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31
開?學典禮在第二天。
蔣唱晚起了個大早, 但是?還?是?在吃早飯的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阿姨買菜回?來才發現,急忙叫醒她?, 然后再去學校, 所以還?是?遲到了一會兒。
好在只是?比老師規定的到班時間?晚了會兒, 并沒有錯過開?學典禮。
沖進教室的時候,季程正坐在最后一排群發垃圾話短信, 邊多選每一個聯系人,邊在嘴里?念出來:
【沒必要?開?玩笑?, 我的瑪莎拉蒂就是?淋了一夜雨后被腐蝕成艾瑪電動車了,你們沒見過不代表世界上沒有】
一時間?, 全班人的手機都在震動。
程姍姍正跟前桌討論暑假里?大熱的韓劇, 掃了眼屏幕,直接扭頭瞪了他一眼,“滾!
“你這?人就是?沒有幽默感?,沒意思!奔境唐沧, 看半晌沒人理他, 也不群發了,直接朋友圈發瘋。
【最后26天,不怎么看微信, 專心備戰高考, 有事微信紅包備注】
沒兩分鐘就刷出幾個小紅點,他大喜著點開?, “我就說嘛, 還?是?朋友圈人多的地方?才熱鬧……”
【威猛的虎(爸)】:上學又帶手機?
【長發飄飄(媽)】:我已經聯系你們班主任了, 待會兒主動上交
【小姑】:[微信紅包-高考加油]
季程苦苦著一張臉,在聊天框里?猶豫不決, 不知道該不該領下這?個紅包,最后心一橫,“不管了!反正都被發現了,先撈筆大的!”
【你領取了小姑的紅包】
【金額0.01元】
【小姑】:/捂嘴笑?/捂嘴笑?/捂嘴笑?
【182大帥哥】:……
在這?樣一種兵荒馬亂、哀嚎與怒吼齊飛的氛圍里?,睡懵圈了的蔣唱晚女士姍姍來遲,頂著腦袋上飛起來的呆毛,竄到倒數第二排坐下。
“喲,小美女來了!奔境淌址盖罚鞔蛞粋自己不好過那所有人都別想好過,鼓了好幾下掌,把周圍一圈人的注意力都引過來,看她?弓著腰鬼鬼祟祟走?到座位上,
“全體起立,列隊歡迎!”
一時間?,炙熱的視線紛紛從四面八方?而來,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滾開?。”蔣唱晚無言,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
程姍姍瞥了她?一眼,奇道,“你這?顱□□得不錯啊,夾的還?是?墊的,頭包臉啊……”
“一邊兒去!笔Y唱晚揮揮手,煩她?,“你趴餐桌上睡半個小時,你也有!
一陣亂七八糟的對話過后,班主任走?進來。
“好久沒看見過矮士水了,還?有點想念呢!奔境桃贿呎f一邊把課本卷起來,瞇著一只眼,當成望遠鏡一般地觀察走?進來的人。
他們班是?理科班,班主任是?數學老師,叫高士山,四十來歲的年紀,頭卻已經全都禿掉了。
“嘖,以后還?是?不能學數學,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禿頂……”季程被矮士水頭頂反射的陽光刺到眼睛,意興闌珊地放下“望遠鏡”。
“切,說得好像數學想被你學一樣。”程姍姍翻了個白眼,“再說了,個體差異好吧,人家小沈老師不也搞數學競賽的,照樣帥成那個樣子……”
聽到這?個人名,蔣唱晚從書包里?拿東西的動作一頓,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煩不煩?”季程急眼了,要?從后排站起來,“都開?學了,能把這?種制造peer pressure(同?輩壓力)的人忘了不?”
“喲,你還?知道peer pressure呢?這?個暑假沒少惡補吧?”
眼看著兩個人劍拔弩張,就要?打起來,矮士水在講臺上站定,徐徐清了下嗓,緩緩環顧四周,強行用班主任死一般的凝視的威壓,才將全班的氛圍壓下來。
“今天是?開?學典禮,我就不說太多……”
這?是?他的開?場白。
但這?句老生常談的開?頭并沒有在減少他的啰嗦方?面起到半點作用,依舊從假期收尾講到新學期展望,直到指針輪轉一圈,這?場單方?面即興的演講還?沒有結束。
全班人都昏昏欲睡,直到廣播里?通知各班同?學到操場上參加開?學典禮才停止。
“……好吧。”矮士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先去吧,還?有個消息要?通知大家,我們就回?來再說。”
“回?來還?說,他想得真好!奔境瘫日l都跑得快,一秒都忍不下去了一樣,端起板凳就往外走?。
程姍姍和蔣唱晚慢吞吞收拾著東西,拎著椅子到操場的時候,前排已經被坐滿了,于是?只好在最后一排坐下,倒是方便了她們交頭接耳。
“三班那個胖子是?不是?又胖了啊,現在看起來怎么感覺有兩百斤了。”
“小猴暑假是?不是?跟他爸去非洲玩兒了?現在黑得我都認不出來了。”
程姍姍照例巡視一圈,像個國王一樣評判每個人的變化,視線落到隔壁班一個身影的時候,忽然一頓,咂舌道,“媽呀!
蔣唱晚埋著頭檢查自己的U盤,隨口?一問,“咋了?”
“張心怡!背虋檴欀噶酥父舯诎嗄莻勻稱纖細的身影,都挪不開?眼,真情實感?地感?嘆道,“又漂亮了!
蔣唱晚聞言,也抬起頭去看。
不止她?們倆,幾乎所有人的視線路過她?,都會下意識停頓兩秒。
每個人的學校里?應該都有過那種白月光一樣的女孩存在。
長得漂亮,樣樣優秀,溫柔安靜性格好,現在她?光是?坐在那里?,脊背筆直,馬尾隨風晃動,露出干凈白皙的側臉,就足夠很多人為她?停頓。
“……怎么長的,這?么漂亮!背虋檴櫼贿吙,一邊情不自禁地把背挺直,把隨便伸出去的腳收回?來,坐端正了,儼然一副受到激勵和鼓舞的模樣。
蔣唱晚只是?瞥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接著檢查身上帶的東西,“賭五塊錢!
程姍姍:“什么?”
“你這?個姿勢堅持不到五分鐘!
“我賭十塊!”季程耳朵可靈,回?身探著身子揮手示意,神情興奮而又篤定,仿佛這?十塊錢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程姍姍一秒泄了勁兒,又恢復那種吊兒郎當的坐姿,彎腰撿了塊石頭往他那邊扔去,惡狠狠道,“滾!”-
開?學典禮在上午結束,交完作業之后,接著就是?各類社團和比賽揭示活動,矮士水沒能找到機會接著宣布他早上沒說完的消息,但大家也不怎么關心。
蔣唱晚更不關心。
她?坐在編導社團的專用教室里?,看著多媒體大屏幕上的“第十一屆C市一中編導作品大賽”幾個字,難得的手心冒汗。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學校,年年資金和資助都不少,財政實力雄厚,基礎設置完備,每個社團都有專用的教室,還?會根據社團每學期的資金申報采購專屬的器材。
其中編導社團的教室是?配置最豪華的。
幾乎是?學校大禮堂的等比版縮小,窗戶大而明亮,透出九月下午的綠意;上鎖的柜子里?陳列著社團專用的設備,相機、三腳架、反光板等一系列專用儀器,一應俱全;一排一排的軟椅座位次第往上,直到最后。
教室正前方?,巨大的屏幕上正顯示著本次所有參賽選手作品的梗概,西裝革履和身著晚禮服裙的主持人在一旁喝水和調整話筒,隨時準備開?始。
“我靠,我第一次來他們社團的教室,好豪華啊……感?覺這?個屏幕都跟我們教室里?的不一樣呢?”
“廢話,人家這?是?專門?為了展示作品而采購的,分辨率和色彩顯示都更牛逼好吧,能跟你們教室里?那些用來放ppt的顯示屏比?”
許是?到了教學樓前廣場上張貼的海報的時間?點,許多湊熱鬧的新生學弟妹慕名而來,吵吵嚷嚷嘀嘀咕咕地在座位上落座,小小的議論聲傳進蔣唱晚耳朵里?。
“啊,張心怡學姐!她?也參加了這?個比賽嗎?我好喜歡她?的,她?剛剛還?在開?學典禮上演講呢!”
“。縿倓傃葜v的那個不是?高三的燕啾學姐嗎?我還?專門?錄了她?的視頻,覺得她?人長得很漂亮,成績又好,還?很有內涵……”
“不是?啦!高三年級演講的是?燕啾學姐,高二年級是?張心怡學姐,就是?眼睛很大,皮膚很白的那個。”
“哦哦哦哦!”小學妹恍然大悟,坐在蔣唱晚身后的位置上猛地一拍腦門?兒,“我想起來了,確實很好看!感?覺人很溫柔!
“感?覺她?們都好厲害呀,怎么做到的,本來成績就很好,然后還?能參加這?么多興趣社團、課外活動,還?有學生工作……”
“觀眾有票嗎?有的話我想投給張心怡學姐,作品好不好另說,主要?是?這?種人的人格魅力太強了,好喜歡……”
蔣唱晚本來就有點緊張,被周遭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一吵,腦子里?的東西更亂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索性都想出去透透氣,好在身邊的空座驀然有人坐下。
“來了!”
程姍姍跑得氣喘吁吁,一邊大喘氣,一邊把手上的小袋子扔在桌面上,累得不行的模樣。
“終于趕上了,快累死我了!
“你還?累?!”蔣唱晚另一側的座位也有人坐下,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從校門?口?到教室的那一段路都是?我拽著你跑的,就差把你背起來了,你還?累?!”
季程一邊說一邊喘,呼吸聲大得像頭耕地的牛。
“那你怎么沒背?是?因為不想背嗎?”
“……胡說!誰知道你暑假吃了些什么,胖成這?樣,還?怪我嗎?”
兩個人一左一右,在蔣唱晚身旁拌嘴,來來回?回?,輕松又愜意,一下就把身后那些無關緊要?的議論聲壓下去了,頓時讓人感?到無比心安。
“停!笔Y唱晚說,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袋子,中斷了這?場仿佛聽過無數遍的吵架。
“這?是?什么?”
“是?你太菜了好不好啊季程,誰家十幾歲的男高中生背不動一個女生爬樓梯啊,自己反省一下吧你……”
程姍姍數落起人來嘴皮子可快,一句接一句,把季程臉嗆得通紅,自己還?風輕云淡、面不改色,順著蔣唱晚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能抽出空來跟她?解釋。
“哦,這?個是?剛才出去買的,你最喜歡的那個巧克力。你不老嚷嚷著進口?斷貨嗎?剛好朋友圈看見這?個代購超市有,就去了一趟!
“還?有這?個粉色的新款,說是?可以緩解焦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都買了,你嘗嘗……”
程姍姍一邊說,一邊利落地拆開?了錫紙包裝袋,粗暴而又利落地往她?嘴里?塞。
“……呸!”蔣唱晚連忙伸手去捂,身體后仰,躲過她?的魔爪,并從嘴里?吐出一小塊包裝袋。
“……你要?毒死我啊你。”
程姍姍笑?嘻嘻地上來捏她?臉,“我怎么舍得呢?”
季程從旁邊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她?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就是?個毒婦!”
“……”蔣唱晚被迫成為夾在兩個人中間?的人,被迫承受許多投喂,終于受不了了,“行了!”
嘴里?巧克力的甜味還?未散去,季程和程姍姍還?在兩旁逗她?,那點讓人提心吊膽的忐忑和胡思亂想都盡數褪去,化作普通而平常的瞬間?。
好像他們并不是?正在一個比賽開?始前的現場,不是?在等待一個整個暑假的努力是?否真實有意義的結果,只是?在夏日南山二樓房間?的地毯上,或看韓劇或看漫畫,時不時湊在一起,講兩句無關緊要?的小話,然后一起捧著肚子大笑?。
紗質的窗簾透出盛夏絢爛光影,切好的西瓜擺在白瓷盤里?,空調吹出徐徐涼風。
……這?幅幾乎成定格的美好畫面里?,還?有一個人。
穿白襯衫的少年半靠在窗臺旁,袖口?挽到手肘上,從試卷上抬眼,偏頭瞥來一眼。
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清淺地發著光,側臉被鍍上一層淺金。
好像記憶里?永遠也不會褪色,永遠鮮活的一幕。
“喂,喂——”
試音聲從教室兩旁的音響中傳來,打斷她?的思緒。
幾聲試探后,主持人握著話筒,正式登上舞臺。
第32章 第 32 章
32
“歡迎各位來到C市一中?一年一度的編導作品大賽暨社?團選舉換新活動!
“值此金秋九月, 丹桂飄香,我們不僅迎來了新學年的開?始,更迎來了萬眾矚目的編導作品大賽, 通過初賽的十八位選手的作品都已經籌備完成?, 將在今天一一向大家揭曉……”
……
一段簡單而又慣例的開?場白后, 主持人一一介紹了坐在第一排的評委,而后引入主題。
前言的最后一個字音落下, 禮貌的掌聲在教室內響起,稀稀拉拉地?結束。
而后幾秒, 頭頂白色燈光忽滅。
一片黑暗寂靜中?,主持人的報幕聲在旁側響起, 屏幕也隨之緩緩亮起。
“接下來向大家展示一號選手, 來自高二五班王子豪同學的作品,《母親》!
偌大的教室里坐滿了人,連窗簾都被負責維持現場的志愿者拉上,隔絕了室外的嘈雜與午后的陽光, 讓室內完全暗下來, 像是一個學校內的限定電影院。
大屏幕變幻的光影落在人的臉上,將五官模糊成?一團絢爛的光影,定格住每一個動作, 只留下瞳孔里反射的光芒, 像億萬同時閃爍的星星。
……
“我好喜歡她這個……完全把?女孩子之間細膩的情緒拍出來了!
“我還?是喜歡一開?始那個一號同學的,拍他媽媽鬢邊白發的特寫, 我鼻子都酸了!
“咋都這么沉重?沒人喜歡五號那個vlog嗎?出游形式記錄自己的一天, 很?有?活力, 很?有?意?思啊!
前五個作品播放完畢后,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分鐘, 下課鈴聲作為中?場休息的訊號,“電影院”內燈光亮了幾小盞,暖色柔和,供大家能看清彼此和出去上洗手間的路。
一時間,議論聲紛紛。
而三個人并?排著坐的地?方卻?寂靜無聲。
良久之后,蔣唱晚維持著原本坐著的姿勢,略有?些僵硬地?開?口,
“我有?點慌了!
聲音很?平靜,沒什么波瀾,甚至連神情都很?淺淡,保持著看向大屏幕的姿勢,反而更透露出一種瘋感。
“我也有?點!背虋檴櫛3种檬滞腥淖藙荩粤艘话氲那煽肆?在嘴邊,一動不動。
“不是?我以為大家都很?菜呢?一個兩個高中?生能拍出些啥。吭趺炊歼?挺好的啊?”
“微電影模式,紀錄片模式,vlog記錄模式,怎么什么類型都有??”
季程顯得?有?點悲痛了,泫然欲泣地?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逆風局怎么打啊,兄弟們?”
蔣唱晚也在想。
沒人跟她說過這些人都這么厲害!
就算是一些很?普通的主題,類似日漸年邁的親人,女孩與女孩之間敏感而又細膩的情感,還?有?出游日記這樣的網絡化作品,也顯得?格外有?新意?。
拋卻?作品主題而言,個個故事也都很?完整,起承轉合飽滿,劇情線有?意?思。
從技術層面而言,也是畫面清晰,收音順暢,配樂合理,剪輯完整,起碼她這個半吊子門外漢看不出什么明顯缺陷。
這可怎么辦。。!
蔣唱晚是真的有?點慌了,不想理程姍姍和季程在旁邊嘰嘰喳喳,摸出手機翻了翻,猶豫幾秒,還?是點進那個許久沒有?講過話的聊天框。
【紐特學長的嗅嗅】:怎么辦啊小沈老師
【紐特學長的嗅嗅】:怎么辦啊,我好慌啊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現在的心?已經跟在大潤發殺了十年魚一樣冷了
她心?煩意?亂,慌得?呼吸有?點急,甚至連打字的手都有?點抖,像是緩解焦慮和緊張的唯一方法似的,噼里啪啦地?往聊天框里打著字,自己都沒注意?在胡言亂語什么。
直到兩分鐘后,對面回了一條。
【S!恳昧恕炯~特學長的嗅嗅】的消息。
“小沈老師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可我是皇帝你能不能讓我得?償所愿我是小皇帝我說什么都是對的我就是第一名他們都不行?你就讓讓我吧小沈老師”
【S!浚?
蔣唱晚正在打字的手一頓。
“……”
【S。】:實在緊張的話,去針灸試試呢
【紐特學長的嗅嗅】:……
就算你很?聰明知道?我現在在干什么,猜到我現在發消息的情緒是很?緊張,也不能這樣陰陽我吧!!
蔣唱晚吃癟,深吸一口氣,在主持人讓大家入座,即將開?始下半場作品展示的時候放下手機,緩緩呼出來。
身后幾個學妹從洗手間回來,急切地?小跑著,推搡著對方,想要盡快入座,“快快快,別錯過了,下一個作品是張心怡學姐的。”
“我抱有很高很高很高的期待,她那樣的人,作品一定不會太差吧!”
“靠!學姐本人也來了!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從前門進來了!”
聲音灌進耳朵里,蔣唱晚揉了揉臉頰,順著她們說的方向看去。
前門半開?,一道纖細的身影從盛夏光影處踏進來,不疾不徐,身體往后壓一點,反手將門帶上,隔絕外面的光亮與嘈雜,也隔絕掉落在她臉上的陽光,只留下幾盞零落燈光落下的淺影。
上午扎起的馬尾已經散下來了,碎發垂落在臉頰兩側,愈發顯得?臉小而五官精致。
此刻她抱著書?,略帶歉意?地?向舞臺上一鞠躬,似乎是在對自己遲到而感到抱歉,而后躬身快步走向前排座位,腳步很?輕,邊走邊和前排評委老師打招呼,發梢輕晃。
程姍姍也在看,忍不住“嘖”了聲。
“為啥她干啥都這么好看啊……就是有?種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氣質!
“感覺是很?多活動磨出來的吧,她不是一進學校就是新生代表,然后基本每個學期都上開?學典禮演講,平時公開?演講也很?多,根本不會怯場!
“哎,長得?漂亮成?績好,性?格也好,真不知道?上帝給她關上了哪扇窗!
耳邊議論聲紛紛,直到看到她在前排落座,蔣唱晚才緩慢收回視線。
與此同時,教室里因她出現而引起的嘈雜聲響,終于在屏幕亮起的瞬間緩慢停止。
“接下來是來自六號選手,高二一班張心?怡同學的作品,《郵差》。”
舒緩而安靜的背景音響起之后,暖色的街景畫面逐漸變得?模糊,騎自行?車的身影一閃而過,銀鈴聲倏然作響,畫面中?間緩慢浮現出幾個手寫標題字。
【《郵差》
導演:張心?怡】
聲音、畫面和色調都極富年代感,特意?尋找了城市里尚還?保存完好的千禧年建筑,調色運用了一種暖色朦朧感,像緩慢揭開?的陳舊畫卷,清晰和美麗的同時,更帶有?明顯的質感。
故事其實很?簡單。
不同于前面幾位選手作品類型的分類明顯,這種偏向畫面、情緒的作品,在類型的定義上會更模糊一點。
五分鐘的故事,完全圍繞著一個送信的人展開?。
從略微搖晃的自行?車把?手向上,仿佛以送信人的視角去看那些交錯的小巷與街景。
夏日的白墻落有?斑駁的樹影,院子里延伸出一顆參天梧桐的枝葉,亭亭如蓋,將人籠罩在輕微的陰影里,畫面緩緩晃動,掃過年久的瓷磚與墻面,還?有?家家戶戶斑駁的木門,擺放在臺階旁,開?得?昂揚的花草。
這是千禧之交的C市。
高樓大廈還?未遍布整座城市,鱗次櫛比之景仍要許多年后才能望見?,男女老少常穿的衣服仍是版型款式簡單的上衣與半褲,忙碌一天后的歸宿仍還?是低矮灰白、樓梯間鏤空的居民樓,將自行?車推進家屬院的車庫里,而后緩慢在招呼聲中?穿行?,直到將鑰匙插進自家的門里。
許多職業還?尚未消失。
郵差,送奶工,送報員……
人與人在世界里短暫地?交錯,擦肩,交換一個眼神、一個神情,或是一兩句話,而后去往不同的方向。
忙碌于生活之間,窺得?許多人間盛景。
大約三十秒的前景切入之后,教室里的眾多觀眾都安靜屏息坐著,跟隨著郵差的視角,敲響了第一扇門。
獨居老人收到了來自遠方兒女的禮物,連包裹上手寫的字都要戴上老花鏡一一細看,大包小包的牛奶和補品包裹在厚厚的紙張里。
老人的手輕微顫抖著,一層一層地?拆開?,仿佛收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留守在家的孩子收到了屬于生日的記掛,又急切又拘謹地?借來剪刀,小心?翼翼又萬分期盼地?拆開?,將城市里時興的禮物對著光反復端詳,連眼睛里都在放光。
早已過慣平常生活的中?年女人收到一張薄薄的信封,難掩驚訝地?招呼丈夫過來,兩個人立在院子里,對著女兒寄來的結婚請柬和照片仔細端詳,感慨萬千。
……
跟隨著那時候的郵差,敲開?一扇又一扇的門,短暫地?進入一個又一個的家庭,體會屬于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這個故事實在太連貫,鏡頭與轉場實在太無可挑剔,以至于直到故事結束,屏幕驟然黑下來,蔣唱晚才緩慢地?回神,感到剛才猶如在一場夢中?。
好的作品就是這樣,能讓人完全沉浸其中?,能讓不同年齡階段、不同經歷的人產生同樣的共鳴,這尤其珍貴。
恍然一場大夢。
“……我操。”回過神來的程姍姍在旁邊小聲罵了句臟話。
“好厲害啊……我完全忘了這是在看學生的編導作品,感覺像是小時候坐在電視機前的日子。”季程感嘆道?,“這個立意?和表現方式,感覺都有?點降維打擊了!
“不過,我怎么覺得?她這個視頻里的景色有?點熟悉呢?”他撓了撓頭,很?是疑惑,用手肘捅了下蔣唱晚,“感覺在哪兒見?過呢?”
蔣唱晚抿著唇,用手輕輕揪著手里的巧克力包裝紙,一時沒有?說話。
“這個故事的初衷是想要致敬小時候看過的公益廣告,相信有?的同學也能看出這一點!
舞臺上唯一一束燈光下,女孩站在話筒前,輕輕闡述這個作品的來源,
“我們小時候,電視與紙媒還?未落寞,還?如日中?天,一家人會訂好每年每個月的報紙,會準時準點在電視機前守著黃金八點檔,就連電視節目上輪播的公益廣告都如數家珍!
“如類似的‘;丶铱纯础畫寢,洗腳’,或是將易拉罐扔進垃圾桶里,而后響起的一句,‘公德比賽,現在開?始’,諸如此類!
“這個故事在形式上借鑒了上述幾個公益廣告,在內容上采用了大家都非常有?共鳴的童年時刻,其實并?不是為了打親情牌,或者是別的什么,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回顧一下我的童年!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那些靠徒步跋涉、一字一句紙張傳情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但從前的街巷和溫情永遠會留在我們的記憶里,留在這個作品里!
講完這句之后,教室里掌聲雷動,連評委都頻頻點頭,側身小聲談論,神情似是滿意?。
張心?怡鞠了一躬,慣例開?始感謝為這個作品付出過精力的人,有?幫忙拍攝的同班同學,有?答應出鏡的叔叔阿姨,還?有?舉辦賽事的組委會。
“他媽的,你是幾號來著?”程姍姍現在才徹底回過神來,揉了揉臉,開?始翻組委會發的宣傳單,上面有?各個參賽選手的順序,“一,二,三……”
手指順著宣傳單上的名字一路往下滑,“張心?怡是六號,蔣唱晚……蔣唱晚……”
滑動的指尖和碎碎念倏然一同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臟話,“……我操!
與此同時,蔣唱晚也回答她,“七號。”
她是七號。
就在張心?怡后面。
與此同時,臺上的女孩落下最后一句話。
“還?要感謝不在這里的沈衍舟同學,是他幫助我尋找到這片合適的取景地?,在高樓大廈的城市里,尋到一處關于我們童年的自留地?!
第33章 第 33 章
33
……沈衍舟?
她說謝謝沈衍舟。
因為這句話停住的人不只有?她, 季程和程姍姍都?頓了好幾秒,而后對視幾眼,有?些疑惑地開口。
“她跟小沈老師認識嗎?”
“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季程一拍腦袋, “這不就是小沈老師家后面?那片街區嗎!他當時還?帶我們逛過, 說這里?是全C市最后一片沒被拆掉的舊街巷建筑!
“他們倆怎么認識的。恐?前小沈老師怎么都?沒跟我們提過!
“人家也沒什么必要要跟你提吧, 好像也不熟。”
“一起玩了那么久,出?去玩了那么多次, 都?快待了大半個?暑假了,不能算是不熟吧!”季程皺眉, 腦瓜子狂轉,有?點義憤填膺, “而且這是參加同一個?比賽!”
“晚晚努力學習了那么久, 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讓他同意出?鏡,他竟然連這個?消息都?不告訴我們!
“就順嘴一提的事兒,說‘你們學校那個?比賽, 我也幫某某某參加了’, 好像也不算什么很?麻煩的事情吧!
程姍姍有?點被他說服了,猶豫道,“咱也不知道……感覺他不是那種?會情緒外露的人, 這種?人可能表面?上和誰都?客客氣氣的, 相處得很?好,但實際上也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吧。”
兩個?人相對著坐, 思忖半天?, 程姍姍忽地想起來什么, 偏頭問她,“誒, 晚晚,你知道他倆認識嗎?”
蔣唱晚動作一頓。
好半晌后,她抿唇,捏住手上簡要準備的稿子,垂眼道,“……不知道!
“……哦,好吧。”程姍姍看出?她情緒有?點低落,訕訕摸了摸鼻子,不再講話。
倒也不是他們多小氣,只是大家一起玩了這么久,蔣唱晚這樣的人都?為此?不分晝夜地努力學習,以此?來兌換那個?讓他出?鏡的機會了,沈衍舟卻一句都?沒提。
同一個?比賽,同一場排名。
沈衍舟是知道她把這個?比賽看得多重要的。
他們共同度過了那么多的時光,經歷了艷陽和暴雨,穿過了白天?和黑夜,在所有?的場景里?并肩,他真的就一次想說的時候都?沒有?嗎?
他是以什么樣的身份,成為張心怡那樣隆重感謝的對象的呢?
只是提供了場地嗎?
有?沒有?為她的想法出?謀劃策?
有?沒有?坐在一起,聽她闡述自己的想法,翻閱作品初版腳本,并提出?建議?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記憶里?那些和沈衍舟、和這個?作品相關的回憶,可能在他那里?并不是獨一無二的,可能在別?人那里?也有?同樣的回憶,心臟就悶悶的難受。
好半晌后,蔣唱晚垂下眼,盡量不動聲色地調整好情緒,輕聲道,“沒事!
她頓了頓,又開口,似乎是在為這句話找補,又像是在說服別?人,或是在說服自己。
“本來也沒有?認識特別?久,人家也沒必要事事告訴我們呀!
話音落下,程姍姍和季程的神情更詭異了。
神情淡然平靜,語調平平,簡直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得不像蔣唱晚本人了。
神經大條如季程,都?看出?了她此?刻情緒不太對,僵硬地和程姍姍對視一眼,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兩個?字:
完了。
兩個?人猶豫慌張著,互相交換了眼神,從彼此?的眼里?都?看出?了大事不妙的預兆,還?想說什么,卻被主持人報幕的聲音打斷,只好緩慢地閉上嘴,就此?作罷。
作品與作品間隙里?短暫亮起的燈光,又緩緩地暗下去。
“接下來請我們欣賞七號選手,高二九班,蔣唱晚同學的作品,《夏天?》。”
……
畫面?由模糊變得清晰,街景的梧桐樹葉隨著夏日清風而搖曳,鏡頭輕微晃動,切到路人的臉上。
“您覺得夏天?對您而言,意味著什么?”
“夏天?嘛……以前是要收谷子的,天?亮就起來,中午休息一會兒,等到最熱的時候過去,就再起來收,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家休息。現在沒得谷子收咯,只能亂逛逛走走。”
“夏天?呀,適合睡午覺起來去打麻將呀!我們小區花園里?老多人了,石凳子上手搓麻將,一打就是一下午,收場再回去做飯!
采訪對象從一對老年夫婦切換到打扮時髦的女孩。
女孩偏頭想了想,“夏天?這個?溫度,只適合待在空調房里?看劇打游戲。”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覺得空調、西?瓜和冰塊,就是這個?季節最具像化的體現!
“夏天?意味著什么……”行色匆匆的打工人抬手扶了扶眼鏡,思忖道,“總之?不是上班。我要走了,我午休時間快要到了,要回去做老板的奴/隸了!
一陣細碎的笑聲后,畫面?里?迎來了最后一位出鏡的女孩兒。
“夏天??”
女孩兒穿著一中的校服,將視線從桌面上的書本上移開,偏著頭,思忖了兩秒鐘,接著道,
“中考,高考,畢業……我們所有關于新階段開始的事件發?生,好像永遠都?是在夏天?!
“夏天?對我們而言,意味著高溫的天?氣,教室外密不透風的灼熱氣壓,操場外沿樹蔭留下的一圈軌跡,小賣部?里?尚還?掛著水珠的冰鎮飲料,將校服外套頂在頭上遮陽飛奔的日子,還?有?……”
“離別?與未來!
女孩兒聲音很?輕,神色平靜,整個?人沐浴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柔和而又朦朧。
輕柔的背景音漸起,窗外艷陽的光圈漸近,直到愈來愈大,填滿整個?屏幕,又從中心縮小,蛻變成濃密樹蔭里?的一個?光點。
一個?完美而流暢的轉場。
蔣唱晚曾經在睡前的晚上想象過無數次,當觀眾和評委看到她的作品時,會是什么樣的?
會被這個?前切吸引嗎?
會被這個?故事打動嗎?
會不會有?那種?坐在下面?開小差玩手機,最后卻抬起頭來看完了這個?作品的人呢?
他們又是在哪一刻被吸引的呢?
和她大致預判的時間點一致嗎?
在一切未發?生之?前,對未來邊邊角角的預設和想象都?極有?意思,讓人心生憧憬、期待和忐忑。
然而真正到了這一刻,蔣唱晚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精力在意別?人在想什么。
她不在意程姍姍在旁邊感嘆“原來拍出?來的色彩這么漂亮”,不在意季程反復點開手機確認時間想看自己什么時候出?場,也不在意身后的學妹還?沉浸在上一個?作品的余韻中,低聲討論待會兒能不能去要一個?張心怡學姐的微信。
她只是坐在那里?,脊背因為方才的緊張而輕微挺直,手半握成拳,搭在前面?的課桌上,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
……這是她的故事。
耗時大半個?暑假,從日出?到日落,從清晨到深夜,無數次背著器材踩點,盯著取景器反復重來一遍又一遍,在凌晨摸索剪輯軟件,剪出?無數個?廢棄版本后,留下來的,最后的,完全屬于她的故事。
每一幀畫面?,每一次轉場,每一段配樂,每一次光影的閃動,全都?出?自她手。
此?時此?刻,她只在意這個?。
畫面?在屏幕上閃爍,變幻的光影落在她臉上,映出?鬢邊碎發?與睫毛顫動的弧度,映出?眼底細碎的閃光,還?有?認真的神情。
……
故事從五月開始,用遠景和近景結合的方式拍攝出?了高三生高考前的最后一個?月。
氣溫逐漸升高,窗外的梧桐樹愈發?茂密,在風中簌簌作響,和教室天?花板上吱呀晃動的風扇聲混在一起,又被空調的微微嗡鳴聲蓋住。
教室的燈開得愈來愈早,關得愈來愈晚,早在早自習鈴聲響起之?前,晨光熹微時,就傳來連續不斷的背書聲,走廊上深夜人影的剪影愈來愈擁擠。
大家在下課鈴聲響起的好幾分鐘后才嘈雜聲漸起,幾句玩笑話后,又埋首投入新一輪的沉靜中?諝饫?只能聽見筆尖摩挲紙面?帶來的窸窣聲響,還?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黑板上的倒計時被擦掉又重寫,新一天?的數字會覆蓋掉前一天?的數字,邊緣上沒擦干凈的筆跡像是時間流逝的證據。
倒計時從3開頭到2開頭,又從兩位數到個?位數,最后停在“1”。
自此?之?后,猶如夢中。
考場上密不透風的沉悶氣壓將人完全包裹,座位之?間規整而又空前遙遠,前后左右全是陌生的面?孔。
耳邊只有?飛速書寫的聲音,眼前只有?整行整行的鉛印文字,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逐漸重新排列組合,變成不認識而又難以理解的模樣。
再一眨眼,這場考試就結束了。
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好像那些手肘碰著手肘,把臉藏在書本后出?神的日子都?從未存在過。
十幾歲的少年人對未來充滿期望,或歡呼或蹦跳著沖出?學校大門?,飛揚的書頁從樓上傾瀉而下,像漫天?的雪花。
一切都?像慢鏡,一切都?像復古DV里?遺留下的視頻一幀,模糊,緩慢,充滿光影和顆粒感,卻依舊難以抵擋撲面?而來的朝氣和生機。
少女背著書包,走在人群最后。
裙擺在風中蕩起,影子被漸斜的驕陽拉長。
忽地,在腳步即將踏出?校門?的那一刻,她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攥住書包帶子,駐足,站定。
少女的目光從前面?熙攘的人群背影中停住,而后緩慢移開,偏頭,向背后望去。
教學樓安靜地佇立在盛夏的驕陽下,綠蔭爬滿走廊,明亮的窗戶玻璃反射出?十萬個?太陽。
教學樓好像是永遠不會變的。
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如一,只是佇立在那里?。
改變的總是教室里?的少年。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仿佛樹木年輪,一圈又一圈,完成交替的使命。
少女安靜地站著,安靜地回望著。
她的背后是無數個?嬉笑著、玩鬧著,奔跑向前的少年,屬于青春的朝氣在此?刻蓬勃到幾乎難以忽略的地步。
那時候他們好像還?不知道,十八歲之?后的人生好像被人按下了快進鍵。
而后的每一段人生,都?像是一個?眨眼的瞬間。
而叫住她的,是未來的自己。
第34章 第 34 章
34
而后的人生?都?匆匆而過。
像大多數人的人生?一樣, 畢業季與朋友去周邊城市旅游,幾個人擠在同一張床上?嬉笑打鬧,等到出分, 拿到一個中?規中?矩分數, 家里人一起?翻閱報考指南, 結合所謂當下的就業趨勢,填報了一個自己從來不感興趣的專業。
大學?開學?, 上?課,交作業, 寫論文,而后畢業, 工作。
一切都?很普通, 很平庸。
直到工作上?為領導背了鍋,被更高的上?司當場開掉,茫然不知許久,百口莫辯, 等到會議結束出門時, 領導拍拍她的肩,說抱歉了小李,你工作很認真, 但是?公司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人。
女孩兒?愣了許久, 最后垂下眼,小聲說了句什么, 領導沒聽清, 禮節性?詢問, “什么?”
“……沒事!彼龘u搖頭,取下工牌, 去收拾東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句沒被任何人聽清的話是?:
“我姓張!
通過畢業校招來到這家公司,迄今為止,兩年了,直系領導還不知道她姓張-
失業之后的生?活簡直像被加上?了灰白色的濾鏡,房東漲租,本?就趨近于?無的存款告急,無奈之下,只好收拾起?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家。
在大多數的普通家庭里,人生?被切割得明明白白,只有清晰的兩條分水嶺。
一條是?高考,一條是?大學?畢業。
前者將東亞學?生?埋頭苦學?的寒窗時期,與所謂“上?了大學?就好了”的假性?欺騙時期劃分開來,像是?給埋頭奮力拉磨的驢一個小小的蘋果,在四年的象牙塔里稍作喘息。
而后者則意味著更多。
意味著走出象牙塔,學?習工作,存款,肩負起?養活自己的職責,平衡好工作與生?活,意味著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成年人。
而成年人的世界里,失業是?有罪的。
不工作是?有罪的。
想要稍微休息片刻,也是?有罪的。
作為一個“被炒魷魚”的人而言,她必須每時每刻都?在關注招聘網站上?新發布的,薪資待遇與工作內容完全不符的崗位,手?機頁面必須只能在簡歷修改、郵箱投遞和與HR的聊天界面中?切換。
否則她要面對?的就是?父母無止無休的嘮叨,飯桌上?無處不在的抱怨,看似不經?意實則施加負擔的話語。
于?是?她開始花費大量的時間在面試的途中?奔波,往往這場剛結束,就要踩著高跟鞋擠上?地鐵,以便能趕上?下一場面試。
投遞的簡歷過多,難免有渾水摸魚的企業藏在里面。在又一次面試結束后,走出大門的回程地鐵上?,她收到了面試官的微信。
【你很不錯,但是?我們要招的人已經?差不多滿了,我也很遺憾。】
她被晚高峰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艱難地伸出手?指,艱難地敲下,“好的!
過了兩分鐘之后,對?面似是?看她沒有明白,又發來一句含義?更為明顯的話語。
【如果你愿意晚上?來這里吃頓飯的話,可能我會幫你想想辦法?!
后面跟著一個地址,是?家酒店。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頂端顯示有另一條信息進來。
【媽】:今天給你約了你張阿姨朋友的侄子小胡吃飯,人家在外企,工作不錯,只是?年紀稍微有點大。但男人年紀大點沒事的,會疼人
【媽】:把你手?機號碼發給他了,你們自己聯系吧
【媽】:好好表現啊,別讓我們失望
“別讓我們失望!
又是?這幾個字。
哦,對?。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僅失業在家是?有罪的,連不結婚也是?會被隆重宣判,將人雙手?綁上?火刑架的。
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甚至都?有點想笑了,才放下手?機,抬起?眼來。
早晚高峰的地鐵車廂是?灰色的,原本?明亮的燈光被形形色色的人擋住,一層又一層,最后落到人臉上?時,已經?幾乎模糊不可辨,堪堪能照亮疲憊的臉。
耳邊只有轟隆隆的地鐵飛馳聲,一條又一條的隧道將地上?和地下的生?活分割開來,連記憶里日出和日落的光彩都?快要模糊不清。
但她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忽然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
黑色西裝外套,雙肩包。男生?很高,手?臂輕松地搭在掛環上?,跟旁邊死死伸手?攥住扶手?的女孩形成鮮明對?比。
說熟悉,好像也不是?特?別熟悉。
眉眼跟從前是?一樣的,只是?瞳孔里的光和神色變了許多。
眉眼倦怠,神情疲憊。
漠然,且疲憊。
不同于?她記憶里那個總是開朗、瞳孔里有光閃爍的同桌。
七八年后的他,好像別再說救助受傷的小貓,就算小貓喵喵叫著,伸爪來爬他褲腿,他也會徑直走開,還要伸手撣一撣被抓皺的西裝褲腿。
相似的眉眼,不同的靈魂。
被時間和經歷打磨成圓滑世故,沒有棱角,三點一線的人與靈魂。
那一瞬間,她站在擁擠的車廂里,好像終于?意識到。
世界是?灰色的。巨大的灰色。
像一桶被打翻的顏料,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黏膩濃稠,卻又迅速流淌,不放過人生?的每一個角落。
唯有十六七歲時未經?人事的赤誠與天真,在人生?軌跡上?豎起?一堵難以逾越的高墻,才堪堪幸免于?難。
又是?一次列車停靠到站,熙攘的人群中?,對?方好像也看見了她。
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們好像都?不受控制地想起?從前。
想起?地理課上?聽老師講地形地貌,對?世界充滿憧憬和向往;想起?歷史課上?聽老師講中?外古今,對?厚重而長遠的書卷感到敬畏。
想起?早晨的朝陽和放學?時的落日,吵吵嚷嚷的人群,上?下學?途中?偶爾碰上?的肩膀。
想起?午休時偷偷將手?指張開一條縫,從縫隙里望見他的臉。
想起?裝作不經?意地轉頭,卻剛好對?上?的眼。
還有少男少女青澀的臉紅。
一切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從鮮活的,充滿朝氣?的,五彩斑斕的,變成麻木的,灰白的,死氣?沉沉的。
那一刻,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高二那年寫過的一篇作文,題目是?給十年后的自己。
她寫的是?什么呢?
給十年后的自己——
“你的理想還長存嗎?”
……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
正在播放的畫面倏然靜止,車廂里的一切都?開始閃爍。
屏幕上?出現雪花般的噪點,一閃一閃,局部變黑變白,音響中?也傳來低低的故障聲。
像是?一場播放事故,像是?電腦的卡頓,又像是?某種神秘的回環。
屏幕在眾人的茫然中?,閃爍幾秒后——
倏然一切四散,回到最初的原點。
灰白重新變得明亮,光芒再度變得柔和。
一切都?重新回到原點。
十七歲依舊是?十七歲,夏天依舊是?夏天。
像是?午休時趴在窗邊的桌子上?,做了一場冗長沉悶的夢。
好在還能醒來。
好在醒來,身邊的人還是?那個人,夏天還是?那個夏天。
畫面停留在那一幀,學?校課桌前,攤開的試卷上?,少女穿著校服,逆著光,望著窗外的綠蔭很久,才緩慢地偏過頭來,垂著眼,一字一句地寫下。
“致十年后的自己——
你的理想還長存嗎?”
“有沒有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有沒有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們不要被世俗裹挾,不要變成無聊的大人!
“人的一生?能感受無數個夏天。”
“而當下,就是?最好的夏天。”
……
畫面漸漸暗下去,放映室里重歸寂靜。
燈還沒開,像是?謝幕后還未來得及開燈的電影院,人人都?在座位上?坐著,目光還盯著屏幕,沒有動彈。
沒有一個人說話。
嘰嘰喳喳的學?妹,心不在焉的評委,站在旁邊候場的主持人。
大家都?沒有講話。
像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氛圍當中?。
包括程姍姍和季程。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成片。
雖然參與了拍攝的絕大多數過程,知道這個故事大體是?怎么樣的,但是?還是?會為此?感到震驚。
作品的雛形和作品的最終呈現,是?有極大的區別的。
這個故事的剪輯方式、呈現方式、劇情和立意,全都?無可挑剔。
完整的故事,出其不意的走向,引起?共鳴的表達,回環的最終。
沒有一個人不被打動。
像是?羽毛輕飄飄地拂過心臟,只留下觸感明顯的癢,又像是?巨石碾過喉嚨口,沉悶得無法?開口,只能詫異又茫然地張開嘴。
寂靜的沉默里,舞臺上?的燈光倏然打開了。
昏黃的,照在少女身上?。
蔣唱晚難得心中?忐忑,抿著唇,伸指將麥克風往前調了調。
“大家好,我是?蔣唱晚,是?這部影片的創作者!
“故事的靈感來源于?我一位朋友,”她頓了頓,眼睛終于?適應臺下的漆黑,尋到那位學?姐的臉時,忽然糾正了一下。
“準確地說,是?我哥的朋友!
“她非常優秀,已經?優秀到了是?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別人家的孩子’的地步。”
“然而我因為某些原因與她相識之后,忽然發現,原來這樣的人,也是?會有煩惱的!
“后來我想,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人是?完全沒有煩惱的!
“學?校是?一個小小環境,充滿了各色各樣的人。成績不那么好的同學?會因為起?伏不定的分數和排名煩惱,看起?來開朗活潑的人也會因為人際關系而煩惱,甚至大家喜歡又崇拜的‘學?長學?姐’,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
“這都?是?非常正常的,不必太過焦慮,以至于?錯過把握當下!
“通過這部影片,我想表達的是?,”蔣唱晚頓了頓,神情難得認真,毫不怯場,視線依次掃過臺下每一個人的臉,一字一句道,
“未來不可控,且無法?預測,我們沒有必要為幾年后、幾天后,甚至兩小時后會發生?的事情擔憂,好好把握當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好好把握人生?中?的每一個夏天!
“那么每一個夏天,都?會成為我們記憶里,最好的夏天!
“——謝謝大家。”
沉寂幾秒后,放映室里響起?掌聲,從點連成片,由稀稀拉拉驚醒夢中?人,變成浩瀚磅礴的一片,在小小的放映室里回蕩,經?久不休。
還有遲來的討論和感嘆。
“這個作品實在太好了……我到現在都?還沒緩過神來……”
“她最后卡了一下,忽然回到從前的時候,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也是?,而且我總是?憧憬未來,焦慮這焦慮那,從來沒覺得應該把握和能把握的,永遠只有當下……”
“這個故事實在太棒了,剪輯,配樂,畫面,包括里面的角色,都?太好太好了,一點也不生?澀,這個學?姐真的太厲害了,我待會兒?想去跟她講兩句話……”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還有季程的聲音,他拍著胸膛得意道,“這是?我參與拍的,知道不?知道我演的誰嗎?都?看出來了嗎?”
坐在前面的學?妹看了他一會兒?,蹙著眉疑惑道,“女主的爸爸嗎?”
程姍姍頓時“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桌子拍得震天響。
季程:“……”
“是?面試官啊面試官!雖然也不是?啥好角色,但也不能這樣侮辱我吧?!”
“不好意思啊學?長,我們只記得同桌了!
“好帥啊演同桌的那個男生?!穿校服也帥,穿西裝也帥,天啊…… ”
在如潮水般的掌聲和嘈雜的議論聲中?,蔣唱晚垂下眼,緩慢地走下臺。
她辛苦拍攝、努力制作的作品能被人喜歡,她很開心。
但是?……
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感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下臺時要經?過前門,夏末午后的光芒從門縫下漏進來,留出一道光痕。
蔣唱晚盯著那道光痕,有點莫名地想。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么遺憾的話…
那大概是?,她還有一個想要一起?分享的人不在這里。
明明那個人貢獻了許多的時間和場地,在過程中?陪伴和鼓勵了她很多,在這種最終的時刻,卻不能跟他分享。
像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有一個人在你身旁陪伴了大半程,卻在最后終點沖刺時缺席。
這實在是?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遺憾。
這個念頭飄過大腦兩秒,就像是?一聲警鐘,驟然將人拉回實地上?,身體和心臟卻依舊很沉。
蔣唱晚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輕輕晃晃腦袋,企圖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垂眼繼續往下走時,地面上?那道明亮的光痕卻倏然被擋住了。
晃動的人影由遠到近,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光痕中?間。
也恰好停在她身前。
蔣唱晚正茫然間,聽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很輕,帶著輕微的戲謔,還有不易察覺的贊揚。
“好難得,你有一次沒說錯!
聲音落入耳道,延遲兩秒,大腦才緩慢地處理和理解。
然后心臟倏然漏了一拍。
“……什么?”
蔣唱晚抬起?眼,在昏暗的放映室內,在嘈雜的聲響中?,瞥見少年影綽朦朧的身影。
熟悉的白襯衫,熟悉的寬肩與修長的脖頸線條,發絲微微凌亂,像是?剛趕來不久,卻意外地將人襯得更加生?動和具體,鮮活無比。
少年背著光,垂眼看著她。
身影和輪廓都?很暗,唯有一雙眼睛亮得清晰。
“那天分別時,你說的話沒有錯。”
沈衍舟眼尾帶了點笑,眸光落在她眼里,一字一句,低聲道。
“如果我看不到的話,的確會很遺憾的!
但是?蔣唱晚的大腦仿似宕機,一句簡單明了的話都?要耗費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處理。
那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雀躍和不可思議。
……上?天啊上?天。
她剛剛想念的人,此?時此?刻,竟然真的出現在這里。
第35章 第 35 章
35
“。克趺丛谶@里?”
“啥意?思啊, 今天不是全市統一開?學嗎?”
“他輟學不讀了?”
所有作品放映結束后,選手和觀眾都陸續離場。程姍姍和季程跟在蔣唱晚身后,在一群學妹的簇擁下, 從前?門走出來。
季程還在分析某位不速之客的出現。
“難不成是專門請假來看你的?”
“不能吧, 也?沒熟到那種地步!奔境堂掳妥聊サ, 忽地一拍腦門,壓低聲音道,
“沒準人家是來看張心怡的,順便看看你!你可別當真了, 小?心被?騙!”
“……”
蔣唱晚剛想開?口說什么,又被?另一批涌上前?來表白的學妹遏制住了, 只好?閉嘴。
不過沈衍舟那邊兒也?沒閑著。
估計是看她在忙, 少年識趣地沒有打擾,站到一旁等待。
沒過一會兒,張心怡從教?室出來,從另一側走過來, 走到他身邊, 說了句什么,于是兩?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看起?來很是熟稔。
蔣唱晚一邊回答學妹們的問題,一邊眼睛也?沒閑著, 控制不住似的, 時不時往那邊瞥。
聊得還挺開?心啊。
你一句我一句,有來有回的。
……聊個天而已, 怎么越站越近了?
有什么話聽不清, 還要湊近說?!
“…… 怎么不干脆親上去?呢?!”蔣唱晚倏然憤憤出聲, 咬牙切齒的。
“……?”正在要她聯系方式的學妹懵了,目瞪口呆, 遲疑道,“……什么?”
學姐怎么有點莫名其妙的?
怪不得他們說搞藝術的天才,一般都不太?正常。
這么想著,學妹看她的眼神里立馬多了很多警覺和敬畏,復雜得很。
“……哦哦,沒事!笔Y唱晚連忙收回視線,尷尬地拜拜手,垂眼在手機上點點畫畫,無?暇再顧及他們了。
但人多的地方,八卦是不會停的。
“咦,那個男生不就是剛剛那個七號影片里的男主角嗎?就是穿校服穿西裝都很帥的那個同?桌?”
“我天啊,這個年紀能撐起?西裝,還不顯得滑稽的男生,真的不多!”
“好?帥好?帥好?帥,是我們學校的嗎?”
“不是吧,沒穿校服!
“媽呀,跟張心怡學姐站在一起?,好?像還很熟的樣子……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好?配啊!”
“你不是一個人……他在笑,她在鬧,這是什么校園偶像劇劇情……”
“磕到了磕到了……”
“學妹。”蔣唱晚把手機收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語重心長說出這句話的一天,“多好?好?學習,少磕點cp。”
面對學妹清澈疑惑的眼神,她直想嘆氣。
怎么脫口而出孟女士的老生常談了?
終于,她還是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這一切都是沈衍舟的錯!
學妹們走后,那邊的聊天也?結束了。
不知道聊到什么,張心怡向蔣唱晚這邊看過來一眼,還帶著笑,正好?撞上蔣唱晚做賊般偷窺的眼神。
蔣唱晚:“……”
她反應不夠快,還沒來得及收回,對面就笑盈盈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于是她也?只好?略顯僵硬地笑著,伸出手揮了揮,期間還不小?心給了站在她身后的季程一肘子,痛得他齜牙咧嘴的。
“……別揮了!背虋檴櫮慷眠@一切,嘆氣道,“你現在看著像一只把假笑焊在臉上的招財貓。”
“滾!笔Y唱晚笑瞇瞇地看著張心怡跟沈衍舟道別,從牙縫里擠出這一個字。
等到張心怡轉身離開?,蔣唱晚臉上的笑也?迅速收斂起?來,動作之快速,變臉之明顯,神情之冷淡,仿佛從來沒有笑過一般。
沈衍舟:“……?”
“誰惹你了?”他問。
“沒人!笔Y唱晚說。
她沒看他,垂著頭收拾東西,把書包拉鏈拉上,背在背后,作勢馬上就要走,大有一眼也?不會看他的架勢。
“……”
沈衍舟更疑惑了。
他很輕地挑起?半邊眉毛,視線落在她身后的兩?個人身上,神情探究。
“咳……”季程反正見不得他好?,摸摸鼻子,迅速移開?視線,當作什么也?不知道,咳了兩?聲,就準備裝啞巴。
四個人里三?個啞巴,程姍姍沒轍,只能拽著書包帶子隱晦地提示道,“咳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說完她就拽著季程的校服后領往外走,絲毫不管身后人差點被她拉著摔了個大馬趴,“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作業沒補完,小?沈老師,我先走了!”
“不是,你有作業沒補完,你拽著我干嘛啊你……哎喲放手,疼疼疼!”
兩?個人吵吵嚷嚷,或主動或被動地走遠了。走廊上人來人往,人流四散,流動的人影里,只剩下兩個人靜止著站在原地。
“怎么了!鄙蜓苤酆茌p地挑了挑眉,手肘向旁側搭在走廊欄桿上,身體略微散漫地一歪,是一個向她靠近的姿勢。
聲音也愈來愈近,愈來愈輕。
電流般響在耳邊。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蔣大小?姐?”
“……”
說話間帶起?的風吹過耳邊,很輕的癢。
蔣唱晚沒說話,呼吸幾不可察地停了停,握著書包拉鏈的手指緊了緊,不動聲色地拉開?了一點距離,盯著走廊瓷磚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你怎么在這里?”
沈衍舟垂眼看著她,思考兩?秒,似是在想要怎么說起?這件事,半晌才答道,“我……”
“哎呀這不重要!”蔣唱晚比他沒耐心多了,磨蹭了這幾秒都受不了,直接打斷他,抬起?眼看他,直白地問,
“你是不是來看我的?”
沈衍舟:“……”
“你能有點耐心嗎?我還沒說完呢!
“哎呀廢話少說!”蔣唱晚單手叉著腰,氣勢洶洶的樣子,“你就說是不是就行?了!”
“……”沈衍舟盯了她幾秒,似乎是對她那句“廢話”頗有不同?見解,若有所指地道,“你待會兒可別后悔啊!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蔣唱晚覺得他莫名其妙,雙手重重叉腰,眼睛瞪得像個銅鈴,滿臉都寫著“你倒是快說啊”!
沈衍舟頓了兩?秒,很輕地挑了挑眉,最后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似的道,
“是啊!
“不來看你,那來看誰?”
他脖頸半垂,身體往后仰了仰,整個人重心靠在后面,盯著她,“不然我出演了那么久的角色,不是白努力了?”
神情平靜淡然,聲音也?輕,只是尾音輕微上揚,帶了點莫名的情緒。
像是理所當然,像是無?奈,戲謔,又像是……
一種不具名的哄。
四目相對間,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哦!
蔣唱晚心中大石頭落下一半,抿了抿唇應道,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根本壓不住心里隱秘的喜悅與雀躍。
好?像浸水的棉花,不但沒有縮小?,卻反而膨脹得愈來愈大。
蔣唱晚生怕自己喜形于色,所以只好?找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該死的亂說話的季程,看她待會兒不捶爆他!
“所以呢?”這件事在沈衍舟那兒顯然還沒完,偏頭端詳她,繼續問道,“你是因為什么生氣?”
“……”
蔣唱晚盯著走廊地板的瓷磚,眼神飄忽,根本說不出口。
要說什么?
因為你幫別人也?找了拍攝場地,卻沒有告訴我?
因為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了誰來的?
因為你跟別的女生很熟悉,而我卻一無?所知?
說出來都顯得太?奇怪了。
“……沒什么!彼詈筮@樣說,“更年期提前?了!
沈衍舟:“……”
“?”
“干嘛?”蔣唱晚理不直氣也?壯,“沒見過更年期的花季少女?你們男的真是頭發短,見識也?短……”
話還沒說完,她身后倏然有人跑過,風風火火的,猝不及防,從后背撞了她一下。
“……。
蔣唱晚完全沒注意?,被?撞得身體重心不穩,眼看著就要倒下去?。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單手伸出,橫向從背后攬過她肩膀,用?力一帶——
不穩的重心忽然穩定,下落的軌跡倏然回正。
像是高空墜落時拉住她的繩索,蹦床下堅實的軟墊,如此有力地托舉住她,將人從混亂的狀態中拉回來。
——然后一頭栽進他懷里。
額頭觸到少年堅硬的胸膛,身后是有力的臂膀,鼻息間縈繞著熟悉的,被?陽光曬過的青檸香氣。
那一瞬間,好?像世界都靜止了。
撞到她的男生沒有再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腳步都停止,一切都是虛幻的。
只有她停頓了一秒后,砰砰跳動的心臟,還有面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皮膚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從相互接觸的地方傳來,異常溫柔,異常熨貼,異常讓人心動。
幾乎快要呼吸不暢了。
……好?陌生的感覺。
原來韓劇里那些有bgm和慢鏡頭加成的心動,是真實存在的。
原來她也?會有這種感覺。
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知道多久之后——
“同?學,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身后人的聲音將兩?個人從停止的時間中拉出來。
頓了兩?秒之后,動作同?時發生。
蔣唱晚猛地后退一步,沈衍舟放下攬住她的手臂。
少年指間在半空中蜷了蜷,不知道往哪兒落似的,停頓好?片刻,最后才收回身邊。
“……沒事!笔Y唱晚垂著眼拜拜手,聲音很輕,都沒抬頭看那人。
兩?個人都沒說話,等著他道完歉離開?之后,蔣唱晚把書包往上背了背,盯著腳尖說:“……我要走了。”
“競賽班認識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彼此交錯,混雜在一起?,分不清誰先誰后,卻意?外清晰地落入耳朵里。
“……什么?”蔣唱晚頓了兩?秒,抬頭問道。
沈衍舟也?垂眼看著她,重復了一遍。
“張心怡!
“是在競賽班認識的!
“不算特別熟。只是她知道我住城南那邊兒之后,就問我有沒有推薦的拍攝取景地,我就大概跟她講了一下!
“沒帶她去?實地考察,沒帶她回家蹭飯,也?沒有友情出演!
“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聲音平緩,一字一句,慢吞吞而輕地說出,聽不出什么異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蔣唱晚覺得少年的神情有些不自在,目光飄忽不定,左看右看,時而又垂下眼。
總之,就是不是特別自然。
“……哦!
蔣唱晚也?垂眼看著腳尖,慢吞吞地應。
耳邊卻一直回蕩著那句,“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不太?熟。”
“沒帶她去?實地考察,沒帶她回家蹭飯,也?沒有友情出演!
“沒像對你這么上心!
要不是面前?有人,蔣唱晚早就一蹦三?尺高,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去?了。
空氣安靜了幾秒,強行?克制了一陣,她才想起?來似的,欲蓋彌彰地找補道,“……我可沒問啊!
“……”
沈衍舟幾乎都快被?逗笑了,扯了扯嘴角,“嗯”了聲。
“對,你沒問。”
“我話多,我主動想說的,可以了吧?”
“……勉強還行?!笔Y唱晚依舊低著頭說,腳尖在地上輕輕地挪來挪去?。
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自從方才那個不在預料之中的身體接觸之后,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怪怪的。
這難道也?是韓劇男女主要面對的?
手機在包里一直震動,貼著腿,可能是快到下午上課時間,程姍姍在催她回去?了。
“我真的要走了!笔Y唱晚看了眼時間,慢吞吞地道,
“……你請假來看我也?不容易,回你學校也?挺遠的。你先回去?吧,以后周末有空我再來找你玩兒!
沈衍舟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不知道聽到什么,神色忽然顯得微妙起?來。
“……行?。”他最后這樣說,也?垂眼掃了眼腕上的表,點點頭,“我也?確實該回班上了!
“那就這樣吧!笔Y唱晚把書包往上拽了拽,“我先走了啊!
“周末見!
“……嗯!鄙蜓苤垲D了幾秒,聲音慢悠悠地在頭頂響起?,意?味不明地咬字道,
“周末見!
第36章 第 36 章
36
放學前最后一節課已經開始十分鐘, 蔣唱晚才姍姍來遲。
趁著?矮士水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字,她弓著?腰從后門溜進來,竄到靠窗倒數第二排的座位上去?。
程姍姍被她嚇了一跳, 但還是具有?良好的打掩護的職業素養, 立刻豎起書?本, 欲蓋彌彰地?幫她擋一擋,同時壓低了聲音問,
“你去?哪兒了?剛矮士水還問你來著?,我說?你竄稀了。”
蔣唱晚:“……”
“下次能換個體面點兒的借口不?”
“哎呀, 這不是太猝不及防了,沒準備嗎。下次一定啊。”程姍姍敷衍道, 又湊過來了點, “怎么樣,跟小沈老師聊得?如何?”
“……還行吧!笔Y唱晚頓了幾秒,才擺了擺手回答道。
“啥。俊背虋檴櫼苫蟮,“怎么臉這么紅。空娓Z稀了?”
“……你才竄稀, 你全家都?竄稀!笔Y唱晚連忙用手捂住臉頰, 把她推開,“去?去?去?,別離我這么近。”
“好吧!背虋檴櫰仓?嘴遺憾離場, 但沒過幾秒又湊過來, 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你看我給你發的消息沒!矮士水說?我們班這個學期有?轉校生?。!”
“我就說?人家三班小胖子給我的情報沒錯, 他可是暑假就告訴我了!”
“有?就有?唄!
蔣唱晚花了點時間才讓自己臉頰的溫度降下來, 把手從耳邊拿開, 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 “上學期也有?,你看那人帥嗎?”
她抬起下巴點了點前面,剛好那人也轉身從書?包里拿東西?。
巨大的黑框眼鏡,厚厚的鏡片,滿臉的青春痘,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用力地?擤鼻涕。
許是看見她們在看他,王宇還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期間不小心?吹了個鼻涕泡出來。
“……”
蔣唱晚和程姍姍沉默兩秒,雙雙移開眼。
“你搞得?我都?有?點不自信了。”程姍姍說?。
“啥?”季程在后面折紙飛機,用手捏著?飛來飛去?,聽到她們說?話,舉著?飛機湊過來,“我聽到有?人在呼喚帥哥。”
“就一節課沒見面而已,不至于這么想我吧?但是沒關系,丫頭,我總是在這里的,你們轉身就能看到我……”
“……”
聽著?這吵鬧聒噪的旁白,蔣唱晚沉默了,“你不自信是對的!
“永遠這么自信的也只有?男人!
“……”程姍姍無言,正巧季程把紙飛機懟到她臉上,還嚷嚷著?“帥哥來了帥哥來了”,煩躁地?“嘖”了聲,一把打掉他的手,翻了個大白眼,
“滾!”
“不行了,這日子我真的過不下去?了!背虋檴櫗h視班上的男同學一圈,越想越氣,“憑什么別人校園劇里總有?那么多帥哥,而我們班這么多傻子?憑什么?我們的青春差在哪里?”
程姍姍氣得?牙癢,“我就不信邪了,我今天一定要賭轉校生?是個大帥哥!不為?別的,就不爭饅頭爭口氣!”
蔣唱晚瞥她一眼,“我都?要覺得?你有?點可憐了!
“少來!你現在心?里是有?小沈老師了,不管我們平民百姓的死?活了唄……”
“……噓!”不知道聽到什么了,蔣唱晚連忙來捂她嘴,“說?什么呢你!注意點!”
“干嘛啊,我又沒說?錯……”程姍姍拍掉她的手,“你就說?賭不賭吧!”
“賭賭賭賭賭。”蔣唱晚拿她沒轍,敷衍地?應道,“賭啥?”
“還沒想好……”程姍姍轉頭回去?,看著?矮士水錚亮的頭頂,倏然靈機一動?,“要不就賭在課堂上舉手,說?老師我竄稀了,我想去?廁所!”
“……你對竄稀有?什么執念嗎?”蔣唱晚滿頭黑線,“竄稀女王啊你!
季程在后面點評道,“跟她本人一樣惡俗!
“滾。”
“哎呀你就說?賭不賭賭不賭賭不賭!”
“……行吧行吧行吧。”蔣唱晚實在懶得?跟她扯,隨口答應了。
不是什么大事情。
正如程姍姍所說?,這個班級上沒有?她們在意的人,只要不是特別特別丟臉的事情,她都?可以接受。
人有?三急嘛!這多正常。
何況,她無意出糗的時候,可比這尷尬多了。
而且,按照這個賭約,她有?99%的把握,出糗的人會是程姍姍自己。
她都?不介意,蔣唱晚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個轉校生啥時候來?”蔣唱晚瞌睡上來了,邊把書?架起來,邊問程姍姍。
“不知道啊。”程姍姍撇嘴,“矮士水說?他去?領校服了,估計一會兒就來了吧。”
蔣唱晚“哦”了聲,把頭埋在書?本后,閉上眼睛,“那我先睡會兒,你待會兒叫我!
“開學第一天就睡。磕阕蛲砩系降自诟缮丁
程姍姍的碎碎念聽到一半,就自動?消失在耳朵里了。
蔣唱晚在學校里一向睡得?很香。
在家里睡覺需要安靜的環境,適宜的溫度,柔軟的床鋪和枕頭,不能太亮也不能太暗的小夜燈,而在學校睡覺,只需要一個課桌和一本書?。
如果有?矮士水的說?話聲就更好了。
睡眠質量很好,但做的夢好像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程姍姍竄稀來竄稀去?的,在她的潛意識里埋下了這兩個字,她還真夢到她拉肚子了。
夢到暑假家教時期,沈衍舟來給她上課,她忽然肚子疼,說?小沈老師你等一下啊,我去?趟廁所。
……然后在廁所里發出了無比尷尬的聲音。
響亮的,清脆的,連綿不絕的。
一門之隔的空間里,蔣唱晚坐在馬桶上,面目扭曲,手指緊緊攥住自己的裙角,連腳趾都?要緊緊地?摳住地?面,祈禱沈衍舟這會兒最好聾了。
她出來的時候有?沒有?關房間門?
為?什么衛生?間不能放一個CD播放機?
人在尷尬的時候,就會瘋狂胡思?亂想嗎?
想著?想著?,門口倏然傳來敲門聲。
“砰砰”兩下,平靜,緩慢,聲與聲之間的間隔很長,似乎帶著?莫大的遲疑。
“……”沈衍舟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是遲緩地?問,“你還好么?”
“你已經進去?半個小時了!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就用手機打個120試試呢!
蔣唱晚:“……”
蒼天啊!怎么不干脆死?了!
本來拉肚子就夠尷尬的了。
拉肚子被人聽見,還被人敲門來關心?。
這個人還他媽是沈衍舟!
“蒼天啊……”
那份尷尬和無措實在太真實,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以至于蔣唱晚被程姍姍推醒時,嘴里還在小聲念叨著?:“我現在就去?/死?……”
“死?什么死?你。”程姍姍覺得?她有?毛病,“攏共就睡了二十分鐘,還給你做上夢了。”
“醒醒!”程姍姍激動?地?推她,“轉校生?要來了!”
蔣唱晚還沒怎么睡醒,腦子都?是懵的,慢半拍地?睜開眼,“哦。”
臺上,矮士水正在講述這位新同學的傳奇人生?。
“人家競賽科班出身哈,文化分直逼清北!有?這樣的同學轉來我們學校,轉來我們班,簡直是天大的福氣!”
“你們一個二個都?學著?點,知道不?對人家友善點,多多在平時幫助一下人家,笑臉相待,別上來就搞什么小團體,排擠別人,我最見不得?這一套!”
程姍姍在旁邊壓低聲音道,“這次不怪矮士水啰嗦了,你知道隔壁班有?學生?抱團排擠另一個女孩子,把人家搞得?抑郁休學了嗎?”
這件事對學校影響還挺大的,上上下下都?開過會,要求班主任一定做好班風建設,不允許同學之間有?任何過激的言語和行為?沖突,追求友善禮貌的班級環境。
蔣唱晚實在沒醒,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捂著?嘴巴回,“不道啊。”
程姍姍還想跟她講來著?,轉眼卻從前門外瞥見一道影子。
她們座位在教室靠窗倒數第二排,剛好是一個最好觀察的位置。
此時此刻,快要逼近放學時分,太陽將落未落,視線所及的地?方,全都?灑上了暖金色的光芒。
前門延伸出去?的走廊大理石地?上,橫亙著?一道影子。
身姿頎長,安靜閑散地?站在那里,松弛散漫,卻又不讓人覺得?輕浮,反而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游刃有?余。
襯衫領口松松包裹住修長的脖頸,喉結明顯地?凸起一小塊,側臉棱角分明,下頜線清晰,鼻梁高挺。
連帶著?整個走廊沉悶的大理石地?磚都?明亮起來了一般。
“……我操!背虋檴櫞舸舻?盯著?那道影子,罵了句臟話,并意味不明道,“蔣唱晚!
“嗯?”
“你完了!
蔣唱晚對此一無所知,還在接二連三地?打哈欠,揉眼睛,“什么?”
話音剛落,矮士水終于完成了他冗長的開場白,放下手上的粉筆,拍了拍手指上沾的白灰,清了清嗓,整理了一下藏藍色條紋的polo衫領,最后,端莊隆重地?向門外揮一揮手,示意站在門口等候的人進來。
全班人的瞌睡在此刻都?醒了。
王宇擦了擦鼻涕泡,端莊地?坐好;季程吊兒郎當地?叼著?根筆,看似毫不在意,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前傾,整個人都?快壓到程姍姍身上了。
但程姍姍此時此刻才沒空罵他。
瞥見了那道影子之后,她的星星眼已經快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了。
只有?蔣唱晚。
興致寥寥地?揉完眼睛,還是覺得?困,只好偷摸把手機翻出來,藏在桌子下面玩兒,美名其曰提提神?。
前門處,落日的金光一閃,余暉在白襯衫上拉長,變淡,隨著?那人走到講臺邊的動?作,依依不舍地?褪去?。
只在少年側臉和發梢處留下一點,牽掛起漂浮飛揚的發絲,還有?琥珀色的瞳孔。
“大家好,我是新學年的轉校生?!
“希望在接下來的兩年里,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學習,度過最后的高中校園時光!
少年聲音淺淡平和,介紹簡潔,神?色平靜,視線禮貌地?掃過全班同學,最后落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靠窗坐著?的女孩顯然沒在聽。
頭低低的埋著?,只留一個漆黑的發頂,右手攥著?一只耳機,偷偷地?壓在耳朵上,用手肘擋住白色的耳機線,裝作是在捂耳朵。
跟暑假剛開始上課時,那些?用來糊弄他的拙劣技巧,如出一轍。
沒有?半點長進。
少年輕微一頓,將目光收回來,神?色自若,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一點。
“哦,對了。”
“我叫沈衍舟!
……
一秒,兩秒,三秒。
在熱烈的掌聲即將響起來之前,余光里那個漆黑的腦袋僵硬了兩秒,忽然動?了。
蔣唱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猛地?站起來,桌椅因為?動?作劇烈而發生?位移,發出嘈雜的聲音,動?靜不小。
頓時,全班人都?停下動?作,回頭望過來。
“……”
蔣唱晚盯著?講臺邊的人,嘴半張著?,震驚又茫然,幾乎說?不出話來。
……?
啊?
怎么會是他啊?!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啊?
夢中夢?鬼壓床?
一時間,無數個想法從蔣唱晚腦子中飄過,仿佛呆滯了似的,木木地?站著?,兀自震驚。
沈衍舟倒是沒什么反應。
少年站在原地?,半邊眉毛極其輕微地?挑了挑,眼尾帶了點不明顯的笑意。
半晌,他看著?她,裝作驚訝的開口問道,
“怎么了,新同學?”
滿室寂靜。
矮士水背著?手站在他身后,也很疑惑,還有?點不滿,皺著?眉問她,“又怎么了,蔣唱晚?”
蔣唱晚看看沈衍舟,又看看矮士水,一會兒想起那個傳了一個暑假的轉校生?,一會兒想起她方才才說?過周末見的人,一會兒想起沈衍舟無數次欲言又止,還有?那句“你可別后悔”。
還是大腦宕機。
腦子里一片空白。
……好像還抽了一下。
記憶里有?什么吉光片羽閃過。
于是蔣唱晚不知道怎么想的,頂著?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還有?矮士水凌厲的視線,將右手舉起,做了一個小學生?舉手的動?作,氣勢磅礴地?說?:
“對不起老師。”
“我想竄稀!
程姍姍:“……”
矮士水:“……”
沈衍舟:“……”
“?”
第37章 第 37 章
37
鴉雀無聲。
距離蔣唱晚脫口而出那句話之后, 已經半個小時?,最后一節自習課快到?尾聲,教室里左后方一整片, 還是鴉雀無聲。
沒?有一個人說話。
季程笑得肚子疼, 被?蔣唱晚揍了一拳之后, 蔫兒了吧唧的趴在桌上,時?不時?想起, 還能笑兩聲。
然后又被?程姍姍揍了兩拳,只好徹底當一個啞巴。
是的, 程姍姍現在往后挪了一排,坐到?她身后去, 被?迫和季程當上同桌了。
而她身邊……
蔣唱晚的視線從一整節課都沒?翻過頁的書面?上移開, 緩緩地看向她右側。
這?不是她那個,半新不舊的,“新同學”嗎?
少年倒是風輕云淡,坐得端正, 脊背挺直, 手肘搭在桌面?上,脖頸微微低下,睫毛垂下, 神情專注認真。
右手握著?筆, 在卷面?上寫寫畫畫,絲毫沒?有被?新環境、新同桌, 還有方才那場烏龍影響一樣。
蔣唱晚收回視線。
呵, 他沈衍舟倒是發達富貴了, 頂著?一張臉招搖過市,留她一個人在村里放牛!
前面?有不少女生都回頭瞥他, 而后迅速轉過頭去,和同伴竊竊私語。
當然,因為他們是同桌,偷看沈衍舟的時?候,目光自然也會帶過她。
蔣唱晚聽著?那些模糊小聲的討論,渾身似有針扎。
她怎么能確定別人不是在笑她啊!
啊啊啊啊啊啊!
剛剛真是糗死了啊啊啊啊啊。!
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所有人的面?站起來舉手說要竄稀就算了,竟然還腦子一熱,在矮士水問她,“你都竄了一天了,怎么還要竄?”
并在命令她坐下之后,不屈不撓,堅持頭腦發熱,說,“不行,老師。”
“我看見他就想竄!
“……”
在此“具有攻擊性”的話語之后,她成功被?矮士水認定為對新同學不友好,被?批評教育一番,強行要求程姍姍往后坐,讓新同學坐她身旁。
“蔣唱晚,我不管你腸胃有多不好,但是作為我們班上的同學,就要團結友愛!就要好好對待我們新同學,懂嗎?”
“以后你們的座位就這?樣了,接下來的幾天里,你負責帶小沈同學熟悉環境,熟悉老師和校園!
蔣唱晚張口就想拒絕。
開玩笑?沈衍舟可是認識她媽的啊!
他暑假里管她克她的吃癟,蔣唱晚都還沒?敢忘,怎么又來?
沈衍舟坐她身邊,跟坐了個孟女士的眼線有什么區別?
“不……”
“沒?什么不的!笨上О克笫忠粨],立刻終結了她的拒絕,轉身離開前還扔下了最后警告,“別讓我再看到?再聽到?你欺負新同學啊,不然惟你是問!”
蔣唱晚:“……”
老天爺,她真的冤枉啊。
可惜身邊這?位朋友絲毫沒?有眼力見兒,還偏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才漫不經心地道,
“那就麻煩你了啊……”
“小蔣同學。”
咬字輕緩,聽起來有幾分戲謔和幸災樂禍的意?味。
……蔣你個頭!
蔣唱晚越想越氣,一分鐘都忍不了了,立刻撕了張草稿紙,在上面?用力寫寫畫畫,片刻后揉成團,盯著?講臺上的老師,伺機往右邊一扔。
小紙團輕輕巧巧,極其準確地落在桌面?中央。
少年握筆的手一頓。
幾秒后,沈衍舟轉了轉手腕,長指輕展,不動聲色地打開那張紙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轉過來了?!那還在我問你是不是專門來看我的時?候不說話,還跟我說周末見,耍我呢你?!”
粗獷潦草的字跡生動形象的體現了筆者的憤怒。
可能為了突出情緒,蔣唱晚還在旁邊畫了一只被?捏住咽喉的小豬。
沈衍舟:“……”
畫功還挺好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蔣唱晚這?邊兒等得焦急。
煩死了,好學生怎么寫個紙條都這?么慢?
怕不是沒?傳過吧?
要是她旁邊坐的是程姍姍,她倆早就來回五六次,蛐蛐過一百個人了。
正想著?,被?疊成塊狀的小紙條落在她眼前。
方方正正,規規矩矩地折了四下,邊角完美對稱,甚至連她剛剛胡亂揉的折痕都被?壓平了一大半。
蔣唱晚:“……”
滿腔怒火莫名?其妙就消了一大半。
哪里有人吹毛求疵到這?個地步,連小紙條都要折成完美的?
情緒穩定難道也會傳染?
她一邊腹誹著,一邊展開紙條。
但是紙條的內容立刻就讓她剛熄下去一點兒的怒火迅速重燃,甚至沖得比原來還高!
沈衍舟根本沒?鳥她!
紙條上除了她原來的那一句話,空無一字,仔細找尋之后才能看見和之前的不同。
沈衍舟僅僅只是在她畫的小豬下面?,新增了一個顏文字!
沈衍舟:“^ ^”
蔣唱晚:“……”
“?”
就這??
五分鐘就寫了個這??
賤兮兮又欠嗖嗖的。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蔣唱晚怒火中燒。
你他媽太過分了沈衍舟!-
直到?放學,蔣唱晚也沒?有再跟他講過話。
下課鈴一響,蔣唱晚就跟腳上安了風火輪似的,抓起書包就跑,走之前還沒?忘把那張紙條揉成團,惡狠狠地塞進桌肚里。
來去如風,從最后一排走過的時?候,簡直快成了一道殘影。
季程:“?”
他差點被?她嚇一跳,以為自己眼花了,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后門,才納悶兒地問程姍姍:“怎么覺得她心情不好?今天心情最不好的人應該是我啊!
程姍姍也不太想跟他講話,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憑啥?”
“憑我跟你做同桌啊,簡直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了……”
季程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著?程姍姍連理都懶得理他似的,翻了個大白眼,還沒?收完的書包也不收了,拉鏈都沒?拉,抓起書包就走了。
那步伐和速度,簡直和蔣唱晚剛剛如出一轍。
季程:“……?”
他撓撓頭,盯著?后門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將目光投向他的新前桌,張了張嘴,茫然地問,“……啥意?思??”
沈衍舟也沒?搭理他。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東西,把晚上要用的書本裝進書包里,再拉好拉鏈。
少年將書包拎起,單肩背上,轉身欲走時?,卻瞥見地上有個什么東西。
白色的小紙團。
皺巴巴的,似乎還有點眼熟。
頓了幾秒后,他躬身,長指伸直,將紙條撿起來,動作很輕地塞進包里之后,順道瞥了季程一眼。
就一眼。
然后也走了。
季程:“……?”
“不是,啥意?思?啊你們?!”-
蔣唱晚今天跑這?么快倒也不光是因為生氣,是孟女士還給她布置了任務,讓她去給他哥送點東西。
“這?不是快中秋了嗎?家里大包小包別人送來的月餅,你給你哥拿點去,免得他一天待在那老房子里,過得跟個苦行僧似的……”
“他才不苦呢!笔Y唱晚嘟噥道,“他小子比誰過得都幸福!
一個人在家屬院老房子里住,又沒?人嘮叨,想干嘛就干嘛,對門又是個漂亮姐姐,離學校還近,這?哪里苦了?
“什么?”孟女士沒?聽清,拔高了聲音,皺眉看過來。
“……哦哦,”蔣唱晚連連擺手,“沒?事?沒?事?!
她磨磨蹭蹭過去拿上月餅,第一千零一次開口道,“媽,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停,打住!泵吓颗e起手掌,以示拒絕,“沒?門兒!
蔣唱晚:“?”
“我還沒?說呢,怎么就不行了?”
孟女士對她簡直了如指掌,斜斜睨她一眼,“你不就是想搬過去跟你哥一起住嗎?不想被?我管著?唄。”
蔣唱晚咧開嘴,露出一個諂媚、討好的笑容,“你說什么呢媽媽!那房子主?要是離學校近嘛,南山太遠了,我不想老是起早床嘛……”
“別說了!泵吓吭俣葻o情地打斷她,從冰箱里翻了片面?膜出來,“我不會同意?的!
“你要是有你哥那自制力就算了,有你哥那成績,誰管你?”孟女士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數落她,“少想些不切實?際的,多想想怎么提高成績?焐蠈W去吧,不然又遲到?了。”
蔣唱晚第一千零一次想搬回老家屬院去,又以失敗告終。
正回想氣憤著?呢,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某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發來消息。
【95】:到?哪兒了?
【95】:快點,我約了去打球。
蔣唱晚剛走進路邊文具店的步伐又停住了,倒退著?出來,摁著?語音鍵,罵了句:“煩死了!”
【95】:?
【95】:又發什么神經?
“憑什么你都高三了還能不寫作業去打球啊!憑什么你能自己一個人住!憑什么我要每天都早起半個小時?,就為了從南山來上學。
蔣唱晚的人生準則就是坦誠,沒?有什么彎彎繞繞,有話就說,有仇就報,主?打一個不內耗。
對面?那位在聊天框里沉默許久,半晌,一個電話撥了回來。
蔣唱晚接起來,語氣還是不好,“喂?!”
對面?沉默兩秒,才緩緩道,“吃了火藥啊你今天?”
慢條斯理的,帶著?點不經意?的散漫,輕易讓人的怒火平息下來。
……跟沈衍舟給人的感覺很像。
……不行!怎么又想到?他了!
蔣唱晚晃晃腦袋,把這?個人從腦袋里晃走,又聽見他哥懶洋洋在那頭問了一句,“誰惹你了?”
“開學第一天,遇上個晦氣同桌!”蔣唱晚憤憤道,把來龍去脈快速給他講了一遍。
講著?講著?就走到?了家屬院門口。就這?么說完一遍,感覺氣都要順了不少。
蔣唱晚跟門衛叔叔打了個招呼,繼續往里走,并問道,“你覺得呢?我覺得他這?人真的太過分了!”
蔣驚寒在電話那頭聽完,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很輕地“嘖”了聲。
蔣唱晚:“什么意?思?啊你?”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傳來男生慢悠悠的聲音,“我只是隨口問問,以示禮貌,沒?有真的想知道的意?思?。”
“對了,你到?了嗎?我要去打球了。”
蔣唱晚:“……”
“你們都給我滾。
她罵完這?句之后,就氣沖沖地掛掉了電話。
抬頭發現自己走過了單元門,于?是更氣了,悶頭轉身,卻差點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
蔣唱晚埋頭道歉,低著?頭準備繞開走,面?前那人卻清淺地橫跨一步,再度擋在她面?前。
蔣唱晚頓了兩秒。
多重感官同時?發來訊息,后知后覺地勾勒出面?前這?個人的畫像。
是個男生,很高,鼻息間傳來的氣味異常熟悉。
家屬院,電話,打球,愛逗弄人。
電光火石之間,蔣唱晚迅速將這?個人判定為她哥。
火氣沖到?天靈蓋。
蔣唱晚抬頭的同時?,嘴比腦子快,氣勢洶洶地罵了句:“好狗不擋道,滾開!”
“……”
面?前的人沉默了兩秒。
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
兩個人雙雙驚詫又茫然地對視著?。
許久,沈衍舟難得有點茫然地舉起一只手,遲疑地輕聲道,
“……這?么生氣?”
“都給我劃到?狗圈子里去了?”
第38章 第 38 章
38
“……”
蔣唱晚頓了好半天, 沒回答,移開視線,盯著一旁的籃球場, “你怎么在這里?”
雖說語氣還?是不情不愿的, 但起碼放低了聲調, 沒有剛才那么怒氣沖沖了。
沈衍舟頓了一秒,伸手指了指她后面那棟單元樓, “我現在住在這兒!
“……?”
蔣唱晚這下是真的吃驚了,一下子把許多情緒都拋到腦后去, 回頭望望那棟樓,又回頭望望他, 詫異道, “你搬到這兒來了?”
沈衍舟“嗯”了聲,“離學校比較近。”
這倒也是。
不然按他家?那個距離,每天得早起一兩個小時都不為?過。
“我還?以為?你跟蹤我呢!笔Y唱晚撇了撇嘴,嘟噥道。
沈衍舟沉默了兩秒, “……你想多了。”
“切!笔Y唱晚停了片刻, 還?是有點詫異,又抬頭問他,“那阿姨呢?”
“在家?里!鄙蜓苤壅f。
張女士本來說要跟他一起搬過來, 說還?能照顧照顧他, 讓他專心學習,被他好說歹說才拒絕了。
他說她現在這身體, 自己在家?里好好養著, 才是讓他最?放心的事情。他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的。
張女士最?近情緒比較脆弱, 就他這兩句話,眼?睛都又紅了, 差點就要落下淚來,他還?哄了挺久才哄好。
蔣唱晚也不傻,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點點頭表示贊同,“那倒也是!
“你的生活自理能力比我哥好多了,肯定能好好活下來的,哪像我哥,放學一回家?就是玩兒……”她低聲嘟噥著。
沈衍舟沒聽清,稍微向前傾身,“什?么?”
“……沒什?么!笔Y唱晚連連擺手,表示沒事,期間不小心甩到手上的月餅袋子,甩得老高了。
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到那個月餅禮盒上,靜了幾秒。
“那你呢?”沈衍舟問。
“哦!笔Y唱晚指了指月餅禮盒,含糊道,“給人?送點東西。”
忽地想起來這一遭,想著耽誤了這么久,蔣驚寒應該也不在家?了。
他那么大個人?,應該也不缺月餅吃。
重要的是,她不想給他吃!
于是蔣唱晚眼?珠一轉,抬起手,把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遞到沈衍舟身前,“給你吧!剛好他不在家?!
沈衍舟這么有禮貌一人?,肯定是不要的。
但蔣唱晚才懶得跟他講道理,來那種?大人?間送禮推推搡搡、虛與委蛇的一套,直接握住他手腕,略顯粗暴地塞到他手上,最?后還?拍了拍他手背,語重心長道,
“拿著吧,小沈。”
“你今天不拿,我媽肯定還?要安排我改天再給你送的!
“就當體諒體諒我,行嗎?”
沈衍舟還?沒說話,又聽見她分外實誠地補了一句,
“主?要這里面有五仁,拿回去我也不想吃,還?挺累的!
“……”
沈衍舟正要往回收的手又停住了,頓了兩秒之后,接過了。
“那真是謝謝你啊!彼f。
“嘿嘿!笔Y唱晚摸著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氣氛就這樣莫名其妙沉寂下來。
像話與話之間的冷場,段與段之間的間隔,從一個話題轉向另一個話題前,彼此?心照不宣的停頓。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衍舟實在太高了。
五官優越,線條流暢,下頜線分明?,低頸垂眼?看她時,竟然也沒有絲毫瑕疵。
新領來的一中校服他已經?穿上了。
衣領整潔立體,肩線一絲不茍地落在少年肩膀上,筆直地向外延伸。
……從前怎么沒發現過,他們校服竟然還?挺好看的?
蔣唱晚跟被灼了眼?似的,率先離開視線,盯著旁邊。
兩秒后,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那個表情什?么意思……”
“我轉來,你是不是不開……”
說出口的話像真情自然的流露,像流水一樣向外,直到大腦緩慢意識到這一現狀事實,才后知后覺地掐斷。
話音又同時停止。
視線重新相接,停頓了幾秒之后。
“什?么表情?”
“我開什?么?”
又是同時。
兩個人?的聲音像交纏并生的藤蔓,同時起落,纏繞在一起,在黃昏日色下,生起些許難言的情緒。
又來了。
蔣唱晚想。
那種?因為僅僅是對視就可以帶來的悸動,僅僅是鮮活生動的對話,就足以讓人?感?知到具象的幸福。
她移開眼?,“……我先說!
沈衍舟“嗯”了聲。
“你那個紙條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嘲諷我呢?”
沈衍舟頓了好幾秒之后,才反應過來,旋即揚了揚眉,像是覺得好笑似的,將身體重心換到另一條腿上,垂眼?盯著她,好片刻之后,才嘆氣道,
“那哪里是什?么表情?那是個箭頭!
蔣唱晚:“……?”
“什?么箭頭?箭什么頭?指向哪里?”
她分外警覺,分外敏銳,眼?神犀利,目光炯炯,大有“你別想隨隨便便糊弄我”的意思。
“我小時候可是看過福爾摩斯全集的。
沈衍舟:“……”
“那真是個箭頭。”
如蔣唱晚所料,他的確沒有傳過小紙條。
沈衍舟也沒想過自己還?有傳紙條的一天。
思忖半天,不知道寫什?么,看著蔣唱晚那副捏住小豬咽喉的畫,覺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在背面畫了一幅新的簡筆畫,還?怕她看不到,特意在正面畫了兩個箭頭,以示提醒。
還?說呢。
他都納悶當時蔣唱晚怎么會這么生氣,還?以為?是她嫌棄他把她畫丑了。
想到這里,沈衍舟又嘆了口氣,“誰知道這你也能看錯啊!
“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標記不清晰好不好。”蔣唱晚這時候已經?有點心虛了,但是還?是在逞強,“而且口說無憑!等我明?天去學校檢查檢查再說,你別?想用什?么緩兵之計,也不許提前去重新畫上……”
這樣沈衍舟總不會說她了吧?
等到明?天她看到那張紙條上的畫時,這件事就已經?過去了。
蔣唱晚心里算盤打得震天響,沒想到沈衍舟淡淡地“哦”了聲,淡淡地用兩指從校服兜里拎出那張曾經?被她揉成一團的紙條。
“你說的是這個嗎?”
“……”
不是,這人?怎么還?隨身帶著。
蔣唱晚大腦短路兩秒,想吐槽什?么,又欲言又止,表情像吃了蒼蠅,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過,悻悻地展開,飛快地看了一眼?。
背后好像確實有字跡。
“……不看了。”她猛地合上,揉成一團扣在手心里,眼?望著別?處,略顯心虛,“回去再看。”
“嗯。”沈衍舟點了點頭。
“怕被拆穿,下不來臺,理解!
“……你說什?么呢!”蔣唱晚扭過頭來看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嗯!鄙蜓苤塾值攸c了點頭,清淺客觀地評價道,“紙老虎!
“……沈衍舟!”
眼?看蔣唱晚都要被氣得跳腳了,沈衍舟才閉嘴不語,轉開視線,眼?睫垂下,掩住笑意。
“我生氣了!我要把視頻里的所有你全都p胖p丑!讓你無地自容!”
“行!鄙蜓苤垡琅f順從地應,“反正男演員不好看,丟的是你的面子。”
“……”
乍一聽想反駁,仔細一想,好像又有點道理。
蔣唱晚對他這種?老是四?兩撥千斤的態度感?到很不爽,撇嘴氣餒道,“沈衍舟,我討厭你。”
“那怎么辦?”
抬頭看,少年神情依舊很平靜,只是很輕微地挑了下眉毛,注視著她,這樣問道。
什?么怎么辦?
蔣唱晚正要覺得他莫名其妙的,又看見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平靜地接了一句。
“我還?挺喜歡你的!
“……”
一秒,兩秒,三秒。
周遭空氣好像倏然安靜,夏末的梧桐樹在晚風中停止搖晃,落葉漂浮在空中,像她的心臟。
心臟懸停一秒,然后砰砰直跳。
砰砰,砰砰。
像有一只小獸在胸肋之間莽撞地沖撞。
這句話來得太猝不及防,幾乎要把人?砸暈。
但始作俑者卻一臉坦然,風輕云淡,看起來像是剛說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話。
蔣唱晚張著嘴,沉默地呆滯了好片刻,才擰著裙角回應道,“哈哈!
聽起來像一句不知所措的答復。
也或許是一種?委婉的敷衍。
沈衍舟:“……”
少年握著月餅禮盒帶子的手收緊一瞬,然后又緩慢松開。
他垂下眼?,喉結滾動,還?是保持著慣常的禮貌與體面,看不出半分異樣。
“沒什?么事就先回去吧,也不早……”
“挺開心的。”蔣唱晚倏然道。
沈衍舟頓了一秒。
然后緩慢地抬起頭。
少女站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馬尾因為?一天的奔波而稍亂,日落的光彩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她臉上。
五官分明?,瞳孔明?亮,看著他,回答那個都快要被他自己遺忘的問題。
“你轉過來,我挺開心的!
“比知道你專程來看我的時候,還?要開心。”
是完全未曾預料的,意外之喜-
那張紙條一直被蔣唱晚捏在手里,直到穿越長長的人?流,穿過遙遠的距離,踩著日落的最?后一點金光,上樓,關門,走?到書桌前時,才被緩慢地展開。
的確是一幅畫。
少年的筆觸簡潔,線條流暢而簡單,一如他人?,僅用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生動的形象,黑色的筆跡在紙上安靜地陳列著,讓人?心臟持續漂浮著。
是一個女孩。
少女站在臺上,白襯衫黑裙子,高馬尾,單手捏著話筒,眉眼?清晰漂亮。
臺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的大屏幕播放著作品的開頭,花體字清晰而閃亮。
人?群中的側方,還?有一只正在鼓掌的小豬。
同她正面的形象一致。
也一如他們那天下午時分。
第39章 第 39 章
39
蔣唱晚第二天還是遲到了。
盯著失眠的黑眼圈和來不及梳的雞窩頭沖進校門, 正巧碰見她哥的朋友。
“哥!哥!哥哥哥哥哥!放我過去!”她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哀求道。
喻嘉樹拿著個登記冊子?,本來都要準備往回?走了, 聽見聲音, 回?頭瞥了她一眼。
蔣唱晚就差隔著一道校門給他行叩拜大?禮了。
喻嘉樹:“……”
他沒轍, 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就這一次啊”, 然后回?頭跟教導主任講話,拖住了點?時間。
蔣唱晚連連點?頭, 連忙從最后一個縫里?擠進來,小心翼翼繞到教導主任背后, 給這位學長作了好幾個揖, 還感激地拋了幾個飛吻。
動作之浮夸,神情之殷勤,讓喻嘉樹都卡了兩秒,然后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意思是趕緊走吧。
蔣唱晚趕緊趁此機會, 一溜煙兒跑遠了。
另一端,沈衍舟剛從年級辦公室走出來,恰好看見這一幕。
少女跑得急匆匆的, 馬尾在身后晃動, 臉頰發紅,神色靈動地向另一位學長拋飛吻。
跟她平時向他獻殷勤時幾乎一樣的神情。
停頓幾秒后, 沈衍舟的視線從校門處收回?來, 神情平靜, 往教室走去-
開學第一天就有體育課。
上午第二節課的下課鈴響,蔣唱晚從瞌睡中悠悠轉醒, 瞥了眼課表,回?頭問程姍姍,“你待會兒去不去上課?”
等?了半天還沒等?到答復,再回?頭看了一眼,后排兩個人都還趴著,睡得正香。
“……”蔣唱晚無?言地把人推醒,又問了一遍。
程姍姍揉著眼睛答道,“不想去啊,去了又要費盡心思逃跑,可麻煩了。你要去啊?”
“要啊!笔Y唱晚才是真的無?奈,瞥了眼旁邊的人,嘆了口氣,“我得帶這位新同?學去上課啊。”
“好吧。”程姍姍想了想,“那?我也?去!
這句話說完,她一拳落在旁邊人腦袋上,“起來了!上課了!”
季程猛地被驚醒,整個人跳了一下,條件反射般站起來立正,大?聲道,“……到!”
程姍姍:“……”
蔣唱晚:“……”
沈衍舟:“……”-
蔣唱晚很討厭體育課。
雖說她也?不是什么?喜歡在教室里?上文化課的好學生?,但她更討厭在大?太陽底下做運動,尤其是剛上課就會被要求跑兩圈操場的體育課。
這不,體育老師剛吹哨,讓全班圍著操場跑兩圈,蔣唱晚就鄭重其事地拉著沈衍舟的袖子?,說小沈同?學,注意著點?,我馬上要教給你新學期的第一課了。
于是她跑到第一圈的第一個彎道時,就緊張兮兮地拉住沈衍舟的袖子?,把他拉進了彎道旁的樹蔭里?。
操場一角有許多?高大?茂盛的梧桐樹,足夠隱蔽和陰涼,還搭建了一些石頭做的長椅,可謂悠閑和涼爽。
“來,坐!笔Y唱晚一屁股坐到長椅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沈衍舟沒動,垂眼看了她幾秒,扯了扯嘴角,“這就是你教給我的第一課?”
“對?啊。”蔣唱晚很是理直氣壯,指了指操場,“跑步一般要求跑兩圈,我們一般都是第一圈就溜到這里?來坐著,等?著隊伍第二圈跑到這里?時再加回?去,神不知鬼不覺,又不累!
沈衍舟正想問她話里?的“我們”是誰,就聽見背后窸窸窣窣的響。
程姍姍和季程喘得像兩頭老黃牛,一前一后地跑進來,一屁股癱坐在長椅上,用手扇著風,嘴里?不停抱怨嘟噥著。
“累死了累死了,怎么?開學第一節課就要人跑兩圈的!
“都九月了怎么?還這么?熱。渴裁?秋老虎這么?沒有眼力見?”
沈衍舟:“……”
“來!钡?休息得差不多?了,季程從校褲兜里?掏出一幅撲克牌,“啪”的一聲扔到石椅子?上,“斗地主!”
“又斗地主,沒勁,不玩兒!背虋檴櫰沧臁
蔣唱晚則是瞥見了熟人,下意識想跑,拉著沈衍舟的袖子?想躲到他身后去,卻被那?人識破。
“過來!蹦?人站在不遠處,散漫地往后一靠,倚在樹旁跟她勾手指。
“……真倒霉!笔Y唱晚小聲嘟噥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走過去。
要是早知道她哥跟她上同?一節體育課,打死她都不會來的!
但是人生沒有早知道。
此時此刻,蔣驚寒脊背往后一靠,垂眼看她,問,“你送的月餅呢?”
蔣唱晚望了望天,“啊,上樓前碰見一只小狗,太可憐了,喂給它吃了!
蔣驚寒:“……”
“?”
沉默幾秒后,他扯了扯嘴角,“少來,五仁月餅,狗都不吃!
“你也?不吃啊!笔Y唱晚說,“那?你問它干嘛?”
“沒干嘛。”蔣驚寒倒是接得很快,“就是看你過得太安逸了,想給你找點?不痛快。”
蔣唱晚:“……神經病!
又停了幾秒,蔣驚寒垂眼望著她,“看來是心情好了?”
“什么?心情好了?”蔣唱晚茫然了幾秒,然后忽地想起她昨晚跟他吐槽了半天沈衍舟的事情,最后擺擺手,“哦,你說那?個啊。好了好了,早好了!
“行。”蔣驚寒點?點?頭,“比魚健忘,睡一覺就沒事兒了,適合受情傷!
“……”
“滾啊你!”蔣唱晚作勢要去打他,“你才適合受情傷!
另一頭。
程姍姍被季程拉著用撲克牌玩兒接火車,一張又一張。
沈衍舟的視線時而落在他們的牌上,時而落在不遠處。
少女跟旁人打鬧著,伸手傾身,推推搡搡,看起來熟稔而又關系密切。
仔細看了看,甚至還跟早上那?位學長,不是同?一個人。
嘖。
沈衍舟視線在那?頭停了幾秒,然后轉開,向操場邊望去。
“我要跟媽告狀說你天天在家里?通宵打游戲!”蔣唱晚氣急敗壞。
“那?又怎么?了?”對?面淡淡的,“閉著眼考都比你分數高!
“你……”蔣唱晚是真急了,伸出手想去揍他。
懟不贏還打不贏嗎?
她哥也?就是嘴皮子?賤,從來不對?她伸手,所以能打到就是賺到。
手剛抬起,還沒來得及往前落,就被人攥住。
夏末秋初的天氣里?,太陽還高懸,還曬得人頭腦發暈,手腕上貼住的手指皮膚卻意外的涼。
蔣唱晚頓了兩秒,抬眼望向來人。
少年站在她身側,神情平靜,看不出什么?異樣,偏頭點?了點?操場方?向,淡聲道,“第二圈要來了。”
“?”蔣唱晚指尖蜷了蜷,茫然了好片刻,才反應過來,“哦”了聲。
沈衍舟也?沒說什么?,轉身就往外走。
動作很正常,很合情理,很稀松平常。
但是不正常的是——
他攥著她的手沒松開。
不知道是他忘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蔣唱晚反應不及,就這么?被他攥著手腕帶走了,差點?兒被拉得一個踉蹌。
“誒誒——”她心驚肉跳,“你慢點?!”
但是沈衍舟充耳不聞。
他步伐平穩,攥著她的手始終沒松開,向操場另一邊走去。
蔣驚寒站在后面,目睹著這一幕,視線落在兩個人接觸的手腕上,極其迅速和敏銳地對?號入座。
良久,他挑了挑眉,了然地“嘖”了聲,偏開頭去了-
一行人趕在隊伍跑到終點?前加入,也?算是有驚無?險。
接近二十分鐘摸魚的訓練后,隊列解散,自由活動。
程姍姍這會兒才看到蔣驚寒,拽著蔣唱晚胳膊晃來晃去,激動道,“我去,我們跟你哥一節體育課!你哥好帥。
蔣唱晚表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你眼瞎了。”
“我天,你能不能別這么?先入為主,客觀評價一下!”
“行吧!笔Y唱晚不情不愿地應了,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她哥正在打籃球,遠遠扣了個三分,輕松而又散漫,引起周圍一群學妹的歡呼。
“還行吧!彼銖姷,“硬要客觀評價的話,確實是挺帥的!
與此同?時,沈衍舟走來的腳步一頓,幾不可察地停了一秒,然后才走到她身旁。
“剛才在后山好像看見一只小貓,要去嗎?”
蔣唱晚立刻來了興趣,“哪兒呢哪兒呢?”
“。俊背虋檴櫰仓,有點?依依不舍,視線掛在不遠處的球場上,“現在就走。磕懿荒艽龝䞍涸偃?”
季程一步邁過去,擋住她的視線,“天天就知道看帥哥,我看你腦子?就是看帥哥看壞的,走了!”
程姍姍被他推著走,一邊掙扎一邊反駁,“你少放屁。∧悴豢匆?不見得你腦子?有多?好!而且,人家晚晚都承認了,那?是真帥……”
蔣唱晚走在前面,身后兩人的對?話來來回?回?,動靜落進耳朵里?,正想回?頭去反駁,想說:“我哪有覺得他很帥,明明是你讓我客觀評價,我覺得還行而已……”
但是她剛剛做了一個回?頭要加入他們對?話的動作,連第一個音都還沒冒出來,手腕又被人不經意地攥住。
跟方?才一樣的力道。
也?是一樣的涼。
少年長指環住她的手腕,不算很重,力道卻不容掙脫,略顯強硬地帶著她往前走,神情卻是毫無?波瀾,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平淡地望向前方?。
“……”
蔣唱晚被皮膚相觸的地方?涼得一驚,抿了抿唇,偏頭看向他。
沈衍舟好像完全沒什么?反應,也?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只是隨隨便便一個接觸的動作而已。
像他們從前許多?不經意的觸碰一樣。
像朋友之間的觸碰一樣。
稀松平常,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蔣唱晚垂下眼睫,沒有講話。
身后兩個人的拌嘴好像也?聽不太清了,只是熙熙攘攘地從耳邊流過,并不進入大?腦。
倏然,身旁的少年站定,松開她的手腕。
“那?兒。”他說。
“……嗯?”蔣唱晚心不在焉,抬頭問了一遍,“什么??”
“小貓!鄙蜓苤壑貜。
蔣唱晚“哦”了聲,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虛無?縹緲的下落,還是沒有落到目的地上。
沈衍舟垂眼看了她一會兒,很輕地呼出口氣,像是有點?無?奈,伸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往右側輕輕一轉。
視線被迫向右移動。
下巴上微涼的觸感和慢一拍的心跳同?時抵達。
少年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看帥哥看傻了?”
“那?兒!
第40章 第 40 章
40
“天啊, 好可愛啊!
“渾身都還濕漉漉的,眼睛都還沒睜開,這是剛生下來吧?”
“這么小一個, 怎么就這樣被扔在這里?它媽媽呢?”
四個人蹲在小貓旁邊, 圍成一圈, 眼睛望著草地上的小奶貓,一動不敢動, 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
他們不敢碰。
這只小貓實?在太?小了,橘白的毛色, 渾身上下的毛都還濕淋淋地貼在身上,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聲音輕輕細細地叫著。
“據說剛生下來的小貓被人碰了, 沾染了人的氣味,是可能會被母貓棄養的。”
四個人里唯一一個有常識和文化的小沈老?師如此?說道,所以四個人只能在它旁邊大眼瞪小眼,不敢碰, 直到下課鈴響, 遠遠聽見體育老?師喊集合的聲音,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一條小生命。
鮮活的,有力量的。
不應該為人一時的任性而?買單。
“走了。”最后程姍姍率先?站起來, 像是不忍心似的, 最后望了一眼這只小貓,然后像是安慰自己道, “學校后山這么多?小野貓, 總有它媽媽的!
“那?怎么等了這么久還沒來!斌w育老?師的口哨愈吹愈急, 蔣唱晚被拉著走,一步三回頭。
“可能我們都在這兒?, 人太?多?了,它媽媽不敢來了呢!奔境屉y得說了次有道理的人話,“先?回去吧,下節數學課呢!”
蔣唱晚“哦”了聲,最后回頭望了一眼。
橘白色的小貓還閉著眼睛,極其?可憐地趴在地上,孤零零的,發出輕微的叫聲,隨著步伐的遠去,逐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點。
沈衍舟看?著她?悶悶不樂的背影,頓了兩秒,安靜地跟在她?身后,往教學樓走去-
蔣唱晚一天都沒辦法集中精力。
大部分時候都望向窗外,遠遠地看?著操場方向。
第一天上體育課的班級怎么這么多??
還有好多?高一的新同學。
剛上高中的男生簡直精力充沛到不敢置信,跑了兩圈之后還有勁進行各種活動,踢足球的踢足球,打籃球的打籃球,大喊大叫到仿佛患有超雄體綜合癥。
蔣唱晚還憑借她?5.0的視力,遠遠瞥見一個男生在守門的時候挖鼻子,然后順手將手指上的臟東西擦到球門桿子上。
“……嘔啊!
她?發出一聲響亮的干嘔聲。
全?班同學都齊刷刷地望過來,蔣唱晚沉默兩秒,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水杯,裝作自己被嗆到了,表演性地又嘔了一聲。
坐在她?旁邊的沈衍舟:“……”
蔣唱晚好不容易逼自己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落在今天家庭作業的數學卷子上,那?些符號和數字卻好像還是一個個天書標點,胡亂排列組合,并不入腦。
沈衍舟偏頭,瞥了她?一眼,頓了兩秒,而?后收回視線。
不一會兒?,一張小紙條憑空扔到她?桌上,拉回她?的注意?力。
從右邊扔過來的。
蔣唱晚頓了幾秒,看?了他一眼。后者正坐得筆直,家庭作業早就做完了,在寫自己的競賽卷子。
她?收回視線,慢吞吞地打開紙條。
“別想了,先?寫作業!彼?的監工同桌寫道。
蔣唱晚還沒來得及寫下回應,又是一張新紙條落到眼前。
她?挑了挑眉,有點詫異地“嘖”了聲。
沈衍舟這紙條現在扔得挺熟練啊。
“等到放學再去看?看?,如果還在那?里的話,我們就撿回去養。”
新的紙條上,沈衍舟這樣寫道。
筆跡順暢,字體清雋,簡潔有力,卻讓蔣唱晚頓了好幾秒。
不知道是因為被他注意?到這份微小的情緒,還是因為紙條上那?句無比順暢的“我們”,讓她?心跳漏了好幾拍。
小貓,“我們”,“撿回去養”。
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莫名讓人感到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親密。
像是下落的情緒被人一點一點托住,以一種完全?了解,而?又不顯強勢的方式。
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地從心臟表面撓過,而?后引發身體里的一場海嘯。
蔣唱晚停頓許久,最后輕輕地疊起紙條,妥善地放進筆袋里,拿起筆,第一次破天荒地靜下心來,認真地完成作業-
開學第一天的放學鈴打響。
兩個人難得的非常有默契,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然后開始同步收拾東西,同步邁出教室門。
“它會不會已?經不在了?”蔣唱晚有些憂心忡忡,步伐邁得很快,“我又擔心它還在,又擔心它不在,你懂嗎?”
沈衍舟垂睫看了她一眼,點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小貓還在那?里的話,就意味著整整一天過去,它媽媽都沒有來找過它,很可能是被拋棄了。
初生的小貓如此?脆弱,以至于?晝夜過大的溫差、沒有及時得到的喂養,都可能讓它受傷。
但它不在那?里的話,蔣唱晚也只能希望它是被貓媽媽叼走了,而?不是被校園里人來人往的、不負責任的其?他人撿走了。
兩個人快步穿過放學后熙攘的人群,穿過操場,走到后山時,正巧遇上最后一波踢足球的新生要往回走。
“太?小了,不好玩兒?!
“感覺都快死了,應該活不過今晚吧。”
“你聽見它叫得有多慘了嗎?像貓又不像的,破鑼嗓子……”
一群全?身是汗的男生嬉笑著從他們身邊路過,拿著水杯嬉皮笑臉,惹人心煩。
蔣唱晚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瞪了他們幾眼,快步跑進操場后的學校后山領域。
后山還挺大的。
說是山,其?實?也不太?算,只是一個有起伏的小土坡,有一片小樹林,還有學校做的一個生態湖,有不少野生小貓在這里出沒。
蔣唱晚在上午的地方沒找到那?只小貓,心急如焚,左看?右看?。
一會兒?撥開草叢,一會兒?繞到樹干后,全?都沒有那?只小貓的影子。
尋找了約莫十多?分鐘后,她?直起酸痛的腰,環視周圍,終于?要準備放棄的時候,聽見沈衍舟叫她?。
有一點距離,從她?這里望過去,只能遙遠地望見一個影子。
蔣唱晚拔腿跑過去。
上午還叫得有聲有氣的小貓,現在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呼吸,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全?身上下臟兮兮的,還有些血跡。
沈衍舟半蹲著,從包里拿出一包紙巾,小心翼翼而?又細致地輕輕給它包上。
“他媽的!笔Y唱晚沒忍住,罵了句臟話,蹲下來幫他,看?著小貓身上細碎的傷口,憤憤道,“他們怎么不去死。!”
沈衍舟沒說話,熟練地包上傷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小貓用手掌托起來。
“要喂羊奶!彼f。
蔣唱晚站起來,“還要什么?我去買!
“我們一起去吧!鄙蜓苤壅f-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托著小貓出了校門,在附近的寵物店里買了羊奶粉、奶瓶、棉簽,還有一個雙肩太?空艙的小貓包。
孟女?士不讓她?養貓,所以蔣唱晚只能讓沈衍舟把小貓帶回家。
她?跟著他上了樓,把書包放在沙發上,看?他用熱水兌了羊奶粉,細細地攪拌勻,然后用小奶瓶輕緩地喂給它喝。
蔣唱晚蹲在沙發邊上,托腮看?著它身上的泥土和小傷口,“要給它洗澡嗎?”
“暫時不行!鄙蜓苤蹞u搖頭,“剛出生的小貓太?虛弱了,容易著涼,不能洗澡!
“哦!笔Y唱晚點點頭,埋首開始在手機上搜索,“網上說還要用濕棉簽幫助它排便。要是貓媽媽在就好了,貓媽媽會幫它舔的……”
她?正說著,手機消息提示音卻開始一聲接一聲地響。
頂部彈窗一下又一下,連帶著消息提示音一聲又一聲,一連串地蹦出來。
沈衍舟一邊給小貓喂奶,一邊不動聲色地分出一個眼神?,不經意?般從她?手機屏幕上掃了一眼。
只能看?見是微信消息。
他頓了一秒,收回視線。
蔣唱晚念小貓科普的聲音也被打斷,切換頁面,開始回消息。
聲音沒關?,鍵盤聲打得噼里啪啦的響,聊天框里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可開心了,偶爾還笑出聲。
喜悅的情緒都快溢出來了。
等到回完,她?終于?抬起頭來,看?見沈衍舟已?經喂完奶,洗完奶瓶,還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小貓的傷口。
現在這只小橘貓已?經不再小聲小聲嘶啞地叫了,安心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太?空艙里,胸膛起伏看?起來明顯多?了,呼吸顯得穩當而?有力,讓人心安。
“哇,小沈老?師,你簡直是照顧小貓的天才!”蔣唱晚狗腿地獻殷勤道。
沈衍舟把小貓奶粉和奶瓶放好,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怎么了小沈老?師,”蔣唱晚顯然心情很好,蹭到他邊上,一幅諂媚樣子,“怎么不開心?”
沈衍舟垂著眼洗手,過了好幾秒之后,才裝作不經意?地問她?,“跟你的學長聊完天了?”
蔣唱晚茫然地頓了兩秒,“什么學長?”
“我怎么知道什么學長!鄙蜓苤塾眉埥聿粮墒稚系乃,慢條斯理的,還是沒看?她?,“早上學生會的學長,同一節體育課的學長。”
“或者說……”他頓了幾秒,長指交錯的動作停住,終于?偏頭看?了她?一眼。
半邊眉毛輕輕挑起,神?情和語氣都很微妙,若有所指地問道,
“你還有別的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