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做好了被謝樓推開的準備, 但沒有。謝樓足足有一分鐘,或者更久,沒有動, 在這一段窒息的時間里,溫魚只能捕捉到謝樓的眼珠滑動的痕跡。
那雙冷漠上挑的琉璃眸像是被人敲碎了似的, 變得有幾分混亂無神, 像是在發怔。
直到溫魚在他懷里不太舒坦地動了動, 謝樓才如夢初醒,一把箍住了溫魚的手腕。
“你……”他欲言又止,嗓音竟是突然有幾分發顫,包括握著溫魚的手, 都在小幅度地顫抖。
溫魚心頭一緊:“樓哥,你哪里不舒服嗎?”
他反手去摸謝樓的手臂,手銬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謝樓驟然垂眸, 看向溫魚手腕和腳踝上的銬環, 他忙不迭替溫魚解開銬環, 手抖得差點沒把鑰匙插進去,就連額頭都因為著急而冒出不少冷汗。
溫魚覺得他的情況非常不對勁。
他還沒有見過謝樓如此失態的樣子。
那張俊美的臉上, 沒有從容, 沒有冷漠, 只有茫然。
溫魚伸出手, 想要去給他擦汗, 手剛一觸碰到謝樓眉骨,謝樓觸電似的站起身:“我突然想起來, 隔壁還有一道菜,我去給你拿, 你先吃飯。”
謝樓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溫魚坐在沙發上,有些呆滯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這次大概,或許,可能,是成功了?
樓哥這恐同程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不出溫魚所料,謝樓說著去拿菜,但出去了就沒有再回來,直到溫魚吃完飯,他才踩著點從外面進來,一言不發地收拾桌上的碗筷。
溫魚起身想要幫他,但他的手剛一碰到謝樓的手,謝樓就和方才一樣,手抖得連碗都沒拿穩。
好在他們隨身攜帶的不是瓷碗,那碗沒摔碎,溫魚彎腰去撿,謝樓快他一步撿起:“你去休息,這些我來收拾。”
謝樓逃避得太刻意了,溫魚在原地躊躇了片刻,忽地脆生生開口:“你還沒給我一個答復。”
謝樓的身體微僵,像是沒聽到溫魚說的話,腳下步伐沒停。
溫魚不依不饒,追上去拽住了謝樓的衣擺:“哥哥,說話。”
謝樓呼吸凝固,在僵立片刻后,他微微側過身:“小魚,你也說了,我是你哥哥,不是嗎?”
“哥哥就不可以當男朋友嗎?”溫魚抬眸,直勾勾地看向謝樓。
那張素來習慣了冷淡的面容有一瞬間的空白。
溫魚還從來沒有見過謝樓這副樣子,他心里爬起一點點異樣的情愫,仿佛打破了一座冰封的火山,窺見了里面翻涌的巖漿。
常人該有所收斂,但溫魚沒有,他繼續道:“樓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謝樓眉宇擰緊,俊美無儔的五官顯得凝重,在他開口前,溫魚踮腳,親了親謝樓微微干燥的唇瓣。
“還是不信嗎?哥哥。”
——
謝樓無論如何都不信。
溫魚頭疼,把事情告訴了何一帆,何一帆道:“我說真的,你別說謝樓不信,要是我我也不信。你想想,要是我突然和你表白,說我喜歡你,你信嗎?”
溫魚瘋狂搖頭:“這太可怕了。”
但如果謝樓不信的話,就不會討厭溫魚,不會讓溫魚滾,那溫魚的目的就永遠達不到。
不要啊。
溫魚苦惱托腮:“我要做什么,樓哥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他呢?”
何一帆瞟他一眼:“親他?”
溫魚道:“親過了啊,但樓哥好像覺得,朋友之間也可以做這種事情,他不覺得這代表愛情。”
何一帆震驚:“朋友之間也可以做這種事?那你覺得,謝樓會和他其他的朋友做這種事情嗎?”
溫魚聳肩:“可是除了我之外,樓哥沒有別的朋友啊。”
何一帆:“……也是。”
謝樓的心思還真不好說。
他替溫魚想了想,忽地靈機一動:“如果親嘴都不能代表愛情的話,那能證明你喜歡他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啥?”溫魚好奇。
何一帆語氣鬼鬼祟祟:“親密行為,你沒問題對吧?”
“哦。”溫魚不知者無畏地搖頭:“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和樓哥親過嘴,還互相幫助過,親密行為什么的,完全在接受范圍內。
男生之間,還有比這些更親密的行為嗎?當然沒有。
溫魚看起來接受度非常高,何一帆有點放心,又有點不放心:“真能接受?你不是很怕疼嗎?”
溫魚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可是那種事情,也不是很疼吧,頂多算癢。”
不論是接吻還是那什么,溫魚都沒覺得疼,只是癢。
何一帆被他的話驚得嗆了一口口水:“你怎么知道癢不癢的?你有經驗?”
溫魚一愣,突地想起謝樓提醒過自己,不可以在何一帆面前說這些,這只會打擊到何一帆。
溫魚趕忙打住:“沒,沒經驗。我猜的。”
何一帆打量他一二,道:“看你也不像有的,不過如果你想要,我現在可以幫你。只要你們生米煮成熟飯了,謝樓不信都難。”
溫魚聽得半懂不懂:“你要怎么幫啊?”
還有,他和謝樓怎么生米煮成熟飯啊,這不都是電視劇里生小孩才會說的臺詞嗎?
何一帆說得信誓旦旦,但又沒和溫魚說要怎么做,只讓溫魚等著。
——
一整個上午加下午,他們都在清理加油站外的雪,天色漸晚,天穹陰沉得像要壓過頭頂,清理完積雪,溫魚正準備休息一會兒,風起云涌,鵝毛大雪又落了起來。
風急雪快,隱隱有碎冰雹砸落房頂的聲音,溫魚提溜起自己的小雪桶就要朝屋里跑,跑到一半時,他眼角余光瞥到何一帆。
何一帆正在車里翻找東西,屁股撅在外面。
溫魚腳步一頓,把桶里的雪倒掉,反手將桶倒扣在自己頭頂,擋住乒乒乓乓的冰雹,他朝何一帆小跑過去,用膝蓋踹了踹何一帆的屁股:“你干嘛?下冰雹了還不跑。”
溫魚的赫然出現嚇他一跳,他急忙轉身,瞧見是溫魚后松了一口氣,朝溫魚伸出手。
溫魚不解其意,試探性去接,何一帆手掌一松,一糖落到了溫魚手心。
溫魚:“?給我糖干什么。”
何一帆不懷好意地一笑:“不是給你吃的,給謝樓。”
“樓哥不喜歡吃糖,而且他已經躲了我一下午了,我現在都沒找到他人在哪里。”
自從溫魚中午和謝樓表完白,謝樓就一直在躲他。
下午清雪的時候,也一直離溫魚離得遠遠的,下冰雹的時候溫魚已經沒瞧見他人。
“不就在那兒嗎?”何一帆隨手一指:“喏,盯著咱倆呢。”
溫魚順著何一帆的視線看過去,屋檐下,謝樓雙腿交疊靠在墻邊,正直勾勾地望著這邊。
甚至學溫魚的樣子,在頭上頂了一個桶。
溫魚瞧見他,連忙要奔過去,何一帆拽住他的衣領:“等會兒等會兒,這個拿上。”
何一帆遞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塑料給溫魚,溫魚看了一眼,很像吃炸貨會送的那種裝手套的塑料,但上面全是英文。
溫魚不解地看了一眼何一帆,何一帆嘿嘿一笑:“體貼吧?我在商場找到的套,正好你倆用上。”
啊?用手套做什么???
溫魚懵懵懂懂地頂著小鐵桶往回走,臨走前,何一帆還給他做了一個打氣的手勢,溫魚更懵。
謝樓正杵屋檐下等他,在溫魚靠近的時候,他突然問:“何一帆給了你什么?”
‘手套’已經被溫魚揣到兜里,溫魚攥緊了手里的糖,突地意識到,他好像忘了問何一帆這是什么玩意兒。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的糖。
能是什么糖?吃了可以讓謝樓相信他是同性戀的糖?
……有這種東西嗎?
溫魚微微攤開手,給謝樓看:“沒什么,就是一顆糖。”
他嘗試推銷出去:“你要嘗嘗嗎?”
謝樓的口味一向清淡,對甜食也沒什么興趣,他沒有接那顆糖:“不吃。”
“哦……”溫魚攥緊了手心的糖。
自從溫魚表白后,兩人的氛圍就變得奇奇怪怪的,同處一室,但只要溫魚不說話,謝樓就不說話。
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把他和他最最最親密的竹馬分隔開了。
這樣可不行。
溫魚撓了撓頭,想出了一點點破冰的法子。
他不久前才鏟雪活動過,現在身體還在發熱,有點出薄汗,他坐到沙發上,就順手把外套給脫了。
那厚重的衣服一褪去,只余里面的純白長袖,少年單薄又纖細的身形立馬展露無疑。
謝樓瞥他一眼,果然沒有坐視不管,勾起衣服遞給他:“穿好。”
謝樓的手指很冷,顏色也是冷白的,在黑色衣服的襯托下,更顯骨感修長。溫魚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熱得慌,不穿。”
溫魚我行我素地朝榻榻米上一趴,衣服因為動作而拉起,腰腹還露出一截,謝樓把外套搭到他身上,溫魚卷開,隨意地搭了腿。
“小魚,把肚子蓋起來。”謝樓還算好言好語。
“可是這樣吹著很涼快。”溫魚充耳不聞,翻個身面朝謝樓,雙手卷起衣服,露出一截細瘦的腰:“你如果不和我談戀愛的話,就沒有資格管我。”
“以后只有我的男朋友才可以管我。”
這無疑是在謝樓頭上點火,謝樓微微閉了閉眼。
溫魚心里暗暗覺得不太妙。
中午不吃飯的下場是什么還歷歷在目,溫魚心里打飄,識時務者為俊杰,他慢慢放下衣擺,但死要面子地沒有去穿外套。
“3。”
謝樓開始讀秒,溫魚慫了一半,但他好歹還是要面子的,他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我,我要穿你的外套。”
謝樓看他,溫魚紅著臉磕巴:“你的暖和。”
謝樓沒說什么,脫給了他。
溫魚作了一通的結果就是,和謝樓換了一件衣服穿,并且喜提胃疼。
老天爺會懲罰每個自以為是的病秧子。
溫魚穿著謝樓的衣服,整個人都被籠著,顯得小小一只,他偎在沙發上,雙手抄在謝樓的衣服口袋里,正在和胃里的那一點點疼斗爭。
他以為謝樓沒有發現,直到謝樓坐到他的旁邊。
把藥和水遞到了他的面前。
溫魚是死要面子,但不喜歡沒苦硬吃,他默不吭聲地吃了藥,咂了咂嘴:“苦。”
謝樓順手從兜里一掏,拆了一顆糖:“張嘴。”
謝樓有隨身帶糖的習慣,兩人都沒有發現什么不對。
直到那甜絲絲的味道在溫魚嘴里化開,溫魚嘗到了一點怪異的味道。
他皺眉,囫圇把整顆糖都吞進了喉嚨,這才有些迷茫地看向謝樓,意識到,他和謝樓剛才,好像換了衣服。
第32章 第 32 章
苦味在喉嚨里彌散開, 溫魚皺眉,難道何一帆真在里面下藥了???
但基于對何一帆人品的一丁點信任,溫魚沒有摳嗓子眼。
何一帆應該不至于在一顆糖里下老鼠藥鬧死謝樓。
還沒恨到這種地步。
那下的什么東西?
溫魚嘗試平復心情, 細細感受。
但他什么也沒有感受到。
反倒是眼皮越來越重,他一時也不知道是胃藥的作用還是那顆糖的作用, 溫魚靠在謝樓肩膀上, 打了一個哈欠。
胃里的風浪漸漸平息, 舒服得只讓人想睡一覺。
謝樓注意到肩膀上的腦袋變重了,并且有一點點朝下滑的趨勢,他一把托住溫魚的額頭,把睡得軟乎乎的人放到了沙發上。
睡著了的溫魚比醒著的時候還要乖, 謝樓趴在沙發旁邊看他,修長漂亮的手指戳了戳溫魚的臉頰:“喜歡我?”
溫魚皺了皺眉,握住謝樓的手指, 抵在唇邊。
謝樓聽見他迷迷糊糊的囈語。
“……嗯。”
謝樓的指尖壓住了溫魚的唇瓣:“可是我怎么沒有感受到呢, 小魚。”
——
溫魚懷疑, 何一帆在糖里下的, 應該是安眠藥。
他的眼皮,像是被強力膠黏住了一樣, 睜都睜不開, 等他再拼命睜開時, 眼前是藍白色的撞色校服。
“這道題, 昨天我已經講過一遍了, 誰來解。”
一道洪亮的嗓門從三尺講臺上傳來,溫魚看過去, 班主任老馬的粉筆因為用力過猛,杵斷了一截, 溫魚清晰地聽到了粉筆折斷的咔嚓一聲響。
下一秒,那一小截粉筆頭沖著自己飛了過來。
溫魚沒搞清楚狀況,一本刷題冊輕飄飄地替他擋住了那飛來的粉筆頭。
“啪嗒。”
粉筆被刷題冊一撞,摔在地上斷成更短的兩截,教室里,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轉過來,溫魚呆滯地瞧著所有人。
里面不乏有三個月前死在他眼前的人。
比如他正前方的這位同學,張浩林,他的尸體都是溫魚和謝樓一起埋的,就埋在公園的土里。
而在此刻,所有同學都活生生地看著溫魚,一副吃瓜的表情,老馬,也就是他們的班主任,表情要嚴肅不嚴肅的,眉心三道川,執起竹棍,敲了敲講臺:“謝樓你小子手速這么快,模考語文卷子怎么沒寫完,還有,這是數學課,你刷的哪門子物理題?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溫魚你上來,做這道題。”
溫魚遲鈍地收回視線,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刷題冊。
這本刷題冊,是高三上學期開學時,溫魚和謝樓一起去書店買的。
溫魚還記得,謝樓不到一周就刷完了上面的所有題目。
而現在,這本題冊還新嶄嶄的,書頁翻飛間,有一半都是空的。
溫魚順著題冊看過去,先看見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再看見的,就是謝樓。
穿著校服的樓哥。
他好久沒看見了。
一中的校服顏色很素,不像別的學校,每隔幾年就喜歡搞出一些新花樣,一中的校服數十年如一日的黑白,常常被A市其他學校戲稱為披麻戴孝。
但披麻戴孝,落在謝樓身上,就是披星戴月。
十七八歲的謝樓帥得出類拔萃,一套校服硬生生穿得有板有眼,跟衣服架子似的。
此刻,謝樓單手支著下頜,另一只手輕輕握著刷題冊,溫魚一眼就看出來,謝樓是才睡醒,剛才肯定在打瞌睡。
因為他臉上有趴過的印,頭發也睡得稍微凌亂,雖然第一時間給溫魚擋了粉筆頭,但表情還是慵懶的。
那懶懶散散的眼神,就那么若有似無地落在溫魚臉上,見溫魚在原地發懵,謝樓勾唇一笑,或許是以為溫魚在求助,于是站起身:“老師,這題我會。”
“顯著你了。”馬老師對謝樓的毛遂自薦無動于衷,堅持要讓溫魚寫這道題,溫魚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他呆滯地看著謝樓,眼睛睜得溜圓,忽地抓住謝樓的手:“樓哥,你掐我,快掐我。”
對于溫魚既無理,又稍顯奇怪的要求,謝樓沒有回絕,他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關節,擰了擰溫魚的臉。
不疼。
是在做夢。
這個夢和普通的夢似乎不太一樣,往常在夢里,溫魚從來不記得現實里發生的事情,但此刻他卻無比清晰,他甚至記得,自己應該是和謝樓在加油站里。
所以,現在的狀況,應該就是那什么清醒夢。
做夢的人知道自己在做夢,且可以控制自己的夢境。
不是說只有聰明的人才會做清醒夢嗎!溫魚心里頓時一樂,他也是聰明人了。
既是做夢,溫魚當然不會去傻乎乎地做什么數學題,他環顧了一圈四周,最后的目光,落到謝樓的臉上。
這個時候的謝樓,皮膚更白,體格更清瘦,少年氣息十足,溫魚看得有點挪不開眼,老馬加大嗓門熊他:“你倆眉來眼去啥呢,天天看還沒看夠!叫你上來做題,沒聽見吶。”
他話音剛落,在全班的驚呼聲中,溫魚抓過謝樓的手,以一種逃命的架勢,從教室后門跑了出去。
“臥槽!”
“你倆干啥去!”
“溫魚!”
老馬追出教室,沒跑兩步便氣喘吁吁地停下,眼睜睜看著兩個少年一步三臺階地從自己面前跑走了。
謝樓沒問溫魚這是在做什么,他非常配合地跟著溫魚逃課,門禁關著,保安就在保安亭里吹空調,有些不太理解地瞧著這兩個突然沖到校門口的同學,就在他反應過來這倆應該是逃課,要出來阻止時,謝樓已經單手一撐,從門禁上翻了出去,他朝溫魚伸出手:“小魚,快來。”
溫魚在謝樓的幫助下,也翻了出去,保安從亭子里出來時,兩人已經拐過兩條街沒影兒了。
校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所有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樣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寫字樓里的打工人,臉上洋溢著死氣沉沉的標準微笑。
沒有人知道,一年不到,他們就會變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溫魚身體素質差得沒譜,跑了沒幾百米,已經累得大喘氣,謝樓稍微用力拽住他,自然而然地讓他放慢腳步:“去哪里?”
溫魚深吸一口氣:“回家。”
——
沒能回得去。
這個破夢,就跟游戲一樣,地圖沒完全建成。
溫魚一旦拽著謝樓跑到校外一公里的范圍,地圖就會被強制刷新,直接把他們刷回教室。
溫魚嘗試了整整十八次,無一例外。
垃圾夢。
最垃圾的點是,這夢每刷新一次,天氣就會更熱一點。
第十九次被刷回去的時候,溫魚已經滿頭大汗,這汗水不是他從第十八次的奔跑后帶回來的,而是他在這間教室里悶出來的。
頭頂的吊扇在呼呼地轉著,但似乎轉出來的風都是熱的,太陽穴突突突地狂跳,老馬的粉筆頭砸過來時,溫魚的感官無限放大。
他不僅聽到了粉筆折斷和摔落的聲音,他還聽到了謝樓的手指摩擦書頁的聲音,聞到了粉塵的氣味和漿紙的氣味,以及,謝樓身上的淡淡皂莢香。
以及一些從謝樓身上散發出來的,說不清道不明,又極度勾人的味道。
“溫魚你上來,做這道題。”老馬又在催命了。
溫魚這次沒有再拽著謝樓私奔,他頭重腳輕地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下朝前邁了一步,整個人忽地重心不穩,像是中了暑似的眼前一黑,身體朝后一倒,下一秒,他倒上了一張柔軟的床鋪。
地圖刷新了。
他終于離開了教室,直接被刷到了寢室。
這是一間略顯擁擠的雙人寢室。兩張床,上下鋪,一張長方桌,堆積著書本和試卷,靠近陽臺的小窗上,擺有兩盆綠油油的仙人球,是他和謝樓的寢室。
溫魚頭疼欲裂地從床上坐起,這個夢怎么還沒結束。
他越發地熱了。
“樓哥……”溫魚喚了一聲,坐到床沿,沒有找到自己的拖鞋,他只能光腳踩到地上。
天色烏麻麻的,寢室似乎已經斷電,溫魚聽到陽臺上有動靜,他摸著床沿朝陽臺上走,還沒走過去,陽臺門被人推開,謝樓單手握著手機,半裸著上半身,從外面進來。
他的手機在黑夜里亮著幽幽的白光,是這黑暗的寢室里唯一的光亮,溫魚此時已經熱得快要化開,猛地瞧見謝樓,以及謝樓頭發上,臉上,胸膛上剛洗過澡留下的水珠,他想也沒想,直接抱了上去。
“樓哥,我好熱。”
預料之中的涼意沒有傳來,或許因為這是夢的緣故,溫魚沒能感受到謝樓身上的涼爽,反而越來越熱了。
謝樓的觸碰讓他更熱,熱得快要爆炸了,不止熱,還癢。
樓哥的手,為什么要伸進他的校服里去,摸他的后背。
“別摸了。”溫魚出聲,嗓音在寂靜的宿舍樓里約等于無,又弱又小,尾音還帶著絲絲發顫和喘意。
謝樓手上的動作沒停,溫魚嗓音里帶了一點點央求:“不要再摸了,哥哥,我難受。”
但這夢里的謝樓,似乎不如真實的謝樓那么對他百依百順,溫魚被他抱著擺布,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身上穿的校服已經被人堆到了胸口。
腰腹全部暴露在空氣里。
“還熱嗎?”
謝樓終于開口。
“嗯。”
撩開衣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一絲涼意,這種熱,似乎是從體內迸發出來的熱,像有人朝溫魚的胸口塞了一團火,正在熊熊燃燒。
溫魚覺得自己快要自燃。
這破夢,到底是怎么回事。
“熱……”溫魚熱得兩眼發昏,他迷迷瞪瞪地趴在謝樓懷里,整個人像是要融化一樣軟成一團,口鼻里不斷呼出滾燙的氣體,謝樓彎腰,把他放到了床上,溫魚抬眸,謝樓立在床邊。
如同隱在黑暗中的影子,謝樓的聲音都是若隱若現的,他伏在溫魚耳邊,問他:“哪里最熱?”
溫魚說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燒得神志不清了。
他胡亂地轉過身子,校服上衣更加亂糟糟,本就寬松的校褲被蹭歪,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
他感受到了。
溫魚突地抓住謝樓的手,朝滾燙的地方探去:“哥哥,是這里,要熱到爆炸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寢室似乎熔成了一副油畫, 高熱的空氣在炙烤每一根神經。
校服凌亂地堆在床尾,溫魚左手抓著床梯,眼睛水汪汪地瞧著眼前晃動的黑影。
荒唐的夢境。已經荒唐到他無法思考。
他咬著被角, 牙齒發酸發軟,就快要哭出聲, 謝樓俯身過來, 親了親他的額頭, 他驀地感受到了一陣冷冰冰的寒意,涼得他靈魂顫栗,像是冰火交融,溫魚喉嚨里的哭腔被撞碎, 掰成碎片溢了出來。
出聲的那一刻,他醒了。
他做了什么夢!
chun夢!還是和謝樓的chun夢!
夢里的細節在醒過來的瞬間就忘得差不多了,但那股潮濕的氣味仿佛還繚繞在腦子里散不去, 同時散不去的, 還有那股高熱。
為什么……還是這么熱。
他明明都已經醒了。
溫魚稀里糊涂地翻了個身, 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 摸到了一張冷冰冰的退燒貼。
他睜開被燒出血絲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
和謝樓對視上的那一刻, 他聽到謝樓問他:“頭暈不暈?”
溫魚還在犯懵, 但大概明白, 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而且燒得不輕, 恐怕把謝樓嚇了一跳, 自己醒過來的時候,謝樓仿佛松了一口氣。
他慢吞吞地靠著謝樓坐起身, 雙手抱著臉揉了揉:“不暈,就是好熱啊。”
高熱該產生的連鎖反應, 溫魚都沒有。
但他真的好熱。
比起夢里的那種熱,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是簡單的發熱,而是燥熱,很燥,燥得他心慌意亂,心臟在咚咚咚地跳,像是在他耳朵旁邊蹦迪。
溫魚有點害怕。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謝樓的手,讓謝樓摸一摸自己,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臟跳得有多快,但手剛一伸出去,碰到謝樓的皮膚的一瞬間,溫魚渾身像是過電般麻了一瞬。
什么情況?
他倏忽間就愣住了,手指縮回,有些木楞地瞧著謝樓,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為什么,摸到樓哥的時候,會覺得,非常舒服。
那種舒服溫魚根本沒有辦法描述,像是渾身積攢的燥熱找到了一個出口,他無法遏制地朝謝樓湊近,伸手去扒拉謝樓身上穿的衣服。
“樓哥,你可不可以把衣服脫掉。”
溫魚的眼睛發紅,飽含水光,可憐巴巴地抓謝樓的袖子。
不太安分的左手已經開始在撩謝樓的衣擺。
“脫衣服?”
“嗯……我好熱,要抱一抱你才能好。”
謝樓應該是想要拒絕他的,但溫魚的眼神,又很難拒絕。
謝樓索性脫了上衣。那線條流暢而富有荷爾蒙氣息的男性軀體瞬間侵襲了溫魚的整個眼球,溫魚挪不開眼,憑著本能,咽了一口口水。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為什么看見謝樓不穿衣服的樣子,他會這么興奮。
他毫不含糊地撲到了謝樓懷里。
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纏上去。
謝樓垂眸,瞧著懷里拱來拱去的人,他暗暗磨牙,忍住了。
溫魚在摸謝樓的胸。
溫魚的表情已經不能用變態來形容了,那就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欲望。
純真的欲望。
溫魚發誓,他絕對沒有耍變態,本能告訴他,現在能夠救他的只有謝樓的肉/體,但他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可以把那該死的燥熱降下去,急得有點亂套。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他一口咬上了謝樓的肩膀。
光靠咬,好像不太管用。
溫魚收嘴,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口水印。視線又在謝樓身上亂轉,樓哥的嘴巴顏色淡淡的,潤潤的,好像也是涼涼的來著。
涼涼的……溫魚抬頭直接湊了過去。
親到謝樓的一瞬間,他體內的火總算找到了出口。
嘗到甜頭,更一發不可收拾,溫魚單膝跪到了謝樓腿彎里,一點一點地朝謝樓靠近,親一口,又親一口。
謝樓在他剛撞上來的時候,沒有回應,多半是被他撞懵了,在足足遲疑了十來秒后,才試探性地做出了回應。
少年和少年交疊的身影在燈光的投射下,印到了窗上,謝樓的主動回應挑動得溫魚腦海一片空白,他吻技生澀,又因為發熱的緣故,顯得笨拙而生猛,硬生生咬了謝樓好幾口,把謝樓咬出了一嘴的血腥氣。
但謝樓沒有推開他,反而在溫魚喘不過氣的時候,稍稍把人放開,伸手去摸他的臉:“怎么還是沒降溫。”
不但沒降溫,反而越來越紅溫了。
溫魚的面頰甚至泛起了一片潮紅,暈染至眼角,整個人像是一顆熟透的桃子,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汁水。
他的喘息越發凌亂,毫無節奏,貼在謝樓身上的手不太規矩地開始亂走,拽住了謝樓的褲腰。
謝樓按住了他的手,在溫魚迷糊的眼神里,禁止道:“這里不可以。”
溫魚遭到了拒絕。他眉宇輕輕蹙起,眼睛耷拉下去:“為什么不可以。”
“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亂摸。”謝樓拂開溫魚被汗水濡濕的短發,把少年光潔的額頭露出來,溫魚的理智在一陣一陣磨人的熱浪中幾乎喪失。
憑什么不可以。
他都這么難受了,摸摸都不可以嗎?
“你不愛我了……”
毫無理智,又極度幽怨地說出這句話,溫魚開始低聲啜泣。
謝樓意識到他現在神智不太清醒,眼眸微壓,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愛你。”
溫魚沒有聽出這句話的分量,他還在凄凄慘慘地抽泣,哭得皮膚通紅:“你愛我的話,那為什么不讓我摸你,我只是摸一下,你給我摸一下,會怎么樣嘛,我又不是喪尸,不會吃了你……”
謝樓凝視著他委屈巴巴的表情,遏制住自己輕微抽動的嘴角,最后,還是沒遏制住,親了親溫魚眼角的淚水:“會很嚴重,我會吃了你。”
這種威脅,放在平時溫魚都不會信,更何況是現在,溫魚理智全無的情況下。
他幾乎算得上是霸王硬上弓地騎到了謝樓身上,動手去扒謝樓的褲子,謝樓被他壓倒,扣住了溫魚的手,兩人相持不下時,溫魚的那件衣服被掃到了地上,從兜里掉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兩人同時垂眸去看,溫魚眼睛都要被燒紅了,他看見那個藍色的塑料包裝上面有水,稀里糊涂地勾下腰去撿,牙齒咬住包裝袋的一角,直接把那玩意兒用嘴撕開了。
但很遺憾,沒有水,只有油。
他打開,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捏在手心,包裝袋順手丟到了謝樓腰上。
謝樓眼神猛地一暗。
溫魚渾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腦子一陣一陣地清醒,想起這個東西好像是何一帆給自己的,要自己拿給謝樓,是手套來著?怎么覺得不像。
溫魚想到這,緩緩地轉過眸子,眸光鎖定了謝樓。
何一帆怎么說的來著?溫魚想了想,突然按住了謝樓的胯骨:“樓哥……我給你戴套。”
戴在哪里呢?
好像哪里都戴不上啊。
溫魚著急,捏著一個透明的套子不知所措。
謝樓快要被他折騰瘋了。
他一把掐住了溫魚的手:“你帶著這種東西,是打算做什么。”
溫魚歪過頭,瞧著謝樓的臉:“還能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不太穩當地趴到了謝樓懷里:“我只是想要和你把生米煮成熟飯,誰叫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生米煮成熟飯?你要怎么和我生米煮成熟飯?”謝樓問他。
溫魚的額頭壓在謝樓肩膀上,他還是渾身滾燙:“我不知道啊,怎么煮啊,哥哥,你教我……”
謝樓能夠感受到他噴薄出的熱氣很不正常,身體如此貼近,他更能感受到溫魚的身體在起什么變化,這已經不是發燒能夠解釋的了。
謝樓用雙指撐大了手里的透明薄膜,托著溫魚的腿,叫人坐穩了:“行,那我教小魚,小魚要好好學。”
——
溫魚趴在謝樓懷里喘著粗氣,雙手按著謝樓的手臂,謝樓一邊替他擦眼淚一邊哄他:“馬上就好。”
體內的燥熱在謝樓的安撫下一點點地消散,溫魚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體溫終于逐漸地恢復正常,身體沒有那么難受了,只是出了渾身的汗,腦子也依然暈乎乎的。
謝樓也出了不少的汗,溫魚伸出手,替謝樓把頭發撩了撩,用袖口給他擦額頭上的汗。
空氣潮濕而靜謐,謝樓把人朝自己懷里抱,溫魚不知怎么的,非常累,他沒什么力氣地趴在謝樓懷里:“樓哥,你現在相信我喜歡你了嗎?”
謝樓眉眼低垂,注視了溫魚片刻:“不信。”
溫魚“啊”了一聲:“怎么還是不信,要怎么樣才信啊。”
謝樓見他像是真的苦惱得很,眼尾稍稍揚起,忍不住埋頭咬了一口他微微鼓起的臉,把溫魚的臉咬出第五個牙印。
溫魚都快要被咬習慣了,他揉了揉臉,摸到那個淺淺的牙印痕,抬眸,眼神清凌凌地看向謝樓:“我都給你隨便咬了,你為什么還不信,再不信的話不準咬我了。”
這簡直沒有天理,和白嫖有什么區別!
謝樓被他可愛得要命,起了逗他的心思:“要不這樣?小魚,你再舔一舔我的手指,我就相信你真的喜歡我。”
“?”溫魚緩緩看過去,謝樓的手指修長骨感,指腹泛著淡淡的血色,他不明白為什么舔一下謝樓的手指就可以讓謝樓相信他是男同,但只是舔一下手指而已,有什么關系呢?
溫魚照做,有些不太確定地抬眸:“你信了嗎?”
謝樓微微點頭:“信了。”
溫魚捏緊掌心,眼神在謝樓臉上打轉,小心翼翼道:“那你現在,是不是準備和我絕……”
“沒錯。”謝樓嗓音淡淡:“我現在,準備和你在一起了。”
第34章 第 34 章
溫魚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腦子像被拖拉機碾過, 停止了轉動,他突然歪過頭,猛地朝自己的天靈蓋來了一巴掌, 想要把腦子里灌進去的水倒出來。
什么情況,怎么出現幻聽了, 晃一晃, 快晃一晃。
“樓哥, 你是說要和我絕交,讓我滾對吧?”溫魚撐著謝樓的肩膀,打算站起身:“好的沒問題,我知道你不喜歡男的, 我現在就走——”
他沒能成功站起,謝樓稍微一拽就把他拽了回去:“小魚,你糊涂了, 我說的明明是在一起。”
在, 一起?
什么在一起啊, 聽不懂, 完全聽不懂呢。
溫魚嘴角一扯,恨不得在此刻戳破自己的鼓膜, 他一定是在做夢, 對, 剛才的夢還沒醒, 現在是第二十場夢!
謝樓見他閉著眼睛伸手掐腿, 忽然道:“怎么了,小魚看起來, 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溫魚喜不喜歡他,他當然能夠看出來, 但他也著實好奇溫魚撒這個謊是有什么目的,他的小竹馬,到底瞞了他什么呢?
看現在這個樣子,似乎心口不一,不是很想和他談戀愛呢。
溫魚欲哭無淚,抿出一個嘴角向下的微笑:“沒有……我哪里不高興了,我高興得都快要哭了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完蛋了,這下全部完蛋了。
樓哥怎么說話不算話啊啊啊啊啊啊。說好的讓他滾呢!
溫魚盡量放平語氣:“可是樓哥,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男孩子嗎?你不用勉強的,真的,強扭的瓜不甜,我知道。”
“是有點勉強。”謝樓單手托腮,微微挑眉:“但是,小魚你這么喜歡我,我為了你,可以把自己掰彎試試。”
啊……
啊???
啊!!!
溫魚一張臉都要發白了,他瘋狂搖頭:“不用這樣的,樓哥,這太委屈你了,性取向這種東西不能強求!”
謝樓注視著他:“那小魚的意思,我應該——”
溫魚道:“你應該拒絕我啊!”
謝樓道:“拒絕你,然后呢?你被拒絕了就會哭,哭了我就要哄,哄你的方式,就是接受你的表白,所以為什么不現在就接受。”
溫魚:“……”這無懈可擊的邏輯,好像沒有辦法反駁。
溫魚被謝樓越繞越糊涂,舉起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愁眉苦臉。
不對啊,還是哪里不對啊!!!
他費勁想了半天,什么也沒有想出來,只知道自己的計劃徹底完蛋了,垂死掙扎道:“你確定,要為了我,變成一個同性戀嗎?”
謝樓的表情一點也不嚴肅,甚至還在笑:“沒錯,為了你,我愿意。”
溫魚徹底陣亡。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謝樓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溫魚忍不住道:“如果和我在一起就會立馬死掉,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這話一問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簡直是在對牛彈琴
因為謝樓在他問完之后,慢悠悠地問道:“如果這樣的話……小魚會為我守寡嗎?”
溫魚氣不打一處來:“沒和你開玩笑,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謝樓抱住了他的腰,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就在溫魚以為他會說出愿意為了自己去死這樣的話時,謝樓道:“那就不在一起了,我懷疑,你不會為我守寡。”
煩死了。什么寡不寡的,這是重點嗎!
他被謝樓氣成了河豚,不想再和謝樓說話。
謝樓卻主動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小魚,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溫魚被他蹭得發癢,微微偏過頭,眼簾微顫。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他不僅沒有和謝樓絕交成功,還和謝樓談起了戀愛。
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啊!
他對謝樓根本就沒有那種意思,更不想讓謝樓勉強掰彎自己,與其造成更多的誤會,不如原地反水:“什么什么關系?我騙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只把你當哥哥。”
謝樓的呼吸頓了一頓,但不消片刻,又恢復了正常,仿佛是意料之中。
他懲罰似的伸手掐住了溫魚的臉:“那小魚撒這個謊,是為了什么?玩弄我的感情?”
“你又不喜歡我,我怎么玩弄你的感情了。”溫魚十分理直氣壯,且說謊話說得越來越溜:“我只是為了測試一下樓哥你對我的感情有多深。”
“測試出來了嗎?”謝樓問。
“測,測試出來了。”
“怎么樣?我對你的感情,是什么水平。”
溫魚悄咪咪地瞟了謝樓一眼,心里莫名其妙地突突了起來。
雖然謝樓嘴角還有笑,但他已經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要完。
溫魚秒慫,一邊挪自己的腿一邊道:“這個啊,很好,感情很好。”
他話音剛落,謝樓按住了他的腿:“既然很好,小魚怎么還不準備和我說實話。”
溫魚微愣,沒有搞明白謝樓的意思,他有些犯懵:“什么實話。”
謝樓注視著他:“難道我感覺錯了?你難道沒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溫魚的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去。
樓哥這是什么第六感?這也太可怕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白了白,這無疑更加劇了謝樓的懷疑,謝樓的手箍緊了他的后腰:“只要你現在告訴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計較。”
溫魚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謝樓,謝樓又道:“但如果現在不說,到時候被我自己發現……我之前應該說過,再惹我生氣的話,小魚會挨罰的。”
提到這個,溫魚的屁股仿佛都在隱隱作痛,他心虛地和謝樓對視一眼,嘴角動了動,謝樓道:“真有事?”
天知道溫魚有多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謝樓。
他從小就不是什么能抗事兒的人,天塌下來,都有其他人給他頂著。
要么是父母,要么是謝樓。
而現在,要他頂這種比天還大的事情,他早就快要被砸垮了。
但一個人扛著事情沒有人幫忙的時候,就還好,咬咬牙還能忍,一旦被人噓寒問暖,好像就不太能忍得住。
謝樓等他開口,沒有等到溫魚的聲音,只等到了一滴眼淚,溫魚沉默地把腦袋埋到了謝樓的懷里,眼淚很快暈濕了一大片。
謝樓驀地僵住。
小孩埋在他懷里,無聲地抽泣,謝樓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也感受不到他的喘息,只知道,他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情呢?是什么事情,一定要自己忍著,忍得這樣哭出來,都不和自己說。
是自己不可靠嗎?自己還不足以讓小魚信任嗎?自己就這么沒用嗎?
謝樓的脊梁骨像是被人抽出一截,產生了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他低聲哄他:“不管是什么事情,說出來,哥哥都能給你解決。”
溫魚攥緊了謝樓側腰的衣服,聲音悶得不行:“解決不了的,樓哥,這不是我們可以解決的。”
他要如何解決呢?
是能夠讓溫魚憑空生出異能,還是能夠改寫上位者做的決定?
他們只是,規則之下的,普通人。
時代的浪潮猛地掀過來,就免不了成為被拍死的小魚小蝦。
溫魚越想越悲傷,謝樓退開一些,讓他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臉,伸出手抹去了溫魚的眼淚:“哪怕解決不了,也應該一起面對,不是嗎?”
溫魚秀氣漂亮的眼睫上還掛著要墜不墜的淚珠,淚眼朦朧中,他看見謝樓的眼神,那雙漆黑得泛著淡淡琉璃色的眼瞳無比堅定地看著他,溫魚的心里鬼使神差地萌出一點底氣。
仿佛只要是和謝樓在一起,哪怕用一艘破破爛爛的小船去撞海底冰川,也可以取得勝利。
即便取不得勝利,但是和謝樓一起,粉身碎骨也沒有關系。
“一起,面對?”他重復了一遍謝樓說的話,謝樓柔聲哄他:“小魚不是說過嗎?我是你的救世主,現在,救世主應該派上用場了。”
溫魚的眼淚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我不要你那么辛苦啊……為什么我不可以保護你呢?為什么我總是在拖你的后腿,為什么不管是什么時候,都是你在做出犧牲。”
以前的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謝樓做出的一切,對謝樓呼來喝去,那是因為他不懂事,但現在,他明明已經懂事了,他想要幫到謝樓,哪怕一點點,但為什么就是不可以,為什么就是做不到。
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有異能,只有他沒有。
哪怕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沒有什么作用,就像何一帆那樣的異能,他也可以接受的。只要給他一個,給他一個,讓他擁有和樓哥一起活下去的資格,都可以的啊。
謝樓的手輕輕地撫上了溫魚的后背,掌心下,少年的骨頭凸出,瘦弱的脊背抽搐得讓他心顫。
“以后不要再說自己拖后腿,不是你在拽著我,而是我必須要和你一起,才能往前走,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做的一切,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的安慰沒有控制住溫魚的顫抖,眼看溫魚哭得要喘不上氣,謝樓只能強行地按住了他的后頸,把他拉進懷里:“小魚再這樣哭下去的話,我真的要心碎了。”
溫魚的耳邊是謝樓的心跳,透過胸腔,那素來沉穩的心臟因為他的哭泣而跳得劇烈紊亂,仿佛心臟的主人已經著急得束手無策。
“被喪尸咬一口,它也不會跳得這么快,你不心疼自己的嗓子,也心疼心疼我。”謝樓使出撒手锏,見溫魚慢慢地止住哭,他這才伸出手揉了揉溫魚的頭發:“乖寶。”
第35章 第 35 章
溫魚眼睛紅得不像話, 實話說,謝樓的話有安慰到他。
好像,他真的可以和樓哥坦白這一切。
謝樓永遠都會為他兜底, 永遠是他最堅實的后盾。更何況,他從來就沒有問過謝樓的意思。
樓哥現在是A級異能者, 以后異能等級可能會更高, 按照現在的情況, 他們兩個就算是在區外,好像也可以活下去。
留給他們的,明明還有別的活路,兩個人不用分開的活路。
一起面對, 樓哥說得對,他們應該一起面對,溫魚像是突然想通了,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抽噎, 正要開口說話, 屋門傳來砰砰兩聲。
溫魚的話被打斷, 謝樓皺眉:“你說你的,不用管。”
他抓緊了溫魚的手, 心里隱隱有一股不安在蔓延, 就像小說和影視劇里那樣, 好像此刻聽不到溫魚的這句話, 以后就再也聽不到了一樣。
房門再次被拍響, 溫魚抽出手,從謝樓腿上跳了下去:“先開門吧, 樓哥我等一會再慢慢和你說這個事情,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
溫魚不急這一秒兩秒, 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打開休息室的門,門口的人攜著冷風進來,是林再秋和樂遙。
謝樓看向門口,壓下了心里那點多余的不安念頭,跟著起身。
樂遙趴在林再秋背上,兩人都是一樣的風塵仆仆。
溫魚側過身讓開他倆:“你們這是……”
林再秋走進門,把樂遙放到了椅子上:“路上出了個小車禍,車翻了,來得有點晚,不好意思。”
兩人頭上身上都是雪,樂遙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嘴唇的邊緣都是白的。
“受傷了?”
林再秋點頭,又搖頭:“不是車禍傷的,是他自己摔的。”
樂遙臉色郁郁:“什么叫我自己摔的,我不是從你背上摔下來的嗎?”樂遙拂掉頭頂的雪,看起來已經忍了一路的火,林再秋道:“我說了讓你自己走,你嫌累,非要讓我背你才摔的,這怪不著我。”
樂遙:“我怎么知道你背不穩啊,你背不穩不會拒絕嗎?”
林再秋道:“我也沒猜到你會那么重。”
樂遙養尊處優了二十幾年,身邊的所有人都對他卑躬屈膝,他估計是把林再秋當成和向尹一樣的,對他百依百順的那種人了,因此此時非常憤怒,但又不能拿林再秋怎么樣,于是只能嘴上和林再秋掐架:“真夠廢的,畢業之后去當保安都沒人要。”
這話要是說旁人,就該生氣了,但林再秋天生鈍感力非同凡響:“我的專業就業前景還是很好的,保安不對口。而且現在是末世,我的異能應該不用擔心就業問題。”
……和他說話可以把人氣死,樂遙扭過頭,看向溫魚:“你就干看著啊,給我上藥啊。”
大少爺一出現,空氣中都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勁兒,仿佛全天下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仆人。
溫魚不久前才和謝樓哭過,現在腦子是鈍鈍的,他沒有和這個病號計較,轉身就去找藥準備給樂遙上藥,謝樓一把攔住他,從他手里抽出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腦扔到了樂遙懷里:“斷的是腿又不是手,不會自己上?”
溫魚一懵,抬起頭,和謝樓對上視線。
“誰不會?自己上就自己上。”樂遙扭過頭,瞪了一眼溫魚和謝樓,憤憤道:“你倆別當我面親上了!要親出去親!”
溫魚臉色一紅,猛地回神,樂遙已經擰開一罐噴霧,他對著噴霧左右看了看,應該是沒看懂上面的鳥語,驀地張嘴,就要朝自己的嘴里噴。
林再秋眼疾手快,一把攔住他:“活爹,這是外用的。”
樂遙:“……麻煩死了。”他把藥塞給林再秋:“你會你來。”
林再秋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最后還是任勞任怨地給樂遙上藥。
男大學生吃虧就虧在心腸太好。
林再秋卷起樂遙的褲腳,樂遙表情抽搐:“你動作輕點!”
溫魚和謝樓站在旁邊,瞧見樂遙的傷口,溫魚眉尾一抽。
這……不就只是掉了一點皮嗎?
樂遙嚎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骨折了。
但看他的樣子還真不像裝的,臉都疼白了,這是真怕疼。
金枝玉葉的少爺這輩子吃過的苦應該就這些了,和他比起來,溫魚的嬌氣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林再秋給他噴了藥,很快下了診斷結論:“可以了,再晚一點就要痊愈了。”
樂遙:“……傷不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門外,何一帆和林瑤聞聲而來,何一帆瞧見他倆,風涼話嗖嗖的:“你們倆這速度,不知道的以為在半路上出車禍了呢。”
溫魚朝他豎大拇指:“猜得真準。”
林瑤的視線在樂遙和林再秋身上劃過:“你們好。”
林瑤做了自我介紹,林再秋簡單地做了回應,樂遙沒做回應,只瞟了林瑤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林瑤也不覺得尷尬,她看向樂遙的腿:“如果有需要的話,我的異能,或許可以幫你。”
樂遙眺她一眼:“你什么異能?”
“B級治愈。”
這還是林瑤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的異能。
溫魚有點發怔。
她的男朋友……不是因為腎病去去世的嗎。
B級治愈能夠治愈的疾病非常有限,最多也就能治一下大出血和骨折這樣的毛病,而涉及到臟器的嚴重病癥,就連A級治愈系異能者,在很多時候也束手無策。
作為治愈系的異能者,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因腎病去世。這怎么想怎么沉重。但林瑤或許也在嘗試從那段悲傷的過往中走出來,她主動給樂遙治腿的空當,謝樓去了一趟廁所,何一帆趁機鬼鬼祟祟地湊到了溫魚旁邊:“糖給了沒???”
說起這個溫魚就來氣:“你在糖里下了什么東西?我吃了就開始發燒。”
何一帆:“你吃了?!!!不是叫你給謝樓嗎?我給他下的春/藥!”
溫魚一愣:“春……”溫魚臉色騰地一紅:“你,你給樓哥下這種東西做什么啊。”
“當然是助你一臂之力了。”何一帆道:“給他下藥,他吃了,然后你們做了,他就得對你負責啊。”
溫魚快要暈倒:“你簡直是在胡來,怎么,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幸虧他沒有給樓哥吃。
“所以,你們倆做了沒?”何一帆撞了撞溫魚胳膊:“你的火,怎么下來的?”
“樓哥幫我下來的。”溫魚說完,見何一帆一臉猥瑣,他急忙解釋道:“但我們什么也沒有發生!他是用手幫的我。”
何一帆的視線從屋內掃過,看見了落在沙發腳的那個藍色塑料,他眼神微瞇,顯然不信:“用手幫的?用手幫的還戴避孕套做什么啊。”
溫魚呆滯,他猛地順著何一帆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那個落在角落里的贓物。
他的臉在一秒內,從額頭紅到了脖頸:“避孕套???”
他這反應把何一帆整不會了,何一帆睜大眼:“我去,你不會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吧?”
溫魚茫然。他為什么會知道啊?他又沒用過!
兩人正說著,林再秋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五大區兩個小時前出的新公告,你們看了沒?”
溫魚和何一帆都是一臉懵:“什么公告?”
林再秋道:“你們自己進去看看?”
溫魚登錄思維網,看見了五大區新發的公告。
大概意思總結起來,就是——隨著進區人數飆升,五大區現有疆域非常緊張,為了擴張領域,領導者決定,以保護區為原點,逐步對外圍城市的土地進行擴張,無差別對污染物和喪尸進行轟炸,請以下范圍內的異能者們在24小時內盡快進區……如遇突發情況無法自行進區,各城市異能者可以前往當地撤離點等待統一撤離,……平蕪市撤離點:蕪江大學……
平蕪市赫然排在轟炸名單首位。
何一帆原地跳了起來:“臥槽!臥槽!這啥時候出的公告!兩個小時之前???還剩22個小時了!”
林再秋點頭:“你們居然不知道。”
何一帆無語:“誰沒事上思維網啊,天天吵架頭都能吵裂,擱里面待一秒都烏煙瘴氣。”
他著急忙慌地要去收拾行李準備跑路,林再秋道:“不用著急,22個小時,完全夠進區了。”
何一帆漸漸冷靜下來,林再秋卻有些苦惱。
現在這種形勢,想要在區外生存絕無可能,這對社恐人士來說簡直是災難,林再秋的逃離人類計劃宣告失敗。
兩人聊著聊著,突然察覺到不太對勁,看向溫魚,何一帆見他在原地愣愣的,問他:“咋了?還有22個小時呢,怎么臉都嚇白了。”
溫魚茫然地看過去,腦子里還是思維網關于新規的討論。
黑十字架:
[人道主義末路窮途【hot】]
new world:
[支持新規。]
瓦瓦不是蛙蛙:
[一時竟然看不出這個新規的目的到底是擴張土地還是絞殺無異能者]
磨刀霍霍:
[還不明白嗎?新規看起來是為了擴張領土,事實上,就是在淘汰基因,淘汰基因!!!轟炸保護區外部區域,就是毀滅無異能者生存區域的同時逼迫所有異能者進區,真夠絕的。按照這種趨勢,五大區的首領什么時候出臺一個A級異能者必須和A級異能者交/配的政策我都不驚訝了,說白了,這群人就是想篩選出一個超雄兒來拯救這個傻逼世界!]
方知信:
[無異能者是人類的一份子,不等于犯罪分子!!!]
new world:
[支持新規,五大首領做出的決定不需要置喙]
方知信:
[樓上,你住哪個區?外城還是住內城?區號多少?單元號多少?房號多少?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
謝樓從衛生間里出來時,何一帆正在晃溫魚的肩膀,少年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眼神有些空洞。
謝樓臉色一變:“小魚?”
溫魚被他喊回神,嘴唇張了張,但一時失了聲,喉嚨發出一點嘶啞的音節。
嘗試了好幾遍,都沒能夠發出聲。
這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到了,何一帆急忙去給他倒水,溫魚坐下,喝了足足一杯水,嗓子才好了一點。
謝樓的眼神看起來像要把何一帆活剮了:“你剛才又在和他說些什么?”
何一帆無辜:“蒼天明鑒!我們剛才明明在討論新公告!”
謝樓皺眉:“什么新公告?”林再秋把公告的內容和謝樓轉述了一遍,溫魚突然伸出手,拽了拽謝樓的袖子:“樓哥,我想要和你說的事情,還沒有說。”
謝樓沒從新公告里聽出什么端倪,他蹲到了溫魚面前:“你說。”
溫魚的眼神沒有方才那么空了,垂眸的時候,謝樓似乎在里面看見一點碎光,他稍稍松了一口氣,旋即聽見溫魚道:“我本來想和你說的是,我不想進區。”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何一帆頭一個不理解:“不想進區?你瘋了啊。區外馬上就要挨炸了,你不進區在外面等著和喪尸一起被炸成末?”
溫魚蹙眉:“所以我都說了嘛,是‘本來’。”
謝樓問他:“那為什么本來不想進區?”
溫魚忍住了摸鼻尖的小動作:“因為覺得區里會很危險,比外面還要危險。”
何一帆嘲笑他:“怎么可能,現在保護區里都有執法隊的好吧?聽說治安已經維護得蠻好了,你的擔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溫魚沒有搭理何一帆的風涼話,他轉過眸子,看向謝樓:“如果我死也不愿意進區的話,你愿意陪著我,就待在這里嗎。”
第36章 第 36 章
空氣沉默了。
除謝樓外, 沒有人懂他在說些什么,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樂遙道:“又哪根筋搭錯了。”
何一帆撓了撓頭:“不是,你讓他陪你待在外面干什么, 等死嗎?”
謝樓突然撐著膝蓋站起身,在溫魚的注視中, 朝溫魚伸出了手。
溫魚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還是把手交了出去, 謝樓握緊他的手,帶著他走到了外面。
休息室外,天色低沉,已近黃昏。
白天又是下雪又是下冰雹, 這會兒卻變了天色,柔和的橙光透過層層疊疊的長云,覆蓋城市趨近灰白的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
冰天雪地里, 謝樓給他蓋上帽子, 讓他在門口站好, 然后走到加油站外, 打開他們好不容易找來的那輛白車后備箱,從里面翻出來一柄堅實的羊角錘。
下一秒, 尖銳刺耳的警報聲在城市上空響起, 白車的引擎蓋被打開砸碎, 謝樓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他幾錘把那輛車砸得慘不忍睹, 甚至不留后路地朝車上潑了一桶油,看起來像是要在加油站里縱火。
“瘋了???”何一帆話音落地, 謝樓已經在后備箱里掏打火機,何一帆看向溫魚:“臥槽臥槽!你快去阻止他!他是不是又精神病發作了!”
何一帆已經來不及思考謝樓把車毀了他們要怎么進區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阻止這個瘋子,不然他們現在就要完蛋!
溫魚也被嚇住了,他的腿在發軟,但還是卯足了勁兒跑過去,抱住了謝樓:“別砸了哥哥,我只是說說,不是認真的。你把車砸了我們要怎么進區啊。”
謝樓扔掉了手里的羊角錘,右手沾了機油,于是自覺地背到身后,只用左手去攬溫魚的肩膀:“說說而已?”
溫魚忍住了喉嚨里那股撒謊和應激混雜的惡心感,他抬眸看向謝樓:“對啊。要是新的規定沒有出來,還可以在區外待著,但現在都到這個地步了,不進去也得進去啊。”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再當拖油瓶了,不是嗎?
一場鬧劇好說歹說是收了場。
本來加上林瑤的車,他們擁有兩輛車。六個人坐兩輛車綽綽有余。
但現在……六個人,一輛車。
好在林瑤善解人意:“沒關系,就坐我的車吧,擠一擠可以塞得下。”
何一帆眼神幽怨,怨靈似的盯著溫魚:“叫你作,叫你作,知道他是個癲公你還沒事找事惹他,現在把車砸了你高興了,等會你坐謝樓腿上,沒你位置。”
溫魚:“……抱歉。”
他也沒想到樓哥會用砸車來表態啊QAQ。
謝樓放棄砸車后,就鉆到了休息室里翻找物資,溫魚正要去看他在找什么,謝樓攥著什么東西走了出來:“張嘴。”
溫魚有些愣地照做,舌尖被放上了一顆似糖又非糖的東西。
溫魚皺眉,嘗出那是喉片,他下意識就要往外吐,謝樓出聲制止:“含住了。”
溫魚皺成了苦瓜臉。
謝樓讓他在旁邊坐著,轉身去收拾行李。
作為差點釀成大禍的縱火犯,謝樓非常自覺地搬運了大部分的行李,等所有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時,他又過來查看溫魚的情況:“好點沒?”
溫魚沖他點頭。
只是情緒劇烈波動導致的失聲,很快就好了。
一群人的行李并不多,很快便全部收拾好,林瑤開車,何一帆坐副駕駛,林再秋,樂遙,謝樓坐后排,至于溫魚,由于位置稀缺,只能坐謝樓腿上。
林瑤的車不大,還有點扁,注定了溫魚的乘車體驗不會太佳,但溫魚現在也沒有功夫去思考乘車體驗這樣的問題了,左右不過是兩個小時。
是他和謝樓最后的時間。
車速不快,按照這種速度,他打開車門跳下去也不太可能摔死一了百了,而且謝樓很可能會為了救他和他一起跳出去,說不定得搭上一條胳膊腿啥的,不劃算。
吃藥把自己毒死?
溫魚彎腰翻了翻腳邊的包裹,他們剩余的藥已經不多了,好像達不到致死量。
難道真要等到零區門口,被審判長用光劍一劍砍死?那樣死得也太不體面了,說不定還會有人在思維網里傳播。
不行不行,溫魚搖頭。
那等著被轟炸?還是躲到荒郊野嶺去被野獸吃掉?
啊!!!好像怎么死都不太好啊!
溫魚活了十八年,一直活得體體面面的,沒道理要死得這么慘,他愁容滿面地盯著窗外不斷路過的喪尸,驀然覺得,當一只喪尸,好像也還可以。
好的!就這么辦!
不要再優柔寡斷了溫魚!不能選擇怎么活,我們好歹還可以選擇怎么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樓哥總不會陪他一起去死,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但時間久了悲傷也會淡掉的,樓哥以后的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好。
路行一半,溫魚突然捂著肚子:“停一下車,我要去廁所。”
林瑤把車停在了較為空曠的廣場,溫魚看起來火急火燎,推開車門立馬朝廣場旁邊的公共衛生間跑,周圍游蕩著稀稀拉拉的喪尸,他一邊跑一邊物色,想要找一只干凈一點,不那么埋汰,不那么兇殘的喪尸。
他物色到了一只滿意的。
是一只穿著碎花裙的喪尸,除了手上有一點血跡外,其他地方都異常干凈,溫魚一眼就相中了它。
它就在女廁的外圍游蕩,溫魚放慢腳步,瞥了一眼跟在自己旁邊的謝樓。
可是樓哥一直跟著他,他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挨上一口啊!
溫魚捂著肚子倒吸氣:“樓哥,我好像忘記帶紙了,你回去幫我拿一下紙吧?”
“我先送你去廁所。等會回去給你拿。”
溫魚想說不用,但說不說都沒用。
謝樓硬生生把他送進了廁所,前后仔細地檢查了所有的衛生間,確認沒有喪尸之后,溫魚眼睜睜看著他走到門口,把那在門口徘徊的唯一一只喪尸解決了。
碎花裙,卒。
溫魚欲哭無淚,謝樓又里里外外檢查了個遍,把喪尸的尸體拖走,這才掉頭回去給溫魚拿紙。
這下別說喪尸,一只死掉的喪尸都沒有了。
溫魚當真要哭了。
距離保護區只有一個小時不到的路程,樓哥一直和他寸步不離的,他要怎么樣才能在謝樓的眼皮子底下被咬一口呢?樓哥把他保護得密不透風的,根本沒有半點辦法。
溫魚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手背。
算了,真的來不了,假的也成,總之在樓哥那里死掉就可以,具體的死法他之后再慢慢找吧。
謝樓回車里撈了一包紙就往回走,剛一回來,還沒邁進廁所,先聽到了一聲尖叫。
他眉眼一緊,急忙沖了進去,溫魚捂著手背,踉踉蹌蹌地從隔間里跑出來:“樓哥!有喪尸,有喪尸!我被咬了。”
血跡順著他手指的縫隙淅淅瀝瀝地朝下落,謝樓不及思考哪里來的喪尸,先一步看見了溫魚手上的傷口,瞳孔在那一刻驟然縮緊又放大,他一把拉過溫魚的手放到了水龍頭下面。
拉扯間,溫魚一直死死捂著的手背露了出來,赫然是一個血呼呼的牙印。
謝樓抖著手去擰水龍頭,沒出水。
壞的。
他又匆忙去擰另外一個,還是壞的。
“沒用的哥哥……”溫魚含著哭腔,和謝樓科普:“病毒已經鉆到我的身體里去了,洗干凈也沒有用,我被感染了。”
這么簡單的道理,樓哥怎么會不懂。
溫魚的手背還在流血,他剛才做了好大一番思想工作都沒敢真的咬下去,最后被逼得沒辦法,這才動了真格,但好像動得太真了,他好像咬到骨頭了,現在手背疼得要命,疼得他一個勁掉眼淚。
溫魚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謝樓看著他,喉結劇烈地聳動,像是要頂破那層薄薄的皮膚,從交織的青紫血管下蹦出來,他抬起手,似乎是要安撫溫魚,但又收了回去。
溫魚愣怔地看著他下頜繃直,像一張撐到極致的弓,快要斷裂,臉色在瞬息之間變得比溫魚失血過多的還要白,溫魚有點被謝樓的反應嚇到,他木然地張了張嘴,沒等他開口,謝樓從褲腰的皮革袋里拔出了一把匕首。
溫魚一愣,謝樓忽然箍緊了溫魚的手腕,溫魚眼前寒光一閃而過,他雙眼突然睜大,把手往回抽,謝樓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溫魚的手擰到了身后。
“不要,樓哥,不要!”溫魚死命地去救自己的手:“沒用的,樓哥,你砍了我的手也沒用,你——”
掙扎中,眼淚奪眶而出,謝樓仿佛喪失了理智似的,沒有聽溫魚的話,而是十分用力地摁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動,溫魚的腿因為害怕而發軟,就要跪倒之際,他聽到了噗嗤一聲響,和匕首墜地的聲音。
謝樓還是動刀子了。
溫魚身體驟然繃直,差點眼前一白昏過去,但奇怪的是,他沒有感受到痛意,更沒有感受到自己的手離開身體的空虛感。
他愣愣地垂眸去看,驀地被謝樓攬進了懷里。
空氣中溢散開更為濃重的血腥氣,謝樓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背。
溫魚感覺到一陣滾燙,又濕又燙。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明白謝樓做了什么。
溫魚突然流不出眼淚了,他渾身開始劇烈發抖,像是自己真的把病毒傳染給了謝樓一樣,哆嗦著要把謝樓推開。謝樓感受到他的顫抖,依然用力地攬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動。
“樓哥,你放開,你放——”
“沒用的,小魚知道的,不是嗎。”謝樓用下巴輕輕地蹭了蹭他的頭頂,嗓音嘶啞:“別害怕,有我陪著你。”
溫魚的神情在一瞬間凝固。謝樓的這話,他太熟悉了。如同他們歲月靜好的那十七年,無論溫魚犯了什么樣的錯,謝樓都是這樣和他說。
第37章 第 37 章
但這已經不是那些日子了。
現在是末世, 謝樓怎么可以還這樣。
樓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性命攸關的事情,他怎么可以思考都不思考就做出決定。
溫魚眼睛像是被針扎過一樣疼,他被謝樓握著的手近乎抽搐, 謝樓慢慢地松開了禁錮他的力道,剛一松開, 溫魚的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臉上。
謝樓蒼白的皮膚被他這一巴掌打出了一點血色, 他拭去臉上的血跡, 仿佛一點也不在意溫魚為什么打他:“還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他已經在規劃兩人的遺愿了。
溫魚一巴掌根本沒有把他扇醒。
溫魚被他氣得想哭。
溫魚胡亂抽出一大堆紙,埋頭堵住自己手上的傷口,謝樓還在哪壺不開提哪壺:“小魚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和何一帆桃園結義的時候, 說過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當時就知道,只有我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溫魚忍無可忍, 掐著手背哭出了聲。
哇啊!他怎么會遇到這么個笨蛋竹馬, 他再也不要夸謝樓聰明了。
幸虧他不是真的被喪尸咬了一口, 要不然他們倆真的就要死一塊兒了。
他雙眼通紅, 眼淚骨碌碌地往外冒,悲傷萬分之際, 謝樓捂住了他的嘴, 蒼白瘦削的掌心在溫魚嘴上輕輕拍了拍。
溫魚:“嗚哇嗚哇嗚哇——”
溫魚被迫發出奇怪的聲音, 他的哭聲立馬止住。
謝樓眉眼微微彎起:“真是乖寶, 這就不哭了。”
溫魚被他賤得想死, 還沒開口罵,謝樓把血肉模糊的掌心攤開:“給我也擦擦。”
謝樓當真會治他。
溫魚看見謝樓那被刀劃得深可見骨的傷口, 眼眶更酸,罵也罵不出來了。
他拽著謝樓回到廣場, 車內的幾人看見這倆干干凈凈地出去,沾了一身血回來,問道:“怎么回事?”
謝樓勾身從車里把屬于兩人的一個小包裹撈了出來,答非所問:“我們在旁邊找到另一輛車,你們先走,我們開那一輛車進區。”
他說完,反手把車后門給關上了。
何一帆從車窗探出頭:“你們倆單獨行動?”
謝樓點頭。
“行,那你們倆也快點,我們進區再匯合。”
銀車揚長而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溫魚愣愣地瞧著謝樓:“我們……哪里發現了什么車?”
謝樓的語氣平淡:“我們現在是喪尸啊,進什么區。”
溫魚魂飛天外:???
謝樓拉著他坐到旁邊的花壇上,一邊給溫魚上藥一邊道:“正好,你不是也不想進區嗎。如果病毒發作得比較慢的話,我們應該還剩72個小時,這72個小時,小魚想去哪里?”
亂套了,完全亂套了,他這次是徹底把事情搞砸了。
他們根本就沒有被感染啊!
“我……”溫魚開始找補:“樓哥,我突然想起來,剛才咬我的那只喪尸,它好像不太對勁。”
謝樓給他包扎完傷口,這才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什么不對勁?”
溫魚道:“他是從窗戶爬進來的,爬進來咬了我一口立馬就逃走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謝樓道:“是有點。”
當然很奇怪,因為這就是溫魚胡謅的。
溫魚忐忑道:“所以我覺得,我們不要這么早下結論,還是繼續趕路比較好,說不定,它根本就不是喪尸,我們根本就沒有被感染,也都不會死呢?”
謝樓抬眸。
剛才的情況太過緊急,他只來得及去看溫魚,似乎并沒有注意過,那只咬了小魚的喪尸。
或者說,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看見過那只喪尸。
怎么會有喪尸咬了人一口就立馬跑掉呢?這著實有點怪。
謝樓被溫魚的說法說服。
他們現在距離零區入口應該只剩下五十公里左右,哪怕走著進區,都可以在開始轟炸之前進去。
溫魚手里有地圖,他指給謝樓看:“走銀杏北路。”
謝樓在路邊隨意找了輛自行車,撂開剎車,纏緊手上的繃帶:“小魚,上來。”
溫魚扶著謝樓的肩膀坐了上去。
太陽在上坡路的盡頭,他們現在的角度看不見,但能看見天空是黃燦燦的。
自行車慢吞吞地爬了一段上坡路,爬到坡頂時,不知是不是溫魚的錯覺,他突然覺得世界亮堂了不少,謝樓單腳剎車,提醒他:“小魚,把頭探出來。”
溫魚聽話地從謝樓身后歪過頭,一縷夕陽猛地照進了他的眼底。
銀杏北路,災難爆發前,平蕪市的經典打卡點之一。
畢業之前,溫魚曾經在手機上看過無數遍這條路。
平蕪市的銀杏黃得比較早,九十月份,其他地域的銀杏還翠綠之際,銀杏北路的銀杏已經步入一年的尾聲。
就是現在,就是這里,平蕪市視野最開闊的打卡點。
道路兩旁的銀杏像是金黃的緞帶,從眼前一直延伸到道路盡頭,在即將觸碰到城市天際線時,和夕陽融為一體。
而在那里,正是貫穿平蕪這座城市的蕪江。
江水浮光躍金,在此刻看來,像是一卷灑滿了金子的畫卷,末日的降臨并沒有影響銀杏的生長周期,也沒有影響這副景色的壯闊,溫魚從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機,謝樓看他:“拿手機干什么。”
溫魚道:“我要拍照。”
謝樓:“?不是早就沒電了?”
“我在加油站充過電了呀。”溫魚道:“雖然現在不能通訊,不能上網,但拍拍照還是可以的。”
謝樓從自行車上下來,單手扶著車把,任由溫魚坐在后座上搗鼓手機。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打卡拍照的人,應該也只有溫魚了。
“樓哥,往左邊挪一點,擋到晚霞啦。”溫魚像模像樣地舉起手機,謝樓老老實實地朝左邊挪了一點:“可以了不?”
溫魚點頭:“OK。”
謝樓瞧著他認真拍照的樣子,壓了壓唇角:“喂,溫小魚,你怎么不拍我?”
溫魚的鏡頭晃了晃,如謝樓所愿,對準了謝樓的臉:“那你笑一個。”
兩人一不認路,二沒有像樣的交通工具,但就這么不慌不忙的,硬生生在銀杏北路浪費了快一個小時,直到太陽完全隱沒城市天際線,才重新騎車出發。
入夜,晚風涼颼颼地從身側刮過,溫魚趴在謝樓背后,突然問謝樓:“樓哥,臉還疼嗎?”
“疼啊。”謝樓倒吸了一口涼氣:“比手還疼。”
溫魚的手揣在謝樓的衣服包包里,隔著里面一層薄薄的面料摸了摸謝樓的肚子以示歉意:“我下手好像是有點重。”
不待謝樓蹬鼻子上臉,溫魚話鋒一轉:“但你活該。”
謝樓:“嗯?”
溫魚用腦袋頂住謝樓的后背,話題突然扯得很遠:“樓哥,我想到你要補一個什么生日愿望給我了。”
溫魚的成人宴,本該在三個月之前,高考結束后舉辦,但非常不湊巧地沒辦成。
謝樓給他準備的禮物自然也沒有送出去。
過了三個月,溫魚始終也沒提過這回事,今天突然提起來,謝樓道:“補什么?”
溫魚抱緊了他:“先不和你說,等進了區再告訴你,總之,你要保證,如果我們兩個非常幸運地沒有變成喪尸的話,你就一定要實現我的生日愿望。”
“行。”
兩人沿著銀杏北路騎了很長一段,空氣異常安靜,只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隔了挺久,溫魚突然開口:“樓哥,還是怪我,本來你可以直接去蕪江大學,等待撤離的,現在受傷了,他們肯定不會收我們。”
“怪不著你。”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呀?”
“喜歡你唄。”
“為什么喜歡我啊?”
“誰知道呢。”
溫魚突然笑了:“這都不知道,好笨,當然是因為我討人喜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好大一通話,溫魚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謝樓再和他說話時,只有悶悶的吸氣聲。
謝樓察覺到不對:“怎么了?”
溫魚默默地吸了口氣:“胃有點疼。”
謝樓停車給他找藥,包裹打開,里面的胃藥不翼而飛。
溫魚道:“胃藥好像吃完了,沒有了。”
當然沒有吃完,謝樓這三個月搜刮的胃藥放到過期恐怕他都吃不完,但溫魚本來就是裝的。
藥是他丟掉的,胃病也是裝的,溫魚撇過眼,看向不遠處:“樓哥,你看那邊,是不是平蕪市第三人民醫院?那里面……應該有藥。”
總算到這里了。
醫院這種地方,不論是末世前還是末世后,都不會有人愿意進去。溫魚見謝樓沒動,又淺淺地哼了聲疼,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樓哥,醫院里面太危險了,我忍忍就好了,我們繼續趕路吧。”
但謝樓怎么可能讓他捱著疼趕路,他蹲到了溫魚面前:“上來。”
溫魚緩緩地趴到了謝樓背上:“樓哥,真的要進去嗎?”
“不然呢,把你留在這里喂喪尸?”
平蕪市第三人民醫院有兩個院區,溫魚他們現在準備去的院區是1院,林再秋當初去火葬場實習時,也去過這家醫院實習,地圖的背面,關于1院的構造非常清晰。
哪里是門診部,哪里是住院部,哪里是體檢中心都標得清清楚楚,甚至標明了藥品冷藏庫的位置和整個醫院的逃生路線。
至于為什么有這么詳細的布局圖,是有原因的。
就在幾天前,他們還在荒山酒店時,林再秋在畫路線圖時,和何一帆順口提起過一件事情。
林再秋曾經在1院實習的時候,和同事去冷藏庫拿藥,被關在冷藏庫,關了快兩個小時,差點凍得一命嗚呼。
何一帆對于林再秋差點被凍死最后又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被凍死產生了質疑,強迫林再秋畫出逃生路線來證明他是真的死里逃生而不是在胡說八道,何一帆的無理要求難得激起了林再秋那半死不活的勝負欲,兩個犟種就此產生了長篇大論,最后,林再秋在地圖背面把自己是怎么關進去的,以及自己是怎么逃出來的,整個路線圖都畫得清清楚楚,徹底說服了何一帆。
——
門診部喪尸多如牛毛,謝樓沒打算帶著溫魚冒險進門診部藥房找藥,他在溫魚的建議下,選擇了直奔體檢中心的地下冷庫。
但即便如此,想要在醫院里穿梭不遇到一只喪尸也完全是天方夜譚。
哪怕謝樓的速度已經非常快,且在一路上解決了零星追過來的喪尸,但依然有越來越多缺胳膊少腿的喪尸對兩人窮追不舍。
兩人在醫院內繞了足足二十分鐘,找到冷庫的具體位置時,身后的喪尸已經成群,鋪天搶地,咿咿呀呀狂叫著亂竄,涎水和血水鋪了滿地,空氣中滿是消毒水和血腥氣混雜的惡臭味道,兩人飛奔下安全通道,謝樓在冷庫前頓住腳,沒有找到遙控器這樣的東西,于是只能靠異能硬生生拉開了冷庫那兩扇沉重的金屬門,內門打開的一瞬間,冷氣撲面而來,謝樓背著溫魚飛快進去,一只喪尸的胳膊堪堪探進來,被兩道金屬閘門轟地軋斷。
那截手臂撲通一聲墜地,所有的喪尸都被堵在了外面。
溫魚趴在謝樓背上,嗓音萬分虛弱:“樓哥,我們進來是進來了,等會要怎么出去啊。”
冷庫只有這兩扇門,門外已經堵滿了喪尸,謝樓的能量值有限,他們不可能解決那么多喪尸。
謝樓沒有回答,他把溫魚放下:“先找藥。”
他轉身去找放胃藥的冷藏架,1院的冷藏庫巨大,目測有五百來平,溫魚目送謝樓去找藥,直到看不清謝樓的身影,他這才偷偷摸摸起身,鬼鬼祟祟地也去走了一圈,從貨架上撈下來兩瓶藥。
或許是因為從小身體不好,吃的藥多,溫魚身體的耐藥性很強,吃什么藥都要超劑量才能生效。
但謝樓和他恰恰相反。
樓哥的身體,耐藥性非常差。
溫魚現在都記得,謝樓高一的時候,因為誤食了一顆溫魚的氯硝xi泮,硬生生暈了一整天,第二天走路都還打跌。
他默默地把藥盒打開,把藥片摳出來換到了止疼藥的瓶子里,又去找來一堆紗布和繃帶,等謝樓握著胃藥回來時,溫魚面前已經擺了一堆零零散散的東西。
謝樓沒搭理他面前那一大堆東西,把胃藥拿給他:“吃藥。”
沒有水,溫魚只能干咽。
但他也破天荒地沒嬌氣,默不吭聲地吞了那顆藥,眉頭都沒皺一下,謝樓去包裹里給他找糖,溫魚阻止了他的動作,朝謝樓伸出手,遞出去一顆白藥片:“樓哥,止疼的。你把這個藥吃了,我給你手上換藥紗。”
謝樓手上的繃帶從一開始就纏得很潦草,方才騎了一路的車,現在已經有血跡滲了出來。
謝樓道:“一點小傷,用不著止疼藥。”
溫魚道:“用得著!吃了又不會死人,快吃。”
謝樓沒多想,接過了溫魚手里的藥片。
溫魚看著他把藥吞進肚子里,立馬撿起旁邊的繃帶,給謝樓換手上的繃帶。
冷藏庫里溫度只有2-8度,他早就被凍得上牙下牙打架,給謝樓纏繃帶的手都在發抖,一邊纏,一邊盯著謝樓的反應。
謝樓沒有注意他的鬼祟,正在環視這間冷藏室,似乎是在找出口,他目測了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天花板的通風口上。
那也是林再秋最后逃出去的通風口,但林再秋并不是從那里爬出去的,而是在那里面找到了冷庫門的電動遙控器。
兩人收拾好藥品,起身時,謝樓不太明顯地晃了一下,溫魚連忙心虛地看過去:“樓哥?你沒事吧?”
謝樓單手撐了一下旁邊的貨架:“沒事。”
“真的沒事嗎?樓哥你的臉色不太好。”
謝樓垂眸,小竹馬正眨著圓滾滾的眼睛,一臉關切地瞧著他,謝樓擰了擰眉:“可能是凍得有點僵。”
話是這么說,但謝樓暗暗覺得,好像不是凍的。
他手和腳都有點發麻,使不上力的樣子。
不過把溫魚托起來的力氣還是有的。
謝樓讓溫魚騎到他肩膀上:“我把你送上去,你把通風口打開,然后爬進去。”
“好。”
溫魚爬到了謝樓肩膀上,抬起手對著通風口就是一陣搗鼓,謝樓只覺得眼簾異常沉重,他眼前的藥架似乎開始在他視野里傾斜,從15°,到30°,直到45°時,溫魚終于把通風口打開:“樓哥,你再把我舉高一點,我爬不上去。”
“好。”謝樓托著溫魚的雙腿,又把溫魚朝上面舉了一些,這在平時非常輕松的事情,在此刻竟然異常費力,甚至讓他出了一層汗。
什么情況?
開始尸變了嗎?
謝樓胡思亂想之際,溫魚已經爬進了通風口。
他半跪在管道口,手在黑暗里一摸,果不其然摸出了一個遙控器。
上面關門的兩道指示燈亮著紅燈,代表金屬內門和外門都是正常的關閉狀態,遙控器還可以用,溫魚立馬把遙控器攥進手里,透過狹小的通風口去看下面:“樓哥,快上來。”
他嘴里說著讓謝樓上來,眼睛卻一直觀察著謝樓的狀態,手指悄悄摸索遙控器上的按鈕。
謝樓耳邊嗡嗡的,渾身的骨頭像是都在發軟,異能似乎消弭殆盡,無法使用,他只能憑借著殘存的體力去爬旁邊的冷藏架。
暈,困,累。
還有點想吐。
這就是謝樓現在的全部感受。
但小魚還在等他,他要是在這兒倒下了,小魚怎么辦?小魚要怎么出去?怎么去零區?怎么……
大腦一片混沌,謝樓抬手,拭去浸潤眉眼的汗水,他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拽緊冷藏架朝上攀了一截。
雖然體力不支,但爬這么一點高度對他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他踩著貨架,很快伸手攀住了通風口的邊沿,正要發力往上爬,耳邊傳來一道沉重的摩擦聲。
謝樓循著聲音側過眸,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扇沉重得他用異能才能打開的金屬門,在他眼前緩緩滑開了。
這可真是超級不妙。
看這架勢,喪尸馬上就會涌進來,但他現在狀態不對,回去和喪尸硬碰硬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跑。
謝樓回轉視線抬起頭,看向溫魚,藥效徹底發作,他眼前忽然黑了一瞬,手掌脫力猛地往后墜,溫魚下意識伸手去抓他:“樓哥!”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溫魚明明已經把謝樓抓住,但他旋即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于是立馬翻臉,面露驚恐地把謝樓的手甩開,“哐!”地一聲合上了通風口的小窗。
謝樓被他扔開那一瞬似乎想反手去夠一個支撐物,但溫魚的動作過于利落而又迅速,他臉色一白,指骨被砸中,傳來一陣劇痛,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從冷藏架上滾了下去。
意識在瞬間浸入了黑暗。
金屬內門徹底打開,但也僅僅是打開了內門。
溫魚的目的達到,他匆匆忙忙從通風口跳下去,膝蓋發軟跪到了謝樓旁邊,他一邊發抖一邊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樓哥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溫魚一邊掉眼淚一邊把謝樓背了起來,他扛著謝樓從通風管道爬了出去,醫院外,明月高懸,溫魚灰頭土臉地背著謝樓去了江邊,藥效已經完全發作,謝樓暈得徹徹底底,溫魚把他放到江水旁邊,給他擦了臉,重新換了繃帶,把手指也纏得嚴嚴實實。
處理好這一切,他坐到謝樓旁邊,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被月光照得猶如洗練的江水緩緩流過,灰頭土臉的少年舉著手機念念叨叨了許久,最后把手機關機,塞到包裹里,掛到了另外一個少年的身上。
溫魚重新把謝樓背了起來,沒有謝樓在,他不再敢走大路,怕遇到車隊,于是只能走小路,朝蕪江大學出發。
凌晨五點,朝陽點燃漫漫長夜,救援隊趕到平蕪市唯一的撤離點,蕪江大學,帶走了所有滯留在此地的異能者。
溫魚眼巴巴地看著謝樓被抬上那輛大型裝甲車,救援小隊的首領在上車前再次看向他:“無異能者不能上車。”
這是他第十次提醒溫魚。
溫魚忍無可忍。
他們有專門檢測異能值的儀器,謝樓已經被列為重點保護對象,送上了為首的那輛裝甲車,溫魚咬牙切齒地盯著那個大胡子首領:“我說了我要上車嗎?誰稀罕上你的破車。”
他現在心情非常不好,因此把‘破’字念得擲地有聲,那首領被他兇了之后仍然面無表情:“祝你一路平安。”
裝甲車走了。
蕪江大學的所有滯留者一批又一批地被運走,溫魚在操場上看著所有人被帶走,他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的繃帶還是謝樓昨天給他扎的,溫魚重新纏了纏,扭頭出了操場。
教學樓頂層視野非常好,溫魚爬上去,坐在墻上百無聊賴地看樓下,大概下午兩點左右,所有的異能者就被運光了。
裝甲車沒有再過來。
又過了兩個小時左右,開始有飛機的嗡鳴聲從西北方向傳來,溫魚朝那個方向眺過去,那里應該就是零區。
樓哥現在就在那里。
也不知道醒過來了沒有。
這一次,樓哥肯定會和自己絕交。
飛機的嗡鳴聲越發劇烈,從溫魚的頭頂掠過,他盯著不遠處的房區在轟炸中騰起的煙塵,往后一仰癱倒在地。
無論怎么說,他這次,至少沒有當拖油瓶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公歷紀元2025年, 埋藏在全球各地的污染源泄露,動物、植被、人類遭到不同程度的感染,人類文明陷入空前浩劫。災難降臨, 全球異能力者齊心協力,眾志成城, 歷時一年, 拯救人類文明于危亡之中, 新世界文明由此誕生,公歷紀元結束,廢土紀元開始。】
廢土紀元○三年,五大區人口自然增長率破零。
九月, 零區平蕪基地,黎明大學作為第一所從廢墟中恢復重建的異能力者大學,正在舉行開學典禮。
驕陽似火, 領導的話不論是在盛世還是在末世, 總有使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但黎明大學露天講臺下的學生卻精神抖擻, 坐得腰桿筆直,就連后排E級區域的學生都打著十二分的精神。
終于, 五大區派來的領導講話結束, 校領導也講話結束, 臺上的話筒依次傳遞, 落到了坐在主席臺左側邊緣的年輕人手里。
臺下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分騷動。
有坐在中間的異能者站起了身, 被后排的人問候了一番祖宗十八代,于是稍稍彎下了腰, 但還是倔強地沒有完全坐下,甚至舉起了手里的望遠鏡。
最后排, 有些異能力者已經在疊凳子,還有人搭著風系異能者的順風車,飛到了樹上。
“大家好,我是方舟成員,方知信。”
“今天在此,我謹代表方舟小隊的四位成員,和諾亞軍團的士兵們,向黎明大學的諸位問好。”
青年淡淡的話音落地,臺下掌聲如雷,有一道格外洪亮的嗓門帶頭吼出一聲“方舟!”,緊隨而來的,是氣勢如虹、排山倒海的“方舟!”和“方舟牛逼!”。
異能者們呼聲蓋過了校領導試圖維持紀律的“保持安靜”,在不明顯的角落,甚至有狂熱分子已經蠢蠢欲動想要往臺上沖,場面一發不可收拾之際,那位青年手中的話筒發出了尖銳的電流聲,空氣中的磁場發生劇烈變動,露天禮堂的上空,有飛鳥撲騰著翅膀墜地。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直到方知信重新舉起話筒,輕輕拍了拍,一切回歸正常。
臺下的人安靜了不少。
看似安靜,實則是震撼到說不出話。
諾亞軍團,五大區的絕對軍事力量。
從他們踏進黎明大學的這一刻起,成為諾亞軍團的一份子對大部分人來說,就已經成為了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終極目標。
至于方舟小隊,那是諾亞軍團里的首長也無法觸及的恐怖領域。
在場的所有人,對于方舟的四位成員姓甚名誰長啥樣,在此之前都沒有任何概念,但他們非常清楚,這在場的一萬余名異能力者,外加坐在臺上的領導,湊起來,都打不過臺上的這一個方知信。
方舟的四位成員,來自于當年的A+計劃,是五大區孵化出來的最成功的隊伍,是刺破暗夜的一柄利刃。一個方舟,可以頂一整個諾亞軍團。
這些年里憑借四人之力,絞殺了無數的污染物,收復了無數人類失去的腹地,所有人都清楚,他們才是這個世界奔赴黎明的唯一曙光。
臺上的方知信清了清嗓子,面帶和煦微笑:“非常感謝大家的熱情,不過我的搭檔們現在還在戰場上等我,我只能長話短說。”
臺下安靜如雞,方知信垂眸,從衣兜里掏出來一張疊得整齊的A3紙,開始發表他的演講:“和平來之不易,站在這里,我心中充滿了無比的感慨和激動,我們在座的所有人,共同經歷了那場前所未有的危機,見證了文明的崩塌與重生的曙光。末世雖已結束,但它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廢墟和傷痛,更是深刻的教訓。
異能不僅是能力的展現,更是沉重的責任。我始終認為,人類真正區別于牲畜的,是思想,是悲天憫人的情懷,是感同身受,因此,針對所有喪生于這場浩劫中的同胞我感到悲痛,而對于那些本不該喪生卻因為人類因素而喪生的同胞,我感到憤懣。如果一場劫難是以犧牲小部分人來換取的勝利,我并不認為這值得被載入史冊,相反,我認為人類文明真正應該保存下來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
方知信的短說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把坐在臺上的領導說得又紅又白,直到開學典禮結束,都沒人笑得出來。
離開禮堂時,何一帆耳邊不停傳來各種男男女女的絮絮叨叨:
“所以方舟里面那個能夠控制磁場的異能者,就是方知信?”
“臥槽,名字好帥,人長得也帥,聲音還好聽,說話也賊他媽剛了。”
“一想到我在教室上課的時候,他在外面殺污染物,草,好sexy,我宣布,他就是我的Superman。”
“好有正義感!方舟里原來都是這樣的人我真放心了。”
“他現在應該趕去北區了吧?據說北區那邊的污染源進一步蔓延了,出現了一大批高級污染物。”
“我聽說后面還會讓方舟的成員來給我們講課啊?如果讓我和方知信練格斗的話,我真的會把持不住。”
“他看我一眼我就軟了。”
“真的假的?他們忙成那樣還能來給我們講課?”
“別說了別說了,我單是想想,已經幸福到要暈厥了~”
何一帆眉頭抽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末世來臨的緣故,慕強之風盛行,基本上所有的異能者,特別是年輕一點的異能者,不論性別,都對方舟的四個人抱有奇奇怪怪的幻想。
其中,性幻想尤盛。
何一帆轉過頭,看向旁邊的黑發青年:“去食堂吃還是去哪吃?要不要先去B區找林再秋和林瑤?他倆寢室收拾好沒啊。”
黑發青年側過臉,發尾已然全黑,精致的五官和眼下的那顆小痣非常有辨識度:“林再秋早就收拾好了,他現在在收拾我的寢室。”
何一帆:“……你給他能量石?”
樂遙雙手插兜:“我要是有能量石還至于和你一起住宿舍?”
何一帆不理解:“那他干嘛給你收拾啊?”
樂遙道:“他不想和陌生人住一間宿舍,我同意他住我們宿舍。”
何一帆:“???但我們是雙人寢啊!”
樂遙:“我知道啊,他可以睡陽臺,睡墻角,睡床底下,他說他睡哪里就行。他們B級的人最多,宿舍都是六人寢,他死也不想去睡六人寢。”
何一帆:“你不早說!早知道讓他也幫我鋪床了。”
“你又沒問。”
“草。”
兩人走到食堂,林瑤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倆,她遞給兩人一人一瓶水:“感覺怎么樣?同學還好相處嗎?”
何一帆正嫌有槽無口:“別提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全是男同。”
林瑤一笑,侃他:“那有交到男朋友嗎?”
何一帆:“瑤姐……”
四個人一起進區,進區之后也生活在一塊兒,現在已經非常熟悉。黎明大學招生,不論男女,只要是年齡在16到30歲的,都可以進入修學。
CDE級異能者采取末位淘汰和首位晉升混合制,學制四年,吃住自費,順利畢業即可獲得綜合實力證書一張。
綜合實力證書根據個人表現評級,可以高出本身的異能等級,但對這三級的異能者來說,最高不超過B級。
但現在污染物和喪尸越來越少,秩序逐漸確立,狩獵獲得能量石已經不再現實,他們要在保護區里生存下去,就需要這樣一份證書,代表他們的綜合實力高于他們的異能等級,來作為他們尋找工作的門檻。
這也是他們為什么自掏腰包也要前赴后繼入學的原因。
而對于AB級別的異能者,不采取末尾淘汰制,只采取首位晉升制,學分越高的B級異能者,越有得到A級證書的機會,而只有A級異能者中的佼佼者,才有進入諾亞軍團的機會。
整個黎明大學的A級異能者不過一百余人,如果能夠進入諾亞軍團,哪怕戰死,也奠定了往后世世代代的勛爵和榮華富貴。
——
何一帆的異能和樂遙的異能都比較特殊,可惜等級太低且實操性不強,因此全部在入學時被分到了E級。和林再秋還有林瑤差了三級。
“我今天找了一下B級的名單,沒有找到謝樓和溫魚的名字,但我沒有找完,可能還有別的。”林瑤說完,何一帆聞言稍稍一愣:“哦,他們不一定是B級,謝樓倒有可能,但溫魚那種破異能,肯定是E級。”
樂遙看他:“那你早上找了一圈E級的名單,你找到他了么。”
自然是沒有。
何一帆掃一眼樂遙:“那你呢?你不是去A區了嗎,看見向尹了么。你別忘了你還欠他倆十萬能量石呢,十萬,把你賣了你都還不起。我可還替溫魚記著賬。”
兩人吵嘴之際,林再秋姍姍來遲:“我聽說——”
林瑤給他騰出一個位置:“坐下來慢慢說。”
林再秋喘一口大氣:“不坐……不坐!我有很重要的消息!”
樂遙看他:“我的床鋪好了嗎?”
何一帆跟著道:“還有我的!林再秋麻煩你搞清楚,你住的是我和樂遙的雙人寢,你只給他鋪床是不公平不公正不公——”
“停!”林再秋難得在公共場合大聲打斷這兩人:“我的這個消息,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樂遙無語地看著他:“那你倒是說重點啊,你只說重要誰知道有多重要。”
樂遙話音落地,林再秋毫不含糊,擲地有聲:“我見到謝樓了。”
第39章 第 39 章
何一帆猛地跳了起來:“你不早說!”
林再秋:“……已經很早了。”
林瑤問:“你在哪里看見他的?”
林再秋打開掌心, 放了一張照片在桌上:“在這里看見的。”???
那是張有點模糊的照片,畫面上,天空呈現灰黃的色調, 幾乎要和黃土融為一體,地面干涸, 有一道一道的巨大裂縫, 似乎要把人吞噬進去, 而在這副灰黃的,瘡痍的畫面中央,站著四個人。
左數第一是個女孩,模樣青澀, 面對鏡頭的表情有點怯怯的,看起來年紀不大,左數第二是個明艷漂亮的長發美人, 身材豐碩, 身高異常夸張, 恐怕趨近兩米, 而左數第三是一個斯文端正的青年,正是他們剛才才見過的方知信。
方知信的手搭在最右邊的人肩膀上, 那個人, 黑發琉璃眸, 面無表情, 是唯一一個視線沒有正視鏡頭的人, 不論是長相還是那股陰森森的氣質,都和謝樓一模一樣。
在他們所有人的身后, 是巨大的猛犸象群。
三個人完全愣在了原地。
林再秋剛才沒有參加開學典禮,不明白他們愣著是什么意思:“我這是在禮堂外撿到的, 謝樓應該也在這所學校里——”
他話還沒完全說完,何一帆突然一個激靈,把照片翻了一個面。
【廢土紀元○二年伍月貳拾壹日,方舟全體成員于亞斯寧荒原】
林瑤道:“這個地方我還有印象,在西區,這些猛犸象當時被列為超高級污染物,折損了不少A級和B級異能者,最后是方舟……”
一整片荒原的超高級巨型污染物,全部死于這四個人之手。
不明情況的林再秋從看見方舟二字起便有些恍惚,他喃喃道:“我之前有聽說過方舟里面有個人可以操控引力。”
樂遙突地看向何一帆,道:“你不是要去找謝樓嗎?我現在非常支持你去。”
要知道,如果抱上了方舟的大腿,樂遙可以瞬間結束現在的日子,重回人生巔峰。
他早就受夠現在這種生活了。
但何一帆后背發涼:“我去找死?”
就按照他和謝樓那種不對付的程度,謝樓現在想要殺他真的是彈指一揮間。
樂遙撇嘴:“那你總要去找溫魚吧!你們不是好朋友嗎,你得先找到謝樓然后才能找到溫魚啊,他們倆肯定在一起。有溫魚在,謝樓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這倒是事實。
何一帆確實也想知道溫魚現在過得怎么樣。
四年前說好的一起進區,結果兩個人拖拖拉拉到最后沒了蹤影,他還一度以為這兩人已經遭遇了什么不測,謝樓死不死的他倒是無所謂,但溫魚好歹也算是他的朋友,他著實傷感了好一陣子。現在好不容易得知一點消息,何一帆撿起那張照片,扭頭朝食堂外沖,緊趕慢趕,在校門口趕上了方知信的車。
方知信正準備離校,校門口駐守著不少來自諾亞軍團的人,何一帆收住腳,沒敢貿然上去,只遠遠地喊道:“方隊長!你有東西掉了!”
方知信聞言,看見何一帆手里的照片后,他抬手接過,微一頷首:“謝謝。”
何一帆很爽快地把照片交給了他:“不用謝。”
方知信轉身要走,何一帆急忙道:“照片上另外那個男人我認識,謝樓,對嗎?我和他以前是鄰居。”
方知信稍微側目,何一帆趁機道:“謝樓現在……真是方舟的人?”
他的試探沒有得到回應,方知信打量了他兩眼,突然道:“你們倆的關系,沒猜錯的話,應該不怎么樣?”
何一帆一愣,這都看得出來?
方知信雙手插兜,突然笑著拍了拍何一帆的肩膀:“哈哈,我和他關系也不好,他這種家伙,有朋友才是見鬼了。”
何一帆只能陪著笑了笑,方知信的手搭在他身上,他根本不敢動。
他還是非常清醒的,眼前這個人,他可是一丁點也招惹不起。
方知信道:“所以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嗎?如果有話要說的話,我可以替你轉達。”
何一帆激動:“不用麻煩轉達,我其實不是要找謝樓,我是想知道溫魚住在哪里,隊長你既然和謝樓是隊友,應該也認識溫魚吧?”
方知信如果認識謝樓,那一定認識溫魚。這倆人牛皮糖似的,不可能分得開。
但奇怪的是,聽到何一帆的話,方知信微微頓了頓:“溫魚?”
何一帆點頭。
方知信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溫魚和你,又是什么關系?”
何一帆沒覺察到方知信表情中的古怪,他解釋道:“我和謝樓還有溫魚,我們三個其實都是鄰居,不過我和謝樓確實不太對付,我來找你其實就是想知道溫魚現在住哪兒,我去找他就行了。”
“找他啊……”方知信有些一言難盡:“那你問我應該沒用,問謝樓也沒用。”
何一帆:“???”
方知信道:“他們倆沒有住在一起,溫魚應該已經死了。”
——
“摩西摩西?小柯在嗎?”
“不在的,請在嗶一聲后留言,嗶——”
“好的,請幫我轉告所有人,兩分鐘后你們的隊長即將抵達戰場。”
“隊長,你不用來了。”
方知信挑眉:“這么快就解決了?審判庭的家伙不是說這次的怪很棘手嗎?”
通訊器那頭,少女的聲音混著嘈雜的背景音:“怪不棘手,但現在有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
“什么問題?”
“飛哥的耳環在森林里掉了一只,找不到了。”
“又掉了?哎,都說了多少遍了,讓他不要戴著他前男友的骨灰出任務,怎么就是不聽,小柯你先和謝樓把污染物的能量石和材料刨出來,低級材料和中級不用管,高級材料能用的直接用了,不要像上次一樣等著諾亞那群廢物來收,給他們留中級材料已經可以了。”
“好。”
便攜式飛行器載著方知信降落時,柯靈正蹲在一條小河溝旁邊洗能量石。死掉的巨蟒就匍匐在河溝里,身形巨大,幾乎要把河溝填平,方知信落在巨蟒頭上,收起飛行器:“賀鳴飛呢?”
“東邊,謝哥河流下游,我問過他要不要能量石和材料了,他說不要。”柯靈說完,繼續低頭洗石頭,一邊洗石頭,一邊和石頭絮絮叨叨。
柯靈有天生的自閉癥,異能是非常特殊的能力,方知信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萬物有靈’。
她可以聽到一切活物或者死物的聲音,并隨著異能的增強,可以逐漸操控它們。
方知信摸了摸她的腦袋:“行,那你在這里等著,這些能量石和材料你自己收好,回去之后不要再送給你的那個鄰居了,下次出任務你的異能值要是還沒升到一萬五,我就去把你的那個鄰居殺了喂喪尸。”
方知信說得云淡風輕,柯靈沒點頭也沒搖頭,方知信沿著蛇身往下走,在蛇尾處見著了一人。
男人的身量修長,脊背有些懶散地靠著巨蟒的尸體,方知信走近時,他正出神地望著遠處幽深的叢林,眉眼間透出一股森然的頹喪和寒意。
方知信在他兩米開外停住:“喂!”
謝樓目光微斂,斜覷方知信一眼,扭身就朝河對面走。
方知信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昨晚一夜沒合眼。都說了不要配合什么狗屁專家去研究什么時空穿越了,制造引力場有多耗精神力又不是不知道!本來精神就夠差,磁場都快亂死了。
四年搭檔,方知信熟悉他的脾氣就和熟悉自己的雙手雙腳一樣,他盯著謝樓的背影,道:“我今天去黎明大學演講,遇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謝樓一腳踩進及膝深的水里,儼然不太想聽方知信嘴里所謂的有意思的事情,方知信道:“我今天見到你的熟人了,他說是你發小。”
話音落地,方知信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磁場的變化:“何一帆,你認識嗎?”
謝樓因為發小二字繃緊的神經在聽到何一帆三個字時得到了舒張,方知信遞給他一張紙:“他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這是他現在在黎明大學的地址,他說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找他。”
謝樓瞥了一眼那張紙條:“他還問什么了?”
方知信微微一愣:“沒。”
“真沒?”謝樓眼神驟然變得鋒銳,方知信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道:“真的沒。他就讓你去找他。”
“哦。”
紙條被撕爛扔進了水里:“不去。”
方知信:………………
縱然對謝樓這種神經質的態度很無語,但他依然沒有敢和他提及何一帆提到的‘溫魚’這兩個字。
大約一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謝樓突然告訴隊伍里的所有人,他找到了他的一個老朋友。
這廝素來陰郁的狀態在那段時間里肉眼可見地變好,除了出任務外的所有時間,都在家里陪他的那位老朋友。
甚至出任務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和話都多了起來,出完任務第一時間回家,還要給家里的那位帶各種各樣好玩的好吃的,就連戰場上看見的漂亮能量石和奇珍異草,都要帶回去,幾乎要把家里的人寵成祖宗。
方舟內另外三人還從來沒有見過謝樓這個樣子,幾人起哄要見一見謝樓的那個老朋友,軟磨硬泡下,謝樓同意了。
見面那天,謝樓給那個叫溫魚的人端茶倒水,盛飯夾菜,照顧得幾乎無微不至,而飯桌上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覷,盯著謝樓對著一團空氣忙忙碌碌,大氣不敢出。
但沒有人敢和他挑明真相,他們配合謝樓表演,表演了接近半年,這場夢魘最后還是在給謝樓找了心理醫生之后,不擊自破。
沒有人愿意去回憶謝樓當時治療的過程,方知信也不愿意,但從那以后他們便知道,溫魚這兩個字,是絕對不可以提起的。
——
方知信拒絕繼續招惹這個一身寡婦氣質的男人,他飛快撤退,用異能去幫賀鳴飛找耳環了。
諾亞的人姍姍來遲時,四個人已經離開。
蓄滿胡子的中級長官有些不滿:“這四個人越來越無組織無紀律了,現在任務結束不僅不做報告,就連口頭交代也沒有了,下次是不是出任務都聯系不上人了?”
旁邊的高級長官苦笑著看了他一眼:“閉嘴吧,你還想管他們?五大首領都管不著他們,他們四個不造反咱們就該謝天謝地了。”
零區入口處,審判庭的工作人員正在檢查入區者的身份,四人老老實實地在隊伍里排隊,柯靈站在四個人的最前邊,柯靈伸出手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在她指尖戳了一針,確定沒被感染后,立馬放行。
去年,五大區更改了不允許無異能者進區的規定,所有人進區,不再需要檢查異能面板,只需要檢測是否攜帶污染源病毒。
不過放開后,區內的無異能者仍然屈指可數。
原因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無異能者的數量本就不多,在末世,成為一個無異能者的概率和早上出門第一腳踩中狗屎差不多,而大部分的無異能者都在四年前末世爆發初期死得七七八八,零星的無異能者這些年又全部生活在區外,該死的早死光了,這種時候才放開,和貓哭耗子假慈悲沒兩樣。但從古至今,上位者最會玩的可不就是這一套。
方舟的四個人只有出任務的時候身份是‘神秘的方舟隊員’,平時,不出任務的時候,他們的身份分別是。
方知信——‘正能量’報刊的專欄寫手,筆名‘奮斗青年’。
柯靈——獨居而富有的自閉癥孤兒。
賀鳴飛——零區地下情/色交易所MB。
謝樓——看起來很像殺人犯的無業游民。
“我要回去寫稿子了,你們今晚有沒有什么安排。”方知信戴著眼鏡口罩,問另外三人。
四年前,諾亞基地選址定在了零區,方舟作為諾亞的首席戰隊,有足足兩年時間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除了出任務外的時間都住在基地內,直到污染物的數量減少到危險臨界值以下,四人的生活才漸漸步上正軌。
走到第一個轉彎處,柯靈和三人道別回家。方知信看向謝樓:“你現在回哪?”
“去一趟基地研究所。”
“又去找莫里斯?”
“嗯。”
“……”得,沒救了。
他又問賀鳴飛:“你呢?菲菲。”
賀鳴飛正在補妝:“我要去醫院補一下激素,最近胡子都冒出來了,煩死了。”
“和你說了那玩意兒注射多了不好。”
“要你管,討厭。”
“……”行、吧。
方知信已經習慣了。
他看著兩人一個往左一個往右的背影,嘆了口氣。
為什么他的隊伍里一個正常人都沒有!還一個比一個油鹽不進,他明明都是為了他們好!
“哎……”方知信扶了扶臉上用作偽裝的眼鏡,轉身朝報社的方向走。‘正能量''報社就在黎明大學旁邊的小巷子里,是一年前剛成立起來的小報社,主要報道一些和諾亞、和五大區、和審判庭作對的新聞。
報社宗旨‘匡扶人道主義’。方知信是幾個月前匿名加入的,但由于足夠狂熱,已經混成了骨干成員。
傍晚,大學門口沒有幾個人,方知信轉過拐角,剛一踏進巷子,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從墻頭翻出來,結結實實地把他砸倒,坐到了他身上。
方知信本可以躲開。
但熱心市民方先生,不論是末世前還是末世后,人生的一大愛好就是助人為樂。
沒別的,就是心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有沒有事?”一個清亮且飽含歉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方知信扶正被撞歪的眼鏡,朝壓在他身上的人看過去。
很漂亮的一個青年。
眼睫在眼瞼處落下一片陰影,眼球干凈透澈得像是一顆玻璃珠子,關切地看著方知信。和謝樓那種陰濕男鬼的磁場完全不同。
方知信呼吸停了停。
他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干凈的磁場。
因為異能的原因,方知信對每個人的磁場都非常敏銳,對他來說,干凈的磁場,可以給他提供正向的能量和舒服的情緒價值,但在末世中,大部分人的磁場,只會拉扯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經。
方知信從異能覺醒以來就沒有感受過這么干凈的磁場,他晃了晃神:“沒事,你要不……再坐會兒?”
好舒服的磁場,好想多蹭蹭。
“啊?”青年發懵,歪過腦袋,用左邊的耳朵去聽方知信的聲音:“您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我的聽力有一點點問題。”
方知信意識到自己說的鬼話和耍流氓沒區別,趕忙扶著漂亮青年起身:“沒什么沒什么,對了,你怎么會從上面掉下來?”
他伸手指了指圍墻,對方表情僵硬了片刻,仿佛有點做賊心虛似的:“那個……”
他打量了方知信幾眼。
方知信問道:“你是黎明大學的學生吧,這是逃課了?”
對方立馬順坡下驢:“啊……對,是的沒錯,我逃課。”
方知信露出一個笑容:“好巧,我也逃課,你叫什么名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在學校里有個照應。我叫賀鳴飛。”
他朝青年伸出手,青年眼珠一轉:“你好,賀鳴飛,我叫謝樓。”
方知信:???謝樓?
——
天色已晚,零區出入口,一個穿得嚴嚴實實,戴著頭盔的高大男人坐在摩托車上,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天快要完全黑透時,他等的人總算趕到。
溫魚懷里抱著一袋吃的,飛奔到男人面前:“我回來了向哥,去了一趟希哥住的地方,他給我塞了好多吃的。”
男人等他喘勻氣,遞給他一個頭盔,摩托車在破損的馬路上嗡鳴,大約三十分鐘后,停靠在了一棟小木屋旁邊。
男人摘下頭盔,露出一張青白色的臉,脖頸上的黑色紋路蜿蜒至下頜。
溫魚一路小跑著朝屋里走,男人跟在他后面,嗓音是聲帶破損后特有的嘶啞,問他:“心情這么好,找到謝樓了?”
“沒有,我今天去得太晚了,開學典禮已經結束了,不方便找,我明天再去一趟,他們明天好像有入學試煉,大家都要參加,我再去看看。”溫魚一邊說一邊拉開廚房門:“但我今天在公告欄上看見了樂遙和何一帆他們的名字,他們果然去上大學了。向哥,你有沒有什么要傳達給樂遙的話,我明天可以替你帶進去。”
四年前,炸彈落到耳畔時,是路過的向救了他。
溫魚后來才知道,向就是向尹。
是樂遙那個異父異母的哥哥。
但向尹為什么會從一個A級異能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溫魚不得而知,向尹從來不和溫魚聊樂遙的事情,也從來不聊他變成喪尸的原因。
“沒有什么話,你找你哥哥就行了,別的不用管。”向尹遞給溫魚一顆梨,溫魚驚喜地看他:“哪里來的?”
向尹指了指木屋后門:“野果子。”
五大區開始擴張領域后,溫魚和向尹連著換了非常多的住所,直到一年前停止轟炸,才穩定了下來。
也是一年前,五大區開始允許無異能者進區,溫魚穩定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三天兩頭朝零區內跑,想要去找謝樓,但找了一整年也沒有找到,父母的音訊更是全無。
向尹提議讓他就住在區內慢慢找,不要再出來,但溫魚不愿意。
向尹是喪尸,不能進區,而這一路上,如果沒有向尹,溫魚早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喪尸和污染物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他不可以做忘恩負義的人,他不能丟下向尹。
向尹是喪尸,不需要進食,也不用睡覺,溫魚很快煮了自己的晚飯,吃完飯他自己洗了碗,等著向尹去河里提水回來燒水,兩人沖了澡,溫魚又把衣服全部洗干凈,在屋外的走廊上晾好,這才回去睡覺。
他睡覺的時候,向尹就在屋外守著。
向尹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加上變成喪尸之后喉嚨發音不太方便,話就更少了。
有些時候,溫魚會覺得向尹和謝樓有點像。
但只是某些時刻。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時候溫魚都覺得,向尹比謝樓更像一個成熟穩重的哥哥。
不會嘴賤,不會欠扁,不會把溫魚惹哭。
溫魚也從來不會和向尹鬧脾氣,兩人一起住了四年,從來沒有吵過架,更沒有鬧過矛盾,他們在生活上配合得十分完美。
這樣的生活其實很寧靜,寧靜得好像可以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
但溫魚依然會想念謝樓。
非常,非常地想念。
屋外的溪水潺潺,有些聒噪,溫魚翻了個身,用壞掉的那只耳朵朝向窗戶,慢慢沉入了夢境。
第二天,向尹照舊把他送去零區入口,但這次他遞給溫魚一個書包:“這次進去多住幾天,我一周之后再來接你。可以去找陳希,住他那里,不想去的話就拿著能量石自己去找地方住。”
書包里面是他們這些年攢下來的能量石,溫魚有些慢吞吞地接過書包,又看了看向尹:“今天是十五,你是二十二號來接我還是二十三號?”
向尹突然有一種送小孩上學的錯覺:“22號。”
“幾點來?”
“全天都在。”
“行吧……要說話算話啊。”
“嗯。”
向尹目送溫魚一步三回頭地進區,僵硬的唇角浮起一點弧度。
這四年的相處足以讓他收回初次見面時對溫魚產生的刻板印象,溫魚和樂遙,雖然是在差不多的家庭養大的孩子,但卻長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如果他遇見的不是樂遙,是溫魚。
他應該會像謝樓一樣,擁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弟弟。
而不是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第40章 第 40 章
一個無異能者, 走在保護區的大街上,是非常危險的。
保護區只保護人類不受污染物的傷害,并不能保護人類不受人類的傷害, 當今社會,如果有人因為看你不爽而在保護區的大街上向你發起挑戰, 不論是死還是傷, 審判庭是一定會坐視不理的。
更何況, 溫魚還是毫無人權的無異能者。
因此他唯一能夠在保護區里生存下去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要和那些看起來就戾氣深重,非常不好惹的街溜子異能者有任何眼神接觸!
現在是早晨七點, 天才蒙蒙亮,街上的行人不算多。
黎明大學距離零區A口只有三公里,溫魚沒有乘坐交通工具, 選擇了步行。
他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絕不和任何人進行視線交匯, 終于在曙光從蕪江的盡頭冉冉升起時, 溫魚攥著書包帶,重新來到了黎明大學校門外的小巷子。
他從巷尾堆砌的雜物里找出他昨天放在這里的梯子, 一步一步爬上墻頭, 卻在剛爬上去的瞬間呆住了。
黎明大學內, 所有學生都橫縱整齊地排列在校門的甬道兩側, 校領導在人群的最前端, 笑容滿面,似乎正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
溫魚爬上墻頭, 探出身子去看,注意到校門口張掛著一條鮮艷奪目的橫幅——
【熱烈歡迎方舟全體成員蒞臨黎明大學進行指導教學!!!】
方舟???
溫魚不是沒聽說過這個隊伍, 雖然他一直待在區外,但思維網他還是經常在登陸,里面關于方舟的言論鋪天蓋地,溫魚不可能不知道。
但方舟的人……今天居然會來黎明大學?
溫魚意識到自己挑了一個很尷尬的時間偷渡入校,他本想趁著還沒有人注意到墻頭的自己,先退回去再說,但他這一念頭剛蹦出來,校門口,一輛銀灰色的車緩緩泊停。
完了完了。
溫魚默默彎下腰,把身體和墻頭貼得嚴絲合縫,試圖蒙混過關。而就在他的下方,有學生在竊竊私語。
“天吶,我一定是在做夢。”
“你看見了嗎?進來了嗎?”
“還沒有呢,我也想站最前邊!憑什么只有A級的可以站前面!”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上課,我可不可以把他們四個人的課都上一遍啊?”
“這是常駐還是只做臨時教學?”
“我聽說,方舟這次是計劃在黎明大學里選一個有天賦的異能者四對一指導,但肯定是在那一群A級的里面挑,我們就甭想了。”
“臥槽,四對一教學?這不得幸福得原地升天?”
人群的議論聲很吵,溫魚耳朵嗡嗡的。
自從被炸彈炸聾了右耳之后,遇到嘈雜的環境他總是覺得有點犯暈。
溫魚揉了揉太陽穴,目光重新看向校門口的那輛車。
那輛銀灰色的車輛在校門口足足停了快五分鐘,直到前來迎接的那群領導臉都快笑僵,車門這才打開。
和所有人一樣,溫魚也對方舟這個隊伍非常好奇。
他伸長了脖子去看,先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溫文儒雅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似乎是方舟的隊長,緊接著,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大美人和青澀的小女孩。
很明顯,那個大美人出現的時候,人潮的躁動上升了不止一個level。
溫魚脖子探得有些發酸,他正想收回來,余光掠到了下車的最后一人。
那一瞬間,似乎受到第六感的驅使,溫魚的目光停住,直直地看了過去。
身穿諾亞士官服的男人勾腰從車后座出來,站直的一刻,那有些陌生感的俊美輪廓在旭日的照耀下映入溫魚眼底,溫魚瞬間傻愣在了原地。
人都是看臉的生物,耳邊的議論聲愈來愈大。
“最最最后那個!巨他媽帥!”
“聽到名字了嗎?叫什么叫什么?一秒鐘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傳過來了傳過來了,好像姓謝?不對好像姓樓?”
“我今天必須要上他的課,如果上不了這堂課我就去上吊啊啊啊啊!”
嘈雜的議論聲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溫魚已經被抽了魂兒,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校門口,眼珠跟著那個男人移動。
沒錯,是樓哥。
謝樓只是從有些早熟的少年長成了更加沉穩耀眼的青年,溫魚依然能夠一眼認出他,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方知信笑吟吟地轉過頭和謝樓說話,一股令人窒息的陌生感難以控制地在瞬間結網,包裹了溫魚的心臟。
謝樓和這三個人,穿著一樣的衣服,有著一樣的身份,他們是隊友。
這看起來和溫魚所希望的一樣,謝樓有了新的朋友,和他同等優秀的朋友。
溫魚的擔心是多余的。樓哥應該并不覺得孤單。
溫魚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想要離開這里。
既然樓哥的生活很好,那他沒有去打破這一切的必要。
溫魚一邊想著,一邊轉身就要原路返回,但他剛直起上半身,突然,似乎有人看見了他,一個巨大的嗓門朝他的方向吼了過來:“溫魚!”
被人大庭廣眾之下喊了這么一嗓子,溫魚一時忙亂,腳下打滑,直接從墻頭摔到了學校的草垛里。
不知道為什么,他摔得輕飄飄的,沒有感到一點疼,但人群已經聚攏了過來,溫魚狼狽不堪,匆忙從草垛里爬出來就要逃走。
何一帆卻先他一步沖了過來:“臥槽真的是你啊!我就知道那什么隊長是唬我的,對了,你和謝樓一起過來的?怎么他走正門你爬墻啊。”
和何一帆的這一次見面,比起四年前的那一次見面,狼狽有增無減。
溫魚很想說你認錯人了,但這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理由,他只能反手抓住何一帆的胳膊:“等會再說,你先跟我過來,我——”
他話沒說完,感受到了空氣的驟然安靜,再抬起眼時,人群已經自然讓開了一條寬闊無比的路,溫魚看向站在幾米開外的男人,他下意識往后躲,把何一帆往前推了推。
“你躲什么?”何一帆有些懵逼,看了看溫魚又看了看謝樓,了然道:“哦~你們倆這是要避嫌?”
當然不是避嫌!他只是覺得,沒有見面的必要。
他和樓哥的感情應該已經在這四年內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現在再湊上去做什么呢?他可不想自取其辱。
何一帆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抖,也意識到有什么不太對勁的地方,他注意到溫魚穿的衣服和四年前比起來差了不少,衣領都微微泛白,而那只死死抓著他的手,皮膚比以前粗糙了不是一星半點,何一帆覺得有幾分古怪:“謝樓這幾年……對你不好嗎?”
溫魚還沒有說話,謝樓已經一步步朝他走了過來。
溫魚就差落荒而逃。
他不能接受,不管謝樓要和他說什么,但凡謝樓朝他表現出一丁點兒疏遠,他都會原地崩潰。
快跑。
溫魚這樣想著,雙腿已經開始蓄力,但他一步還沒邁出去,謝樓的一群隊友跟了過來,方知信看見溫魚,眼睛一亮:“好巧,你也在這兒啊?”
他轉而對謝樓道:“對了,這個就是我昨天晚上和你說的,和你同名同姓的那個男生。”
溫魚的頭發絲都僵住了。
他仔細地再看了方知信一眼,總算認出來,這個男人就是昨晚他在校門口砸中的那個戴口罩的男人。
天吶,世界真小。
方知信注意到倆人之間微妙的氛圍,左右打量:“怎么,你們倆,認識?”
足足有三秒,沒有人說話。
樓哥不開口,是在給他臺階下嗎?樓哥需要一個什么答案呢?既然不承認,那一定是不想承認吧。
溫魚心里難受,眼尾漸漸發紅:“不認識。”
他話音落地,四周一陣沉寂,溫魚似乎聽到了何一帆倒抽涼氣的聲音。
謝樓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戲謔,在他耳邊響起:“你不認識我?”
聽到了他的聲音,溫魚終于敢抬起眼去看他,但就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樣,他拿不準謝樓的意思,不知道謝樓到底還要不要他,只能傻愣在原地,等著謝樓表態。
何一帆十分不理解地看著溫魚:“你說什么糊涂話,不認識?你失憶了你不認識他?他也沒整容啊,你這就不認識了?這他媽是謝樓,你暗戀對——”
“你別說了。”溫魚制止了何一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越來越混亂,所有的聲音從溫魚的左耳涌進去,堵在腦子里沒有一個出處,他很難受,難受得快要暈過去,謝樓忽地從他身側走過,輕飄飄的聲音落在溫魚耳邊:“不認識就算了。”
溫魚茫然佇立。
謝樓走了。
溫魚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鼻頭猛地發酸,但這大庭廣眾之下,要是真的哭出來了也太丟臉。
他試圖和自己的眼淚抗衡,但腦子里又犯賤似地閃了一遍謝樓說的話,他心頭一顫,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
晶瑩剔透的淚水順著蒼白消瘦的臉頰往下滾,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溫魚拒絕了何一帆和方知信遞過來的紙,習慣性地用袖子去壓眼睛,還沒完全壓上去,朦朧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
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明明已經走掉的謝樓又走了回來,正垂眸瞧著他,溫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竟然覺得,謝樓的表情,比他還要難過。
男人習慣性地在他面前彎腰,冷白的指腹按上了溫魚泛紅的眼尾:“再問你一遍,認不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