的貝殼。
上鍋蒸熟后,胖師傅以為應該也是白色面皮的,一掀開?鍋,驚了下,那個皮竟然?是晶瑩剔透的,半點瞧不出之前的雪白。
他喊,“老孫,老孫,你快來瞧瞧,你這筆買賣做得可?真虧不了。”
孫掌柜正?坐在門口?的小?椅上,聞言立馬走進來,他看見那小?蒸籠里的蝦餃,也是被震到了,“這哪來的皮,把海蜇的皮刮了包起來的,還是墨魚皮?”
屋里幾人齊刷刷看他,面上都透露著些許無語。
“居然?是拿面粉包的,”孫掌柜拿起一只蝦餃,對著窗口?透出來的光左瞧右瞧,嘖嘖稱嘆,半點也不舍得吃。
不過后面等?他終于欣賞完,小?心咬了一口?,皮又軟又薄,還特別滑,里面的餡是蝦泥裹著肉摔打而成的,特別筋道有彈性,一咬開?有汁水流出來,能嘗到筍丁的脆,還有蝦仁粒的彈牙。
孫掌柜吃完了,眼巴巴看著那蒸籠,“再給我一只。”
等?他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品嘗完了,立馬說:“賣,等?面粉做好了就賣,一個賣他們?八十八文?!”
胖師傅接話,“八百八十八文?一個也賣得。”
小?梅嗆了下,要命了,這酒樓真是光天化日搶劫。
江盈知嘖了聲,“隨你,不過要說下,洗完面后的面筋不要扔,明日我來教你們?道新菜。”
“啥,這也能做菜,什么菜,炒面筋?”孫掌柜連忙追問?。
江盈知說:“是四喜烤麩(fú)。”
又一個沒聽過的菜名,孫掌柜直呼賺了,啥也浪費不著,倒是真對江盈知刮目相看了。
孫掌柜仍在喜悅中,江盈知喊他,“孫掌柜,我要的東西呢?”
“啥,菜葉和油啊,”孫掌柜這才回過神,拍了拍手,“早早就給你準備了,都是今日的,昨日都不能剩下給你,以后我就每日晌午邊,叫人送出去給你,成不成?”
江盈知點點頭,“之后我會在城門口?等?你們?的。”
孫掌柜叫人把東西拿出來,于是江盈知得到了用蝦餃換來的新鮮菜葉,魚蝦糧油,總共有四五個大籃子。
有伙計幫忙裝到板車上,并問?了一嘴,“運到漁港那兒去?”
“不是,”江盈知笑著說,“去尖山路的義塾。”
第37章 紅燒肘子
尖山路的義塾是?一家私人開的學堂, 免束脩,來上?學的一般是?里鎮不大?富裕人家的孩子?。
當然里面也有一部分是?孤兒,就住在學堂里, 由幾個婆子?管著, 但是?食宿一般,勉強溫飽。
江盈知沒來過?這里,還?
是?雙魚跟她說起的, 雙魚家里開了個年糕坊, 賺了些錢,每年要投一些錢到義塾里去。
雙魚也經常會到義塾里幫忙, 偶爾照管下里面的孤兒。
那天?雙魚來攤子?上?問她, 能不能到她這買些新奇的糕點, 有的孩子?眼饞別人帶來的糕團,她想給這些小孩嘗嘗。
江盈知就說會過?去看看的, 到時候一起做。
趁著今天?剛好在酒樓換了不少菜蔬, 便想著往那邊瞧瞧去, 走的這條路正好能到雙魚家的年糕坊。
她就把雙魚給叫上?了。
雙魚在路上?時不時張望后面的菜蔬, 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說道:“這下一群小家伙有口福了,這義塾的吃食, ”
談到這個又立馬收起笑容, 唉聲嘆氣的,“義塾里的錢不多, 阿婆又很省, 手藝也一般, 老是?燒些糊糊、湯粥給孩子?吃,只要米放得多, 省事又管飽。”
倒是?也沒等江盈知開口,說話間便到了義塾,在一條寬巷子?的盡頭,要從長長蜿蜒的石階上?去。
上?去后最先看見兩扇簡易的木門,然后是?竹籬笆圍成的院子?,門上?連個牌匾都沒有。
要不是?雙魚說這是?義塾,江盈知還?以為是?哪戶人家的院子?,十?分清貧,比她想象的那種石頭砌成的屋子?還?要差。
雙魚拍著門喊:“許阿婆,開下門。”
“來嘍,”院子?里有道年邁的聲音響起,隨后木門被打開。露出張蒼老的臉來,頭發花白,手里還?捧著一個小竹籮,里面有豇豆籽。
許阿婆有點茫然,“雙魚,這些都是?誰啊?也有孩子?要送來義塾上?學嗎?”
“不是?的,她們來瞧瞧義塾里的孩子?們,”雙魚接過?許阿婆手上?的竹籮,手指著人一一告訴她名字。
江盈知朝老人家笑笑,透過?敞開的木門看了眼院子?。院子?里左邊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倒是?沒有什么竹架,除了口古井,還?有一兩張長桌,上?面壓著被風吹得翻動?邊角的紙張。
而后就是?一排的木屋,檐下掛著長短不一的竹簾,有孩子?并不整齊的讀書聲傳來,有的聲音尖有的聲音細,還?有那拖著長腔的附和聲。
許阿婆也聽見了,她忍不住笑,“我兒子?正教他們念書呢,快進?來坐會兒吧。”
聽到這話,酒樓的小廝把幾個菜籃子?挑進?去,放到地上?,江盈知說讓他先回去,他猶豫著還?是?走了。
院子?里便只留下了幾個女人,許阿婆看了看那些菜,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江盈知笑問道:“阿婆,你?們午飯吃了沒?吃的什么呀?”
“吃了的,”許阿婆回過?神,又連忙說,“吃的年糕湯,摻了點米面碎,灶房里還?剩點,你?們要不要再?吃點。”
“我們不吃,”江盈知指指那幾個菜籃子?,“就是?想借你?們的灶房生個火,做點菜食成不成?”
許阿婆一口應了,“你?們只管用,要是?需要個燒柴的,我叫我兒媳給你?們幫個忙,雙魚啊,你?午飯吃了沒啊,年糕湯還?要不要?”
雙魚忙搖頭,“阿婆我吃過?了,你?也來,我對灶房還?不熟路。”
許阿婆拆穿她,“你?像只煨灶貓似的,就守在那灶房了,還?能不熟路。”
不過?倒是?跟著人進?了灶房,屋里還?有三個女人忙活:一個在擦洗灶臺,一個則搬了盆水正準備出去倒掉,還?有個坐在灶臺后劈著柴。
見到生人,倒是?都有點驚訝,雙魚便笑著引見,“怪我,我說這里什么都好,就讓她們過?來瞧瞧。”
江盈知把兩個菜籃子?放到地上?問,“能不能在這做些東西來?”
“啊,做吧做吧,要不要幫忙,”其中一個清瘦婦人問,她拿著倒完水的水盆回來,雖然嘀咕怎么帶了這么多菜,倒是?也沒有拒絕。
江盈知一聽她們的回答心里有數了,而是?立即說:“那要麻煩幾位嬸子?了,到時候一起吃點。”
許阿婆搖搖頭,“我們吃了,你?們先忙吧。”
她實在好奇,“怎么拿這么多東西來,借了灶臺要走親戚啊?”
江盈知已經同她們混了個臉熟,便說道:“不是?啊,我聽雙魚說這里有不少孩子?,她想著這些孩子?小,也沒有吃過?什么糕點,想著買些。我說買些還不如自己做點,就冒昧地拿著東西過?來了。”
“但天?熱怕壞了,只能把東西拿來到借灶臺了。”
她說話的間隙,鍋里的水已經沸了,該拿的東西全都拿出來了。
要是江盈知過來就開口說要做給孩子?吃,沒人會同?意,全?都得攔著,可她要借灶臺給自己做飯食,便都由著她。
結果倒好,聽了這番話,燒火的王七姑拿著柴,也不知道要不要塞進?灶膛里。
倒是?許阿婆沖雙魚說:“你?說說你?,咋好麻煩別人的,”
江盈知忙說:“我也麻煩你?們了,相互麻煩唄。”
有時候人和人關系的建立,就是?從麻煩對方?開始的。
所以江盈知迅速地打進?了義塾后廚內部,知道了膀大?腰圓的叫王七姑,清瘦的婦人是?許阿婆的兒媳,叫周香蘭,另外一個寡言少語的是?李大?丫。
王七姑跟江盈知說:“我們也不大?會做啥糕點,那米面糧油都貴,肯定得先緊著孩子?吃飽。”
義塾有三十?個孩子?,其中十?七個晌午回家吃飯,剩下的十?三個是?孤兒,義塾就是?他們的家。
不過?這個家里也只能供他們吃飽穿暖,旁的什么也難辦到了。
江盈知揉著手里的糯米團,她笑笑,“我今日也就是?過?來瞧瞧,讓小孩甜甜嘴的。”
“他們有沒有課休,有的話,出來一起包著玩玩,這豬油湯團還?是?自己包的吃著好。”
豬油湯團是?海浦對湯圓的叫法,因為芝麻餡里要放豬板油,放了后才會潤滑。
本來雙魚叫她做糕點,她真的想了許多,從豌豆黃、冰片糕、水晶糕、綠豆糕,甚至想到了番薯慶糕,但還?是?選擇了湯圓,簡單好包,而且尤其甜。
周香蘭也笑,“有的,等會兒吹了海螺就是?課休了,我跟老許說一聲。”
等她出去了,許阿婆有點心疼那么多糯米粉,忍不住道:“不年不節的,其實也不用吃這些的。”
“阿婆,吃點好的,不用等到四時八節呀,”江盈知揉好了糯米粉團,洗著手的時候說。
雙魚拿上?芝麻餡,聞言附和,“好吃的啥時候吃都行,這叫”
“驚喜,”江盈知接上?。
小梅捧場,“正是?。”
屋里幾個長輩倒是?被她們逗笑了,相互看了看,最后李大?丫和王七姑一左一右攙著許阿婆,都說:“走吧,走吧,讓孩子?吃口甜的。”
從矮小的灶房到了寬敞的小院里,周香蘭已經把小孩寫的大?字全?給放一邊去,拿著布巾在擦桌子?,招呼大?家,“來,就放這里包。”
今天?倒不熱,多云轉陰的天?氣,還?有風,在院外很舒服。
江盈知把糯米團放下,剛揪好幾個,就聽海螺號響了,沒過?一會兒,一群孩子?沖了出來,歡呼著,“包豬油湯團嘍!”
“我愛吃,讓我先。”
這群孩子?大?多穿著藍布短衫和黑色寬大?褲子?,并不面黃肌瘦,個頭有高有矮,三到十?歲的都有,很活潑。
也有不少女孩,因為被遺棄的孤兒里,絕大?多數都是?女孩。
江盈知壓根分不出哪些是?孤兒,她反正瞧著都覺得差不多。
“我咋覺得他們比海娃都壯實,”小梅湊近小聲跟江盈知說,要知道海娃現在也長了不少肉,能比他壯實的,在吃的上?頭肯定沒有苛待。
小梅還?想說什么,這些孩子?便涌了過?來,一點不怯弱,都追著問東問西的,有個女娃問,“是?甜的嗎?”
她還?沒有吃過?湯圓呢。
“甜的啊,”江盈知告訴她,“等包好了,你?嘗過?就知道了。”
等許先生過?來,這群孩子?才老實洗了手,圍著長桌坐下,每個人的手前都放著六個糯米團,幾個更
小的圓芝麻球。
有小孩伸手戳了戳雪白的糯米團,他可沒吃過?,興奮地坐也坐不住。
“來,自己包啊,自己包的吃得更甜,”周香蘭說,她走到一個小孩身后,告訴他怎么包。
對于義塾的孩子?來說,包湯圓是?件無比新奇的事情,他們全?都沒包過?。倒是?有在家里吃過?的小孩,就會偷偷跟旁邊的人講,“我吃過?,很甜很甜。”
“我沒吃過?,”另一個小孩說。
“沒事,等會兒我的做好了,再?分你?一個。”
他們稚嫩而笨拙地把糯米團揉扁,將?芝麻餡放進?去,而后有的孩子?太用力,直接把餡和皮揉在了一起。
有的孩子?就越包越長,直接給湯圓整了條長長的蒂,捏著那長條還?很茫然,“怎么我的不一樣?”
“哈哈哈,許小多,你?包的什么,咬掉算了。”
更有的孩子?想整個大?點的,把兩個糯米團捏在一起,結果,漏餡了,坐在那里用糯米皮粘芝麻餡。
雙魚笑得肚子?疼,“這頓能吃上?可真不容易。”
許阿婆也笑,看到孩子?們這么高興活潑,她打心眼里就樂呵。
等到全?部包完,那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湯圓,煮熟后分也分不清,被王七姑按每人六個舀進?碗里。
孩子?們領了湯圓,全?都笑容洋溢,捧著碗舍不得吃,有的即使破了點皮,不是?自己包的也不在意。
芝麻餡是?江盈知特別調的,糖多芝麻多,哪怕孩子?們包的不怎么樣,但是?皮軟餡甜,一咬開芝麻餡就會淌出來。
一群小孩都慢慢吃著,有的小孩吃著吃著哭了,她說:“好甜。”
抽噎完了后,捂著臉說:“太甜了,我牙疼。”
但她還?要吃,這是?她生下來到現在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怕這會兒不吃,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孩子?吃了,其他幾個大?人也吃到了江盈知包的湯圓。
王七姑攪著湯圓說:“上?次吃,都不知道是?哪一年嘍。”
“真甜啊,”李大?丫感慨。
這一個下午在湯圓的甜香里度過?,吃完了湯圓的孩子?,帶著滿嘴的甜味,回到了課舍里,互相說著這個湯圓的滋味。
而江盈知臨走前,把這些帶來的菜留給了義塾,都是?很新鮮的青菜、小白菜,只取了一截的鱸魚,還?有不少蝦,雞蛋等等。
甚至油也是?沒用過?的,估計用過?的油孫掌柜不好意思?給,反正她都留給了義塾,她知道孩子?們會吃到一頓很豐盛的晚餐。
“下一次來,不要帶東西了,”許阿婆特別感激江盈知,但也反反復復地說不要拿東西了。
江盈知沒應,只說以后還?會過?來的。
雙魚留在了義塾,小梅出來后又回頭望了眼,她有點疑惑,“阿姐,我以為你?會教那些嫂子?做菜的。”
再?不濟,也會留下來做頓飯再?走的。
江盈知慢慢走下了臺階,她看向前面,笑了笑,“本來是?想的,連做什么菜都想好了。”
甚至可以說,她帶著那么多菜過?去,就是?想要給孩子?們改善伙食的。
但是?到了那里后,一切都沒有必要了,因為大?家都很用心照顧著孩子?,哪怕吃得很一般,但都做到了最好。
她要是?過?去燒了一頓飯,以后小孩光想吃味道好的,那些味道一般的菜不想吃了可怎么辦。
小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們要幫忙,但不能幫倒忙。”
江盈知投來一個贊許的眼神,小梅嘿嘿笑,又問,“要不要也送海娃到這里來?”
“再?晚些吧,現在還?不行,”江盈知拒絕了,義塾孩子?歲數太雜,只有一個先生,再?多幾個孩子?都看顧不過?來。
其實義塾存在的問題很多,糧食時常不夠,只能用最便宜的糙米摻著番薯絲熬粥,菜倒是?種了,但也就剛剛夠吃,再?多點也沒有了。
像是?咸魚干都油腥氣很重了還?在吃,鹽是?潮的鹽發苦,糖罐子?全?是?空的。
最要緊的是?,沒有錢,又有那么多張嘴等著吃飯,有時候碰見可憐孩子?想收,但是?壓根沒法再?收。
義塾除了之前那個員外建起來后,興盛了幾年,到后來員外沒了,他的后人連錢也不肯出,還?要轟人走,調和僵持后,義塾里的人便過?得捉襟見肘起來。
義塾能開到現在,也實屬不易,很多時候靠周邊鄰居接濟。
這年頭好人難做。
只是?江盈知畢竟是?第一天?去,什么也不好說,對待孩子?的事情上?,總得細水長流。
不是?說她去一趟,一切都會變好。
到了第二日,江盈知獨自一人到了鴻興樓前,她難得來這么早,倒是?把在算賬的孫掌柜給驚了下。
“怎么這么早來了?”孫掌柜說話頗為不可思?議。
江盈知跟孫掌柜問好后說:“可不是?得早點來,我晌午還?得回去支攤呢,那面筋留了沒?”
“面沒好,那什么面筋留了,”孫掌柜跟她實話實說,“瞧著也不大?有賣相的樣子?,這真能當作一道菜賣出去?”
江盈知點頭,“等會兒嘗了就知道。”
到了小廚房,她拿出酵面放進?面筋里,等著它先發酵膨脹,上?鍋蒸一炷香的時辰。
然后將?黃花菜、金針、干香菇、筍干全?都浸在水盆里,讓它們慢慢泡發開。
她拿出蒸熟的烤麩,蒸過?后從一塊很扁的面,突然變得蓬松多孔起來,她撕著烤麩,跟胖師傅說:“不要用刀切,就得手撕才能入味。”
好些食材手撕和刀切得整整齊齊,那種下鍋煮熟后的口感是?不同?的。
胖師傅點點頭,他聞了下手里的烤麩,“有點酸氣,跟放壞了差不多。”
“所以這撕好的烤麩,得再?過?一遍滾水,”江盈知把烤麩放在竹爪籬上?,再?焯水過?一遍,去掉發酵產生的酸氣。
她把烤麩的水擠干,在胖師傅以為能炒了后,江盈知又開始下鍋油炸,去除烤麩里的水分,把原本軟軟彈彈的烤麩炸到外皮像是?饅頭被烘干后的觸感和色澤。
才終于下鍋翻炒,木耳、黃花菜、筍干、香菇碎連同?烤麩一起炒,最后燜煮到水分徹底收干,烤麩的顏色變得醬黃。
江盈知把筷子?遞給胖師傅,“來,您老嘗嘗。”
胖師傅鼻子?也很靈,他接過?筷子?,沒嘗就先說了句,“這滋味肯定差不了。”
他先夾了塊折騰了好半天?的烤麩,汁水一直往下滴,他只好放在碗里,然后再?送到嘴邊。
烤麩本來就孔多,在燜煮的時候湯汁不斷滲入,哪怕不咬,只是?提起來的時候汁水都往下流,一進?嘴,那濃重的醬汁便從被牙齒擠壓的烤麩里爆出。
而且那又軟又脆的木耳、滑嫩的香菇、口感很特別的黃花菜,配上?烤麩后,有種海浦菜的清淡,但又有著不屬于海浦的濃油醬赤,會讓食客覺得出乎意料的一道菜。
胖師傅連說了三個好字,他吃了小半碗才放下筷子?,“這要一上?單子?,肯定賣得特別好。”
他也沒說太客氣的話,直接按江盈知的法子?,又炒了一小鍋,分在二十?口小碗里。
胖師傅讓伙計端出去,吩咐道:“讓掌柜的給那些不差錢的食客吃,就當是?新菜剛上?的添頭。”
伙計應了一聲,端著盤子?出去,孫掌柜還?沒吃過?烤麩,但一聽這話,就樂呵呵地端起來,送到靠窗的一張桌子?前。
“陳兄啊,這段日子?來,多虧你?照顧生意,這是?我們店里的新菜,先給你?們這些熟客嘗嘗味,要是?有哪里不好,我讓大?師傅再?改改。”
孫掌柜把一小碗四喜烤麩放在桌上?,那陳六看了眼,舉著筷子?說:“這就你?們新菜,又擱那糊弄人是?不是??不會是?把什么回鍋豆干掰了撕碎,混了料炒的吧。 ”
“我說如今你?們鴻興樓也越做越不是?樣子?了,一
看那菜單子?,全?是?老花樣,”陳六越說越激動?,拿著筷子?敲著碗沿,“連出了個新菜式,盤也不裝,放在個白瓷碗里就來了。”
他終于說夠了,然后甩甩手,哼了聲,“賣你?個面子?。”
然后朝四喜烤麩夾了一筷子?,見滴了湯水在桌上?就皺起眉頭,暗罵什么東西。放在碗里,猶豫了下,見孫掌柜在一旁看著,還?是?吃了下去。
孫掌柜見他好半天?沒說話,試探著問了一句,“陳兄,吃著還?行不行?”
“孫正啊孫正,”陳六看他,“我到你?們鴻興樓吃了那么久,有這種好菜你?們不早點端上?來,竟讓我吃魚吃蝦了!”
“別的啥也不用說,”陳六點點這碗四喜烤麩,一字一句地說,“給我換個大?盤的,裝滿了!”
這玩意瞧著不大?耐看,可吃到嘴里那汁水多的,陳六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完全?沒有剛才那樣的生氣。
孫掌柜知道這菜成了!
他忍不住樂,但到后面再?也樂不出來了,因為烤麩壓根就沒有了,今天?再?去湊都湊不出來。
孫掌柜頂著一頭被扯亂的頭發到后廚,臉頰也被食客的手肘不小心撞紅了,仍是?笑呵呵的。
“上?個菜還?帶打人的啊,”江盈知坐在后廚的凳子?上?,看到孫掌柜這副樣子?,有點不忍直視。
“哪啊,全?追著我要新菜,我哪里給得出來啊,那些人脾氣太急,”孫掌柜揉揉自己的臉,他又說,“我這兩樣可是?能賣不少的啊,你?那換價可太虧了。”
“你?看,要不我再?給你?添補點東西,錢?糧食?還?是?旁的?”
孫掌柜是?真怕這么有手藝的人跑了。
“這件事的話,”江盈知猶豫著說,“倒是?真能再?商量商量。”
她問,“四喜烤麩賣多少錢一份?”
“那肯定得一兩百文了,那黃花菜多貴啊,”孫掌柜一想起那個菜錢,都忍不住心疼。
江盈知說:“如果真要給我抬高價錢的話,不如每賣出一盤,就拿出五文來,每個月的月底結,錢都捐給義塾吧。”
“聽說你?們昨兒去了那,”孫掌柜倒是?沒有太驚訝,他對義塾也知道點,搖搖頭,“不成,這事你?不要捐錢摻和。”
“那地皮都在別人手里,你?給義塾錢有什么用,”孫掌柜嘆口氣,“這件事,你?要真想管,我會幫你?問問的。”
江盈知若有所思?,孫掌柜沒再?多說什么,轉頭嗅了嗅,“燒的什么啊,這么香?”
邊上?一個幫工笑道:“紅燒肘子?啊,剛大?師傅問小滿要吃什么,她說肘子?,大?師傅就給她做了個。”
孫掌柜不可置信,“大?中午的你?吃肘子??”
而且是?他那么好的豬啊,乘船運過?來的,那肉香的,本地豬完全?沒法比,這肘子?紅燒起來都不知道有多好吃。
但是?呢,給別人吃了孫掌柜還?要氣一下,給江盈知吃,他想了想,跟她打個商量,“分我點。”
胖師傅哼了聲,端著一個大?盤子?過?來,朝孫掌柜說:“你?可真有出息。”
又笑瞇瞇地朝江盈知說:“小滿啊,嘗嘗我的手藝,哪里不行,再?給我說說。”
他指指肘子?那肥瘦相間的部分,“這里最好吃,你?多吃點啊,前兩次來都沒好好招待你?,下回還?想吃啥,你?就直說,這里有的都能給你?燒。”
“這紅燒肘子?可比我自己燒的顏色都漂亮,一看那肉皮,指定又酥又軟,我可愛吃了,”江盈知倒不是?恭維,而是?說的實話。
但偏偏她說的認真,可把胖師傅給樂得整張臉都綻開了笑。
他忙說:“快吃快吃,嘗嘗這味道。”
江盈知瞧著眼前這一盤肘子?,色澤紅亮,那肉皮完整地包裹住了里面的肉,連骨頭都沒有去,一動?骨頭,那肉皮就顫巍巍地搖動?。
她動?了動?筷子?,筷子?頭吱的一聲扎進?了肉里,稍微一動?,肉皮連帶著里頭的肉一起拉下來,瘦肉的紋理分明,肉皮上?的醬汁緩緩滴了下來。
完全?不顧周圍人的視線,她把肘子?肉放在米飯上?,瞬間米飯都被浸得油亮。她低頭嘗了口,肉皮剛入嘴就跟肉斷開,有點肥但是?又特別的酥軟,壓根不用咬。
尤其吃到最里面,沾著點白色的肉皮和大?塊的瘦肉,那吃起來是?最好的,不過?分油膩,肉又被煮得特別酥爛,半點不柴,再?吃口米飯,那真是?絕配。
江盈知嘴唇都染上?了不少醬汁,她舔了舔,感慨道:“大?師傅,我可能還?要過?個十?年才能有你?這手藝,這肘子?讓我天?天?吃都成。”
“你?還?天?天?吃,”孫掌柜嘀咕,“那么好的豬哪能天?天?都有。”
胖師傅聽了后哈哈大?笑,“那以后我再?給你?燒別的,豬蹄我也燉得不錯,下次買了從家里燒了,給你?吃啊,肯定不比肘子?差。”
江盈知也說:“那我就等著了。”
她又把盤子?推了推,“吃吧,孫叔,我一個人吃不完,大?家分分。”
“哎,小滿,你?真客氣,”孫掌柜拿過?筷子?,“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他吃了一大?口肘子?肉,喊了一句,“明兒再?加個燉肘子?,大?熱天?的,就該吃肘子?啊。”
最后這個大?肘子?,灶房里每個人都嘗了點,湯汁都被倒進?碗里拌起飯吃了個精光。
而江盈知同?酒樓后廚的關系也越來越融洽,有時候過?去,還?有專門給她留的早飯,哪怕知道她吃了。
蝦餃雖然壓著沒上?,但是?先上?了的四喜烤麩,讓鴻興樓的生意較往常都興隆許多。
每次江盈知過?去,總能聽見不少人在催,“那什么烤麩好了沒?快點,就等著這一口呢!”
她也為此收到了孫掌柜的一個大?紅包,錢倒是?不緊要的,關鍵是?給了她很多的香料,江盈知琢磨起了鹵菜的生意來。
而在大?伙忙著為生計奔波時,航船終于到了明府。
石員外家里,守門的婆子?看著幾個大?包袱,她等著晌午大?伙吃飯的時候,跑過?去喊,“周巧女,有你?的東西,從海浦那來的!”
第38章 蔥油黃魚
當婆子過來喊的時候, 周巧女正在吃午飯,聽清婆子喊的話,差點沒拿穩筷子。
其他小廝婢女的眼神?便齊刷刷望過來, 坐在周巧女旁邊的女人推了?推她, “趕緊的,快去瞧瞧,飯我給你看著。”
“哎, 謝了?啊, ”周巧女急急忙忙起身?離開,從?吃飯的地方一路到二進院前的門房那, 她都在想, 這幾?個孩子到底給她寄了?什么來?
剛出來的時候還在走的, 到后面就變成?了?跑,小跑著到了?地方。
那婆子指指地上的三個特大包袱, 有點艷羨地說:“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剛提了?下, 老重了?。”
周巧女平時總能?保持面色如常, 畢竟帶著孩子總不能?一驚一乍的,可這會?兒確實把她給驚到了?。
就算把西塘關的礁石敲下來,再和沙子混在一起裝, 也不能?整出這么三袋東西來啊。
她伸手拽起一個, 發現重得要很使勁才?能?提起來,最后還是請了?幾?個守門的護衛幫忙拿過去的。
今日是她換班歇工的時候, 倒是不用太擔心府上太太找她, 周巧女是自己單獨一個屋子的, 末尾最小的一間。
她把門關上,只有一扇小窗透出點光來, 她坐在地上,將最頂頭的那個包袱拆開。
挨個拿出來,兩罐腐乳、一大罐醬菜,周巧女把箬竹殼解了?,又把封口的油紙拿下來,看了?眼,醬的是寶塔菜。
她嘗了?口,有點咸特別脆,邊嘗邊說:“哪買的,西塘關也沒有這玩意?賣啊。”
周巧女明白,肯定是小滿做的,這個孩子總是那么細致上心,明明才?處了?幾?日而已。
她對著敞了?口的罐子看了?很久,腿都坐得有些麻,這才?吸了?吸鼻子,繼續看。
另外少不得蟶干、蛤蜊干、淡菜等等,一大袋全是這些,還有小魚干,海灘
捕的泥魚頭,全烘干了?,一條條塞得罐子嚴嚴實實的,拿出來就能?吃。
甚至有增鮮的鯽魚粉、蝦油,香菇肉醬、魚松、肉松等等,還有一大罐的咸鴨蛋,整個包袱裝的全是吃食,怪不得那么大一個,要兩個人一起扛。
另一個包袱要小一點,周巧女自己抱回來的,一包豇豆籽,能?做豆沙,兩包紅糖,一袋精糯米,還有一捆粽葉。
周巧女哭笑不得,自言自語,“我在這難不成?還吃不上粽子。”
但她也知道,畢竟在海浦的四時八節里?,除了?春節、中?秋、冬至以外,就端午最為被看重。
倒是旁的也跟端午有關,一個刻了?吉祥如意?的符牌,要是周巧女識字的話,大概能?看出后面刻的,小梅同海娃共求的。
她把符牌貼在心口,要是這會?兒小梅在她跟前,指定得被她說一嘴,海神?廟的符牌多貴啊,怕不是把這段日子賺的錢都花了?。
包袱拆完了?,人坐在地上哭了?好幾?次,最后她把符牌掛在了?身?上,把海娃那些給的零碎小海螺貝殼放在床頭邊上。
剩下的東西一樣樣藏好,然后帶著江盈知寫的信出去請相熟的姐妹瞧瞧。
那女子接過,也沒拆開看,而是問,“家里?人寄東西來了?啊?”
“寄了?,晚些請你吃點,”周巧女抹抹眼睛,笑著說,“家里?幾?個小孩折騰的,難為她們這兩個大的費那么多心思。”
女子說:“在這你是孤家寡人,也算有人惦記著了?。”
她拆開信,看了?遍,念給周巧女聽,信上其實沒有寫太多,只是說寄了?點東西,叫周巧女好好過端午,記得多吃飯。
另外說了?王三娘到江下街當鹽手去了?,以及其他幾?件小事,讓她保重身?體,早點回來。
女子嘆了?聲,“都盼著你回家呢。”
周巧女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把信收好,同她說:“我還得給幾?個小孩掙點錢好傍身?呢,等攢夠了?,晚些我就回了?。”
“明日你那守夜的活讓給我唄。”
那女子說:“你真是只顧著錢了?,連身?子也不顧,讓給你讓給你,好叫你早點回家去。”
明府石家發生的事,江盈知也并不知曉,她最近在琢磨鹵味,畢竟酒樓給她送了?那么多香料。
其實鹵味的話,只要鹵汁好,鹵什么都好吃。
鹵豬肉、牛肉、雞爪鴨腳、雞翅鴨脖、豆干、蓮藕等等,但是最后江盈知放棄了?鹵肉,因為夏天肉壞得快。
轉而買了?不少雞蛋,她還是先做鹵蛋吧,又快又容易入味。
為了?上色,她用的紅鹵水,放桂皮、八角、甘草、花椒、丁香、山楂、干姜,醬油、糖、料酒等必不可少。
熬出來一鍋香氣四溢,鹵出來的雞蛋變成?褐色,放了?兩個時辰才?吃的。
江盈知撈出來遞給了海娃,“快嘗嘗。”
其實海娃平常很喜歡吃雞蛋,但對噎人的蛋黃總心生抵觸,他接過鹵蛋,剝了?殼煮的,外表很光滑。
他咬了?口,外皮是咸香的,海娃說:“好吃,比白煮蛋好吃。”
又嚼到了?里?頭的蛋黃,他頓了?下,慢慢地吃,吃完了才高興地說:“不噎人,蛋黃也好吃。”
小梅吃完了?說:“不像吃蛋,像在吃肉。”
江盈知自己吃著覺得還差了?點,蛋皮應該再韌一點,要是料酒再好點的話會?更?香。
不過這已經算是不錯的,至少吃過的都說比茶葉蛋還要好吃,最要緊的是入味但不咸。
到了?海港,她才?剛下船,就有人不顧烈日,飛快地跑過來接她們。
“哥,你不會?今天還吃椒鹽蝦吧?”江盈知一瞧見他,實在忍不住,還是把心里?話給說了?出來。
這人長得很黑,就差跟炭一樣了?,倒是挺高,一笑就露出口牙,他說自己叫王小樓,但是外號海哥,老是在海里?游水。
海哥不是海浦鎮的,而是對面山島的,就是那個生了?很多花椒的地方,上次大胖去收花椒,他就是那賣花椒的。
一吃到椒鹽,當場痛哭,說這輩子自己就沒吃到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然后天天來吃,從?山島每天劃半個時辰的船過來,要是哪天江盈知不出攤,都得提前一天跟他打個招呼,免得人家白跑一趟。
海哥對椒鹽是真愛,聽到江盈知這問話,連忙點頭,“我旁的不要,就吃那一口。”
“上回不是賣了?你好幾?罐椒鹽嗎,”江盈知很不解。她記得自己賣了?海哥足足三個大罐的椒鹽粉,光是炒這個都炒了?很久,小梅和陳強勝一直在碾粉就沒停過。
海哥幫她拿桶,聽了?這話后直接說:“一罐給了?我二奶奶一家,還有一罐給了?我七舅他小兒子,剩下的那一罐,我、我媳婦孩子、我爺奶、我爹娘,我弟和妹都愛吃,吃什么放點那都相當好吃。”
“就白饅頭蘸那個椒鹽粉,我能?連吃三個不帶喘氣的。”
江盈知難得有呆滯到說不出來話的時候,她最后干干巴巴來了?句,“真厲害,你們全家都厲害。”
但她也要說:“今天沒有炸蝦了?,只有椒鹽粉。”
海哥啊了?聲,十?分?失望,高昂的眉頭立馬垂了?下去,他不死心,指著她手里?的桶,“那這是啥?”
“鹵蛋。”
“來兩個,”海哥也不挑,剛到攤子上他吃了?一個,覺得還行,但少點滋味,又要點了?椒鹽粉,掰開撒在上頭。
他吃完了?后說:“這味道,拿什么海里?來的魚蝦我都不換,妹啊,再賣我幾?罐唄。”
江盈知真沒見過這么愛椒鹽的,她數著自己的椒鹽粉,同他商量,“賣的話算了?,我倒是可以送你幾?罐。”
海哥一臉狐疑,還能?有這么好的事情,他可不信。
果然江盈知下一句說:“倒是想請海哥你幫個忙。”
“啥忙直說吧,”海哥最不喜歡這種客套話。
江盈知就指了?指旁邊的海娃,“這是我弟弟,你也認識,五歲了?,我想著讓他跟你學游水。”
海娃立馬跑過來,仰著臉看人。
“這是海娃,我是海哥,我們倆有緣啊,我游水功夫特別好,幾?天保管把他給教會?,”海哥嘴上說著大話,拍拍海娃的腦袋。
江盈知跟他另約了?個日子,把三罐椒鹽粉給他,目送他興高采烈離開。
關于?學游泳這件事,江盈知一早跟海娃商量過,這是必須要學的,在海上那是能?救命的本事。
雖然她把海娃學游泳的事情托付給了?海哥,但是小梅學游泳的話,江盈知會?自己教她。
不過這幾?日潮汛大,不宜下海,她暫時歇了?這個打算。
把這件事敲定后,江盈知繼續賣她的鹵蛋,這個倒是比鹽水蝦受歡迎得多。
大概因為蝦不值錢,但是蛋值錢,還補人。
路過總得嘗一下,最后出乎江盈知意?料的,河泊所那么摳的大使居然叫人買下了?全部的鹵蛋。
陳三明哼哼,大熱天的他還剛出海回來,跟江盈知閑聊了?幾?句,“你知道為啥他要買這個蛋嗎?”
也不等江盈知說話,他接著說:“你說哪來這么死摳門的人啊,今天其他島的小吏過來一起幫忙查賬,好家伙,真是半點東西不愿意?出,就想著怎么便宜怎么來。”
“他看見大胖手上吃的鹵蛋,問哪買的,說買點來,”陳三明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就因為吃這個容易飽,好少吃點飯菜。”
江盈知默默地聽完,默默地同情,摳成?這樣也是夠可以的。
她給出了?個主意?,“買點豆干、豆腐、油豆腐煮了?放進去泡,味道也挺好的,肯定能?吃飽。”
陳三明謝過她,罵罵咧咧地離開,帶著滿肚子的火乘船到了?花斑島。
小吏們查這筆賬從?夜里?忙到中?午,只有點清湯寡水的粥,其他都是剩菜,還隱隱有股餿味。
大使領著管事上里?鎮吃去了?,留下他們苦哈哈地等著,遠遠瞧見陳三明的船停靠在岸,也是有氣無力?的。
“不會?又是啥菜湯吧,”有個小吏靠在墻上,暗自嘀咕。
陳三明說:“不是菜湯,是鹵湯,快來吃,等會
?兒熱了?就餿了?。”
等他和另外兩個人把木桶放地上,也沒有人起身?,陳三明也不管,自己撈出個鹵蛋來,他剛在船上就饞了?。
拿著一個光溜溜的鹵蛋,沒有咬,而是用了?點力?氣掰開來,露出里?頭又黃又粉的蛋黃,他把一半的鹵蛋塞進嘴里?。
外皮口感有點韌,里?面的蛋黃是沙沙綿綿的,有點回甜,不是純粹的咸。
等他把另一半拿在手上,正準備吃的時候,被別人一把搶走,連忙塞嘴里?。
陳三明大喊,“你自己不會?拿啊!”
等他轉身?回去,桶邊早就聚滿了?人,一人拿著兩個蛋,有的小吏嘴巴里?還塞著整個蛋,也不怕被噎到。
大家只顧搶,沒有人喊,連剩下的鹵湯都給分?了?,什么泡豆干、豆腐,壓根等不及。
全部掃蕩一空才?后知后覺地問,“哪家的東西啊,一個蛋也能?做得這么入味。”
陳三明冷哼走開,他才?吃了?半個蛋,沒義務告訴他們。
不過就算他沒說,江盈知的鹵蛋也賣得很紅火,跟撈汁小海鮮一樣緊俏,每次才?剛出攤沒半個時辰,后面人再來,她都和對方看著空蕩蕩的桶和盆面面相覷。
然后她會?小聲說:“要不,后日早點來?”
對方立馬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前兒你就是這么說的,到了?昨日,你說讓我今日早點來,今兒我來得夠早了?!”
“撈汁買不到就算了?,鹵蛋也買不到,你那個炸蝦你也不做了?,鹽水蝦也沒了?,”對方講話慢悠悠,控訴著不公,“魚丸,我都吃十?天魚丸了?!連生的沒煮都買回去,一天三頓地吃這個。”
“我不走了?,我今晚就睡在這了?。”
江盈知也實在感覺對不住這大哥,最后把鹵湯全送給了?人家,告訴他可以泡什么,他才?算歡歡喜喜回去了?。
小梅摸著腦門上出的汗,“這生意?做得可真累。”
身?累,心累,但是腰包鼓鼓,江盈知特別高興,每天夜里?都在和小梅數錢。
一堆又一堆用麻繩串起來的錢,卷好放在罐子里?,江盈知看了?眼油燈,“把油燈換了?,我們也買那種特別大的蠟燭來。”
小梅洗完臉,又點起艾草熏蚊子,她說:“阿姐,明天磚塊、瓦片、石料、木料錢得結了?。”
“不是前兩天才?剛給過,”江盈知也頗為肉疼,這造房子她往好了?造的,不說給她日后常住,至少讓小梅和周巧女以后住得舒心,畢竟這也有她們的積蓄在。
所以墻要用磚頭,但是地面鋪那種專門的長條石,只有這種石頭能?防潮,抵擋暴雨,而且還不怕被腐蝕,唯一的是很費錢。
幾?乎掏空了?這些日子賺來的錢。
江盈知趴在桌子上,她說:“給吧給吧。”
錢是賺不完的,這些日子來連軸轉太累了?,所以她明日不出攤,她要去趕海。
第二天一大早,江盈知把籠褲扎進了?棕鞋里?,再帶上一雙木屐到時候可以換。頭戴著一頂草帽,腰間掛著一個小竹簍,手里?另外還拿了?桶,里?頭裝了?不少工具。
小梅和海娃也差不多的打扮,全部弄好一起出了?門,周飛燕在外頭等她們,秀秀蹲在旁邊看青蛙。
周飛燕拿起地上的桶,走在最前面說:“走吧,到那地方可得費不少時候。”
她們今天不在西塘關趕海,而是去周飛燕說的某個小島前,那里?沒有人走,有一大片的貝殼,比蛤蜊、扇貝和生蠔都要鮮美。
但要乘船劃過幾?座礁石,繞幾?個島一大圈才?能?到,不過在兩座島嶼之間劃行很舒服,海風徐徐,并不燥熱。
等到了?那座無名小島,江盈知先把東西留在船上,自己下了?船,灘涂上到處插滿了?像是褐色刀背一樣的貝類。
她覺得有點眼熟,立即下了?海,灘涂上的海水并不大,只是在不遠處緩緩移動。
江盈知蹲下來,先是伸出手拔,陷得很深拔不動,又拿出隨身?帶的小鏟子,沿著邊緣挖。
此?時小梅也走了?過來,她把兩條辮子往后甩了?甩,扎好褲腿一起蹲下來,好奇,“這是什么?我沒見過。”
江盈知沒說話,把那個貝殼挖了?出來,它很像牛角,但是比牛角要扁,而且底下有著長長的尖角,比她手都要大。
她挖出來后愣神?了?很久,連小梅在旁邊說話都沒注意?聽,而后立馬臉上有了?笑容,她笑得很燦爛,舉著這個貝殼跟小梅說:“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這可是江珧柱!”
別怪江盈知愣了?好久才?想起,因為江珧柱在后世的灘涂上根本挖不到。有野生的都早早被包圍起來,不許其他人上島的,基本是人工養殖的。
但是在這里?,居然有野生的江珧柱,江盈知站起來,她看著滿片灘涂上遍布的江珧柱,不由得滿心歡喜雀躍。
要知道江珧柱曬干后的干貝可是上品,鮮味強,肉質細膩,是做大菜的好東西。
她回過頭朝著周飛燕說:“小燕姐,這地方你怎么不自己來,這個賣了?應該能?換不少錢。”
江盈知還真以為是來挖普通貝殼的。
周飛燕摸了?摸自己被海風吹亂的頭發,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賣,你幫了?我那么多,好東西我肯定想著留給你啊。”
“你覺得好就行了?,別提賣不賣的事情,我們拿著也沒有用。”
她說著拿起丁字耙走過去,“這個殼很利,腳踩上頭會?被劃破,等著我挖了?,你們再去采。”
江珧柱的殼大,長得又很靠下,單純靠手挖肯定不行,要用耙子給把旁邊的泥挖掉,整個鏟出來,再去撿。
一個個特別大,從?來沒有被人發現的江珧柱,就在耙子下全部被挖了?出來,連同泥堆成?高高的山。
江盈知除了?大潮汛趕海的時候,那么感謝大海的饋贈以外,這個時候看著塞滿幾?個桶的江珧柱,她覺得大海十?分?慷慨。
一個上午都沉浸在撿江珧柱的快樂里?,到了?日頭漸漸偏移,她在海灘上找了?幾?根棍子扎進石頭地里?,把小銅鍋吊起來。
今日她沒帶爐子啥的,只有口鍋和點淡水,還有調料,就想著現煮現吃。
她往底下塞了?點干草,打起火石生了?火,小梅抱了?點木柴來,讓火燒得更?旺點。
海娃和秀秀手拉手在海灘上跑,周飛燕忙喊:“過來坐下。”
于?是一堆人坐在海灘上,圍著那口小銅鍋,江盈知用刀伸進江珧柱的縫里?,撬開殼,露出里?頭貝肉,橙黃中?包裹著一塊雪白的肉,那是肉團和肉柱。
她取出來,放在小木板上切成?薄片,放在光下一照,光能?直接穿透,甚至能?印出點指節的紋理。
然后水滾后,一片片放下去汆,那薄片被水一燙就迅速蜷縮起來,如果一朵小花的花瓣。
“快來嘗一口最鮮的,”江盈知舉著筷子,把那貝肉在醬汁里?蘸了?蘸,遞過去給小梅。
要知道這口肉有多小呢,大概就是跟比拇指大一點,咬都不用咬,真的特別特別嫩,而且連醬汁都擋不住這股甘甜。
把海娃和秀秀兩個小孩吃得眼睛睜大,老半天還在回味。
當然后面江盈知沒有那么費勁,而是洗干凈殼,直接上鍋煮熟,把江珧柱煮到了?殼開肉綻,取出里?頭的肉團,一大顆,用筷子夾了?蘸著醬汁吃。
那一口極致的鮮,江盈知覺得用啥雞湯鴨湯或者魚骨、蝦油等料吊出來的鮮,都不及這一口。
尤其面對藍天大海,坐在海灘上吃貝殼,大概是夏天里?很愜意?的事情了?。
在她們吃著江珧柱時,在外海的烏船上也正準備吃午飯。
天天在甲板上跑的王良,曬得更?黑了?,他要時不時去看種下的水白菜,到底能?不能?吃了?。
這是他在行船路程中?最大的樂趣,不像之前風平浪靜的時候,只能?期盼來點海鳥,或者鯊魚都成?。
他蹲在那瞧著盆里?的水白菜長沒長高,旁邊打下一道陰影,王良根本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誰。
“老大,你又來曬這盆花了?啊,這花,”王良絞盡腦汁想夸點啥,可誰能?對著盆里?的幾?根樹枝夸出花來啊。
他悄悄瞥了?眼王逢年手上的花盆,又看一眼自己的水白菜,已經長出了?不少綠油油的菜苗,而樹枝還是樹枝。
王良不怕死地發出疑問,“這真能?長出花啊,不會?是小滿忽悠老大你的吧?”
一路上除了?遇到風暴時,之后每天只要出了?日頭,王逢年都雷打不動地抱出來,給它放在甲板陰涼地曬,要是下雨就接水去小心澆在根部,照顧得很仔細。
這已經成?了?烏船上的每日奇觀,從?一開始驚掉眾人下巴,到后面默默地圍觀。
以至于?大家暗地里?在賭這到底是枯枝,還是真能?開花。
王逢年把花盆放在架子上,剛好能?被桅桿遮住的光籠罩。
他調整著花盆角度,回了?一句,“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滿嘴胡吹的嗎?”
王良暗自嘀咕,其實小滿這盆花送的真好,本來他老大一天到晚就守在后八尺那個小屋里?,那是個陰涼陰暗地,在那里?待一天,掌一天的舵可不是心煩。
這下好了?,有了?這盆“花”,他老大總算舍得從?那個屋子里?出來,每天在日頭下走一走,至少脾氣都好了?點。
不然剛才?就他這個問話,王逢年會?說,這么想知道的話,花不開你就別想著下船。
王良看著壓根沒有山的海面,也沒覺得之前那么枯燥到想要跳海,倒是忍不住同王逢年說:“老大,我真想小滿啊,”
王逢年偏過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真想小滿啊,”王良壓根沒察覺,又重復了?一遍,“我想她做的東西,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又做了?什么,哎,味道肯定差不了?,真想吃鍋貼、魚丸、拌面…”
王逢年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海,沒有說話,海面波光粼粼,像是前幾?天捕到的那一網大黃魚。
那天是晴天,光照很好,在網里?的大黃魚涌動著,出海的時候被光一打,金光閃閃的。那么閃。
他那時想起了?一雙同樣閃的眼睛。
王良喊他,“老大,開飯了?!”
王逢年從?海面上回過神?,那里?沒有大黃魚。
每天一到吃飯,是整個烏船最熱鬧的時候,除了?要當時劃槳和掌舵的不能?先吃外,其他人都拿著筷子飯碗等吃的,臉上全是興奮。
“今天吃涼拌豆芽,綠豆湯,還有蔥油大黃魚,拌面,”有個船工走出來高興地說,他都聞到那蔥油的香氣了?,覺得出海的苦都不算苦了?。
剛捕撈上來的大黃魚都還沒死透,正是最鮮活的時候,自從?老王頭掌握了?江盈知教的殺魚方法,可以把魚處理得很干凈。
沒有腥氣的大黃魚,淋上早就做好的蔥油,再潑上熱油,那伙艙里?便全是香氣。進去的人沒有一個不說香的,可把老王頭也高興壞了?。
就連王逢年都多吃一碗飯。
更?別提其他船工了?,那真是連魚骨頭都啃得很干凈,又多吃了?一碗拌面,肚子滿足地上工干活了?。
這時烏船已經離望海很遠了?,本來是想一路再北上的,王逢年說:“轉道吧,從?西邊那條海路上走。”
他看著海面說:“要到端午了?。”
王良接話,“可不是要到端午了?,哎,真想回去啊。”
但他越來越奇怪,轉道的那條海路在十?幾?天的航行后離望海更?近了?。
不過這條海道走的人少,大黃魚卻?多,海里?全是大黃魚的叫聲,產卵的時候那聲音像是水沸。
王逢年能?從?這滿海的叫聲里?,分?出雌黃魚和雄黃魚的聲音,雌黃魚叫聲低沉,猶如點了?油燈時那種呲呲聲,而雄黃魚的聲音是夏夜里?的蛙鳴。
要是想捕到雌黃魚,只能?王逢年用竹筒探入水面,辨別著方位。
隔日,他終于?確定,朝拋網的說:“下網。”
那一網捕撈了?這一趟最多的大黃魚,差點爆網,每個船工的臉上都是喜悅的神?情,魚汛好賺得就多。
到了?夜里?,烏船停泊在岸,王良去雇了?三艘冰鮮船,要把這批大黃魚送到海浦去。
王逢年同冰鮮船的船主說了?幾?句。
那船主重復:“那邊這一桶是送給漁港,什么四時鮮攤子的是嗎?”
“我肯定早點趁著鮮的時候送到,端午啊,沒問題,端午前保管送到。”
他嘀咕,這船老大還怪上心的,大老遠地加錢送大黃魚。
又一想,海浦端午要吃五黃,頭一個就是大黃魚,可少不了?這東西。
第39章 海鮮粥
冰鮮船保鮮方式為兩種, 一種為船底冰鮮,船艙底部鋪一層冰,放一層魚再疊一層冰。
另一種要加錢, 是桶裝冰鮮, 一直加冰,底部有泄水孔,在夏日也能保鮮五到七日, 但是價錢要多加幾兩。
所?以這一桶從外海運來, 又特意加了錢的大黃魚,在端午前抵達漁港。
船主自己走在前面找那?個四?時鮮的招牌, 后面兩個船工挑著大黃魚。
這個攤子?實在好?找, 就是人多, 他擠了好?一會兒才擠進去。
江盈知看見他很自然地問?道:“吃點什么?今天還有海鮮粥。”
“海鮮粥,”船主重復了一遍, 張嘴就想說來一碗, 后面忙打住, “哎, 姑娘,我不?是來喝粥的,我是來送大黃魚的。”
“大黃魚?”江盈知疑惑, “我可沒買過大黃魚啊。”
她走出來幾步, 把位置讓給?小梅,自己和船主上空點的地方說話去。
船主指著那?一大桶大黃魚說:“是王老大, 就是那?烏船主托我送來的, 說是讓你端午燒著吃, 多的可以做黃魚鲞,能出不?少?黃魚膠, 黃魚膠很補,多吃點。”
雖然他不?明白,但還是把話給?帶到了,他記性挺好?,說的話一字不?差。
江盈知微微張開了嘴唇,有點震驚,眼前這桶大黃魚有多大呢?高度已經過了她的腰,就她估測,連桶帶魚應該有個二?三百斤。
現在正是大黃魚最貴的時候,而且她看了眼這桶里的黃魚,由于大黃魚出水即死,所?以她當主廚的時候也是用的冷凍黃魚。
但是都沒有這桶好?,優質的大黃魚,它的口部是白色的,腮部掰開來能看見黑色的斑塊,腹部顏色金黃,魚身?是淡淡的金,而且肉很緊實。
江盈知閉了閉眼,嘆口氣,要命了,這份心意還不?清,壓根還不?清。
她都懶得算到底欠這個人多少?了。
船主伸了兩根手指頭,“我們壓根沒歇,兩天就給?運到這了。”
“快收下吧,桶的錢也另外給?過了,不?用還,送你了。”
江盈知心里掙扎過后還是接下了,她讓兩個伙計把桶挑到旁邊,把攤上的眾人都給?驚到了。
有一個大姐說:“哪樣好?的關系啊,在端午前送那?么多大黃魚,這吃五黃辟邪啊,吃那?么多要你百毒不?侵吶。”
把正在吃東西的人都給?說樂了,江盈知也哈哈大笑,“吃點黃魚就能百毒不?侵,我掏腰包買了做給?大家吃,也保佑你們百毒不?侵好?了。”
這話說得妥帖,有人連忙附和,“這大黃魚合該就是給?你吃的。”
如此笑鬧了一番,江盈知請那?船主和伙計留下來吃海鮮粥。
剛才那?船主看見鍋里的海鮮粥就眼饞了,當時他恨自己眼力太好?,從來沒見過一鍋粥能熬出蟹黃色,米一點不?黏糊,粒粒分明。
而且看到不?少?海鮮,大蛤蜊、剝了殼的蝦仁,肥嫩的蟶子?,剛才匆匆瞟了一眼就能看見那?么多。
結果等粥到手邊,用勺子?一攪,發?現里頭還有墨魚肉、雪白的魚片。
船主連忙吹氣,嘗了一口,先吃到的粥,粥的味道很奇特,有股蝦的味道,但是又帶著點沙沙的口感,有點像蟹黃膏凝固的膏體,可又比它多了點咸味。
他忙問?,“這粥是拿什么煮的,這個時候不?管青蟹還是白蟹都沒蟹膏吧。”
江盈知正在后面看大黃魚,聞言笑道:“不?是蟹黃,是蝦油和咸蛋黃煮的。”
船主哦哦兩聲,暗道怪不?得能熬出蟹膏黃的顏色來,他不?說話了,開始專心品嘗這碗海鮮粥。
他吃飯一定得細細品嘗,吃了只蟶子?,端午前后蟶子?的肉是最肥的,一口咬下去,簡直滿嘴包肉,沙子?全?無?,很肥很
嫩。
魚肉很滑,墨魚肉很有韌勁吃起來很脆,而且他還嘗到了特別鮮的貝類,一咬開就由完整的柱體,在嘴里散開來。
他知道是什么,只是有點感慨,江珧柱都舍得放粥里增鮮。
而且就這手藝,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烏船主要送人家大黃魚了。
他吃得慢,他的伙計跟牛嚼牡丹一樣,一邊呼呼吹氣,一邊大口下肚,還要喊,“這味道酒樓怕是也燒不?出來,我這肚子?就沒吃過這么好?的東西。”
旁邊立即有熟客搭腔,“頭一回來吧,你現在只是覺得好?吃,等你回去后吃到旁的,那?是真吃不?下別的東西了。”
“不?然你瞧瞧,我們何苦大熱天的,從里鎮,從那?邊那?么老遠的巷子?里走過來,就等著吃這一口啊。”
熟客又喝一口粥,長嘆一聲,大夏天寧肯冒著汗都得喝一碗海鮮粥,那?是真好?吃啊。
他喊:“小滿,再來一碗,冷了能不?能喝啊?”
江盈知細心囑咐道:“冷了回去晚上熱一下,不?然不?好?喝的。現在這些海鮮都是早上趕海的時候捉來的,鮮的時候下鍋煮了,放久一點難免有腥氣,熱熱再吃啊,”
其實倒不?是她想大熱天的熬海鮮粥,實在是那?灘涂上的蟶子?,在天熱后潮水的沖擊下,鉆了出來,一只只的肉都比她手指頭大。
蛤蜊更肥了,墨魚吃不?完,腌都腌了很多,蝦每日一桶,連江珧柱都有很多,就算曬成干貝仍然有不?少?。
撈汁小海鮮每日都做得特別多,她想著換換口味,正好?酒樓進米便宜,給?她也買了點,干脆燒了海鮮粥。
沒想到,這么燙的粥,吃的人還挺多,吃得滿頭大汗也不說熱。
大伙叫她明天再來賣海鮮粥,江盈知指指那?桶大黃魚,“對不?住了,明兒怕是不?來了,得回家弄魚去。”
但是她沒有想到,那?桶黃魚都上不?了小對船,最后還是另外找了條船給?運回去的。
小梅看著那?桶大黃魚說:“怎么還哦,船老大這么客氣的嗎?”
“先剖了再說,還也要等人回來,”江盈知不?再糾結還什么東西,只是在想那?么辛苦捕了魚,還不?忘送她一份,心意真的到了。
她反正不?會浪費大黃魚的。
把最上頭的大黃魚先拿出一點放在盆里,晚點吃。
剩下的大黃魚則交給?王三娘,她剛從江下街那?里下了工,立馬到這里上工。她半點不?覺得累,坐下來就開始剖魚,“你們倆不?要忙活了,這么好?的東西,免得剖壞了。”
周飛燕系上腰巾過來,也附和道:“你們沒怎么弄過大黃魚,還是別折騰了,小滿,我把那?魚鰾給?做成長膠了啊。”
大黃魚的魚鰾也叫黃魚膠,是非常補的東西,能美容養顏、滋陰補氣,而且能用來做菜,尤其做參糊很美味。
不?過黃魚膠有三種,一種是片膠,就是直接把魚鰾處理干凈,然后剪開洗凈曬干。第二?種是筒膠,賣給?醫館作為藥用,不?剪,但得用手把魚鰾壓扁。
最后就是周飛燕說的長膠,制作麻煩,不?過能把那?些破損不?完整的魚鰾都給?用上。
陳強勝拿過一條洗干凈的長板凳,他也會做長膠,翻出那?些破損的魚鰾。瀝干水后一條條貼在板凳上,要左手壓住,右手把魚鰾拉長,拉到很薄,然后再重復拉其他魚鰾。
等著后面長度達到,用邊上的白布蓋在魚鰾上,拿滾筒給?壓平整,再曬干就行。
幾個大人忙碌著,海娃和秀秀兩個小孩也沒閑著,被順子?領著,坐在小矮凳上剝著魚鰾上頭的血污和膘夷,一點點地撕。
順子?語重心長地說:“要好?好?干,不?能馬虎,只要干了,小滿姐會給?我們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秀秀問?了一句,她如今膽子?大了許多。
海娃說:“是魚。”
順子?噎住,他手上小心摳著魚鰾,抬起頭問?, “小滿姐,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啊?”
沒等小滿回答,在旁邊剖大黃魚的王三娘立馬說:“陳大發?,你去給?那?小猢猻一下,讓他一天天干點活就想著討吃的,咋,你給?你小滿姐白干是會咋樣!”
順子?哼哼,“我小滿姐才不?會讓我白干。”
這下真把王三娘氣得要掄鞋子?,秀秀嚇得縮頭,卻仍伸出雙手護住順子?,“嬸婆,不?要打哥哥。”
江盈知抱過秀秀,拍拍她的背,“嬸婆跟哥哥開玩笑呢,不?是真要打他。”
“好?了阿姑,順子?沒說錯,”江盈知走過去,按著王三娘的肩膀讓她坐下,“你們幫我們忙活,這會兒還空著肚子?,就等著吃吧。”
“也不?吃什么大湯黃魚,蔥油黃魚了,我們吃腐皮包黃魚。”
順子?歡呼一聲,陳大發?搬著凳子?走過好?奇道:“你吃過?”
“我這不?是給?小滿姐捧場,”順子?又坐回去,他哪里能吃過,這菜名?聽也沒聽過。
江盈知早在小黃魚多的時候就想做了,但是那?個時候油不?夠好?才沒做。
這會兒她拿過大黃魚,小梅已經給?魚去了鱗片,她可以直接把魚肉片下來,切成條狀,放在碗里腌制。
再把買來的腐皮,也就是豆腐皮,這里的腐皮沒有現代?那?么晶亮光滑,純手工撈的。顏色要更淡一點,雖然厚度不?均勻,但是剛曬一天,腐皮沒那?么硬挺,剛好?能包魚肉。
小梅把頭挨過來看,手里還拿著刮魚鱗的刀,“阿姐,是把魚肉包里頭,再煮著吃?那?我也會,等我把手里的魚剖完過來幫忙。”
江盈知說:“可不?是煮,是炸著吃。”
她說完把黃魚肉一點點放在腐皮上,將腐皮卷啊卷,卷成一個長條,魚肉包在最里面,最外面的腐皮,用蛋液封口。
然后她找了把刀,將黃魚卷斜著切下,切成兩條斜邊,像個菱形。
火候得注意,黃魚卷炸過頭的話,外面那?層腐皮會變得特別硬,咬起來腐皮碎往外蹦,江盈知覺得不?好?吃。
她炸的時候要小火慢炸,炸得那?腐皮顏色變得金黃,一點點收緊,貼著魚肉。夾起來卻能看見切口處,一層又一層的腐皮,但緊而不?實,里面仍留有空隙。
江盈知自己先嘗了味道,被炸酥的腐皮在嘴里一咬,聲音十?分清脆,皮在咔嚓咔嚓裂開。
大黃魚肉的鮮美又較之小黃魚多點,魚肉的細膩配上腐皮的酥,不?用另外蘸調料就已經足夠好?。
江盈知把這道菜端上去,另有蒸蛋和燉湯和其他幾樣菜,但大伙只顧著夾這道腐皮黃魚去了。
順子?咬得很響,他一吃到好?吃的連坐都坐不?住,跟江盈知說:“我聽見黃魚叫了,就是這樣的吱吱聲。”
一群人正吃著黃魚卷,嘴里都是嘎吱破裂聲,那?便是滿屋黃魚在叫。
沒有人反對,但也沒有人管大黃魚的叫聲,明明更加低沉,像是呱呱在叫的青蛙。只想著管什么黃魚叫,先吃黃魚卷,免得待會叫的就是自己了。
吃了東西,夜里一群人還在忙活著,想著早點弄好?,眼下天氣熱,別糟蹋了好?東西。
忙到哪個時候也不?知道,只知道弄完的時候,大伙全?都困得眼皮都睜不?開。
江盈知也忘了怎么上床的,反正睡到很晚,日頭鋪滿了整個海灘,她才醒來。
小梅倒是比她起得早,煮了粥,將黃魚鲞拿出去曬,翻著竹席上的長膠和片膠,把沾的沙子?給?去掉。
江盈知洗了臉,讓自己清醒清醒,吃了遲來的早飯,大黃魚也全?都剖完了,難得沒有啥活。
她拉著小梅去學游泳,海娃人小學得快,江盈知把他送到海哥那?里時,海哥教他的是海浦傳統的游泳方式,就是下水刨。
反正跟江盈知學得不?一樣,海娃以后是得上船下海的,自然不?能學她的蛙泳。
但是小梅不?用在人前展露,只要會游就行。
不?過也許小梅大概害怕,那?會兒江盈知帶著她第一次下淺海,兩邊都是礁石,很安全?,但是她不?敢游。
然后小梅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仰泳,頭朝上,身?體在海水里一動不
?動,隨著海水的波動慢慢轉換方向。
江盈知是真看笑了,蹲在那?里老半天,在想到底要不?要上去給?她一腳。
這次去的時候,江盈知說:“放棄你那?姿勢,再這樣游,我真得用海水潑你了。”
小梅蔫頭耷腦,“好?難啊,好?難學啊。”
“難也得學,”江盈知平常總是笑瞇瞇的,脾氣很好?的樣子?,但是一旦她嚴肅起來,小梅都有點打怵。
江盈知看著眼前這片大海,她說:“不?管是坐船、趕海,還是去礁石上都有落海的危險。”
“要是你落海了,難不?成指望身?邊有人來立馬救你,小梅,人不?可能總有那?么好?的運氣,”江盈知說得很認真,“你得先有自救自保的本事,凡事靠著自己總沒有錯的時候。”
小梅看她,“要是真有那?一天,阿姐也不?會在的是嗎?”
“那?當然了,我又不?是海神,我怎么可能會飛到你身?邊來,”江盈知又笑起來,摸摸她的腦袋,“但是阿姐把自己的本事教給?你了,你學會后,那?就相當于我在你身?邊了。”
小梅的內心對于海洋總有害怕,怯懦,但是她又很勇敢,她即使心里慌張,也會邁出這一步。
她堅定地說:“阿姐,我會好?好?學的。”
小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再次重復,“我肯定能學會的。”
江盈知笑她,“一口可吃不?成胖子?。”
不?過小梅下了淺海后,雖然手腳仍在抖,但真能放平身?子?潛到水底,劃上那?么兩下子?。
憋氣早就在家里練了,也學過姿勢,不?過說是蛙泳,小梅劃得像青蛙跳起來捕食,手腳并用,主打一個全?身?用力,水花撲騰。
江盈知差點沒笑翻在沙灘上,她捂著肚子?,笑得直抽抽,又趕緊拉小梅上來,蛙泳主打的就是慢。
她一嘴快說:“晚點我們學青蛙在水上浮,更適合你。”
小梅擦著滿頭的水,一臉疑惑,但她又高興地說:“阿姐,我已經能游一會兒了!”
“是啊,”江盈知夸她,“再多練幾次,你能游得更遠,你等會兒先抬頭劃,手腳不?要動。”
不?過今日只學了小半個時辰,在江盈知的指導下,小梅已經能慢慢往前劃一段了,不?過后面潮水漸漸變大,兩人劃著船離開這個僻靜的海島一角。
端午前西塘關也熱鬧起來,各家各戶上山去摘棕櫚葉,江盈知跟著她們一起去摘。她哪怕在外面出攤,不?常待在西塘關,但跟大家混得都挺好?。
主要江盈知她有錢總想著大家一起賺點,做撈汁海鮮,自己也能趕海的,卻總雇小孩讓他們抓東西,然后給?糖給?銅板。
要不?就是其他婦人趕海上山,或是去往礁石采東西,有時候會拿來問?她要不?要,她就算不?要也會跟人說哪里不?好?,或者哪些東西她會要。
所?以她跟不?少?婦人都或多或少?有金錢往來,即使大家看她基本天天出攤賺錢,起了石屋也沒那?么眼紅,總有人給?她說話的。
這會兒有婦人摘了粽葉就往她籃子?里塞,然后問?,“小滿啊,你瞧那?蟶子?到了最肥的時候了,你還收嗎?”
“收啊,只要好?的都要,”江盈知摘下片粽葉,她說,“除了這個,海芥菜(裙帶菜)、冬菜(紫菜)、蝦米蝦皮啥的,我都要啊。”
“我自己在曬蝦米上,手藝也沒嬸子?們好?,哪會不?收啊,我們都是小老百姓,賺點錢不?容易,幸好?我這邊能用上,有錢大家一起賺點嘛。”
這話說得一群婦人心里都很舒服,陳海珠聽了就笑,“多虧你了,我們還能過上個端午,手里有買糯米的錢。”
“小滿啊,姐也沒啥能給?你的,我有個在水鄉那?頭的親戚,給?我送了一桶黃鱔,晚點給?你送來點。”
江盈知也不?拒絕,她笑著說:“那?么好?,那?可多謝海珠姐你了,鱔魚可是一大補。”
“是不?是活的?”
陳海珠往山坡走了幾步,回過頭說:“活的呢,這玩意輕易死不?了。”
“那?把它撈桶里,放點鹽悶會兒,要不?了多久它就不?動了,”江盈知摘夠了粽葉,也往山下走,邊走邊說,“家里有酒的,舍得放點的話,倒點白酒,它會醉暈過去,要好?處理得多。”
“覺得它滑手不?好?弄,手上抹點醋,保管抓得牢。”
不?管陳海珠還是其他女人都聽得很認真,因為江盈知雖然不?跟她們聊別人家那?些事,但喜歡說點很有用的法?子?。
除了剛說的那?些,還會教她們咸魚返鮮的法?子?,咸魚哪怕窮苦人家中都一大堆,腌的東西再好?吃也就是那?么個味道。
江盈知卻說,還是能弄得鮮味足點的,教了她們兩個法?子?。
一個是把咸魚放進淘米水里泡著,再加點堿面,泡上兩三個時辰再煮,就不?會那?么咸,相反滋味也要好?很多。
第二?個更簡單,在溫水里加一小碗醋,最好?是白醋,咸魚泡上半日,也可以去除酸苦味,蒸起來更好?吃。
所?以她能很容易跟大家處好?關系,每次她說話時,哪怕講話最大聲的婦人,也要先聽完她說的再說,那?些方法?實在很有用。
到了山下,大家不?讓她走,左右兩邊都有人拽著她,“走,上我們那?包粽子?去,難得閑下來,每次都不?見你人,想聽你說會子?話都難。”
“走啊,”江盈知完全?不?推辭,“你們讓我去的啊,我家里還有盆糯米還有餡,你們可得幫我搬過去。”
“三丫,你和我去搬,”陳海珠擼起袖子?,那?樣子?像是去干架的。
江盈知就跟一群中年婦女坐在一塊,里面只有她一個面皮嫩的,周圍是高板凳,上面擺著粽葉和餡料,邊說邊笑地包著。
這場景從石階上往來的人都得瞧上幾眼,然后笑著搖頭走開。
或是說上句,“小姑娘都能跟她們混得熟,了不?得。”
“邊上去,我們關系好?著呢,”有女人啐了他們一口。
江盈知笑笑不?說話,她包著粽子?,手特別快又很巧,那?包的粽子?小而精致。
讓本來想幫她包的幾個人,都歇了這心思,包的實在好?,江盈知包了自己的,還幫邊上手腳不?靈活的老人包。
邊包邊說:“阿婆,糯米你可得少?吃點,我給?你包得小點,讓你少?煮會兒。”
阿婆笑呵呵的,“哎,我就吃兩個。”
她又從家里拿了個香袋出來,給?江盈知掛上,“我這也做得小巧,送你了。”
“阿婆你這手可真巧,”江盈知看了眼這個縫得歪歪扭扭的香袋,笑瞇瞇地說。
這一天她主包粽子?,附帶講講笑話,說點有用的法?子?,一天下來她的桶里粽子?最多,各家包好?的都有,脖子?還掛了一圈的香袋。
她也不?嫌多,回去前跟旁邊圍看包粽子?的小孩說:“明早來我那?領粽子?啊,每人一個啊。”
江盈知悄悄地說:“還有給?你們的綠豆糕,早點來拿,不?跟大人講。”
一群小孩歡呼,“小滿姐,你真好?。”
“我愛吃,”就在男孩要說出口時,又急急忙忙用手捂住了,左看右看,自己嘿嘿笑起來。
第二?日是端午節,一群孩子?早早上門來,江盈知正往柱子?上掛用紅繩綁著的艾草,看到他們來,笑著招手,“快上來。”
“怎么還帶了東西,”江盈知看了眼領頭的細丫,她手里拿了一桶黃蛤。
細丫有點不?好?意思,把桶放下,她說:“我們小孩也不?白吃的,端午要吃五黃,我們一早去海灘上挖的,小滿姐,給?你們吃啊。”
在這時的海浦,端午要吃五黃,而五黃則是大黃魚、黃蛤、咸蛋黃、黃鱔和雄黃酒。
黃蛤好?摸,但是大的卻難找,江盈知看著這一桶個頭很大的黃蛤,覺得這群小孩也真的很用心挑了。
她說:“這么多,你們摸了好?久吧,下次別帶了,快來吃綠豆糕。”
江盈知把綠豆糕端出來,上頭刻了安康兩個字。
小梅拿了一疊裁好?的小油紙出來,笑著挨個摸了
下,“別帶回家了,在這吃完再回去。”
“細丫,給?你的,拿著,”
“三海,你的,”
小梅挨個分綠豆糕,每個接到綠豆糕的小孩都忍不?住細看,綠瑩瑩的可好?看了,他們可從來沒有在端午吃過糕點。
有的孩子?想吃,又想帶回家里,江盈知就說:“吃吧吃吧,晚點再讓你們帶兩塊回去。”
這下孩子?們可高興了,歡歡喜喜吃著屬于自己的綠豆糕,甜滋滋的。
江盈知還讓他們挑粽子?,她包的粽子?并不?中規中矩,相反樣式特別多,三角粽、四?角粽、五角粽、牛角粽、枕頭粽、寶塔粽等等。
可把這群小孩挑花了眼,一個個在那?粽子?前驚嘆,每拿到一個奇形怪狀的粽子?,都會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尤其選了牛角粽的,還會手握著頂在腦門上,哞哞大叫幾聲。
江盈知跟著笑,她并不?愛吃粽子?,但很會包粽子?,以前她就經常在端午那?日,包許多怪模怪樣的粽子?,送給?街道里的孩子?們。
那?時他們也像這群孩子?一樣,哈哈大笑著,然后很認真地祝她這個孤家寡人,端午安康。
而現在,江盈知就是為了逗逗小孩,畢竟每個粽子?的味道都一樣。
而她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但這群孩子?依舊會拱手,搖頭晃腦地說:“小滿姐,端午安好?,端午安好?啊。”
然后才笑嘻嘻地拿上粽子?和綠豆糕,跑回自己家里去。
等她送走了這群歡鬧著的小孩,王三娘拿了一壇雄黃酒來,放到桌子?上說:“這可不?是給?你們喝的,抹點在身?上能防蟲。”
她很心痛,“省著點用,這可是鋪子?里最貴最好?的雄黃酒了。”
哪怕這些日子?剖魚做魚鲞賺了不?少?錢,王三娘依舊很摳門。
她又開始掏籃子?,“咸鴨蛋得吃一點,你們三個吃點就行,這我腌得太咸了,不?如小滿的好?吃。”
“啊,什么東西,”王三娘喊,原來小梅偷偷摸摸給?她嘴里塞了個綠豆糕。
王三娘瞥了她一眼,然后嚼了嚼,“怪好?吃的。”
“長壽線得掛手上的,來來來,我給?你們三個拴起來。”
她還倒了碗雄黃酒,用手指頭沾著,在江盈知幾個的額頭上歪歪扭扭寫了個王字,說是辟邪。
“你們不?知道,我跟著陳巧手練了多少?遍,我這王字,三字都好?認好?寫,這娘字,”王三娘搖了搖頭,“娘不?好?當,這字也不?好?寫啊。”
可把江盈知給?聽樂了,又摸摸額頭沾的那?點雄黃酒,笑容漸漸加深。
小梅說:“我認識娘字了,伯娘我教你啊。”
“我不?認識,”海娃底氣不?足地說,“我教不?了。”
王三娘轉頭就走,“你可饒了我吧,還教我認字,這樣好?的時候提這種事情?。”
她嚇得落荒而逃,小梅追出去喊,“伯娘,別走啊,吃粽子?哎。”
“我不?吃了,別喊我,”王三娘走得飛快。
留下江盈知在屋里大笑,想著晚點還得把人拉回來吃飯。
今天她要做響油鱔絲。
第40章 響油鱔絲
響油鱔絲, 江盈知很久沒做過這道菜了?,思索著做法,她抓起醉暈的黃鱔下鍋汆水。
將黃鱔汆熟撈出?, 她流利地用小刀去黃鱔脊骨, 扔掉內臟,翻開黃褐色的外皮,切成?小段。
烹炒并?不難, 一口熱鍋, 些許蔥姜蒜,再放鱔絲爆炒, 江盈知會反復倒淀粉水勾芡, 讓鱔絲掛糊, 從黃褐到?醬色,閃著油光。
炒出?來濃油赤醬, 哪怕在通風的小灶前, 那股香氣?也久久揮之不散。
小梅打了?個噴嚏, “這味道, 阿嚏,好香啊。”
“啊呀,你把醬倒進油里了?啊, 這么香, ”王三娘在下頭喊,她老遠就?聞到?了?那股味。
也幸虧旁邊沒住太多人?, 西塘關民風還算淳樸, 不然?這一天?天?的, 她們吃那么好,其他人?家都吃的清湯寡水, 番薯干飯的,遲早得被人?家盯上。
江盈知招招手,“阿姑你們快上來。”
她都等不及往鱔絲里倒油了?,響油鱔絲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潑油,聽熱油在鱔絲里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讓香氣?再次四溢開。
所以一群人?圍在長桌前,全都聚精會神地瞧著,江盈知拿起裝了?熱油的鐵勺,往鱔絲中間潑油。
頓時便如同水滴在了?油鍋里,刺啦的響聲從鱔絲里傳出?,蔥蒜的香氣?蔓延。
好半天?沒人?動筷子,江盈知洗了?手回來,有點驚訝,“怎么不吃?”
一群人?看著一盤鱔絲,半盤的油,哪個敢下筷子。
江盈知不解,雖然?賣相?瞧著不如腐皮包黃魚那樣好看,但味道肯定差不了?,她自己夾了?一筷子,油從鱔絲上滑落。
鱔絲外皮滑嫩,油香氣?很足,熱油潑鱔絲去除了?黃鱔里的土腥氣?,口感?綿軟,就?是油了?點,配米飯吃剛好。
江盈知說:“還是得小暑吃,小暑黃鱔賽人?參啊。”
“不用小暑,現在這就?夠補的,那么多油嘞,”王三娘忙說,她真心疼這個油,好吃是真好吃,油多也是真的。
她夾著鱔絲往嘴里塞時,吃完咽下跟陳大發說:“你那姑婆不是種了?不少黃豆,啥時候你去買些來,榨點豆油來。”
“要命了?,這油根本就?不夠這丫頭嚯嚯的。”
陳強勝給秀秀夾完菜,和周飛燕商量,“明兒去打些油來吧,我瞧小滿那油桶都空了?。”
“我有錢,”海娃跑下桌,從他住的房間里掏出?一串銅板,又跑回來拍在桌上,他說:“給阿姐買油。”
小梅在旁邊只?顧著笑?,江盈知滿臉無奈,這伙人?每次來吃飯,總要先看看她的油罐子,因為十次有七八次是見底的。
不過她以為大家是說說的,可能這次響油鱔絲里用的油把幾人?給震住了?。反正她之后真的收到?了?陳大發拿來的一個大油桶,是用他姑婆家的好豆子榨出?來的豆油。
還有周飛燕和陳強勝兩個人?,跑去油鋪打的菜油,想了?想又拿回來小半壺香油,說讓她省著點用,別燒鱔絲了?。
讓江盈知是哭笑?不得,后面倒真沒做過這道菜了?。
端午這個日子,各有各的過法,江盈知這里是濃油赤醬,而鴻興樓那邊除了?五黃,還得上六白。
這六白是豆腐、白條魚、白斬雞、小白菜、白切豬肉和茭白。
然?后就?這五黃六白,整治一桌大宴,年年如此,花樣菜色都全無變化,讓人?也是索然?無味。
“真上這家吃啊,”陳六他兄弟忙搖頭,“也就?前陣子上了?道新菜瞧著還成?,其他更?不是樣子了?。”
“不如上新豐樓吃去,今日他們請了?個老師傅燒黃魚鲞,說是用了?最好的陳鲞,不嘗嘗那滋味真的可惜了?。”
陳六也有些動搖,他最近還挺愛吃鴻興樓的四喜烤麩,這次端午宴就?想著上這吃來,興許有些旁的花樣呢。
可這陳年黃魚鲞更?誘人?,畢竟吃了?能清心敗火,大熱天?的可不是就?得喝點鲞湯。
猶豫間,伙計出?來招待,陳六問,“你們家今日吃什么宴?”
伙計頓時笑?容滿面,語氣?帶點自豪地說:“旁人?家是五黃六白,我們這今日吃五黃八白。”
“還有哪兩白,”陳六往里頭走了?一步,很是好奇。
“一個是水晶蝦餃,另一個是蜂蜜白粽,”伙計說完,又立馬道,“另外的五黃,今年可跟往年不同,今年我們酒樓里上了?新菜,酸辣黃魚羹,湯爆黃蜆、黃鱔煲、咸蛋黃蒸肉餅。”
隨著他報完了?菜名,不止陳六聽愣了?,后面原本路過鴻興樓,想往新豐樓那去的一伙人也停下了?腳步。
“什么水晶蝦餃,這名字聽起來還怪好聽的,”有人?問身邊同伴,“你聽過這名字沒?”
身邊同伴一臉茫然?,還在問,“酸辣黃魚羹,這又是哪來的菜,你們不是只會燒大湯黃魚嗎?”
伙計仍舊帶著笑?說:“是我們酒樓小師傅琢磨的,這
味道差不了?,我們掌柜說了?,今日的宴要是吃著不滿意,錢一律不收。”
好大的口氣?,這說話底氣?又那么足,一時真讓這群人?都進了?門,要嘗嘗這宴席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新花樣。
陳六喊,“小二,來一桌端午宴!”
伙計忙問,“要端午大宴還是小宴,小宴的五黃八白菜的分量要少些,兩位剛好能吃完。”
陳六點了?個小宴,雙手抱胸,和對面同伴說:“這架勢,別等會就?換了?個名字,菜還是那些菜。”
他后頭其他人?也插了?一嘴,“可不是,上年把那大湯黃魚換了?個啥金玉的名字,我興沖沖點了?,吃都沒吃完,坐那罵了?孫正那老小子一個時辰。”
“那你今日怎么又來?”陳六好奇。
那人?支支吾吾,他總不好說,自己聽了?那水晶蝦餃的名字,難免好奇。
他就?不相?信,還能在一個菜名上跌倒兩次。
他賭這肯定是道新菜。
伙計上菜很快,幾個人?端著盤子過來,挨個放菜,“湯爆黃蜆、黃鱔煲”
頭兩個菜中規中矩,讓陳六嘖了?聲,連筷子都懶得動。
伙計繼續端菜,“咸蛋黃蒸肉餅,上好花雕黃酒一壺”
“酸辣黃魚羹,還有六白,請客官稍等”
陳六看了?眼酸辣黃魚羹,哧了?聲,這顏色看上去跟黃魚羹的醬黃色有什么區別,什么酸辣,他就?只?聞到?了?醋味。
就?在他滿肚子火氣?,要起來大罵的時候,他兄弟咳了?幾聲,指指那碗黃魚羹,面色很激動,“陳六,快嘗嘗,快嘗嘗”
“咋的,太酸了?把你嗓子眼給糊住了?,連話也說不來了?,”陳六瞧他,倒是起身舀了?勺酸辣黃魚羹。這勾芡勾得挺好,湯汁不薄不稠,剛好裹住了?里頭雪白的黃魚肉。
他端起碗來,聞到?了?很明顯的酸氣?,跟醋放多了?似的,勉強舀起一勺,放到?嘴邊。
那羹湯都沒在勺子上停留,極為順暢地溜進了?他的嘴里,瞬間他的舌尖全是酸味,等他要吐出?來的時候,慢慢的多了?點辣,沖淡了?那股酸氣?。
他愣住,坐在那嘗著酸辣的味道,到?現在已經是酸和辣混在一起,但又不至于?讓人?呼呼嘶嘶,剛剛好的味道,那點辣更?像是調料調出?來的。
等他回過神來,他大喊,“王生?,你給我留點啊!我還沒吃呢,我就?嘗了?一口!”
王生?抬起頭,嘴邊還糊著點黃魚羹的湯汁,那一碗的黃魚羹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他打個嗝,“我以為你不愛吃呢,你是不知道這個滋味多好,一點點酸,一點點辣,吃的我頭上生?了?一層汗,胃口卻好了?一大半。”
陳六瞪他,恨恨地喊,“小二,再來一碗酸辣黃魚羹。”
結果對面的也喊,“黃魚羹,我這邊再上三碗黃魚羹,小二,快點上黃魚羹!”
一問,簡直是同病相?憐,就?這么一小碗,壓根搶不過。
從一碗酸辣黃魚羹開始,倒是讓一群人?無比期待八白來。
伙計被催得樓上樓下跑,過了?挺久才給陳六這邊上菜,“三蝦豆腐、清炒茭白、白斬雞…”
一直等他上完了?這原先的六白也沒人?動筷子,陳六抬頭往后頭伙計端的小蒸籠上瞧,指指那蒸籠,“這是不是就?啥水晶蝦餃,打開來瞧瞧,我倒要瞧瞧跟水晶琉璃扯得上什么關系。”
伙計把蒸籠放到?正中央,微笑?著揭開蓋子,陳六和王生?兩個人?把腦袋湊進去,六只?晶瑩的“貝殼”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薄而又剔透的皮,透出?里頭橙紅色的蝦肉來,像是初春寒冷時被捕撈上來的江白蝦一般,那樣透明的外皮,頭部是橙黃蝦腦。
讓人?光是瞧著就?覺得好看,而這個水晶蝦餃就?像那時的江白蝦。
陳六也不是啥附庸風雅的人?,就?是個來往各處運魚鲞的商人?,平日也不是沒見過啥雕花大菜。可就?是這個裝在木頭蒸籠里的蝦餃,卻讓他舉起筷子來又放下。
實在是樣子好看,那皮也薄而瑩潤,他難免生?出?了?點愛惜,而王生?則毫不客氣?,小心地夾起,然?后塞進嘴里。
他愣了?下,過了?會兒才感?慨,“我以為就?是有個花樣子,沒想到?里頭的蝦肉是真鮮啊,跟活蝦在嘴里跳一樣。”
“可不是嘛,這面皮用啥做出?來的啊,”另一桌的人?附和,嘴里蝦餃都沒咽干凈,“我之前都沒吃過這么滑的面皮,比糯米皮還要滑。”
“孫正這小子呢,今兒怎么就?沒出?來,”二樓有人?在雕花欄桿前喊,“我就?想問問他,上哪尋的人?,給他們整出?了?這么幾道好菜來。”
“孫正,孫正,小二,把你們孫掌柜叫出?來,明兒來我要是吃不到?這蝦餃,我跟他沒完。”
他這話一出?,樓上樓下都鬧了?起來,有些聰明的人?就?先再買幾籠帶走,這么好的東西,上家宴都算鎮場子了?。
外頭鬧哄哄的時候,孫掌柜在庫房守著滿袋的澄面,聽著伙計的匯報,大堂里的吵嚷,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他就?知道,這道菜只?要一上,肯定會有人?鬧,有人?爭著要買,他這個月能賺不少錢,酒樓從此生?意興隆那是遲早的事。
要是跟東家說了?后,他想到?東家那賞識的眼神,孫掌柜樂得笑?出?了?聲,連牙花子都露了?出?來。
旁邊胖師傅翻了?個白眼,他重重咳了?聲,“老孫啊,你不會以為酒樓生?意好,全是你的功勞吧。”
孫掌柜立馬收了?笑?,一臉嚴肅,“當然?知道不是,你說小滿那丫頭咋就?花樣那么多呢。”要不是他兒子實在太小,孫正真能豁得出?這張老臉去。
他嘆口氣?,“你說人?家一個菜式要的錢也不算多,分寸把握得這么好。”
其實江盈知如果每道菜要不少銀子的話,對于?酒樓來說,那就?是正兒八經的交易,在商言商,籠絡住人?家,好好來往,但不會處成?朋友的。
可是棘手的在于?,江盈知要的錢很少,每次來都是用心教,跟大伙關系又都處得好,利益淡薄但是人?情往來密切。這下就?換了?其他人?覺得酒樓賺那么多,而她江盈知吃了?大虧。
連孫掌柜都覺得給的太少了?,不免要跟胖師傅商量,“你說,等酒樓生?意徹底盤活了?,我跟東家說,給她一個鋪子怎么樣。”
“你看啊,我之前去瞧過她的攤子,真是夠累的,一堆東西每天?拿出?來收回去,要是有個鋪子的話,省時又省力。”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法子好,尤其在漁港邊上,鋪子是最難買的,不出?點血是不可能的。要價能喊到?上百兩,租是絕對租不到?的,那里地段除了?里鎮中街外,是最貴的。
而且有了?大筆的銀錢,怕賊偷怕賊惦記,但是要是換成?一個帶著前廳后堂,中間有口井的小院的話,他想江盈知肯定不會拒絕。
不過孫掌柜倒是沒有直接說,他得晚些時候跟東家稟告一聲。
趁著端午,他給江盈知備了?不少節禮,讓伙計去瞧瞧漁港人?在不在。
可漁港哪有人?,攤子一空,這大熱天?的漁港是真沒有人?在了?,即使有人?經過也形色匆匆離開,不會駐足。
而等第?二天?,江盈知出?攤,這里又驟然?熱鬧起來,從各處趕來的人?圍著吃飯。
江盈知私下跟小梅說:“我覺得自己好像大黃魚,我到?哪,他們就?跟到?哪。”
其實她說得還真沒錯,她不來就?沒有人?,她一來人?全跟著來。
江盈知看眨眼間坐滿的位置,她笑?著指指柱子上掛的艾草,“你們掛的?”
幾根柱子上全掛滿了?,跟柱子上長艾草了?一樣。
說書的陳大爺說:“不是我,我就?掛了?個香袋,那天?別人?給的,順手給掛了?上去。”
“也不是我啊,我就?只?拿了?三把艾草而已,”阿青滿臉無辜,“結果我早上來看,全都掛滿了?,本來昨日你來,還想請你吃粽子的,特意包的大肉粽,結果你沒來。”
“心意領了?,”江盈知真的感?受到?了?大家的好意,她的眼睛泛著點水光。
阿青驚訝,“小滿,你不會為了?這么點艾草哭了?吧。”
江盈知抹抹眼睛,她的聲音有點悲憤,“我不是哭,
我是被熏的!”
“這么多艾草,蚊子跑不跑我不知道,但我得先跑了?。”
她說的在座的一伙人?哈哈大笑?,剛才沒出?聲,但實際掛了?最多的大龍說:“拆,都拆了?,掛一點熏熏蚊子就?成?。”
江盈知用水擦了?把臉,又高高興興招呼大家,“來領粽子啊,特意給你們做的涼粽。”
這個涼粽其實就?是白粽,里頭啥也不放,純糯米的,但是她另外調了?紅糖漿,其實涼粽配蜂蜜好吃,不過她可沒有這么多蜂蜜。
“這包的真好,半點不漏,”阿青接過冰冰涼的粽子,也不管自己還在喝的海鮮粥,急忙撕開粽葉。
露出?里頭雪白綿軟的糯米粽,她蘸了?紅糖漿,咬下一大口,天?熱吃涼粽真舒服。綿綿軟軟的口感?,帶著點冰涼,糖漿又不過分甜,比熱粽還要好吃點。
小梅問,“阿青姐,好不好吃?”
她是堅持粽子一定要有餡的人?,覺得沒有餡就?失去了?粽子的靈魂。
阿青又咬了?一大口,她點點頭,“好吃啊,這吃起來多好啊,就?跟小燕那個洋菜膏澆紅糖水一樣好吃。”
小梅喪氣?,江盈知卻在一旁笑?,她挺喜歡白粽的。不管是蜂蜜涼粽,還是她吃過的竹筒粽都挺好,尤其是竹筒粽,剝了?竹筒滾白砂糖,能嚼到?白砂糖的顆粒,又沒那么甜。
她喊小梅給大家送粽子,自己去拆艾草,把這些代表別人?心意的艾草全都裝在籃子里,等著晚些再曬一曬,以后拿出?來熏蚊子。
攤子上人?多,她又忙了?一會兒,聽見有人?喊她,江盈知抬頭看去,朝她招手的是酒樓伙計阿毛。
她跟陳強勝說了?聲,自己避開人?繞了?一個大圈走出?去。
阿毛笑?瞇瞇地說:“小師傅昨日怎么沒來,我們掌柜給你備了?節禮呢。”
“什么節禮,”江盈知好奇,但她立馬又說,“是粽子的話我就?不要了?,我也吃不下,主?要它吃多了?難受。”
阿毛搖搖頭,“是旁的,小師傅你還是跟我去趟酒樓吧。”
如今酒樓里的大家都這樣喊江盈知,除了?胖師傅和孫掌柜叫她小滿,其他人?都稱她小師傅。
江盈知也習慣了?,她回頭看了?眼后面的人?,她說:“你先去吧,我忙會兒再過去。”
等她忙了?大半,把攤子交給小梅,這才往里鎮走,走在酒樓那條路上,聽著剛吃完飯走出?來的客人?說話。
有人?說:“這鴻興樓今年倒是讓人?覺得新奇點,他家那個蜂蜜涼粽我就?挺愛吃,水晶蝦餃更?別說了?,我昨兒自己吃了?兩籠沒夠,想著再買幾籠,跟我說沒了?,一點都沒了?!”
“要不是幾個伙計攔不住我,我沖到?后廚去,發現是真沒了?,不然?我昨天?就?不走了?。”
“結果夜里就?饞那酸辣黃魚羹的味道,一夜都沒有睡好,”那人?指指自己青黑的眼睛,“一大早天?沒亮就?跑到?了?他家門口。”
“好家伙,我到?的時候天?還霧蒙蒙的,結果我剛進去,一群人?守在那,酒樓連門都沒開呢。”
他對面那個人?說:“你們也真夠饞的。”
可不就?是饞的嗎,江盈知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聽見了?三四個人?說蝦餃好吃,又說好看到?都不舍得吃,再往前走,還有人?在路上說新出?的芝麻黃魚條也挺好的。
他說著還掏出?油紙袋里的黃魚條,被烤得很干,外皮又浸過了?蜜汁,有一層芝麻,顏色像是豬肉脯,但是又比豬肉脯吃著味鮮,魚肉要更?嫩一點。
從他旁邊走過的,都得回頭看一眼,有些人?還要問,“兄弟,這是什么東西?哪家干果鋪子出?來的,瞧你吃得饞人?,我也去買些來。”
“就?是鴻興樓賣的芝麻黃魚條,你快些去,晚了?可就?沒了?。”
聽到?后的人?拔腿就?跑,可把江盈知給逗笑?了?,她慢悠悠走著,這些食客發自內心的夸獎,可比那些錢更?讓她高興。
等到?了?鴻興樓,她看了?眼門口,里頭熱鬧的人?根本都坐不下,她也沒從這里進去,而是繞到?了?后門,敲了?敲。
守門的婆子忙開了?門,滿臉帶笑?地問,“小師傅,端午粽子吃了?沒?”
“阿婆,吃了?的,”江盈知跟她寒暄了?幾句,先擼起袖子,在院子里打水洗手,后面進廚房幫忙去了?。
她進門就?笑?,看著忙碌的大伙說:“這兩日生?意夠好的啊。”
“哎喲,可不是多虧了?你的福,”孫掌柜都來催后廚幾次了?,前面客人?催得他腦子疼,讓別人?頂上,他先歇會兒。
這會兒他看見江盈知可像看見了?救星,不止他,廚房里的所有人?都覺得松了?口氣?。
江盈知接過一疊拍好的蝦餃皮,手上動作迅速地包著,還能分出?心思跟孫掌柜說話,“孫叔,不會找我來就?是想讓我來干活的吧?”
“不是找阿毛說給我送節禮的,東西呢?”
江盈知手快,說話的工夫兩個蝦餃已經落在了?蒸籠里,孫掌柜站在旁邊說:“那肯定不是找你幫忙的啊,真想給你節禮來著。”
他又笑?,“這不是實在騰不開手。”
“你都不知道,外頭那堆人?催得有多狠,拿筷子敲著空碗在我耳邊不停地念經,要吃蝦餃,要吃蝦餃。”
孫掌柜的語氣?很郁悶,“我都想變成?蝦餃給他們吃了?。”
江盈知包完了?一籠蝦餃,遞給旁邊的幫工,抬頭瞅了?孫掌柜一眼,她搖搖頭,“你可變不成?蝦餃,你頂多是只?蝦蛄(皮皮蝦)。”
“我怎么聽著不是啥好話呢?”孫掌柜斜眼瞧她。
胖師傅剛才發了?好大一通火,這會兒倒是有了?笑?,包著蝦餃說:“小滿這是說你老蝦就?別裝嫩了?。”
這下神情嚴肅的后廚一下子有了?笑?聲,孫掌柜氣?急,“你們這群人?,哼。”
他也沒有說啥過激的話,笑?就?笑?吧,東西快些弄出?來就?好。
江盈知喊:“小李,再來一疊皮,我這包完了?,這幾籠快點下鍋蒸。”
她聞了?聞,朝另一口鍋瞧去,指指那邊, “誰熬的黃魚羹,醋放多了?,再調點料,等會兒別把食客牙給酸倒了?。”
那邊又是手忙腳亂,胖師傅過去訓了?一頓,孫掌柜又說:“真不來我們這酒樓啊,我覺得小滿你就?很適合在酒樓里做活。”
“我在哪里都適合,”江盈知大言不慚地回,“說了?,我真不來,掛了?個小師傅的頭銜,偶爾來這打個下手就?夠了?。”
孫掌柜把話憋了?回去,他又說起旁的來,“酒樓生?意紅火,大多是你出?的手藝,你人?小不懂得給自己打算,我這邊又不好白占那么多便宜。”
“晚些等我們東家回來,我把這事跟他說聲,關于?分成?啥的,我們重新再商量。”
江盈知無所謂,她說:“錢都好說,你們給的那些香料是真好用,比我花錢從藥鋪買的還好。”
“那肯定的,我們是明府和其他各個地方運來的,那都是道地的,”孫掌柜哎呀一聲,“不要打岔,我們說咋分。”
“咋分成?都行,你們也沒讓我吃虧啊,”江盈知揉揉手,隨便回了?句。
孫掌柜恨鐵不成?鋼,想著自己晚些可得從東家那幫她把那個院子要過來。
江盈知以為來這拿節禮,結果干了?小半天?的活,她甩著僵硬的手臂,孫掌柜過意不去,要留她吃飯。
她拒絕了?,“飯我可不吃了?,我得早些回去。”
“回去做啥?”有人?嘴快問了?一句。
江盈知就?臉上帶笑?地說:“我回去釣魷魚啊。”
端午也正是海浦魷魚旺汛,在望海的海面上,拿根竹竿。在底部拴根繩子,系上鐵鉤,掛點誘餌,一釣一個準,那些小魷魚見鉤就?咬。
她反正很享受釣魷魚的樂趣,這個豐收的樂趣讓她連飯也顧不上吃。
拿著竿子和桶,陳強勝在前面劃魷釣船,給她找魷魚群,等找到?了?,江盈知就?隨便甩出?竹竿,不過眨了?幾下眼,竹竿立馬動了?。
她
拽竹竿,把魷魚拉上來,那魷魚一條條跟她手掌那么長,直勾勾的,一摸它其實渾身特別軟。
江盈知特別喜歡釣魚,但是以前海釣可沒有那么豐富的魚汛,她經常坐好半天?也釣不上來一只?。
不像現在,她才坐了?一會兒,她的桶就?已經裝了?十來只?新鮮的魷魚了?,陳強勝也看了?眼,“多釣些,這些槍烏賊能曬成?干。”
這時的海浦對于?魷魚、章魚和墨魚(烏賊)總不大分得清,要把魷魚叫做槍烏賊。
江盈知也不解釋,她樂呵呵地釣著魷魚,等桶里全是魷魚,夕陽鋪滿了?海面才回去。
而在她釣魷魚的時候,另外的海面上,烏船結束了?大黃魚的捕撈,大黃魚汛于?端午過后消失,海里基本只?剩零星幾條魚。
烏船立即回航,日夜兼程,不日便會回到?海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