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21
“……”
沈衍舟當然沒有?回答。
他只是頓了兩秒, 盡量不動聲色地移眼?,從?少女眼?尾里窺見一絲俏皮與狡黠的神色,然后停了一停, 頗為無?言地瞥她?一眼?。
“……又?開始了是吧?”
又?開始夸贊自己的討人喜歡了。
蔣唱晚被識破, 彎起眼?睛, 嘿嘿直笑。
小鹿眼?瞇成彎彎的月牙,笑容燦爛晃眼?。
剛平息的心跳又?無?端加快些許。
沈衍舟又?靜了兩秒, 用筷子一端輕輕敲了下她?腦袋,“去叫一下我媽媽。”
“好。”蔣唱晚應, 步伐輕快地往臥室走去,只給他留下一個少女單薄纖細的背影。
還有?無?端被攪亂的心跳頻率。
好半晌后, 沈衍舟垂下眼?, 回身去盛飯-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
蔣唱晚不是那種內向的性格,走在大街上都能和路邊的阿姨婆婆們聊上天,坐公交車還能加入一群小學生的談話,自然不會畏懼這?種場合, 東一句西一句, 話題跳躍,語出?驚人,把女人逗得哈哈大笑。
吃飽后歇了一會兒, 蔣唱晚揉了揉肚子, 感?覺沈衍舟做飯跟家里阿姨有?得比了。
正巧姍姍發來消息問她?好了沒,蔣唱晚于是站起來, 跟女人道別。
“那阿姨我先走啦, 我朋友還在等我。”蔣唱晚說, “謝謝阿姨今天的款待,飯很好吃!”
“那就好。”張煥萍笑著?應, 喊來沈衍舟送她?,“以?后常來玩啊!”
“我們小沈很少帶朋友回家的,我之前還一直覺得他性格太冷了,沒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呢。”
蔣唱晚默了一默,瞥了沈衍舟一眼?,眼?睛里全寫著?“確實”。
沈衍舟:“……”
雖然蔣唱晚心里這?么想,但嘴上還是很甜,“沒有?的阿姨,小沈老師很受歡迎的。”
“那就好。”張煥萍笑,“不過肯定沒有?你受歡迎。你太可愛了。”
“那倒是。”蔣唱晚大言不慚地點點頭。
“不用送了阿姨,我朋友就在門口,我出?去就好了。”
“那好,那你路上小心啊。”
“到家給小沈發個消息啊晚晚,以?后常來玩兒。”
“知道了,阿姨。”蔣唱晚推門出?去,看著?沈衍舟,眨了眨眼?睛,揮揮手,“再見。”-
“沒想到常寧鎮這?兒還蠻熱鬧的嘛。”程姍姍在小區門口等她?,等的時間里東張西望的,“我剛剛還看見兩個老大爺因為下象棋吵起來了,一個說‘落字不悔’,一個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吵著?吵著?都生氣了,轉身就走!”
“是嗎?”蔣唱晚隨口應道。
“不過我感?覺這?片兒就是普遍沒有?市區里舒適,我好像聽我媽說過這?個單位。這?種老小區的房價應該也不高吧?”
程姍姍邊走邊打量張望,對一切都很好奇,“你哪兒的朋友住在這?兒啊?”
蔣唱晚停了幾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說了句“之后有?機會再告訴你”,然后就隨便找了話題轉開。
“車來了嗎?”
“噢噢!”程姍姍倏然被提醒,拿出?手機看打車的信息,“來了。”
兩個人拉開后座的車門,上了車。程姍姍剛坐下就連打了三個呵欠,身子往旁邊一歪,靠在蔣唱晚身上。
“困死了。吃麥辣雞腿堡暈碳了。”
“睡。”蔣唱晚看了眼?時間,“反正要四十分鐘呢。”
“待會兒睡。”程姍姍點開朋友圈刷了刷,倏然看到有?人分享了個社?團消息推送,困得不能仔細看,直接轉手發給蔣唱晚。
“不知道有?沒有?用,你自己看看吧。”
“好。”蔣唱晚說。
自從?她?跟他們提過這?件事之后,兩個人一看到什?么社?團消息、比賽細則,甚至刷到有?趣的短視頻,全都要分享給她?,美名其曰“可以?借鑒”。
有?時候蔣唱晚看完那種全程都是一個人在浮夸吐槽的視頻,感?覺也挺無?助的。
【什?么意思?是讓我去錄一條單口相?聲嗎?】
而程姍姍和季程紛紛答道,“怎么不可以?呢?”
“絕對讓評委耳目一新!”
蔣唱晚:“……”
程姍姍這?會兒靠在她?肩上,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困得手機都要拿不住了,干脆往腿上一扣,閉了眼?,還有?點奇怪地問她?。
“你今天怎么不困啊?”她?又?打了一個呵欠,“你平時下午比我困多了,吃飽了坐在座位上就開暈的人。”
蔣唱晚想了會兒,“可能是我吃飯之前睡了會兒。”
程姍姍的腦袋明顯已經轉不動了,只“噢”了一聲,就陷入了暈乎乎的睡眠狀態。
蔣唱晚看了她?一眼?,幫她把手機殼上的吊墜掛繩勾住,以?免掉下去,然后偏頭看向窗外。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她?腦子里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雛形,只是需要再花時間整理和梳理,豐富和完善它。
從?想法變成具體可行的方案,變成落到紙上的視頻腳本?,再變成相?機里零碎的片段和素材,最后再組成一個完整的作品,每一步都需要時間,每一步都需要精力。
對于毫無經驗的蔣唱晚來說,稱作“大工程”也不為過。
但這?種感?覺……也很奇妙。
她?很少會有?這?種,她?在“創造”什?么東西的想法。
學校的教育大多數時候都會讓人覺得自己是機械的,是麻木的,感?知著?很多東西灌進自己的身體,卻沒有?任何輸出?的機會。
誠然,三觀的塑造和知識基礎的打磨是很重要,但十六七歲的靈魂何等鮮活,光是一件極小極小的事都可以?在日?記本?里綿延成篇,勢必需要一個輸出?的過程。
而她?現在有?一個小宇宙。
她?是那個星球的造物者。
從?吞噬一切的宇宙大爆炸,再到星云的收縮與坍塌,每一粒原子,每一粒塵埃,全是因她?而產生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也很想要把握。
相?比之下,這?個因為編導社?團而產生的比賽,在這?些自我滿足感?之下,好像都變成沒那么重要的東西了。
正想著?,汽車駛入環城高速。
窗外是藍天與白云,陽光明媚,空調溫度開得正適宜,連陽光落進窗里的弧度都不刺眼?,很美好的一天。
蔣唱晚靠著?窗發了會兒呆,感?覺困意上涌,于是在閉眼?前看了眼?手機,點開程姍姍發的那條消息掃了眼?。
這?回是正經的。
學校社?團公眾號的推文,詳細介紹了社?長競選比賽的賽制和獎品,還有?評委組的選擇。
蔣唱晚掃了一眼?,基本?都是學校老師以?及前幾屆的社?長學長姐,賽制也是普普通通的打分制,沒有?什?么好細看的。
她?打了個哈欠,正要關上頁面時,不知道瞥到什?么,張開的嘴忽然停下,幾秒后,身體也不自覺地坐直了。
程姍姍原本?靠在她?肩膀上睡覺,現在直接滾動著?滑到她?腿上了,竟然還沒有?醒,只是扭了扭身子。
蔣唱晚沉默了幾秒,又?將視線移回手機屏幕上。
“本?次比賽由風行集團贊助,校內評選前三名的作品會選送C市青少年編導攝影作品大賽,一等獎可獲得市級獎狀、風行集團旗下相?機全線產品與獎金三萬元,請各位同學積極參加。”
蔣唱晚眼?睛都睜大了,盯著?那個“獎金三萬元”,久久不能動彈。
三萬塊錢。
對于高中生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蔣唱晚保持著?那個姿勢良久,大腦飛速旋轉,最后把手機放下,做下了決定。
反正她?已經決定了要做這?個事情,那就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如果沈衍舟不要她?的“工資”的話,那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獎金分給他?-
“我靠,三萬塊!我都可以?買新款機器人了!”
“我靠!風行旗下相?機全線產品!那是不是可以?找他們要很久之前生產的ccd?二手市場上都炒到四位數了!”
蔣唱晚房間里,坐在小沙發上和地毯上的兩個人硬生生喊出?了有?十個人的氣勢。
“……”
“前面那個市級獎狀,你們是一點兒也看不見,是吧?”蔣唱晚無?言,“你倆有?誰拿過市級獎狀嗎?”
“我幼兒園拿過市級合唱表演的獎狀。”程姍姍回答得非常快,并且十分得瑟。
蔣唱晚沉默了幾秒,妥協道,“好吧,幼兒園也算。”
兩個人說著?,將視線轉向地毯上坐著?的那個人。
季程:“……?”
“干什?么?還歧視人的是吧?沒有?市級獎狀不能跟你們一起玩兒啊?我有?班級進步之星呢。”
“……”
蔣唱晚無?言移開視線,拉回話題,“好了,說正事。我們得來商量一下作品的大致設定和細節了。這?個比賽獎品這?么豐厚,肯定會有?很多人參加的。”
“對呀,這?都不光只是一個競選社?團的比賽了,還有?市級獎狀和獎金,會吸引不少人呢。”
程姍姍掰著?手指頭,逐一分析道,“市級獎狀,證明會有?優等生跟我們搶占這?個名額;獎金,也會吸引一大群閑的沒事干的人。”
“那風行旗下全線相?機產品呢?”季程插嘴道,“是不是會吸引你這?種自戀的人?”
“滾。”程姍姍神色不變,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接著?若無?其事地分析道,“我們想要從?這?么多參賽隊伍里脫穎而出?,就很不容易了。”
“……”
蔣唱晚看著?季程臉上緩慢浮現出?的紅印,沉默著?點了點頭,“確實是挺不容易的。”
一八二大帥哥泫然欲泣,捂著?臉,悲傷地不說話了。
“行了。”蔣唱晚站起來,在一桌面的數學卷子里翻找片刻,抽出?一個本?子,拿到小沙發邊坐下,正色道,“我來跟你們講一講我的想法。”
“我不喜歡那種很空的東西,還是要有?故事主?線在,畢竟是綜合看編導能力,不是單純攝影,所以?我更偏向于構建一個微電影,故事梗概大概是這?樣的……”
蔣唱晚邊講邊演示,為防止他們看不懂,還特意提前在平板上找了類似的圖例,“整體大概是這?個色調,服道化也比較像這?個類型。”
“……故事大致就是這?樣的了,至于拍攝腳本?和分鏡這?些東西,我會在故事全都確定之后開始構思,你們覺得呢?”
經過一陣冗長而又?高密度的輸出?講解之后,蔣唱晚都口渴了,端起水杯大喝一口,其余的兩個人都還是沒有?反應。
“……什?么意思啊你們?”蔣唱晚把那口水咽下去,皺起眉,“有?沒有?在聽啊?能不能行啊到底?”
季程和程姍姍半趴在地毯上,對視一眼?,神情都很震驚,片刻后又?轉過頭來看她?。
“行,可太行了。”季程豎起大拇指,坦誠道,“之前還懷疑你弄著?玩兒的,沒太上心。現在我覺得獎金和獎品都是我們的了。”
蔣唱晚沉默兩秒,忍住了想翻白眼?的沖動,看向另一位。
比起他的廢話,程姍姍要實在得多。她?一股腦兒地坐直起來,“我覺得但從?故事來講就非常完美了,是一個完整的好故事,再加上你預設上的拍攝手法和色調,簡直就是絕殺。”
“哪怕不參加任何比賽,我在網上刷到,也會很喜歡的那種。”程姍姍認說,想了想形容詞,“很真誠,很用心。”
“我喜歡真誠的人。”
蔣唱晚懸著?的一顆心終于算是往地上落了點,嗯了一聲,重復道,“我也喜歡真誠的人。”
喜歡在紛繁雜亂的世界上,能永遠堅持本?心的人。
喜歡能夠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里,停住腳步,耐心解救一只小奶貓的人。
于是在蔣唱晚打發走這?兩個沒能提出?什?么建設性意見的人之后的深夜,遠在二十公里外的沈衍舟收到了一條微信。
【紐特學長的嗅嗅】:睡了嗎,小沈老師?
【紐特學長的嗅嗅】:[小貓眼?巴巴.gif]
【S。】:…
【S。】:怎么
【紐特學長的嗅嗅】:給你看我買的新鞋
【紐特學長的嗅嗅】:特別定制款,有?沒有?感?受到我好好學習的宏偉決心!!!
一雙鞋能體現什?么決心?
沈衍舟沉默著?,點開她?發來的圖片。
應該是剛拆的,鞋盒都還攤開放在一旁,背景是她?房間的地毯。
粉色的睡褲露出?一截,拍攝的主?體還是少女腳上那雙嶄新干凈的小白鞋。
款式簡單,百搭好看,也沒什?么特別的。
沈衍舟退出?去,緩慢地在聊天框里扣了個問號。
【S。】:?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仔細看看,圖上有?驚喜哦!
沈衍舟都能從?她?這?句話里感?知到她?故弄玄虛、故作神秘的模樣,于是有?些無?言地又?點開圖片,放大細看。
鞋是普通的小白鞋沒錯,但也確實是定制款。
左右腳上各印著?兩個字。
左腳寫著?“清華”,右腳寫著?“北大”!
沈衍舟:“……”。
第22章 第 22 章
22
次日, 南山二樓。
陽光灑滿的書桌前。
少年拿出今天的卷子,視線閑閑向下一瞥,
“你學習的決心就是買雙聯名鞋啊?”
“這可?不是普通的聯名鞋!”蔣唱晚特意將這雙鞋穿上, 為此還?挨孟女士一頓罵, 說她在?房子里?穿這種外出鞋, 簡直是神經病。
“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定?制鞋!”
要不是想到把腳舉起來不太禮貌,蔣唱晚簡直想把腿抬到他面前讓他欣賞。
奈何?條件有限, 她只能?把椅子往后挪,把雙腿向上抬起一點, 最大程度上展示出她的美麗新鞋。
于是沈衍舟被?迫就近再次觀看了一次,看著連鞋帶上都印滿了細小的“清華”和“北大”, 嘴角抽了抽, 重新組織語言,問?道,
“你學習的決心,就是買雙,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定?制鞋啊?”
“那肯定?不止嘛。”蔣唱晚美滋滋地把椅子挪回來, 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買鞋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買書包, 買衣服, 買文具……”
沈衍舟:“……”
“?”
蔣唱晚看著他的樣?子,都要笑暈了, “騙你的!沒那么夸張!”
“不過?確實要買點文具了, 不寫作業不知道, 一寫作業才發現,家里?連一支像樣?的筆都沒有了, 昨晚上我都是拆了筆芯蘸墨水寫的這張卷子……”
沈衍舟一邊無言地聽著她碎碎念,一邊看她把昨天的卷子翻出來。
“喏!寫完了!”蔣唱晚很是驕傲和自傲的模樣?,“一整張呢!”
因為沈衍舟是暑假授課,他們?并不是一個學校,他提出的九十分?的要求暫時不能?在?學校的卷面上得到體現,于是兩個人就約定?,按他自己出的卷子來。
每次課后都是一張卷子,題型和高考題一致,只是考察范圍和難度上有差別。
也就是說,蔣唱晚每天都有一次考到九十分?的機會。
當然,沈衍舟也擁有操控卷面難度,讓她考不到九十分?的機會。
蔣唱晚用手托著下巴,眼?巴巴地看著沈衍舟在?她旁邊批改試卷。
修長冷白的手指握著紅筆,用勁時,手背筋骨會往外浮現一瞬,格外分?明,分?外好看。
當然,很快就不好看了。
頓一秒,一個“叉”,手腕下移,又頓一秒,再一個“叉”。
蔣唱晚眼?睛都瞪大了,眼?睜睜地看著他打了無數個錯誤的符號,翻了頁,繼續打無數個錯誤的符號,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等到整張卷子改完,沈衍舟掃了一眼?已經做好的符號,翻回首頁,落筆寫下分?數,然后回頭看她。
“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蔣唱晚盯著那個“35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沈衍舟也不說話。
兩個人就在?房間里?詭異地沉默著,中間隔著一個大大的“35分?”。
不知道過?了多久,蔣唱晚深吸一口?氣,猛然站起來,一言不發,走出了房門。
沈衍舟:“?”
他偏頭看著她蹬蹬蹬地下樓,在?孟女士莫名其妙的聲音里?走到玄關,窸窣一陣子,又蹬蹬蹬地跑上來,嘴里?咬著一個藍色發圈,三?下五除二把長發扎起來,氣勢洶洶地坐回來。
“來!”
“講錯題!我就不信了!”
沈衍舟默了一陣子,從善如流地翻出黑筆,開始講第一題。
期間他抽空瞄了一眼?桌下。
噢,蔣唱晚已經把那雙偉大的聯名鞋換掉了-
兩個小時的課結束,還?有幾道例題沒做完,蔣唱晚是沒發現,還?在?埋頭苦算,眉頭皺得跟擰在?一起的麻繩一樣?。
沈衍舟是瞥見了時間,不動聲色地把鬧鐘關掉了。
于是時間在?安靜里?悄然流逝,一直到五點半,兩個人才徹底把今天的任務完成。
“錯題,改完了。新課,上完了。”蔣唱晚掰著手指頭算,“新的作業,布置了。”
“那我今天晚上就要把這張卷子寫了,然后開始設計我的腳本了。”
“你的想法出來了嗎?”沈衍舟在?旁邊問?。
“嗯?”蔣唱晚詫異一瞬,“噢,對。”
“本來說昨晚上給你說的,但是我的新鞋到了,一下子就忘了。一下子就只記得炫耀新鞋了。”
沈衍舟:“……”
“是這樣?的,我跟你講一下吧。”蔣唱晚興沖沖地把平板拿過?來,想要再給他演示一遍。
“昨晚上跟他們?兩個講,都沒得到什么反饋。小沈老師你最厲害了,你來看一看。”
少女無意識地碎碎念,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嘴甜和乖巧,抱著平板坐回書桌前。
沈衍舟不知道被?哪句話取悅到了,很輕地挑了挑眉,唇線抿緊一瞬,又放松,脊背靠回椅背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誒。”平板被?摁亮,鎖屏上閃爍出時間,蔣唱晚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怎么快要六點了?”
說完,她有些遲疑地偏頭看他。
“沒關系。”沈衍舟挑了挑眉,平靜道,“講吧。”
“小沈老師你真好。”蔣唱晚嘿嘿笑了兩聲。
“是這樣?的,現在?不是夏天嗎?夏天對于十幾歲的人來說,好像總是一個很特別的節點。暑假,考試,畢業……六月好像總是和這些東西有關。”
“這是一個總是伴隨著分?離,長大,還?有許多許多情緒的節點。”
“有人會因為要奔赴好的前程而開心,有人會因為別離而傷心,有的人還?會因為未來而焦慮。”
“我覺得……”蔣唱晚頓了頓,偏頭看著他,“不管是開心還?是傷心,不管是期待還?是焦慮,生活都是要繼續的。”
“十幾歲的人總容易把一時的情緒看作天大的事情,好像因為某一天忘記穿校服而被?通報批評,就是一件丟臉到很久都抬不起頭的事情,好像一次考試考砸,就代表之后的人生都全部完蛋了一樣?。”
“這很奇怪。”蔣唱晚說,又頓了頓。
“但這也許是年齡和閱歷的局限,也許是教育的局限,都不是我們?的錯。”
“我想表達的就是,我們?應該把人生的長度拉長,再拉長,總有一天會發現,這一切當時覺得天大的事情,在?漫長的人生長河里?來看,都不過?只是茶杯里?的風暴。”
“就算今天忘記帶作業,就算今天被?老師批評,就算今天跟好朋友鬧矛盾,就算今天考試一塌糊涂……”
少女用筆尖指著電子手帳里?寫下的想法,上面娟秀的字跡斜斜地畫了一道行動軌跡,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也還?有許多許多值得我們?關注的美好。”
沈衍舟沉默了許久,視線在?她側臉上停留。
少女跟他講述這些想法的時候很認真,偏頭握著筆,神情專注,語言表達流暢。
筆尖指著電子手帳本上的示例,有手寫的想法部分?,也有搜集下來的資料和故事,還?有搜尋的色調與構圖示意圖,全面且認真。
……好像的確不是個花架子。
好像確實是有完善的故事脈絡和想法。
頓了良久之后,直到少女有些疑惑地偏頭望來,沈衍舟才回神般移開視線,接著她停下的部分?發問?,
“比如?”
“比如……”蔣唱晚把電子手帳往下滑,“比如媽媽做的檸檬蛋糕,比如清晨的風吹過?湖面,再拂動發絲的時候,再比如……”
她寫想法的時候思緒很發散,懶得用文字表達,就用了一些簡筆畫。
于是兩個人就看見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簡易的檸檬蛋糕圖畫,還?有一棵湖泊邊的柳樹,湖面正因微風而起波光粼粼的褶皺。
再往下,出現了一個人。
一副畫,四四方方的被?黑色直線框起來,像是古早的黑白漫畫書。
白色圍墻,頂部是黑色的裝飾瓦塊,還?有夏天茂盛下墜的爬山虎,在?墻壁上熠熠生輝。
梧桐樹有光影,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墻根邊蹲著的人身上。
少年穿一件白襯衫,單腿向下半蹲著,脊背微弓,脖頸低垂,側臉輪廓清晰而又分?明。
在?他伸出的指尖,相?抵著一只很小的小貓爪子。
橘色的小奶貓仰著頭,豎起尾巴和耳朵,伸出粉色的小爪子,用柔嫩的肉墊和人類的指尖相?觸。
瞳孔亮閃閃。
……非常鮮明,而又非常細致的一副畫面。
連地面上樹影的斑駁晃動,少年被?風吹動的發梢,襯衫袖子卷起的弧度,全都清晰無比。
好像這個畫面已經牢牢刻進某個人的心里?,然后在?下筆時情不自禁地傾注了情緒。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頓住了。
空氣都安靜一瞬。
窗外似乎開始下雨。
夏季的暴雨總是來得又猛又急,從綿云密布的天空里?往下砸,硬生生撕開燥熱的空氣,傾注來一些清新的冷氣。
未關的窗戶外倏然吹進一陣涼風,夾雜著細微的雨點,猛地將人從怔愣和出神間拉回來。
雨絲微涼,其中一滴斜斜落進來,輕柔地剮蹭過?她的臉頰,再沿著風的方向,向下墜落到少年的手背上。
那一秒,凝滯的空氣好像才重新開始流動。
“咔噠”一聲,蔣唱晚猛地按下鎖屏鍵,胡亂地把平板往旁邊一放,十分?心虛地胡言亂語。
“再比如……”
“……公交車上小學生的八卦啦!”
“……”
沈衍舟沉默著,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裝作從未看過?那張圖的模樣?。
“……下雨了。”
蔣唱晚簡直坐立難安,站起來,傾身去關窗。
奈何?風實在?太大,阻力強盛,少女墊著腳向前傾身,使足了力氣,也難將窗戶往回拉。
蔣唱晚感覺小臂都要抽筋了,皺著眉,臉扭成一個麻花,心里?郁悶地尋思我這一身牛勁呢?
倏然,余光里?壓下一片陰影,一股青檸氣息由遠及近。
少年從她身后伸手,握住窗戶把手的上端,緊挨著她的手。
手臂環在?她身側,衣服面料擦過?她耳根。小臂用力繃緊,窗戶被?帶回來,手腕輕輕一轉,鎖扣扣上。
風雨聲皆寂,房間里?又重歸安靜。
只剩下蔣唱晚遲緩過?后,砰砰直跳的心跳聲。
動作間,兩個人的指側皮膚擦過?一瞬,一觸即分?。
心臟高高懸起,又重重落下,幾乎快要從胸腔中蹦出來。
一秒,兩秒,三?秒。
蔣唱晚屏住呼吸,緩慢偏頭,抬眼?去看。
少年站在?她身后,身體因為動作而輕微前傾,右手張開,似環抱般將她圈在?懷里?。
身體貼得極近,但又沒有徹底觸上,隔著極其輕微的一絲距離,任由空氣從中擦過?,然后感到若有似無的流動感。
他也垂著眼?看她。
在?夏日突如其來的雨天,站在?明凈的玻璃窗前,或仰頭或低頸,眼?睫輕顫,四目相?對。
第23章 第 23 章
23
空氣中好像有什么東西還在流動。
微涼而又令人?心悸的觸感并沒有因為關窗而徹底消失掉, 窗外的雨絲好像隔著玻璃,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她的心臟。
沈衍舟的瞳孔是深琥珀色的。
在晴天時會顯得格外清透,在夜晚時會反射出游樂園霓虹燈的光彩, 中和掉他那些鋒利的冷感。
但?在陰云密布的夏日暴雨天, 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
近在遲尺地抬睫一瞥, 遲愣地怔了片刻,幾乎就要陷進去?。
“……”
樓梯上?倏然傳來腳步聲, 有人?邊上?樓邊說話?,“下雨了誒小沈老師……”
兩個人?都倏然回?神似的, 猛地后撤一步,拉開距離。
沈衍舟后退一步, 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神情倒是沒什么異樣,只是抿了抿唇。
蔣唱晚就慌張得多,心里像是有鬼一樣,下意識也想往后退, 結果退無可退, 一手肘撞在墻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沈衍舟:“……”
孟女士一上?來就看見這樣一副場面,疑惑道, “你們干嘛呢?”
蔣唱晚捂著手肘, 面目痛苦,還要從牙縫里擠出來回?答, “……沒事?。不小心撞到了。”
“一天天的, 不小心點。”孟女士蹙眉看她一眼, 看起來好像不太嚴重,就沒管她。
“雨還挺大的小沈老師, 我看外面的樹都被吹得搖晃了,你先留下來吃個飯吧,看看待會兒雨會不會小一點。”
“你家長那邊我去?說,不然這種情況,我也不放心你回?去?。”
沈衍舟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斬釘截鐵地堵死?了退路。
他偏頭望了望窗外的雨。
就這一會兒功夫,陰云已經密布,閃電從天空里劃下,而后響起遲延的雷聲。
怪嚇人?的。
他最后回?頭應下,“謝謝阿姨,我媽那邊我去?說就好。”-
沒想到這一留就是一晚上?。
雨勢愈來愈大,像天空撕開了一個口子?,往外肆意地傾倒著水一般。
茂密茁壯的大樹被吹得東倒西歪,枝葉簌簌作響,廣告牌被吹得位移,在無人?的路中央隨風的軌跡碰撞,發出“呲啦”的聲響。
手機屏幕不斷閃爍,傳來橙色的暴雨預警。
“嗯,好。”
沈衍舟站在客廳窗前,偏著頭打電話?。
“在同?學家里,不用擔心。”
“……對,你見過?的。”
“家長都在。”
“好。你也早點休息。門窗關好。”沈衍舟安靜地又應了幾聲,才緩慢地掛斷電話?。
蔣唱晚裹著毯子?,縮在沙發上?等他。
“跟阿姨說好了?”
沈衍舟轉過?身?來,“嗯”了聲。
“客房準備好了,洗漱用品和衣服都有,你到時候直接上?去?就好了。”蔣唱晚把?孟女士叮囑她的話?轉達給他。
“好。”沈衍舟點頭,“謝謝。”
“這有什么。”蔣唱晚揮揮手,繼續坐在沙發上?,摁著遙控器,尋找著想看的電影。
沈衍舟瞥了兩眼屏幕,關鍵詞【驚悚】【恐怖】【懸疑】。
“?”
蔣唱晚似乎是讀懂了他挑眉的這個肢體語言一般,“你懂什么!就是這種天氣才有氛圍感,沉浸式體驗,知道嗎?”
屏幕下滑幾頁,略縮的電影封面占滿屏幕,幾乎全是陰森詭異的色調,還有令人?看一眼就覺得害怕的人?臉。
“……”
蔣唱晚握住遙控器往下翻的手緊了緊,嘴唇抿住,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瞥一眼。
沈衍舟剛好也在看她。
一側眉毛輕揚,有點探究和好整以暇的意味。
“……”
不可以丟臉!
蔣唱晚迅速收回?視線,深呼吸一下,繼續往下翻。
《閃靈》,《咒怨》,《招魂》,《午夜兇鈴》,《山村老尸》,《鬼影》……
混著窗外磅礴的雨聲,還有狂風拍打窗戶和門的聲音,一陣又一陣的暴雨被風吹著,撲在客廳的落地窗上?,印出千奇百怪的形狀。
……更恐怖了。
像是有人?在外面想要進來一樣。
蔣唱晚汗毛倒豎,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把?毯子?裹得更緊了,整個人?往下縮,讓毯子?包裹住脖頸和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按鍵繼續往下。
“……”
這回?更過?分,屏幕上?直接出現一張占滿略縮圖的大臉,嚇得蔣唱晚手一抖,把?遙控器一扔,整個人?騰地站起來,在沙發上?亂跳,竄到靠近窗戶那側的沙發上?,竄到沈衍舟身?邊,抓著他胳膊。
“小沈老師你一定也不想睡這么早吧!你來陪我看吧!”
沈衍舟:“……”
“?”
沉默幾秒后,他婉拒道,“我平時睡挺早的。”
蔣唱晚裝沒聽見,“小沈老師你會不會認床呀?在別人家睡可能不太好睡吧,我愿意陪你一起看一會兒電視,你不用謝我,都是我應該做的。”
沈衍舟:“……”
沉默著,人?已經被拖到沙發邊上?坐下了。
或許是怕他走,蔣唱晚還格外殷勤地跑前跑后,重新拿了床小毯子?,妥帖地蓋到了他身?上?,還學著電視劇里的小宮女那樣,小心翼翼而又細致地為他掖了掖被角。
只不過?沒掖在他身?上?。
沈衍舟低頭看了看,被角被她一點一點塞在沙發縫里,幾乎把?他整個人?束縛在沙發上?。
“……”
“有必要嗎?”他扯了扯嘴角,輕聲發問。
“噓。”蔣唱晚豎起食指放到嘴邊,不許他質疑,自己縮回?座位上?坐下,隨便找了一個點開。
很?恐怖。
從開場就很?恐怖了。
陰森的畫面,未知的視角,詭異的背景音樂。
昏暗的燈光映在人?臉上?,變化出莫測的光彩。
兩個人?各自坐在沙發一端,各自沉靜。
沈衍舟是真的沉靜,面無表情且平淡地看著一個個畫面變換,甚至還有點困。
蔣唱晚是裝的,其實她要怕死?了。
手指藏在毯子?下面,緊緊攥住毯子?一角,整個人?杯弓蛇影,脊背繃緊,如果窗外雨聲忽然大一點,她會毫不例外地蹦起來。
“小沈老師。”
為了轉移注意力,也為了強行偽裝,蔣唱晚開始找他聊天,分外明顯地凸顯出一種刻意的松弛感。
沈衍舟看她一眼。
“嗯?”
“你平時看恐怖片嗎?”
“不看。”
“為什么不看呢?是因為害怕嗎?”
“……不愛看。”
“害怕也沒關系的,雖然你有一米八幾,但?是害怕恐怖的東西,這個是人?之常情,不用不好意思,大方承認就好。”
沈衍舟:“……”
“我不怕。”
“哎呀,你這孩子?,在我面前逞什么強,要什么面子?呢?害怕就害怕,直說就好了。”
這時候一直詭異舒緩的背景音倏然加強,畫面開始抖動,在光線昏暗、場地空曠的暴雨夜里營造出了一種緊張的氛圍感,主視角抖動,代入感極輕,蔣唱晚聲音都抖了一下,還是哆哆嗦嗦地往沙發另一端挪,頑強地把?她的油膩語錄說完。
“……以后你不用逞強了,你的強來了。”
“……”
沈衍舟看著她整個人?都快縮到他邊上?,手都在顫抖,沉默了兩秒,移開視線。
“行吧,蔣強。”
“……”
“你還挺上?道的哈,小沈老師。我每次對季程和程姍姍說這句話?,他們倆都會叫我滾……”
蔣唱晚縮在他旁邊,隔著一點點的距離,動作間?可以感受到另一個人?的存在,感覺安心了不少,說話?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于是稍微放松下來,隨意地看向電視。
“還是你好,小沈老師。他們都是如此的不解風情,不識好歹……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說著話?,屏幕上?忽地出現一張血肉模糊而又空洞的大臉,以一種無法忽視的姿態出現在這個客廳里,甚至還能看清死?白的臉上?空洞的眼眶。
蔣唱晚一整個從沙發上?蹦起來,應激似的,心跳砰砰,下意識就往旁邊最近的熱源和活物身?旁靠,嚇得渾身?都在抖。
手指緊緊攥住最近的、溫熱的布料,心臟極高極重地跳動著,整個人?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往安全、逼仄、狹窄的小角落里鉆。
臉在沙發布和溫熱的布料之間?蹭啊蹭啊蹭,像個鴕鳥似的,把?自己埋了進去?。
“……”
空氣沉默好片刻。
遙控器被人?按動,緩慢將聲音調成靜音,客廳內又重新恢復寂靜,只能聽見窗外磅礴的雨聲。
蔣唱晚兀自緩了好片刻之后,才感到自己能正?常呼吸了,不會嚇到呼吸急促、心跳頻率高得不正?常,于是緩慢地動了動。
與此同?時,她才回?魂似的,開始感知周圍的東西。
左臉是沙發靠墊上?的小絨布,軟軟的,觸臉生溫。
右臉是頗有些陌生的面料,柔軟微涼,順滑細膩。
……什么東西?
蔣唱晚又后知后覺地往右偏,小幅度地蹭了蹭,以求能夠更清晰地感知。
再靠近一點,就沒有那么軟了,有點硬。
有點人?的脊背的感覺。
手里又是什么東西?
怎么手里還抓上?東西了?
蔣唱晚大腦懵圈似的,遲鈍又茫然,一邊蹭,一邊捏了捏手里的東西。
指尖順著微涼的表面上?滑,輕柔地、好奇地試探,直到摸到掌心的紋路。
蔣唱晚倏然一頓。
指尖顫了顫。
……這這這,好像是,別人?的手?
別人?是誰?
是……
幾乎是同?一時間?,平靜中帶著點無言的聲音,又緩慢地在頭頂響起。
“雖然我早就已經問過?一遍類似的話?了。”
“但?我還是想說……”
沈衍舟感受著這個人?強行鉆在他后背和沙發之間?,甚至還因為他的出聲而更加羞赧,使勁往里蹭了蹭,似乎是想把?自己埋進去?。
“……”
他微妙地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
“你躲我背后就先不說了。”
“這個手,到底還要牽多久啊?”
第24章 第 24 章
24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知道, 就是人?被嚇到的時?候,肢體和神經會全?都失控,只按照自己最本能的反應來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鉆到他背后, 抓著他的手就算了……
【33】:?
【33】:“就算了”?意思是還有?
【33】:你這行字都足夠社死了, 我想不?到還有什么更離譜的了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還在?他說完那?句, “你還要?牽多久”之后,手一抖………………
蔣唱晚絕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滿目悲愴地,顫抖著打?下幾個字: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的手就那?么一抖……
【紐特學長的嗅嗅】:就…………
【33】:?
蔣唱晚心如死灰地打?下。
【紐特學長的嗅嗅】:十?指相?扣了…………
是的。
她昨晚像個鵪鶉一樣埋在?沈衍舟背后, 還沒完。
抓著他的手顫抖,還沒完。
還在?他問完那?句, “你還要?牽多久”之后, 直愣愣地把她的手指,從他分開的指間插了進去?——
完美地十?指相?扣了。
【33】:……
【33】:………………
【33】:?
【33】:?????????????
【33】:不?是吧蔣唱晚???
【33】:這是我認識你這么久以來,感覺最丟人?的一次了
【33】:我他媽雞皮疙瘩都被尷尬起來了呀,我靠
【33】:我要?是你, 我都活不?到今天還來吐槽這件事?, 我當時?就切腹自盡了呀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再說試試呢
【33】:沒關系,一輩子很短的晚晚,忍忍就過了
【33】:不?過, 你真不?是故意的吧?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放什么屁呢你!
【紐特學長的嗅嗅】:我故意?我圖什么?我缺他沈衍舟一個手牽???嗯??
【33】:……那?誰知道呢
【紐特學長的嗅嗅】:?
【33】撤回了一條消息。
【33】:肯定不?會的啦!!!!我們晚晚是多少人?追捧的大美女啊!追你的人?從這里排到法國好吧!!!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勉強接受。
程姍姍好不?容易哄回來, 舒了口氣,想了想, 又問道, “那?他是什么反應啊?”
……沈衍舟是什么反應啊?
蔣唱晚在?屏幕對面頓了好片刻, 硬著頭皮回,“能什么反應?”
“被我不?小心牽手, 開心死了好吧!開心到話?都不?會說了,只能像個二?傻子一樣咧嘴笑好吧!”
“不?說了!你的韓劇更新了,快去?看。”
……沈衍舟,開心?
沈衍舟,二?傻子咧嘴笑?
程姍姍皺起眉,半信半疑,思考猶豫了好片刻,但是沒再問,“……哦,好。”
聊天框靜了,只留下蔣唱晚一個人?在?屏幕另一頭,被迫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整個人?鉆到被子里,還要?用枕頭壓住頭,都無法緩解她的尷尬。
她亂說的。
沈衍舟當然不?會開心!
沈衍舟這種人?,只會沉默地看看她,又沉默地看看他的手,再沉默地看看她,再沉默地看看他的手,幾次來回之后,才在?電視機里變幻的光影和窗外的暴雨聲里,悠悠出?聲。
“什么意思?”
“這就是你放恐怖片的目的嗎?”
“不?會這場雨也是你安排的吧?”
“真是用心良苦啊,蔣強。”
“……………………”
沈衍舟你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蔣唱晚一直賴床到中午,等到孟女士上來叫她吃飯。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雨都停了天都晴了,太陽都出?來了,人?家小沈老師都在?樓下寫完一整套競賽卷子了,你怎么還在?睡?”
“我昨晚被嚇到三點過才睡著……”蔣唱晚跟程姍姍發完消息后又睡了,這會兒被吵醒了,懵懵地坐起來,皺著眉,有點起床氣。
但孟女士就不?慣著她,“誰讓你看的?我讓你看的啊?就是又菜又愛玩兒,小時?候看一眼都要?尿褲子,長大還真看上了,不?嚇你嚇誰?”
孟女士“唰”一聲把窗簾拉開,讓窗外的陽光傾瀉進來,強行喚醒坐起來還閉著眼的人?。
“再說了,還拉著人?家小沈老師一起看。人?家怎么沒被嚇到?怎么還是照樣八點鐘起床,鍛煉吃早飯學習?一天天的,就你這個樣!你哥也不?這樣啊!”
“我哥他怎么不?這樣了,只是你沒看見好不好……”蔣唱晚diss他哥的反應是刻在?dna里的,眼睛都還沒睜開,眉頭一皺,像觸發了關鍵詞一樣,下意識就開始反駁了。
她邊說話邊睜開眼,倏然一頓。
腦子懵了兩秒,然后逐漸在?陽光中回溯孟女士剛才的話?。
……小沈老師八點鐘就起床了,鍛煉吃早飯學習?
……小沈老師都在樓下做完一整套競賽試卷了?
“啊?!”蔣唱晚眉頭擰得像個麻花,瞌睡立刻就醒了,轉頭看著她。
“沈衍舟還在?啊?!”
……
蔣唱晚洗漱完,下樓來吃飯的時?候,面色灰白,心如死灰。
仿佛沒勁到連腳都抬不?起來,拖鞋在?瓷磚上踢踢踏踏,發出?摩擦聲,為此又挨孟女士一記眼刀。
但她實在?沒精力去?管了。
她只是一想到還要?跟沈衍舟一起吃一頓飯,就覺得很尷尬。
明明早上是準備起來寫腳本和拍素材的,但她一想到下樓可能會遇見沈衍舟,可能還正巧趕上他回家,頓時?就猶豫了,就不?想去?了,于是躺在?床上冥想,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
現?在?好了,孟女士說反正下午還要?上課,來來去?去?怪麻煩的,讓沈衍舟根本就沒走!
她還為此白白浪費了一個上午!
現?在?還要?坐在?他對面,跟他一起吃飯!
蔣唱晚硬著頭皮撇著嘴,拉開椅子坐下。
孟女士也在?主位上坐下,有點狐疑地瞅了他們幾眼,“你倆昨晚結仇了啊?怎么這么不?對呢?”
“……”
蔣唱晚剛拿起的筷子就快掉了,沈衍舟也不?動聲色地頓了幾秒。
兩個人?都沉默片刻,眼觀鼻鼻觀心,一時?竟然沒人?說話?。
孟女士奇了,“不?是?真結仇了啊?”
“我說呢,從昨天下午我上樓那?會兒氛圍就不?對。”
作為全?桌唯一的大人?與長輩,蔣唱晚的母親,沈衍舟的鄰家阿姨兼甲方,孟女士覺得自己有責任來調解這兩位青春期小朋友之間的矛盾。
“說說吧,怎么回事?兒?是不?是昨天下午上課的時?候發生什么了?”
“……沒。”蔣唱晚夾了塊排骨,埋頭啃,“挺好的,媽。別猜了。”
“真的?”孟女士還是狐疑,看了蔣唱晚兩眼,有點不?信地轉向另一側。
沈衍舟:“……”
頓了兩秒后,他盯著蔣唱晚的發頂,移開視線道,“真的,孟阿姨。”
“那?就是晚上的原因了。”孟女士可能不?信蔣唱晚,但絕對是相?信沈衍舟的。
她打?心底里覺得沈衍舟這種又周正又端莊又有禮貌又懂事?成績又好的孩子,是不?可能撒謊的,于是又看向埋頭吃飯的人?,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是不?是你昨晚上非拖著小沈老師看恐怖片兒,把人?家嚇著了?”
“……咳咳!”
她一下又提到昨晚,蔣唱晚猝不?及防,被嗆了兩聲,咳嗽到臉都有點紅。
孟女士:“?”
“你也不?屬虎啊,怎么一天到晚跟個虎妞似的。喝點水吧你!”
孟女士皺著眉,很嫌棄地給她倒了杯水之后,把目光轉向沈衍舟,“這樣吧,小沈,你來講講。”
“你就比較客觀地講昨晚發生了什么就好,阿姨相?信你的。我知道你們一開始就有點矛盾,她任性不?想上課,你們這個年紀又容易記仇,需要?家長和大人?多多引導溝通……”
孟女士還在?做思想工作,沈衍舟沉默地撩起眼皮,看了對面人?一眼。
蔣唱晚裝作無事?地仰頭喝水,眼神卻也恰好對上。
兩個人?都很尷尬。
但是這個尷尬和剛開始一下樓的尷尬又不?一樣。
那?時?候是兩個人?之間的,有點想到就覺得尷尬,短時?間內難以找到契機翻篇的情?緒,但是現?在?孟女士這么一攪合,陰差陽錯地給了這個契機。
現?在?兩個人?對面坐著,不?動聲色地對視幾眼,莫名?其妙變成了各懷秘密的同謀。
沉默不?語,但心照不?宣。
“真的沒事?,孟阿姨。”片刻后,沈衍舟偏頭解釋道,“我們倆……關系挺好的。”
蔣唱晚:“……”
要?不?是你昨晚扯著嘴角說“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蔣強”,我真就信了呢!
她順了順氣,對沈衍舟這個面不?改色、睜眼說瞎話?的本領感到佩服,然后毫無破綻地接上,
“真的,媽。我跟小沈老師真的可好了,好到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那?種……”
“……蔣唱晚!”孟女士提聲呵斥她,本來被沈衍舟說的和緩下來的神情?又嚴肅起來。
“姑娘家家的,都這么大了,還亂說什么呢?”
“這不?是好好說你不?相?信,就得這樣說你才能信嗎……”蔣唱晚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噥道,接著吃飯。
沈衍舟沉默著,看了她兩眼。
好在?這個插曲不?大不?小,很快就過去?了。孟女士心大,看他們倆還能同桌吃飯,確實也不?像真的關系太差的樣子。
畢竟之前真的關系差的老師,早被蔣唱晚想方設法、費盡心機地送走了,哪還能在?這兒待著,還真讓她半夜三更挑燈夜讀起來了?
想到這里,孟女士稍微松了口氣,想到蔣唱晚最近早起頻率明顯變高,看無厘頭言情?小說的時?間也明顯變少,甚至還認真寫上數學卷子來了,覺得自己這個家教真是沒請錯,欣慰地看向沈衍舟,眼神柔情?寬慰得能夠掐出?水來。
蔣唱晚:“……”
沈衍舟:“……”
好不?容易把這場鬧劇翻篇,捱到一頓飯吃完,蔣唱晚先上樓,一看時?間才十?二?點過一點。
上課是三點鐘開始,剛好沈衍舟在?這里,她可以抓緊時?間拍點素材,還能抓他當苦力勞工。
這么想著,蔣唱晚邊收拾東西,邊跟沈衍舟發消息。
【紐特學長的嗅嗅】:你上來一下呢
過了約莫十?分鐘,她把相?機裝置檢查完畢,確認電池滿電、SD卡使用正常、數據線無誤之后,裝進相?機包里,拉上拉鏈,半挎上肩膀之后,沈衍舟還沒上來。
沒看到消息?
蔣唱晚皺著眉,有點疑惑地打?開手機,卻發現?他當時?就回復她了。
【S。】:干什么?
蔣唱晚:……?
怎么感覺他這么警惕呢?
【紐特學長的嗅嗅】:?
【紐特學長的嗅嗅】:讓你上來跟你說一下下午拍素材的事?情?呀!
【紐特學長的嗅嗅】:干什么這么緊張?
【紐特學長的嗅嗅】:難不?成我還會吃了你嗎?
屏幕頂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幾秒。
片刻后,沈衍舟“哦”了一聲。
而后才響起上樓的腳步聲。
【S。】:我以為你要?讓我上來跟你同穿一條褲子呢。
蔣唱晚:“……”?
第25章 第 25 章
25
“……你有毛病吧沈衍舟。”蔣唱晚坐在地毯上, 看著上來的人?,皺著眉罵道。
她很難理解沈衍舟的腦回路。
“那不?就是浮夸地說一句,讓我媽相信我們倆關系很好嗎?怎么還有人?真的信了啊?”
沈衍舟神情很淡, 半倚在門?邊, 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沉吟片刻道,
“別人?這?樣說, 我是肯定?不?信的。但說話的人?是你的話……”
他?頓了頓,才?繼續接道, “我就得考慮一下了。”
蔣唱晚:“……”
“?”
這?人?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
不?就一不?小心?鉆了個他?后背,一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 一不?小心?十指相扣了嗎!
……至于?嗎!
心?里的小人?怒吼到一半, 聲音愈來愈小,氣焰愈來愈低,好像自己也越說越心?虛似的。
“……算了,不?跟你計較。”
蔣唱晚率先低下頭去, 小聲嘟噥道, 把相機包背在背上,“我們出去逛一圈吧,取景踩踩點, 看看我能?不?能?拍點有用的素材。”
沈衍舟沒說話, 只是身體重心?略微一換,跟著她的動作轉了個身, 在她擦身而過時伸出手。
修長的手指一勾, 相機包就從蔣唱晚的臂彎到了他?手上。
兩個人?正從房門?處擦身, 距離很近。
少年站得松懶,剛剛從倚著門?框的姿勢直起身來, 筋骨分明的手握住相機包帶子,袖口?下滑,露出半截瘦削卻有力的小臂。
是要幫她拿的意思。
……異常習慣,異常自然。
好像順手到他?已經做過許多次了一樣。
兩個人?都頓了頓。
心?跳加快一瞬。
片刻后,蔣唱晚松開手,有點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小聲道,“……謝謝啊。”-
兩個人?并?肩走過南山往外的小路,在公交站臺上了車,依舊是靠窗的座位,蔣唱晚趁機拿出平板,用這?個時間再梳理規劃一下,同時再跟沈衍舟溝通一下今天的計劃。
“昨天跟你講了我的想?法,并?準備從這?個想?法出發,去構建一個完整的故事。”
“但是故事也需要一個前切,就是需要一個抓人?也有共鳴的切入點。”
“因為專家組評審是直接大屏幕播放作品嘛,還開放圍觀,現場估計會有點吵,七嘴八舌的,所以一個能?夠讓人?‘由吵鬧到安靜’、‘由走神到專注’、被吸引注意力的切入點,類似電影標題蹦出來之?前的一段畫面,我覺得是非常必要的。”
沈衍舟對此不?置可?否,只是思忖片刻,輕輕嗯了聲,“那你的想?法是?”
“我覺得可?以做成采訪形式。”蔣唱晚翻出平板上的筆記給他?看,“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選取幾個有代表性的路人?,問幾個簡單的問題,剪在一起,由最后一個人?切入主題,然后浮現一個標題設計,再正式進入故事……”
平板上視頻范例和文檔頁面來回切換,一股腦兒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之?后,蔣唱晚才?收聲偏頭,去看身旁人?的反應。
沈衍舟的視線也緩慢地從平板上收回來。
他?稍微偏了偏頭,似乎是在思考和整理措辭,最后視線和聲音一同到達。
“我覺得是可?行的,但是你的問題需要再斟酌一下,感覺不?夠精巧和抓人?……”
話還沒說完,公交車路過減速帶,猛然一抖,連帶著坐在后排的兩個人?身體也隨著顛簸、騰空一瞬。
“……啊!”
蔣唱晚重心?不?穩,整個人?騰空一瞬又?下落,隨著慣性,向左栽在那人?身上。
“……哎喲。”蔣唱晚疼得齜牙咧嘴,表情管理極其失控地捂著腦袋。
“也不?知道撞到什么了,這?么疼……沈衍舟你是不?是穿了防彈背心?啊。”
“難不?成你就是傳說中的防彈少年團?”
頭頂上沒人?說話。
抖機靈都不?理,這?人?真沒品。
蔣唱晚腹誹道,捂著腦袋,皺著眉,去把快要滑落的相機包扯回來。
腦袋可?以撞,平板不?能?掉,相機更是不?能?被摔。
她正拉開包,剛把平板放回去,想?要檢查相機是否完好的時候,聽見前排阿姨一聲響亮的驚呼。
“哎喲!小伙子怎么了啊?!怎么流血了啊?!”
一車人?前前后后都紛紛望過來,熱心?點的阿姨拎著包就沖過來,連忙扯紙巾,絮絮叨叨,“哎喲,好好的,怎么流成這?樣?”
“是不?是天氣太燥了啊?誰有礦泉水拍拍后頸呢?”
身旁傳來稍微有點悶的聲響,“……沒事,阿姨。”
蔣唱晚的動作霎時一頓。
雖然有點悶,但也確實是沈衍舟的聲音沒錯。
紙巾,流血,拍后頸……
頓了幾秒后,蔣唱晚保持著俯身檢查相機的動作,緩慢地偏頭去看。
沈衍舟半仰著頭,手指捏著一張紙巾,覆在鼻尖人?中的地方。
紙巾上有紅色的液體,下頜露出來的地方也一片紅,像是被什么東西撞過。
“……”
蔣唱晚緩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旁邊的阿姨們還在討論?著,今年夏天實在是太熱了,燥的時候就是容易流鼻血,另一個阿姨說但是昨天才?下過大暴雨啊,應該不?至于?吧,說著說著,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他?,說怎么回事啊小伙子。
沈衍舟壓下眼睫,沉默著看了旁邊人?一眼。
“沒事,阿姨。”
“就是被炮彈撞了一下。”
“……”
反應了幾秒之?后,許多腦袋不?約而同地一轉,許多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夾雜著震驚、懷疑、不?可?置信,還有看戲的情緒。
蔣唱晚默默地坐到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好半晌后,她看著沈衍舟,真誠道,
“……要不?你還是穿個防彈背心?吧。”-
好不?容易在熱心?市民的幫助下,止住了沈衍舟被撞出來的鼻血,兩個人?也到達了目的地,在一眾阿姨的道別和叮囑聲中揮手下車。
“小心?點啊小伙子!”
“注意休息,多喝水啊!”
“離危險的東西遠點啊,注意安全!”
蔣唱晚:“……”
腦袋太堅硬是她的錯嗎?
“行了。”沈衍舟應完回身,屈指敲了下她腦袋,輕聲淡道,
“問題也改完了,目標群體也規劃好了,行動吧。”
蔣唱晚眨了眨眼,看著他?,“你是怕我愧疚嗎?”
沈衍舟:“……”
“怕你愧疚什么?”
蔣唱晚還沒來得及厚臉皮地說話,他?就扯了扯嘴角,垂眼看著她,開口?道,“怕你因為腦袋像個炮彈而自卑?”
“那倒不?會。”沈衍舟慢悠悠地開口?,微妙地頓了一頓,才?繼續道,“不?過你這?個自信程度,我只在一些中年男人?身上見過。”
蔣唱晚:“……”
“行了,快去吧。”沈衍舟看她眼睛瞪得像個銅鈴,整個人?又?生氣又?跺腳,幾乎像個被點燃的炮仗,移開眼笑道,
“待會兒趕不?上上課了,又?要在你家待一晚怎么辦?”
“我是真有點害怕了。”
蔣唱晚:“……”
“沈衍舟你真的很討厭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沈衍舟被撞了一下,臉頰一片都是紅的,說話聲音還有點悶悶的,所以這?次采訪全程都是由蔣唱晚一個人?完成。
他?就負責扛著相機在后面跟著拍素材就好。
好在蔣唱晚本身就極其外向,一口?一個阿姨姐姐,把受采訪的路人?都哄得可?高興,開場就能?聊起來,采訪氛圍都還不?錯。
沈衍舟舉著相機在身后兩步的地方,從相機的取景框里看她。
少女側身站著,拿著小小的收音麥向前遞,半張側臉露在鏡頭前,神情專注認真,時不?時點頭回應,彎眼笑,順著話題嘮幾句,和被采訪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的,發梢在空氣中飄動,整個人?都顯得活潑可?愛而又?朝氣蓬勃。
像在發光。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真的可?以滋養你的。
一切微小的熱愛與向往,像一只手,把人?從無意義的飄浮中拉拽下來,落回堅實的地面上,享受本如露水般短暫的人?生。
沈衍舟舉著相機站在她身后,安靜地聽她講話,從取景框里看她熠熠閃光的眼睛,和飛揚的神采,倏然想?到坐在游樂園長椅上的那天下午。
少女坐在身旁,望著面前來往熙攘的人?群,有一種從熱鬧中抽身的落寞。
看起來茫然而又?郁悶,輕聲說,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現在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第26章 第 26 章
26
剩下的暑假飛快流逝。
蔣唱晚在上課、寫作業、做練習、拍攝素材和剪視頻之間忙碌著, 幾乎腳不沾地,每天只能睡六個小時,就爬起來投入新?的戰斗中。
對此?, 程姍姍表示, “十六年?了?, 我第一次發現你?是個鐵人。”
“我真的不行了?,昨天跟著你?出去拍了?三個小時, 腿都要走斷了?,你?怎么還能回?來寫兩張卷子的?”季程半死不活地躺在沙發上出聲。
坐在書桌前寫作業的人沒理她。
季程郁悶地在沙發上翻了?個身, 一時不慎,掉到了?地上, 也只是“哎喲”了?一聲, 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程姍姍吐槽道:“你?還真是,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啊。”
“瀟灑,隨性。”季程點頭, 視線又瞥向一直沒出聲那人, 哀嚎道,
“玩會?兒吧蔣唱晚! 別?真學成年?級第一了?!”
“……你?真太看得?起我了?。”
蔣唱晚左算右算,把這道題答案算出來寫上去之后, 才回?答, “那沒辦法?啊,我答應沈衍舟要考到九十分的。”
“能行嗎?”程姍姍看了?眼時間, “可還有十天就要開學了?啊, 你?視頻需要他出鏡的地方都還沒拍呢, 來得?及嗎?”
“我真不懂你?給他留這個角色干什么!”季程聽到這兒來了?勁,一股腦爬起來坐著, 義憤填膺,“是我不配嗎?!”
“對啊。”蔣唱晚非常迅速地應道,“你?心?里沒點數?”
季程:“……”
“你?就說我哪兒不配?我這張臉不夠帥?我一八二不夠高?我性格陽光開朗,這不好??”
蔣唱晚四兩撥千斤,“滾。”
程姍姍在旁邊笑出鵝叫,伸手拍了?拍被子,言歸正?傳,“認真的,來得?及嗎?別?最后因為?你?留的這個角色沒拍成,讓整個視頻都功虧一簣了?啊。”
“應該……來得?及吧。”
蔣唱晚盯著卷子上那個“78分”,有點猶豫地回?答道。
已經連續一兩周在這個分數線上徘徊了?,七十多分,偶爾上一下八十,但就是始終到不了?九十。
要說沒有進步嗎?那肯定不是。
之前她幾乎都全是亂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分數跟坐過山車似的,一會?兒五六十,一會?兒二三十,什么時候穩在七十多分過?
按她以前的觀點來講,這要是在小學,可都及格了?呢!
但是還是沒有到沈衍舟的要求。
并且按這個趨勢下去,再卡一周也是有可能的。
學習的確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你?付出時間,就會?收獲成果,這句話是沒錯,但分數就不一樣?了?。
分數是冷冰冰的一個數值,受卷面難度、考試范圍、做題狀態的限制,有上下不定的浮動,并不完全能代表某段時間的全部學習情況,這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挺要命的。
“要不你?跟他打個商量唄?讓他把目標分數降到七八十?”程姍姍出主意,“七八十分也不錯了?,這都是我們仨里的第一名?了?,也不可能真讓你?一口吃成個胖子吧。”
“我要是能考七八十分,我做夢都要笑醒了?。”季程說。
“你?快滾蛋吧。”程姍姍不讓他插嘴。
季程不服,“那本?來就是嘛!七八十分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啊。”
“……”
蔣唱晚聽著耳邊的吵吵嚷嚷,沉默了?一會?兒,抿唇道,“……我再想想吧。”-
下午三點,沈衍舟照例準時到達。
拎著一袋子楊梅,在樓下跟孟阿姨打了?招呼,慢悠悠地上樓來。
剛推開房門,腳步和動作就都一頓,神情微妙地停住。
“小沈老師,你?來啦!”房間里的人很是熱情洋溢地迎上來,帶著一臉狗腿子的諂媚笑容,還有十分浮夸的歡迎聲,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沈衍舟偏頭瞥她一眼,不為?所動。
“嗓子被門夾了??”
蔣唱晚:“……”
“?”
“說什么呢小沈老師。”她極其有職業素養地忽視了?他這句話,繼續用能細過蚊子嗡鳴的夾子音開口道,“來,請坐。”
沈衍舟于是無言地收回?視線,被她扶著向前走了?幾步到書桌前,盯著那個被裝飾過的椅子,再度沉默。
椅子本?來是很中規中矩的木椅,此?刻被裝飾得?“煥然一新?”。
椅背上貼了?一整副對聯,左邊上聯是【沈郎一笑驚宋玉】,右邊下聯是【衍舟兩顧羞潘安】,橫批【小沈老師帥得?驚人】。
上面還放了?個紙疊的皇冠,似乎是想要原地給他加冕為王了?。
沈衍舟:“……”
空中仿佛有烏鴉飛過。
一陣漫長而又沉默地詭異之后,蔣唱晚臉上的假笑要掛不住了?,率先開口道,“怎么樣?,小沈老師?今天這個裝扮還滿意嗎?”
“不滿意的話還可以換!你不喜歡宋玉和潘安的話,我這兒還有很多。”蔣唱晚一邊去翻挑剩下的,一邊念道,“力拔山兮氣蓋世,貌驚天兮帥驚人……”
“鼻正?口方濃眉大眼,肩寬胸厚長腿健腰,橫批是,人中翹楚……”
“……夠了?。”
沈衍舟額角跳了?跳,拉開椅子坐下,緩慢看向她。
“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蔣唱晚:“…… ”
“你?怎么能這么說呢小沈老師?我對你?的敬仰和愛慕老天可鑒啊,絕不摻雜一絲雜質!”
“是嗎?”沈衍舟輕飄飄瞥她一眼,收回?視線,神色自若。
“那我們開始上課吧。”
“……別?呀。”蔣唱晚立刻泄了?氣,演不下去了?,忙坐下來,拽著他袖子挽留道。
沈衍舟瞥她一眼,“不夾了??”
“……不夾了?。”蔣唱晚撇了?撇嘴,老老實實回?歸本?音,“你?又不喜歡夾子音。”
沈衍舟頓了?幾秒,“嗯”了?聲。
“你?本?來的聲音就挺好?的。”
“是嗎?”蔣唱晚心?不在焉的,隨口應。
沈衍舟又看了?她幾眼,脊背往后一靠,指間的黑筆隨意轉了?轉,往桌面上扣了?兩下,發出“篤篤”的聲響。
“到底什么事兒?”
“……哎。”蔣唱晚坐直身體,嘆了?口氣,視線在桌上攤開的卷子上掃了?幾眼,蔫蔫道,“也沒什么別?的事兒,就是……就是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
“我們之前定的那個,九十分的標準……”蔣唱晚非常不自在,說話吞吞吐吐的,也不好?意思看他,就盯著桌上的小熊,指尖無意識地扣著桌沿,慢吞吞道,“那個標準……能不能……”
說到后半句的時候,她越發不好?意思,干脆轉頭往向窗外?,任嘴里胡亂囫圇成一氣。
“能不能阿巴吧啦降一點……阿巴吧啦……”
沈衍舟沒聽清,皺了?皺眉,“什么?”
“……”
蔣唱晚轉頭回?來,頓了?幾秒,看著他的臉,張了?張嘴,感?覺字句卡在喉嚨口里出不來,欲言又止。
她真不好?意思說第二遍,于是捂住臉,說,“……沒事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本?來就是事先說好?的標準,她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做到,這會?兒是真不好?意思讓人家給她降。
沈衍舟又不欠她什么。
本?來就只是上課的關系,拿一份報酬做一份事,何況她還時常拉著沈衍舟給他打白工,外?出拍素材舉相機,他都沒說過什么。
算了?!不就是九十分嗎!
這個星期不睡覺了?,狂學兩百個小時!她就不信了?!
蔣唱晚擼起袖子,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斗志昂揚,氣宇軒昂道,“開始上課!”
“……”
沈衍舟被她拍桌的勁兒嚇了?一跳,扯了?扯嘴角,沉默地偏頭瞥了?她一眼,最后倒也沒說什么。
他只是垂眼頓了?幾秒,把手上準備的講義收起來,換了?張新?的卷子拿出來。
“今天改一下,不學新?內容了?,做課堂練習吧。”
“哦,好?。”蔣唱晚神經大條,向來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一點兒也不在意體系和邏輯,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對,接過卷子,很順從地開始寫起來。
少女坐直身體,單手壓住卷面,握著筆,開始按照他要求的讀題方式,一點一點仔細地運算起來。
沈衍舟坐在邊上看她,好?半晌后,移開視線-
“我怎么覺得?今天這張卷子有點簡單?”兩個小時過去,鈴響收卷,蔣唱晚完全沒有趕時間的感?覺,甚至還把前面的題重新?檢查驗算了?一遍,十分從容不迫,又十分疑惑地把試卷遞給他。
“你?哪次覺得?不簡單?”沈衍舟接過。
“……這倒也是。”蔣唱晚說,收起了?那點疑惑。
她這人吧,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特別?有信心?。
每次交卷的時候都氣勢洶洶的,大言不慚地說我覺得?起碼得?有個一百分吧,但最后的現實總會?刺痛她。
所有人都會?騙你?,但數學不會?。
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這門學科存在的意義,就是治好?了?她的過于自信。
“你?先改著,我去個洗手間。”蔣唱晚說。
“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的。”她一邊扭著脖子,一邊把沈衍舟帶來的那袋楊梅拎下去。
“你?們小區真好?呀,又種櫻桃又種桃子又種楊梅的,簡直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
“……”
沈衍舟握筆的手都頓了?幾秒,無言道,“想不出話可以不說。”
“怎么了?怎么了??還不讓人顯擺一下歷史知識了??我可是有認真聽歷史課的好?吧……”
少女等不及洗,從袋子里摸了?一個出來,用紙巾擦了?擦,就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噥著,走遠了?。
沈衍舟真是對她沒轍,呼出口氣,紅筆在指間轉了?轉,繼續往下了?。
蔣唱晚在樓下跟孟女士嘮了?會?兒嗑,等阿姨把楊梅洗好?裝盤,又跟著孟女士看了?點綜藝,才緩慢地端著盤子上樓去。
儼然一幅要中場休息好?,才能接著花費大把時間來改錯題的模樣?。
“怎么樣?啦,小沈老師。”
她一邊推門一邊詢問道,“八十分肯定有吧!”
“我爭取今晚上改完哈,再給我五六天,鐵定能及格了?……”
她邊說邊塞了?個楊梅進嘴里,人還沒坐到座位上,先把盤子遞過去了?,積極喂食。
沈衍舟沒接,半側著身,看了?她一眼。
嘴角還沾了?點楊梅汁,連指腹都是紅色,腮幫子凸起,一幅小倉鼠似的傻樣?兒。
“別?五六天了?。”
兩秒后,沈衍舟揚了?揚下巴,點了?點桌面上已經批改完畢的試卷,語氣松懶道,
“就今天吧。”
“畢竟有的人都拉下臉,夸我驚宋玉和羞潘安了?,是不是?”
第27章 第 27 章
27
蔣唱晚一怔, 連咀嚼的?動作都停下,茫然地看了看他,反應了幾秒, 又緩慢地移開視線, 去看桌上的?卷子。
試卷首頁已經?有了分數, 白紙紅字,分外?明顯。
……九十九分!
蔣唱晚驚呆了, 嘴巴張成“O”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父親!母親!我入選了!”
一陣沉默之?后, 她?幾乎整個人都要蹦起來了。
“宋玉潘安算什么啊!咳咳咳……”蔣唱晚反應過來之?后說話太急,被楊梅核嗆到嗓子眼, 咳得驚天地泣鬼神的?, 就?差把孟女士都驚上來了。
沈衍舟:“……”
他起身接過她?手上的?盤子,扯了張紙給?她?,手指在半空中?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落到她?背上, 給?她?順了順背。
“……至于嗎?”
“……咳咳咳!”蔣唱晚彎著腰, 眼淚都咳出來了,還要頑強地把后半句話說完,“小沈老師你才?是?……全世界最帥的?……”
沈衍舟:“……”
“你還挺身殘志堅的?。”
好不容易緩過來之?后, 蔣唱晚簡直跟打了雞血似的?, 拿著那張卷子,對著光看了又看, 跟鑒定□□似的?一樣認真。
“你沒給?我開后門吧, 沈衍舟?”
沈衍舟斜斜睨她?一眼, 黑筆在指間輕松轉了幾圈,輕嗤一聲, “九十九分就?喊大名?了,那要是?一百分,還不得爬到我頭?上來啊?”
“嘿嘿。”蔣唱晚對著他笑了幾聲,“太高興了嘛,小沈老師。”
“說真的?,你沒給?我放水吧?”她?飛速翻閱試卷,視線掠過每一道題,看看有沒有算錯的?可能性。
“有必要嗎?”沈衍舟靠在椅子上,無言看她?檢查。
“給?你放水對我有什么好處?”
“誰知道呢?”蔣唱晚檢查無誤后,美滋滋地翻過來,對著那個“99”的?數字愛不釋手,越看越高興,眉毛都揚起來了。
“萬一你想當C市一中?編導大賽第一名?小美女的?男主角呢?”
“……”
“嗯呢。”沈衍舟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我可太想了。都想死了。”
“略。”
蔣唱晚心情好,沒搭理他那些看起來就?很無言的?敷衍,樂滋滋地用手機拍了試卷上的?分數,把照片發到三人小群里。
手機消息提醒頓時一條接一條,刷屏之?快,都快把她?的?手震成篩子了。
【33】:?
【33】:我靠
【33】:這么厲害?
【33】:是?不是?馬上就?要成年級第一了啊?開學了還會跟我們玩兒嗎?
【182大帥哥】:?
【182大帥哥】:你拍馬屁的?技術真讓我汗顏
【182大帥哥】:走后門了吧!
【182大帥哥】:威逼還是?利誘?
【紐特學長的?嗅嗅】:滾啊
【紐特學長的?嗅嗅】:貨真價實好吧
【紐特學長的?嗅嗅】:什么實力不多說
蔣唱晚快速閱覽了一遍程姍姍和季程的?震驚、詫異和彩虹屁,發了幾個“得意?”的?表情包,才?開始靜下心來。
“那你明天有空早點過來嗎?我待會兒把你角色的?故事梗概和腳本分鏡發給?你。”蔣唱晚想了一想,“你過來好像又有點遠,我們也可以直接定一個碰頭?地點,拍完就?回?來上課也可以。”
沈衍舟想了一想,“對場景有特別要求嗎?沒有的?話可以去我家那邊拍嗎?”
蔣唱晚頓了頓,思?考了一下,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記憶里的?小區,“其實就?是?很普通的?場景,你們那兒完全夠了。”
“好。”沈衍舟說,“那你明天到了給?我發消息。”
“好呀好呀。”蔣唱晚應道-
次日一早。
“不是?,什么東西這么遠啊?”季程在副駕駛上睡懵了,還差點流口水,是?司機師傅很嫌棄地把他拍醒的?,這會兒邊揉眼睛,邊打開車門下來。
“常寧鎮啊,你沒來過嗎?他們這兒的?老茶館很有名?的?。”
“老茶館是?什么?就?是?那種坐著喝茶嗑瓜子兒的?地方嗎?”
“不是?,是?喝白酒劃拳的?地方。”程姍姍沖他翻了個白眼。
季程還真想了兩秒,撓了撓頭?,“那為什么叫茶館?”
“……”
“你真睡醒了嗎?你要不直接回?去吧?”程姍姍看他不爽,“本來沒你的?事兒,自己要跟著來。”
“那我可不得來嗎?”一提到這個,季程可把身板挺直了,立刻來了勁,“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搶掉我的男主角。”
兩個人一路拌著嘴,拎著大包小包的?設備工具,提步跟上蔣唱晚的?步伐。
“小沈老師!”
蔣唱晚到了約定的?地方,站在路邊張張望望,倏然瞥見人的?身影,猛地揮手。
沈衍舟其實早到了一會兒,站在路邊的?小賣部門口,拿著幾瓶水,散漫隨意?地偏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小賣部老板聊天。
常寧鎮小,且早年有很多工廠、國企事業單位的職工家屬院,大家都熟。
小賣部老板是?個阿姨,本來邊用手機看劇,邊嗑瓜子兒,聽到響,連忙暫停,從柜臺里探出身子來張望。
“誰?女孩兒?”阿姨一臉詫異,還帶著點八卦、好奇和調侃,收回?視線,“小美女啊。”
“可以啊你沈衍舟,是?說你今天怎么沒擱家里陪你媽呢,原來有大事兒啊。”
“……王阿姨。”沈衍舟有點無奈,把礦泉水拎起來,打開手機,準備掃碼付款。
“行了,快走吧。”王阿姨把瓜子銜在嘴上,一把把柜臺上的?收款碼扣倒,擺了擺手,“走吧走吧,阿姨請你們喝啊。”
蔣唱晚剛走過來,從沈衍舟身后探了個頭?,非常開朗且自來熟地接道,“謝謝阿姨!”
“哎喲,嘴真甜。”王阿姨笑成一團,跟她?揮揮手,“玩兒好啊!小美女……”
“好嘞阿姨!”
“……”
沈衍舟看看阿姨,再看看蔣唱晚,有那么一絲無言。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本地人呢。”他順手接過了蔣唱晚手上的?相機包,問道,“吃早飯了嗎?”
“沒。”蔣唱晚老實回?答,“起太早了。”
沈衍舟早有預料般地看了她?一眼,“嗯”了聲,“那先帶你們去吃早飯吧。”
早市還開著,街邊早餐店的?蒸籠還在冒著白色的?煙氣,熱騰騰而又煙火氣十足。
沈衍舟帶他們去了一家常吃的?小店,雖然相隔不遠,屬于同?一個市,但常寧鎮還是?有一些特色。
戴著圍裙的?阿姨還給?他們抹了零,說讓沈衍舟帶他們吃好玩好,一個勁兒夸蔣唱晚和程姍姍長得漂亮,把這倆人都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只有季程被忽視,問,“那我呢,阿姨?”
阿姨看了他幾眼,很明顯地頓了一下,然后說,“小伙子也長挺高的?哈,快有小沈高了,加油哈。”
一桌人憋笑,只剩下季程憤憤黑臉。
吃完正好是?光線很好的?時間點,一群人拿上東西起身,準備正式去選好的?地方拍攝。
是?沈衍舟看了腳本后跟蔣唱晚商量著選的?,一處煙火氣和生活氣息并存,但又整潔上鏡的?地方。
距離早餐店不太遠,就?兩條街的?距離,一群人就?決定走著去,也當消消食。
小路旁種滿梧桐樹,青瓷磚地年頭?已久,墜在街邊兩旁的?小店門口。
清晨的?風拂過耳畔,清爽而又舒適。
“你們這兒的?人真熱情。”蔣唱晚一點都不像平時起了早床的?萎靡模樣,東看看西望望,一幅對什么東西都好奇的?樣子。
“那是?什么?”
“麻將館。”
“那個呢?”
“茶館。”
“那那個呢?”蔣唱晚指著馬路對面的?小院子。
沈衍舟隨著她?的?手望過去,解釋道,“之?前是?家具廠,現在被改成老年活動中?心了。”
“嚯。”蔣唱晚扒著鐵皮大門往里望了一眼,“還有一群阿姨婆婆在排練舞蹈呢。”
“人家是?全市第一的?歌舞團呢,別小看人家。”沈衍舟瞥了她?一眼,拽著袖子把人拉回?來。
“在排新舞,絕對機密,禁止偷看。”
蔣唱晚被他拽著往前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人家給?我比手勢了。”沈衍舟說。
還沒等蔣唱晚問,就?看見有穿一身熒光粉舞蹈服的?阿姨來關門,笑盈盈地揮了揮扇子,“決賽比賽完再來看啊,小沈,漂亮著呢!”
“好啊,蘇阿姨。”沈衍舟應道。
許是?蔣唱晚的?眼神太炙熱,阿姨笑盈盈地補了句客套話,讓這個妹妹也來看,蔣唱晚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
“真的?認識啊?”她?轉過來的?時候連下巴都要驚掉了,無比詫異地發問,“一條街,全都認識啊?”
“差不多吧。”沈衍舟輕輕拽著她?袖口,帶著她?走到路口,垂眼瞥了她?一眼,“怎么?喜歡啊?”
蔣唱晚真誠地點頭?,“喜歡。”
她?在南山住太久了,左鄰右舍都隔老遠,又不熟,平時見一面都難,偶遇也只是?禮貌地打個招呼,根本感?覺不到這種人情味。
“這多好呀,走一路打一路招呼,所有人都認識。”
沈衍舟懶洋洋“嗯”了聲,“就?適合你這種人來瘋。”
“什么啊,怎么就?人來瘋了,我這叫友善活潑開朗……”蔣唱晚一邊說著,一邊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看季程和程姍姍慢吞吞地走過來。
“累死了,哎喲。你倆是?真不怕累啊,走這么快。”程姍姍把反光板和三腳架往地上一擱,拍著胸脯大喘氣。
季程也在喘氣,差點一屁股坐下去,不知道看到什么,瞥了沈衍舟一眼,硬生生地挺直腰板,快要比軍訓時站得還板正。
“累什么累?!”他喊程姍姍,“是?男人就?起來!”
程姍姍:“……”
“你有病吧?”
沈衍舟也沉默了兩秒,把臂彎里的?礦泉水遞給?程姍姍。
“謝謝小沈老師,真周到呀。”程姍姍說。
沈衍舟淡聲說了句“沒事”,手臂在空中?頓了一頓,還是?往季程那邊遞了一下。
“怎么?”季程抱著手臂,斜斜看他一眼,“長那么高個個兒,一瓶水都拿不動?”
“那我就?勉強幫你拿一下吧……”
“別拿了你。”蔣唱晚看不慣他這臭屁模樣,一把伸手握住礦泉水瓶,往回?收,擰瓶蓋截胡,“你不喝我喝。”
季程:“……”
他有點急眼了,“不是?,你到底哪邊的??啊?是?不是?朋友了還?”
蔣唱晚沒擰開,索性作罷,食指扒拉著眼下皮膚往下,做了個鬼臉,“略。”
趾高氣揚又欠嗖嗖的?,陪著她?吐舌頭?的?模樣,殺傷力滿分,把季程氣得直跳腳。
沈衍舟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很輕地挑了挑眉,從旁伸手抽出她?手里握的?水瓶,輕而易舉擰開,再旋轉回?去蓋上,完好地遞給?她?。
“開始吧。”
第28章 第 28 章
28
整個拍攝流程比蔣唱晚預想得要短暫和順利得多。
她原本以?為會因為種?種?因素的影響, 一天拍不完,起碼得折騰個兩三天的。
比如程姍姍和季程兩個不專業的,要么?就舉相機手抖, 要么?就出鏡笑場, 要么?就拍了半天最后發現沒摁開始鍵。
是的, 這一切都是這倆人會做出來?的事情?。
蔣唱晚也不知道沈衍舟的鏡頭表現力如何?。
大家畢竟是普通人,沒有成天生活在攝像機和相機之下, 大多數人連拍照定格瞬間都是有些局促的,別說進入鏡頭之下。
鏡頭會將肉眼注意不到的東西?無限放大。
鏡頭將人拉寬, 臉上的細紋和皮膚瑕疵都清晰可見,還?有平常前置相機完全注意不到的臉部骨骼感和紋路, 以?及一定幾率的臉歪嘴斜。
反正自稱原相機真?神?的程姍姍, 在拍了兩個相機片段鏡頭后,都對自己產生了無限的懷疑。
“我長這樣?”
“我嘴是歪的?”
“我臉有這么?寬?”
“我面對鏡頭有這么?局促?”
“絕對是鏡頭的原因。”蔣唱晚安慰了她好多天,“你肉眼漂亮得要死。”
季程往往會在旁邊插嘴,“同手同腳總不可能是鏡頭的原因吧?”
然后美美收獲一頓暴揍。
但是蔣唱晚所擔心的一切, 全都沒有在沈衍舟身上發生。
他身上的情?緒仿佛渾然天成, 只在倒計時“action”時瞥了一眼鏡頭位置,然后就十分坦然而順利地進入了狀態。
不疾不徐,不局促, 不拘謹, 該怎么?樣怎么?樣,仿佛在側的眾多相機設備全都沒有對他造成影響。
……臉也是。
甚至從取景框里看去, 被16:9比例篇幅壓縮過的臉, 棱角更加分明了。
被風揚起的發梢, 清晨陽光在眉骨和鼻梁處落下陰影,白襯衫鼓起的弧度。
一切都無可挑剔。
以?至于蔣唱晚第一遍完全震驚于取景器后, 都沒來?得及動腦子?想角度和運鏡,直到沈衍舟做完第一部分的動作和臺詞,停了好片刻之后,回頭看她。
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小?塊林蔭斑駁的青石板地,樹影搖晃,動作和神?情?全都被框進固定比例的相機鏡頭里。
猝不及防,隔著取景器對視一眼。
少年的瞳孔清透,連眼睫顫動的弧度都被無限放大,如此清晰地望來?。
像長著白色翅膀的天神?無聊時對空放出的一箭,穿破虛空,直直墜落在她心上。
……砰砰。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思緒像忽然進入懸浮狀態,連呼吸都覺得綿軟。
好幾秒后,直到程姍姍在旁邊發出驚嘆,季程不滿地嘟噥碎碎念,說怎么?確實有點帥呢,蔣唱晚才回過神?來?。
心臟還?在胸腔內飛速跳動。
她飛快地移開視線,指尖掐住手心軟肉,抿唇道,
“……我們再保幾條。”-
“你真?的太?會挑人了,小?沈老師絕對是上鏡臉,那到時候大屏幕上一播,不是帥得聽取蛙聲一片?!”
“行了吧,什么?就蛙聲一片了,別賣弄你那可憐的語文學識了。”
“你倆行了吧。”蔣唱晚說,打開車門把這兩個人塞進去,“一天到晚吵得我腦袋疼。回去吧。”
“哦。”程姍姍說,“那我們先走了啊。”
“有空再去你們家吃飯拜訪啊小?沈老師。”
“拜拜。”
蔣唱晚在街邊站了一會兒,看著他們的車向前駛去,消失在拐角處,才回身,往沈衍舟身旁走了幾步。
張阿姨聽說他們要來?常寧鎮,張羅著說要做飯招待他們,但季程和程姍姍下午要去看電影,就只有蔣唱晚留下來?了。
這會兒她低著頭,看著腳尖,沒看他,全程給沈衍舟留了個漆黑的腦袋頂。
沈衍舟:“……”
“?”
他偏頭看了她幾眼,“怎么?不說話?”
“……哪、哪有。”蔣唱晚背著手,雙手在后拽著裙子?布料,轉開頭,去看街邊的景,“不是一直都在說嗎?”
沈衍舟很輕地挑了挑眉,視線從她不自在的臉上掃過,倏然若有所感似的,身體重心往后一靠,慢悠悠地喊。
“蔣唱晚。”
“……嗯?”
“你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
“……”
蔣唱晚心臟猛然一跳,把裙子?布料都揪緊了,“你在說什么?啊!我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沈衍舟閑閑“哦”了聲,神?情?未變,好整以?暇地勾著鑰匙輕晃,“那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誰說我不敢看你了!”蔣唱晚有點惱了,正回腦袋看他,小?鹿眼刻意圓睜,看起來?氣勢洶洶的。
沈衍舟也不說話,就微微低著頭,站在她一步距離的地方,垂眼看著她。
神?情?平靜淡然,跟方才在取景器里那一眼一致。
對視幾秒后。
“……你有什么?好看的啊!我干嘛要看你啊!”蔣唱晚抿唇移開視線,惱羞成怒地往前走,快把手甩到天上去了。
“吃飯了!我餓了!”
耳根在日光下紅得快要晃眼。
沈衍舟視線從少女背影上晃過,不動聲色地彎了下唇角,長腿邁開,三兩步追上她,以?一種?十分悠閑地頻率跟在她身后。
“蔣唱晚。”
“……干嘛?!一天不喊我名字會死是不是?!你這得多喜歡我啊沈衍舟……”
“想多了。”
“我只是想說……”
“你也同手同腳了。”
“………………”
“滾啊!!!”-
“哎呀,晚晚來?啦。”張煥萍打開門,招呼他們,“快進來?快進來?。”
“張阿姨。”蔣唱晚喊,走在前面,率先邁步進來?換鞋,十分駕輕就熟,甚至能一眼就從鞋柜上認出自己的拖鞋。
“好久沒見了呀晚晚,感覺又長漂亮了呢。”
“嘿嘿,我也覺得。”蔣唱晚應。
沈衍舟在后面沉默,“……有半個月沒有啊,就又長漂亮了?你以?為你是三阿哥啊?”
蔣唱晚有時候等他改卷子?的時候沒事干,拿她平板播放《甄嬛傳》,每次看到這里都會笑,笑得咯咯咯的,得沈衍舟讓她走遠點才行。
“美女的事你少管。”蔣唱晚回頭瞪他一眼。
“你們倆先坐一會兒,快好了啊。”張煥萍說。
沈衍舟想往廚房里走,“你能行嗎?”
“我有什么?不行的?我現在都好多了,再過幾天都可以?去上班了。”張煥萍側身攔住他,擋住去廚房的路,對他使了個眼色,是不許他進廚房的意思。
“晚晚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多陪陪她啊。”
沈衍舟垂眼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堅持,鐵了心不讓他做飯,伸出的手在空中懸停片刻,最后還?是放下了。
“行。”他仔細打量著女人的臉色,“一有不舒服,立馬叫我啊。”
“行了行了,你走吧。”張煥萍不想多說,揮手趕他。沈衍舟這才回身走到客廳里,拿玻璃杯給蔣唱晚倒了杯水。
“阿姨最近好點了嗎?”蔣唱晚接過水杯,小?聲問道。
“……比較難講。”沈衍舟垂著眼。
張煥萍的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起初是不定期心絞痛,她都沒當回事,忍一忍就過了,直到有一次實在嚴重,在上班的地方暈過去了,送去醫院檢查,才查出冠狀動脈粥樣硬化,做了心臟支架手術,在醫院住了幾天后回家來?,一直在家里休養。
但她閑不住。
勞碌慣了的人是不可能心安理得的休息的。她一有空就想出去上班,總覺得自己老在家里待著不是個事兒,想著兒子?要讀書,過兩年上大學也要用錢,總在家待著就愛胡思亂想。
沈衍舟本來?一直不許她勞累,醫生說過要多休息,能做的事情?他都盡量做,讓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但張煥萍就是待不住。
沈衍舟怎么?也不許她現在就出去上班,她就只能先從家務事做起,從他手里接過一些家務活,證明自己完全有能力不臥床休息了。
沈衍舟拿她沒轍,大部分時候就隨她去了。
“反正我也只能在家照顧她這一陣了。”他垂著眼道。
因為快開學了嘛。
蔣唱晚捏著杯子?,抿唇不語。
別人家的小?孩兒一提到開學就滋哇亂叫,哀鴻遍野的,因為要起早貪黑的上學,不能在家里睡懶覺吹空調點外賣追劇打游戲了,只有沈衍舟不是。
按他的聰明程度而言,上學可能還?輕松一點。
“所以?你說想過來?拍,也是因為放不下阿姨嗎?”
“……嗯。”
沈衍舟輕輕應了聲,忽地想到什么?,復又抬眼看她,
“季程和程姍姍,下午本來?沒有安排的吧?”
“你那時候現場安排的?”
“……”
蔣唱晚被識破,心虛地轉開視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是的。
本來?沈衍舟說中午去他家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沒什么?異議,甚至還?很興奮,是她努力按住程姍姍的手,并?在桌下用力踢了季程一腳,提醒道,“你們下午不是有場電影要看嗎?”
“什么?電影?沒有……啊啊啊,對,有,我給忘了。”
“……對對對,哥斯拉大戰金剛,我想起來?了,我特別想看。”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
季程和程姍姍都是她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她當然很喜歡他們,但是就是因為太?過熟悉,自然也清晰地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坦蕩,耿直,有時候口無遮攔,講話有點沒分寸。
這當然不是他們的問題。
只是她記得她上次來?時,女人身上裹的毯子?,滿屋清淺的中藥味,蒼白臉上落下的淚,還?有開門后,趁她不注意,偷偷進臥室換了身正式點的衣服。
善良又樸實的人的確是好客,蔣唱晚也希望可以?帶著季程和程姍姍一起來?,但得建立在主人家可以?承受的基礎上。
“阿姨身體又不太?好,他們兩個又吵,我怕吵到阿姨。”
還?怕他們口無遮攔,說出點什么?傷心事,不太?可控。
蔣唱晚老實說道。
她低著頭,心里有點忐忑。
不知道沈衍舟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閑事,越俎代庖。
畢竟是別人的家事,哪里需要她想這么?多。
空氣一時安靜,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片刻之后,沈衍舟看著她,輕聲道,
“……謝謝啊。”
兩個人都不是很自在。
蔣唱晚緊緊攥住那個玻璃水杯,指關?節都快泛白,視線望向別處。
沈衍舟也只是很短暫地看了她一會兒,就迅速移開視線,抿了抿唇,喉結微滾。
“……沒關?系。”蔣唱晚說。
聲音小?得快要聽不清。
方才在街邊就隱隱有的氛圍再次被無限放大,在臨近正午的客廳里擴散開來?,夾雜著溫暖的青檸香,竟然顯得逼仄而舒展不開,讓人愈加局促。
兩個人都沉默時,廚房倏然傳來?一聲巨響。
似乎是有人摔倒,然后連帶著鍋碗瓢盆之類的金屬物也一并?滑落,在地面上碰撞出一連串巨大的回響。
兩個人都頓了一秒。
然后沈衍舟神?色猛地一凝,迅速起身向廚房奔去。
第29章 第 29 章
29
“初步檢查了, 沒有什么大?問題,可能只是最近沒有休息好,比較勞累, 或者是焦慮情?緒比較嚴重導致的昏倒, 再住院觀察幾天就好, 不需要二次手術。”
“……好,謝謝醫生。”
蔣唱晚站在醫院走廊上, 看沈衍舟和醫生交談,時而偏頭傾聽, 時而點頭應聲,片刻后, 轉身走回來?。
“怎么樣?”她有點緊張地問。
剛才張阿姨在廚房暈過去?了, 開門的時候她倒在地上的模樣讓蔣唱晚現?在都還?心慌慌的,快速跳動著,一陣又一陣的后怕。
“沒什么大?問題,但需要住院觀察幾天。”沈衍舟伸指揉了揉眉心, 看了看手上的幾張檢查報告。
蔣唱晚輕輕哦了聲, 抿唇安靜下來?,沒再打擾他。
片刻后,他翻完最后一張, 抬頭望過來?, 瞳孔清淺,“你在這兒等我一下行嗎?我去?繳個費。”
聲音很輕, 語氣平直禮貌, 神情?平靜, 依舊跟平時一樣。
“好。”蔣唱晚說,坐到長椅上, 看著他的身影遠去?。
少年身姿挺拔,逆著醫院走廊的冷光,給身影鍍上一層朦朧的光影。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蔣唱晚才緩慢收回視線。
她坐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看周圍人來?人往,大?片的白色和消毒水一般的氣味充斥著感?官,有一種極其陌生的,局外人的感?覺。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隨救護車出行。
蔣唱晚平時身體不錯,感?冒發燒的一般在家里吃點藥睡一覺就能好,很少去?醫院。孟女?士也去?的少,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沒在南山住,她就更?沒有什么去?醫院的機會?了。
剛才甚至是她第一次目睹這種需要立刻處理的,甚至稱得上是聲勢浩大?的場景。
心里七上八下,嚇得不輕。
她輕微地晃著腿,用手掌撐在金屬椅子邊緣,目光漫無目的地下落,落在急救室的指示牌上。
方才張阿姨蒼白的臉和倒下的身體又浮現?在眼前。
沈衍舟反應極其迅速,一邊單手小心翼翼托起她,一邊撥出了急救電話,語速適中、鎮定流暢地報出了地址、病人情?況和既往病史,然后就保持著電話暢通,等待救護車的來?到。
全程都冷靜鎮定,有條不紊,除了她看見?他環住張阿姨的手有點輕微的顫抖以外,幾乎沒有什么他在緊張或是慌亂的跡象。
但也確實?是有的。
盡管他鎮定,冷靜,有條不紊,但總還?是有的。
十幾歲的少年人要擔起家里的重擔,除了在某些危急關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有什么別的辦法。
只有指尖的顫抖,略顯急促的呼吸,還?有緊抿的唇出賣他。
蔣唱晚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想法,總覺得悶悶的,像壓了塊大?石頭。
明明遇到問題、處理問題的人不是她,但她還?是挺難過的。
人天生具有共情?能力,尤其是看到熟悉的人或者是別的親近的人陷入困境時,總是不由自主感?同身受。
好半晌后,蔣唱晚輕輕呼出口氣,垂眼看了眼時間。
目光還?在手機屏幕上沒移開,視線里就倏然出現?一只手。
冷白而又骨節分明,拎著一個棕色的牛皮紙袋,遞到她面前來?。動作間還?能聽到包裝紙摩擦的輕微聲響。
……麥當?勞。
蔣唱晚頓了頓,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
沈衍舟也垂眼看她,幾秒后,很輕微地挑了挑眉,將?紙袋往前遞了遞,“不餓?”
“……噢。”蔣唱晚說,點點頭,“餓。”
她伸手接過,隔著一層紙袋感?受到食物的溫熱,驅散了一點方才感?覺到的冷。
沈衍舟在她身旁坐下來?。
蔣唱晚一邊將?小食從紙袋里拿出來?,一邊問,“你不是去?繳費的嗎?”
沈衍舟“嗯”了聲,“交完順便去?買的。”
“總不能讓客人餓著吧?”他偏頭看她,帶著點輕松的語氣,緩和了一下她拘謹又不知道說什么的狀態。
“……噢。”蔣唱晚應,把番茄醬擠到薯條紙盒的另一端,遞給他。但沈衍舟擺了擺手,示意她吃就好。
蔣唱晚只好收回手,小口小口地咬著。
其實?只是生理上的餓,感?覺胃在一下又一下地收縮,但卻沒什么食欲,只是機械地咬著,有點心不在焉。
倒是沈衍舟看了她幾眼,脊背往后一靠,淺淡出聲道,“想問什么就問。”
“……嗯?”
蔣唱晚頓了頓,疑惑地轉頭看向他,滿臉都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和“你不是會?讀心術吧”,眼睛圓溜溜而又警惕地瞪著。
沈衍舟:“……”
“你但凡吃漢堡的時候把包裝紙拆了呢?”
蔣唱晚將?信將?疑地回頭一看,才發現?剛準備咬漢堡的時候確實?沒拆包裝紙。最愛的麥辣雞腿堡都遞到嘴邊了,印著M記字母的包裝紙還?裹得完完整整的。
“咬了一口之后,漢堡只受了點皮外傷?”沈衍舟幽幽在旁邊道。
“……滾啊。”蔣唱晚說,索性將?漢堡裝回袋子里,偏了偏身體,往他旁邊靠,正色道,“我想問,張阿姨這種情?況,那?你們家……現?在都是你在負責嗎?”
她問得很委婉。
其實她是想問他家庭的情況。
比如他父親呢?爺爺奶奶,或者是外公外婆呢?
盡管老年人上了年紀,但在艱難時刻總是可以提供一些幫助的,何至于要讓沈衍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既要自己學習,又要外出兼職,還?要照管家里生病的大?人呢?
但人和人之間的界限在,樹立起的邊界感?橫亙在兩個人中間,混著醫院的消毒水氣味,讓她不知道該不該踏出這一步。
蔣唱晚很多?時候只是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思敏銳又細膩,在某些事情?上界限無比分明。
所?以她一直猶豫著沒有問出口。
沈衍舟偏頭看了她一會?兒,不太在意似的垂下眼,輕聲平淡地解開她的困惑。
“我父母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從小是跟我媽媽一起長大?的。”
“……啊,這樣啊。”蔣唱晚張了張嘴,捏著薯條,一時不知道怎么接。
談到家庭,大?家好像都會?變得拘謹而生疏。
其實?單親家庭在現?在也并不稀奇。
蔣唱晚記得她小時候,影視作品或者是別的什么能獲取信息的渠道里,總是會?鋪天蓋地地向她輸出一個訊息:單親家庭很可憐。
父母離異,家庭里只有爸爸或者只有媽媽的人,很可憐。
可是長到現?在,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與想法,她想請問,可憐在哪里?
能托舉孩子健康、幸福、平安成長的,從來?都不是所?謂的“父母仍在維系的婚姻”、“名義上的父親與母親”,還?有所?謂普世意義上的一家三口,而是愛。
就像哈利·波特在第一學年從地下七層房間里死里逃生,在校醫院的床上醒來?,向已?經年邁的老校長提出問題后,得到的回答一樣。
鄧布利多?的目光從鏡片后投射出來?,晃了晃花白的胡子,安靜而綿長地告訴他。
“哈利,愛。”
“是愛。”
就算父母已?經逝去?,依舊可以在無數的幻影、在無數的回憶中向他提供愛意,在黑影橫行的禁林里為他灌注向前的勇氣。
這一切都是愛的作用,而非所?謂“父母”這一名頭的作用。
“可我覺得,張阿姨看起來?就是那?種很善良,很溫柔,對人很好的母親。她一定已?經給予你全部的愛了。”
蔣唱晚無意識地用薯條沾著番茄醬,碎碎念念,嘟嘟噥噥,聲音含糊而輕小,卻也足夠身邊的人聽清她在說什么。
短暫地頓了一秒之后。
心臟像一團被水浸透的海綿,緩慢地舒展著,沉甸甸而又濕漉漉。
沈衍舟看了她許久,搭在腿上的指尖蜷了蜷,移開視線,盯著走廊對面的欄桿,輕輕“嗯”了聲。
“我也覺得。”他說。
“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時間仿佛停滯幾秒,空氣安靜一瞬。
沉默片刻后,蔣唱晚又盯著陽光從窗外落進來?的影子,捏著一根薯條,偏頭看他,認真地補充道,
“我覺得你也做得很好了。”
“她一定肯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聲音很輕很輕地落在空氣里,卻又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敲打在心臟正中的一架鋼琴上。
黑白琴鍵下壓回彈,演奏出一聲聲只有彼此能夠聽見?的音樂。
心臟砰砰直跳,像要在胸腔內砸出一個大?坑,既奇妙而又酸軟。
話音落下兩秒鐘,兩個人雙雙偏頭,視線在空中相接。
陽光從身后的窗戶落進走廊,落在兩個人的身上。他們并肩坐著,距離太近,甚至可以看清陽光下空氣里飛舞的細小塵埃,還?有對方臉上的小小絨毛。
瞳孔清透,在陽光下互相映出對方的模樣。
模糊,安靜,只有一個小小人影,甚至還?因為瞳孔本?身的構造,而有些失真的模樣。
可是好真實?。
像是世界上最最真實?的鏡子,可以一眼望進彼此的心里,輕而易舉地將?心事一覽無余。
從前蔣唱晚在網絡上看到過一句話,大?概是說,愛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彼時她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有些些微的觸動,停頓一秒后就飛速滑過去?,任自己沉浸在紛繁復雜的網絡世界里,直到現?在才有切實?的體會?。
但她不太贊同。
在十六歲的蔣唱晚這里,她覺得,沈衍舟的眼睛是一面世界上最有魔力的鏡子。
甚至遠比童話故事里能回答王后公主問題的魔鏡,霍格沃茨傳聞里的厄里斯魔鏡還?要神奇。
他們透過對方的眼睛,可以清晰地看清彼此。
正如哈薩克語里那?句隱晦的,“我清楚地看見?你。”
第30章 第 30 章
30
此后的時間過得?很快。
暑假來時好像漫長而不會結束, 兩個月的假期像是高中生一年中最鮮活最輕松的時刻,收尾時卻也顯得?格外匆匆。
對于程姍姍和季程,暑假的收尾意味著房間里通宵不滅的臺燈, 忙碌到?快要?冒火的筆尖, 還有紛紛疊疊的紙面。
對于沈衍舟, 假期的結束意味著他?不用再往返于醫院和家庭,兩點?一線地照顧病人, 并在病房里尋到?安靜的時刻,為他?的學生錄制相關的課程, 并遠程批改作業。
對于蔣唱晚呢,八月底的來臨意味著, 又是一年夏天的結束。
她其實?在一年四季中最喜歡夏天。
雖然程姍姍和孟女士都覺得?她是“葉公好龍”式的喜歡, 整日躲在空調房里,出門要?涂防曬霜和打傘,還會因為出汗而感到?黏膩低聲抱怨的喜歡,但她確實?喜歡。
喜歡夏天蓬勃的朝氣?, 最早最早時就從窗簾中傾瀉而下?的晨光, 喜歡一年之中最長最長的白?晝。
太陽大部?分的光亮都落在北半球,白?晝長到?好像日子永遠也不會結束,忙碌于自己?想做的事?情, 七八點?踩著低溫的尾巴看日落, 那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
盡管她實?在很忙。
最后半個月里,她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把相機存儲卡里海量的視頻素材全都拉出來看了一遍, 然后報了個線上的班, 學習編導和剪輯,偶爾還會在剪輯中覺得?這塊沒拍好, 于是趕快背著相機出門補拍的情況。
和沈衍舟也見的很少。
張阿姨在住院,他?沒辦法出遠門,跟孟女士道了歉,說之前說好的課程沒辦法上完,很抱歉,后期的課程他?會用遠程錄制的方式給蔣唱晚講完,并且不再收取這部?分的費用。
孟女士心疼壞了,說什么也不許他?不再收費,說網課也是課,只要?上了就應該得?到?報酬,還是堅持給了他?。
蔣唱晚都有把他?錄制的那些課程好好地看完,還認真地完成那些他?布置下?的作業,將時間的每一點?縫隙都填滿。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
她從前向來是散漫度日的人,學習,隨便學一學,喜歡的事?情偶爾做一做,大多數時候是一邊看韓劇和綜藝,一邊跟別人聊天,在聊天中或者朋友圈里刷到?同齡人又做成了什么事?,獲了什么獎,投入了某一個新的領域,學會或者參與了一項新的極限運動,艷羨一瞬,然后又壓下?。
好像那些情緒從未出現過,那些想要?在某個地方拼盡全力的沖動也從來沒有在她心上留下?痕跡一般。
但其實?不是的。
她其實?也很清晰地知道,她是想要?做成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的。
只是囿于懶惰,或者是自我勸解,通過告訴自己?“太麻煩了”、“你不太會”、“你沒有天賦”、“還沒有準備好”、“萬一失敗了怎么辦”,諸如此類的種種言論,以達到?心安理得?后退的效果。
可是那些是不太應該的。
人生不過三萬天,想做什么就去做,她有太多可以用來試錯的成本。
她付得?起。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游樂場,所?有人都是項目里上上下?下?的乘客,在某一趟旅程中短暫地并肩,然后在某個自然的時刻說再見。
要?不要?玩項目,玩哪一個項目,這些都是她自己?決定的。
她可以不玩,可以決定稍后再玩,但她不想騙自己?。
不想站在檢票處和柵欄外,看著那些人或歡快或難過,或大喊或尖叫,被猛烈的情緒沖擊,眼中和心里都流露出艷羨和渴望,但卻因為害怕未知的后果,而逼著自己?轉身離開,還告訴自己?:我不想玩。
她想。
她很想。
或成功,或失敗,她都想。
而現在,她也正在踏入檢票處-
暑假快要?結束的最后一天,蔣唱晚終于加班加點?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作品。
一個從想法、拍攝、素材和剪輯,全都由?她完成的作品。
說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小宇宙也不為過。
那時候快要?日落,粉紫色的晚霞在窗外蔓延開來,她就著霞光,握著鼠標,點?開那個“導出”鍵。
彈窗蹦出來,進度條一點?一點?往后拉,緩慢,但切實?在動,像是她這一路走?來的過程。
也許焦慮,也許忐忑,也許有挫折,但她還是走?到?了這里。
她安靜地看著進度條從“0”一路緩慢到達“100%”,屏幕上蹦出那個大大的“導出成功”時,心情仿佛和彈出的綠色標識一起落地,長長地舒了口氣?。
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多的反應,就聽見孟女士在樓下大喊她的名字,“蔣唱晚!”
“干嘛!”蔣唱晚也大喊回應。
“小沈老師來了!”
“……”
張著的嘴倏然就停頓了一秒,蔣唱晚頓在原地反應了幾秒鐘,然后迅速伸手把電腦蓋上,揚起眉毛,快速跑下?樓。
孟女士正在客廳跟他?說話,招呼詢問他?的近況,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回蕩在安靜的空氣?里。
蔣唱晚扒著樓梯,踮起腳尖探出頭,往樓下?看了好幾眼。
許久未見的少年側身對著她,站在客廳里。
今天暴雨降溫,外面很冷,他?沒有穿平日里的襯衫,而是穿了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寬松挺闊,身姿頎長的站在那里。
側臉清雋,鼻梁高挺,神情平靜,一如往日。
恍若隔日的往日。
“哎呀,跑什么跑你,頭發?都飛起來了,小心摔了……”孟女士就是看不慣她咋咋唬唬的樣子,一邊看她沖過來,一邊數落著,伸手去攔她。
蔣唱晚一股腦兒地沖過來,像一顆盛夏夜晚里放出的小炮筒,到?了目的地便急剎停下?,急匆匆地停在少年身前,像撞進了另一個人所?有的領域。
她眼睛亮晶晶地彎起,抬眸喊他?,
“沈衍舟。”
少年默了一瞬,垂眼看她,“嗯。”
好久沒見了呀。
有半個月了嗎?
雖然蔣唱晚在這期間一直都在聽他?講的課,透過屏幕和聽筒看見他?的局部?,聽見他?的聲音,也抽空去醫院看過張阿姨,但總覺得?好久沒見了。
那些一起坐在書桌前,或正經或插科打諢,一起并肩走?在夏日傍晚時的日子,好像一下?都變得?好遙遠。
蔣唱晚站在原地,頭發?因為飛奔而略有些亂,眼睛亮得?超過夏夜的銀河,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她其實?有很多想跟他?講的。
她想問今天怎么忽然過來了,張阿姨最近好點?了嗎,出院了嗎,你輕松點?了嗎。
還想說我的作品完成了,每一個部?分我都非常喜歡,謝謝你當時坐在長椅上跟我講的話,也謝謝你愿意出鏡,愿意一起坐進我第一次行駛的潛水艇里。
還想說你想看看我的作品嗎?我因為你而做了一些改動,和原來給你看的那個版本不太一樣了,但我覺得?你也會喜歡這個改動的。
好多好多。
多到?蔣唱晚站在這里,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才倏然驚覺,原來她這段時間真的攢了很多很多話想要?跟他?講。
但最后她什么也沒有說出口,胸腔內的千言萬語像涌動的蝴蝶,從喉嚨口撲出,只化成了一句,
“……沈衍舟。”
她又喊了他?一遍。
少年看著她,神情也很平靜,眼尾帶了點?笑,不知道是處于看她這副模樣,還是什么別的情緒,拖著尾音又應道,
“嗯。”
他?沒有講話,但是她能從他?帶笑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還有那點?促狹,好像在問她。
一段時間沒見,連小沈老師都不叫了?
孟女士的視線在他?們中間流轉,對他?們這種無緣無故、沒有內容、反復叫名字的行為感到?很不理解,皺起眉,小聲罵了句神經病。
“小沈老師是來給你送改完的作業的,順便跟你道個別啊。好好珍惜吧,啊。”
孟女士說完就走?回去看電視了,給他?們倆留了個獨處的時間。
“道別?”蔣唱晚懵了兩秒之后,快速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道什么別?”
“明天就開學了啊,你們這課程就結束了呀,就各回各家了。”孟女士邊嗑瓜子兒,邊莫名其妙地扭頭看她。
“咋了?不想結束啊?當時不是寧愿摔屁股墩兒也不愿意上課嗎,這會兒又愿意了?我看你一天就是裝的……”
“……哎呀。”蔣唱晚閑她碎碎念著煩,拽著沈衍舟的袖子就往樓上走?,在孟女士小聲罵她毛病的聲音里,“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沈衍舟倒是沒什么反應,一路任她拉著,坐在小沙發?上,看她關上房門,又風風火火地沖過來。
“你最近怎么樣呀?張阿姨好點?了嗎?”
“好了。”他?答,“昨天出院了,活蹦亂跳的,還說著讓你開學后有空再來一次呢。”
“那就好。”蔣唱晚松了口氣?,盤腿坐在地毯上,有點?納悶兒,“開學了就真的不一定有時間呀,我們黑心學校的周末是要?補課的,還不知道具體?怎么安排呢……”
沈衍舟頓了一瞬,有那么一秒鐘,讓人覺得?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說。
“真的!我不知道你們學校怎么樣,但我們學校真的很過分!我覺得?教務處還有年級主任全都是一群草臺班子,一天想一出是一出,一會兒要?全年級補課了,一會兒要?全年級留下?晚自習了,真的特別特別討厭……”
她碎碎念的時候,沈衍舟就欲言又止,懶懶地垂睫,靠回沙發?椅背上,復又抬眼,看她生動地吐苦水。
“……哦,你剛剛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來著?”蔣唱晚好不容易說完,回頭來問他?。
沈衍舟指尖在膝蓋上點?了點?,神色自若,“沒有。”
“哦。”蔣唱晚點?了點?頭,沒當回事?,視線落到?他?拎著的東西上,好奇道,“這是什么?”
一本筆記本。
純黑色,外殼堅實?而有質感,有點?厚,一看就能知道大概是出于誰的手筆。
蔣唱晚接過,有些詫異,又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才緩慢地翻開,然后緩慢地變了神情,重新又抬頭起來看他?,眼里全是驚異。
很厚的一本筆記,厚度卻不是來自于它本身,而是來自于剪貼的厚重。
沈衍舟把她一整個暑假的錯題,全都全都按知識點?分類,剪貼在上面了。
正面是題干,干干凈凈的重印版本,讓她有重做一遍的機會,后面是當初修改過的版本,紅筆和黑筆的印記交錯,把錯的思路劃出來,提醒她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什么。
每一頁每一頁,都如此。
要?知道,蔣唱晚這人,剛開始的學習態度實?在不算認真,一張卷子三十五道題,她能錯二?十五道的那種,可見這本筆記的工程量有多巨大。
而這份禮物,又有多厚重。
蔣唱晚翻著那本筆記,難得?的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
沈衍舟看了她一會兒,懶洋洋開口,“別感動哭了啊。”
“也別因為要?重做而氣?哭。”
蔣唱晚:“……”
“什么毛病。”
她小聲罵了一句,把筆記本合上,抱在懷里,眼神東瞟西瞟,一會兒看向書桌,一會兒看向地毯一角,不甚明顯而又含混地說了句:“謝謝啊。”
“什么?”沈衍舟挑眉,“沒聽清。”
“……沒什么!”蔣唱晚才不上他?的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或惱或笑,對視幾秒后,又雙雙移開眼。
“誒。”蔣唱晚忽然想到?什么,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那我們以后是不是,很難再見到?了?”
蔣唱晚一直都覺得?這場相遇很神奇。
大家的成長軌跡如此不同,既不是同一個地方長大的,也不是親朋好友,硬生生被一場家教綁在一起,有了交集和聯結。
但就像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仙女教母的魔法會失效,南瓜馬車、華麗禮服裙與水晶鞋通通會消失,這場交集也會隨著夏天的結束而消散,回歸到?兩條平行線的狀態。
沈衍舟的手臂垂在身側,指側稍微動了一動,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但蔣唱晚好像也并沒有想要?他?回答,只是肩膀略微向下?垮,嘆了口氣?,“……唉。”
雖然暑假的結尾也并沒有天天見面,也并沒有老是接觸,但某一個特定的日期,就是有其特殊的意義。
就像那種再說對新年無感的人,在倒計時來臨時,可能也還是會對新的一年充滿期許,暑假的結束,對蔣唱晚來講,就是一種實?質上的結束。
她以后很難再跟沈衍舟見面了。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一點?,倏然心里有些悶脹的難過。
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把剛才她飛奔下?樓,在樓梯間探頭看見他?時升起的那些彩色泡泡,全都戳破,壓得?稀碎,只剩下?一地的泡沫水。
但好在蔣唱晚本身不是那種很愛傷感的人,她有自己?調節情緒的辦法,很快就揚了揚眉,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沒關系!”她邊說邊點?頭,也不知道在勸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緣的人就是會再相見的。”
“說不定我哪天坐公交車,買菜,救小貓,或者看別人打麻將的時候,又碰到?了呢?”
沈衍舟張了張嘴,有些無言,“……我一個字還沒說,你就已經完成了一整套自我安慰的流程,是吧?”
“那我就是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我有什么辦法。”蔣唱晚擺了擺手,“我就是這樣一個,照耀人間的小太陽啊!”
沈衍舟:“……”
他?唇線抿緊一瞬,似乎忍了又忍,最后才什么都沒有說,轉開視線,移向別的話題。
短暫做客后,沈衍舟起身準備回家,跟孟女士打了招呼,在她依依不舍而又難過的碎碎念里出門去。
這回蔣唱晚沒有讓她吩咐,非常自覺地拿了鑰匙出門,跟了出去。
天色堪堪擦黑,日落這場偉大的活動正進行到?尾聲,尚有最后的余韻掛在天邊,兩個人不近不遠地并著肩,慢悠悠地走?在南山的道上。
又一次。
人越到?分別,好像越覺得?沒有什么想說的話。
又或者是,想說的話太多,一時不知從何提起,腦海里紛紛而過從前種種,索性想要?留到?下?一次見面。
期望還有下?一次見面。
所?以最后蔣唱晚也只是站在站臺下?,偏頭,微微抬睫看他?,“沈衍舟,你沒能看到?我的作品,實?在太遺憾了。”
“我的作品簡直好到?驚天地泣鬼神,一放出來就會全票通過獲得?一等獎,并央求著讓我下?學期當社長的那種。”
沈衍舟:“……”
“哦。”
蔣唱晚:“?”
“‘哦’?”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就這么對我的作品?啊?”
“我給你說,你看不到?你真的虧大了,但是等我拿了獎之后,我會把獎狀和獎品拿給你看的,你也不用太遺憾。”
“能成為這樣完美作品的一部?分,是你的榮幸,知道嗎?”
“……”
藍色的夏夜里,沈衍舟散漫站在公交站臺下?,后頸微微活動了一下?,偏頭看她。
少女站在兩步遠的地方,和他?并肩,表情靈動地碎碎念,聲音有如珍珠砸上玉盤,清脆連貫,像是一場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日落,永遠有光輝灑下?身邊。
她所?到?之處,皆是明亮之地。
像夏夜最后的煙火。
“知道了。”他?最后這樣應道。
“我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