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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表白

    這幾日, 凡是陶采薇桌上有的吃食,必會送到崔波那兒一份。

    崔鴻雪坐在池邊,隨手?丟了幾根小魚干喂那兩只黑嘴天鵝, 見?它們相親相愛、交頸依偎,唇角微勾, 笑道:“你們倆也該感謝我,把橫亙在你們中間的第三者捉去?吃了, 好叫你們在這兒親熱無鵝打擾。”

    一邊說著,他勾起的唇角僵住, 他忽然記起,他也不是全然不欠陶采薇的,他還欠她一只兩百斤的黑嘴鵠,不對, 是價值兩百金的黑嘴天鵝。

    他把頭伸向池邊,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容,便?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看看這張眾人皆說驚才絕艷的臉到底有何等容貌,竟讓他心生厭惡。

    眼見?著他的頭快要伸入池子里了,陶采薇三步并作兩步走?, 蹦跶上去?將他后脖子拎起來?:“你在做什么?不要想不開啊!”

    恍然被?迫抬頭的崔鴻雪, 看到了一張花容失色的臉,這張臉昨晚在他的腦海里長著, 被?他罵了一夜。

    她頭上簪得滿滿的釵環還在亂顫,

    “嗡嗡”作響。

    “我沒?有想不開, 我只是在看池子里的水而已。”

    陶采薇松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尷尬, 呵呵笑了兩聲。

    “你今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跟我說。”

    崔鴻雪奇怪地盯了她兩眼,她這幾天怎么回事,他怎么有一種她在對他獻殷勤的感覺。

    他默認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不懷好意的,盡管她碰也沒?碰他一下。

    他忽然想起京城里那些紈绔子弟玩弄女人的辦法,那些紈绔一開始都是裝成翩翩君子的模樣,偏好勾搭那些平民女子,待對方芳心暗許了之后,又立刻抽身離去?,他們為的不是得到幾個女人而已,為的就是欣賞那些愚蠢女子為情所困后匍匐在地上求他們垂憐的樣子。

    這樣的招數,他見?得多了。

    他正色起來?:“你到底想做什么?”

    陶采薇忽然對上他冷漠的眼神,嚇得怔了怔,連忙擺手?道:“我沒?想做什么!”她決不能承認自己是想親他的嘴,還要強占了他,讓他給自己做贅婿。

    她把兩只手?收在背后:“那個,下午我在會仙樓定了一桌酒菜,就咱們兩個人,你一定要到場啊。”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崔鴻雪拒絕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來?。

    他回到房間里,把裝錢的匣子翻了出來?,又伸出手?指點了點,嘆道,之前雖說攢了不少?錢,去?萍縣游走?的時候用了一些,現在距離那天鵝價值的兩百金卻還差得遠。

    看來?一時半會兒他還走?不了。

    下午如?約來?到會仙樓,他抬眸看過去?時,那人正捧著一本?書,端坐在窗邊讀著,一邊讀一邊嘴里還念著。

    他湊近了一聽,她讀的正是辭賦大家全夷的賦,名為《梨搔》。

    此賦極為晦澀難懂,講的正是大國與周邊小國之間制衡對抗的內容,其中又講博弈,又講心法,還穿插著官員為人處世的問題,她竟能端坐著看這么好半會兒,他不免瞥了她幾眼,咳了兩聲。

    陶采薇做出一副方從書中被?驚醒的樣子,把書合攏,心道他要是再不來?,她都要看睡著了。

    她把書放在桌上顯眼之處,說道:“你來?了。這本?書,我覺得很好看的,我很愛看。”她摸了摸書皮。

    崔鴻雪朝她點了點頭,心道這書正好是他最?近在看的,是他老師的新作。

    會仙樓有相熟的伙計上來?詢問她:“陶二小姐,還是給您上一壇猴兒釀?”猴兒釀帶有極為甜膩的花果香氣,她一向愛喝這個。

    她瞥了眼崔波,道:“不了,便?來?一壇你們會仙樓新釀的梨花春吧。”

    崔鴻雪看了她兩眼,這小孩兒不是一向愛喝那甜滋滋的花果酒嗎?

    陶采薇回過視線來?,望向窗外,咳了兩聲,忽嘆道:“朝聞公子之風華兮,恐吾才之淺蔽。”

    崔鴻雪皺眉看她,又聽:

    “余獨愛君之絕代兮,勿止玉骨驚才之嘆;”

    “君亦余心之所向兮,終百年其尤未悔。”

    他心里大動?,定定望著她,又聽她說道:

    “今乞君以側目兮,吾敢傾至懇之誠也。”

    這最?后一句話,她只坐在他對面,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言辭懇切,對于她來?說,能說出這一段模仿《梨搔》中詞句形式的賦,已算得上是嘔心瀝血之作了。

    他皺著眉,垂了頭,身軀未動?分毫,如?果這就是她的招數……

    他還不至于掉進那坑里去。

    接下來要做什么?是不是又從話本?里學了些舉動?,要來?找他試試?

    陶采薇卻沒?動?,伙計把梨花春上上來了,她倒在了兩人的碗里。

    “干。”

    他看著她把碗里的酒倒進嘴里,他知道她一喝醉了酒便有認不清人的毛病,之前就錯把他認成了安青,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如?今又來?這套把戲,是又想將他認成誰?

    夜涼如?水、月掛柳梢,那喝醉了酒、迷蒙著眼的少?女,直直往他懷里倒來?。

    他便?知道,這就是她的計謀。

    他冷眼看著懷里那人,她仰躺在他的膝上,睜著眼看他。

    他冷冷問道:“我是誰?”

    那人眼神并不清亮,伸手?點著他的鼻尖:“你是……崔鴻雪?”

    崔鴻雪想到了所有的回答,卻唯獨沒?想到這一個,他怔了怔,所以她想和崔鴻雪,做那些事嗎?

    她伸手?環住了他的腰,本?該一把將她拂去?的,他卻猶豫了。

    她現在到底是在玩弄崔波,還是在貪慕崔鴻雪。

    這兩樣可能性?都令他不爽極了。

    卻又見?那人“咯咯咯”笑了起來?,腦袋往他懷里拱了拱,手?抓起他一直放在兩端的手?掌,摩挲撫摸,翻來?覆去?的看,又將他的指尖挪到了唇邊。

    輕吻上去?。

    他眼眶動?了動?,心里又可恥起來?,他頂著崔鴻雪的皮,哄她與他親熱,指腹處柔軟嫩彈的觸感令他癡醉,那酒勁兒極大的梨花春在他胃里翻騰。

    陶采薇抓住他胸襟前的衣料,頭埋在里面嗅著,這是墨竹香氣,她熟悉的。

    她知道的,他一直是崔波。

    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兩只手?伸上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崔鴻雪垂頭,撞進一雙含笑的水光眼里,那人正在把他的脖子往下拉。

    就快湊上那只紅艷艷的水盈盈的唇時,他脖子上的力與她的手?對抗了一下,停滯在呼吸相交的地步。

    熱騰騰的呼吸在兩人的鼻尖穿騰,他的眸光幽深,問了她一個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你想親的人是誰?”

    那人哼唧了兩聲,扭動?了兩下身子,一把將他的頭拉下來?親吻。

    兩唇相交之間,他聽見?那唇瓣中溢出的嬌憨囈語,碾在他唇上說的:“崔波,你是崔波。”

    崔鴻雪冷眼看著那人的臉孔放大,嘴唇在他的唇上捻磨,動?作生澀,她閉上了眼,一臉投入的享受。

    他始終睜著眼看她,看她稚嫩又裝大人一般老道的親吻,嘴唇絲毫未動?。

    陶采薇明顯還沒?有掌握親吻的精髓,只知道用兩片唇瓣在那兒廝磨輾轉。

    他近距離觀賞了她一會兒,看她眼角眉梢間的風情,“風情”二字一般不會用來?形容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可他偏偏能在這張憨態未褪的圓臉上看到,他的心亂了。

    自己明知酒后她會鬧成這樣,卻還是放任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輕嘆了一聲,便?將她拉開。

    好在她喝了酒不記事,明日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便?是了,他越發覺得自己卑劣,她只是想玩玩也罷,他一旦放任她如?此了,錯的便?是他。

    若他真是什么君子,何故會被?她親了三次。

    陶采薇被?他牽扯拉開,心下不滿,趁崔鴻雪不注意時又飲了杯梨花春,那張濡濕的嘴唇上沾滿了酒液,她便?伸出嘴唇來?舔了舔。

    粉融香汗,語聲低顫。

    他捏緊了拳。

    陶采薇迷迷糊糊之間只見?那人的絕色容顏,瞬間心悅不已。

    那張唇眼見?著又要湊上來?,他連忙推遠了她。

    子夜,他把喝得爛醉如?泥的陶采薇扛回了鳩無院,被?安青狠狠瞪了一眼。

    安青垂眸將陶采薇在床上安置好,又檢查了一番自己早晨給她系的衣帶,見?都還完好,才松了口氣。

    她已經聽老爺和太太說過了,這位崔波就是未來?的姑爺,倒也不敢斥責他。

    不過太太可是囑咐了她好一番,讓她看好這兩人,不要讓他們做不該做的。

    崔鴻雪剛從院子里出來?,就被?安青攔了下來?。

    他抬眸看過去?,安青是他的上屬,他聽她吩咐。

    只見?安青負手?站在那處,眉頭擰在一處,好半會兒才支支吾吾開口,言語冷清:“崔波,我得提醒你,你們做……做事情得注意分寸,不要對小姐做不該做的。”

    崔鴻雪挑了挑眉,不懂她意有所指,若是要指責他們二人親吻一事,雖然他都是被?迫的,但若要他擔下來?,他也認。

    他沉沉問道:“什么是不該做的。”

    安青橫眉豎目:“你說呢!小姐尚未及笄,我不管你們私底下有什么親熱舉動?,總之那洞房花燭夜才能做的事情

    ,不能提前偷試。”

    崔鴻雪耳尖微紅,捕捉到她言語中的信息。

    鎮定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第032章 離家出走

    安青得?了囑咐, 不好與崔波多說,便扔下一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便走了。

    崔鴻雪站在鳩無院外,初夏的晚風來得?急切溫燥, 嘩啦啦掃著院外的竹林,今晚的月亮很大, 離人很近,他負手在此看了半夜, 直到天光破曉,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趁著第一縷日光照進來, 他打開了之前繪制好的輿圖,已在上面圈出了幾個?地點。

    他伸出指尖在上面點了點,輕笑了兩聲,天地之大, 竟無他的容身之處。

    放眼望去,自他崔家滿門上下一百二十五口人被屠戮殆盡之時,他在這世?間?已無任何親人了。

    隨著隔壁鳩無院的丫鬟們陸續起床收拾起來,響起了忙亂有序的聲音,他的手在地圖上一處距離鉛興縣很遠的地方敲下。

    “就去這兒?吧。”

    山清水秀,適合安家。

    那價值二百金的天鵝,當我這輩子欠你的, 下輩子一定還你一個?天之驕子崔鴻雪。

    他背上行囊, 他所有的東西只用這一個?袋子便能裝下,那把他重金收來的琴, 還放在石臺上。

    當清晨的太陽升起的時候, 他翻身跳上屋檐, 最后看了眼鳩無院的方向,陶采薇剛起床, 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站在屋門口伸了個?懶腰,他唇角勾了勾,轉身三兩下翻出了陶府。

    如果不是?她?,他以為他能在鉛興縣待一輩子。

    到了城門口,他牽了匹馬便出了城。

    如今他又成了黑戶,到了目的地還得?想辦法?重新?辦個?身份才行,這次又叫個?什?么名兒?,還得?想想。

    陶采薇一起床,果然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她?伸了伸懶腰,安青已在桌山給她?擺上了早餐。

    她?見今日的餐食里有一道魚羹看起來很好,便讓安青再端一碗到崔波那里去。

    安青去了半晌回來時臉色難看。

    “小姐,崔波不在。”

    陶采薇嘟了嘟嘴,擰著眉道:“這大早上的他又跑哪兒?去了,他最近喜歡在池邊看天鵝,你便去池邊找找他。”

    安青卻道:“小姐,崔波的東西也都不在了,他好像是?……跑了。”

    陶采薇猛地站起身,飯也顧不得?吃了:“他身契還在我手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安青聞言,眼睛一亮:“小姐,不如報官吧,他是?你的仆從,擅自逃跑是?犯法?的,報案后官兵會?幫你把他抓回來。”

    陶采薇走到門口,又回來愣愣地坐下,癡癡看向門外:“不必了,他想走便讓他走吧,他本就是?我綁回來的良民,你去衙門給他銷了留存的身契,他從此以后便是?自由人了。”

    不過三日光景,崔鴻雪便已經趕路到了距鉛興縣千里外的姚莊。

    此時天上下起了雨,不一會?兒?,雨水滲入了地面的土泥,馬蹄踏在路上,濺起三尺高的泥水。

    他頭戴笠帽,身披蓑衣,一連趕了三日的路,如今也有些支撐不住,遠遠看上去,頗有些形銷骨立的氣質。

    行至莊外一處茶攤,他翻身下馬,牽馬的手越發骨節分明,蒼白可見青筋。

    他一腳踏進泥里,雨水混著泥點濺在衣擺上,他渾然不覺。

    他坐進茶攤子上,高喊了一聲:“老板,來碗熱茶。”

    一說完,他便立刻垂下頭,用那寬大的笠帽擋住所有的視線。

    這樣?的地方魚龍混雜,都是?跑江湖的,像他這樣?沒有身份的人也多了去了。

    莊時坐在茶攤的角落,從那人翻身下馬起,他就一直在觀察那人。

    刺殺他的人太多了,他一路躲到了姚莊,本以為此生便只能如此了,卻讓他又看到了一絲希望,那人竟然還活著!

    可他……他埋下頭,他不能再被發現行蹤了,莊堅把他的羽翼全剪了還不算,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崔鴻雪只是?坐下喝了口茶,凜目往外看了看,便覺不好。

    雨天本就讓人不安,雨水四面八方的砸在茶攤以外的地方,遮掩住了所有聲音,他把住自己頭上的笠帽,隨時準備離開。

    待第一聲拔劍聲“嗡嗡”響起時,他已趁著混亂翻身上了馬,打馬準備前行,忽聽身后有人極為高昂地喊了他一聲:“崔先生!”這聲音短促而有力,隨后,里面便響起了刀劍交錯聲。

    崔鴻雪身體只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后頭也不回的打馬往前跑去,那是?三皇子的聲音,他認得?。

    崔家滿門輕覆,怨不得?三皇子,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既然參與了奪嫡之爭,就必然有輸有贏,畢竟最終上位的,只能有一人。

    沒有三皇子,還有五皇子六皇子,圣上共有十幾位皇子。

    如今跟崔家有關的所有事情都已經結束了,崔家的結局也已蓋棺定論,他不必要再跟三皇子扯上什?么聯系。

    他獨自進了姚莊,選了一家客棧住下,此地還不夠遠,他選定的地方,距此地還有三千里。

    在客棧里簡單收拾后,他到酒坊里坐下,看姚莊的人來人往、聚散離別,忽感前所未有的歲月之漫長,更不知自己這孤苦伶仃的漫漫人生路,還有多久才能走完。

    自崔家滿門被滅,他始終浮在這世?間?,像個?飄飄蕩蕩的魂魄,此時竟不知自己活著與死了,還有什?么分別。

    酒坊的伙計過來問他:“客官,要喝點什?么酒。”

    “你們這兒?什?么酒釀得?好?”

    那伙計一臉驕傲,拍著胸脯說道:“我們這兒?最暢銷的酒便是?梨花春了,保準客官你喝了帶勁兒?。”

    崔鴻雪神?情?一滯,手僵了僵,又展開放在自己的青色衣袍上,輕輕覆在腿上:“那便來一壇梨花春。”

    那伙計得?了令,還未走遠,又聽他說道:“再來只燒雞。”

    四年前從京城出來的他,也如現在這般,生不如死。

    每日看似活得?灑脫自在,全靠這一壇美?酒和美?食吊著。

    他每日琢磨吃食,想著把生活雕琢好,便想不起那些事了,他活在這世?上,也有些意義。

    “客官,你的梨花春和燒雞上來嘍!”

    一碗酒下肚,他將酒碗磕在桌上,把燒雞拆來吃。

    對?面忽的灑下一道陰影,他抬眸。

    “崔鴻雪啊崔鴻雪,我說你可真是?夠狠心的。”連頭也不回一個?,轉身就走。

    那人拿過了他的酒,給自己也斟了一碗。

    莊時的手臂上又多添了一道刀傷。

    崔鴻雪皺眉,奪過他手里的酒道:“你認錯人了。”

    莊時低沉笑了兩聲:“別人或許能信你這話,我卻不能,”他定定地看著他:“你選了這么個?地方喝酒,不就是?在等我嗎?四年不見了啊,崔鴻雪。”他說這話時,咬牙切齒。

    崔鴻雪垂眸,端起一碗酒飲盡,看向窗外,一輪明月已然懸起。

    放下酒碗,他沒看莊時:“如今我已不問世?事,你無需再來找我。”

    莊時沉默了很久,抬起頭說道:“莊堅不止要殺了我,他要在周邊各國挑起戰爭,完成他那所謂的大一統事業!可你我明知,他嘴里雖喊著口號,可從沒把百姓當人看。”

    崔鴻雪仍是?一副不關己事的樣?子,看著今夜月色發呆。

    “世?事已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百姓。”

    莊時嗤笑出聲:“呵呵,百姓?你有身份嗎?你說你不問世?事,那我問你,前段時間?萍縣的戰役,都說是?一位姓崔的縱橫家前來調停的,那人是?你吧。”

    既然崔鴻雪還活著,那位崔先生就不可能是?別人。

    莊時見崔鴻雪仍沉默著,又添了一把火道:“你說你是?個?平凡的百姓,好,那我問你,他們都有家你有家嗎?你像個?孤魂野鬼一般四處

    漂泊!你崔鴻雪就甘心嗎?”

    崔鴻雪目光終于從月亮上挪到了他身上,想吵架是?吧,他混了幾年市井,現在吵架是?一把好手。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能保一條命就不錯了,我勸你也知足吧,好歹還全須全尾的站在這里,能喝酒,能吃雞。朝堂之爭永遠是?你死我活的,就算咱們現在又闖回去打贏了,那又如何?就算你登上了皇位,也隨時可能有造反的軍隊打進來把你全家都殺了好改朝換代。”

    莊時向來是?個?斯文人,若不是?被逼急了,也說不出這番重話來。

    他放下雞腿,指著崔鴻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無奈輕笑道:“你還是?這個?樣?子,能用一句話殺死一個?人。”

    崔鴻雪看了他一眼,這是?個?冷笑話。

    莊時見他又賞月去了,冷笑道:“那月又有什?么好賞的,今時之明月,已遠不如當年了。”

    當年他們都還意氣風發,他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熱的皇子,胸中自有一番壯志豪情?,而崔鴻雪也是?京城里最風華絕代的公子,一向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

    聽到他這話,崔鴻雪眼睛挪開,竟也不愿再看了。

    他不自然地回過身,又捧起酒碗飲下。

    莊時見狀,緊接著勸道:“就算你真的放下京城那些事了,再說你如今,便要一直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嗎?”

    崔鴻雪愣了愣,奪過他手里的雞腿:“至少我還養活著我自己,這樣?的人生,還有何求?”

    莊時看著空蕩蕩的手,臉色復雜,他忽然也抬起頭朝窗外看了看月亮,再看那從容灑脫的崔鴻雪,不得?不說,他這三年的變化太大了。

    那雙不可一世?的眼已變得?沒有任何神?采,他收斂著眉目,佝僂著背,扮演他如今的角色。

    第033章 何求

    莊時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未曾言語,忽聽崔鴻雪來了興致,輕松笑著說道:“你知道我這四年來怎么過的嗎?”

    他舉起了一只?手, 浮在空中,看?著自己的手掌說道:

    “第一年, 我先是學會了逃難,待安定下來后?我學會了砍柴、燒火、做飯、洗衣、造房子, 哦對了,我還養活了第一窩小雞崽。”

    “第二年, 我劃了一片地出來種菜,跟村里那些老?婦學著種,最?終我吃上了自己種出來的第一顆白菜,你知道嗎?原來咱們平時吃的那些菜, 澆的肥料是糞便?。”

    “第三年,我不光滿足于做飯,我開始鉆研食譜,直到把菜做得越來越好吃,我還知道怎么靠自己的雙手賺錢了,不用任何?計謀,只?靠勞動。你猜怎么著, 夏天我從蓮池里挖蓮蓬出來賣, 秋天我從樹上摘桂花下來賣,春天我就在地里種油菜花, 棉衣貴重, 冬天我就每天縮在屋子里取暖, 哪兒也不去。”

    “你還別說,這樣的日子過起來, 十分?愜意灑脫。”

    說著,他又重復了一遍:“我養活著我自己,這樣的人?生,還有何?求?”

    至于第四年,他被富家紈绔少女強搶民男了,做了她的男仆。

    總歸都是平凡人?要經歷的。

    莊時見他語氣輕松的說完這一切,臉上還掛著淺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他用這雙手去挑糞澆菜的畫面。

    崔鴻雪又擺了擺手道:“那老?婦是這樣教我的沒錯,不過我可不是用的那肥料啊,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莊時低頭沉沉笑著,很?久都沒抬起頭來,不知在心里想了些什么,半晌后?舉起酒碗來跟他碰了一下:“那改日我可要親手嘗嘗你做的菜啊。”

    他說得輕松,那些日子里的艱辛困苦卻是一字不提。

    莊時也是一路逃難過來的,他如何?不知。

    差別便?是,莊時依舊昂著頭,他胸腔里的氣勢沒散。

    他想象不出崔鴻雪從那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一路腰被壓得越來越彎。

    像他們這樣的人?,天生就是上位者,就算虎落平陽了,那也是虎。

    除了崔鴻雪。

    他真的變成?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莊時嘆了聲氣,也罷,他們二人?已不同路。

    “你既已下定決心,那我們二人?便?就此?別過吧,莊堅的人?往西邊河首府的方向去了,我得繼續往東邊走,”尋找機會,東山再起,又道:“若是你哪天改主意了,你知道該怎么找我。”

    莊時起身,正待要離去的時候,只?見一只?手攔住了他,他雙眸一亮:“你改主意了?要跟著我走?”

    崔鴻雪搖了搖頭,沉聲問道:“我問你,大皇子派人?去河首府做什么?”

    莊時便?又撕了他一塊雞架吃:“河首府首富陶氏你知道嗎?莊堅如今到處征戰,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那陶家之前?往他軍隊里送了物資,被他注意上了,準備派人?前?去搜刮一番。”

    崔鴻雪眸光閃了閃,看?著莊時道:“如此?說來,以你的立場,如今正該去阻止他往陶家伸手的行為。”

    莊時揮開了他的手,不耐道:“我如今可管不了那個,我現在保命要緊,等我重新上位以后?,再主張和平也不晚。”

    崔鴻雪無語,怎么都是些人?前?人?后?兩面派的,早知如此?,他們崔家當年還不如直接支持大皇子去,起碼人?家壞得光明磊落。

    莊時走了,崔鴻雪又變成?了世間最?形單影只?的一人?。

    不過此?時他可沒心情?傷春悲秋。

    初夏的午后?時光,陶采薇都是倒在搖椅上晃晃悠悠度過的,這是她難得的空閑時間,可以用來想想崔波。

    那人?已走了半月了呢,想必是不會回來的了,他說過他家的祖墳在鶴山縣,她還特地派人?往鶴山縣打聽了一通,都不見此?人?。

    他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上,又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甩了甩頭,陶家的事情?還很?多,她的目標很?堅定,要做的事情?不少,沒有時間讓她停滯在那些關于崔波的思緒里。

    安青捧了茶來,這云霧茶的口感,她喝著始終差了點。

    “小姐,奴婢已經盡量還原崔波泡茶的步驟了,為何?還是不對。”

    安青一臉懊惱的神色,陶采薇放下賬本,安撫她道:“以前?我不都是喝你泡的茶過來的嘛,安青,不要妄自菲薄呀。”

    崔波不在了,她總要適應的。

    陶采薇招手喊來小夏:“最近買地的事情推進得怎么樣了。”

    小夏把已記錄在案的田契地契拿給她看?,言語自滿:“一切順利,鉛興縣周圍的田地都在陸續收入囊中,那些買不到的,也按照小姐的吩咐,使勁砸錢買下了。”

    陶采薇書房里如今正放著一堆農耕書?籍,她每天摳著腦袋鉆研,要在田地里種些什么才好。

    “總之,現在首先要保證咱們縣里糧食的自給自足,保證沒有人?餓肚子,除此?之外再考慮作物的經濟價值。”

    河首府的新知府總算正式上任,朝廷的辦事效率大家已經習慣了。

    陶采薇一只?手擱在茶幾上敲著,一只?手放在腦門上滑動,思考一番后?,她道:“小夏,你從庫房挑一件重禮出來,送到府衙去。”

    小夏領命前?去,她又想了一會兒,忽覺此?事關系重大。

    “算了,我親自去準備吧。”

    天氣越發熱起來了,她身上穿著半臂紗織八寶紋罩衫,下身一條輕薄絲質襦裙,頭發索性全部盤起來了,用幾只?釵環固定,只?是那濃重的粉櫻絹花仍是少不了的,別在額側,愈發映得她人?比花嬌。

    她抬步往庫房走去,如今府里的事情?繁雜是一方面,更有陶金銀就快要趕赴考場的事情?,至于陶富貴封官之事,她已往京城全大人?那處遞信,只?是如今還未有音信傳來。

    把給新知府的禮打包備好又令附了五百兩銀子,令人?一并送了過去。

    小夏這日卻突然拿著一封蓋了皇家御印的信回來,陶采薇滿臉驚喜,心想著是不是陶富貴的事情?有著落了。

    她雙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將那信接過來,那蓋著盤龍印的信封赫赫在目,這還是他們陶家第一回見到這等貴重信件。

    可她轉念一想,若真是陶富貴的事情?,全大人?應當會提前?寄信說明才對,她們緊接著應該收到的,應該

    是朝廷封官的詔書?。

    小夏道:“小姐不妨先拆開看?看?,總歸是給咱們陶府的信件,左右都得看?的。”

    陶采薇取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出來,沿著信封邊緣細細劃開。

    她緩緩取出信紙,生怕自己粗手粗叫的把它?損毀。

    她深呼了一口氣,坐在四面透風的涼亭里,風吹得園里種的綠柳嘩啦啦的拂動,她將信紙展開,垂眸細細看?了起來。

    原來這上頭印的,正是當今大皇子的私印,她擰起了眉,雖說自己不問政事,可也知道大街小巷傳遍的消息,當今圣上如今最?看?重的便?是大皇子了,隱約有封其為太子的信號,大皇子如今大權在握,朝堂上除了圣上以外,便?是以他為尊了。

    她不明白自己家為何?會與大皇子扯上關系。

    心里卻隱隱興奮起來,大皇子可是比全大人?高出好多地位的存在,陶家若能攀上那一座大船,飛黃騰達便?指日可待了。

    她一邊順著往下讀信,一邊嘴角高高揚了起來。

    如信上所說,原來他們陶家之前?送去萍縣的物資,正是捐給了大皇子的軍隊,如今大皇子已聽聞河首府陶氏:“濟困扶危,萬家生佛,與本宮志同道合,特來相請,望陶氏能與本宮一起共襄盛舉,若陶氏愿意投靠,本宮可以許諾給出本宮王府戶曹參軍一職。”

    陶采薇合上信,臉上掛滿了喜悅,心道:成?了,成?了!

    王府的戶曹參軍與州府的戶曹參軍一樣,都是七品官員。

    區別只?是,她爹能到京城去,直接成?為大皇子的屬官。

    只?是,這戶曹一職是管什么的?

    莊堅此?時剛到河首府府衙,新上任的知府祁明輝還沒來得及接受省內大小事務,就被這招待大皇子的活兒砸得暈頭轉向。

    莊堅手邊擺著的正是河首府內罕有的葡萄,他倒在躺椅上,自有美人?一顆一顆地剝給他吃。

    他手下人?來報:“大皇子,已將信送至陶府了。”

    莊堅哼笑了兩聲:“看?來咱們西北戰役的軍費,要有著落咯。”

    “大皇子,只?是不知那陶家人?會不會上鉤。”

    莊堅把腿翹起來放在那美人?的肩上,往嘴里丟了一顆紫葡萄:“陶家多年來一直困于商戶身份,被你們這些知府壓在頭上,”說著,他瞥了眼祁明輝,又緊接著說道:“早就想往上爬了,如今桿子都已經遞到手邊了,大小是個京官兒,怎么可能眼睜睜的放棄,我猜此?時的陶家已經開始擺慶功宴了。”

    說完,他輕蔑地笑了兩聲,一腳把那沒眼色的美人?踹開,嘖了兩聲:“祁明輝,你們河首府這美人?不行啊,依我看?,還不如江甸的。”

    祁知府垂手肅立在一旁,并不接話。

    大皇子再怎么囂張,也不敢直接拿他怎么樣,最?多是看?不太順眼罷了。

    那手下屈膝諂媚道:“大皇子說得正是,不過屬下還查到,那陶家正在大肆收購鉛興縣周邊田地,不知意欲何?為。”

    第034章 她在長大

    那屬下小心翼翼往上瞥了一眼, 揣摩大皇子的意思。

    莊堅嘴角勾起了笑容:“有?意思,想不到這陶家還是個有?野心的,不過待他們入了我?麾下, 有?野心倒是好事,陶家最好是有?源源不斷的財力能輸進?我?手里。”要是哪天陶家錢花光了, 那就沒用了,沒用的人, 死得會很慘。

    他掩下狠厲的眸子,如今整個朝堂上, 已無人誰能與他爭鋒,自從崔家那位死了之后,再沒有?人能制衡他,他做起事來也?愈發肆無忌憚。

    正如他所?料, 陶府現在擺起了宴席,不過并?未邀請誰來,只有?陶家上下四人。

    陶金銀一臉高興:“咱們家終于能擺脫商戶身份了,爹,等你到時候去大皇子府上任,咱們陶家就光宗耀祖了!如此我?也?能在祖宗面前有?個交代?。”

    他拿陶富貴平常在他耳邊叨叨的話?出來說個沒完,說完又遭受了一頓暴打。

    陶采薇心里自然也?是高興的, 但是這一年以來, 她也?不是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很多事情比起一年前, 她思考得要更深入一些。

    想著想著, 她心里不免又浮現出崔波那人的臉龐來。

    平時她思考事情的時候, 崔波一直會在她身邊奉茶,恍然發覺, 明里暗里的,她竟也?被他影響了不少決策。

    那人總是隨口一言,隨手的一個舉動?,能讓她的火氣瞬間?消下來,也?能在她困頓的時候一言解她迷惑。

    若是崔波在場,聽到此事不免又會往她頭上潑一盆冷水下來。

    緊接著她就會叉腰擰眉,拉著他罵回去:“你一個鄉野村人,你懂什么!”

    她坐在極為豐盛的飯桌上,忽然“嗤嗤”笑了起來,那些畫面如今想起來都?還生動?。

    她捧著臉頰,心緒隨之飄揚起來,若是崔波在場,他此時會說什么呢?

    崔家滿門傾覆,就是因為三皇子倒臺,如此便可知道,在朝堂之上,站對位的重要性。

    王府里的職位與其他的不同,他不受中央管轄,只聽命于大皇子,如此二者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像崔家那樣的大族,與三皇子之間?不只是輔佐的關系,就算三皇子能選中崔家,崔家同時也?在思量要扶持哪一位皇子。

    所?以三皇子倒臺不光是崔家站錯隊的問?題,崔家無論扶持哪一位皇子,輸了就是輸了,是崔家自己技不如人。

    同理,如今大皇子雖然勢大,卻也?不是真的上位了,他看上了陶家,給了陶家這樣一個官位,必然是想從陶家身上得到什么。

    而陶家既然站了隊,不管以往他們陶家人再如何草包,也?得硬著頭皮去幫大皇子爭皇位,否則就是滿門傾覆的結果。

    她能猜到大皇子看中的是陶家的錢,她不介意花一些錢出去買個官位回來,大皇子要打仗還是要謀反她管不著,錢送出去了能換回來官職就行。

    可如今大皇子明擺著是要把?陶家與他綁在一起,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光要陶家現有?的這些錢還不夠,他不惜要把?陶家搬空,甚至讓陶家所?有?人繼續鉆營錢財好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他,直到把?他送上皇位才夠。

    把?大皇子送上皇位了只能保住陶家人的性命,至少陶家不必面臨站錯了隊而滿門傾覆的結果,但是等他登上皇位以后呢,世人皆知大皇子的雄心壯闊,她也?早有?耳聞。

    陶家一旦投了大皇子,便要成為他生生世世的錢袋子,她沒忘了陶家的初心,之所?以想擺脫商戶身份往上爬,為的就是不被官員壓迫,當那些縣官府官的錢袋子。

    現在官權變成了皇權,又有?什么分別呢?陶家依然在受壓迫。

    她倒突然有?了一種,無論怎么往上爬,到頭來一切皆是空的感覺。

    陶富貴正樂呵呵地倒酒喝,滿心滿腦都?是大皇子夸他的那幾句“濟困扶危,萬家生佛”。

    符秀蘭心里也?高興,正盤算著怎么給陶富貴收拾行李,好讓他上任去,還得想想怎么把?家業全?搬到京城去,一想到他們陶家馬上要成為京城人了,她就激動?得很。

    陶金銀心里也?在想著,等他到了京城,再娶個京城媳婦,美滋滋。

    三人各自有?各自的樂法,卻聽對面那沉思了半晌的小閨女開口道:“我?們不能去京城,也?不能答應大皇子的請求。”

    陶富貴眼睛里的興奮勁兒瞬間熄滅,垂下眸,又倒了杯酒喝。

    三人見她如此說,便都?偃旗息鼓,各自吃菜喝酒。

    沒有?一個人問?她為什么。

    “沒事兒,做了這么大一桌子好菜,大家趕緊吃。”符秀蘭往大家的碗里夾菜。

    陶金銀深吸了一口氣,吃了塊醬燒鮑魚:“吃完我?還得趕緊回去溫習功課,馬上就是鄉試了。”

    一切如常,無人再提此事。

    只是,陶采薇始終擔憂,他們陶家就這么拒絕了大皇子的邀請,會不會遭受什么后果?

    素聞那大皇子心狠手辣,暴戾恣睢。

    夜晚,她獨自一人回到鳩無院,從床底下搬出一個箱子。

    她臉色沉穩,淡定翻開箱子蓋,里頭赫然擺放著一把冷森森、沉甸甸的弓。

    她閉了閉眼,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做到這一步。

    他們陶家,只要一條命而已。

    今夜月圓,她坐到涼亭里,一手撐在幾上,抵著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安青給她擺了一桌子小吃點心,還有?一杯熱茶。

    那熱氣熏上來,令她感到煩躁。

    如今正是夏日最熱的時候,鉛興縣常年水霧繚繞,混著熱氣,人就像待在蒸籠里一樣,全?身到處被蒸騰著。

    衣裳被汗濕了,貼在背上,陶采薇抓起一把?大團扇來,呼哧呼哧扇著風。

    見安青又捧了一杯茶過來,她煩躁地揮手讓她拿開,那人卻一直往她手上遞。

    她一下惱了,將那茶接過來,卻是一盞涼茶,她擰著眉抬頭還是想要訓斥幾句,卻見到了那張月下清輝的臉。

    那人沉聲說道:“菊花茶,清火的。”

    說完又背過身去,像以往一樣,負手而立,站在涼亭的欄桿邊上,月亮就掛在他的斜上方。

    陶采薇端起那盞茶來,放在嘴邊輕嗅,還未喝如口中,嘴角勾起來,牙齒咬在杯沿上。

    那涼茶順著她的唇舌,一路滑到嗓子里,那甜滋滋、涼悠悠的液體,灌注進?她的胃里,伴隨著那道青色如修竹一般的背影,她的心飄蕩起來,世間?再沒有?比此刻更好的場面了。

    崔鴻雪倚在欄桿旁賞月,突然又想到了那倉皇四處逃竄的莊時,他埋頭淺笑,沾了這小姑娘的光,莊時可以安定一陣兒了。

    正笑著,他忽然感覺背后有?人在勾他的手指,他嘴角含著笑,任由那人把?他的手握在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撫弄,又在他的手掌上抓撓,弄得他癢癢,不止手癢,心也?癢。

    那只柔嫩小巧的手,就這么撓來撓去,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

    當她忽然把?五指穿進?他的五指,兩只手嚴絲合縫的抓牢時,他身體微僵,不敢回頭。

    那人并?肩站到了他的身旁,她的頭正好抵到他的肩,這一年她長高了不少。

    兩人十?指緊扣,手掌中間?不剩一絲縫隙。

    縱是到了夏天,他身上的衣袍仍然穿得一絲不茍,卻不出一絲汗,身上依然是那股清冷的墨竹香氣。

    陶采薇用力地呼吸,使盡全?力的嗅著,貪慕這股清冷的味道。

    她想把?他抓下來,讓他身上清冷的味道沾上她的脂粉,讓他臉上冷肅的面容為她碎裂,讓他那端方持重的姿態為她沉淪,讓他淡然無味的雙目變成赤紅。

    崔鴻雪感覺那抓著自己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像是要將他拆吃入腹。

    只聽那個剛好挨著他肩頭的小姑娘開口說道:“崔波,別再走?了。”

    那道聲音細碎多情,她眼角處堆著的風情,比以往更多了。

    她在長大。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緒,熾熱濃烈,撲面而來。

    從那晚她對他提的賦起,他便知道她已經開始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了。

    他沒看她,心里無奈笑著,少年人的感情便是這樣的,非要極致的濃烈炙熱不可。

    她年紀正到了對待感情最沖動?的時候,殊不知年少時候做出的決定,都?是不作數的,平白讓人看自己一場笑話?罷了。

    回過頭看,自己竟也?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就像他十?六歲時發誓定要在京城大展宏圖,在文人的圈子里傲然而立,誰也?看不上。

    現在回頭看去,那一幕簡直可笑至極。

    京城的圈子里,又有?誰看得上他。

    他如今比起那時,已經成熟多了。

    他自然也?知道,對與這個年紀的人來說,越是反對他們什么,他們便越要做什么。

    這小姑娘一心想著富貴、權勢,現在是在他身上放了些心思,等到長至中年時,年少時再深刻的感情也?會被消磨光,那時候她再看向?平凡普通的他,只怕是滿心滿眼的懊悔。

    他心里嘆了聲氣,再等她長大一些吧,她會知道什么樣的人才是適合她的。

    如今對上那少女目光灼灼的眼神?,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第035章 讓她玩玩

    他四處望了望, 垂頭溫聲問她:“怎么了?”

    她的?那些情緒宜疏不宜堵,他便讓她玩玩又能如何。

    陶采薇努了努嘴,沒說出話來。

    實際上她想親他想瘋了, 她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囂著,要湊上他的?臉, 去親近他的?皮膚,去嗅他身?上的?氣味, 去咬他的?唇。

    她怕他又扭頭就走。

    她不記得?他走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了, 想是喝多了酒,又冒犯到他了。

    她癟了癟嘴,轉過身?趴在欄桿上,嘟囔道:“沒什么, 就是想看看你,外頭的?日子不好過吧,你看你又瘦了。”

    崔鴻雪愣了愣,竟有些悵然若失之感。

    是啊,她如今連他的?手臂也不愿摸一摸、捏一捏了。

    倒是他的?手還?一直被她握在手里。

    她翻起來抓撓,指尖戳一戳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掌看, 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我明日便讓廚房多買一些雞鴨鵝回?來養著, 每日換著花樣給你做著吃,我非得?把你養成個胖子才行。”

    崔鴻雪伸手摸了摸她腦袋:“那可不行, 我成了胖子就不好看了, 到時候你怕是會嫌棄死我。”

    陶采薇一怔, 竟當真?思考起崔波長?胖的?樣子來,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

    “好了,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陶采薇拉住他的?衣襟:“我明日起來,還?能見到你吧。”

    崔鴻雪笑了笑,他既然決定回?來,短時間內便不會走,直到她不需要他的?那天到來。

    他此生反正已無?任何意義,換個地方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著,不如再多陪這小姑娘幾年。

    至于祖父說的?要他結婚生子的?話,他倒也不急,對于男子來說,老年尚能生子,他對自己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他只要能在死之前留下?一個崔家后代,便不算是愧對祖父遺愿了。

    殊不知,崔家祖父要他結婚生子并不是執著于給崔家留個后代,他只是想讓自家這個小孫子,余生能過得?圓滿幸福。

    他將她送回?房,點頭道:“能。”

    陶采薇回?了房間,他瞥見她房間的?地板上放著的?,又是那把射死楊濮存的?弓。

    他看著從?里面合上的?門,沉默了一會兒,抬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莊堅看著手里的?線報,瞬間怒發沖冠,抬手舉起茶杯猛地砸了下?去,茶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

    底下?人紛紛跪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他橫眉豎目,將手里那線報撕得?粉碎:“怎么會這樣!”

    那屬下?跪在地上磕頭,抖著聲音勸道:“大?皇子,看如此這情況,您還?是先回?京城去吧。”

    “父皇怎么會突然想起我那不成器的?五弟來,還?把我手上的?兵權分出去了三成給他!”

    “大?皇子,還?請您盡快回?京城去,才好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莊堅又在房間里打砸了一通,一腳踹倒了陪侍的?侍女。

    他嘴角往上勾起一抹邪笑:“哼!看線報上說的?,還?不知道我這次是栽在何人手里了,不過看這套行事手法倒是像極了一位故人。”

    他眼神陰狠:“還?不知道五弟這次是何人在他身?后幫忙,最近朝局混亂,扶持誰的?都有,有人突然看中了五弟,也不意外。”

    “那便讓我回?京城好好會一會,我那剛剛冒出頭的?五弟吧。”

    那屬下?又哆嗦了一下?,索性?連頭也不敢抬了:“大?皇子英明。”

    陶采薇起了個大?早,頓覺神清氣爽。

    一出院子門就能看見崔波的?感覺真?好。

    她現?在是知道了,崔波不會再走了,才放下?心來。

    特意往廚房跑了一趟。

    廚房的?人也一早就起來工作了,削土豆的?削土豆,剁肉餡的?剁肉餡。

    眾人見她背著手來視察工作,干活干得?更賣力了。

    “嘿喲!嘿喲!”

    干什么呢這么大?聲,陶采薇湊近了一看,原來是劈柴的?。

    她皺了皺眉:“怎么回?事?劈柴這種活兒不應該安排一位男師傅來嗎,瞧你剁得?這費勁兒。”

    這位裹著藍布頭巾廚娘抬手擦了擦汗,忙道:“沒關系的?,這活兒我能干,小姐你別看我聲音吼得?大?,實際上很省力的?,這活我完全干得?下?來!”

    說著,便像是要再示范兩下?一般,拎起錘子又劈了幾道下?去。

    那木屑子濺得?老高,嚇得?陶采薇連連退后,忽然抵到了一張溫熱的?胸膛上,那人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在她耳后說著:“小心。”

    她好像還?踩了他一腳,回?過頭瞪了他一眼:“誰叫你突然站我身后的。”

    崔鴻雪無?奈將她扶正,他明明早就來了,見她在這兒看了半天劈柴。

    那廚娘又劈了幾道柴,看起來倒像是完全不累的樣子。

    陶采薇便好奇問道:“你力氣倒是大?得?很。”

    那藍布頭巾的廚娘笑了笑,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一臉殷切的?笑:“小姐不知,我家以前是干推拿的?,祖傳的?手勁兒大?,干推拿力氣小了可不行。”

    陶采薇眼睛一亮:“你還?有這手藝?”她在書上看到過,說起那些公主?身?邊都有一個專門負責按摩的?宮女,按摩起來可舒服了。

    可惜她找不到一個這樣的?婢女。

    外頭那些推拿按摩的?鋪子,都是給男人開的?,這世上秦樓楚館一類的?讓人享受的?地方,盡是給男人開的?,她便只能看著書上那些描寫心癢癢。

    她又垂眸打量了一番那廚娘,見她生的?倒是白凈,一雙手雖然干著粗活,也還?是修直秀氣。

    那廚娘見她對自己的?手藝感興趣,連忙想展示一番:“小姐若是想體會體會我這祖傳的?手藝,不妨挑個時間把我叫到您院子里去,我好給您摁摁。”

    “我午后休息的?時候,你便過來吧。”

    午后閑暇時分,陶采薇溜進?崔波院子里。

    “你在做什么呢?”

    她好奇走過去看,崔鴻雪剛剛寫完一幅字,準備揉成團扔掉。

    “練字,靜心。”

    陶采薇連忙攔住他的?動作:“這么好的?字,別扔呀。”

    見她小心翼翼捧起字來的?樣子,崔鴻雪笑起來:“這樣的?字天天都有,有什么好稀罕的?。”

    陶采薇略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字她練一輩子也寫不出來。

    崔鴻雪見她感興趣,便道:“這也不難,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說著,他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毛筆來給她。

    陶采薇怔了怔,這是她極不愿意碰的?領域,可這是崔波第一次這么主?動,能看得?出來,他對教?她寫字這件事情,是非常積極的?。

    他是極愛書法的?人,心性?品格皆寄托于此。

    陶采薇扯起嘴角笑了笑,接過他給她的?毛筆:“好啊,我早就想學書法了。”

    她耐著性?子寫了好一會兒字,崔波在她身?后執導的?倒是用心。

    手把手的?教?著,她心底升起一絲異樣,這字……怎么越看越有點眼熟呢。

    終歸是被那墨竹香氣全方位籠罩著,她想不了太多事。

    沒一會兒,那擅長?推拿的?廚娘便來了。

    她就勢在崔波的?躺椅上趴下?。

    那廚娘剛剛忙活完廚房里的?事便來了,在鳩無?院沒找見她,又被那些丫鬟引著來了這里。

    她倒也不扭捏,手腳麻利的?很快就收拾好開始推拿起來。

    一般人承受起推拿按摩來,無?不是嘴歪眼斜的?,嘴里叫喚個不停。

    到了陶采薇面前,她自然是不敢按照慣常的?手法來按,輕手輕腳的?將力度維持在一個絕不會造成任何不適的?地步,至于作用嘛,有沒有她就不保證了。

    陶采薇被她幾下?推摁得?快睡著了,舒服倒是挺舒服的?,不過不太得?勁。

    好像這人人都趨之若鶩的?推拿,也不過如此嘛。

    書上還?說,一套按下?來,整個人都松快活泛了,筋骨都重新舒展開了。

    正當她暈乎乎要睡著的?時候,那廚娘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了事來。

    她一邊捶打著她的?肩背,一邊緩緩說道:“二小姐,我在府上干了也有七八年了,我那娘家的?侄子,害,這事本來不該來叨擾您的?,只是他最近犯了些事,被抓到縣衙的?牢里去了……”

    陶采薇半閉的?眼微微睜了些,有些煩躁,但腦袋還?尚未清醒,這一類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個求到她面前來的?人了。

    “這些事情,我一概是不管的?,你既然已經在府里干了七八年了,規矩是懂的?吧。”

    那廚娘手上的?動作未停,繼續說道:“正是我在府上干了七八年的?,正是因為我遇到這事,否則我去找別人我也不會來找小姐您吶。小姐十歲就開始主?府上的?事,要是沒點本事,太太哪能放心交給您吶,您的?一番手段我們這些下?人可是見慣了的?,大?家雖然面上不說,私底下?都在敬仰著您。別說是縣令手上的?事,就算是府衙的?事情,誰敢說陶二小姐有辦不了的?!”

    這廚娘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說道。

    崔鴻雪在一旁聽著,見她如此說來,心里咯噔一聲,看向趴著那人的?臉色,這一招她怕是吃不住。

    果然,陶采薇聽她說了這么一通話,心道自己要是不答應她,傳出去倒不像是她不樂意辦此時,倒像是她沒本事辦成這件事一般。

    第036章 情與理

    這廚娘私底下不知?還如何說?她, 搞得她在下人面前沒了威嚴事兒就大了。

    轉念再一想,鉛興縣的縣令是個極好說?話的人,陶府之前送錯了禮, 解釋清楚了以后,人家也擺擺手放過了, 這段時?間陶府跟縣令的關系一直維持得蠻好,想必此?事好辦。

    這其?中關竅一想通, 她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多大點事兒也值得你費這般功夫, 此?事我替你辦了就成。”

    說?完,她閉上眼安心享受起?來。

    崔鴻雪捏了捏額頭,感到一陣頭疼。

    又過了很久。

    “對?了,你那侄子犯什么事了?”

    那廚娘手一頓, 訕笑著說?道:“這事說?起?來也不怪他,他那天喝醉了酒,看到街邊一個賣菜的農女,便把人家給?玷污了。”廚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后又忽的抬高音量擺手道:“不過他平時?是特別?老實的一個孩子,當時?真?是因為喝多了,那農女穿得也不檢點。”

    屋子里的氣氛凝滯了許久, 陶采薇看著屋子里站著的崔波, 莫名有些心虛,不過她可沒強占他, 就只是親了兩口而已。

    她心里轉了幾?番, 面上不顯, 不動聲色道:“你放心,此?事我幫你辦, 保管把他給?撈出縣衙。”

    她將頭轉到另一邊,重重的睫羽壓下來,誰也看不懂她的眼神。

    崔鴻雪轉過身,走出房門,來到院子里,看著滿園盛開的海棠,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他不需要看到她的臉色,便知?道那廚娘家的侄子慘了。

    半夜,崔鴻雪躺在床上睡覺,他一向淺眠,這是自從他開始逃難以來就養成的習慣。

    門被推開的瞬間他就知?道。

    陶采薇躺在床上翻騰了半夜,那站在海棠花圃里的男子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翻看了兩本話本,心里跟貓爪似的。

    睡不著。

    從床上撲騰起?身,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

    那人的睡顏近在眼前,她躡手躡腳地走至近前。

    她緩緩蹲下,趴在他的床邊,凝視著他的臉,心里不住驚嘆。

    腦袋瓜動了動,他現在反正睡著了不知?道,她便親他一口又能如何。

    她抬起?上半身,往他臉上湊去?,直到兩人的距離呼吸相接。

    熱氣噴薄在她臉上,忽然對?上了一雙深邃無波的眼。

    “啊。”

    她嚇得往后倒去?,床上那人迅速翻身而起?將她拉住。

    待她站穩了以后,他扶額無奈道:“你在做什么?”

    “啊……我,睡不著,來看看你在做什么。”

    這大半夜的他除了在睡覺還能在做什么。

    崔鴻雪眼神平淡地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拖了兩把椅子擺在月光下。

    “坐會兒?”

    兩人在月光下并排坐下,崔鴻雪抬頭賞月時?,目光仍是淡然的。

    莊時?說?的,今時?之月,已遠不如當年。

    他捏了捏額頭,看向一旁的陶采薇:“你對?‘情’是怎么看的?”

    陶采薇猛然回頭,忽悠一種?全身上下被戳穿之感,當她對?上那人平淡如水的眼神,周圍萬籟寂靜,唯有一輪明月掛在天上。

    她不由得平靜下來,將心緒放在自己身上,認真?思考他的問題。

    她吸了口氣,胸膛高高挺起?:“我現在十分想親近一個人,我時?時?刻刻都想與?他膩在一起?,每一次與?他觸碰、……親吻,都讓我渾身顫栗,身體?里會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讓人愉悅不已。我看話本上說?,只有有情人,才能產生這樣的感覺。”

    話剛說?完,她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是在表達,她所說?的那個人便是他。

    那人臉上卻仍未出現什么多余的情緒,他繼續沉沉地、冷冷地問道:

    “我還記得我們之前討論過‘利’與?‘義?’的問題,你當時?說?你更重‘利’,那么……‘情’與?‘理?’之間,你選擇哪一個?”

    若她選擇“情”,他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因為他不該是她的情。

    若她選擇“理?”,他便多陪她幾?年,給?她想要的情,等她遇到生命中真?正的“理?”時?,他就走。

    陶采薇張了張嘴,這些問題引導著她的思緒,她心里明明有一個確定的答案,卻說?不出口。

    她這個人并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發生改變。

    他心里也有答案,既期待她說?出口,又不愿真?的聽到。

    “君亦余心之所向兮,終百年其?尤未悔。”

    “今乞君以側目兮,吾敢傾至懇之誠也。”

    在這個問題當前,她可還說得出這番話來。

    至懇之誠?有多誠?可經得起?百年的推敲。

    他從未想過自己此?生會遇到情,婚姻之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讓他談情……崔鴻雪必要這世間最珍貴的情。

    陶采薇回了鳩無院,她最后也沒說?出那個“理?”字來,她是什么樣的人?她不想對?崔波說?謊。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崔鴻雪松了口氣,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卻還是害怕她說?出那個“情”字,從那樣一個人口中說?出的“情”,不是崔波配得的。

    她是這世間最奇妙的女子,在她的心里,權勢、金錢、利益永遠比情重要,她是那唯獨一個不困于情愛的女子。

    看著鳩無院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了笑,這是他的小姑娘,他為她驕傲。

    良久,他垂下頭嗤笑自己,說?什么情與?理?,他自己不也還是不會為了她,而重新去?變回崔鴻雪嗎?

    陶采薇這幾?日沒再去?找崔波,她全身心投入在陶家的事務里,她自己的事業里。

    那些偶爾從她腦子里蹦出來的情,稍微掩一掩便過去?了,人生還有很多值得的事情。

    安青看了眼已連續在書?房里忙活了三個時?辰的陶采薇,一臉擔憂,皺著眉找小夏說?道:“小姐這幾?天情緒明顯不對?,你可知?她這是怎么了?”

    小夏朝崔波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還能是為了啥?”

    崔鴻雪這幾?日忙著做了新的龍井綠豆糕送去?鳩無院。

    他皺眉看著她忙得腳不沾地、忘了吃飯的樣子,不免又想起?京城里那些貴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依附于父親和未來的夫君,為自己的一點點繡功而沾沾自喜。

    京城里的門戶,沒有哪一家是長久不衰的,他見過不少娘家倒了自己被夫家趕出門之后手足無措的女子,她們只會哭喊著命運不公,展示著自己的嬌弱,期盼著哪位占據夫權或是君權的人,能把她帶走。

    陶采薇不僅不會手足無措,她會在陶家倒塌前,就靠她那具小身板,把陶家托舉得高高的,把所有的危機處理?得一干二凈,在陶家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沒有看到任何父權的影子,陶采薇有她自己的權。

    而在外面交涉周全的天地里,她處處受著“君權”和“夫權”的壓迫,她自有一套方式去?應對?,就比如,一箭射死楊濮存,她還沒有夫君,但大多數女子都會被那未來才會出現的夫君壓迫一生,從出生起?就要顧忌自己的名聲,收斂自己的行?為,陶采薇也不例外。

    她的那些勢利、圓滑,以及偶爾的壞,他以往常覺得她粗鄙,現在只剩下滿懷羞愧。

    盡管她向上爬的方式對?他來說?稍顯粗蠢,他卻淺薄的忽略了,作為女子本身就要難得多。

    他一直在朝堂上大開大合的談謀略,那些女子從未入過他的眼,都是附庸而已。

    那個廚娘的娘家侄子今日被縣衙放出來了,順利回了家,倒是沒吃多少苦。

    那廚娘趕忙滿心歡喜地前來鳩無院道謝。

    陶采薇淡定放下茶杯,親手將她扶起?來:“小忙而已,不必道謝,你且趕緊回去?看看你侄兒去?吧。”

    那廚娘又拜了兩下,又是磕頭又是感謝的。

    她自己沒有孩子,哥哥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自然是對?此?事千恩萬謝。

    陶采薇擺了擺手,讓人把她帶出去?,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

    晚上,那侄子仗著自己是走的關系從縣衙被放出來的,一心念著要找兄弟們吹噓一番。

    “我姑姑在陶家做工,她隨便一句話就能讓陶二小姐幫她忙,陶二小姐是何等人物,就連縣令也得聽她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這位侄子被一棒子敲下去?,又被人拖到巷子里一陣毆打。

    陶采薇披著斗篷出門,趁著夜色偷偷躲在一旁看,她倒是沒想要他的命,只是單純地想把他廢了。

    但是既然他嘴里亂說?話,她也不得不顧忌縣令大人的看法了,不能再將此?人留在世上,她也不想背上一個官商勾結竟是為了救一個奸罪犯的名聲。

    她垂下眸,聽那邊的慘叫聲,他奸的那位農女沒有丈夫,所以縣衙給?他定的罪并不重,她稍微花了點銀子,再加上她與?縣令的交情,一句話就把人撈出來了,

    若他奸的是位有丈夫的人,那他所受到的刑罰就遠不止于此?了,因為此?案有了苦主,考慮到苦主吃了大虧,縣令會重判。

    她發了個信號出去?,讓那些人就地將他解決。

    一個平民而已,官府不會追究。

    她有權在手,自有她自己的法。

    她冷眼看著那人咽了氣,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心里滿是煩躁。

    “真?是沒勁透了。”

    “那接吻呢。”

    她冷著臉轉身,墨竹氣味撲鼻而來,忽然撞進了一個胸膛里。

    第037章 脂粉

    “那接吻呢。”

    “你說什么?”她的唇上一如既往地?涂著紅艷艷的、亮晶晶的胭脂, 唇瓣微動,似乎是沒聽清。

    “我說,親嘴。”

    陶采薇忽然?感覺自己被裹緊了一片濃重的墨竹氣味里, 一張溫熱的大手放在她的臉上,那感覺溫厚得讓人安心, 他的臉側頭而來?,逐漸放大, 他的氣息撲騰在她的臉上,最終呼吸交織, 兩唇貼緊。

    在這個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前后都是商鋪和人家,最后一盞燭火熄滅,黑漆漆的, 這世間除了他以?外,她感知不到任何?。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在這街市間做著大逆不道之事。

    可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好高興,如果能一直這么親吻下去就好了,這簡直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了,她愿意?為此放棄, 放棄……

    她抓住他胸膛上的衣襟, 拽在手里,他的唇銜著她的唇。

    她能感覺到嘴唇上那濕濕的、潤潤的觸感, 沒

    過多久, 他便撤開了唇。

    他揉了揉她的后腦勺, 笑道:“怎么傻了?”一動不動的。

    他的唇有些蒼白。

    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唇一開一合的,露出?潔白的牙齒, 還有那總找不見蹤跡的舌頭。

    她看到了他唇里那個一閃而過的彈跳了一下的東西,忽然?對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她將他拽得近了些,他胸前的那塊衣料都已?經?皺得不能看了。

    她踮起腳尖,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的唇,手攀上他的肩,側著頭往前去湊。

    他自然?知道,她這又是在索吻了,為何?不應呢?

    他把住她的后腦勺,那滿翠絹花硌著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往側邊一帶,兩人躲入了一道柱子后面。

    他便俯身去吻,那些油潤胭脂沾了他滿嘴,那濃烈的脂粉氣灌進他的鼻腔,他卻渾然?不覺。

    陶采薇的喘氣聲漸沉,她的手撐在他的肩上,整個人無力向前倒去。

    崔鴻雪被抵在墻上做支撐,兩手環過她的腰,將她持住。

    她張開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只柔嫩嫩的粉舌。

    崔鴻雪的嘴唇很容易就被撬開了。

    他睜開眼看了看她,她的眼睛閉著,長?而卷翹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蓋在下眼瞼上,她天生便有萬種?情思堆在眼角。

    他閉上眼,重重的呼氣,張開唇,令她找到了自己舌尖,便如此纏繞起來?。

    氣息交疊,二人皆是心跳如擂鼓,兩顆心湊得進極了。

    他松開她時,擦了擦她唇角溢出?來?的胭脂。

    “這是哪家口脂?這么……香甜。”

    陶采薇微腮帶努,瞪了他一眼:“是什么香甜?你再說一遍。”

    崔鴻雪埋頭看她,思緒發?散道:“書上說脂粉二物,都是極趨炎附勢的。”

    陶采薇雙手擰著他腰間的衣襟:“這話聽著倒是有意?思,是何?意??”

    他定定看著她:“脂粉二物,美人用?了會越發?增添自身的美色,而丑人用?了只會更?丑。絕代佳人只需微施粉澤,略染紅唇,便可增添嬌媚之感,至于丑人嘛,涂脂抹粉非但不會曾其艷,反倒會放大其丑。”

    陶采薇思索了半晌,覺得卻有其理,又道:“那你說我是絕代佳人還是丑人?”

    崔鴻雪哼笑了兩聲,繞過她抬步朝前走了:“你說呢?”

    都說云華公主容貌冠絕京城,他每次見了只覺那脂粉氣熏人,眾人皆道,他天生就是厭惡脂粉的。

    如今才知,這女子脂粉是何?等妙物。

    她唇上的艷麗口脂愈發?顯得她燦然?可愛,面上敷粉而粉不上面,正是書上所說的,遠觀近視,無不宜矣。

    “喂!你別走啊,崔波你等等我。”

    她提著裙子小跑上去,跳著攀上他的肩,兩手摟住他的脖子,一直往上蹦。

    他拍了拍她的手:“小聲點,你難道想被周圍人看見不成。”

    陶采薇松開他的脖子,與他并列走著,咳了兩聲道:“那個,我先通知你一下啊,再有兩個月我就要及笄了,你先做好準備。”

    “什么準備?”

    話一說完,她先一步跑了回去,這話怎好叫她當面跟他說,具體事宜還得請母親前去商量才行?。

    府里那位廚娘的侄子,就這么死在了某個夜晚的巷子里。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此事除了捏著鼻子認了以?外,別無他法。報官是不可能報官的,人才剛剛被撈出?來?,名不正言不順的,官府不會再管。

    沒過兩日,那廚娘辭了在陶府的差事,誰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小人在此謝過陶二小姐了,二小姐大恩,小人無以?為報。”

    如今正匍匐在地上跪拜陶采薇的,正是那位賣菜的農女。

    她怕此人遭受那家的報復,特地?把人叫到了跟前來?。

    崔波遞了剛放涼的云霧茶過來?給她,她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口感溫度皆宜,嘴角微微咧開笑,眼睛瞥了一眼崔波,狡黠靈動,似乎在說:就你最乖。

    放下茶盞,她正視那農女道:“我叫你來?只是為了提醒你一下,那人死了,他家里人可能會以?為是你的報復,所以?你這段時間最好是避開點,旁的我也幫不了你什么了。”

    說完,她揮了揮手:“送客。”

    那農女又死命磕了幾?個頭:“二小姐,小人是個孤女,家中再無旁人,還請二小姐收下小的吧,小的愿意?侍奉二小姐,小人回去以?后,實在是再無地?方可去了,又遇上了那種?事,此生也無法嫁人了,二小姐若是不收下小人,小人唯有一死。”

    陶采薇受不了她一口一個“小人”的叫著,她側頭想聽聽崔波的意?見,但又還是習慣凡事自己思考。

    她沉吟了一會兒道:“正好廚房走了個會砍柴的廚娘,你便接替她的位置吧。”

    這位叫千惠的農女,便就這樣?留了下來?,承擔了既要砍柴還要下廚的工作。

    陶采薇尋思她反正是個免費的,她愿意?做就讓她做咯,要是哪天不愿意?做了,自己走就是了。

    “小人謝謝二小姐,小人謝謝二小姐……”

    陶采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

    又叫了小夏上來?:“讓你去打聽新知府的消息,你打聽得怎么樣?了。”

    小夏道:“小姐,新知府明叫祁明輝,也有點歲數了,這幾?天一直在府衙辦宴,叫去的都是省內大小官員。”

    “祁知府可有關注我們這些商戶?”

    “小姐,并沒有,祁知府目前沒有和省內任何?一家商戶聯系,想必是位清官。”

    陶采薇搖了搖頭:“那可不一定,要真是位清官,之前咱們府上送銀子過去的時候,他也不會直接收下了。”

    省內但凡有官員商人,陶府第一件事情就是送銀子上去,一是表態,二是試探。

    只要對方收了錢,事兒就好辦。

    陶家在河首府的百姓中有一定的聲望,像上次廚娘那樣?求上來?辦事的人不少。

    畢竟陶家做生意?靠的也是百姓,聲望要想積累起來?,陶家也承擔著百姓與官員之間的橋梁作用?。

    很多不大不小的事兒,陶家也愿意?花錢找官員擺平了,這是擺在明面上的忙,至于私底下誰跟誰有仇怨,扯不到陶家身上來?。

    如果祁知府真是位清官,他的出?現只會攪亂河首府這一壇子水。

    之前的全?御史畢竟不是專門?來?做知府的,換句話說,他只要保證他走的時候,河首府與他來?之前沒什么兩樣?就行?。

    陶采薇拿出?那本自己一直珍藏的本省護官手冊來?,上面記錄著河首府任職的每一位官員的習性,比如,這位官員給多少錢能辦多大的事,這位官員牽扯著哪些門?戶,這位官員交好的官員有那些……

    崔波立在一旁瞥了一眼,心道這小姑娘還整得出?來?這東西,也算是世故老道到一定程度了。

    “一次試探不成,那便再試探一次,小夏,你便再送一波銀子過去,就說我們陶府孝敬他的。”

    “小姐,這樣?怕把那人胃口養刁了。”

    陶采薇毫不在意?:“這才多少錢,小夏,你別那么小氣。”

    “對了小姐,凝輝閣有新的口脂到咱們省了,聽人說可難買到了,不過你放心,奴婢已?經?派人去搶了。”

    凝輝閣是京城里最大的脂粉鋪子,每月都會有游商販子從京城買了帶到各地?翻倍賣給縣城里的貴婦小姐。

    陶采薇雖然?遠在鉛興縣,但也是凝輝閣的忠實客戶之一。

    她坐起身來?,正色道:“務必把所有顏色買全?!”

    樣?樣?好東西都是京城里來?的,她真是眼瞅著的心癢癢。

    也不知全?大人的消息何?時來?,之前大皇子遞來?的信,她一直沒回,生怕招致對方的報復,可左等右等的,大皇子那邊也沒有消息了。

    眼下只有期待陶金銀的鄉試了,雖說考中舉人離做官還差得遠著,但好歹還有個盼頭不是。

    陶采薇托腮看著窗外:“好

    想去京城啊。”

    崔鴻雪嘴唇動了動,沉聲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那兒有能買到任何?胭脂水粉的凝輝閣,還有能買到最時興的衣裳首飾的錦繡閣,街上隨便碰見一個人就是個大官兒,青樓里有最美的歌伎舞伎,遍地?是黃金,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王孫公子……”

    “你在做什么美夢?且說那青樓里的歌伎舞伎,你身為女子,想看也看不著。”

    “我看不著,我還不能自己上去跳嗎?”

    第038章 不雅觀

    “……”

    崔鴻雪掃視了一圈陶采薇那身板兒, 別說,她就算不會跳舞,站在那兒也算是一道風景線, 想必會有人?買她的座。

    “怎么?你難道還想去當花魁不成。”

    “花魁?”她看話本上?說,花魁娘子是極風光的, 不光能坐花車游行,節慶時?還能在花船上?跳舞, 城里所有的人?都會乘船到湖上?來看她。

    崔鴻雪見她眼神逐漸發亮起來,連忙潑了一盆冷水上?去:“早就說小孩兒看話本容易壞腦子, 京城沒你想的那么好,如今河首府的官場已經是一片腥臭,京城里只會更甚,那些藏在底下的毒蛇, 只是你暫時?沒看見而已。”

    陶采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沒去過,你如何得知?再?說一遍,不許再?說我是小孩兒!”

    “……”

    “總之我陶家是一定要上?京城去的。”

    下午的廚房是難得的清閑時?刻,只有千惠還在守著一鍋乳鴿湯。

    “這是小姐吩咐給崔先生?做的,你可得仔細點?。”

    千惠打起萬分精神來盯著這鍋湯,疑惑道:“崔先生??”似乎是她那日見到的站在小姐身邊服侍的男子,看起來在陶府地位蠻高的, 竟能得小姐親自吩咐做湯給他喝。

    “崔先生?是老爺請到府里的清客, 是正兒八經的文?人?,看到‘望山堂’的字沒, 那就是崔先生?提的。”

    望山堂就是原先的富貴堂。

    千惠點?了點?頭, 對?崔先生?的身份似懂非懂。

    “千惠, 你做好湯就端到崔先生?院子里去,他就住在小姐鳩無院旁邊的小院子里。”

    “哦好。”

    這個院子只是鳩無院劃分出來的附屬, 一直沒個名字。

    她端著乳鴿湯一路來到鳩無院的偏院,此處竟然種了兩片連在一起的菜地,形狀不太規則,種的也有些粗糙。

    像是人?隨性而起之作?。

    她端著乳鴿湯好奇望向內,崔先生?正倚在床邊讀書,果然是老爺請來的文?人?。

    她對?讀書人?一向敬重?,又因她一字不識,心?里膽怯。

    “崔先生?,這是你的乳鴿湯。”

    崔鴻雪并未抬頭,陶采薇日日都派人?送東西過來。

    “哦,你放在那兒就行。”

    千惠小心?翼翼放下乳鴿湯,往外?走去,走至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小心?說道:“那個,崔先生?,我看你那些種子都間隔得太近了,每粒種子之間應該間隔兩到三寸,你這地也耕得不透,土質不夠松軟,菜恐怕長不大。”

    崔鴻雪抬起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出去,把書放下,抬步走到菜地前,拿起一旁的鋤頭,悉心?問道:“那依你看,我這地應當如何改。”

    之前那大娘只教了他澆糞,旁的技巧倒沒跟他說清楚。

    千惠見這位讀書人?先生?對?她說的感興趣,心?里高興,便認真教起來。

    “崔先生?,只要你像我說的這樣?做了,保證長出來的苗又高又壯。”

    崔鴻雪抱著鋤頭,拱了拱手:“多?謝千惠姑娘。”

    千惠回了廚房,嘴角含笑,看來她活在這世上?,是有價值的,只是不知那乳鴿湯,崔先生?喜不喜歡喝。

    陶采薇回到家,看到床上?擺了整整一排的全套凝輝閣的新?款脂粉,連忙抱著小夏親了幾口。

    “小夏,你太厲害了!這是你給我搶的最全的一次。”

    小夏還沒反應過來,抹了抹臉道:“小姐,奴婢派去搶脂粉的人?說,這次什么也沒買到,因為這次的貨量少,搶的人?還特別多?,聽說有人?半夜就跑去排上?隊了。”那叫一個喪心?病狂。

    “啊,那這些是哪兒來的。”

    小夏搖搖頭:“奴婢也不知。”

    崔鴻雪一夜沒睡,大清早一回來就躺床上?睡了,醒來的時?候翻出自己的小匣子,點?了點?,很好,現在就剩下一些銅板了,以前怎么不知道,這女人?用的東西這么貴,一盒胭脂就要二十兩。

    “你是不是沒錢了?”

    崔鴻雪慌亂蓋上?裝錢的蓋子,別開眼道:“我有錢。”

    陶采薇坐到他床邊,揣著手道:“沒錢就說沒錢唄,我又不會笑話你。”

    崔鴻雪少有這般窘迫的時?候,怎可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面?前承認自己沒錢,這也太不上?臺面?了。

    他敢說,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干得出來這事。

    陶采薇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

    崔鴻雪本就因窘迫而有些難堪,被她這么一推,他更加面?紅耳赤起來,支支吾吾不敢說話,只把那裝錢的匣子往后藏。

    陶采薇整個人?趴在他身上?,抱著他的臉親吻起來,不一會兒,在他臉上?到處留下了唇印,用的正是他剛買回來的那些。

    崔鴻雪推開她,坐到鏡子前,念叨著:“太不雅了,太不雅了。”一邊掏出手帕擦拭。

    她走過去掰過他的臉,用大拇指和另外?四指掐住他的臉頰,他的嘴唇嘟起來,一臉驚詫地看著她。

    “你在做什么?”

    陶采薇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抱著他的頭揉了一番。

    “崔波,又想親嘴了,親我一下吧。”

    崔鴻雪愣在那兒,整張臉被她抓在手里,五官全都緊繃著,下頜線繃成一條直線。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

    他從沒被這樣?對?待過,這個女人的無禮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達到了一定程度。

    把她費勁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時?,他甚至感覺纏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八爪魚。

    說起八爪魚,河首府沿海的幾個縣城盛產八爪魚等各類海鮮,這些都是在京城里吃不到的。

    他也是來了鉛興縣以后,才知道有八爪魚這種東西,適合跟鮑魚一起醬燜。

    這種青天白日里兩個人?就抱在一起親嘴的行為,實在是太不雅觀了,他想想就受不了。

    “無禮且□□。”

    陶采薇被他推得遠遠地,眉毛眼睛皺在一處:“你干什么?”

    崔鴻雪搖了搖頭:“沒什么,陶二小姐,你自重?些。”

    陶采薇一臉無辜,那天晚上?你明明還不是這樣?的。

    轉頭見他端坐在那兒,像個氣質高潔的君子,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

    “又沒人?看見,你在那兒裝樣?子給誰看,明明那天你親嘴還吐舌頭呢。”

    她嘟囔了兩句,小夏就跑進?來:“小姐,有府衙那邊送過來的請帖。”

    崔鴻雪咳了兩聲?,面?向另一邊坐著看書,面?色正常。

    小夏把請帖遞給陶采薇,瞥了一眼崔鴻雪,道:“崔先生?,你怎么在反著看書。”

    陶采薇從請帖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說那新?來的祁知府不可能放著我們這些商戶不管吧,這不就送了請帖來。”她晃了晃手上?的請帖,一臉笑意?。

    崔鴻雪合上?書,丟到一旁:“這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祁明輝年紀不小了,四十多?歲才中了進?士,在京城里沒權沒背景,圣上?在殿試上?點?了他做探花,這才開始做官。

    四十歲能被點?探花的男子,想也知道那姿色不俗。

    他輕笑了一聲?,看向那眉飛色舞的小姑娘,這不就是她愛看的美男子嗎。

    小夏道:“小姐,奴婢打聽了一番,祁知府這次并不是單獨請的商戶之家,河首府內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收到了請帖,并且收到請帖的都是像你這般的妙齡女子。”

    陶采薇翻開請帖,又讀了一通:“小女祁凌雪生?辰,特邀陶家小姐前來赴宴。”

    “是啊小姐,知府大人?的意?

    思是,祁小姐初來河首府,沒有多?少玩伴,所以趁祁小姐生?辰之日,邀請全省各家小姐到場,也是為祁小姐挑選玩伴的意?思。”

    陶采薇沉思了片刻:“祁知府沒有看中我家的錢,但也并不代表他就不能為我家所用,既然祁小姐有交友這方面?的需求,包在我身上?肯定是妥妥的。”

    河首府內千金小姐也分兩派,一派是像她和蔣青妍這一類的商戶家千金,一派是家中有官職在身的千金,這兩派一向是水火不相容,誰也看不上?誰的。

    一個嫌對?方商戶氣質粗鄙,一個嫌對?方家里不過是個芝麻官兒,衣裳首飾穿戴都寒酸,還一天到晚趾高氣昂的。

    陶采薇人?緣好,不僅是商戶千金一派之首,平日里也不得罪那些官家小姐,能交好的就交好,對?方實在看不上?她的那也隨意?。

    “你去問問妍妍收到請帖沒,再?去打聽打聽祁小姐喜歡些什么?”

    小夏為難道:“小姐,祁小姐是京城里來的,奴婢想打聽也打聽不到,只能去府衙逮個小廝問問。”

    陶采薇給了她一麻袋碎銀子:“你出門在外?辦事,你懂的。”沒有錢辦不了的事。

    她笑哼哼坐在椅子上?,兩手往旁邊一搭,整個人?就像個得意?的地主老爺。

    崔鴻雪揣著手站在一旁道:“想好該怎么做了?”

    陶采薇笑了笑,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交朋友我可是第一名,討一位小姐的歡心?,更是我的強項,那祁小姐既然到了我的地盤,我保準給她安排一溜的好朋友,河首府哪家酒樓最好吃、哪家首飾最精美、哪條小河溝最好玩,我一清二楚。”

    陶采薇一身豪爽氣,拍了拍胸脯:“管她是喜歡摸魚還是喜歡吃喝,還是喜歡衣裳首飾、胭脂水粉,河首府內沒有比我更精通的了。”

    小夏騎著馬快去快回,在路上?就已經把消息打聽了個大概:“小姐,打聽到了。”

    崔鴻雪遞給她一杯茶,小夏氣喘吁吁的,陶采薇撫了撫她的背,讓她慢點?說。

    小夏一言難盡,張了張嘴,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書房角落里堆著的匣子,“嗝”,打了個嗝。

    第039章 二更送上~中秋快樂

    陶采薇扶額, 也不催她,等她慢慢緩過來?。

    小夏拍著胸脯順了順氣:“小姐,打聽到了, 祁小姐,平日里?喜歡吟詩作畫, 打算在生辰宴上大家一起對對子、行酒令,還有啊, 祁小姐在京中時,是崔公子的狂熱追隨者, 家里?堆了無數崔公子的畫作墨寶。”

    “崔公子?哪個崔公子。”還能有哪個崔公子,總不能是崔波這個崔公子。

    陶采薇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頓時泄了氣,從豪爽的地主老爺變成了落榜書生。

    “從你說到她平日里?喜歡吟詩作對起, 我的心就涼了半截,再到你說她喜歡崔鴻雪,我真是徹底絕望了。”

    “小姐,事情也沒那么?糟糕,祁小姐喜歡吟詩作對是不錯,但小姐的目的是討好她,不是超越她, 隨便對上兩?句應付過去就行了, 還越發突顯祁小姐才華,這樣?她不是會?更喜歡小姐你嗎。”

    小夏腦子轉得倒是快, 這也是陶采薇一貫的做法。

    靠獻丑來?討好人的事, 不是她不愿意做, 相反,她做得多了。

    “可偏偏那人是崔鴻雪啊。”

    她整個人懨懨地垮在椅子上, 她可以輸給任何人,但偏偏不能輸給一個喜歡崔鴻雪的人。

    小夏喃喃道?:“小姐,鴻雪公子已經不在了。”

    “是啊,他不在了,可我偏偏就是不愿意輸給她。”

    小夏垂下頭,她本來?還有一個好消息,卻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小姐。

    陶采薇見小夏支支吾吾的,開口道?:“你還有何事?說吧,我尚且支撐得住。”

    小夏抬眸:“小姐,此事是個好消息來?的,奴婢到府衙去打聽消息的時候,還聽到了另一個消息,恰好就在祁小姐生辰那兩?日,在府城有文人士子舉辦的鴻雪公子遺物折扇的拍賣會?,說是要宣揚鴻雪公子遺志,這個拍賣會?祁小姐一定?會?去參加,但她不一定?能競拍得過小姐,奴婢是在想……”

    陶采薇哪里?不懂小夏的意思,折扇她是一定?要拍下的,陶家作為河首府首富,想必這里?沒人能競得過她,只是當著祁小姐的面拍下折扇又該如?何,是應該送給她還是得罪她?

    小夏垂著頭,一臉為難,要依她說,崔公子已經去世?四年了,小姐對他的感情哪里?又有多深,不過是執念罷了,還是應當以陶家的前途為重。

    無論是吟詩作對時退讓,還是拍下折扇贈給祁小姐,都是一個商戶女應該做的事情。

    商戶女眼里?,利益永遠最重要。

    崔鴻雪拎著水壺來?到門外,逗了會?兒懸在梁上的鳥兒,往花圃里?澆了些水,又到菜院子里?看了看白?菜的長勢,依照千惠所說,這白?菜果然長得粗壯了許多。

    隔著雕花窗棱,他看到陶采薇滿頭珠翠的腦袋搖了搖,又聽她說道?:“我不想在行酒令的時候輸給她,但我的能力只有如?此,與崔鴻雪不相干,但是我更不會?把折扇拍到手送她,崔鴻雪就算是死了,他也是掛著我未婚夫的名頭死的,我陶采薇絕不可能將崔鴻雪拱手讓人。”

    崔鴻雪從地里?摘了一片白?菜葉子下來?,撕成碎條條,遞到屋檐下懸掛著的籠子里?:“吃點菜吧,小鸚鵡。”

    這鸚鵡學了幾句人話,嚼了根白?菜,嘴里?叫著:“崔鴻雪!崔鴻雪!”

    晚上,陶采薇躺在床上,崔鴻雪的名字其實好久也沒出現過了,沒人提起他,她自然也想不起來?。

    可那是她仰慕了十年的未婚夫啊,乍然一想起他來?,她心疼得厲害。

    崔鴻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那懸梁上的鸚鵡一直在那兒念叨“崔鴻雪!”“崔鴻雪!”,吵得他心煩,他吃醋了!

    陶采薇翻了個身,她沒見過長大后的崔鴻雪長什么?樣?子,可她的幻覺里?,現在正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與她幻想中崔鴻雪的樣?子逐漸重合起來?。

    那人正逐漸朝她走近,她知道?,這是崔波。

    她從床上坐起來?,頭發亂糟糟的,揉了揉眼:“你來?了。”

    崔鴻雪坐在她床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不是要親嘴嗎,我來?送嘴。”

    陶采薇“噗嗤”笑出聲來?:“難怪你這么?偷偷摸摸的黑燈瞎火的來?。”

    崔鴻雪垂頭:“此事不雅,不好在青天白?日里?做。”

    陶采薇眼睛里?閃著光,黑夜里?,她甚至看不到他的四肢和臉,只能感覺到那突然撲在她臉上的熱氣和柔軟急切的嘴唇。

    那人一撲上來,陶采薇倒在床上,動?彈不得。

    兩?個人誰也看不清彼此,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窗外的月亮,細細感受那人噴在她臉上的熱氣。

    崔鴻雪伸出一只手蓋住她的眼,嘴里?含著她的上唇瓣,含糊說道?:“你又不乖了,專心一點。”

    陶采薇咯咯笑著閉上了眼。

    崔鴻雪一會兒吮弄她的上唇瓣,一會?兒夾咬她的下唇瓣,一下又一下的輕啄碾轉,直到陶采薇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唇瓣,被他一下捉住。

    陶采薇覺得好玩兒,又想起那“魚游春水”的形容,此時她的舌尖便是魚兒,兩?人都很?生澀,都在一步一步地探索著。

    “你的嘴唇軟軟的。”她喜歡貼上去一下再松開,再貼上去,感受那柔軟彈彈的觸感。

    崔鴻雪現在滿腦子都是:你天天嘴上念叨崔鴻雪,現在親的還不是崔波。

    陶采薇的臉浸在一攤青絲里?,瑩白?誘人,唇露凝脂,黑夜里?別的看不清楚,唯獨她眼里?蕩漾著的春水,和唇上濕漉漉的光點,可以在月光的折射下看清。

    崔鴻雪支起身子,舔了舔嘴唇,她素凈時候的唇,與涂滿口脂的唇,吻起來?不一樣?。

    他捧

    著她的頭,循著光點輕輕吻了上去,她的睫毛極具絨毛感,撓搔著他的嘴唇,他的眸光變得幽深,盯住她的嘴又吻了上去。

    陶采薇摟住他的脖子,盡情享受著,她的腦袋里?又炸開了花,盡情綻放著。

    好酥糊~好喜歡~

    過了很?久,崔鴻雪爬起身,擦了擦嘴上的濕潤,耳尖通紅地溜了回去。

    陶采薇把被子撩到自己頭上,靜靜呼吸回味著。

    她的身體出了一些奇妙的反應,她剛剛就感覺到了。

    話本里?沒有寫這些東西,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總是忽然出現一下,又忽然消失了,讓人遺憾不已。

    這樣?的余韻,在崔波走后越發悠長。

    她翻身側著頭躺著,頭埋在枕頭里?,被窩里?有一股迷亂亂的味道?,是她自己身上的。

    她知道?她的上半身有兩?個開關?,她卻不愿意再去碰了,每次都是那樣?突然一下的感覺,沒頭沒尾的,讓人愈發難受起來?。

    她的腦海里?不禁浮現出他的那雙指骨如?玉的手來?,那些畫面在她的腦海里?上演了一夜,揮之不去。

    直到天光破曉,她緊緊地把被子抱在胸前,夾在兩?腿之間,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蔣青妍帶著幾本冊子來?了。

    陶采薇望眼欲穿,她正有好一番問題搞不清楚,想找一本記錄齊全的書學習鉆研。

    那冊子一翻開,卻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把那畫滿了各家公子畫像的書扔到一邊。

    蔣青妍把書撿回來?,指著說:“你別扔啊,這是給那祁小姐準備的。”

    陶采薇愣了愣:“你給她準備這個做什么??”

    蔣青妍道?:“你到底懂不懂啊,像咱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每天除了關?心衣裳首飾,最喜歡談論的就是哪家公子適合做夫婿了。”

    陶采薇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把這畫冊帶去給祁小姐看,她一定?喜歡。”隨后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蔣青妍道?:“怎么?了?”

    “祁小姐是從京城來?的,什么?樣?的公子沒見過,說不定?人家在京城已經訂了婚了,怎么?可能對咱們?省里?的這些歪瓜裂棗感興趣。”

    蔣青妍擺了擺手指:“祁小姐如?果在京城訂了婚,那左不過這兩?年就要再嫁回到京城去,祁知府何苦費這么?大力給她在河首府找新玩伴,明顯祁小姐也是要在河首府待很?久的,咱們?這個年紀的女子,不可能不為婚事操心。”

    “算你說的有理?,那你這一招可以備著,到時候用。”

    崔鴻雪坐在池子邊垂釣,蔣青妍朝他努了努眼:“難怪你說這畫冊上的公子都是歪瓜裂棗,與那位比起來?的確是。”

    陶采薇哼哼了兩?聲:“那是當然。”他們?昨晚還親嘴了呢。

    她走過去,揉了揉崔鴻雪的肩,以示親昵。

    沒料到那崔波理?也沒理?她,一直跟她保持距離不說,還拱了拱手道?:“陶二?小姐,你把我的魚嚇跑了,請不要再動?我了。”

    蔣青妍在一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拉過她說道?:“你就別動?人家啦,你知不知道?你站在他旁邊,活像個調戲民女的惡霸。”

    陶采薇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從何反駁。

    “我,惡霸?”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昨晚還按著我親呢。

    陶采薇跺了一腳,“哼”了一聲,崔鴻雪剛要上鉤的魚又跑了。

    他面不改色,端坐在此,看也沒看她一眼。

    陶采薇朝蔣青妍伸出手:“你剛剛那個畫冊拿來?我再看看,我聽說那府城的秦家公子還挺俊俏的。”

    第040章 遇到對手

    崔鴻雪耳朵尖動了?動, 心里嗤笑,聽到那兩人一遍談論著?秦家公子,一邊走遠。

    沒過多久, 他看到天空出現一只大雁,抬起手臂相接, 不一會兒,從它身上取到一封信。

    這是他與莊時?之間?獨有的聯絡方式, 莊時?只要知道他的大概方位,便能給他傳信, 他也?是一樣。

    他打開信件,皺著?眉頭掃視起來:

    “哈哈,崔鴻雪,你沒想?到我?能猜到你的位置吧, 當?時?我?一說起莊堅來了?河首府,你反應那么?大我?就知道。莊堅的人已經全部撤回京城,我?現在已經到樂郡安定下來了?,我?決定就在樂郡起勢,預計明年打回京城去?,你現在重新來投奔我?還來得及。莊堅在京城里有了?大麻煩,但?我?知道是你干的, 我?就當?你是為我?干的, 謝了?,兄弟。”

    崔鴻雪把?信紙撕碎, 丟進池子里喂了?魚。

    樂郡、京城、河首府三地之間?呈三角形, 那真的是一個很偏遠的地方了?, 是跟河首府反方向的偏遠。

    河首府雖然偏遠,但?是富庶, 往常把?同級官員派到這里來,叫平遷,甚至算升遷,若是把?官員派到樂郡去?,那叫流放。

    陶采薇與蔣青妍相約,準備一同去?赴祁小姐的生辰宴。

    崔鴻雪一大早上起來,到會仙樓去?買了?板栗餅回來。

    陶采薇一起床,看到桌上放著?的熱乎乎的板栗餅,簡直香慘了?。

    伸手抓起來邊吃邊贊嘆:“好酥脆,好香。”

    崔鴻雪給她倒了?杯茶:“慢點吃,別噎著?。”

    陶采薇側著?頭嘴里含糊不清地問他:“你今天怎么?突然有心情去?給我?買早飯了??”

    崔鴻雪在她身旁坐下,也?拿起板栗餅吃起來:“怕你到了?生辰宴上吃不飽,只顧著?絞盡腦汁想?詩了?。”

    “嘶~”

    陶采薇眉毛一擰,一腳往崔波腳背踩了?上去?。

    崔鴻雪一邊呼痛,一只手在桌下,悄然移到了?陶采薇放在腿上的左手上,輕輕地握住她,捏了?捏。

    陶采薇瞬間?氣消了?大半,那人指尖在她手心里輕撓了?兩下,安青一進來就放開了?。

    “小姐,備的禮都已經放在馬車上了?,蔣姑娘說她稍后?就來。”

    陶采薇心下煩悶,嘴里咕咕噥噥不停念叨著?什么?。

    崔鴻雪湊近了?一聽,她不知從哪兒看來了?兩首詩,現在正反復背著?。

    臨行前,她雙手合攏拜了?拜:“老天爺,保佑我?押中題吧,我?真的不想?在情敵面前太丟臉。”

    陶采薇上了?馬車,蔣青妍此時?已經坐在了?上頭。

    她們二人手拉手,互相問著?:“你都備了?些什么?禮?”

    “別提了?,凡是能想?到的,女孩兒會喜歡的,我?都備上了?,什么?胭脂水粉啊,綾羅綢緞啊,釵環首飾啊……反正這些東西又不值錢。”

    蔣青妍“哦”了?一聲?。

    “妍妍,你備了?些什么??”

    “我?帶了?一箱子話本。”

    陶采薇瞪大了?眼睛:“是給我?看的那種?”

    “嗯。”

    陶采薇撓著?腦袋:“這能行嗎?萬一她給你捅出去?了?咋辦。”

    蔣青妍聳了?聳肩:“這是咱們女孩兒之間?的秘密,她要是捅出去?了?,她也?沾不到好。況且我?才不怕呢,我?就一商戶女,就是看些雜書我?爹娘也?不會說我?。”

    陶采薇垂下頭:“這樣也?行,有兩種結果,一是她徹底喜歡上你,成為咱們的好姐妹,二是她徹底討厭上你,咱們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蔣青妍抬頭:“別呀,她要是不喜歡這些書,討厭我?就討厭我?唄,只要別讓她知道咱倆是一頭的就行。”

    陶采薇抱住蔣青妍:“妍妍你怎么?這么?聰明,咱倆一個保本,一個冒險,這一局贏定了?!絕不會讓祁小姐落到那些官家小姐的隊伍里。”

    說完,她又想?起一個問題來:“對?了?,你回去?背了?幾?首詩,我?腦袋都要炸了?才背下來兩首,還不一定押得中題。”

    蔣青妍撓了?撓腦袋,一言難盡,她拍了?拍陶采薇的腿:“友情這件事,我?看還是隨緣吧。”

    馬車進入了?府城,到府衙門口停下。

    陶采薇撩開簾子一看,外頭已有不少小姐相繼下車,好幾?張相熟的面孔。

    陶采薇臉上瞬間?揚起笑容,臉都要笑爛了?。

    一群人互相恭維著?進了?

    大廳。

    祁小姐代表的是河首府最高權力者,誰能跟她玩得好,那必然就是省內排的上號的名媛了?。

    陶采薇拉著?蔣青妍在一處落座,這是一個四周種滿了?柳樹的花廳,座椅圍了?一圈,中間?是花圃,倒是格外雅致有趣。

    眾人嘰嘰喳喳說了?會兒話,就有人喊道:“祁小姐來了。”

    “祁小姐來了?。”

    待人群散盡,眾人圍著?花廳落座,桌上擺著?果酒和果脯,看得出祁小姐是一位極高雅之人,看到這一幕,陶采薇莫名想?起了?第一次到崔波家里去的時候。

    她抬眼看向主位上落座的祁小姐,心里暗暗心驚,不光是她,在場多有倒吸一口涼氣之聲?。

    聽聞祁知府是探花郎出身,她對?祁小姐的美貌早有預料,可沒想到對方竟是美得這么清新脫俗的一位美人。

    透過花圃看過去?,那張浮在百花叢中的臉,像是神?仙一般,她的頭上只用絲帶束發,身上無一件多余的首飾,衣裙簡單素雅,走起路來卻翩翩欲仙,飄如蟬翼,這是極好極貴的蟬云紗。

    與她送來的鑲滿珍珠寶石、嵌著?金絲的布匹,完全不同,價格上卻絲毫不輸。

    陶采薇今日特意削減了?發釵首飾,此時?遠遠看上去?,仍是滿頭金光閃閃。

    祁凌雪剛一落座,還沒掃視完全場,目光就被那珠翠輝輝的一顆頭給吸引了?。

    她眸光一怔,很快恢復,又沿著?順勢把?所有小姐都看了?個遍。

    旁邊的丫鬟給祁凌雪倒了?一杯酒,祁凌雪舉起酒杯,笑容溫婉,聲?音親切:“感謝大家前來參加凌雪的生辰宴,凌雪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回敬,陶采薇瞥了?眼站在身后?的安青,又瞥了?眼自?己的酒杯。

    安青會意,給她倒上酒。

    陶采薇跟著?大家一起舉杯:“祁小姐好。”

    眾人先是吃了?幾?輪菜,互相敬幾?杯酒,女孩兒間?的聚會,也?鬧不了?多大。

    陶采薇一直在默默觀察祁小姐,發現她竟是不怎么?愛說話的一個人,性格悶悶的,但?有人找她說話或敬酒時?,她都會微笑著?回應。

    這般想?著?,陶采薇尋思自?己反正沒一件禮物是送對?了?的,干脆就靠人格魅力去?征服對?方,她拎著?酒壺到了?祁小姐面前。

    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祁小姐,你長得太美了?,我?敬你一杯。”

    看著?那顆金燦燦的頭搖晃著?向她走過來,祁凌雪哭笑不得,連忙拉住她,又吩咐侍女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陶小姐,你也?很美。”

    陶采薇湊近了?一看,竟發現祁小姐的臉上連一絲脂粉也?沒有,整張臉渾然天成,如玉生輝。

    她愣了?愣,不由嘆道:“祁小姐還真是天生麗質,陶某自?愧不如。”

    祁凌雪怔了?怔,笑道:“若讓我?涂上你嘴上的胭脂,只怕還不倫不類呢,陶小姐天生一副花月容貌,這艷如牡丹的妝容非得你用才合適。”

    陶采薇心里咯噔一聲?,糟糕,這是遇上對?手了?。

    她笑容愈發燦爛,一連敬了?祁小姐三杯,最后?還把?杯子倒過來示意。

    沒想?到祁小姐先是一愣,隨后?讓侍女也?給她倒了?三杯,接連下肚。

    陶采薇落荒而逃。

    蔣青妍拽住她:“怎么?樣?那祁小姐人好相處嗎?”

    陶采薇擺了?擺手,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別提了?,她是高手,真不愧是京城里來的,我?學了?這么?多年的世故圓滑,竟完全說不過她。”至于喝不喝的過……她側頭看了?看那祁小姐三杯酒下肚后?臉紅咳嗽的樣子,摸了?摸鼻子,她喝還是喝得過的。

    蔣青妍一臉錯愕:“這么?恐怖?”

    陶采薇挑了?挑眼睛:“看見沒,她對?誰都那樣,我?送來的禮物完全是反著?她的喜好送的,我?現在反正是放棄討好她了?,隨便吧。”

    她拍了?拍蔣青妍的肩:“你還有點可能,畢竟還沒有證據表明,她不愛看話本的。”

    前面不知又在聊些什么?起了?興,那祁小姐面前擺上了?筆墨紙硯,竟要開始作畫了?。

    蔣青妍無語:“你看她那樣子,像是喜歡看話本的嗎?早知道我?還不如偷我?爹兩本字帖送她。”

    陶采薇拉著?蔣青妍站得遠遠地:“這個時?候咱們還是別湊上去?丟人現眼了?。”

    不一會兒,前面傳出來一幅蓮葉圖。

    陶采薇本就不感興趣,隨意瞥了?一眼,見那圖上勾畫蓮葉的筆鋒像極了?一幅畫。

    她一年前在當?鋪收來的,崔鴻雪所作的白描蓮葉圖。

    同樣是白描,二人的筆鋒筋骨一模一樣,除了?畫的不是同一片蓮池以外,其余都太像了?。

    蔣青妍扯了?扯陶采薇:“你怎么?傻了??”

    陶采薇回過神?來,那祁小姐已經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你們兩位站這么?遠做什么??一起過來作畫吧。”

    陶采薇被祁小姐拉著?手,她垂頭看了?一眼,祁小姐拉起人來也?是萬分?溫柔。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桌前,她手里還被祁小姐塞上了?一支筆。

    桌上的紙上各式各樣的畫都有,想?是每位小姐都隨手作了?一點。

    蔣青妍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實在不行就畫只豬上去?,別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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