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釋懷
渾濁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味,一座巨大的青銅鼎幻影浮現在昏暗的銅墻鐵壁之中,鼎下是個赤/裸著上身的青年。
褚云祁手腳皆束縛著手臂粗細的鐵鏈,整個人渾身一片灰青之色,瞳孔失焦,仿佛一具了無生息的尸體。
“他如今墟鼎內力逆轉,已是墮魔的征兆,我將他困在天照玄鈞鼎中可保一時無憂,可終究治標不治本,過不了多久他便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墮魔,二是被魔氣沖爆身軀。”
商應澤嘆了口氣,他回頭瞥了眼秦梔仍在滲血的心口,道:“你拼過頭了。”
秦梔抬眸望他,不明所以。
商應澤眸子幽深,“手上沾得血太多,便極易走火入魔,秦峰主要多加小心,莫要同褚云祁一般行差踏錯。”
秦梔默了默,問道:“我挺想知道,為何天道院會忽然前來扶桑山攪局,為何偏偏斬殺新進弟子,又為何帶走了死去的商嵐。”
她目光灼灼,緊盯著商應澤,仿佛想從他眼底窺見幾分真相。
商應澤面色不動,眸子古井無波,“秦梔,看在白帝陛下的面子上,我容你放肆這一次,往后莫要再問了。”
秦梔上前半步,“扶桑山有天道院的細作,為何您不深究”
“你不是不知道,天道院尊上與陛下的約定,”商應澤打斷她的問詢,“你問得太多了。”
秦梔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商掌門,不要為了鏟除異己,就行差踏錯!”
脖頸倏忽間被鐵鉗般的手掌抓住,秦梔驟然窒息,雙腳離地,眸子通紅卻仍舊倔強地望著商應澤,半晌他松了手,嗤笑一聲。
“秦梔,我承認,當初曲云歌發瘋斬殺長老時,我可以出手制服她,可我沒有,確實存有私心。”
“她想殺的那些人,也都是與我理念不合之人,雖然她沒能殺干凈,但后來你接手靈曄峰,多次用緋月之力暗殺長老并嫁禍魔修,你當我不知道嗎”
秦梔蹙緊了眉,當年為了給師尊報仇,她殺了當初出手傷到師尊的所有人,幾乎血洗長老閣。
她心甘情愿做了商應澤的刀,鏟除異己。
商應澤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又抬眸瞥向不遠處一動不動的褚云祁,神色之中有一瞬的譏誚的笑,與他往日穩重端方的形象十分不符。
待他走后,秦梔捏訣抹去心口血跡,翅羽伸展往如意門而去,她不顧守門弟子的阻攔,一路橫行直至看到李琮。
列缺劍重新回到她手中,劍指李琮,聲音薄涼,帶著絲絲縷縷的威脅氣息:“李門主,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了,鮫珠怎么還沒送回靈曄峰啊”
李琮面色鐵青,手指顫抖地指向秦梔:“秦梔,你別欺人太甚!這里可是我如意門的地盤!”
“我欺人太甚李門主將一八歲小童賣到教坊司時就不算欺人太甚嗎李門主霸占漁民以命相搏得來的鮫珠,就不算欺人太甚嗎”她步步逼近,聲音陰冷,字字句句落在李琮耳中,便如同鬼魅擂鼓,滲人至極。
“秦梔,你血口噴人!”
他話音未落便被秦梔長劍嚇得腿軟,跌倒在地,身邊弟子皆不敢上前相救,他咬緊牙關死死護著腰間荷包,卻被秦梔一劍削斷手筋強奪了去。
“啊!——”他慘叫一聲,沖著周圍弟子道:“都愣著干嘛,上啊!”
如意門弟子如夢方醒,紛紛拔出兵器指向秦梔,猶豫半晌也不敢上前,秦梔冷笑一聲,展開翅羽揚長而去。
長空之下只留下她不屑地聲音:“一群慫包。”
她飛回靈曄峰寒潭,將手中鮫珠丟進潭水中洗盡鉛華,那原本生機氣息十足的蔚藍海域鮫珠在李琮的養護下竟變得晦暗無比,如今寒潭潭水將濁氣逼出,重現它往日光華。
秦梔收回鮫珠,濃郁的海水氣息縈繞在她身側,她快速來到扶桑山地牢,打開天照玄鈞鼎,將鮫珠置于褚云祁的顱頂。
又在他身后坐下為他運功壓下/體內洶涌奔騰的邪魔之氣。
記起褚云祁身份時,秦梔心里有幾分感慨。
原以為遴選之時成為師徒已是天定的緣分,沒承想在褚云祁覺醒之日他們便已然相識。
還幫他逼出吸附的邪祟,如今看來,當初那邪祟便是鐮鼬鬼骨,如今擋了尊上一箭,以至于勾起體內隱藏的至邪之力,強行控制了他的身軀。
如今雖無法煉化九轉墟鼎丹,但已然得到馥郁生機的鮫珠,應當能壓制邪氣一段時間。
不多時,秦梔氣喘吁吁,渾身冒著冷汗,胸口劍傷再度溢血,可褚云祁身子劇烈顫抖了一瞬,接著神色逐漸清明,渾身灰青色褪去。
他緩緩轉身,望見師尊那雙疲憊虛弱的眸子,眼里閃過剎那震驚與痛意。
在失去意識的時間里,他依舊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仿若墜入重重迷霧,置身于陰冷腐朽之地,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可一道森白閃電直直刺破黑暗,她從滔天雷霆之中走出,牽著他的手一點點逼退那糾纏身側的魑魅魍魎,直到回歸安寧人間。
“師尊……”
他不受控地濕了眼眶,在他驚慌失措的目色中,秦梔猛吐鮮血煞白了小臉。
她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揪著褚云祁的衣領叮囑道:“扶桑山已不安全,我們去南詔蒼夷城罷。”
——
南詔某處天道院據點曾捕獲過千年噬靈獸,秦梔不久前向白曜求援,經過一番探查,那處據點正是蒼夷城。
當年大同派幫助白帝登基稱帝,借衡霄暗殺赤王的由頭,以清君側的名義,一路攻向玄帝城逼得玄帝自殺謝罪,而后大同派全派移居白帝城,蒼夷城已成為舊址。
如今褚云祁體內鐮鼬鬼骨已是拖不得了,必須盡快得到其他三味配藥。
醒來時已是暮色時分,秦梔一睜眼便與床邊枯坐良久的青年對上了眼神,他不知癡癡望著秦梔多久,已有幾分呆滯。
可望見秦梔蘇醒的那一刻,那雙淡漠如冰的眸子里霎時間擠進了幾分生動。
“……師尊,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他焦急地探身過去,卻瞧見秦梔伸出手臂,牽動了胸口衣領,他忽然耳尖紅了紅,垂下眼簾不敢再看。
秦梔撫了撫隱隱作痛的胸口,鼻尖嗅到傷藥的味道,與李聞雪的藥不太相似,更像是出自靈曄峰弟子自己的手藝。
那日被褚云祁傷到后,李聞雪當即為秦梔醫治,可她后來一再為其入魔一事奔波,本是結了痂的傷口再度崩開。
如今似是換了件里衣,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狐疑望向褚云祁,見秦梔摸著衣領遲疑不語,褚云祁聲音有些不自然,“師尊傷口崩裂,弟子為了換藥冒犯了師尊,還請師尊責罰!”
秦梔伸手撈起跪在地上的他,道:“如今不是責罰的時候,我們此行前來只為了一件事。”
“什么事”褚云祁抬起眼簾,幽暗眼眸十分認真地凝在秦梔身上。
“尋找天道院的據點。”
“好,弟子這就去查。”
秦梔攔下他,“你就不問問我為何讓你去查”
褚云祁摸了摸墟鼎氤氳的鮫珠氣息,道:“師尊大恩云祁永生難忘。”
“你還記得衡霄嗎”秦梔忽然發問。
“什么”褚云祁身子一僵,垂下頭去,“是,他是我舅父。”
“半年前,無盡碑林里,你祭拜的無字碑是他的。”
褚云祁清雋淡漠的臉上,神色有一瞬間的裂痕,夕陽將他身影拉得極長,顯得孤獨又無助,仿佛深壓心底的巨石被人刺破,碎裂的石子撒了滿地。
他有些難以啟齒,“師尊聽見了那時候我說的話嗎”
他低沉的聲音中藏著幾分期許,他希望自己從前不明事理的狂言未曾被心頭暖陽聽見。
可秦梔面無表情,“你說,你想殺我。”
聞言褚云祁再站不住腳,他后退半步,眉下的痣都微微泛紅。
他從未像如今這般絕望,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將自己徹底打碎,把最骯臟齷齪的心思鋪在師尊的面前。
他手指不自覺痙攣起來,猛地跪在了地上,他想為自己狡辯只言片語,可對上師尊那雙澄澈的眼眸時,張嘴卻是喑啞的氣聲。
壓抑的屋子中,窗簾下,女孩噗嗤一聲笑得明媚又狡黠,似是開了個十分成功的玩笑。
“跪著做什么,不過是誤會罷了。”
褚云祁驟然抬頭望向她,便聽她解釋道:“我終于知道,為何那個強占我身子的人消失不見,可你與我之間總還有所隔閡,原來是有這分淵源糾葛。”
“云祁,你聽我講個故事吧。”
她將與衡霄的過往娓娓道來,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方才為故事落下句點。
她歪著頭溫柔地笑了笑,伸手戳了戳褚云祁發呆的小臉,道:“怎么這副死樣子如今解釋清楚了,你可想殺師父了”
褚云祁撅了噘嘴,有些難為情道:“師尊明知我那時走火入魔,才動手傷了您……”
“你還要瞞著我嗎”秦梔定定望著他,“你不知我要千年噬靈獸做什么是嗎我現在告訴你。”
就在秦梔想將煉制九轉墟鼎丹為褚云祁滅除鐮鼬鬼骨一事全盤托出時,系統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大人,如今褚云祁對您好感度已達到九十,超過一百的臨界值便會徹底被鐮鼬鬼骨操控身軀,屆時就算有一千顆鮫珠也無濟于事。”
系統少有地如此認真。
“你將煉丹救他的事告訴他,他便會感動至極,好感度頃刻之間達到一百……”
第62章 戲謔
話已經說出口了,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什么謊話糊弄過去,那廂褚云祁已然滿臉期待地望著她,她糾結片刻,面上有些掛不住,當即裝暈過去,倒在褚云祁的臂彎。
褚云祁大驚失色,伸手搭上她脈息,卻并未發現異常,于是他頗為疑惑地輕“咦”了一聲。
不知是不是秦梔的錯覺,她忽然覺得鼻尖癢癢,似是羽毛一般拂過她的臉頰,輕柔到微不可察。
在她望不見的地方,褚云祁俯身而下,鼻尖輕嗅她的呼吸,他遲緩地、試探地靠近她,近到只差咫尺便能放肆地親吻她的唇瓣。
他眼角微微發紅,深邃的眸子里浮現出復雜的神色,有溫情,也有漠然。
許是經過這些時日的奔波,身心俱疲,秦梔竟不知不覺昏睡過去,絲毫未能察覺她這個弟子過于親密的舉止。
次日*清晨,秦梔先是嗅到熟悉的飯菜香味,不禁勾起腹下饞蟲,她松動著有些僵硬地軀體,攀著木架下了床,推開屋門時便望見林皎月端著一籃子蔬菜往膳房走,與秦梔對上眼神的那一刻她也是神色恍惚了一下,接著菜籃摔落在地,整個人又驚又喜地撲過來。
她緊緊摟著秦梔的腰身,似是怕極了秦梔忽然消失不見。
“大人終于醒了,皎月都快嚇死了!”
她有幾分哭腔,眼淚撲簌簌滴落,濡濕了秦梔的衣襟。
“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怎么來了”
秦梔瞧見她原本腰間的命牌不在身上,心里松了一口氣,這腰牌與自身息息相關,若佩戴在身上,長老閣可以查探到其所在位置。
如今秦梔帶著褚云祁私自離開扶桑山地牢,應該是被下了追捕令了。
只是為何林皎月會出現在這
溫暖晨曦下,褚云祁掀開膳房,他穿著一件素色圍裙,邊緣繡著可愛的弧形花邊,與那張冷臉搭配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他瞧見秦梔,面色柔和幾分,放下手里的活計走到秦梔跟前。
“師尊,如今我們在南詔蒼夷城衡霄的一處宅院中,昨日我在城內發現了皎月,她說奉師尊之命在此調查千年不老藤的訊息,于是便帶她來此。”褚云祁老老實實向秦梔匯報現狀。
秦梔這才想起,之前她令林皎月所做之事。
“大人,我已查探到千年不老藤的訊息,便在那大同派舊址之中。”
林皎月將手中地圖遞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條樹根的根須,其內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生機與活力,果真是不老藤。
秦梔摸了摸林皎月的腦袋,柔聲道:“這些時日,你辛苦了。”
“不辛苦!能為大人辦事那是皎月的福氣!”林皎月后退幾步,指著膳房的方向說道:“大人昏睡多日定是餓了,小褚大人早便準備了您愛吃的膳食,我這就去端過來!”
這下院子里便只剩下秦梔和褚云祁二人。
舉目四望,庭院之中雖有些許破舊,卻被打理得十分干凈,想必在秦梔昏睡時,他們倆廢了不少心思。
褚云祁低垂著眼簾,眸色溫澈,他本就生得俊俏,如今年歲漸長,更添幾分硬朗,瘦削的下顎緩緩抬起,語調不徐不疾。
“師尊想告訴我的,是什么”
一時間秦梔有幾分晃神,她撇開驚艷的眼神,輕咳一聲,道:“因為噬靈獸是世間罕見的兇獸,若能收服它必然能保護我和你們。”
褚云祁似是松了口氣,晨光中他那雙黑瞳溫潤得像塊墨玉,唇瓣含著舒緩的笑意,聲音卻十分堅定,“師尊,我也能保護你。”
秦梔眼眸一彎,頓時波光粼粼,“是啊,云祁長大了,可以保護師父了,可千萬別逞強哦,你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青年微微蹙起眉來,雙目神色驟然一深,秦梔便看見面板上,褚云祁的好感度掉了一級。
這小子心思可真難掌握!
三個人飽餐一頓,饑餓感被一掃而空,秦梔頓時覺得渾身充盈了許多,九轉墟鼎丹煉制一事迫在眉睫,耽誤不得半分,于是她囑咐皎月去收集噬靈獸和天道院的線索,帶著褚云祁前往大同派。
站在古樸大門前,望著上書“大同”二字,秦梔心中感慨頗深,她回眸望著同樣凝視牌匾的褚云祁。
“這是師父啟蒙之地,也曾與師父的師父一同來此求學,走吧,進去看看故人在否。”
她扣響門環,等了許久方才有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門卻并未打開。
“誰啊”
秦梔忙打了個招呼,“叔,是我,小秦!”
認出秦梔的聲音,門倏忽間被拉開,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立在那兒,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色長衫,面上縱橫交錯著數道駭人刀疤,一條腿也不知所蹤,可他渾身收拾得十分干凈服帖,并不像是窮途末路之人。
“李叔!”秦梔見到舊人,心中也是一陣感懷,上前兩步與之緊緊相擁。
他身上的每一處傷都是十一年前白玄二帝之爭時落下的,為了扶持白曜登基,大同派傾注了一切心血。
守門雜役李澤在這里看守了大半輩子,那條腿便是為救人時被一刀斬斷的,那時玄帝臨死反撲,設計將白曜圍困隴泫山,護衛他的人一一倒在玄帝的鐵騎之下,危難之際便是這個默默無聞的守門雜役護了他一命,秦梔姍姍來遲救下眾人,重創玄帝。
白曜割下玄帝頭顱時,李澤隨著眾人一同吶喊,幾乎忘記了身下之痛。
李澤迎著二人進入院子,有個壯漢正在梅花樁上舞劍,望見秦梔的剎那也是一陣愣神,方才恍然大悟般跳下樁子來到二人身前。
“是阿梔呀,都長這么大了,這位是阿梔的道侶嗎,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和小阿梔很是相配!”他有些熱切地拍了拍褚云祁的胳膊,后者不知怎的竟也不曾反駁,眸子里仿佛盛滿星子,光華流轉。
秦梔俏臉一僵,她抽了抽嘴角,連忙伸手攀上苗子越的胳膊,道:“苗大哥還是這般自來熟哈……”
當初剛遇見苗子越和柳凝時,以為他是個十分沉穩端方的哥哥,沒承想柳凝才是那個永遠沉著冷靜的姐姐,苗子越在她面前時,常軟下聲音喚她阿姐。
秦梔無數次夜里睡不著,也看不進去書時,便來找柳凝說話,可她蹲在墻角聽見苗子越一口一個“阿姐”,一字一句求她親親抱抱,著實大跌眼鏡,自那以后她再也無法正視這個舉止有禮的大哥!
她輕咳一聲正欲解釋,便見苗子越撓了撓頭,托著下巴面向她,自認為小聲說道:“原以為阿梔會和白帝陛下一生一世一雙人,沒承想你竟跟阿凝一樣,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
接著自顧自搭上褚云祁肩膀,狡黠一笑,“哼,他們那些年紀大的懂什么情調,還得是咱們年輕男人!你說是吧小兄弟!”
“苗大哥!你住嘴吧!”秦梔著實聽不下去了,上前便要捂他的嘴。
這廂褚云祁已然紅了耳尖,顯然是禁不住逗的性子。
苗子越見狀以身高優勢避開秦梔的手,繼續沖著褚云祁豎起大拇指,“小兄弟肌肉還得練啊,你瞧你瘦的,日后跟著你苗大哥鍛煉,苗大哥好好教你。”
說罷他帶著些許暗示一般拍了拍褚云祁的后腰,又挺直自己脊背給他展示自己健壯的肌肉。
“……苗大哥,他是我弟子,不是我道侶!!”
秦梔無語到忍不住合上眼,苗子越這么些年不見,話密了不止一星半點。
后來她才知道,大同派大部分人搬去了白帝城,如今留下來的不足雙掌之數,皆是戀舊之人,平日在這偌大的院子里各司其職,也鮮少能得閑碰面。
聽了秦梔的解釋,苗子越似是有些失望,接著眼前再度亮起,道:“你果然還是喜歡白帝陛下!”
“啊”不知怎的,提到白曜的名字,還是如此敏感的話題,秦梔竟有幾分心虛地望了望褚云祁,見后者神色如常后方才松了一口氣,“苗大哥真是造謠一張嘴,阿梔在后面解釋跑斷了腿!”
“我這就去找凝姐姐告狀!”秦梔叉著腰哼了一聲,下巴翹起裝作蠻橫的架勢來。
褚云祁倒是第一次看見她耍這番嬌憨小女孩脾氣的模樣,不禁眼簾微顫,心尖也跟著抖了一抖。
“哎!別呀!”提到柳凝,苗子越急了,“好阿梔,我的秦大小姐!都怪你苗大哥一個人在這找不著人說話,給憋壞了,你可別到你凝姐姐面前亂說!惹惱了她,白日里沒人和我說話,晚上也沒了!”
秦梔面色清冷,下巴微微一點,道:“嗯,看我心情罷。”
苗子越又糾纏了秦梔幾句,方才哄好了她,又回頭拍了拍褚云祁的肩膀,“小兄弟,方才多有冒犯,不要跟苗大哥一般見識!——不過你若是對肌肉感興趣,苗大哥也能教你練胸肌,胸大肌才是吸引女孩的必殺技!”
接著他雙臂合攏,給褚云祁展示胸前肌肉……
“什么苗大哥,他是我弟子,該叫你苗大爺才對!”秦梔笑得有幾分戲謔,胳膊捅了捅苗子越,引得后者又跟她插科打諢了一陣。
春夏時節,柳絮漸起,如飛雪般落在眾人肩頭發尾,打鬧得有些累了,苗子越便帶她往內庭走,柳凝此刻正在藏書閣溫書。
苗子越不是外人,于是秦梔邊走邊開門見山對他說:“苗大哥,實不相瞞,我們這次來是為了一樣東西。”
苗子越下意識問道:“是什么東西”
秦梔定定望向他,答道:“千年不老藤。”
不知怎的,提到千年不老藤時,苗子越面露難色。
第63章 精怪
瞧出苗子越神色不對,秦梔小心問道:“有何不妥嗎”
苗子越摸著頭笑了笑,答道:“這不老藤有些詭異,而且你們來得不巧,前幾日他剛從大同派的藏書閣逃走了。”
說著說著眾人已來到藏書閣門口,苗子越推門而入,秦梔與褚云祁緊跟其后,
“這不老藤就像成精了似的,喜歡人類的書籍與樂曲,還會學人類的舉止,實在駭人,于是我駕車將其送去白帝城,過了幾日它又出現在藏書閣附近,只是這些時日它不知怎的消失了蹤跡,許是被其他事物吸引住了。”
苗子越提到不老藤,亦是撇撇嘴,抱著胳膊似是起了雞皮疙瘩。
“阿凝,你瞧我帶誰來了阿凝……”
踏過熟悉的長廊與樓梯,扶手上仍留著秦梔幼年時照貓畫虎的符咒,眾人來到樓頂,繞開通頂的巨大書架,滿身書卷氣的清秀女子俯身在書案前,似是困乏地昏睡過去,見狀眾人本是不愿打擾,可秦梔目光微移,忽然看見纏繞在她脖頸后的一根纖細根須。
她眉頭一蹙,快步走上前輕輕扶起柳凝的身子,便看見她面色發白,嘴唇烏青,顯然是窒息的癥狀。
苗子越瞳孔猛縮,上前同秦梔一起小心翼翼扯下根須,秦梔給她打入一道內力疏通氣管,苗子越則去掐她的人中,過了半晌柳凝終于醒過神來,眼眸里還有幾分混沌,卻已然認出了面前的苗子越。
“阿凝你怎么樣了可有哪里不適”苗子越心疼得眉毛都揪成一團。
秦梔也從柳凝身邊探出頭來,有些緊張地望向她,“柳凝姐姐,你還好嗎”
“阿,阿梔”
她嗓子干啞,咳嗽了一陣子方才端詳起秦梔的臉來,頓時喜上眉梢,如小時候每次抱住秦梔一般,輕輕伸手將她摟在懷里。
褚云祁蹲身拿起地上那纏住柳凝的根須,與先前林皎月帶回來的不老藤的根須放在一處對比,果真一模一樣,他遞到秦梔面前道:“師尊您看。”
見狀秦梔也是皺起了眉,她望向柳凝,問道:“柳凝姐姐,這是怎么回事不老藤襲擊了你嗎”
苗子越扶著柳凝倚靠在榻上,拿來水壺,倒了杯水給她潤了潤嗓子,便聽她娓娓道來。
今日晨時她正在藏書閣為白帝撰寫今年秋闈的試題,每次秋闈最后一道論述都是出自大同派,意在測驗考生是否心向大道。
柳凝正苦思時,忽然感覺衣袖被人牽起,一轉頭便看見了不老藤神經兮兮的枝葉,仿佛一個小賊似的,攀在柳凝的身后偷窺試題。
柳凝知道它有著自己的意識且對人類的學問十分感興趣,可畢竟這是白帝秘密交代的任務,不可泄露給任何人與物,于是她抬起衣袖擋住試題,并且使勁將不老藤給推開了去。
往日性子溫吞的不老藤今日不知怎的,竟勃然大怒,渾身枝葉都顫抖起來,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纏住柳凝脖頸和四肢,將她死死禁錮住。
柳凝意識陷入模糊,眼前一片昏暗,只看見不老藤伸出一根藤條卷起案上的白鹿紙。
初擬的試題已經飛鴿傳書給了白帝,如今是正在精修的版本,若此時泄露怕是難有時間撰寫新的試題,柳凝瞬間憂心忡忡起來。
秦梔安撫了她的情緒,試了個眼色給褚云祁,二人走到一邊。
“師尊”褚云祁垂眸望著秦梔,知道她有話囑咐。
秦梔點了點頭,“我從前在書里見過不老藤的記載,它生長在水汽彌漫的潮濕之地,生長百年初得靈智,生長千年可任意攀爬行動,又極易擅長偽裝,尋常人很難察覺到它存在的氣息。”
“師尊想怎么做”
秦梔湊近幾分,“用天道院的轉靈術,將你內力借給我,我能勉強摸到七階的邊緣,應當可以用萬鈞雷域感知不老藤留下的氣息。”
說罷褚云祁按秦梔的指示將內力盡數輸入到她體內,墟鼎空虛的一瞬,他忽然脊背刺痛難忍,卻只咬牙壓制著并未出聲。
秦梔當即釋放萬鈞雷域,雷電化為跳動的觸手,捕捉著不老藤留下的痕跡,終于在窗臺發現了它的一絲線索。
秦梔記下不老藤的氣息,將內力還給褚云祁,“走吧,我大概能感知到它如今大致的方向了。”
二人向柳凝和苗子越道了別,往城南而去。
坐在茶鋪前點了一壺祁門紅茶,秦梔悄悄打量著對面那幢豪華的府邸,光是那門頭就有幾丈之高,碩大的門環像是純金打造,任誰望上一眼都會覺得奢靡,怕是比皇宮還要富貴。
若是尋常人家,對秦梔和褚云祁來說,想進去探查簡直輕松至極,可偏偏這裴家大院外設下了一道十分嚴密的守護咒,若強行闖入怕是會立刻引起里面那位鎮守此處大能的注意。
他二人不過是追尋不老藤的下落,還不想節外生枝,何況如今二人的境遇并不允許他們過于冒尖。
門口兩個壯漢鐵著臉在站崗,陸陸續續有小廝雜役還有丫鬟嬤嬤從偏門進進出出,茶水喝到第三杯時,終于聽到身邊有人議論這戶人家。
“我若是什么時候能進這裴家逛上一圈,做夢都得笑醒了!”
“我看你現在就在做夢!”
“那可不見得,據說他們家小公子得了失魂癥,裴家老夫人信奉鬼神,四處尋覓捉鬼師傅來家中驅邪吶,裴家小公子從前最愛看雜技,還請了雜耍戲班到小公子屋子外表演吶!蒼夷城幾個出名的班子都去了,如今只差一個芳菲館沒去。”
“芳菲館主打的是戲曲,班主唱起曲兒來歌喉凄婉,身段柔若無骨,嘖嘖,那可真是一票難求!”
“不知道芳菲館會不會應邀來裴家表演,從前來表演的館子可都得了不少賞錢呢!”
“誰會跟錢過不去,我敢肯定,就這幾日芳菲館便要來裴家表演!”
秦梔與褚云祁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離了位置,隨便找人打聽了幾句,便得了芳菲館的位置。
二人攀上房梁,趴在屋檐上張望院子里的情景,不少丫頭小子已然扮上角兒在臺下練習,看樣子晚上有一出好戲要唱。
隨著幾道“班主”的吆喝聲響起,秦梔抬頭望了望那三層高的戲臺,戲臺中央不知何時站了個面若芙蓉的俏娘子來,她臉上未施粉黛,生了雙十分妖冶的丹鳳眼,修長的睫毛略微撲閃,目光炯炯地掃視一圈。
“孩兒們都過來些,我有話和你們說!”
她聲音洪亮,清脆中還有這些許英氣。
“今晚咱們接了個大活,跟我一道去裴家吃香喝辣去!”
沒想到她生得這般嬌弱,性子卻是這般豪邁,秦梔不禁暗自咋舌,芳菲館果真被那茶館的路人給說中了,應下了裴家的差事。
不知怎的,秦梔覺得這班主身上的氣味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接觸到過一般。
她與褚云祁悄悄翻下院子,打暈了兩個不起眼的弟子,準備冒充他們的身份跟隨班主光明正大走進裴家。
可好巧不巧她二人剛換上衣服便聽見頭頂傳來一陣嗤笑聲。
回頭望去更是心中一驚。
只見芳菲館的館主側坐在梨樹枝上,纖細的孤枝竟穩穩接著她,還能容她晃動著小腿。
她似是沒穿里褲,兩只白凈的小腿從裙擺下露出,微微泛著粉意的關節顯得十分誘人。
可二人卻沒有絲毫欣賞之情,皆是眉頭緊鎖,額頭都沁出冷汗。
館主嬌俏的臉上浮現著道道金紋,赫然是恐怖的七條!
她竟是七階靈師!
怕是在二人趴在屋檐上偷窺之時,她便發現了他們。
“你們兩個好生可惡,竟打暈了我的人,還想混跡到我的戲班里去,是何居心”她彎起眉尾,笑得天真爛漫,卻沒人真把她當無知之徒,能修煉到七階的層次,根本沒人是泛泛之輩。
因為突破第七階的契機,便是考驗一個人的心境是否平穩,當初秦梔自七階掉到六階就是因為她的心不夠靜,道心不穩。
褚云祁側了側身將秦梔護在身后,后者鎮定說道:“我們并無惡意,只是裴家有我們想找的一樣東西,便想混在芳菲館里進去找找,不會故意使壞給班主造成麻煩的。”
“你們以我的人身份進去,不管做出什么事都和我脫不了干系,讓我和你們上一條船,可要準備好揚帆的銀子。”
原來她是想要錢
秦梔有些疑惑,她有著七階修為,不論在哪都會受到擁護,想要賺錢豈不是十分輕易,又怎會缺錢
似是看出秦梔的疑惑,她又說著:“倒也不是缺錢,只是我生性愛財,裴家的那個守護神打不過我,想要我庇護你們在裴家放肆,可不得出這個數”
她生出手掌,比劃了一個“一”字。
“一百兩”秦梔挑了挑眉,他們出行時并未來得及拿銀錢,身上值錢的玉飾估計能值個一百兩,再多便要想法子籌集了。
可班主搖了搖頭,似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繼續晃動著她白嫩如蔥的手指。
“一千兩白銀!”秦梔難以置信地報出這個數,實在強人所難。
可館主依舊搖了搖頭,櫻唇輕啟,音調婉轉,“一千兩……黃金。”
秦梔眉眼森寒,撇著嘴冷笑一聲:“這買賣怕是做不成了,此番驚擾到班主是我們不懂規矩,這便離去。”
說罷與褚云祁對了個眼色,便要離開芳菲館。
班主輕輕縱下梨枝,立在二人身前攔住去路,巧笑嫣然地望向秦梔,道:“娘子別著急呀,若沒有錢,拿人來抵也行。”
第64章 仙童
褚云祁眼中當即閃過一絲寒光,面色瞬間冷得徹底,化為強烈的殺意撲向班主。
列缺劍已出鞘三分,空氣中席卷而來一陣冷嘯的風聲。
見狀班主絲毫不惱,挑眉望著褚云祁,似是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想強留師尊,先過我這關。”
凌厲目色緊盯在班主身上,如折服猛獸般觀察著她的動靜,豈料后者水袖一翻竟仰面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幾近癲狂。
“留她我想留的,分明是你呀,小郎君~”
她邁著詭異的腳步貼近褚云祁,那張粉白的臉頰蹭著后者的胸膛,手掌覆在心口感受著其下猛烈的心跳,似是十分滿意般點了點頭。
她單手擋下褚云祁推搡她的手掌,回身勾住后者脖頸糾纏在他身上,接著俏皮笑著對秦梔說:“你這徒兒怕不是個雛兒,我不過隨意撩撥幾下,心就跳得這樣快,要不要送到芳菲館來讓我幫你調教幾天”
褚云祁窘迫地回頭望向秦梔,眉目滿是焦色,“師尊,我沒有!”
秦梔面色發青,她上前攥住班主細嫩的胳膊,將她從褚云祁的后背上抓到身前,冷聲道:“他不喜歡你靠得這樣近!”
班主掙開秦梔的手指,似是痛得擰起了眉,斂了笑意,聲音也跟著寒涼幾分。
“既有求于我,還有什么資格談感受”
秦梔沉吟片刻,道:“我們確實承擔不起揚帆的代價,也做不到以人相抵。”
“嗯你當我這芳菲館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窈窕的身影前竟幻化出陣陣水波紋路,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自水流中溢出。
仿佛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褚云祁的雙腳,他忽然覺得身下一空,竟被吸入不知盡頭的漩渦之中。
秦梔毫不猶豫攥著他的手一同落入深海。
他們相擁著沉得愈來愈深,直到腳下牽引消散,二人方才拼命往上游動。
悅耳歌喉自無盡深海下涌出,擠在二人耳朵卻像是刀片不斷在其中攪動,秦梔嗆了幾口水,手中捏訣覆在褚云祁的背后,接著后者身子一輕,不自覺往海面飄去。
而秦梔則像為其斷后般釋放引雷訣,卻后知后覺發現此時身處海洋,雷電之力并不能為其所用。
與此同時那令人恐懼的水屬性內力如海草一般將秦梔整個人包裹住拖入大海深處,她難以抵抗,只能召喚霆霓劍劈砍,卻沒有絲毫作用,海水無影無形,根本沒辦法與之抗衡。
另一邊,褚云祁呼吸到空氣后,顧不得喘氣歇息,立刻深吸一口氣返回深海,循著師尊消失的方向努力追尋。
意識模糊中秦梔忽然想起江楓從前陪自己修煉時,向自己透底,若面對一個實力遠高于自己的水屬性靈師,又困在對方設下的內力之域中,不要強行與之抗衡,而是從內破壞他引以為傲的隔絕之水。
內力之域中每一滴水都會流經她的墟鼎,秦梔當即從墟鼎之中引出一絲緋月至暗之力,融入那束縛自己的海水中去,那抹暗紅色逐漸被水流稀釋。
果不奇然,隨著那歌聲驟停,身邊奔涌不息的海水忽然平息,糾纏在她臂膀和腳踝的內力也逐漸消退,隨之而來的,是芳菲館班主凄厲慘叫。
將至暗之力注入尋常靈師體內,極有可能引起走火入魔,但對高階靈師而言,只不過會增添些痛苦,他們可以用自己浩瀚的內力一點點將其排出,但這是個十分漫長的過程。
海水褪去之時,秦梔正面色發黑看不清事物,便發覺唇瓣一暖,似是有什么柔軟的物件貼了上來,她浸在一個十分堅實的懷抱里,被那人托著腰身一點點往海面游去。
直到二人皆探出水面,看清周圍一切時,方才發現他們仍然身處方才的逼仄小巷,看來這班主還擁有著超高的幻術。
秦梔不愿傷人,于是輕輕推開褚云祁的臂膀,快步走到班主身邊蹲下,伸手欲為后者吸走墟鼎之中不斷沖撞的緋月之力。
可卻被她猛地揪住手腕,“你想做什么”
秦梔抽回手,再次探向她墟鼎,將緋月之力盡數收回,班主蒼白的小臉方才逐漸好轉。
“你那是什么邪術……你是魔修!”班主神色警惕地掃視二人。
秦梔挑了挑眉,“我是不是魔修,你方才早便探知,魔修內力逆轉,你看我的內力像是在墟鼎逆轉嗎”
知道奈何不得二人,班主輕哼了一聲,爬起身來抖落身上的灰塵,面色已是差到了極致。
“算我被雞啄了眼,你們兩個快給我滾蛋!”
秦梔也不含糊,當即拉著褚云祁的手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褚云祁卻頓住了腳。
“怎么不走你還想回去泡海水嗎”
想起方才沉在深海之下的那個渡氣的吻,秦梔心里有些燥熱,強裝鎮定地看向褚云祁。
而他目光灼灼,問道:“師尊,那不老藤對您來說很重要嗎”
秦梔撇開眼神,不老藤的用處在于煉化九轉墟鼎丹,而九轉墟鼎丹是用來給褚云祁解決鐮鼬鬼骨這個大麻煩的,其實褚云祁并不知道,他的這個問題其實是在問秦梔,他對她來說重不重要。
秦梔聲音低了些,卻字字堅定:“重要,對我來說,他很重要。”
褚云祁舒了口氣,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來,他道:“我知道了,師尊,我們再和班主談談吧,若只是在芳菲館逗留幾日,做工還了這筆賬,也未嘗不可。”
秦梔眉頭緊鎖,想起班主勾著褚云祁脖頸欲拒還迎的模樣,心里便膈應得很。
她瞪了一眼褚云祁道:“你以為她留你是做什么的方才她怎么對你的你不知道嗎還是說你很樂意被她調戲”
聽著秦梔愈來愈惱怒的氣話,褚云祁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慌張,而是有種異樣的欣喜。
他目色平靜,聲音和緩,“師尊如此說,是舍不得徒兒出賣色相”
“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你還小,莫要行差踏錯,跟在師尊身邊才是正道!”秦梔摟著他胳膊循循善誘,殊不知早已將自己的私心藏匿其中。
褚云祁微笑著輕輕點頭,答道:“好,聽師尊的。”
師徒二人并肩而行,漫無目的地走在長街上,芳菲館今夜便要去往裴家唱戲,如今秦梔已跟她交了底,讓她知道裴家有吸引秦梔的寶物。
班主也說過她的能耐比裴家的那位守護者更強,若被她找尋到不老藤,怕是會從中作梗悄悄帶走。
到那時秦梔便更難得到不老藤了。
二人不知不覺又走回了茶館,看見其內喧鬧的人群,秦梔忽然想起上回來此,聽到有人說起,裴家小公子得了失魂癥,因為小公子喜歡雜技,家人四處尋覓雜耍班子進去表演。
既然如今進不了現成的芳菲館,倒不如自己現搭一個班子。
她將想法說給苗子越和柳凝聽,聽罷二人面面相覷,柳凝噗嗤一聲笑道:“雜技你們三個尚且有功夫在身,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忙。”
“也不一定非要雜耍,阿姐只需要召集門徒,幫我們散布一個消息便好!”
——
不出半日街頭巷尾都在傳言。
“聽說了嗎,大同派近幾日來了個北方的仙師,有通靈之術,能開天眼,窺鬼神!”
“這么玄乎”
“大同派的門徒親口跟我說的,那還能有假”
這些流言蜚語傳著傳著,就變成了大同派的秦道人是仙人下凡,專門來蒼夷城鏟除惡鬼。
秦梔換了身仙風道骨的素白長袍,從大同派順了根古樸的拂塵,又讓褚云祁扮作小仙童,用朱砂點在其眉心,給那張本就十分俊朗的臉更添幾分妖冶。
秦梔覺得這樣點痣有些太惑人了,撇撇嘴便要擦掉,可卻被褚云祁捉住手指。
他輕聲問道:“師尊明明喜歡,為何要抹去”
秦梔一怔,反問他:“你怎知我喜歡”
青年站起身子,微微俯身抬起秦梔的下巴,從后者手中奪過沾著朱砂的毛筆在她眉心也落下一點。
看清褚云祁眼底毫不掩飾的欣賞與那幾乎壓抑不住的驚艷之色,秦梔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大膽!”
她耳尖倏忽間浮起緋色,打了下褚云祁的手背道:“哪有徒弟給師父點眉心痣的!”
說著她便要抬手去擦,可被褚云祁捉住雙手,又轉著她的身子讓她看清鏡中的自己。
“師尊,這樣很好看。”
他那雙清淺的眼睛斂在纖長的睫毛下,唇角蕩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鏡子中的秦梔臉頰一點點泛紅,心中暢快不已。
她從褚云祁手中掙脫,大跨步走到他臂展之外,拾起桌上拂塵道:“好了小仙童,莫要跟為師鬧了,咱們該去好好演戲了。”
——
夕陽西下,月色漸臨,二人按照事先與苗子越說好的,來到城南一家傳聞鬧鬼的宅子,屋子外面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見到衣著不凡的二人紛紛讓開道來。
“是他們嗎看上去很年輕吶,真的是北方來的仙師”
“據說是得了返老還童的秘術,歲數方才顯得這般小,實際上他們二人都是幾百歲了!”
秦梔聞言面色怪異,險些繃不住嚴肅端莊的神情。
她立在院中,夜幕撒下暗色煙塵,那間破敗的宅子中忽然傳來幾聲尖叫,像是女子哀婉凄切的的哭聲。
屋子里燭火驟然亮起,一個梳頭的女子身影被印在窗后。
幾個膽小的路人已是嚇得后退幾步,卻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張望。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風雷受命,緋月化萬物歸塵,陣起!——”
她藏在拂塵下的手悄悄結印,于院子中央浮出晦澀古老的符文,雷霆劈啪作響,森白電流幾乎讓人雙目短暫失明。
再睜開眼時,那屋內女鬼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秦梔掌心的一小片紅色紙人。
“諸位,這舊宅作惡的邪靈已被老道鎮壓,有老道的滅靈符文在,日后再不會生出邪祟。”
百姓們議論紛紛,*接著人群中一個壯漢高呼一聲:“仙師高明!”
眾人緊跟著高呼:“仙師高明!仙師高明!”
她不過是做了個小小的雷暴術,便讓普通百姓將她殺鬼一事信以為真。
便在此時人群中擠出一條道來,一個衣著不凡的老嫗在雜役的護送下緩緩踱步到宅中,垂著眸子沖秦梔行禮道:“仙師,我家主人請您相見。”
秦梔不作聲,目光遙遙望向遠方,身邊的褚云祁上前一步道:“還有沒有規矩同仙師說話,還需藏頭露尾嗎”
眾人也是嘖嘖了幾聲,有人嘟囔了一句:“裴家竟如此高傲,自家小公子那失魂癥不得解法,竟還端著架子來請仙師,真是毫無誠意可言!”
老嫗眉頭一皺,顯然沒想到會給自家主人抹黑,她賠笑兩聲,剛想解釋幾句,便聽見人群后面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
第65章 美夢
月影遍地,晚風簌簌,吹起秦梔鬢角的一縷發絲,以及臉頰那微不可察的一滴汗。
該死,她好像真的見到鬼了!
人群讓開一條道來,身著蜀錦華服的中年人緩步向前,細長的眉下是一雙藏鋒銳目,他那平靜淡漠的眼神落在秦梔二人身上,微微躬身。
“在下裴行知,手底下人對仙師多有怠慢,是在下調教不周,還請仙師海涵。”
秦梔下意識點頭還了禮,狐疑的眸子依舊鎖在裴行知的臉上。
遙想二十年前,她陪著白曜像兩只依偎取暖的喪家犬般幾經周折來到蒼夷城,在尋先太子少師的路上,看見他被壓在玄鐵牢籠中,受盡唾罵。
為了讓白曜徹底對復國一事死心,隔著人流相認后,他自戕在白曜的面前,擊潰了后者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他分明死在了二十年前,秦梔曾親眼目睹他的死亡,為何會在此刻再次出現在秦梔面前
二十年過去,青年已漸顯老態,唇周一圈細垂的胡須,鬢角也染上寒霜,可那雙堅定深邃的眼眸秦梔此生難以忘懷,那就是林子懿的眼睛!
他竟然沒死,竟然仍留在蒼夷城中,化名裴行知成了一方富戶!
若白曜知曉此事,也不知是為了恩師尚在人間而欣喜,還是被至親之人蒙騙而失望。
秦梔面不改色,遙遙望著裴行知,淺聲道:“裴施主有何貴干”
裴行知見秦梔愿意搭理他,又上前幾步,他身上隱隱藏著一股咸香味,像是常年待在海邊,被海水浸泡過的味道。
“鄙人小兒前幾日不知怎的發作了病癥,誰人也不識,后來愈發嚴重,已癡傻失魂……還請仙師賜福。”
他舉止有禮,唇角帶笑,聲音清淺,卻渾身散發著上位者的沉穩強勢氣息,引得秦梔微微有些不適。
她頷首還禮,輕抿唇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裴施主帶路。”
裴府。
夜里燈火通明猶如白晝,四方院子燭火不熄,只為驅逐小公子身上邪祟。
秦梔瞇眼望了望,只覺得浪費。
那方金絲楠木的床榻上,被褥皆是真絲制成,帷幔上懸掛著大小一致、通體渾圓的珍珠,小公子那頭下掐金絲暖玉枕已是精美絕倫。
秦梔坐在榻上為其把脈,一縷真氣悄悄注入小公子體內,順著經脈流淌到其墟鼎之中。
小公子年歲尚不足八歲,應當還未到覺醒本命靈獸的時候,有些孩子因為天賦太高,承受不住過于強勢的靈獸,會在覺醒之前昏睡不醒。
但他體內并未發現內力的痕跡,應當不會是覺醒了十分強大的本命靈獸。
那又是為何遲遲不醒呢
內力攀著墟鼎而上,緩緩流淌進小公子的識海,其內仿佛一片分不清天地的混沌世界,光怪陸離的景象層出不窮。
秦梔只是探了一瞬便險些深陷其中,著實詭異。
她睜開眼,轉身看向裴行知,道:“我可以一試,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今日莫要讓生人再進院子了。”
裴行知點了點頭,眉目一肅,轉身吩咐道:“讓芳菲館的人不必來了。”
剛吩咐下去便進來一小廝,見了裴行知后恭恭敬敬跪下道:“老爺,芳菲館的人來了。”
裴行知略微思索了幾息,對秦梔道:“人既然來了,那我便親自去解釋一下,還請仙師放心,今日不會有人驚擾到您。”
待人都離開了屋子,褚云祁俯身問道:“師尊,您有把握嗎”
秦梔手心捏訣,圍著屋子釋放一圈萬鈞雷域,而后才言:“我根本不知這孩子得了什么病癥,不過我們進來本就不是為了給裴家小公子治病,現在找不老藤才是要緊事,你在此守著,我去外面打探一下。”
褚云祁眉眼微微蹙起,“師尊傷勢初愈,我不放心您一個人去,要不還是弟子去探探吧,到時候就算被人察覺,也可說是弟子頑劣,見裴府風景好便四處溜達。”
秦梔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她將一張符文遞到褚云祁的掌心,囑咐道:“若遇危險,啟動此符,我會立刻來到你身邊保護你!”
待褚云祁走到窗邊時秦梔又伸手攔下他,“一切小心,千萬不要逞強!”
褚云祁點了點頭而后沒入黑暗之中,他躲開巡邏的守衛,擦著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探了過去,心里記著不能動用內力,否則會被裴家的那位守護神發現。
他手中握著不老藤的根須,循著氣息一點點摸索過去,終于在一處破敗屋子外撿到了一根一模一樣的不老藤根須,看來它就在屋子里了。
褚云祁四下打量,確定無人后悄悄掀開一條窗戶縫隙,其內漆黑一片,于是他手中捏訣在掌心匯聚出一團雷電,照亮了周身一切。
他看見地上有著幾灘水漬,順著水漬一路向前,竟來到了主屋的榻邊。
床榻上躺著一人,睡得正熟,絲毫沒有感知到褚云祁的靠近,他將掌心的光亮照了過去,只見榻上那女子將好翻身,那張清麗絕倫的小臉一片恬淡。
褚云祁怔住了,只因那人生著與秦梔一般無二的容貌。
他后退了半步,有些難以置信地再次將手掌探了過去,想要看清那女子全部的容貌,師尊身上每一處他都一清二楚,這番看過,心臟更是一片震動。
他嘗試輕聲喚她:“師尊”
那女子單側眉毛微微蹙起眉,就連被驚醒的細微動作都與師尊一般無二,褚云祁心中疑慮更甚,他甚至都在猜想,是不是有人打暈師尊先一步放在這屋中。
女子睜眼看向褚云祁,看清后淺淺笑了笑,道:“如今還叫什么師尊,你該叫我娘子呀!”
她巧笑嫣然,眉眼間盡數是女兒家的嬌羞,舉止卻又十分親近。
她伸手勾住褚云祁的脖頸,伸手揪住他衣領道:“怎么又穿上從前的衣服了,你是又想起靈曄峰的那段日子了嗎”
褚云祁輕輕嗯了一聲,抬眸問她:“師……娘子今夕何年”
秦梔俏臉疑色漸起,她伸手掐了掐褚云祁的臉,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冷著這張臉給誰看呢今夕何夕現在是赤帝十三年,天下大同的第四年啊。”
“赤帝”褚云祁再次愣住,“那白帝呢”
聽到這個名字,秦梔一張小臉瞬間笑意全無,在褚云祁的印象里白曜的名字就如同高山雪蓮一般,是秦梔心中最圣潔之地,旁人就是提起他的名字,都會讓她眼中失神,他從未見過秦梔如此嫌棄甚至厭惡白曜的模樣。
“你平白無故提他作甚還嫌自己命長不是”
他一向怕師尊動怒,此刻連忙道歉:“師尊不喜,我不提就是。”
“師尊師尊的,我聽了心里罪惡感好強,你能不能閉嘴”秦梔重新摟住他脖頸,在他神色僵硬的側臉上親了一口,“這樣行了吧可以陪‘師尊’好好睡覺了吧”
師尊二字被她咬字極重,似是刻意調侃褚云祁而為之,此刻的她根本沒把他當弟子看待,好像真的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褚云祁難掩心動,微微發紅的臉頰上是一雙含著情意的眼,只是打量一瞬秦梔便猜到后者心中所想,蹙了蹙眉嘟嘴道:“你做得太頻繁了,我真的有些吃不消,今日免了好不好”
不知怎的,褚云祁下意識答道:“不好。”
言罷他才發覺,自己竟然駁了師尊的話,他正欲解釋幾句,便看見他心中那清風霽月不可褻瀆的身影,在月光下輕輕褪去里衣,露出比月色更美的光景來。
引得他呼吸一窒。
“來吧。”秦梔視死如歸的眼神落在褚云祁身上,旋即主動吻上了后者微啟的薄唇。
心中躁動的情緒一路燃燒到了小腹,褚云祁身上雷暴術起,衣物盡數化為飛灰,連同秦梔先前給他的符咒一起消散。
——
“糟了!”秦梔心里一驚,掌心中一片刺痛,她給褚云祁的符文被內力點燃了。
也就是說,褚云祁遇到了難以對付的困境。
他是個倔強的孩子,若不是生死關頭絕不可能動用此符,秦梔立刻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蹙眉望了望小公子,掀開窗戶看見外頭沒有守衛后,翻身小窗沒入夜色,循著符紙的指引一路向前,她幾乎顧不得引起周圍的注意。
來到那座三層古塔時,周圍死寂一片,連個守夜的雜役也沒有,似乎這里是裴家一處荒廢的角落,窗欞半朽,周圍皆是枯枝敗葉、雜草叢生。
她遠遠聽到一聲壓抑痛楚的悶哼,正是褚云祁的聲音,心里一急,忙推門而入。
環顧四周,內墻上遍布斑駁水痕,樓梯的扶手早已腐朽開裂,蛛網遍布在各個角落,隱隱還能聽見蟲鼠受驚慌亂逃竄的聲音。
進入古塔的剎那她便釋放萬鈞雷域,將三層樓皆包裹其中,很快便感知到頂樓的兩股氣息糾纏在了一起。
她快步踏著樓梯飛奔到三樓推門而入,剛踏入一步便發覺周圍荒廢破敗的景象消失不見,仿佛置身于風雨飄搖的深山之中,穿過細密難見邊際的層層竹林,秦梔窺見了隱隱約約的一束光。
便在此時久久沉默不語的系統忽然開口。
“大人,若我沒記錯的話,人物好感度達到八十便能解鎖一個福利劇情,您現在想解鎖嗎”
秦梔想也不想便罵了句:“你有病嗎你看不清現在形勢的危急嗎”
系統委屈巴巴地說:“早在你踏出小公子的院子時,你便已經步入那位七階高手的陷阱之中,如今不過是越陷越深罷了!”
秦梔停下腳步,舉目四望,冷冽的雨絲如刀割一般掠過她的肩頭,浸濕滿身衣物,她凍得幾乎有些發抖,如今臨近五階修為的她,本不該對外界的感知如此強烈,更何況此時正當夏季,哪是如今這般寒氣肅肅
她沉了聲音,逼問系統:“不是說不會干預我的成長嗎,為何現在出聲告訴我這些”
系統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啊,可若你死了,我也會消散在這世間,我不想死。”
原來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
“是幻術他是個擁有幻術能力的靈師”秦梔猜著,“你還能告訴我些什么既然咱們已經身在一根繩上,還請你不要藏私。”
“你可真是霸道……”
系統小聲嘟囔著,也不知腹誹了秦梔什么話,才說:“他的本命靈獸是一種海中幻獸,與先前同你和褚云祁相敵的是同一種。”
秦梔眼前一亮,接著再次蹙了眉,“可是芳菲館館主她所施展的幻術是以水流裹挾住我們,我將緋月之力注入其中從內而外破了她的內力迷陣,這雨絲又該如何破解”
“平日里與我相爭那般聰慧,如今面對旁人就一竅不通了”系統揶揄了一句,生怕秦梔罵他,連忙補了句,“你的雷能導通水,如今并未生出海洋,大雨之下,當引雷克之。”
“可這是他的幻境,我能引雷嗎”
“所以,你可以選擇跟我解鎖福利劇情,我可以在福利劇情里幫你設定一道雷電。”系統聲音里藏著一絲戲謔與期待。
秦梔心神不安,總感覺自己上了套,但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信一信系統的鬼話。
“但愿你沒騙我,否則……”
系統再次瑟瑟發抖,秦梔輕觸面板,勾選了福利劇情,而對象,正是褚云祁。
如此,應當能見到他了吧。
第66章 情動
不出秦梔所料,雨幕忽然稀疏了些,搖擺撲朔的燈火指引秦梔向前,她推開那間藏在竹林深處的破敗小屋,看見褚云祁衣衫凌亂地跪在榻上,周身被黑氣裹挾,鮮血淋漓的手指扣進墻壁。
秦梔靠近幾步,在燭火映照下,褚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通紅一片,似是極力壓抑著痛苦。
秦梔頓時心疼極了,此時定是鐮鼬鬼骨發作所致!
她上前在其身后盤膝坐下,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掌貼在褚云祁后背上,源源不斷的純凈內力注入他體內,一點點安撫下身后鬼骨暴躁的氣息。
褚云祁顫抖的身子逐漸和緩,他仍然呼吸粗重,轉身望向秦梔,低垂著的眼尾赤紅一片,小腹下是不斷翻滾的熱潮,一點點沖擊著最后的理智。
他神色炙熱,已是分不清天南地北,猛地翻身將眼前一身素衣道袍的女孩壓在身下,在她軟綿的呼吸下,他用唇瓣感受著女孩皮膚柔軟的觸感。
她掙扎著試圖推搡他,可方才為了安撫鐮鼬鬼骨的戾氣,她內力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如今以蠻力相抗,顯然動彈不了褚云祁分毫。
秦梔有些慌了,她在識海呼喚系統:“狗系統你給我出來,這就是你的福利劇情這小子怕不是要把我給吃了!”
系統不知是不是在裝糊涂,莫名答了句:“大人好像也很喜歡褚云祁吧……”
秦梔一怔,愣神的工夫,腰封已被褚云祁扯斷,眼看他將手伸向自己胸口,秦梔慌得有些口齒不清。
“你有病吧!他是我徒弟我怎么能和他……那個!”
系統難得有些正經,問道:“那大人究竟對褚云祁是何情感呢就真的只把他當作一個尋常弟子嗎”
“我……”秦梔一呆,莫名想起從前與褚云祁每一次親密相處,都會不自覺感到羞恥與難以自持的心動,難道真如系統所言,她早已對他起了非分之想
可是褚云祁現在心緒混亂、意識不清,怕是根本不知曉自己的瘋狂舉止。
他是個極為尊師重道的人,待他清醒后知曉一切,又該如何看待秦梔
她該制止他的,就算她心悅褚云祁,也不該在此時乘人之危。
好吧,如今這陣仗,似乎由不得她來決定事態發展了,她只好寄希望于系統。
“你一定有辦法制止他的對吧外頭還有我們共同的敵人要對付呢!”
系統答道:“在福利劇情進行期間,外界的一切都無法感知到您和褚云祁,那位幻術師正四處找尋您呢。”
“至于褚云祁……若您愿意購買清心丸,或許能喚醒失去神志的他。”
“不買,你直接給我,否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自己選吧!”秦梔死死箍著衣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有了拿捏系統的理由,秦梔自然物盡其用。
最終系統屈服于其淫威之下,含淚交出了清心丸。
秦梔雙手被束縛,只得用唇瓣含著清心丸,輕輕喂到褚云祁口中,入口即化,渾身潮紅褪去,他很快安定下來,那雙赤紅的雙眼逐漸清明,看清面前景象后,他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師尊,我越界了……”
褚云祁紅著眼眶,鴉羽般的睫毛耷拉下來,耳尖紅紅不敢看秦梔,一副快哭的模樣引得秦梔心里癢癢。
她攏了攏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衣襟,伸手捏了捏褚云祁的臉,順勢擦去他眼角委屈眼淚。
“哭什么,這不是沒事嗎”
在秦梔震驚目色中,褚云祁抬起手猛地在自己臉上抽了幾巴掌,用力極大,那張蒼白小臉頓時紅腫起來。
秦梔“嘶”了一聲忙去捉褚云祁的手,又責備他說:“你作甚傷害自己我都說了沒事了,怎么這么不聽話呢”
他沉聲道:“弟子覬覦、折辱了師尊,對師尊起非分之想,是弟子之過,若師尊想,弟子這便自盡謝罪!”
“……”
這小子非要死啊活啊的是吧,方才那清心丸他是服用了沒錯吧怎么還是這般瘋癲……等等,他說他覬覦師尊
秦梔美目眨了眨,罪惡感油然而生。
系統適時補了句:“大人,福利劇情還開展不那幻術師被人拖住了,您有大把時間同褚云祁做想做的事。”
秦梔默了默,心里有些忌憚,問道:“可好感度突破一百的閾值,他會立刻被鐮鼬鬼骨附體,屆時先前一切都白做了。”
系統卻說:“福利劇情時間,好感度是不會增長的,待劇情結束,該用什么話降低好感度,大人您很清楚。”
“……”
識海被封印,系統的話也被掐斷了,后面的獨白,秦梔不想有第三個人聽見。
“云祁,你說,你覬覦師尊是什么意思”
褚云祁黑眸顫了顫,低垂的眼簾忽然抬起,秦梔頭一回親眼目睹他神色中的貪婪與強勢。
他喉結滾動,嗓音微啞,一字一頓堅定答道:“師尊,弟子……傾慕您。”
“不是幻術引起的心血來潮,也不是晚輩對長輩的仰望,是云祁,對秦梔的戀慕之心”
他深深望了眼秦梔,接著跪在她腳邊將頭俯下,“弟子有罪,要殺要剮,但憑師尊處置!”
在系統的劇情結界里,二人本不該感受到屋外發生的一切,聽不見細雨與樹葉搖曳的聲音,看不見月色下烏云滾動,作鳥獸散的情景。
可是此刻,恰有暖風拂面,心里皆是升起熱流。
秦梔輕嗤一聲,伸手緩緩握緊褚云祁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捧著他的臉迫他看向自己:“你真是這般想的嗎”
鴉羽睫下,他深沉的眸子里蘊著暗潮,秦梔的身影在他眼中烙下點點星光。
“若我說,我亦是如此,你當如何”
不知怎的,秦梔竟不自覺將心事說出,猝不及防地看見褚云祁眼瞳震動,一時間無數復雜的神色浮現在他臉上,那雙不笑時便顯得兇戾的三白眼此刻竟如桃花浸水,下垂的眼尾盡數是情動之色。
“師尊……”
秦梔的面容與方才幻境中,那個讓自己喚她娘子的人影逐漸融合在一起,一時間他竟有些分不清幻象與真實。
他指尖輕輕觸著秦梔的臉頰,看見后者眼底閃動著的細碎光芒,不由得一愣。
“是幻覺嗎”他癡癡問道。
秦梔勾著委屈狗勾下巴嗤笑道:“方才撲在我身上親得那般狠,如今怎么呆了”
她撫上褚云祁的脖頸,在滾動的喉結上輕輕吻過。
他渾身一顫,白皙耳垂驟然變得通紅,卻佯裝面不改色般將秦梔擁入懷中,心口亂跳早已暴露他如今慌亂無措的心緒。
柔軟研缽中撒上濕潤的藥材,褚云祁輕輕碾磨起來,他舉止細膩,輕重有度,沒想到竟能無師自通,看上去十分擅長藥理似的。
他俯身在秦梔耳邊,情動至深時,已是頭腦昏聵,嘴里說著平日里壓抑難言的話,時而喚著“師尊”時而又是“阿梔”,又或者,竟大了膽子,帶著幾分強迫地逼問秦梔,心里有幾分白曜,有幾分他。
秦梔被沖撞得說不出話來,那小子正值青春年少,甚至離冠禮還有半年之久,是渾身蠻力又不曉得輕重的年紀。
偏偏心思重,又偏執難馴,如今做了那事,依舊倔強得讓人無奈。
“師尊怎么不答我,我與白曜誰更重要”
“……”
秦梔推著他腰腹,蹙眉道:“我只當他是兄長,從前的,現在仍是。”
當初借了秦柏的身份送他入仕,到如今帝臨天下、統帥諸國,他一直是秦梔最信任的親人,卻很難成為相伴左右、牽動她情/欲的愛人。
不知怎的,滾燙眼淚濺在她戰栗的肌膚上,秦梔從恍惚中清醒了幾分,睜眼便看見褚云祁淚眼朦朧地看向自己,接著更加賣力地舂搗起來。
研缽里水聲不止,秦梔覺得有些頭暈目眩,隨口嘟囔了句:“我有些后悔了……”
沖動之后初嘗禁果,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后者當即眼尾紅紅,仿佛破碎了一般瞧著自己。
秦梔心里軟軟不得不安慰一二,于是她忍著不適歪過頭親了親褚云祁的發絲,溫聲說著:“乖,跟云祁舂搗,師尊滿心歡喜、樂意之至。”
褚云祁抬起那張霧氣朦朧的雙眼,放肆的動作微微一頓,像只小狗一般捉住秦梔的手心輕輕蹭了蹭,問道:“真的嗎”
秦梔無奈地掙脫手腕束縛,雙手捧著褚云祁的臉吻了上去:“真的,師尊什么時候騙過你”
他垂下眼簾,暗流之下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接著天旋地轉,他抱著秦梔躺下,換做秦梔坐在他身上。
“”秦梔疑惑地挑了挑眉,不明白他又在想些什么。
“師尊,還是您在上面吧,這樣我心里好受些……”
秦梔無語,他動情時喚的每一句“師尊”都讓她心里一顫,負罪感攀著脊骨狠狠啃食她的心臟,仿佛時時刻刻提醒著她身份之別。
盡管如此,終究敵不過兩顆真心相觸。
溪流急湍,汩汩作響,不知過了多久,水氣蒸騰間升起一陣白霧,萬籟俱寂。
秦梔松動著快要散架的手腳,從芥子鐲里取出干凈衣裳各自換上,她看向眼角含笑的少年,望見一向深邃幽暗的瞳孔里墜著點點星光,心痛得幾乎窒息。
可她起身離他一丈之遠,面上頃刻間覆著寒霜,霆霓斷劍不知何時出鞘抵在褚云祁脖頸,在后者幾近破碎的目光中,她聲音冷冽:“逆徒,你竟以下犯上!”
第67章 鏡子
褚云祁眸子陡然睜大,他怔了片刻,神色中有一瞬的疑惑與詫異,他走近幾步,胸口抵住秦梔的劍,帶著祈求般的腔調問道:“師尊,你是在騙我,對嗎”
他聲線不穩,像一只走投無路的小獸。
“師尊,別戲弄弟子了……”
只聽“唰”的一聲,長劍在他脖頸劃出一道血痕。
秦梔聲音冷漠,一字一句剜著褚云祁的心:“方才是我一時沖動,逾越了師徒底線,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欠你的,日后會還給你。”
褚云祁眸子中的光亮一瞬間湮滅,他呼吸急促,手指沾上脖頸那鮮紅血漬,一雙朦朧濕漉的眼里有著幾分錐心刺骨的痛。
“師尊,你是認真的嗎”
他嗓音低沉,眸光死寂一片。
另一邊,秦梔識海里響起系統的提示音。
「褚云祁好感度:負一千。」
「恭喜宿主脫離險境!」
“……”
恭喜你大爺!
若系統有實質的軀殼,秦梔必定怒捶他三百回合方能解氣,這下好了,褚云祁和自己的小命都保住了,她們之間的師徒情也打回原樣,這大半年的光景都白干了。
以及那一夜荒唐,也會成為褚云祁心底難以磨滅的記憶。
便在二人皆是緘默不語時,他們所在的木屋忽然開始搖晃,仿佛下一刻便要撕裂開來一般,秦梔見褚云祁那臭小子又是一副求死的模樣,蹙著眉揪起他衣領便往外跑。
系統提了句:“福利劇情時效已過,接下來大人就要重返幻境了,我會為您附加一道雷電,您只有一次機會破除幻境!”
秦梔輕輕點頭,重回蒼涼雨幕時,她立刻伸手畫符,引雷訣從掌心而起,自天邊引出一道天雷。
萬鈞雷域釋放,雷電隨著雨絲被導向整片大地,接著雷暴術起,將周圍世界盡數炸毀。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整片天空與大地都變成刺目的白色,褚云祁瞧見秦梔自離開木屋便心有成竹般一招接著一招,似是對面前一切十分了解,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她的計劃之內。
他也是她計劃中的一步棋子嗎
她對他,當真一絲一毫的情意也沒有嗎
幻境消散,二人竟身處一間巨大密室之中,四面環水,身后有一面兩人之高的鏡子。
而不老藤此刻正有些奄奄一息地躺在二人腳下,它身邊的竹簡散落在地,上面寫這幾個字。
「滄海三生鏡,可窺過去與未來。」
說的應該是二人身后的鏡子,也應該是這面鏡子將他們引入幻境之中。
秦梔知道不老藤生性溫良,先前攻擊柳凝定有蹊蹺之處,于是上前扶起不老藤,搭在自己的肩頭,道:“雖不知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但我會帶你離開這里的。”
見他枯枝殘葉的模樣,應當是遭受了不少虐待,這林子懿果真不是什么善茬,待離開裴府定要將他的事盡數告知白曜!
她回頭望向褚云祁,道:“我知你心中疑慮頗多,跟我走,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他下意識便要信她,可卻偏生倔強地猶豫了,他冷聲道:“師尊既然與我決裂,又何必在意我的生死”
真是要命了,秦梔真想抽他,“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有什么事,出去再說!”
就在她強拉著褚云祁正欲離開之際,一道爽朗的笑聲響起,二人抬頭一看,只見一紅衣男人十分逍遙地坐在房梁上,手里正隨遇地拋著一朵金屬玫瑰。
是“翼瑰”嗎天道院便是以此為容器,吸納無數靈師內力化為己用,還煉化出轉靈丹此等秘藥,實在恐怖如斯。
可比這翼瑰更令人膽寒的,是那個頭戴惡鬼面具的男人。
“又見面了,小老鼠”他悠然自得地歪了歪頭,隔著昏暗的夜色,他與秦梔遙遙對視,一時之間火花四射。
“真是巧呢,在哪都能遇到你。”秦梔冷笑一聲,手中已在悄悄捏訣。
“要不我說有緣呢”
他輕嘆一聲翻下房梁,見褚云祁仍是下意識擋在秦梔身前,他笑了兩聲,道:“明明可以做這統帥四方的魔修,偏要跟在這只小老鼠的身后走人間大道,多可惜啊”
“我做什么,與你無關。”褚云祁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渾身內力都被他附著其上,已是一副魚死網破的模樣。
那人聲音里帶著惋惜,“嘖嘖,真是可惜了,今日本想再收個徒子徒孫,然后烹一只小老鼠好好嘗嘗,如今,得烹兩只。”
秦梔冷嗤:“就憑你”
下一刻萬鈞雷域將周圍一圈包裹其中,手腕一翻,霆霓劍毫不留情削向他脖頸,刺目劍芒如銀蛇一般狠狠咬了上去,意料之中的血漬并未出現,只見他脖頸忽然化為漆黑一片的巖石,硬生生擋下了秦梔的劍氣。
他手掌虛空握住,秦梔便發覺呼吸一窒,仿佛有什么禁錮著她的咽喉一般,她胸膛忽起忽落,呼吸間斷無序。
這便是八階修為的存在嗎
秦梔幾乎可以斷定,林子懿就是天道院的尊上,可惜她似乎沒有機會將這個秘密帶給白曜,還連累褚云祁陪自己一同赴死……
絕望之際,她回身望了眼褚云祁,只見他周身再度彌漫黑氣,儼然一副要被鐮鼬鬼骨附體的模樣,見此情形,秦梔幾乎是拼盡全力釋放本命靈獸,激出那股純粹的緋月之力灼向尊上的手掌。
如她所料,他終是收了手,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自己掌心灼燒的痛感。
“好純粹的黑暗之力,沒想到,你也是個潛在的魔修。”
秦梔奔向褚云祁,身邊不老藤不知怎的輕輕指了指滄海三生鏡,秦梔立刻會意,知道它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停下腳步,故意激尊上:“你不是想要我們都成為你的馬前卒嗎那便追上我們再說!”
而后帶著褚云祁穿進滄海三生鏡,身后尊上微瞇了雙眼,輕聲喃喃:“若你窺見你我的過去,怕是情愿立刻死去。”
可惜這番話秦梔已是聽不見了,他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竟真的跟上了秦梔的腳步,一同踏入鏡中,豈料他進去的一瞬便被幻境中的雷電囚牢困住,天空之上,修為達到八階的秦梔遙遙望向他。
“我真是運氣不錯,竟來到了未來。”
“而在未來,你我旗鼓相當,勝敗未可知。”
尊上望著那根根堪比巨樹的雷霆朝自己滾滾而來,猶如長鋸一般將要把他生生撕碎,卻沒有半分懼意。
他只說了句:“原來,未來,我還能在你身邊。”
“廢話少說,今日你就算不死,也要留下半條命來!”秦梔持劍指向他,可他面色不改,依舊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他下巴輕點,似是指向秦梔身后,“你不如先看看,未來的好徒兒是個什么東西。”
秦梔心里一沉,緩緩回頭望去,只見身后匍匐著一頭三丈高的巨虎,渾身蒼白與玄墨色的毛發根根豎起,似是受到了極大的威脅般,修長粗壯的尾骨不斷地錘擊著地面,仿佛下一刻便要狠狠撲上來咬斷秦梔的脖頸。
他入了魔,還獸化成狼了,也就是說,他此刻至少是個八階的魔修,還是失去神志的魔修。
秦梔眉眼之間是難掩的痛色,咬緊薄唇,自識海中問系統:“這就是褚云祁的未來嗎你不是說,有我的干涉,他就能擺脫被鐮鼬鬼骨侵占軀殼的命運,如今這一幕,是不是意味著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注定都是失敗的!”
系統沉默良久,秦梔第一次在他那無甚情感的聲音里聽出了幾分心疼,他安慰道:“大人,未來是不可控的,但卻不是天注定的,事在人為,而且如今的褚云祁只是一個獸化的魔修,并非被鐮鼬鬼骨附體,這就說明未來您真的幫他剔除了鐮鼬鬼骨呀!”
秦梔聞言打量了幾眼,又試探了褚云祁的氣息,發現真的沒了鐮鼬鬼骨的拿分邪氣。
可是,他為何還會墮魔,究竟因為什么
她正苦思,系統卻搶先回答:“若我沒猜錯,應當是因為大人您,他為情所困,從而墮魔。”
“……”
“都這種時候了,你非要玩這些不正經的嗎”
系統委屈:“我沒有不正經呀,我在審時度勢地分析時局,我在幫大人您考慮啊!”
“那你倒是說說看,此局何解……”
話音剛落,蟄伏已久的褚云祁忽然目露兇光,巨大的身軀猶如閃電般射出,將秦梔狠狠撲倒在地。
另一邊,被雷霆困住的尊上一邊躲避雷暴一邊哈哈大笑。
“我最喜歡看自相殘殺,尤其是師徒相殘的畫面了!”
他一副恨不得全世界永無寧日的模樣,著實氣人。
系統著急道:“大人不如試試喚醒褚云祁最后一絲靈智!”
“怎么喚醒”
系統扭捏了幾息,道:“不如說您喜歡他”
秦梔幾乎將白眼翻上天際,恨不能手刃系統狗東西,都這個時候了,非要玩這種不正經的東西嗎
她慌張開口,道:“云祁,是師尊啊,師尊!你好好看看我呀!”
聞言那巨大白虎當真垂下眸子,血色的雙眼反復打量著秦梔,接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虎舌上的倒刺幾乎劃破秦梔的皮膚,她扭開頭避了避,卻也因此觸怒了白虎,他的虎爪用力幾分,秦梔的右臂骨骼痛得險些碎裂。
“云祁,你乖一點,乖一點好不好”她忍痛用哄孩子的語氣待他,卻似乎并無成效。
系統狗狗祟祟來了句:“我早就說了,你該說你喜歡他,要不要打個賭”
秦梔封閉識海,目光落在白虎的臉上,一字一頓十分堅定地說著:“褚云祁,若你棄了魔修之軀,恢復神志與人形,我就同你雙修!只要不修魔道,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白虎眼中渾濁血色頃刻間褪去,一雙清亮的黑瞳此刻緊盯著秦梔微粉的小臉,接著,竟真的慢慢縮小,化為人形。
“師尊,你說的話,不準反悔!”
好小子,未來的他竟敢這般硬氣地同他師尊說話!
秦梔點了點頭,目光瞥向萬鈞雷域中被死死禁錮住的尊上,此刻他那雙陰毒怨恨的眸子鎖在二人身上,恨不能將其粉身碎骨。
“先解決他!”
二人對視一眼,秦梔正欲上前與尊上博弈,卻被褚云祁伸手攔住。
他赤著上身,本命靈獸附體,那雙黑瞳之下暗流涌動。
“對付他,不必臟了師尊的手!”
灼目雷霆碾壓向尊上,他身上衣物盡數碎裂,連帶著那副惡鬼面具一起落入塵埃,就在秦梔上前幾步想要將他面容看清時,天空之中忽然伸出一根藤蔓,環繞著她與褚云祁的手臂一起拉他們出了幻境。
“好險!”秦梔往前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扶著柱子方才站穩,“幸好在未來我們與他有抗衡之力。”
似是想起些什么,秦梔回頭望向褚云祁,想要同他解釋,一回頭便撞進他堅實的懷中。
耳邊響起他粗糲低沉的聲音。
“師尊,方才的話,還作數嗎”
第68章 和修
不對勁,十分之中有十一分的不對勁,就好像褚云祁與系統一起同秦梔設了個套,哄著她往里面鉆。
她胳膊被青年雙手緊緊箍住,頭頂天井自他身后灑下月光,在秦梔的身上留下暗沉沉的影子,她看不清他眼底是何神色,只輕聲說了句:“你先放開我。”
褚云祁猶豫了一瞬,竟并未應允,反而箍得更深。
“我不放手,除非師尊給我一個答案。”
“我給不了你答案,”秦梔伸手掰他手指,神色鋒銳凌厲,“這是你同師尊說話的態度嗎”
她拉起褚云祁的手,伸手托住不老藤放在肩頭,而不老藤悄悄順走了書案上的一卷白鹿紙,三人循著入口出了這間密室,沒了尊上,裴府的守衛根本擋不住他們,她翅羽伸展不過幾息便將一人一藤帶離裴府,在城外一處茅屋與柳凝二人會和。
“柳凝姐姐。”秦梔迎了上去,拍了拍肩上的不老藤,后者十分虛弱地動了動枝條,似是滿心歉意般耷拉著莖葉,接著抽出一根藤蔓輕輕纏上柳凝的手背,露出了那張被它帶走的寫著試題的白鹿紙。
柳凝接過不老藤,伸手安撫著它,秦梔感知到它身上有過一絲魔氣,于是替它解釋道:“那裴府之中隱藏著天道院的尊上,應當是他操控了不老藤騙取姐姐的信任,接著偷走秋闈試題,天道院一向不守規矩,怕是想借機作亂。”
柳凝點了點頭,身旁苗子越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對二人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是以大同派為引子給你二人捏造了身份,以防裴府派人來尋,如今你們就不能繼續留在城郊別院了……要不送你們回扶桑山……”
苗子越話音剛落,秦梔目光便“唰”地望向他,神色里帶著些許考究與試探,看得前者有些許發毛:“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扶桑山如今已將秦梔與褚云祁二人是為異類,回扶桑山無異于讓褚云祁送死、秦梔則被軟禁。
秦梔莞爾笑了笑:“無礙,扶桑山現在還不便回去,我們自有其他去處的,苗大哥不必為我們憂心。”
而后她輕撫不老藤的枝葉,道:“我救你出來是存著自己的私心,我需要你的一根藤條煉丹,這枚丹藥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她的肺腑之言還未說完,一根斷裂的藤條徑直落在她手中,不老藤輕柔地撫過她臉頰,似是道謝,似是信任她的話,秦梔不禁心頭一熱。
“前些日子它看了些江湖志怪的話本,總是帶些俠氣的。”柳凝解釋道。
秦梔當即笑著補了句:“日后得了好看的畫本子,我第一個拿來給你看!”
聽到秦梔的允諾,不老藤枝葉輕輕抖動了一下,像是十分歡愉。
告別了苗子越與柳凝,秦梔與褚云祁避開城鎮,踏上新的旅途。
一直緘默不言的褚云祁見秦梔回頭望向大同派的方向,問了句:“若是不舍,或是擔心他們受到傷害,我們大可帶上他們。”
秦梔搖了搖頭,答道:“他們是白曜的人,沒人敢拿他們怎么樣。”
“若是白曜想要動他們呢”褚云祁目色一凝,他想起了在滄海三生鏡中來自未來的秦梔對他說的話。
提起白曜,她說褚云祁嫌命長。
那在將來白曜定與秦梔二人處于敵對的狀態,讓秦梔對心中白月光死心,當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而此刻在褚云祁意料之中,秦梔蹙了眉,接著開始為白曜辯駁:“怎么會呢,你想太多了。”
于是,褚云祁不再與她爭執,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看著月光撒在她瘦削的肩頭,像是覆了層輕盈的蠶紗。
二人催動內力釋放本命靈獸,不過一夜便到達赤霄城。
眼看天漸放亮,秦梔便在附近山間尋了一處舊廟,十分熟稔地收拾起屋內雜物來。
“你我如今身份敏感,不便光明正大地闖進去,還是等入夜再說吧。”
這舊廟墻體厚實,門窗雖早已腐朽,卻仍然能密不透風,屋內灰塵不多,似是有人定期灑掃,秦梔只是簡單收拾了下床榻,便盤膝而坐開始恢復內力。
此處名為平嶺山,當初白帝起義、北上奪權時,便途經此處,被叛軍包圍,死里逃生。
如今秦梔對這舊廟這般熟悉,怕是曾與白曜逗留于此,想到這處,褚云祁心底忍不住有些發酸。
他緊挨著秦梔坐下,出聲打破沉默:“師尊從前來過此處”
秦梔面無表情答道:“蒼夷起義不久,我便來相助白曜,曾在此休整過,這里算是一處戰事舊址,他每月初都會派心腹前來打掃,很安全,你且安心修煉。”
褚云祁聲音輕了些,語氣卻十分別扭:“當初平定叛軍,師尊同他也在這榻上歇息嗎”
秦梔睜眼睨著他,眼底有幾分防備。
“昨夜趕路消耗不小,你現在該好好休息,待皎月尋到噬靈獸的位置,我們需趕赴天道院一番惡戰奪其內丹,身后還有扶桑山的追兵,接下來的日子很是緊迫,你該收收心了。”
“我的心,不是師尊你勾起的嗎,如今師尊倒是輕而易舉說放下便放下了”他逼近幾分,“師尊的嘴慣會說謊,先前甜言蜜語恐怕盡數都是哄騙,我該信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聞言秦梔沉默了,她垂下眼簾,那一夜握雨攜云,是她沖動了,未曾想到褚云祁體內的鐮鼬鬼骨會因為他對她的好感度高低觸發,也怪系統不早早提醒,落得這般尷尬的境地。
既然已到了這步田地,就算秦梔將系統一事全盤托出也無濟于事,他怕是很難相信系統的存在,只會覺得秦梔又想了個法子欺騙他。
秦梔只好先哄著他跟自己完成正事,待鐮鼬鬼骨徹底自他體內剝離,再慢慢同他解釋。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都溫柔了起來,“云祁,師尊是有苦衷的……”
可褚云祁只聽了一句眼底便劃過幽深之色,目光微冷,犀利反問:“師尊不是說,只要我不入魔道,便想怎么修便怎么修,又勸我一同上榻修煉,恢復昨夜趕路消耗的內力。”
他逼近幾分,長臂伸展箍住秦梔的后腦,拉進她蹙緊眉毛的小臉,“我現在,想跟師尊一同靈/修,師尊不會拒絕的吧”
“你敢!”
秦梔毫不猶豫掌心聚雷,朝他胸口拍去,可他不躲不避,就這樣冷著一張臉看向她,見秦梔猶豫,他又補了句:“師尊,你從前說過,只要有你在,沒人能傷我,如今你又說話不算數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梔臉頰微熱,不自覺收回掌中暴烈雷霆。
他眉毛微垂,滿懷希冀地說:“那師尊可以跟云祁和修嗎”
“……不能。”
“師尊果然一直在騙云祁。”
他狀似無意般提了句,眼底難掩落寞,秦梔無奈扶額,“除了和修,其他都行。”
豈料褚云祁眼前一亮,又夾雜著幾分狂色。
“既然師尊不愿和修,愿做其他事,那便是答應與我尤花褆雪”
“什——”
不等她做其他反抗,褚云祁揚起下巴吻住她的櫻唇,將那些他不樂意聽的話盡數吞入腹中。
本命靈獸附體,粗糲的虎掌一路翻越層層峰巒,觸及半山處的翠竹,酒香味縈繞鼻尖。
褚云祁伸手輕輕刺開竹皮,自指縫中溢出絲絲縷縷的清酒來,他十分愜意地垂下頭輕輕舔舐,舌苔倒刺一點點享用芬芳甜酒。
“褚云祁!……”
他抬起頭來,腦袋上那兩個毛茸茸的白色虎耳耷拉下來,十分委屈地說:“師尊這便受不了了嗎當初隕冰室里,云祁渾身上下骨骼寸寸斷裂,可比這痛得多。”
秦梔強行忍下又癢又痛的觸感,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那不是我做的,與我無關。”
“可師尊就一點也不心疼那時的云祁嗎”
“……”
研棍倒刺被他收攏了些,而后放入研缽輕輕捶打起來,嬌花醉成爛泥,卻仍有源源不斷的花蜜自研缽中溢出,撒在花草叢中。
舂搗至酣處,密密麻麻的吻落在秦梔的臉上,她目色迷離地望著褚云祁,唇齒之中是難掩的呼聲,尾音止不住顫抖。
“云祁……夠了……”
話音剛落,褚云祁握住她推阻的小手放在他胸口,那里有一處烙鐵留下的燙疤,只是輕觸一二,都刺得秦梔指尖發顫。
見秦梔咬著薄唇滿臉隱忍,他吻過她眼角不自覺落下的眼淚,擦著她耳尖問道:“平定叛軍時,師尊也和白曜在這榻上修煉嗎”
他重重舂搗著研缽,微磁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威脅之意。
幸好此時秦梔尚有幾分理智,“自是沒有。”
“可師尊方才明明說過,你們途徑此地休整過……”
秦梔不禁暗自腹誹了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小子這般色膽包天……
舊廟之中,情意纏綿,修士之身本就比尋常人硬朗,這番舂搗便折騰到了申時。
廟外暮色漸起,他終于肯放過她,替她松動著有些僵硬的四肢,又簡單收拾了床榻,為她換上干爽的衣物,而后取出幾道食材開始制膳。
“白日宣/淫,實在有辱斯文!”秦梔端坐在榻上,一身素凈衣裳的她絲毫瞧不出方才的狼狽與荒唐,唯有那時不時微微顫抖的雙腿隱約訴著此前一幕幕盎然春意。
褚云祁切菜的手猛然一頓,挑眉看她,“師尊方才情動難抑之時,可不是這般說的,你明明說……”
“好了打住吧,我不想聽!”
見秦梔雙頰泛起緋色,褚云祁絲毫不停頓。
“你說,你快活得將要死了。”
第69章 殿下
枝繁葉茂的柳樹垂落到溪流邊,蕩起圈圈泛著涼意的漣漪,明明正值夏日,可山林中卻莫名一片蕭瑟,鮮少聽見鳥獸走動的聲音,引得人心中隱隱不安。
“云祁,你不覺得這赤霄城附近太過安靜了嗎,這可是南詔以火為尊的城鎮之一,更是王室所在。”
吃飽饜足的褚云祁此時十分乖順,他伸手勾著秦梔的手指,被后者無情躲開后也只是輕笑一聲。
聽了秦梔疑惑的問詢,他隨口答了句:“年前我聽說赤王權位不穩,朝堂上有個位高權重的攝政王與之相抗,如今這蕭條光景,怕是赤王失勢了吧。”
赤霄家那位八歲稱王的小殿下,如今算起來也是年近而立之年,她與秦梔山洞一別至今已有二十年之久,當初她贈秦梔飯食,救命之恩此生難忘。
于是聽了這番評價秦梔心中不暢,有些為赤王擔憂。
褚云祁若有若無提了句:“師尊,您著急尋南詔赤王,究竟是為了什么”
秦梔不再保留,直截了當道:“為了無盡之炎,在大同派藏書閣中有所記載,無盡之炎存在于南詔王庭,而且……”
“她是個好人,”她篤定道,“赤王殿下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該去幫她。”
褚云祁眸色微閃,似是捕捉到秦梔對赤王境遇的細微感觸,他沉了眉,答道:“怕是難度不小呢。”
秦梔略微挑眉,“怎么說那攝政王就這般厲害嗎”
褚云祁點頭,娓娓道來:“傳聞攝政王楊明策乃是前朝國公遺腹子,滿腹才學,十六歲時被先王指給年僅七歲的赤霄瑾為太子少師,二人亦師亦友相伴長大,先王因病退位后,赤霄瑾稱王,繼承其父國公爵位,輔佐赤霄瑾坐穩王位。”
秦梔不禁嘟囔了句:“從前的相知相遇,互相扶持走過最艱難的歲月,如今怎會到爭鋒相對的地步”
褚云祁繼續說:“一切的轉變,就在白帝登基的那一年。”
秦梔眼皮一跳,只聽他道:“白帝元年,赤王首當其沖對白帝俯首稱臣,成為白帝收復天下最大的依仗,卻也因此觸怒了南詔不少世家,對于傳承百年的世家而言,皇室顛覆不足為慮,可卻不能影響他們本來的生活。”
“一旦掀起戰事,沒有哪個世家能獨善其身,于是,他們認為赤霄瑾不配為王,反而投身支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楊明策麾下,時至今日,朝局已經徹底割裂成赤霄一派與楊氏一派。”
秦梔不解道:“可后來白曜勝了玄帝,登基稱帝,也意味著赤王她根本沒選錯人。”
褚云祁面色古怪了一瞬,“世家能享福百年,全憑底蘊和人脈,白帝所行新政夾雜著大同派的理念,多年來一直在削弱世家的權勢,切斷了各個世家之間的聯系,比如當年與赤霄家旗鼓相當的赤焰一族,便是在白帝的打壓下分崩離析,如今已潰散成無數分支。”
“赤焰……”秦梔眉頭緊鎖,似是想起了這個姓氏,“遴選那時,我曾與赤焰家兩個小輩一同拜入扶桑山,后來不知怎的,二人竟相繼入世,離開了蒼炎府。”
現在想來,便是那時家族形勢巨變,父輩們分家避禍,霍寧惜與霍星洲也被召回了各自的分支,幫襯著父輩,獨當一面。
王城的夜十分寂寥漫長,秦梔與褚云祁隱匿行蹤,悄悄潛入,避開王城中幾道靈師氣息所在,一點點靠近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赤王的寢宮。
小葉紫檀的花窗被輕輕支起,清風吹進寢殿散去濃烈的熏香味,赤霄瑾斜倚在側,手指拂過珠簾,又隔著細紗被一只手輕輕攥住。
“放肆!”她柳眉微微蹙起,略有些不耐道:“楊明策,注意你的身份。”
窗紗后的男人緩緩靠近,隔著這層如煙似霧的屏障淡淡啟唇:“殿下覺得,我該是什么身份”
赤霄瑾冷嗤一聲,聲音冷冽:“亂臣賊子”
不知是哪個字引得楊明策止不住地發笑,清朗的聲線中隱隱藏著幾分狂意。
他逼近幾步,赤霄瑾絲毫不退,就在他手掌即將觸碰到她臉頰時,森白刀光閃過,血跡噴涌而出,他捂著被割傷的手臂倒退幾步,嘴角卻笑意不減。
“殿下刺得臣好痛。”
赤霄瑾冷笑著,手中匕首指向他,“死了就不痛了,國公大人想試試看嗎”
“死在殿下手里是臣的榮幸,只是,臣還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還不想就這般輕易死去。”他轉身往殿中走了幾步,任由鮮血撒在昂貴的金線織繡毛毯上。
大殿之內空空蕩蕩,她摒退了所有侍從與婢女,楊明策悠然自得地盤膝坐在蒲團上,面前是一盤未下完的棋局,他側過頭望向赤霄瑾,笑得儒雅溫和:“殿下,這盤棋還愿意下嗎”
赤霄瑾徑直坐下,她眉目舒淡,薄如蟬翼的鴉青色常服如流云般在她身下掀起層層疊疊的煙霧,修長睫毛在燭火下輕輕顫動,抬起玉指落下一子。
“要下在這里嗎殿下。”
楊明策的眼底蕩開一圈圈溫柔的波光,他生得十分周正,一雙英武的劍眉下是一雙含情桃花眼,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并未在臉上生出皺痕,鬢發烏墨如漆,他舒展衣袖,用那只染血的手指輕輕夾起方才赤霄瑾落下的一粒黑棋。
“殿下,您該下在這兒。”
他為黑棋挪了個位置,于整片棋局而言確實比方才赤霄瑾那一步更好,收斂了攻勢,擋住身后的追兵。
可赤霄瑾彈開那沾了鮮血的黑棋,重新在方才的位置落下棋子。
“我就下在這兒。”她聲音篤定,又藏著幾分威脅。
楊明策目色沉沉,“殿下,您這一記攻勢太猛,怕是無人為您身后的局勢兜底。”
赤霄瑾睨著他,道:“一步險棋,卻能吃掉這一片棋子,何不是沖破重圍的好出路”
口中說著,二人連下幾子,左邊的局勢已然被赤霄瑾牢牢掌握,再落一子,便將楊明策大半陣型打破。
不知怎的,楊明策出聲阻了她:“如此趕盡殺絕,于殿下而言,真的值得嗎”
赤霄瑾垂下眼簾,“當年我初登王位,想要連根拔起世家必會損傷無辜百姓,這些年世家在我們明里暗里的打壓下逐漸分崩離析,如今鏟除他們我勢在必得!——他的計謀確實可行。”
提到那個“他”,楊明策溫文爾雅的面容有一瞬間的崩裂,卻很快收拾好神情,嘆了口氣,道:“殿下可真不讓人省心。”
赤霄瑾撫了撫被風吹亂的額發,抬眼望向楊明策受傷的手臂,又不經意間望見他松垮的領口,撇開眼神道:“你都一把年紀了,怎么還這般不注重禮儀”
楊明策聞言非但沒有收攏衣襟,反而湊近幾分,問道:“殿下嫌臣年紀大嗎……殿下喜歡比自己小的”
他若有若無地暗指一人,赤霄瑾自是聽出了話外之音,也不打算辯駁,當即瞪了他一眼,“是啊,誰不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誰愿意跟老頭子在一起”
楊明策笑得瞇起眼來,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赤霄瑾身邊蹲下,強行扯過她手腕放在自己起伏的胸口,“殿下可別忘了,做這一切都是誰給您兜底。”
“又要罵臣亂臣賊子了”
“若臣想,這南詔早便是臣的,殿下,亦是臣的。”
赤霄瑾面色一變,另一只手迫切地想去身后摸匕首,卻摸了個空。
楊明策微笑著,自袖中滑出匕首,“哐當”一聲遠遠丟到一邊,看著赤霄瑾怒目圓睜的模樣,微磁的嗓音擦過她耳邊。
“殿下,今夜,外頭將要亂起來了,您的心現在亂不亂”
她混亂的鼻息落在楊明策唇齒邊,血腥味自二人嘴角溢出,她發了瘋似的撕咬著他的薄唇,卻又經意間傷到了自己的唇舌。
以至于一番撕咬下來,二人皆是說不出話來,楊明策喉結滾動,無奈地托著赤霄瑾的后腦欺身而上,蒲團高高墊起她的后腰,炙熱的姿勢燒得她面紅耳赤。
“今夜有大事發生,你非要這般放肆嗎”
赤霄瑾心中惴惴,似是有幾分疑慮。
楊明策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似是懲罰她的不專心,卻又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在赤霄瑾的臉頰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來。
“原來殿下也有怕的時候”
聞言赤霄瑾皺著眉掙扎了一下,卻不小心打翻了放著棋盤的小幾,黑白相間的寒玉棋子盡數砸在二人身上,冰涼之意讓周身熱流消散幾分。
楊明策暗沉沉的眼瞳定定望著赤霄瑾,“殿下不必憂心,無論發生什么,都會有臣替您掃清障礙。”
是了,從始至終他都是矢志不渝站在她身后的那個人,不管她沖鋒陷陣到何種境遇,他都能為她兜底,是她最大的倚仗。
可她早已不再是少年君王,身上流淌著對權柄無盡渴望的血液,孤高桀驁,容忍不了任何覬覦王權之人的存在,哪怕是最為親近亦師亦友的楊明策也不例外。
于是她冷聲道:“這一次,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楊明策垂著眼簾,聲音忽然高了幾分,“若臣不干涉,今夜過后,南詔便該姓楊了。”
“你威脅我”
“臣只是想讓殿下知道,臣是殿下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任何人都無法取而代之。”他略帶薄繭的掌心執起赤霄瑾的手,輕輕吻上她白皙修長的指尖,卻只得了后者一個響亮的巴掌。
以及一個洪亮的“滾”字。
他不語,只是笑瞇瞇地起身,又刻意不收拾凌亂的衣物,任由薄紗自肩頭滑落。
赤霄瑾:“……”
大殿之外驟然響起宮人通報的聲音:“殿下,有大批刺客闖入宮中,直奔緋雨宮來,還請殿下避一避!”
外頭果真傳來兵戈相撞之聲,赤霄瑾與楊明策對視一眼,正欲按先前計謀行事,卻又聽見一宮人前來稟報的聲音:“殿下,宮中有兩個實力高強的靈師與那些刺客戰成一片,如今已將人擋在赤霄殿外了!”
赤霄瑾眉頭緊鎖,這兩個不速之客的出現,著實打亂了她先前謀劃好的一切。
第70章 弒君
刀光劍影刺破寂寥長空,電光火石將夜景照得格外鮮亮,秦梔與褚云祁背對背而立,周身上下皆被雷霆籠罩。
“逆黨之中竟有六階高手,還不止一人!”秦梔微微喘氣,如今的她與褚云祁皆是五階靈師,若合二人之力應當能與六階靈師匹敵,可若是群起而攻之,著實有些應接不暇,何況內力并非源源不斷,與前面一波逆黨交手后,他們二人內力已然消耗過半。
褚云祁手臂負傷,他刻意擋在身側不讓秦梔看清,以免擾亂后者心神,低聲道:“師尊,之后換我來主攻吧。”
秦梔遲疑了一瞬,才說:“論群攻,你不如我。”
不等褚云祁有所辯駁,她繼續說,“擒賊先擒王,你的雷虎爆發力強,待會注意觀察這些逆黨的弱點所在,爭取一舉突圍。”
——
紗幔低垂,隨風而動,清風從窗欞間隙劃過,吹散了屋子里濃烈的熏香。
聽見外面喧囂陣起,赤霄瑾轉頭望向那散落一地的棋子,不禁苦笑了一聲,“事事難如我所料。”
可楊明策依舊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態,“若殿下對臣還存有一絲信任,那便容臣再放肆一回吧。”
赤霄瑾冷冷睨了他一眼,卻似是洞悉他言外之意,她手臂伸展,腳尖將匕首踢到楊明策面前,一只手沖著楊明策輕輕勾了勾,道:“挾天子以令諸侯。”
楊明策緩緩彎下腰,露出那薄紗之下萬千風光,赤霄瑾略一蹙眉,聲冷如冰:“跪著撿。”
楊明策身形頓住,柔和的目光望向赤霄瑾,卻只讀到了后者固執的神情以及嘴角若有若無的戲謔笑意。
雙膝跪地,落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拾起匕首,十分無辜地抬眸望向赤霄瑾,問道:“殿下,臣要爬著過來嗎”
宮外喧囂聲愈演愈烈,似是后援的修士與那兩位不速之客戰至酣處,赤霄瑾眼底有些不耐,“動作快些,再遲便判不了他們的罪了!——你把衣服穿好。”
赤霄殿后宮人們四散而逃,為數不多的王城親衛將緋雨宮團團圍住,將軍胡陵疾步到宮門外單膝跪地,聲音沉肅:“王宮被逆黨包圍,還請赤王殿下隨臣前往辯京避禍!”
宮門緊閉,聽不見半分響動,于是他再度高聲重復了一遍,辯京位于白帝城外,有南詔重兵在此鎮守,其將領隸屬赤王一脈,忠心耿耿。
喊到第三聲時,他已然憂心殿下被害,起身預備強闖宮門。
便在此時宮門敞開了一條逼仄的縫隙,出于對危險來臨的直覺,胡陵迅速拔劍相對,與那僵持的二人一并緩緩而出。
“殿下!”月光照亮二人面容,胡陵看清后心中大駭,“大膽楊明策,你竟敢挾持殿下!”
楊明策一手緊扣著赤霄瑾的脖頸,一手攥著匕首抵在她下巴,悠然神色中又藏著幾分凌冽鋒芒。
“胡將軍可真衷心,殿下怕是要被胡將軍的赤子之心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呢!”楊明策莞爾笑著,腹部卻被人狠狠一擰,痛得他直蹙眉頭。
赤霄瑾抬眼望著遠方止不住的廝殺聲,冷笑道:“逆黨叛亂,意欲謀權篡位,速速派人傳信于陛下……”
喉嚨驟然一緊,楊明策低聲笑著,猶如毒蛇吐信般俯首在赤霄瑾耳邊,目光卻掃視著胡陵一干親衛。
“殿下此刻還有心思想著旁人,怕是今夜便要將性命葬送于此了吧”
楊明策望向那持劍將軍,冷嗤一聲:“胡將軍,勞煩借個道。”
胡陵心有不甘,他咬牙望著被掐得臉色慘白的赤霄瑾,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放行!”
恣肆權臣脅迫著王上,一步一步走進戰場。
胡陵朝著身后親衛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了然沒入人群。
而此時秦梔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將身前兩個近身攻擊的六階靈師逼退,另一邊,褚云祁發現了逆黨的頭目,虎掌從天而降撕碎了那人斗笠,將其捉住回到秦梔身邊。
“師尊,拿下了。”
秦梔輕輕頷首,短劍挑起那人下巴,見他有幾分眼熟,試探般問道:“你是……霍星洲”
面前這人不正是十八年前遴選之時,在霍寧惜身后的那個跟屁蟲弟弟么如今竟成了逼宮的逆黨,當真世事無常。
秦*梔認出了他,他自然也認出了秦梔,當即瞳孔猛縮,道:“是你,扶桑山秦梔!”
靠近些的靈師聽見他的呼聲,皆是愣在原地,秦梔隱約聽見議論聲傳來:“扶桑山怎么也摻和進來了,他們不是一向不管王權爭鋒的嗎”
“我記起來了,秦梔是扶桑山一峰主位,她身邊那個是其弟子褚云祁,我們攻入王城時二人便早已藏身于此,定是有意相阻!”
“我們與之為敵會不會開罪扶桑山”
聽見隱隱有退意的聲音,人群中再度響起一明媚張揚的女聲:“大家不要慌!”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身姿修長、玲瓏有致的女子一步步上前,她摘下斗笠,露出那張俏麗明艷的臉來。
秦梔挑眉道:“霍寧惜,好久不見。”
來者正是霍星洲的姐姐,當初他二人與秦梔、江楓一決勝負,那時的秦梔并未通曉修行之術,純粹在藏書閣里自行摸索,學到的皆是五花八門的雜亂術法,加之修為不高,被霍寧惜狠狠壓制。
當初,幸好有江楓力挽狂瀾。
霍寧惜亦是想起從前一切過往,歷經歲月磋磨,她早已沒了年少時的張揚跋扈,為人沉穩了許多,甚至沖秦梔拱了拱手,道:“好久不見,秦峰主。”
赤焰家分崩離析時,秦梔還不是扶桑山的一峰主位,她卻依舊關注著秦梔身份的變化,叫了她的尊號。
“阿姐,快救我!”這些年似乎并沒有讓霍星洲的性子穩健下來,依舊冒冒失失的模樣,也不怪他被捉到二人身前。
霍寧惜見此情形亦是蹙緊了眉,罵道:“閉嘴,還嫌不夠丟臉嗎”
她收拾好神色,面無表情道:“秦峰主何故阻我等大事,若我記得沒錯,扶桑山不會插手人世紛爭,雙方交手雖有修士,卻并無普通百姓,你又為何阻撓我等”
秦梔默了默,答道:“我并非站在扶桑山的立場上與你們為敵。”
霍寧惜立刻猜道:“不是扶桑山,那便是奉了白帝的命令”
秦梔遲疑了一瞬,仍是搖了搖頭,如今不知這些人是否會繼續效忠白帝,她可不能將白帝拉下水。
“既然都不是,那就是你自己偏要與我們作對了”
霍寧惜神色凌冽,她拔出腰間短刀割破手心,擠出鮮血撒在面前的地上,就好似以杯酒祭先人。
那是南詔歃血為誓,給自己定下最重的諾言,若無法實現,便會不得好死。
她揚起下巴睨著霍星洲,目光灼灼道:“阿弟,今日阿姐救不了你了。”
霍星洲目眥盡裂,雖然依舊被褚云祁狠狠禁錮著,卻依舊難以置信般掙扎了幾下,“阿姐”
“日后阿姐為你復仇。”
“給我殺!——”
一聲令下,方才放下兵戈的眾人再次一股腦沖向二人,正如臨大敵之際,眾人身后傳來一道洪亮的喝聲。
“都住手!”
眾人回頭望去,便看見楊明策挾持著赤霄瑾一步步前來,身后是緊追不舍的王城親衛。
“主上!”見到楊明策,霍寧惜立刻喚道,身后此起彼伏地響起同樣的呼聲。
秦梔瞧見赤霄瑾面色蒼白心頭一緊,可后者神情卻又十分冷靜,于是她并未出聲,只靜靜看著二人愈來愈近。
“都給我退后!”楊明策冷眼睨著秦梔與褚云祁,手中匕首壓得更緊了些。
秦梔聽楊明策的命令后退了幾步,又悄悄與褚云祁對視一眼,后者立刻會意,準備在楊明策距離最近時出手攔截。
可就在二人即將行動之時,一直無甚精神的赤霄瑾竟抬眸瞥向秦梔,目光冷厲似是夾雜著些許警告的意味。
秦梔一怔,旋即伸手拉住了褚云祁,神色怪異。
她知道赤霄瑾方才的意思,是讓她不要插手,難道這一切盡在她掌控之中嗎
楊明策一步步來到逆黨當中,霍寧惜立刻趕到他身邊,道:“主上既然已經與我們匯合,屬下這便帶人血洗王宮!”
楊明策接過身邊人的繩索,將赤霄瑾手臂牢牢束縛,阻止了躍躍欲試的霍寧惜,“不可,我是篡奪王位的逆黨,身份并不光彩,若大開殺戒必定不得民心,為今之計當是先讓赤霄瑾做傀儡君王,讓她親自寫下詔書,名正言順傳位于我。”
他言之鑿鑿,身邊人卻面面相覷。
霍寧惜依舊有些遲疑,還不等她說些什么,楊明策接著沖秦梔說道:“霍星洲不過無名小輩,不若由我來與之交換如何”
霍寧惜心中雖微微觸動,卻為了大局攔下了楊明策,“主上,不可!”
秦梔似乎有些會意,這赤霄瑾與楊明策之間定是有所籌謀,赤霄瑾以身為餌,深入險境,楊明策以己身換無名小輩,拖延時間。
兩個人的膽子都很大,不愧是師徒。
不知怎的,人群之中竄出一道黑影,銀光閃過,赤霄瑾的脖頸頃刻間開出血花,她瞳孔猛縮,回頭望去,余光中只看見兇手猙獰的面容一點點暗了下來……
喧囂聲起,人群亂成一團,胡陵爆喝一聲領著王城親衛大踏步沖向逆黨,雙方再次激戰成團。
雜亂的腳步聲里,楊明策目色呆滯,跪在赤霄瑾身邊煞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