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41
“……”
早上學生會?的學長, 還有同一節體育課的學長?
蔣唱晚站在原地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
早上進校門?的時候,跟喻嘉樹打了個招呼, 以?感謝他第無數次為她的遲到?放水;體育課的時候, 被她哥拉過去說了好幾句話, 想打他還沒成功,就被沈衍舟拉走了。
蔣唱晚還沒怎么反應過來, 站在他旁邊,眨了眨眼, 遲疑地問,“你看到?了?”
沈衍舟不理她。
他頗為無言地瞥了她一眼, 像是在問她在說什么廢話, 然后就把頭扭回去了。
“哎呀。”蔣唱晚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趕緊繞到?另一邊,“那不是什么學長,那是我哥!”
沈衍舟垂眼整理桌上東西的動作不停, 扯了扯嘴角, “這么多哥?”
他聲音很平靜,帶了一點點反問的語調,聽起?來是一貫稀松平常的語氣, 但蔣唱晚卻偏偏從中聽出了一絲冷笑?的意?味, 像是在問她“全校學長都是你哥”?
“……”
蔣唱晚有點無奈,跺了跺腳, “那真是我哥!親哥!”
“哪一個?”沈衍舟不冷不熱地問道。
“……體育課那個!”
沈衍舟繼續不為所動, 平靜反問, “異父異母的哥哥?”
“……親哥!”蔣唱晚沒轍了,把孟女士朋友圈里的全家福翻出來, 一把舉到?他面前,“同父同母的親哥!”
沈衍舟這會?兒才舍得抬頭,清淺地撩起?眼皮,掃了一眼她手機屏幕。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拍過全家福了。
蔣唱晚剛剛情?急之下拉出來的一張照片是孟女士的朋友圈背景,一張年代略顯久遠的全家福,還是翻拍的照片。
照片已經有點泛黃褪色了,一家三代人坐好,最下排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孟女士抱著約莫三四歲的女孩子站在畫面中央,身旁有一位年紀相仿的男性,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個兒卻已經足夠高的男孩。
“這兒!”蔣唱晚指著畫面中的男孩,重申道,“我哥!同父同母,有血緣關系,相看兩?厭的哥!”
“姓蔣名驚寒,裝酷大王,事兒b,大我一歲,我倆名字取自《滕王閣序》。”
“就是那個‘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我知?道。”沈衍舟打斷她激情?昂揚的背誦,頗為無言地瞥了她一眼,“我會?背《滕王閣序》。”
蔣唱晚撇嘴,收回手機,雙手叉腰,“那你還有什么疑問嗎,小沈老師?”
“有。”沈衍舟倒是應得很快,“這個是親哥,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親哥的朋友。”蔣唱晚作勢又要?給他翻手機來證明,“從前一起?玩兒,不是親哥,也勝似親哥了……”
她邊說,邊在聯系人頁面里快速下滑,“嗯?怎么找不到?了?”
“……行了。”沈衍舟頓了幾秒,喉結微滾,垂下眼睫,攥住她手腕,“沒讓你找。”
蔣唱晚動作停下,像看稀奇般抬起?眼看他,“這會?兒又沒讓我找啦?剛才問我哥是不是異父異母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呀?”
“……”
沈衍舟垂眼輕睨了她一眼,意?思是見?好就收。
偏偏蔣唱晚才不是什么會?察言觀色、見?好就收的人,她一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種人。
“怎么了,小沈老師。”她眨眨眼,眼巴巴地湊過去,欠兮兮地明知?故問,“怎么忽然問起?學長們來了?”
“怎么偷偷觀察我呀?”
她本來是抱著開?玩笑?逗他的心?思犯壞的,但是看著沈衍舟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抿唇沉默不語,望向別處時,忽然福至心?靈,將一天里的許多場景都串聯在了一起?。
蔣唱晚頓了兩?秒,然后嘴巴呈“O”形,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因?為早上看到?我跟學長講話,早自習我問你問題,你才不怎么搭理我的?”
沈衍舟手上動作頓了兩?秒,故作鎮定地否認道,“……沒有。”
“那你早上怎么不搭理我?”蔣唱晚越湊越近,越想越有道理,語氣愈發篤定,“肯定是!而且你體育課也是看到?我跟別人講話,才過來把我拉走的!”
“……”
沈衍舟喉結滾了滾,沒說話,也沒看她。
“天吶,沈衍舟。”
蔣唱晚才不會?放過他,像鴕鳥一樣彎起?脖子,將臉湊到?他面前,無比篤定地道,
“你完了。”
“你快要醋死了。”
“……”
空氣安靜兩?秒。
少年沒說話,嘴唇抿緊,耳根在客廳暖色的燈光下泛出一點紅色。
沈衍舟把手上的水擦干凈,轉身彎腰去看太空艙里躺著安睡的小貓,喉結滾了滾,好幾秒之后,才輕聲回應,“是啊。”
“我快要?醋死?了。”
聲音實在太輕了,透著一點無奈,輕飄飄地落在空氣里,視線和聲音一同被太空艙阻隔,讓人聽不真切。
“什么?”
蔣唱晚沒聽清,湊過來站在他身旁,一同躬下身子,并肩望著太空艙里的橘色小奶貓。
太空艙輕微反光,像商場外側能夠映亮人身影的明亮櫥窗,映出少女的臉龐,映出兩?個人湊在一起?、離得極近的面容。
沈衍舟的視線像相機虛焦的鏡頭,輕而易舉地調轉聚焦點,將視線從橘白安靜的小生物上,轉移到?少女明亮的面孔上。
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沒什么。”他最后這樣說道。
“剛剛的消息是?”沈衍舟十分克制地詢問,“孟阿姨催你回家嗎?”
“嗯?”蔣唱晚正專心?在看小奶貓的粉色小爪子,感覺自己要?被萌化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不是,是姍姍。”
說到?這里,她偏頭看著他,眼角帶了點笑?意?,“她說,編導大賽的結果出來了。”
按照往年的習俗,一般都是當場打分,當場出結果,就能得到?名次和獎狀,但這次由于社團拉到?了校外的商業贊助商,獎品豐厚,且前三名需要?選送市級比賽,學校更加重視,組織了復評復議,于是晚了兩?天才出結果。
程姍姍和季程今天語文課講話,被語文老師留在辦公室教育,出校門?的時間晚了很多,基本人都走光了,剛好碰見?學校工作人員在調試校門?口大屏幕的設備。
“她說,在桌面文件上,看見?了我的作品。”
蔣唱晚歪著頭,眨了眨眼,眼角帶著點笑?意?,望著他,輕聲道,
“沈衍舟。”
“我是第一名。”
不負眾望,努力都有回報的第一名-
“我的作品會?被選送市級比賽!有三萬塊獎金!有風行贊助的整套最新相機設備,還會?在學校門?口和操場的大屏幕上播放一個月!!!!”
蔣唱晚回家后上躥下跳,將這個消息在孟女士耳邊叫了三遍還不夠,還要?將這條消息復制多選,選擇了二十幾個聯系人,一鍵轉發。
【95】:。
【95】:神經病。
【木又寸】:所以?明天可以?不遲到?了嗎
【啾咪】:寶貝真棒
【33】:我知?道!這他媽不是我告訴你的?!你傻了?!
【183大帥哥】:導演快分錢分錢分錢分錢!我要?去買新游戲!!
一時間,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未讀消息的紅點點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蔣唱晚忙得很,一個一個點進去看了兩?眼,心?情?很好地在沙發上翹著腳哼著歌,最后一個點進和沈衍舟的聊天框里。
他倒是很敏銳,一來就輕而易舉地識破了她的行為。
【S。】:群發的?
【紐特學長的嗅嗅】:嘿嘿
對面停了兩?秒,又問,“到?家了?”
“嗯呢!”蔣唱晚打字回道,“感覺跟做夢似的,好不真實,剛才在你家都沒反應過來,回到?自己家里才回過神來一樣。”
【S。】:看出來了,你都沒有一蹦三尺高,像猴子那樣在房頂上蕩來蕩去。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哪有!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才是猴子!!
“哦對了。”蔣唱晚看著不遠處邊敷面膜邊玩手機的孟女士,忽地想起?一件事,噼里啪啦打字道,
“我哥不知?道怎么大發善心?,跟我媽說讓我搬過去跟他一起?住,說是會?監督我學習,不讓我遲到?,而且我媽也不知?道抽什么風,竟然同意?了!”
“我要?搬到?我哥那兒去住了!”
“我要?跟你一個小區了沈衍舟!”
蔣唱晚實在有點激動,情?緒昂揚,一句一句地發出去,根本沒過腦袋,等回復的時間里冷靜了一點,重新看了看自己發出去的幾條消息,然后才覺得顯得有點太高興了。
不知?道的以?為她有多想搬過去跟他住一個小區呢!
蔣唱晚思忖片刻,又發了一條消息,試圖挽尊。
“跟你一不一個小區倒是無所謂,主?要?是能和我們的小貓住一起?了。”
等一下……
“我們的小貓”。
怎么感覺更曖昧了?
誰和誰一起?養貓了?
蔣唱晚盯著前面那句“和你一不一起?倒是無所謂”,越看越覺得有欲蓋彌彰那個味道了。
“蒼天啊……”她把手機往旁邊一扔,哀嚎道,“誰來救救我。”
另一頭。
任未讀消息的紅點變多,沈衍舟也還沒有退出去看。他的手機頁面停留在和蔣唱晚今天才打開?過朋友圈給他驗證的那位女士的聊天界面上。
最頂上一條消息是半個小時前對方發來的。
【小沈老師,聽說你轉到?一中,搬到?家屬院小區里去住了?】
【是的,孟阿姨。怎么了?】
【是這樣的,因?為南山這邊離學校確實有點遠,晚晚他哥反應說蔣唱晚上學老是遲到?,說想讓她搬到?家屬院小區里去住,我聽說你也搬過去了,你們還同班,就想問問能不能麻煩你在放學后,多多輔導一下她?】
【因?為光是遲到?的話,我可能不會?讓她搬過去住的。你知?道她這個人的自制力很差,沒有人管的話怕是要?上天,她哥也是個怕麻煩的人,更不會?理她。】
【如?果你也在的話,就好辦多了。你是這么多家教老師里,唯一一個能制住她的人,還讓成績確確實實提升了。】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小沈老師?】
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來自沈衍舟。
他說:“沒關系的孟阿姨,這是我應該做的。”
片刻后。
蔣唱晚的手機震動一瞬,提示有新消息。
她拿起?來看。
對面說好啊,然后發來了一段視頻。
橘色小奶貓醒了,吃飽喝足之后看起?來分外有精神。
它?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在剛鋪好的毛絨小窩上玩著小毛線球,時而被逗貓棒的聲音吸引,揚起?毛絨絨的小腦袋,眼睛一眨一眨,懵懂地看向鏡頭。
仿佛透過鏡頭,看向屏幕外的人眼里。
蔣唱晚的心?都快要?被萌化了,反復看了好幾遍之后才退出來,正要?在聊天框里打字,就看見?對面又發來一句。
【S。】:給我們的小貓起?個名字。
我們的,小貓。
他并沒有覺得奇怪,并且十分自然地重復了這個措辭。
好像這只小貓真的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與它?復蘇的生命與活力一起?,誕生于今天的秘密。
蔣唱晚頓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在聊天框里珍重地打下這個名字。
“克魯克山。”
——橘色的,聰明的,像《哈利波特》里出現過的,屬于赫敏的,有魔法的小貓。
它?對他們兩?個人來說,也有如?魔法般的神秘與美麗。
第42章 第 42 章
42
“克魯克山?怎么叫這個怪名?字。”程姍姍隔著太空艙看?它, 撇嘴道。
“哪里怪了??”蔣唱晚反駁道,“你沒看?過?《哈利波特》,我不怪你。”
程姍姍“切”了?一聲?, 臉都快貼到太空艙上了?, 看?克魯克山在里面打呼睡覺, 眼?睛里的母愛都要溢出來了?,嘴上卻在問,
“你倆怎么把它帶過?來了??帶學校里怪麻煩的吧,被抓到指不定?還處分呢。”
“沒辦法啊。”蔣唱晚也跟著她一起貼上去, 兩個人的鼻子擠在一起,“沈衍舟說它身體?不好, 不太離得開人, 而且隔兩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奶,定?點定?量呢。”
“這也太麻煩了?。”季程被她倆擋住了?,完全看?不到,只能在后面張牙舞爪地探頭, “跟奶孩子也沒啥區別了?。”
“可不是嗎?”程姍姍附和道, “可憐晚晚和小沈老師,年紀輕輕,就當上爹媽了?。”
“滾蛋。”
蔣唱晚看?克魯克山快要醒了?, 把這倆人推開, 小心?翼翼地把太空艙包抱起來往外走,還不忘給它認親戚,
“那你倆還是干爹干媽呢, 怎么也沒見得給孩子買點奶粉什么的?”
“哈哈。”
“再說吧。”
身后兩個人頓時四散, 打哈哈試圖逃避責任,獲得蔣唱晚的冷哼一聲?。
她小心?翼翼地抱著貓咪包, 避開人群和老師,上了?教學樓四樓的空教室。
沈衍舟在這兒?等她。
不能把克魯克山留在家里,因為要定?點定?量喂奶,要清理排便,還要注意它的情況,但也不能隨身放在教室里,因為人來人往的,對小貓咪來說太吵了?,也不安全,所以沈衍舟就在學校里找了?個空教室。
“這個教室不會有人來嗎?”蔣唱晚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貓咪包交給他。
“不會。”沈衍舟接過?,檢查了?一下克魯克山的情況,把包放在最后排的課桌上,看?了?眼?腕上的表,記下時間后,對她晃了?晃鑰匙。
“我找學校要了?個空教室,說是準備競賽。”
“……嘖。”蔣唱晚咂舌,“好學生就是不一樣,連教室都能有專屬的。”
“怎么了??”沈衍舟看?她一眼?,“我的不就是你的。”
“……”
蔣唱晚看?著他檢查好門窗,然后把教室門關上,用鑰匙鎖上之后,才?嘟噥了?一句,“這么會說話。”
沈衍舟沒聽?見,食指勾著鑰匙扣,在指尖晃了?晃,偏頭問她,“你競選社長的事兒?怎么樣了??”
“啊,周五社團課的時候去報個到就可以了?。”蔣唱晚答道。
其實還要準備競選演講什么的,但是她的作品拿到了?第一名?,加權分實在太大,顯得后面這些?都是小事了?,她就不太在意。
兩個人并肩下樓。
正值大課間,樓道擁擠吵鬧,有人從身旁跑過?,將本就逼仄的空間擠占得更加局促。
蔣唱晚往旁邊退了?一小步,還是偶爾會被人擦過?肩膀。
但她沒太在意,抬頭問他,“你看?到大屏幕上我的作品了?嗎?”
沈衍舟一時半會兒?卻沒回答。他偏頭看?著前方,像是在注意前面的路,同時伸出左手,極輕地攬住她肩膀。
掌心?落在少女纖細的肩頭,長指輕輕扣住,體?溫隔著一層校服襯衫面料透過?來。
而后手臂稍一用力,小臂線條繃緊——
少年身影在眼?前一晃,將她換到了?內側。
蔣唱晚一頓。
她緩慢邁步下樓。
身旁緊靠著樓梯扶手,另一側是高得有些?鶴立雞群的少年,將擁擠和嘈雜都隔絕在外,留下一片小小的、在混亂中不受侵擾的凈土。
偏偏又不是什么故意的舉動,好像發自內心?,毫無刻意,只是單純想?讓她安全一點,順利一點。
僅此而已。
“看?到了?。”少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在嘈雜的環境里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離得太近的緣故,蔣唱晚甚至覺得她能感受到他講話時胸腔的輕微震動。
“別太得瑟了?,第一名?。”-
回到教室時還有十?分鐘上課,后門圍滿了?人。
蔣唱晚費勁地從人流中擠進去,感覺到有點莫名?其妙,“啥意思?這都誰啊?”
“小學妹唄,還有誰。”程姍姍晃著根筆,下巴點了?點沈衍舟,若有所指,“托你的福,在這兒?吵整個課間了?。”
“托我的福?”蔣唱晚莫名?其妙,“關我什么事兒??”
“你的視頻啊,大小姐,在外面輪播呢!”
哦,對了?。
她的視頻。
上次比賽還只是在演播廳里小范圍播放,獲獎之后在學校操場和門口的led大屏幕上播放,每一個學生,甚至路過?的人都能看?見。
除了?起到一個傳播和引人矚目的作用,還有一點也很明顯——
沈衍舟。
“我去,我要被擠死了?啊,差點沒認出來這是我們班。”
季程課間去食堂小賣部買辣條,被后門和走廊的人擠著,差點沒順利進來。
“逮著我問沈衍舟啊!”他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憤憤地開始模仿,
“‘學長學長,請問這是高二九班嗎?’‘學長學長,請問蔣學姐在這里嗎?’‘學長學長,請問視頻里那個飾演男主角的學長在這個班嗎?’”
“‘學長學長,請問你可以幫我叫一叫沈學長嗎?’”
“‘學長學長,請問你可以幫我把這個給沈學長嗎?’”
“‘學長學長,請問你有沈學長的聯系方式嗎?’”
季程越學腔調越怪,到最后吐舌頭做鬼臉,“大家都是一個視頻里的演員,憑啥就問他,不問我呢?有的人甚至都沒認出來我,還叫我學姐,我去!”
蔣唱晚和程姍姍對視一眼?,雙方都從彼此眼?睛里看?出了?無語,回頭的回頭的,轉開臉的轉開臉,不說話了?-
本來蔣唱晚覺得這只是一時的風潮,很快就會過?去,沒想?到隨著視頻的越發傳播,沈衍舟所受到的關注也越來越多。
而她是在這一周快結束時才?感知?到這一點。
周五,社團課結束,她完成競選演講,從編導社團教室回來,教室里早已鬧哄哄地混作一團。
“你回來啦!矮士水說我們班上學期的班費還剩一筆,問我們是要按比例退還,還是待會兒?放學一起去吃頓好的。”
“那肯定?吃飯啊。”蔣唱晚坐到座位上,“誰會選退還?”
“是的,你說的對。”程姍姍晃了?晃手上的投票卡,“所以我已經幫你投了?。”
“我們吃飯黨以壓倒性的優勢取得了?勝利。”季程比了?個“耶”的手勢。
“行?。”蔣唱晚說,放好書包后,環視一周。
教室里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或聊天?說話,或打打鬧鬧,嘈雜得緊。
她掃了?一大圈,沒看?見熟悉的人影。
“沈衍舟呢?”蔣唱晚問。
“不知?道啊。”后排倆人回答,“競賽課去了?吧,沒看?見呢。”
“不該啊。”蔣唱晚有點疑惑地嘟噥道。
他們競賽課一般不拖堂的,到點就走,她剛剛下課還在外面聊天?拖延了?會兒?,這都到了?,沈衍舟卻還沒到,有點不合理了?。
“哎呀,你瞎擔心?個啥,他這么大個人,又不會走丟。待會兒?就來了?。”季程在后面打游戲,不耐煩地揮揮手,
“你們女人就是愛操心?。”
蔣唱晚送了?他個白眼?,想?想?也是,拉開書包開始寫數學作業,“……行?吧。”
時間一晃而過?,直到自習課結束,快到放學時分,沈衍舟還是沒有回來。
程姍姍和季程心?已經飛了?,在后面小聲?討論待會兒?吃火鍋還是吃串串,時不時戳蔣唱晚一下,要求她投票站隊。
“……隨便吧。”蔣唱晚心?不在焉地回道,回過?頭來,看?了?看?旁邊空著的座位。
到底干嘛去了??
她頓了?幾秒,偷偷摸出手機,在課桌下打字給他發消息。
【你去哪兒?啦?】
【矮士水說放學一起去外面吃晚飯,你去嗎?】
摁下發送鍵后沒幾秒,隔壁桌桌肚里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
很晃眼?,很明顯的亮了?一下,然后在幾秒后熄滅。
蔣唱晚頓了?幾秒,傾身把臉湊過?去,在桌肚里發現了?他的手機。
沈衍舟沒帶手機。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蔣唱晚皺起眉,抬眼?看?了?下教室正中的鐘表。
還有十?分鐘放學。
“我去找一下沈衍舟。”她壓低聲?音,給后排兩個人留下這句話之后,就裝作去洗手間,匆匆從后門溜出去了?。
還沒下課,學校里很安靜,各班的同學都在教室里奮筆疾書,沒在學的人也識趣地沒有發出聲?音。
蔣唱晚穿過?走廊,上了?樓梯,一路從教室的窗戶里望過?去。
競賽教室在四樓,但是這會兒?四樓的燈已經全都關掉了?,沒亮一盞。
甚至走廊的聲?控燈都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亮。
好在現在天?還沒黑,夕陽緩慢西沉,完全不影響視物。
蔣唱晚不敢大聲?叫,怕吵到樓下自習的學生,只好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望過?去。
都是空的,都沒有人。
奇了?怪了?。
能去哪兒?了??
蔣唱晚皺眉,疑惑半天?,靠在欄桿上發呆,忽地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下經過?。
“張心?怡!”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隔著一層樓,小聲?喊她。
對面的女孩停頓了?兩秒,十?分敏銳地聽?見了?,張望四周后,才?看?過?來,雖然疑惑,但還是露出友善的神情,“怎么了??”
蔣唱晚在學校待了?兩年,還基本沒跟她說過?話,這會兒?難得有點局促,
“你們競賽班是準點下課的嗎?你有看?見過?沈衍舟嗎?”
“是準點下課的呀。”女孩兒?回應道,想?了?想?,“我記得他下課之后在教室里留了?一會兒?,比我晚走,后面就沒見過?他了?。”
“啊,好吧。”蔣唱晚皺著眉說好,然后道謝。
女孩兒?點點頭,說不用謝,然后走遠了?。
蔣唱晚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變小,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還有兩分鐘,放學鈴聲?就要響了?。
……算了?。
她想?。
說不定?他被老師叫去了?,有什么她們不知?道的新任務,也是有可能的。
蔣唱晚嘆了?口氣,正向往回走,剛邁出一步,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教室里,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非常輕微,非常連貫,要不是周圍太過?安靜,都很容易被忽略掉。
她腳步一頓。
頓了?幾秒后,蔣唱晚回頭,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腳步輕緩,一步又一步,走過?教室,走過?樓梯口,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
一間儲物室。
因為極小,極窄,很難利用,所以當做了?一間儲物室。
蔣唱晚站在門外,蹙著眉,盯著這扇老舊灰暗的門良久,試探性地出聲?喊道,
“……沈衍舟?”
里面細碎細小的聲?響倏然停止了?。
像風吹過?樹林,然后在此處戛然而止。
良久,儲物室里傳來一聲?很輕的回應。
“……嗯。”
第43章 第 43 章
43
“……怎么?回事?”蔣唱晚蹙著眉, 拍了兩下門,又試圖去擰了幾下門鎖,卻依舊什么?都沒有發?生。
“你怎么?被鎖在?里面了?”
儲物室的門常年都是關著的, 好?像沒有鎖, 但是學生們一般不會?進去, 所以蔣唱晚也不知道這個門應該怎么?打開。
試了幾次還是無果之后,正逢下課鈴響, 蔣唱晚急匆匆地就想去找幫手,“我去找老師來。”
“別。”
沈衍舟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倒是平靜得一如既往,只是隔著一扇門, 稍微顯得有點失真。
“克魯克山也在?里面。”
蔣唱晚腳步一頓, “……啊?”
學校當然不允許帶寵物來。他們這一周都偷偷摸摸的,早上一來就把它?放到競賽教室的小角落里,趁大課間、午休等?等?稍微充足的時間,上來喂奶和陪它?玩兒。
好?在?一直沒有人發?現, 克魯克山也越養越健康, 明顯有精神頭了。
“你被鎖在?里面就算了,為?什么?克魯克山也在?里面?”
蔣唱晚皺著眉,心下的某種預感愈發?強烈, 但疑惑歸疑惑, 還是準備先?解決問題。
“那?怎么?辦?你從里面打不開是嗎?”
“對。”沈衍舟說。
他應該是靠著門的,聲音顯得清晰起來, 難得的不慌不亂, “門衛室應該是有備用鑰匙的, 但是最好?不要讓保安跟你一起過來。”
要找鑰匙,還不能讓保安一起過來。
蔣唱晚思索了片刻, 腦子里倏然有了點子,手搭在?門上,臉也湊近,小聲道,“我知道了。”
“你等?著我啊,沈衍舟。”
少女的手搭在?灰暗老舊的門上,指尖微屈,聲音輕而細小,焦急、匆忙,卻帶著堅定,像是要隔著門安撫里面的人。
哪怕里面的人其實并不需要安撫。
儲物室內一片灰暗,灰塵飛揚,少年一手托著小貓,一手從門上擦過。
修長的指尖在?門內側停頓片刻,像是隔著門的一次相觸,像是彼此?都無意的巧合。
而后移開。
“好?。”
沈衍舟說-
“喂?你倆走到哪兒了?”
“我們還想問你去哪兒了呢?”程姍姍在?電話那?頭有點莫名其妙,“最后決定了,去吃火鍋,老街口那?一家?。我們到處找你沒找到,現在?走到校門口了,要等?你嗎?”
“不用。”蔣唱晚語速很快,一邊吩咐她?,一邊跑下樓梯,“你們在?校門口搞點事情,引開保安,我有點事要做。”
“啊?什么?事?”
“來不及了!”蔣唱晚飛快地離開教學樓,向校門口跑去,“你倆先?做,待會?兒再給你們說!”
沒管那?邊疑惑的嘀咕和嘟噥,掛斷電話后,蔣唱晚的步伐愈發?地快,穿過熙攘的人群,最后到了校門口。
放學時分,校門口滿是人,背著書包、扎著馬尾,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還有走著走著忽然開始無實物表演投籃的男高中生。
但今天似乎不同往日,人流都逐漸聚集在?一起,圍成一個圈,似乎在?看什么?熱鬧。
“你說啊!你承諾過我什么?,你說啊!”
歇斯底里的女聲傳到耳朵里時,蔣唱晚的動作頓了一頓,從人群中望過去。
程姍姍站在?人群中央,捂住心口,眼角掛淚,神情悲涼而痛苦,另一只手搭在?季程肩上,不住地推他。
“你說啊,季程。你說啊!”
蔣唱晚:“……”
她?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程姍姍的臉,以及她?蓬勃的表演欲。至于季程,她?雖然只能看見一個后腦勺,但也不難想象他的表情。
人群越聚越多,動靜太大,加上程姍姍的動作和神情實在?太豐富,引得保安叔叔從保安室中出來查看情況,疏散人群。
蔣唱晚一邊抬起手,在?人群中給程姍姍比了個大拇指,一邊趁機溜進保安室里,四處搜尋,最后取下了一串鑰匙,揣在?兜里,悄悄地從人群中溜走了。
往回跑的路上,還能聽見程姍姍漸入佳境的哭腔。
“你明明承諾過我的,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啊!”
……真是太敬業,太辛苦了。
姍姍-
后來的一切就都很順利了,用鑰匙開了門,把沈衍舟和克魯克山救出來,再把門關上,偷偷把鑰匙還回去。
程姍姍和季程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進入了下一個副本階段。
【33】:老街口火鍋店,給你倆占了兩個位置,速來
蔣唱晚和沈衍舟到的時候還不算太晚,菜剛點完,剛下下去,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什么?情況?”程姍姍壓低了聲音,一邊往鍋里下牛肉,一邊問她?。
“沈衍舟被人鎖儲物室里了。”蔣唱晚邊說,邊環顧四周,敏銳地察覺到一道視線。
小心翼翼,躲躲閃閃,像是心里有鬼。
蔣唱晚順著那道視線回望過去。
班上某位愛刷存在感的男同學。
成績倒數,但很愛嘩眾取寵,時常大聲接嘴和跟老師頂嘴,被罰站的時候會?進行“裝作不在?意地翻白眼、撩頭發?”、“小聲不斷咒罵”等?等?,一系列自?己覺得自?己很帥的操作。
沒管程姍姍震驚又疑惑的神情,蔣唱晚抬起下巴點了點那?邊,“那?人叫啥?”
程姍姍好?就好?在?說一出是一出,順著她?視線望了過去,想了想,“好?像是曹杰吧。”
曹杰坐在?隔壁桌,察覺到這兩道視線之后,肉眼可見地慌張了許多,想要倒水掩飾自?己的情緒,裝作自?己很忙,卻撒了自?己一身,引起隔壁桌一陣哀聲載道。
“好?的。”蔣唱晚收回視線,若有所思,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曹杰。”
飯桌上人多眼雜,不便討論,蔣唱晚揮揮手,說,“先?吃飯吧。”-
等?到飯飽飲料足之后,四人小組在?火鍋店門口的小巷子里集合。
“什么?情況?”季程還順了瓶豆奶出來,正往玻璃瓶里插吸管,察覺到另外三人的視線,愣了兩秒,理直氣壯地解釋道,“怎么?了?火鍋伴侶啊!”
三人無言,收回視線。
人群焦點又落在?沈衍舟身上。
少年頓了兩秒,單肩背著小貓包,往墻上輕輕一靠,開始淡聲講述過程。
今天是周五,有競賽課。
一周里只有一天會?用到競賽專用教室,沈衍舟下午上課前提前到了教室,把克魯克山短暫地轉移到另一間空教室里去,以防它?受到驚擾。
“但是我下課去找克魯克山的時候,卻發?現它?不見了。”少年半靠在?墻邊,淡聲陳述。
程姍姍不愧是看過許多偶像劇的人,幾乎一秒就猜到了劇情走向,“然后你到處找,最后在?儲物室里找到了它?,但是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被人鎖在?里面了?”
“對。”沈衍舟點頭。
“我去。”季程瞠目結舌,“誰這么?壞啊?還知道你帶了貓來養,專門連貓一起關進去,讓你為?了防止被處分,不敢叫老師。”
“我估計沒這么?簡單。”程姍姍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鏡架,福爾摩斯上身,“我覺得這個人肯定是關注了你們很久,知道你們把克魯克山安頓在?競賽課教室,然后競賽課前必定要轉移,所以才等?到這時候才行動的。”
“美女所見略同。”蔣唱晚伸出手,跟她?擊了個掌。
“而且他雞賊就雞賊在?,算定了我們因為?有小貓,不敢叫老師來開門,事后也不敢查監控,因為?暴露他的同時,也暴露了我們自?己。”
“那?怎么?辦?”季程已經生氣了,豆奶也不喝了,義憤填膺,“不可能就吃這個啞巴虧吧?”
蔣唱晚和程姍姍對視一眼。
“放心,交給我們。”-
討論結束后,回到火鍋店。
班上的同學幾乎都已經吃完了,三三兩兩癱坐在?椅子上,揉著肚子聊著天。
因為?明天是周六,放假,不急著回去寫?作業,所以大家?都很隨意很松弛,甚至還有人提議說轉場去唱歌。
矮士水也懶得管他們了,說是要回去陪孩子玩兒,叮囑完他們早點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等?等?之后,就離開了。
“走唄,唱歌去。”有人招呼他們道。
蔣唱晚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見隔壁桌傳來一聲暴怒的嚎叫,“你干嘛呢?能不能小心點?都弄到我衣服上了!”
曹杰“轟”地一聲站起來,皺著眉,大聲斥責著來收拾桌子的服務員,“這可是限量版的衣服!你三個月的工資都買不起!”
周圍都因為?這聲響寂靜片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里。
服務員看背影是個中年女人,纖細而嬌小,盤著頭發?,因為?工作了許久而稍顯凌亂,從鬢邊落下幾縷,此?刻正好?聲好?氣地道歉,說對不起。
但曹杰卻不饒人。
“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許是見所有人都在?看他,曹杰的聲音越發?大,態度也越發?差,“要不就賠錢,要不就叫你們經理來!”
隔壁桌坐他旁邊的同學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拽他胳膊,“行了,差不多得了,本來就是人家?阿姨在?這里收拾,你自?己撞上去的……”
曹杰卻不管,一把甩開同學的手,轉身繼續氣勢洶洶,“賠不賠?不賠你也別想在?這兒干了。經理呢?叫你們經理過來!”
服務員阿姨似是有些難堪,不住地向他鞠躬道著歉,不經意一個轉身,得以讓坐在?另一桌的幾個人瞥見了她?的側臉。
蒼白,脆弱,卻堅韌。
且熟悉。
蔣唱晚大腦轟地一聲,在?沈衍舟站起來之前,猛然攥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腕冰涼,還有點輕微的顫抖,是他難得的失態。
像是在?儲物室里沾染上的涼意還沒有被捂暖,就又落上了塵。
蔣唱晚心臟倏然一抽,感到無法?呼吸般的難受。
“你干嘛呢!”
停頓一瞬后,少女猛然竄出去,一把擋在?曹杰面前,隔斷他的視線,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凝神看了看他那?件所謂的“限量版”T恤。
幾秒后,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嫌臟似的松開。
“穿著件盜版招搖過市,還好?意思讓別人賠你正版的錢。”
“你要不要臉啊?”
第44章 第 44 章
44
周圍寂靜一瞬, 然后開始竊竊私語。
“啊?是盜版啊?”
“他?都跟我炫耀一周了,結果是個山寨貨,醉了……”
“這個天氣還這么熱, 就算是正版也?不至于連穿一周吧, 真的不會臭嗎……好惡心啊。”
“我說最近教?室里怎么老有股汗臭味兒呢, 搞半天是他?啊……”
旁邊的聲?音愈來愈大?,曹杰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漲得紅紫交加,腮幫子咬了又咬, 把火氣全都轉到了蔣唱晚身上?。
“你說是假貨就是假貨?你知道個屁!”曹杰拽著自己?的衣領,“這是V家今年最新款的T恤, 你碰過嗎就說?你們女的懂個屁啊!”
“誒, 你這話說的。一件衣服而已,和男的女的有啥關系啊……”
旁邊程姍姍聽到這話就要?暴起了,擼了兩把袖子就想往前沖,被周圍人拉住了。
“一個基礎款T恤而已, 常年在專柜擺著, 要?多少有多少,還今年新款,哪一季的?”
蔣唱晚上?下掃了他?兩眼, 按耐住自己?被挑起的火氣, 翻了個白眼,深呼吸兩下, 極其克制地道,
“你T恤上?那個印花, 正版是手工縫上?去的,你這是印上?去的, 這么明顯的差別,真當別人看不出來啊?”
她伸手指著曹杰衣服上?那一處胸膛的印花,人還往后退了一步,以便?拉開距離,好像生怕自己?碰到他?似的。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曹杰臉色轉青,低頭看了看,隨后一把用?手揪住胸口印花,“你少放屁!你見過這件嗎就亂說?你碰過嗎?少血口噴人……”
“我不僅見過,碰過,”蔣唱晚此時此刻格外真誠,“我還洗過。”
“我哥穿了兩次不要?了,我媽用?來當抹布,我擦過幾次桌子,被印花磨得手心疼。”
蔣唱晚的敘述實在太具體,神?情實在太真誠,還通感似的揉了揉手心,一時間,連曹杰都被噎得沒?話說,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真的誒?”
“他?那個塑料印花都快要?掉色了還在穿,是有多愛裝……”
“衣領都穿黃了……就算穿山寨貨也?要?講衛生吧……”
周遭議論聲?一陣高過一陣,還有人上?網搜索,拿著真假對比圖細細觀察,像是在玩兒找不同似的,驚喜地嚷著,“這里也?不一樣?!”
“又發現一個!”
曹杰臉都要?綠了,這時候自己?都下不來臺,自然沒?有心思去為難別人。
他?惡狠狠地瞪了蔣唱晚兩眼,視線又轉向她身后纖細嬌小的女人,做了個吐口水的動作,發出“呸”的一聲?,
“今天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下次你等著!”
“等啥?”程姍姍沖過來擋住他?的視線,翻了個白眼,“等著給你上?墳啊?”
“你……”
眼看著曹杰就想要?動手,季程一把把程姍姍擠開,擼起袖子,兇神?惡煞地亮了亮手臂上?的肌肉。
蔣唱晚眼前也?壓下一片陰影。
沈衍舟從旁側邁步,邁到她身前,不動聲?色地將她擋在身后。
蔣唱晚頓了兩秒,眨了眨眼,緩緩抬睫。
少年好像已經恢復那副云淡風輕、處變不驚的模樣?,神?情淺淡,眼尾薄涼,看向前面人的眼神?里夾雜著幾絲不屑和厭煩,好像懶得多看他?一眼。
但身體卻實打實地擋在她前面,甚至微微傾斜,手臂也?下意識伸出,將她護在身后。
是一個潛意識里的保護姿態。
蔣唱晚從后抬起頭,瞥見少年的側臉。
而后緩慢地眨了眨眼。
曹杰盯著他?們幾個,視線來來回回,神?情好像要?吃人,眼睛里像是能噴出火,“……你們給我等著!等到周一,你們就都完了。”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
沒?頭沒?腦,沒?前沒?后,以至于周圍的人都對視幾眼,摸不著頭腦。
只有他?面前的這四個人知道。
蔣唱晚和程姍姍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神?情里看出了同一個意思。
這簡直是自爆啊!
怎么會有人這么沒?腦子的?
兩個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年的默契讓大?家都心照不宣,迅速確定方案后,兩個人才分給男同胞們一眼。
意思是“你們別說話,交給我們就行了”。
“什?么完了?”蔣唱晚眨眨眼,顯得分外無辜,“你在說什?么,我們不知道啊。”
“就是啊。”程姍姍接道,“不都說,拿不出證據的話就別說嗎?你有證據嗎?”
正如?曹杰認定他們沒辦法用調監控來控告他?一樣?,他?也?沒?辦法把監控視頻作為證據,來狀告他們在學校里違規飼養小動物。
因為這必然牽扯出他使壞把沈衍舟鎖在儲物室的事,簡直是魚死網破。
曹杰顯然是也想到這一點了,臉色頓時又青又白的,太陽穴青筋跳了又跳,腮幫子都快被咬爛了,瞪了他們好半天之后,扔下一句憤怒的,“我們走著瞧!”
“喲喲喲喲。”季程早就按耐不住了,充當了一個在他?轉身離開后做鬼臉的陰陽怪氣角色。
“切。”程姍姍看著他?的背影,做了個嘔吐的動作,“臭死了!”
蔣唱晚呼出兩口氣,偏頭看。
沈衍舟已經不見了。
少年連同女人的身影在燈光下一晃,消失在走廊盡頭。
“怎么會有這種人啊,好無語。”
“一想到跟他?同班,就覺得好倒霉。”
身邊的議論聲?還是細細碎碎,響在耳邊,伴隨著窸窣的動作聲?、拉開椅子往外走的腳步聲?,人陸續離場。
“走了走了。”季程喊她。
蔣唱晚頓了頓,視線停在走廊盡頭熄滅的燈光處幾秒,緩慢收回,回頭說好。
“嗯?”程姍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環顧四周,“小沈老師呢?”
“我們先?出去吧。”蔣唱晚頓了頓,說,“不用?等他?。”-
沈衍舟出來的時候,人已經快要?散盡了。
夜色漸深,門庭若市的火鍋店也?逐漸冷清,店面里只剩下一兩桌客人,已經吃到尾聲?,不再吵鬧。
原本坐的那兩桌已經收拾干凈,桌面亮堂,桌椅整齊,沒?有人再留了。
他?頓了幾秒,拿上?自己?的東西,緩緩走出門去。
C市老城區緊湊,都在一塊兒,這家火鍋店離家屬院也?并不是很遠。沈衍舟垂眼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把書包單肩挎到肩上?,打算步行回家。
剛邁出門兩步,夜風將將吹拂到身上?,動作就倏然一頓。
他?停在門口的燈光下。
C市老城區街區都小,道路不寬不窄,街邊種滿梧桐,青磚上?鋪滿暗色青苔,行人可?以走得散漫,街邊小店也?開得很晚。
此時此刻,馬路對面的臺階上?,坐著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少女。
白襯衫黑裙,馬尾已經快要?散開了,屈膝撐肘,懷里還抱著一個貓咪包,下巴枕在包上?,腦袋一點一點,像被飽滿顆粒壓彎的稻草,在風中搖晃。
和小貓一起,睡得正香。
不知不覺,沈衍舟已經走到她面前。
路燈昏黃,街邊小店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落在少女的臉上?。
眼睛閉著,遮住了往日古靈精怪的神?采,顯得異常乖巧。皮膚細膩,臉頰飽滿,似乎還有點未褪去的嬰兒肥,被手肘擠壓,看起來極其可?愛。
還有……嘴唇。
或許是因為姿勢原因,蔣唱晚睡得并不安穩,下巴被堅硬的太空艙壓著,嘴唇不自覺張開,隨著呼吸而輕微起伏。
看起來……異常飽滿。
柔軟。
粉嫩。
泛著輕微的光澤。
“……啊嚏!”
蔣唱晚倏然打了個噴嚏,整個人一激靈,從睡夢中醒來,打破了這場相持的平靜,留下只有一個人知道的心跳錯亂瞬間。
沈衍舟頓了兩秒,迅速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蔣唱晚看了他?兩眼,眨了眨眼,好片刻才反應過來,揉著眼睛,慢吞吞地問他?,“你弄完啦。”
明顯是還沒?睡醒,還懵著,連說話都是拖著調子,軟綿綿的,聽起來卻異常讓人心軟。
沈衍舟垂眼看著她,“嗯”了聲?,重復道,“弄完了。”
蔣唱晚還是坐著,又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反應,然后問,“阿姨呢?沒?跟你一起出來嗎?”
沈衍舟看著她,“沒?有。”
“火鍋店要?凌晨一點才下班。”
“這么晚?”蔣唱晚像是一下子醒了,探出身子往他?身后張望,看了看還亮著燈的火鍋店,“又不是什?么節假日,都沒?有客人了,干嘛還要?開到那么晚?就不能早點下班嗎?”
“嗯呢。”沈衍舟順著她應了兩聲?,“我也?這么問。”
蔣唱晚看向他?,“那老板怎么說?”
“老板讓我滾出去。”沈衍舟若無其事地應。
“……”
蔣唱晚停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開玩笑,有點想笑,又有點無語地撇了撇嘴,“……神?經病。”
沈衍舟這才笑了下,偏頭移開視線。
幾秒后,他?蹲下來,雙腿微分,手肘搭在膝蓋上?,視線與她齊平,問,
“現在醒了沒??”
少年倏然的下落帶來一陣風。
混著他?身上?獨有的,曬后青檸的氣息,與秋日微涼的夜風一起,輕柔地送到她面前。
面孔猝不及防地湊近,蔣唱晚盯著面前因夜色而顯得漆黑深邃的瞳孔,愣了好片刻。
……太近了。
她屈膝并腿坐在梧桐樹下的路邊臺階上?,沈衍舟半蹲在她身前,上?半身輕微前傾,是一個湊近的姿態。
夜晚的風在身旁吹拂,克魯克山在懷中輕緩地叫,混著不知道遠處哪家小店的悠揚背景音樂,顯得溫馨異常。
兩個人對視良久,最后以蔣唱晚率先?移開視線而告終。
她抱著太空艙背包的手臂緊了緊,盯著旁邊的自行車輪,抿了抿唇,“……醒了。”
沈衍舟也?頓了幾秒,才繼續說話。
“困成?這樣?了,怎么不回去?”
“想等你嘛。”她老實地說。
看沈衍舟的反應,應該是不知道張阿姨偷偷出來上?班打工的。
就算是偶然發現這個事實,應該也?夠他?安靜消化一陣的,何況是在今天這種陰差陽錯、備受委屈的時刻。
他?應該怎么樣?都不會太好過。
她想等等他?。
蔣唱晚安靜地看著他?,小鹿眼清澈,明亮,而又濕漉漉的。
少女的想法向來真誠而又樸實,從來不會想除此之外的彎彎繞繞。想到什?么,就去做,僅此而已。
她沒?有問他?和張女士聊得怎么樣?,什?么感覺,什?么結果,沒?有過度侵入他?的隱私,隨他?想說與不說,只是安靜地在這里等他?。
他?不想說,她就不會問。
他?要?是想說,她也?會像現在這樣?,偏著頭,安靜地聽著。
好像有一種托底的勇氣。
告訴他?,她永遠在這里。
沈衍舟望著她的眼睛,倏然覺得心臟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塊。
綿軟而又勢不可?擋,心臟酸脹,像一個被充滿氣的氫氣球。
仿佛從認識她開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必然會有這一刻。
像是月老的紅繩,丘比特的弓箭,是命運注定的交匯,無法逃脫。
空氣又安靜片刻。
只留早開的桂花香在夜風里流動。
良久,沈衍舟垂下眼,移開視線,蜷了蜷指尖。
“那走嗎?”
蔣唱晚點點頭,“走。”
因為太晚了,她準備跟孟女士說一聲?,不回南山了,順道跟她哥提了一嘴,說今天過去住。
但等了好幾秒,依舊沒?有動靜。
沈衍舟看著她,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不動?”
蔣唱晚沉默了幾秒,把太空艙包抱得越來越緊,有點難以啟齒道,“……腿麻了。”
因為在這兒坐太久,大?腿連帶著屁股都麻掉了,一時半會兒還起不來。
沈衍舟:“……”
他?沉默了兩秒,伸手接過太空艙包,看了眼克魯克山。
橘色小貓咪還好好地在里面待著,伸出爪子,將腦袋貼在透明pvc櫥窗上?,睜大?眼睛,看著他?們。
眼睛濕漉漉的,清澈明亮,跟方才所見的那雙一樣?水亮。
那一瞬間,他?倏然想到《哈利波特》里那一句,來自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名言。
“You have your mother''s eyes.”
最后的最后,沈衍舟站起來,在昏黃路燈下伸出手。
少年的指尖輕微地蜷了蜷,長指伸直,是一個邀請的姿態。
他?垂眼看她,輕聲?道,
“起來吧。”
“回家。”
第45章 第 45 章
45
蔣唱晚搬東西的行?程定在這周周末。
在家屬院睡了一晚之后, 她就回了南山,張羅著搬過來住。
她哥每逢周末必睡懶覺,但早晨十點就被敲門聲鬧醒, 頂著一張十分不?爽的臭臉坐在客廳里, 看搬家人?員來來回回往里搬東西, 扯了扯嘴角,十分譏誚,
“貨拉拉?”
“你怎么不?把整個南山搬過來呢?”
“放這兒?放這兒?!”蔣唱晚才懶得理?他,精氣神十足地讓搬家人?員安放她碩大的紙箱。
“早知道不?跟媽說讓你搬過來了。”蔣驚寒實在被吵得頭疼, 撈了件外?套,準備出去?“避難”。
“開弓沒有?回頭箭。”蔣唱晚笑嘻嘻的, 拍拍手, 往他身邊蹭,“不?過我還想問你呢,怎么忽然良心發現啦?”
“是不?是知道你妹妹每天早起半個小時,很辛苦的呀?”
蔣驚寒都走到?門邊了, 被她堵住, 垂睫瞥了眼?,看她臉上那副得意的神情,到?嘴邊的話倏然就不?想說了。
“不?是啊。”他拖著尾音, 懶洋洋道, “你每天遲到?,讓學生會那群人?給你放水, 他們都要記我頭上的。”
“今天訛我幾杯奶茶, 明天要我請頓飯。”蔣驚寒瞥了她一眼?, 慢吞吞道,“我的經濟損失, 誰來賠?”
蔣唱晚:“……”
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收起來了,“切”了聲,“反正我不?賠。”
他哥那么有?錢,憑啥讓她賠?
而且他都沒怎么請過她吃飯,就當?補償了,不?行?嗎?
蔣驚寒像是絲毫不?意外?似的,拎著外?套晃了晃,“過去?的事兒?就算了,之后再?遲到?,我可不?幫你付賬了。”
“自己玩兒?著你的過家家吧。”他從冰箱里拿出瓶水,“打?球去?了。”
落下這句話之后,身影就像是開了瞬移一樣,消失在門口,不?給她一點開口的機會。
“……切!”
不?就是不?想幫她收拾嗎!
至于跑這么快嗎!
蔣唱晚氣不?過,沖門口做了個鬼臉,“你走吧,你走吧!我自有?辦法!”-
下午,熟悉的四個人?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覷。
“啥意思?讓我們來當?苦力,當?勞工啊?”
“不?知道的以?為你凈身出戶了呢,這么多東西。”
“包身工是吧?”
“噓。”蔣唱晚豎起食指放在嘴邊,語氣放軟,“不?要說的這么難聽嘛!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
“你也知道我們只是朋友啊,”季程說,“搬磚是工人?才會做的事!你是不?是有?點越界了?”
“我要回家。”程姍姍說。
只有?現在和她住在同一個小區的小沈老師一言不?發,靠在沙發邊上,默然看著她。
蔣唱晚有?點急了,“到?底是不?是朋友!講不?講義氣!你們看人?家小沈老師怎么不?說話?怎么就你們倆話多?”
“事實上……”話音落下幾秒后,被點名夸獎的小沈老師斟酌著開口,
“我也不?是很想幫。”
“……”
蔣唱晚默默閉嘴,看了看她幾乎堆滿整個客廳的紙箱,覺得自己可能確實有?點過分了。
“哎呀,主要是想和你們一起慶祝一下。”蔣唱晚原地跺腳,有?些氣餒,“我拿第一之后我們都沒一起吃頓飯,人?家女明星殺青獲獎都還有?慶功宴呢,我們為啥沒有??”
“小明星就不?是明星啦?小導演就不?是導演啦?”她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人?嘛,不?就是圖一個儀式感,特別是趕上我搬家,脫離南山苦海這件事,高低也算個喬遷吧!怎么就不?能快點收拾完,然后一起在家里做個飯,看個電影,慶祝一下呢……”
“……行?了。”
三個人?對視幾眼?,被她念叨得不?行?,已經默默起身拆箱子干活了。
季程抱著腦袋裝頭疼,“師傅,別念了!”
“就知道你們最好了。”蔣唱晚嘿嘿笑了兩?聲,也起身投入收拾東西的過程中。
四個人?邊聊天邊收拾,期間翻出無數本?蔣唱晚小時候的相冊,都被蔣唱晚收走,說沒收拾完之前不?許欣賞。
而后就是忙忙碌碌,窸窸窣窣的聲響,最后終于在快要日落的時候,得以?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打?開那幾本?相冊。
“你們看吧,我看看廚房里有?什么菜,要不?要再?買點別的什么……”蔣唱晚揉著酸痛的腰,很想一屁股躺到?沙發上去?,但還是牢記自己女主人?的使命,任勞任怨,不?忘初心,堅持給大家做飯。
沈衍舟垂眼看了兩眼,還是起身,在水池邊洗干凈手,“我幫你。”
“你不累嗎?”蔣唱晚打開冰箱,“你休息吧。”
“算了。”沈衍舟幾步走到?她身后,站定,頓了兩?秒,“我怕你炸廚房。”
蔣唱晚:“……哦。”
好像只需要幾個動作,沈衍舟就十分自然地接管過了廚房的掌控權,掃了兩?眼?幾乎空空如也的冷藏柜之后,他默了兩?秒。
“……”
蔣唱晚撓了撓頭,“我哥平時不?做飯,冰箱里有?兩?根蔥不?錯了,我還以?為全是汽水呢。”
正巧程姍姍在客廳不?知道看到?什么,吱哇大叫,驚嘆著說蔣唱晚你哥從小就這么帥啊!
沈衍舟神情沒什么變化,淡然關上冰箱門,貌似不?經意地來一句,“帥有?什么用?”
“帥就能把冰箱填滿了?能當?飯吃嗎?”
蔣唱晚:“……”
“沈衍舟同學,我再?重申一遍,那是我哥,我親哥!”
不?是我在外?面的野男人?!!!!
你這個醋吃的時間也太長了吧,沈衍舟!
沈衍舟對此只是淡淡“哦”了聲,然后就點開手機買菜軟件,撩起眼?皮,閑閑問她,“想吃什么?”
蔣唱晚餓了大半天了,立刻將那點情緒拋在腦后,很狗腿地湊了過去?,屁顛屁顛地點菜-
等到?夜幕徹底降臨的時候,餐廳里也氤氳著獨屬于晚餐的香氣。
原木方桌上擺上了色澤鮮艷、香味撲鼻的飯菜,勾得人?食指大動,連連驚嘆。
“天啊,小沈老師還會做飯,還會做這么一大桌子,簡直是頂配奶爸……”程姍姍拉開椅子坐下,十分狗腿。
季程難得啞火,對她這種?浮夸的夸贊不?置一詞,咽了咽口水,貼著程姍姍坐下。
“當?當?當?當?!”蔣唱晚抱著幾個嶄新干凈的高腳杯,臂彎里還夾著一瓶顏色漂亮的玻璃瓶氣泡水,用手肘抵開門,從廚房里出來。
高腳杯和玻璃瓶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整這么好。”季程有?點震驚,“真是慶功宴啊。”
“嗯哼。”蔣唱晚得意地哼了兩?聲,用開瓶器撬開瓶蓋,將色澤清澈明亮的氣泡水往高腳杯里一倒。
“那是。”
玻璃瓶口和杯口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澄澈的液體在容器底部堆積,蔓延,發出靈動的流淌聲響。
“干杯!”蔣唱晚說。
少男少女眼?角的笑意明顯,連眉眼?都顯得飛揚和靈動,站起身,抬起手,影子被白熾燈映在玻璃窗上,在夜色下閃爍耀眼?。
“敬第一名。”
“敬夏天。”
“敬十七歲。”
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亮晶晶的汽水在被子里搖晃,溢出一點,一如少年人?蓬勃到?漫溢的朝氣。
永遠閃爍,永遠炙熱-
飯后,幾個人?吃得太撐了,完全動不?了,正逢窗外?狂風呼嘯,秋天突如其?來,降溫猝不?及防,遂心安理?得地坐在沙發上葛優癱。
程姍姍點開了一個水果臺的綜藝,季程本?來還嫌棄,說想看變形金剛,綜藝都是女生看的,結果現在笑聲比程姍姍還大,就差樓上鄰居來敲門了。
客廳里沒開主燈,只留了幾盞小小的落地氛圍燈,昏黃暖色,分外?溫馨。
蔣唱晚斜躺著坐在沙發上,手掌撐著臉,跟著他們笑了幾聲,就偏頭去?看沈衍舟。
哪怕在這種?時候,他也是坐得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只是脊背和脖頸放松,靠在沙發上,仍然顯得優雅,全然不?像他們那樣散漫。
他正在翻下午那幾本?相冊。
孟女士愛拍照,在早年相機還是奢侈品的時候,他們家里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相機,因此也留下了許許多多的照片。
“這是我幼兒?園的時候。”蔣唱晚湊過去?,看他在看某一張,小聲講解道。
“幼兒?園表演,茉莉花,我站C位呢。”
沈衍舟垂著眼?,食指輕輕地從照片上擦過,端詳了幾秒,眼?角似乎帶了點笑意,“嗯”了聲,“看得出來。”
他說得是她的鞋跟別人?穿得不?一樣。
蔣唱晚有?點惱了,抿唇,伸手想去?遮,又遮不?到?,“……那是我那天起太早了,沒注意沒換鞋,穿著冬天的胖頭虎鞋就上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所以?別人?都是白襪子小皮鞋,就她一個人?,站在中間,扎著兩?個沖天的小辮子,腳上穿著一雙巨大的胖頭虎鞋,站在那兒?像一個小綠巨人?。
眼?看著沈衍舟充耳不?聞,還在看,甚至唇角的笑意還越來越明顯,蔣唱晚實在忍不?住了,伸手去?強行?翻頁。
“笑一會兒?就行?了!到?底還要笑多久?”
沈衍舟不?語,眉眼?里卻還是笑意,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好半晌才“嗯”一聲。
“確實不?能再?看了,再?看怕你穿著胖頭虎鞋來揍我。”
“……沈衍舟!”
蔣唱晚更惱了,聲音放重一點,喊他名字,還往他身上示威似的錘了一拳。
少女的拳頭落在他手臂上,不?輕不?重,倒像小貓撓。
“嗯。”沈衍舟應得輕松,眉眼?和唇角笑意猶在,欠嗖嗖地接道,“在呢。”
四兩?撥千斤,兩?句就把蔣唱晚氣得半死,撇過頭去?不?想理?他。
好一會兒?后,她才又慢吞吞地湊過來,安靜地趴在邊上,看他看別的照片。
照片像是某種?特殊的記錄儀,和香味、旋律等等其?他也有?記憶性的東西不?同,比起那種?身臨其?境,立刻將人?拉回那時候的氛圍來講,它顯得更客觀。
以?別人?的角度拍攝下自己,作為一個不?斷成長、不?斷變化的個體來講,其?實也是很新奇的。
一張張的照片翻過去?,望著從前稚嫩的臉,某些塵封許久的記憶一點點浮起來,會產生一種?,“哇,原來我以?前長這個樣子”,“哇,原來還發生過這些事”,諸如此類的感覺。
看見沈衍舟的視線停留在某一張照片上許久,蔣唱晚托著腮,目光也落在那張照片上,小聲解釋道,
“那是我爺爺。”
照片上的人?還比較年輕,穿著樸素的純色中山裝,抱著一個肉乎乎、笑得正開心的小女孩,看向?鏡頭。
許是不?常面對鏡頭,神情稍顯拘謹,但眉眼?里的笑意卻是藏不?住,有?著屬于隔代長輩特有?的親昵,讓人?感到?隱秘的歡欣和溫暖。
思緒隨著相片上人?物的臉飄遠,蔣唱晚頓了頓,安靜地道,
“很厲害的一個小老頭。”
“十幾歲就從家鄉城市出來打?工,滿中國跑,什么臟活累活都做過,憑著自己養活一家人?。”蔣唱晚頓了頓,神情放松,偏著頭,像是在回憶,真誠地道,“而且還把子女教育得很好。”
“我小時候他對我可好了。”她想到?什么,眼?角帶了點笑,分外?生動地跟他演示,“家屬院后面有?一個麻將館,老頭兒?老是在那兒?打?麻將,我每次想買什么東西,就急匆匆地跑上去?,在他旁邊‘爺爺’‘爺爺’地喊。”
“老頭兒?就看牌,不?看我,明知故問,又很輕描淡寫地問我要干嘛,然后我就扭扭捏捏的,在旁邊扭成一個麻花,并把手伸出來,做這個手勢。”
蔣唱晚現場演示,把右手伸出來,拇指和食指并攏,來回搓了搓,是一個代表錢的手勢,“然后就說,爺爺,我想要這個!”
她表演得實在太生動,眼?睛里倒映著燈盞,流光溢彩,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沈衍舟也不?例外?。
他眉眼?笑意未散,偏頭看著她,頗有?興趣地挑眉,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老頭兒?就從麻將桌的抽屜里抽出一張來給我,我就麻溜兒?地跑下去?買辣條。”蔣唱晚笑著吐了吐舌頭,還做了個鬼臉。
“后來我才知道,我們這兒?有?習俗,說是打?麻將的時候不?能要錢,會一直輸,但是我爺爺從來都沒有?說過我。”
“老一輩的人?好像都不?太善于直白地表露愛意。”蔣唱晚偏著頭,小聲道,
“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但我知道,他是很喜歡我的。”
沈衍舟看著她片刻,帶著點笑意,“嗯”了聲,偏聲音又是很認真。
“誰不?喜歡你啊,是吧?”
“那倒也是。”蔣唱晚毫不?謙虛地點點頭。
沈衍舟難得沒嗆她,而是垂下眼?,又看了片刻。
少年指尖極輕地從那張照片上擦過,忽地問,“那爺爺現在呢?”
“現在……”
蔣唱晚說到?這里,似是想到?什么,聲音倏然小了下去?,尾音輕輕緩緩的,人?也緩慢趴下去?,下巴落在手臂上,顯得有?些落寞。
“爺爺現在身體不?好,隔三差五進醫院,樓都很少下了。去?年冬天尤其?艱難,在醫院待了好久……”
“他們都說,對老人?來講,冬天是最難熬的,是真的嗎?”
沈衍舟握著相冊邊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看不?清神情,好片刻之后,才輕輕“嗯”了聲。
“我外?公也是冬天走的。”
每一個孩子的童年大抵都會有?一個爺爺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的角色。
他們操勞了大半輩子,在退休后還要幫兒?女帶孩子,負責瑣碎勞苦的事務,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卻好像從來沒有?抱怨過。
隔代親的寵溺好像在童年時被無限放大,使這個老人?的角色,變成溫暖港灣的象征,變成無論如何,都能夠兜底,換來一片安寧美好的避風港。
可往往最先讓這些孩子嘗到?離別滋味的,也是他們。
兩?個人?倏然安靜下來,陷入短暫的沉默。
蔣唱晚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異常沉重,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無法喘息,也無法動彈。
空氣好像倏然變得厚重,在兩?個人?之間緩慢地流動。
好片刻之后,蔣唱晚驀地站起來,像是在用肢體動作緩解情緒問題似的,深呼吸了幾下,轉移話題道,
“不?說這個了。”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不?適合現在聊。
“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驚喜。”
她這樣說道,然后轉身快步走進房里,只留下客廳里三個茫然到?面面相覷的人?。
“啥啊?”季程瞪著眼?,很緊張,“不?會是房間里有?個鬼吧?”
程姍姍:“……那還真是,挺驚喜的哈。”
“當?當?當?當?!”片刻之后,蔣唱晚懷抱著一大摞東西走出來,還自己給自己配出場音樂。
“你的,風行?全線CCD。”蔣唱晚把好幾個盒子放到?程姍姍懷里,“別說二手市場炒多貴了,這幾款可是機皇,千金難求好吧。”
程姍姍連忙伸手接過,盒子太多,還差點沒接住。
她垂眼?看了半天,看清包裝上的字之后,目瞪口呆,嘴巴張成“O”型,興奮道,
“我靠!這何止是千金難求啊!這幾個型號簡直是有?價無市,根本?買不?到?的好吧!!!”
“給你。”蔣唱晚走到?季程邊上,彎著腰,把一個大箱子費勁地拉過來,“你的風行?最新款機器人?。”
實在太重了,她拉半天都沒拉動多少,有?點冒火了,沖著驚呆了的人?吼,“你他媽就坐那兒?看著,不?會搭把手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來了來了來了。”季程一溜煙兒?跑過來,抱著機器人?包裝盒,左看右看,喜笑顏開,嘴都合不?攏,被罵了也十分諂媚,
“對不?起,小的太高興了,一時不?慎,累了公主的手,還請公主原諒……”
“拿了第一名就是好啊,什么獎品都能有?……”
“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過來,我給你拍張照試試……”
兩?個人?各自抱著自己的新禮物,樂得合不?攏嘴,邊拆邊興奮地討論著。
蔣唱晚站在沙發前,看了會兒?他們高興的模樣,唇角也不?自覺彎起,好半晌之后,才回過身來,看那個剛剛被她故意遺漏的人?。
沈衍舟坐在沙發上,脊背放松向?后一靠,微微揚起脖頸,抬眼?看她,挑了挑眉,意思是,“我的呢?”
蔣唱晚看了他好片刻。
少年坐在沙發上,昏黃燈光被擋住一些,在臉上落下些許陰影,越發顯得他棱角分明。
姿態閑適,神情淡然,眉眼?間盡是處變不?驚。
身后,滿桌的菜還沒收,此時此刻依然能看出做菜的人?的熟練與平常。那種?能惹人?驚呼的美味,仿佛還停留在舌尖味蕾。
這是一個十六七歲,就擔起家里一半責任的少年。
沈衍舟實在太有?禮貌,太成熟,太懂事,以?至于他們時常會忘記,他也就跟他們一個年紀而已。
也就只有?十六七歲,還應當?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年紀而已。
少女的神情緩慢地放平,從方才的輕松,到?了一個非常認真的模樣。
她低下頭,從懷里抽出一個信封,單膝跪上沙發,人?向?他湊近,將信封遞過來——
“沈衍舟,給你。”
她的聲音很輕,連同身上那股鈴蘭的氣息一起,被秋風遞到?他身前。
信封很厚,還帶著溫熱的體溫。
仿佛有?把熨斗順著指尖,一直熨燙到?心臟。
少女的神情異常認真,小鹿眼?倒映著昏黃燈光,流光溢彩,亮得驚人?。
“這是你應得的報酬和獎勵。”
“謝謝你愿意成為我的男主角。”
話音在嘈雜的環境里,輕輕地落在空氣里。
卻好像一陣驚雷,砸進綿軟的心臟。
“如果你以?后還愿意做我的男主角的話……”
少女頓了頓,看著他,沒有?任何憐憫、同情,或是其?他高高在上的神情,只是異常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
“我會拍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東西,賺很多很多錢給你。”
第46章 第 46 章
46
心臟好像在一瞬間停了一秒。
周遭空氣都靜了, 不遠處窸窣的動作聲和?說話聲都不復存在,只留下眼前人?的呼吸聲,還有閃爍著光芒的眼睛。
一秒, 兩秒, 三秒。
這場漫長的, 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悸動才緩慢的結束。
繼而?才撲通,撲通, 心臟重新?在胸腔內跳動起?來。
沈衍舟很難形容那一刻他是什么感覺。
好像有人?走到他面前,砰一聲扔下一個煙花, 把他炸得?稀里?糊涂,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同時, 又?十分篤定地告訴他。
你完了。
你這輩子都要栽在她身上了。
少女的手指握在他手腕上, 手心里?被放上來的信封仍還帶著熨貼的余溫。
從決定參加這個比賽開始,蔣唱晚就設定好了,如?果?獲獎,所?得?的獎品要如?何分配。
程姍姍喜歡拍照, 喜歡新?潮與復古質感, 那就把得?到的ccd送給她。季程喜歡奧特曼、變形金剛等等等等,一切男孩子都會喜歡的東西,就把收到的機器人?送給他。
而?沈衍舟……
她不太確定他喜歡什么。
他好像對所?有東西都淡淡的, 有著遠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心智, 極其偶爾的瞬間,才會被她激出一些稍顯幼稚的孩子氣。好像只有在那些瞬間, 他才被他們從漂浮不定的高空, 拉回?腳踏實地的人?世間。
那就把其他所?有的東西都給他就好了。
喜歡一個人?, 大抵就是想要把所?有東西全都給他的。
沒有任何憐憫,同情, 高高在上,或者甚至是害怕他拒絕的局促,只有真誠到坦然的平靜,仿佛覺得?這一切天經地義一般。
降溫的秋日里?,沙發與地毯柔軟,落地的昏黃氛圍燈亮起?,電視畫面在閃爍,眼睛亮得?像銀河的少女在他眼前。
沈衍舟安靜地看著她,想。
真正該說謝謝的人?是他。
是她將他從虛浮而?了無趣味的半空中拉回?來,落回?這永恒美好的人?世間。
像是初次見到她時,耳機里?播放的那一首粵語歌。
低沉沙啞的男聲這樣唱道:
“特別鳴謝你制造,更歡樂的我?。”-
搬家搬得?雞飛狗跳的一個周末就這樣迅速過去,又?是一周開學。
周一的早上總是怨聲載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剛搬了新?家,離學校只有十分鐘路程,還亢奮著的緣故,蔣唱晚破天荒地沒有遲到。
周一的早上,教室里?吵吵嚷嚷,抄作業的抄作業,打掃衛生的打掃衛生,大清早就格外?亢奮,在聊八卦的人?也有。
蔣唱晚身后背著書包,懷里?還抱著一個包,在后門探頭探腦,似是在警惕地觀察。
幾分鐘后,似乎是覺得?這會兒?沒有人?關注,她動作麻利,迅速地從后門跑進,跑到座位上。一系列動作都顯得?鬼鬼祟祟的,分外?可?疑。
程姍姍剛坐下,正在整理課本,看到她,沒忍住,吃驚地喊道,“……你怎么又?把它帶來了!不是說好了不再帶來了嗎!”
蔣唱晚連忙把包護在懷里?,往后轉身,正對著教室后方,背對著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學。
“噓!小聲點!”她這樣對程姍姍說,十分慌亂,緊張不已,還生怕被別人?聽到似的,回?頭望了望教室里?的其他人?。
好在看了一圈,似乎沒有人?被程姍姍這一句喊聲吸引注意,她才放心地轉回?頭來,小聲解釋道,“沒辦法啊,我?也不想啊,但它不能一個人?在家里?,要定時定點喂奶的……”
程姍姍皺著眉,也把聲音放小了,擔憂道,“那怎么辦?競賽課教室已經被發現了,不能放了。”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蔣唱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找到一個新?地方。”
“啊?”程姍姍瞪大了眼睛,“在哪兒??”
“跟我?來。”蔣唱晚小聲說。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用校服外?套包裹住一個面料硬挺的包,又?觀察了一下教室里?的人?,確定沒有人?在關注之后,才把包夾在兩個人?中間,迅速從后門走出去。
早自習還沒開始,除了背著書包剛到校的同學之外?,走廊和?樓梯上都沒什么人?,一路暢通。
兩個人?步伐邁得?很快,走到走廊盡頭,上了樓。
教學樓頂樓,除了幾個一周只用幾次的物理化?學實驗室教室之外?,就是一個比較破舊的樓梯。
程姍姍盯著樓梯邊上那個都已經銹跡斑斑的扶手,猶豫道,“……你確定是這里??”
“對。”蔣唱晚篤定地點點頭,很是無奈的模樣,“你以為我沒想過別的辦法嗎?所?有教室里?都有人?走動,隨時有被用的風險,還有監控,太不保險了。一旦被抓到,我?們就完了。”
程姍姍望了望樓梯上方的地方,還是有些猶豫,“可?是,天臺會不會比較危險?我們這一棟的天臺的鎖還壞了,萬一有人上去怎么辦?”
“沒辦法了。”蔣唱晚說,“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程姍姍皺著眉,思?索了片刻,又回頭望了望其他教室,良久,像是終于考慮好了之后,狠下心,回?答道,“走吧。”
兩個人?抱著包,一步一步從樓梯向上,跨進了教學樓天臺的門。
天臺當然沒有裝修,空空曠曠的水泥地,地面上還偶爾有一些管道,還有上一場雨積下的水洼,兩個人?走走停停,尋到一個稍微平坦安全的地方,把包放在墻根下。
“你在這里?好好的啊,媽媽先下去上課了。”蔣唱晚蹲下身,摸了摸包的頂端,像在摸一個小寵物的腦袋。
“一下課就上來喂你,別擔心,乖乖的,也不要亂跑啊。”
一陣叮囑之后,兩個人?終于站起?來,轉身往回?走。跨過天臺大門,走下樓梯。
“你數學作業寫完了嗎?”
“沒呢,等會兒?還要去看看我?同桌的。”
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往回?走,下了樓梯,走回?二樓,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三樓走廊上,藏在轉角處陰影里?的一個人?密切地注視著她們,直到看到她們從后門進入教室后,才將視線重新?轉向樓梯間。
他剛剛偷偷跟在她們后面上去過,十分清楚那條路通向哪里?。
再上一層樓,就是四樓。
四樓的樓梯,就通往天臺。
而?她們養的該死的、會被學校處分的寵物,就放在上面。
曹杰站在陰影里?,盯著樓梯間,想到班上新?轉來那轉學生囂張的模樣,想到自己周五晚上被蔣唱晚數落的模樣,一陣憤怒和?心煩。
憑什么那轉學生一來就能受到這么多人?的喜歡?
他也沒干什么啊,就拍了個爛片子而?已啊?
還有蔣唱晚,她管什么閑事,憑什么揭穿他穿假貨?
在她揭穿他之前,從來都沒有人?發現過,大家只會覺得?他很有錢。
而?她一來,輕飄飄幾句,就把這一切都毀了。
憑什么?
曹杰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憤怒,盯著樓梯,呼吸逐漸沉重,手在腿側握成拳,片刻之后,提步向天臺走去-
教室這頭,程姍姍和?蔣唱晚兩個人?維持著無聊的“作業”話題,邁進教室后兩秒鐘,整個人?就橫掃那種“平靜”的狀態,眼睛一亮,眉尖一抬,像是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一樣。
“怎么樣怎么樣,他跟過去了嗎?”
“跟了,我?走在后面,看見他的影子了。”
兩個人?在后門處觀察片刻,確定樓梯上已經沒有人?了之后,對視一眼,從后門走出去,再度上樓。
“我?們已經給過他機會了。”
“早就知道這周末在論壇造謠你和?沈衍舟的人?是他了,編些惡心的故事到處傳,以為論壇是匿名的,我?們就不知道是他了嗎?”
“如?果?他不起?壞心,那也就算了。如?果?他起?的是一般的壞心,比如?告老師說我?們帶寵物之類的,也就算了,畢竟說的是實話,輪不到我?們懲罰他。”
“但是……”兩個人?站在四樓樓梯口,看著遠處的人?影。
方才跟在她們身后的那個人?,現在在天臺里?,俯身拾起?她們妥善放在墻根下的那個包。
他并沒有像她們想象的那樣,迅速拿起?包,跑下樓,直奔班主任或是年級主任辦公室,而?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像被憤怒和?嫉妒沖昏了頭腦似的,看也沒看,就將那個貓咪太空艙包高高舉起?——
然后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包身和?堅硬透明?的pvc碰撞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響。
兩個人?都頓住了。
原本放松的眉眼逐漸繃緊,神情變得?嚴肅,看人?的眼神里?都透著難以置信,還有冷漠而?厭惡的涼意。
“砰!”“砰!”“砰!”
那人?還在砸。
像泄憤似的,不斷地把包撿起?來,往地面上反復砸去,誓要把這包連同里?面的東西一同砸碎似的,嘴里?還不斷叫嚷著。
“讓你討人?喜歡!”
“讓你揭穿我?!”
“砸死你,砸死你!”
用力,且恐怖。
像是要把里?面存在,或可?能存在的生物,全都扼殺掉一般。
蔣唱晚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和?動作,神情變得?異常冷漠,看人?的眼神都冰冷。
頓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淡聲把前面那句話接上,說完。
“……但是,他要是做什么會傷害到我?們的事的話,”
“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曹杰站在天臺上,用力砸了數十下,終于把氣撒完,稍微冷靜下來一些之后,才喘著粗氣,俯身去撿躺在地上的包。
他大概預設的是一些慘不忍睹的畫面,甚至是一些血肉模糊的東西,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甚至還很輕松地把背包翻過來。
但當視線落下時,卻猛地頓住了。
——透明?的pvc外?殼里?,除了被石頭劃出來的明?顯劃痕以外?,什么都沒有。
曹杰的動作猛地停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不可?能。”
他喃喃著,猛地把包撿起?來,將拉鏈拉開,向里?面望去。
空空如?也。
包里?除了一塊裹著棉花的石頭,什么都沒有。
他砸的是個空包。
……怎么回?事?
正不可?置信地抖動包身時,身后倏然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
“你以為你砸的是什么?”
蔣唱晚站在他身后,神情冷漠地看著他。
“你覺得?在你把沈衍舟鎖在儲物室之后,我?們還會帶可?以給你使壞的東西來嗎?”
曹杰站在原地,先是被她突然的出聲嚇了一跳,神情驚愕而?又?警惕,而?后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包。
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一切的原委之后,他才憤怒地把包一扔,臉色漲紅,大聲吼道,“你們故意演戲,騙我?上來?”
“你們耍我??!”
“是又?怎么樣。”蔣唱晚偏頭看著他,“如?果?你不起?壞心思?,不偷聽我?們講話,尾隨我?們上來,又?怎么會被耍?”
曹杰氣得?太陽穴的青筋都全部浮現出來,猛地踹了地上的包一腳,咬牙切齒道,“……你們給我?等著吧。”
“等我?找到那只貓,你看我?會怎么對它。”
“還有你,還有你那個小白臉同桌,你們都給我?等著……”
蔣唱晚蹙著眉,強忍著厭惡,不耐煩地打斷他。
“我?覺得?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話音落下,她手心里?有個什么細細小小、閃爍著銀色金屬光芒的物件一閃。
曹杰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天臺厚重實心的大鐵門被“砰”地一聲拉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金屬鎖鏈纏上大鐵門的把手,將兩扇門并在一起?,而?后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鎖芯發出咔噠的響聲。
而?后鑰匙被徹底拔出,收回?兜里?。
蔣唱晚的聲音隔著一扇鐵門,在外?面響起?,稍顯模糊,卻依然清脆。
她甚至還嫌臟似的拍了拍手。
“你就在這上面好好呆著吧,這位同學。”
第47章 第 47 章
47
沈衍舟周一上?午慣例有一對一競賽課, 來得稍遲了?一些。
他到的時候,這一切幾乎都已經到了?尾聲,正要到最后揭曉的時候。
蔣唱晚看他坐下, 將長柄雨傘靠在課桌邊, 有些驚訝地問, “下雨了??”
“嗯。”他點了?點頭,“不大。”
“……嘖。”蔣唱晚將視線轉向窗外, 看著遠處的陰天雨幕,轉了?轉筆, “我倒是希望下得更大一些。”
他有點沒聽清,偏頭看了?她一眼, “什?么?”
蔣唱晚回神, 轉過頭來,看了?眼教室正中掛著的鐘表,掩飾道,“……沒什?么。”
指針一點一點轉動, 逐漸移到上?午最后一節課開始的時間。
鈴聲響, 矮士水走進來。課代?表喊起立,敬禮,大家齊刷刷而又懶散地彎下腰。
蔣唱晚和程姍姍趁這個空隙對視了?一眼, 各自心照不宣。
“同學們好。”矮士水在講臺上?站定, 把保溫杯放到講臺上?,揮揮手, “請坐。”
他清了?清嗓子, 將手背在身后, 眼鏡下銳利的目光熟練地掃過教室里的每一處,倏然?停在一個空座位上?。
“那兒是誰?”矮士水用手指著問。
“曹杰。”周邊同學稀稀拉拉地答道。
“今天沒來嗎?”
“不知道啊, 沒注意。”
“好像來了?吧,感覺早上?看到了?。”
回答也都七嘴八舌,無法確定。矮士水凝神看了?一下,叮囑班長下課后核實一下,然?后就開始上?課。
時間一晃而過,一兩個漂浮的夢和想象之后,下課鈴聲就響了?。
周圍班級的聲音都很大,窸窸窣窣的,說說笑笑,準備去食堂吃飯,而九班卻很安靜,只能聽見?一些很小的抱怨聲和嘆息聲。
“又拖堂……每次數學課上?最后一堂都拖,飯都吃不上?好的。”
“也不能說吃不上?好的吧,按食堂那個出品,頂多只能算吃那啥都趕不上?熱乎的……”
“安靜。”矮士水說。
課代?表早已把多媒體屏幕打開,方?便他點開投影。
矮士水下課前慣例,會?從前幾天的家庭作業或者是試卷里抽幾份來放到投影下,讓全班同學看著,在線點評。
對于優等生來說,這是一個展示的環節。
對蔣唱晚這種?學生來講,這一般是一個倒霉的環節。
但今天不同了?。
今天是一個“揭示”的環節。
投影界面久久打不開,鼠標圖標不受控制,反而像被人遠程操控了?一般,點開了?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桌面上?的視頻文件。
頁面打開,屏幕上?自動開始播放。眾人都一片茫然?,片刻之后,教室里響起竊竊私語。
“什?么東西?”
“這是啥?”
“這應該不是矮士水安排的吧?看他臉色也很茫然?呢?”
“看著好像監控啊,是四樓教學樓不?好像看見?實驗室了?。”
“……”
一陣喧鬧里,矮士水皺著眉,從無措的課代?表手中接過鼠標,試圖關掉這個頁面,卻始終不受控制,無法關掉。
折騰間,畫面已經開始有變化。
“對,就是一段監控。”有同學歪著腦袋,瞇著眼睛,努力?辨認右下角那一排小字,“好像是上?周五下午的,四樓的監控。”
正當?大家疑惑時,有熟悉的人影入畫,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誒?那不是沈衍舟嗎?”
“對,好像就是小沈同學。那個時候好像是社團課下課的時候吧。他應該是在四樓上?競賽課,這會?兒下課了?。”
“他干嘛走進儲物室呀?”
“不知道呀,看不清,可能是想拿什?么東西吧。”
一時間,教室里議論聲紛紛,連矮士水都不再努力?嘗試關閉這段視頻,看了?一眼沈衍舟,在講臺上?背著手,繼續觀看起來。
而沈衍舟何其敏銳,迅速在大腦中理清思路,大概知道了?這是一件什?么事,偏頭看向旁邊的始作俑者,聲音壓得很低,輕輕緩緩的,
“我就一上?午不在,又干什?么了??”
蔣唱晚本來跟著大家一起在裝疑惑,發現沒能對他偽裝成功后,眨了?眨眼,小聲道,“幫你報仇。”
說完這句后,她又迅速回歸狀態,撲棱撲棱地眨著無辜的大眼睛,歪著頭看屏幕,非常疑惑地出聲,“咦?那不是曹杰嗎?他怎么看起來鬼鬼祟祟的呀?”
她聲音不算小,恰好是一個每個人都能聽見?的程度,再配合著曹杰在走廊上左看右看、徘徊不前的模樣,的確顯得分外可疑,讓大家紛紛回憶起來。
“我記得他是籃球社的呀,那會?兒不應該在操場嗎?去四樓干嘛?”
“對啊,就算下課回來,也沒有這么快吧……”
正在大家疑惑時,監控里的曹杰左右張望,觀察四周,似是看周圍都沒有人,觀察完畢后,快步走到儲物室門口,鬼鬼祟祟地伸出手,然?后“啪”一聲——
他把門關上?了?。
“……”
教室里靜了?片刻。
大家都很茫然?。
有同學張著嘴,遲疑地問道,“……沈衍舟是不是還在里面?”
“是吧……剛進去一會?兒,沒看見?有人走出來……”
“……曹杰這是在干嘛呀?”
有同學疑惑歸疑惑,還在試圖找解釋,“他是不是沒看到有人進去了?,覺得開著門擋路之類的,單純想把門關上??”
然?而監控視頻上?,那人接下來的操作顯然?在說,“不是。”
曹杰又向四周張望了?片刻,一手用力?拉著門,似乎是在跟里面開門的力?道對抗,另一手迅速地把鑰匙插進鎖孔里,將儲物室的門反鎖了?。
而后松了?一口氣般,盯著那扇陳舊的鐵門看了?幾秒,心情很好地搖頭晃腦,揚長而去。
這下,教室里更安靜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如果?說之前還不確定他的動機的話,那監控黑白分明的畫面就容不得任何解釋,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
他就是故意把沈衍舟鎖在了?儲物室里面。
大家都震驚著,還沒回過神來時,畫面又一轉。
這次像是手機拍攝的,畫面略抖,人聲、風聲和嘈雜的其他聲音一同涌入。
“砰!砰!砰!”
“讓你討人喜歡!”
“讓你揭穿我!”
“砸死?你,砸死?你!”
……
畫面中恐怖的聲音和動靜,同那個瘋狂下砸的身影重疊起來。
教室里鴉雀無聲。
“媽的,煩死?了?……”
安靜的環境里,后門傳來的聲響就格外明顯。
曹杰渾身被突如其來的雨淋得透濕,呼救無果?,在天臺被鎖了?一上?午,直到保潔阿姨吃完飯從四樓路過,聽到聲響,才將他解救出來。
他估摸著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教室里應該沒有人,如果?有老師同學問為什?么上?午不在,就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好了?。
畢竟就像蔣唱晚他們不敢拿監控告老師一樣,今天是他有問題在先?,就只能這么算了?。
后續要怎么報復他們……那就后面再慢慢想吧。
畢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這么想著,一邊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一邊厭惡地提起自己濕透的衣服的衣領,走進后門。
然?后,迎面撞上?大屏幕里,正努力?砸東西的自己。
那身影瘋狂而又恐怖,聲音猶如惡魔怒吼。
他身影猛地一頓。
臉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兩下,曹杰的視線僵硬地下移。
對上?全班同學回頭望他的目光-
這件事鬧得人仰馬翻、沸沸揚揚,很快就從九班同學的口中傳出去,傳到人盡皆知了?。
“你聽說了?嗎?九班那個男生虐貓,還把同學關在儲物室里……”
“沒有!我聽到的版本是虐貓未遂,但是欺負同學倒是實打實的!”
“據說在論壇上?造謠辱罵同學的也是他……真的搞不懂,怎么會?對別人有這么大惡意……”
矮士水一下午被搞得焦頭爛額,又是被校長打電話,又是要想辦法處理這件事的,抓緊時間約談相關的人,還要反復再三警告班上?的同學,不要造謠傳謠,不要出去亂說。
但在學校里,十幾歲的人向來對于八卦的興趣異常高漲,沒用多久都傳遍學校了?。
曹杰走在路上?,總感覺有人在看他,在他背后指指點點,而一回頭,大家又都裝作沒事發生了?。
程姍姍對此?嗤之以鼻,“他在論壇造謠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被人戳脊梁骨的一天?”
沒過多久,就沒再在學校里見?過他了?。
聽別班消息靈通的同學說,說是因為他違反校規,情節嚴重,校方?給?勸退了?。
據說還是他媽媽在校長辦公室給?他領走的,又哭又打又罵的,反正很不體面。
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歸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的。
當?然?,蔣唱晚作為始作俑者,自然?也不是很好過。
高二年級辦公室里,一眾教師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眼觀鼻鼻觀心,看似忙碌地低著頭,實則耳朵全都要豎起來了?。
矮士水抿了?口水,把保溫杯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激得少女一個激靈,背著手,低著頭,站在一邊,一聲不敢吭。
矮士水這人就喜歡故弄玄虛,還清了?兩下嗓之后,才往椅子上?一靠,看著她,懶懶出聲,“說說吧。”
蔣唱晚顫顫巍巍的,“說,說什?么……”
“你說說什?么?”矮士水拍了?下桌子,橫眉倒豎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天中午的電腦屏幕,是你搗的鬼!”
“我想著事情嚴重,有輕重緩急之分,沒有立刻揭穿你,你倒好,還裝起來了?。”矮士水睨了?她一眼,下最后通牒,“快點,我找保安室調了?完整監控,還沒看完,你搞快點給?我老實交代?,給?我省點時間。”
“……好吧。”蔣唱晚說,手指在背后擰成了?麻花。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知道的。
于是她低著頭,緩慢開口,從前因到后果?,一五一十,慢慢道來。
矮士水一邊用手敲著桌面,一邊不動聲色地聽著她交代?“罪行”,時不時瞥她一眼。
他心里其實早就有數。
這件事還原起來也不難,就兩段監控的事兒。蔣唱晚這女孩看起來咋咋唬唬,鬼馬精靈,但其實一眼就能看穿。
她是清澈的,晶瑩到幾乎透明的。
像是未經打磨過的璞玉,有棱角,但都幾乎是圓潤的,不會?傷人,只會?從人手心里撓過,留下一絲曾存在過的印記。
但十幾歲的人總是不可避免地會?把很多事情看得復雜,曾經以為天大的一件事,過去之后再回頭望望,感覺不過像風吹。
蔣唱晚這頭剛講到她一個人把曹杰引到天臺上?去,矮士水就豎起眉毛打斷她,重復了?一遍她的表述,
“你一個人?”
蔣唱晚“啊”了?聲,“對啊,我一個人。”
像是怕矮士水不信似的,她又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這么聰明的事情,當?然?只有我一個人能想到。”
矮士水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神情微妙地移開視線,感嘆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蔣唱晚茫然?,“什?么意思?”
“你的好朋友,程姍姍同學,”矮士水斜眼盯著她,“也這么說。”
“……”
完了?,蔣唱晚想。
沒來得及串供呢。
來之前也沒說要單獨分開審啊!
“你說你一個人,她說她一個人,各自還都夸自己聰明,說別人笨,想不到,我該聽誰的呢……”矮士水一邊陰陽,一邊轉筆,不小心碰倒了?一個訂書?機。
蔣唱晚此?刻再狗腿不過,立馬幫他彎腰去撿。
矮士水伸手的動作頓住,冷哼一聲,還是沒準備放過她。
“少在這兒獻殷勤哈,你倆到底誰想的點子,立刻給?我招來……”
話音還未落,蔣唱晚彎下去撿東西的腰還沒有直起來,就聽見?“篤篤”兩聲敲門聲。
矮士水乃至全辦公室老師的目光都看向門口。
少年身姿頎長挺拔,站在門口,收回叩門的手,輕聲道,
“高老師,我來自首。”
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頓住了?。
看向他的目光都詭異莫測,似有千言萬語。
“……”沈衍舟覺得莫名,輕微地縮了?縮脖子,以為是他說得不夠清楚,于是遲疑地展開補充道,
“養貓和視頻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
矮士水:“……”
蹲在桌子旁邊的蔣唱晚:“……”
這下是真完了?啊!-
“自首,還什?么自首,你們還給?我整出團伙來了?是吧……”
這接二連三的“供述”給?矮士水氣得不輕,嘴都快氣歪了?,喃喃著,罰了?他們一整個學期放學都留下打掃衛生,還罰他們在走廊站一下午。
“都好好給?我站著,站在這兒示眾!”矮士水站在教室門口訓他們,吹胡子瞪眼的,
“站好!”
走廊上?人來人往,還都是熟面孔,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饒是厚臉皮如蔣唱晚,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把頭低低地埋下,活像個鵪鶉。
“……怎么不事先?通個氣啊。”她悄悄往右挪了?兩步,盡量不動嘴皮子地低聲問,“平時怎么沒看出你這么偉大呢?”
程姍姍無語,同樣神情僵硬,用唇語道,“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下輩子再也不替你頂罪了?……”
“還嬉皮笑臉的!全都給?我站好!”
矮士水一聲怒斥,把竊竊私語的兩個人都震住了?,認命撇嘴,低著頭,不再說話了?。
沈衍舟倒是風輕云淡的,不卑不亢的模樣,就算跟她們一起在走廊上?罰站,姿態也是挺拔的。神情淡然?平靜,好像不覺得有什?么羞恥的,倒像是教學樓的一道風景線。
連矮士水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時,神情都緩和不少。
“你吧……主要是一視同仁。”他這樣說,其中“完全可以不用罰你,只是為了?公平正義?,才不得不罰”的意思快要溢出來,令蔣唱晚努了?努嘴。
“反正你看好她們兩個,不準嬉皮笑臉,打打鬧鬧的。要嚴肅!”矮士水這樣叮囑道,最后又看了?蔣唱晚和程姍姍兩眼,冷哼一聲,背著手,回辦公室了?。
看到人走遠,蔣唱晚才開始嘟嘟囔囔的,“……憑啥。區別對待啊。”
“你行了?吧。”程姍姍白她一眼,“監控里黑白分明的就是我們兩個小美女做的事,本來就跟人家小沈老師沒關系,你還想怎么滴啊?”
蔣唱晚想了?想,覺得也是,悶悶“哦”了?聲。
季程看到矮士水走遠了?,才敢從教室里出來,一把躥到她們身邊,“哎喲,姑奶奶啊,你們做這么大件事兒,怎么也不通知我呢……”
“拉倒吧!”程姍姍說,“矮士水還跟我們夸你呢,說你明事理兒,平時看著關系挺近的,一到這種?時候就溜號不參與了?!”
這話的意思陰陽莫辨的,可給?季程急壞了?。
“怎么會?呢……”眼看著外面陰云密布,下起了?雨,隨著風斜飄,從開放的走廊窗戶里往里落,他連忙作勢給?程姍姍擋風擋雨,“我怎么能叫溜號呢?我這不是想參與,沒參與上?嗎?我恨不得給?大小姐你做牛做馬啊……”
“大小姐以后要教育誰,盡管吩咐小的,我替你沖鋒陷陣,保證不臟了?您的手……”
季程狗腿起來那真叫一個諂媚,手腳并用,幾句話把程姍姍哄得看起來面無表情,實際上?都快憋不住笑,轉來轉去,就是不敢正面面對他,生怕自己笑場。
“喂。”
蔣唱晚有點不服,往季程那邊走了?一步,對他這種?只對一個人狗腿的行徑感到不快,嘴上?嘟噥著,
“啥意思啊你,偏心眼兒是吧,怎么就哄她不哄我啊……”
話還沒說完,被人從旁拽著手腕拉回來。
“……誒!”蔣唱晚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氣勢洶洶的勁兒一收,就倒回沈衍舟身上?。
不知道是骨骼還是肌肉,一頭栽到他胸膛下,腰腹上?的地方?,還挺疼的。蔣唱晚齜牙咧嘴,抬頭看他。
沈衍舟倒是沒什?么表情,神情依舊淡然?,目視前方?,好像方?才一把把她拽回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干嘛。”蔣唱晚艱難地站直,甩了?半天他的手,沒甩掉,就那么焊在她手腕上?一樣,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揉后腦勺,撇著嘴問他。
一臉疑惑、委屈,又莫名其妙的模樣。
沈衍舟這會?兒才側眼看她,垂著眼瞥她兩眼,輕飄飄的,
“我都陪你罰站了?,你還要別人哄?”
“……”
蔣唱晚默了?兩秒,非常實誠地道,“這個東西嘛,當?然?是越多越好。”
沈衍舟垂眼看著她,極輕地挑了?挑眉,神情迅速顯得冷淡,又有幾分“我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的意思在。
但蔣唱晚還渾然?不覺,繼續陳述觀點,“正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嘛,多個人哄,肯定心情會?更好的……”
她還在這兒試圖給?他講道理,越說就越感覺攥著她手腕的那只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小沈老師,你要接受一個人的人生里面就是會?有很多人出現的……”
“蔣唱晚。”
他忽然?自她頭頂冷不丁地叫她一聲。
蔣唱晚抬頭,“嗯?”
沈衍舟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有完沒完了??”
與此?同時,攥著她手腕的手稍一翻轉,順著她手心的方?向移動。
窗外在下雨,淅淅瀝瀝的秋日小雨,綿長雨絲從窗臺飄進,沾濕少女的裙擺,還有一蹦一跳,宛如馴養了?一只小鹿的心臟。
微涼的長指劃過少女柔軟的手心,抵在指根處,停留片刻。
然?后用力?往里一扣——
嚴絲合縫,緊密相貼。
溫熱的體溫在雨天微涼的風里,分外清晰。
砰砰,砰砰。
呼吸可聞,心跳震耳欲聾。
她這個時候才發現,沈衍舟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校服外套脫下來了?,搭在她身后,為她擋雨。
旁邊的人還在嘰嘰喳喳說些什?么,蔣唱晚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她只記得秋天的一個落雨午后,她和沈衍舟站在走廊上?,借著校服外套的遮掩,偷偷牽手。
最最簡單的十指相扣,連多余的觸碰都沒有。
卻是她這么多年來,最心動的時刻。
第48章 第 48 章
48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好?像就是,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過,你就再?也不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了。
某兩個人之間也是這樣。
沒發生?那件事之前,兩個人就像偶爾靠近, 卻沒有徹底相交的波浪線, 互相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像蒙著一層朦朧不清的紗布,卻始終沒有人戳破。
但自從?那次彼此都知?道, 雙方?就是故意,絕無?巧合可言的“牽手?”之后, 一切好?像都發生?了變化?。
對此感受最深的人是程姍姍。
至于為什么是程姍姍而不是季程呢,當然也很好?理解。
“你就睡吧。矮士水趴在你背后看你, 你都還能睡得香。”程姍姍無?語地吐槽道。
“那咋了?”季程說, 有種清澈的理直氣壯,“我還以為是鬼壓床呢。你沒被鬼壓床過嗎?”
程姍姍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視線往前面一瞟, 瞥見前面兩個人, 凝神?看了會兒,拽了下季程的袖子,“誒, 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個最近有點怪啊。”
“啥?”季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哪兒怪了?不一直都這樣嗎?”
倒數第二排,沈衍舟正在寫作業, 蔣唱晚正在試圖打開罐裝的可口可樂。
可能太緊了, 蔣唱晚使出渾身蠻力, 面部?表情都扭曲了,手?指都磨紅了, 還是沒能打開。
像是猶豫了幾秒之后,她伸出手?向旁邊伸去,似乎是想碰一下旁邊的人,但手?在半空中?又停住。
頓了片刻之后,她轉而去筆袋里拿了支筆,用尾端那一頭戳了戳旁邊的人。
沈衍舟明明方?才都沒有在寫字,偏偏在蔣唱晚看向他,準備伸手?的時候,倏然在紙上?寫起字來,好?像很忙的樣子。
直到蔣唱晚戳了他之后,還寫了好?幾秒,才停下來,轉頭看她。
“怎么?”他問?。
季程此刻在心里吐槽道,蔣唱晚剛才那樣子就差讓全?班人都知?道她打不開了,這人就坐她旁邊,還在明知?故問?什么?
裝貨!
蔣唱晚倒是不知?道季程在想什么,只是把易拉罐遞過去,沒看他,“……幫我開一下這個。”
“哦。”沈衍舟說。
他開得很輕易,長指伸出,卡在易拉罐口上?,稍一用力,就開了條口,甚至蔣唱晚的手?都還沒完全?從?頂部?移開,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
蔣唱晚竟然也沒有就此事進行吐槽,沉默著望向一邊,一邊用食指勾住被他拉起來了的拉環,一邊把手?往回收。
沈衍舟也沉默地看著她。
但是,好?巧不巧,戲劇性的一幕,就在此刻發生?了。
不知?道是蔣唱晚此前的奮斗其實是有用的,還是沈衍舟的勁兒實在太大了,易拉罐拉環卡在蔣唱晚指根上?,輕輕一動——
就被她帶下來了!
拉環和易拉罐本身脫離了!
任何一個開過易拉罐的人,都會知?道這是一件多?么令人絕望的事情。
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沈衍舟此刻正對著她,伸出的手?還沒有收回去。
蔣唱晚因為收手?,身體朝向也是對著他的。
兩個人面對面,此時少女的手?指翹起,指根上?套著一個銀色的圈狀金屬……
窗外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指根上?的金屬圈還在微微閃著光。
這場景……
活像在求婚!!!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后排還有人沒有眼力見,適時哼起了婚禮進行曲。
蔣唱晚臉都要綠了,頓了兩秒,迅速移開視線,又過了兩秒,才想起收回手?。
她這會兒已經沒功夫去哀悼她那瓶無?福消受的可樂了,只有空去褪指根上?的那枚“戒指”。
不知?道怎么回事,拉環卡進去很容易,這會兒卻好?像焊在手?上?了似的,怎么褪都褪不下來。
沈衍舟的神?情也很微妙,沉默地將身體轉回去,看看卷子,又看看她。
“……”
季程在后面目睹了這一切,因為沒人附和他,也慢慢停止了哼歌,這會兒終于看出了些不對來。
他皺著眉,疑惑地問?程姍姍,“他倆怎么這么怪?”
“是吧!”程姍姍一拍大腿,以為他終于看出來了,“從?上?周開始就這樣了,你說他倆是不是吵架了,鬧矛盾了啥的……”
“啊?”季程轉過頭來,更疑惑了,“我說的是剛剛他們怎么不跟我一起唱歌。”
“而且按照蔣唱晚的性格,應該舉著戒指亂晃,說‘Yes I do’吧……”
季程講到這里,倏然作恍然大悟狀,瞪著眼睛,偏頭問?,“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程姍姍:“……”
“我看你腦子有毛病。滾!”-
這種微妙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放學?。
往常的時候,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大家就該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但今天都沒有人動,因為學?校有了新規定,從?這個學?期開始,高二年級要開始上?晚自習了。
說是為了他們沖刺高考作準備,但是學?生?們覺得,就是把在“監獄”里待的時間延長而已。
但是再?怎么說,今天也是他們上?高中?以來,有晚自習的第一天,總體來說,還是顯得比較新奇和興奮的。
以至于,鈴聲響過之后的二十分鐘里,教室里都還吵成一鍋粥,說話的說話,看小說的看小說,對著后排垃圾桶練投籃的人不斷練習,直到矮士水出現在門口,才迅速安靜下來。
“太不像話了!”矮士水繃著臉,拍了下桌子。
“第一天晚自習就這樣,后面要干嘛?要上天?!”
“全?都給我坐好?!作業沒做完的把作業拿出來,做完了的把教輔資料拿出來!”
矮士水嚴厲起來還是挺可怕的,他站在講臺上?,巡視一圈,“沒有教輔資料,或者找不到事做的,就上?來找我,我看看你們最近學?得怎么樣了。”
這幾句下去之后,像在沸水里扔下一大塊冰,教室里一下就安靜了。同學?們紛紛埋頭,從?課桌抽屜里或者書包里拿出書本資料。
蔣唱晚也不例外。
她本來偷偷戴著耳機看韓劇呢,誰知?道矮士水忽然進來,給她嚇壞了,但是氣氛又太緊張,完全?不敢動,只能維持著把手?機放在腿上?的姿勢,直到這會兒大家都開始動,她才敢把手?機塞回桌肚里。
但是耳機線太長,漏了一截出來,快垂到地面上?去了。
蔣唱晚大驚,瞥了眼講臺上?的人,生?怕露餡,盡量動作幅度很小地俯下身去,把耳機拉起來。
矮士水倒是一時半會兒沒看她。他正打量著班上?的其他同學?,剛要感到滿意,倏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咔嚓”聲。
不太明顯,像電流經過卡頓的聲音,只有零星幾個人聽見。
但接下來的動靜就明顯了。
教室頂端的燈閃爍兩下,“咔嚓”一聲——
倏然滅了。
整棟教學?樓的燈像是在同一瞬間都斷了電,像吹生?日蠟燭一般,前前后后,依次滅過去。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沉寂幾秒后,整個校園都在一瞬間沸騰起來。
“停電了!!”
“不用學?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嗷嗚嗷嗚嗷嗚——”
“安靜……”“都安靜……”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教室再?度嘈雜起來,將矮士水費勁的聲音淹沒在浪潮里。
最后,他實在沒轍,打開手?機手?電筒,讓班委暫時管一下大家,他出去看看情況,而后就離開了教室。
但是第一天上?晚自習教室就停電這種事,根本是安靜不下來的。
除了此起彼伏的笑聲和興奮的歡呼聲之外,還有人在學?狼叫,嗷嗚嗷嗚的,從?這個班響到另一個班,又被其他班接上?,甚至像古時候的烽火一般,依次傳遞,此起彼伏。
亂成一鍋粥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動物園呢!
蔣唱晚也很興奮,趁此機會把耳機線塞進抽屜里藏好?,然后猛地一抬頭,想跟著他們一起起哄,沒想到一片黑暗里沒看清,手?撐了個空,直接一頭往下栽去了!
“啊啊啊啊……!”
她慌張地伸手?,卻沒抓到任何東西,身體持續下墜,連帶著椅子也傾斜,失重感愈來愈強,聲音也被淹沒在嘈雜的環境里。
……完蛋了。
蔣唱晚想。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電。
等到來電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硬了?
正閉著眼胡亂想著,腰忽然被人攬住——
那人一手?手?臂環在她腰上?,一手?從?后扶住椅子,然后肌肉繃緊用力——
下墜的趨勢被止住,失重感消失,腳踏實地的感覺終于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那人硬生?生?地給她扶回來了!
心臟短暫地停了一秒,好?像胸腔里的氧氣都被排空了,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好?幾秒之后,心臟才高高懸起,又重重落下,激烈、迅速地在胸腔里跳動起來。
蔣唱晚額頭抵著他的胸膛,鼻息間盡是熟悉的、陽光曬過后的青檸氣息,被體溫熨了一熨,讓人分外安心。
一片黑暗里,沈衍舟扶完她,確認椅子已經安安穩穩地停在地面上?,不會再?有晃動后,才緩慢松開扶住她椅子的手?。
蔣唱晚也像剛剛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似的,緩慢地往后仰一點身子,離開他的懷抱。
“謝……謝謝啊。”她輕聲說。
沈衍舟停了兩秒,蜷了蜷指尖,才道,“沒事。”
這好?像是兩個人自上?次牽手?以來,第一次再?有肢體接觸。
周圍很吵,季程在后面又唱又跳的,學?完狼叫學?狗叫,還有一大片聽不清的聲音,讓一切都變得亂糟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還安靜著,像在另一個次元里。
兩個人現在離的很近。
面對面,神?情因為黑暗而看不太清,只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還有對方?閃爍的眼睛。
或許就是因為這黑暗,有些話才更好?說出口。
蔣唱晚抿了抿唇,猶豫了良久,才像趁著酒勁一樣,趁著這場黑暗問?他,“你覺不覺得……”
“我們最近,有點怪?”
沈衍舟頓了好?幾秒,才“嗯”了聲。
當然怪了。
每天放學?打掃完衛生?,一起回家的路上?都不知?道要說什么,于是東張西望,話題東一個西一個,好?不辛苦。
要是克魯克山會說話的話,可能都會在社交平臺上?發帖,問?“爸爸媽媽最近連對視都不敢怎么辦”。
蔣唱晚又停了幾秒,閉了閉眼,心一橫,問?道,“你那天……是什么意思?”
那天的場景都還歷歷在目,連雨絲落在身上?的感觸,還有十指相扣的溫度,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像一場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冒險,像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衍舟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
窗外路燈的光芒極其吝嗇地傾斜下來一點,全?都落在他身上?,也只能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形狀,看不清他的神?情。
周圍越來越吵,而蔣唱晚的心臟卻在這沉默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果然,有些話,還是不該問?出口的好?。
她為什么非得知?道呢?
活得糊涂一點不好?嗎?
這樣大家就可以永遠活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想象和夢境里了。
蔣唱晚這樣想著,心臟沉到了谷底。
好?片刻后,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垂眼,復又抬眼,雖然知?道沈衍舟可能看不見她,還是非常敬業地換上?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少女裝作沒事地揮揮手?,強顏歡笑地打圓場道,“哎呀,沒關系的,小沈老?師,我們大家都是同學?,都是哥們兒,牽個手?怎么啦,很正常的……”
話還沒說完,她身后原本那只已經放松、保持安全?距離的手?臂驀地收緊,重新將她往前拉,回到方?才那種極近的距離。
又是那種熟悉的溫度,又是那種熟悉的力道。
兩個人面對面相望著。
近到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知?到。
幾乎就差那么一點,鼻尖就要抵在一起了。
……像是一個要接吻的姿態。
“我不是說過了嗎。”
沈衍舟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中?響起,在她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還有慌亂急促的呼吸聲中?響起。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著那雙眼睛在黑暗嘈雜中?,閃爍著夏日初見時那樣的,琥珀色的光芒。
然后她聽見他輕聲開口,接上?回答的后半句——
“喜歡你的意思。”
他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句,說的認真。
好?像這么近的距離并不是因為她想到的那些事情,而只是因為,他想鄭重地、認真地,告訴她這件事。
砰砰,砰砰。
心臟從?來沒有哪天像這樣,超負荷地工作過,幾乎快要沖破胸腔。
時間像是靜止了。
一呼一吸都顯得安靜而漫長。
不知?道是誰趁老?師不在,偷偷打開手?機放歌。
蔣唱晚在這嘈雜的停電夜里,看著昏暗光源下,他棱角分明的臉,回神?時,恰好?聽到那一句分外應景的歌詞。
那首歌這樣唱。
“放學?的屋頂像萬人廣場。”
——“少年回頭望,
笑我還不快跟上?。”
第49章 第 49 章
49
屬于高二學生的第一個晚自習以這場莫名其?妙而又查不出?原因的停電而告終。
大家?在一片黑暗中齊聲唱歌, 一首又一首,直到本該響起放學鈴聲的時間過去,才意猶未盡、興高采烈地開始收拾東西。
下課后沒幾?分鐘, 就聽見“啪”的一聲。
頭頂上白熾燈亮起, 光芒久違地鋪滿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來電了。
這個恰到好處的來電時間又引起同學們一陣歡呼, 覺得這簡直是?天賜良緣,太幸運了。
程姍姍興奮不已, 拍前面人的肩膀,“剛才放到你最喜歡的歌了!!!他們真有品啊!!!!”
“啊?”被?拍的人略顯慌忙地撩了撩頭發, 才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些可疑的臉紅, 神情還很茫然, “什么歌?”
“《告白》呀!”程姍姍先是?答了,然后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可疑之?處,皺起眉,“你怎么了?為?什么臉這么紅?”
“啊?沒有啊。”蔣唱晚聞言, 用手捂住兩側臉頰, 有些慌亂地道,“告白?什么告白?哪里有告白?你看錯了吧!”
“……?”
程姍姍狐疑地看著她,打量了她好半天, 才百思不得其?解地問, “你不會真生病了吧?”
“……沒有,我好著呢。有勁得能上山打虎。”蔣唱晚打哈哈過去, 轉移話?題, “哦對?了, 我新片兒那?個道具,你找好了嗎?”
“……找好了。”程姍姍狐疑雖狐疑, 但還是?順著應了她,“這周末就開拍嗎?”
她憑借之?前開學比賽的那?個作品,順利地當上了編導社的社長,這會兒學校贊助商有個拍廣告片的要求,她得組織拍出?來。
蔣唱晚想了想,“不行。我這周末要去醫院,下周吧。”
“去醫院?”程姍姍瞪大了眼睛,“你還說你沒生病?!”
“……不是?我。”蔣唱晚無言,“是?我爺爺。”
程姍姍“啊”了聲,有點震驚,“蔣爺爺住院了?”
“嗯呢。”蔣唱晚應道,把?書包收拾好,往肩上背,“不過沒事,老頭兒精神還挺好的,我媽說觀察一段時間就能出?來了。”
程姍姍放下心,呼了口氣,“那?就好。”
“走?了啊,拜拜。”
“拜拜。”-
放學路上,兩個人并?肩而又稍有前后,蔣唱晚落后半步,埋頭踩著他的影子。
“是?你說的啊。”
少女的聲音倏然從身后冒出?來。
沈衍舟頓了兩秒,回頭看她,“什么?”
“是?你說的喜歡我。”蔣唱晚依舊埋著頭,一步一步地跟著他影子,時而還踩上秋日落下的枯葉,在夜色中發出?窸窣的聲響。
“我可沒說啊。”
“……”
沈衍舟瞥了她一眼,有些想笑,“……行。”
“都是?我說的,你什么都沒說過,行了嗎?”
“還行。”蔣唱晚點點頭,好不傲嬌的模樣。
“……給你得瑟的。”沈衍舟無言。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家?屬院門口,站在蔣唱晚家?的單元樓下。
“……我先走?了啊。”蔣唱晚站定,回身沖他揮揮手。
“好。”沈衍舟站在她兩步遠的地方,看著她應道。
蔣唱晚往前走?了兩步,走?進單元門一樓的樓梯間里,回頭望了望。
少年還站在夜色里,逆著路燈暖橙色的光,平靜地看向她,像在等待她的離去。
身后偶爾有風吹,落下幾?片打著旋兒的枯葉,漂浮著停在地面上。
沈衍舟看著她回頭。
兩個人隔著家?屬院種下的低矮綠化灌木叢,還有一條窄窄的水泥地,安靜地對?視著。
少女唇角有壓不住的笑意,像是?懷里揣著珍寶,無法隱藏的秘密。
沈衍舟也笑。
他往上望了望,視線又落回她身上。
“回去吧。”
他說。
“明天見。”-
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下一次見面根本不需要等到明天。
沈衍舟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聽見敲門聲,于是?緩慢走?過去,隔著門問了一聲是?誰。
老式防盜門,沒有貓眼。這會兒已經?很晚了,非必要不開門。
想必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沉默了好幾?秒之?后,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
沈衍舟:“……”
他伸手打開門,看見蔣唱晚還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放學時候是?什么樣,現在就還是?什么樣,如此原模原樣地站在他門口。
沈衍舟:“……?”-
“我沒帶鑰匙!”蔣唱晚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一屁股坐下來,“我哥又去集訓了,不在家?。”
沈衍舟看她在吸鼻涕,轉身給她倒了杯熱水,“那你怎么不回南山?”
“我打電話?問了我媽,”她一邊小口小口地喝,一邊講故事似的闡述道,“當然,我沒告訴她我沒帶鑰匙這件事,這不白挨一頓罵嗎?”
沈衍舟“嗯”了聲,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寫滿了“不難預料”和“你這人就這樣”。
蔣唱晚:“……”
你的表情罵得可真臟啊。
“但是她跟我說她在醫院陪床,沒在家?,我就只問了一下爺爺的情況,沒再說什么了。”
沈衍舟“噢”了聲,問,“那?爺爺怎么樣了?”
“我媽說沒事,挺有精神的,讓我不用擔心。”蔣唱晚說。
沈衍舟又給她找了件外套。
天氣已經?轉涼了,夜晚降溫更快,她還光著腿在外面待了這么久,怕會感冒。
“所以我就走?投無路,只能來投奔你了,小沈老師。”蔣唱晚接過外套,隨手往身上一搭,雙手合十做祈求狀,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沈衍舟:“……”
“行了。”他轉過頭,看家?里有沒有感冒藥,“再裝就把?你扔出?去。”
“嘻嘻。”蔣唱晚笑了,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靠著,準備休息一會兒去洗澡。
“我睡哪兒?”她邊玩手機邊問。
“客房沒收拾,”沈衍舟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顯得有些遙遠,“睡我房間吧。”
“哦。”蔣唱晚順從地應了,好幾?秒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睡他房間?
這這這這這……不太好吧?
男女有別。
更何況,他今天剛說喜歡她呢!她就找上門來,那?豈不是?羊入虎口啦?!
“那?那?那?那?那?那?……”蔣唱晚說話?都結巴了,“那?你睡哪兒?”
沈衍舟在廚房里鼓搗一陣,才走?出?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睡沙發啊。”
“……噢。”蔣唱晚應了,埋頭裝作很忙的樣子,在手機上打字。
沈衍舟頓了兩秒,倏然反應過來,挑眉往房間門邊一靠,“你以為?我睡哪兒?”
“……”
蔣唱晚埋著頭,耳根漫紅,還在裝,“沙發啊!還能睡哪兒?”
理不直氣也壯的。
沈衍舟看著她像個鵪鶉一樣埋下腦袋,一路從臉頰紅到耳根,半晌,沒忍住,偏頭彎了彎唇角。
蔣唱晚沒敢說話?,一邊在手機上回復程姍姍的消息,一邊聽著他走?進房間的聲響。
聽這窸窣輕微的動靜,還有柜門打開的聲音,約莫是?沈衍舟新給她換了干凈的床單被?套。
幾?分鐘后,他從房間里出?來,拎出?一件白色T恤和寬松的運動短褲,“家?里沒別的女生的衣服,你需要的話?就穿這個吧。”
蔣唱晚伸手接過。
是?他的衣服。
沈衍舟在同齡人中都算是?很高的,T恤在她身上能夠完全蓋過大腿根。白色,純棉質地,柔軟干凈,看起來還很新。
“好啊。”她說,然后抱著衣服,坐在沙發上不動了。
“‘好啊’?”沈衍舟學著她說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客廳掛鐘上的時間。
已經?快十二點了,但蔣唱晚還是?玩手機玩得正開心,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幾?秒后,少年俯身伸手,一把?抽走?她手上的手機,沒管她“誒誒誒”的聲音,還有伸出?來的手,干脆利落地摁了鎖屏,將?手機背到他身后,用頭點點浴室的方向。
“先去洗澡。”
“……”
她怎么就忘了,這沈衍舟也是?一個自律和計劃性強到可怕的人呢?
這才真的是?離開了孟女士的虎口,又進了她同桌的狼窩啊-
等到被?熱水沖去一身涼意,從浴室里出?來,夜已經?深得濃重了。
蔣唱晚邊擦著頭發,邊嗅了嗅客廳里的香氣,尋著味兒走?到廚房邊,往里探頭,好奇地問,“你在做什么?”
沈衍舟剛關火,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哂道,“來的挺巧。”
蔣唱晚越發好奇,走?到他身后去看。沈衍舟正把?煮好的紅糖姜茶倒進碗里,色澤鮮艷,香味濃郁,紅糖和生姜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似乎聞兩口就已經?感受到了暖意。
“呀。”蔣唱晚挑眉,稀奇道,“給我做的呀?小沈老師怎么什么都會呀,也太貼心了吧。”
“……”
沈衍舟沒說話?,只是?小心地把?碗端起來,嘴唇抿緊。
奈何蔣唱晚才不肯放過他,一邊跟在他身后往客廳走?,一邊反復明知故問,“到底是?不是?給我做的呀,小沈老師?”
“你是?不是?知道外面晚上很冷,怕我著涼呀?”
“你怎么這么關心我啊,小沈老師,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蔣唱晚。”沈衍舟終于被?她煩得不行,嘴唇抿得很緊,將?碗往桌上一放,喊她,“見好就收啊。”
他之?前怎么沒發現她這么煩人呢?
蔣唱晚計劃得逞,笑得不行,用毛巾擦著頭發,說我先去吹個頭發。
“回來。”
沈衍舟勾著她的衣領把?人拽回來。
“先喝。”他把?她摁在桌邊坐下,“待會兒涼了。”
“那?我頭發怎么辦?”蔣唱晚說,“待會兒把?我衣服弄濕了…… ”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沈衍舟將?吹風機拿出?來,彎身在一旁插上,試了試風和溫度,而后站到她身后,開口道,
“我幫你吹。”
身后少年的聲音平靜淡然,好像再自然不過。
但其?實兩個人都頓了頓。
少年的指尖觸上少女濕漉漉的發梢,在吹風機轟隆隆的聲浪下撩起她的頭發,偶爾露出?少女白皙的后頸。
兩個人都沒說話?。
蔣唱晚頓了片刻之?后,端起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將?紅糖姜茶喝進。
溫暖,微甜,帶著一絲姜的辛辣,從喉嚨口一路往下,連帶著身后的熱風,徹底驅散掉秋夜的寒意-
蔣唱晚的頭發長又多,一時半會兒吹不干。
她本來吹到半干就不想吹了,她向來就是?這樣沒耐心的人,但沈衍舟堅持要給她全部吹干,說濕著頭發睡覺會頭疼。
蔣唱晚喝完了姜茶,干坐著,覺得無聊得不行,于是?把?手機摸過來玩兒。
正巧程姍姍給她發消息。
她雙十一買了不少東西,這會兒正在一件一件地拆,一件一件地試。
“這個身體乳好香!”
“這雙鞋就是?我們之?前看到過,嫌貴沒買的那?雙,趁打折拿下!”
“這件衣服好看不?留不留?”
后面許是?試衣服試得太累了,程姍姍懶得打字,索性就直接發語音了。
身后吹風機轟隆隆的噪音很響,蔣唱晚把?手機音量調大,點開來聽。
“我還買了新的bra!但我按我原來的尺碼直接買的,剛才試了一下好像有點小,你喜歡這款不?喜歡我就送給你,反正你比我小。”
“……”
蔣唱晚在心里暗道不好,連忙把?手機拿開,心想完蛋了。
幸好還有吹風機的聲音打掩護,沈衍舟應該沒聽……
……等下。
聲音呢?
吹風機那?么大聲一個轟隆隆的聲音呢?
周圍安靜極了。
幾?乎寂靜得可怕。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后吹頭發的聲音已經?停了。
蔣唱晚僵在原地,腦子里全是?“新的bra”“新的bra”“新的bra”,“反正你比我小”“反正你比我小”“反正你比我小”,這幾?句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混響。
……沈衍舟應該沒聽到吧?
聲音也不算很大,沈衍舟應該聽不到吧?
就算聽到了,他也應該可以裝作沒聽到吧?
僵硬了好片刻之?后,她緩慢地轉身去看。
沈衍舟站在她身后,神情臉色不比她輕松,看她的眼神非常的微妙,又非常的,難以描述。
“……”
蔣唱晚:“……不是?,你聽我解釋啊……”
還沒來得及找到借口,她整個人向后轉的時候,手機被?碰掉下來,連忙去接的時候,又不小心誤觸,又點開對?面新發的一條語音。
程姍姍顯然對?于她的答復很焦灼,加大聲音問了一遍:
“你人呢?要不要啊到底?A罩杯的,你的size!!!”
“……”
好了。
蔣唱晚絕望地閉上了眼。
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size了。
第50章 第 50 章
50
蔣唱晚第?二天到學校時, 頂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活脫脫像一只熊貓。
程姍姍來的時候找她要數學作業抄,都被她的眼睛嚇了一跳, 驚恐道, “你咋了?昨晚變僵尸了?”
“……沒。”蔣唱晚無精打采地把作業本遞給她, “沒睡好。”
“咋回事呢?”程姍姍顯然很關心她,“昨天給你發?消息你也沒回, 我還以?為你睡了。”
“……”
蔣唱晚聞言,又想起了昨晚的尷尬時刻, 還有她一晚上都在為那個瞬間輾轉反側、寢食難安的感?受。
老天爺啊!
下次她再也不要經受了!
蔣唱晚想到這里,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正想說什么的時候, 看見沈衍舟從后門走進來,于是悻悻閉嘴,“改天再跟你算賬。”
程姍姍腦門兒?上頂著?碩大的問號,坐下抄作業了。
可惜后面?也沒有找到機會, 大家都很忙。
蔣唱晚忙著?拍廣告和學習, 周末固定去醫院看爺爺,沈衍舟忙著?年底的重要競賽,程姍姍家里也出了點兒?事, 季程倒是一如既往, 沒心沒肺,但是期末考一天比一天近, 他也逐漸著?急起來。
幾個人除了上學以?外, 就沒有機會再約出去玩兒?。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像按了倍速鍵, 上學放學,上課下課, 大家除了在課間的間隙與放學途中聊聊天以?外,很難找到別的時間。
“不行了。”程姍姍頂著?一頭雞窩般的頭發?,把筆一扔,在后面?隆重宣布,“我們圣誕節必須一起出去玩兒?,放松放松。”
“怎么玩兒??”季程撇嘴,在草稿紙上畫小人,很是郁悶,“圣誕節又不放假。”
程姍姍想了想,“那元旦吧,元旦放假。”
說完她起身?戳了戳前面?的兩?個人,“你倆有空不?”
蔣唱晚轉過身?來,“有……”
話還沒說完,程姍姍就一拍桌子,拍板下決定,“沒有也得有!全都給我必須有!”
“……”
蔣唱晚黑線,罵她有神?經病。
沈衍舟在旁邊寫題,聽到這陣動靜,彎了彎唇角。
教室窗戶外的風景從夏末初秋到深冬,校服從襯衫短袖換到長袖外套,最后再裹上厚厚的校服大棉襖。
時間一晃而過,一年四季,也算是共同度過了四分之?三了-
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C市下雪了。
極其罕見的雪。
C市地處西南,海拔不高,冬季平均溫度很少低于零度,落在地上尚還冰冷晶瑩的雪花,自然極其少見。
特殊日期加上特殊天氣,難免勾起少年人的興奮情緒。
教學樓一陣陣沸騰,走廊上擠滿了半趴在欄桿上看雪的人,教學樓下的空地上也全是試圖捕捉雪的人。
老師們看實在壓不住他們的情緒,或許是處于無奈,或許是處于同樣興奮開心、擁有儀式感?的情緒,紛紛放他們出去玩兒?雪。
實在怕冷不想出去的,就在教室里播放《小鬼當家》或者《哈利波特》等等,具有濃重圣誕節日氣息的電影。
蔣唱晚又想看電影,又想玩兒?雪,思來想去,苦惱半天,最后決定在走廊上度過放假前的最后一個下午。
她靠著?教室外墻那邊,隔著?一層玻璃看向里面?的大屏幕,正播到哈利被海格帶進對角巷的劇情,好不得意,“看,這不就完美解決了?”
“想看電影可以?往左看,想看雪可以?往右看!”她指了指走廊窗外。
沈衍舟看了她一會兒?,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向外看。
南方的教學樓走廊都很寬闊,窗也巨大,像雕梁畫棟,兩?根柱子分割開一個巨大、鏤空的窗,露出外面?紛紛揚揚的雪。
從天而降,像輕盈潔白的羽毛,緩慢地鋪滿綠色的常綠闊葉林樹頂,留下一層又一層的積雪。
窗內是關掉燈、拉上窗簾的教室,只有霍格沃茨禮堂里的蠟燭和四張長桌點亮這個小小的世?界,窗外是歡呼聲、喧鬧聲,還有飄揚的雪。
幸福得像是永恒-
跨年夜里到處都有活動,蔣唱晚和程姍姍挑得眼花繚亂,最后選了離家最近的一個地點。
季程鄙夷道,“那你們數學課上看了那么久的意義是什么?”
收獲程姍姍的一個白眼,“要你管。不干活就別說話好嗎?”
C市就是高中地理課本上提到過的、典型的“同心圓”式城市中心布局,一環二環三環,以?此從市中心排開。一條叫做錦江的護城河流,天然而又巧妙地將城市中心的第?一個“環”分割開來。
錦江夜有游船。
冬天已經來了,風很大。
蔣唱晚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戴著?毛線帽、手?套和圍巾,一個人到達會和地。
“怎么就你一個人?”程姍姍拎著?一大袋零食,踮起腳往她身?后張望,“小沈老師呢?”
“他回常寧鎮的家了,說晚點過來。”蔣唱晚揮揮手?,被江邊的夜風吹得直哆嗦,連忙找了個旁邊避風的長椅坐下。
“喏,熱奶茶。”季程拎著四杯奶茶從馬路對面?走過來。
蔣唱晚趕緊從袋子里拿了一杯出來,手?抖得像個篩子,吸管插了好幾次都沒插進去,以?至于被季程詢問是不是得帕金森了。
“滾。”她說,然后猛一用力?插了進去,大喝了一口?,才像活過來似的。
“爽啊!”
程姍姍坐在她身?旁,忽然問,“誒,你們小時候,有沒有相信過瑪雅人關于世?界末日的預言?”
“有啊有啊!當時傳得可玄乎了!”季程一拍大腿。
蔣唱晚也點頭,“就是2012年嘛!我還在讀小學呢。聽信了不少網絡傳聞,神?神?秘秘地準備了很多?安全包,里面?放滿了食物?和水。”
“我也是!還準備了很多?薯片呢。”季程說,不知道想到什么,撇了撇嘴,“后來我就忘了,被我媽收拾東西的時候翻出來,東西全都過期了,把我狠狠揍了一頓。”
“那你活該。”蔣唱晚點評道。
“確實。”程姍姍也點點頭,靠在長椅上,回憶起來,“我記得我當時可害怕了,全家人都睡了,我一個人用夜光的小天才電話手?表在被窩里偷偷倒計時,生怕在睡夢中就錯過了。”
“我也是!”蔣唱晚瞪大眼,“到了零點無事發?生,我還在想,是不是不是零點,而是有別的時間呢?”
“對對對對對。”程姍姍大笑著?點頭,幾個人聊著?聊著?,都同時因為幼時的幻想而開懷大笑起來。
“誒。”季程望著?錦江上亮著?燈的游船,忽地問道,“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你們覺得應該是怎么樣的?”
話音一落,幾個人都進入想象中。蔣唱晚咬著?奶茶吸管,沉思片刻,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程姍姍喊道,“小沈老師來了!”
蔣唱晚“騰”地一聲站起來,將手?臂高高舉起,沖夜色里戴著?白色毛線帽和圍巾的少年晃動,臉上的笑意根本壓不住。
“沈衍舟!”
“這里!”
少年站在馬路對面?,看著?長椅邊上晃動得像個卡通人物?的少女,身?上的倦冷仿佛都在一瞬間被清空,像靠近了熊熊燃燒的壁爐。
他頓了幾秒,在紅燈閃爍的最后間隙,偏開頭笑了笑。
“這是什么呀小沈老師?”程姍姍好奇地接過他手?上的塑料袋,打開一看,規規整整地放著?四個保溫飯盒。
“我媽媽包的餃子。”沈衍舟頓了頓,又解釋道,“我們家有跨年夜包餃子的習俗,不過一般是新年,只是我媽媽聽到我要跟你們出來玩,就提前包了這么多?,你們不喜歡吃的話也別介意。”
“介意?”程姍姍心急,已經打開了一盒,看著?里面?讓人食指大動的、熱騰騰的餃子,瞪大眼睛,“怎么會介意呢?感?謝還來不及呢!”
“阿姨真好。這餃子真香,皮薄餡兒?大的,一個頂外面?十個……”
還有更心急的,已經吃上了,一口?一個,也顧不得燙,嘴里包著?東西就含糊地夸道。
沈衍舟的視線從兩?個急著?吃東西的人身?上移開,落到蔣唱晚身?上。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神?神?秘秘地從外套內側掏出一杯奶茶,遞給他,“季程是個傻瓜,忘記要保溫袋了,我偷偷給你捂著?呢。”
沈衍舟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接過。
紙杯溫熱,分不清是原本的溫度,還是少女的體溫。
奶茶質地醇厚,咕嚕咕嚕下肚,連呼出來的空氣都熱了。
“真聰明。”沈衍舟夸了她一聲,看著?她受用地揚起下巴,辮子仿佛要翹到天上去一般,笑了聲,指了指袋子里的最后兩?個保溫盒。
“挑一個吧,挑對了有驚喜。”
“驚喜?”季程這會兒?又能聽見他們說話了,望了望已經吃完的保溫盒,瞪大眼,“我怎么不知道有驚喜?”
沈衍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空空如也的保溫盒一眼,靜道,“你也沒給我機會說啊。”
季程:“……”
程姍姍差點笑嗆著?,“都說你餓死鬼投胎了…… ”
蔣唱晚猶猶豫豫,最后選中了倒數第?二盒。
她拆開,任由氤氳的熱氣撲向臉頰,任由香氣在鼻息間彌漫,任由鮮嫩的汁水在唇齒間流淌,直到感?覺胃里沉甸甸的暖意,才停下來,問,“驚喜是什么?”
沈衍舟坐在她旁邊,用紙巾擦了擦她嘴角,才說,“你吃到就知道了。”
蔣唱晚腦子轉得很快,瞪大眼睛問道,“是不是硬幣啊?吃到了有什么驚喜嗎?你可以?滿足我一個愿望嗎?”
沈衍舟挑了挑眉,沒答她前面?的問題,只選擇性地挑了最后一個問題回答。
“可以?啊。”
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就聽見江對岸傳來歡呼聲。
屬于跨年夜的倒計時一聲又一聲,新的一年即將在鐘聲中逼近,大家都興奮地站起來,看江邊建筑燈光閃爍,江心畫舫的燈帶流光溢彩。
“五——四——”
齊聲倒數的聲音愈來愈大,周圍許多?人的聲音共同構成?了那一年最末尾的白噪音。
“三——”
蔣唱晚臉頰通紅,戴著?分指手?套的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
“二——”
少年聽著?身?旁清脆興奮的聲音,唇角也帶了點笑。
“一——”
江對岸升起絢爛的煙火,在深藍色的夜空中綻開,盛放,而后下墜。
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聚在一起,歡呼,雀躍,為并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新的一年而慶賀。
“新年快樂!”
蔣唱晚笑著?轉頭祝福身?旁人時,卻發?現少年已經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仿佛有盛大絢爛的煙花在對岸,他卻一點也不掛心,眼里倒映著?江與天一色的流光溢彩,還有她。
也只有她。
蔣唱晚頓了一頓,在這萬家燈火、舉國同慶的時刻,感?到一陣柔軟的心悸。
“許的什么愿?”沈衍舟望著?她,眼角帶笑地問。
蔣唱晚赧然地笑了笑,舉起手?,亮出掌心一枚亮晶晶而又圓潤的銀色硬幣,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許愿……想要吃到這枚硬幣。”
“……”
沈衍舟頓了頓,似乎是對她就此輕率地浪費了一個新年許愿的機會而感?到無言,而后又被她逗笑了,眼角眉梢都帶上淺淺的笑意,轉頭去看江邊煙火。
蔣唱晚也跟著?他笑。
聽著?煙火在夜空中綻放,還有季程和程姍姍在旁邊打鬧的聲音,她悄悄地挪步,離身?邊的溫度更近一些。
硬幣握在掌心,被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而后攥緊。
其實不是的。
她想。
她許的愿不是這一個。
只是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希望家人平安幸福,朋友健康開心,還有……
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話,
她希望身?邊的這個人,能夠一直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