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是該被大家敬著的。”
“你老就歇著去吧,姑娘派給你的那些活,也只是當著大家伙兒面兒說說而已,哪能真的讓你干吶。”
李媽媽拍了拍大腿:“說得正是,可我若不干,那些活總得要有人干的。”
幾個年紀輕的丫鬟捧著李媽媽,連忙道:“你就別管了,我們幫你干了便是。”
陶家在河首府頗有聲望,年節(jié)時候總得有一番表示。
這天天剛蒙蒙亮,陶采薇就從床上爬起來,年前要在城外擺上長長的布善粥棚。
說是粥棚,陶家銀子嘩啦啦流出去,布的竟是白花花、油汪汪的大肉包子。
小夏從外頭回來,附在陶采薇耳旁說道:“小姐,楊知府的事,鬧起來了。”
楊知府已經(jīng)失蹤這么長時間了,有心人都能想到,他怕是兇多吉少了。
畢竟是一方大員,他一人失蹤事小,背后牽連起來的方方面面錯綜復雜。
河首府現(xiàn)今群龍無首,不說現(xiàn)鎮(zhèn)守省內(nèi)直接聽命于楊濮存的若干護衛(wèi)、小卒,皆是一團亂麻。
至于那些主簿、縣丞等小官吏,自是照常管轄自己的勢力范圍。
短時間內(nèi),鬧不出什么大事來。
“鬧出何事來了?”
她一個商戶家女子,不過當八卦聽聽,省內(nèi)政事哪輪得到她管。
小夏說的卻不是因楊知府失蹤而鬧起來的一干政事。
“是楊知府家的家眷鬧起來的,他妻女如今失了依靠,走投無路之下,竟胡亂攀扯起小姐來了。”
小夏一臉憤慨,卻不著急,看來攀扯她的不是那事。
只要不是那事,攀扯她又有何妨。
“你倒是說說,她們?nèi)绾闻食段伊恕!?br />
“她們也攀扯不了別的,說的正是小姐與楊知府的私情,說你二人私相授受,早有首尾。小姐,此事外頭正傳得沸沸揚揚。”
陶采薇聽是此事,只淡定坐著,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辦好府里的布善一事。
小夏低聲道:“小姐,奴婢擔心你的名聲。”
陶采薇揮了揮手:“名聲不重要,但我不是吃虧的性子,你放心,此事我會回報回去的。”
她不在乎名聲,更不在乎外頭那些人怎么說她,她做這些只是為了保命。
流言蜚語是殺女人的利器。
河首府內(nèi)知府不在,鉛興縣的縣令又不敢管楊夫人的事,陶采薇便一紙狀書告到了全御史那兒去。
“她污我名聲,已經(jīng)對我家生意造成了極大的不良影響,這是這段時間虧損的賬單,全大人,你現(xiàn)在是河首府內(nèi)最大的官,你得為民女做主。”
全修杰收下狀紙,神色復雜:“此事我會去調(diào)查,你放心。”
污一個女人的名聲,這算不得什么罪,可若是涉及到朝廷納稅大戶的大額利益了,此事可就嚴重了。
暫放下這件事,陶采薇注意力回到重點上,她帶著崔波,早早來了布善現(xiàn)場。
鋪了城外十里地的紅色粥棚迎風招展,陶采薇親自盯著,食材肉類均要采用最上等的。
隨著第一籠大肉包子出鍋,無論是城里城外的居民,少不得都要來湊湊熱鬧。
陶家辦這事,本也不是打著救濟貧民的旗號,走過路過的都可以來嘗一嘗,沾沾年前喜慶的氛圍。
因此鉛興縣內(nèi)的達官顯貴、地主老爺們也有拖家?guī)Э谇皝頊悷狒[的。
鉛興縣地方小,說起來也沒有什么真正的達官顯貴,不過是些愛擺點小架子的、手上沾點錢權(quán)的人家。
崔鴻雪幫著抬架子搬鍋蓋,陶采薇站在此處,前來拜會的人不少。
“陶家丫頭,待我向你父親問好。”
陶采薇一直保持著最燦爛的笑容,迎來送往。
那些真正前來領(lǐng)包子吃的,也不認識她。
崔鴻雪看見好幾個帶著大金鏈子的大老爺,咧嘴笑時那大金牙差點閃瞎他。
這些鑲金牙的大老爺在鉛興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尋常人家可羨慕得不行呢。
因此鑲金牙算是鉛興縣最崇尚的富貴風潮了。
幸好陶家人不追求這個。
“你看我回去把這顆牙鑲成金的怎么樣?”
崔鴻雪猛然回頭,看見陶采薇正咧著嘴指著一顆虎牙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
他微笑頷首:“你喜歡就好。”
若她知道這玩意兒在京城是鄉(xiāng)巴佬的代名詞,還會這么喜歡嗎?
忍不住,他又多說了一句:“你現(xiàn)在的年紀正是建立自己審美的時候,世上正崇尚的并不一定就是好的,多問問自己內(nèi)心喜歡什么。”
陶采薇愣了愣,搖搖頭道:“我喜歡什么,重要嗎?重要的是,我要人人都羨慕我、都敬畏我,因此我身上穿的戴的,必得是看起來最昂貴的,至于我喜不喜歡、好不好看,那不重要,更不必在鉛興縣這種地方談什么高雅不高雅的。”
崔鴻雪聞言一怔,不愿再開口說話了,只要她別咧著一張鑲著大金牙的嘴來他面前晃就行。
那個穿著金絲繡線披風的紅衣少女,倒是一直在他面前亂竄。
她頭上簪的金釵蓋過了半個發(fā)髻,張揚奪目。
忽然想到一個話題,他便問了出來:“若是崔鴻雪站在你面前,你會鑲一個金牙來見他嗎?”
對面卻連他想象中的猶豫也沒有,果斷搖頭道:“那必然不會啊,鴻雪公子何等神仙人物,冰清玉潤的一個人兒,黃金這等濁物,恐會臟了他的眼。”
又聽她掰著手指細數(shù)道:“不光如此,若他能站在我面前,我的臉上不會覆上任何脂粉,定要素素靜靜的,我的頭上也不會簪這華麗麗的金釵,我會用同衣裳一樣顏色的絲帶束發(fā),最多再簪上幾朵海棠,我的衣裙要青綠色的,就像你身上這件一樣,不用過多繁復裝飾,布料底下自有暗紋若隱若現(xiàn)……”
聽到她的描述,崔鴻雪一僵,若她真的這般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討厭她,他所認識的她刁蠻、跋扈、狡猾又不守禮法,審美品位更是一言難盡。
他聲音梗塞僵硬地問道:“為什么?”
她現(xiàn)在的唇上正覆著紅艷艷的口脂,嬌艷奪目,頭上珠翠輝輝,映得面龐若春曉之花。
知她容貌不俗,卻偏是他決計不會欣賞的一類人。
他眼里的她此時睛若秋波,嗔視而有情,她朝他無奈搖了搖頭:“跟你說了你也未必懂得,我那一套都是照著他喜歡的模子刻的,幸好你不是他,不然我說出來了還有什么意思,定要讓他覺得我本來就是那樣一個人才好呢。”
她說完,便看向崔波,他的臉色不太好,卻不知是為何。
她嘆了聲氣道:“我知道自己粗鄙不堪,品性也不好,好在現(xiàn)在連掩飾也不必掩飾了,他此生都不可能再站在我面前。”
他從未對人說過自己的喜好,也從未在詩作畫作中表達過,為何她知道他喜歡的模子。
不,準確說,他自己也沒有設(shè)一套自己喜歡的模子,但若是像她說的那樣,他……好像還有點喜歡。
崔波喃喃道:“你好像從未掩飾過自己粗鄙不堪、品性不好的一面。”
陶采薇笑了起來:“我為何要掩飾?這就是我啊。”
粥棚前的隊伍越來越長,來的人越來越多。
陶采薇皺了皺眉:“糟了,東西備得不夠了,往年沒有這么多人啊?”
小夏打聽完消息過來說道:“鄰縣的難民也跑過來了,一聽說咱們這兒要擺七天,天天發(fā)大肉包子吃,那些人打算直接在城外住下呢。”
“好端端的,鄰縣的人怎么會跑到這兒來?”
往年也從未出現(xiàn)過這等狀況,每個縣都有各自的管理措施,像這樣突然一群人涌到鉛興縣來的情況,是不被允許的。
小夏沉思了一番,結(jié)合起這段時間的風聲,試探著說道:“許是楊知府失蹤一事帶出來的余韻。”
又聽崔波道:“河首府如今群龍無首,恐怕各縣出紕漏的多,怕的是有人趁此生事。”
小夏道:“小姐,看來城外不安全了,咱們要不先撤吧。”
陶采薇搖頭道:“不可,咱們陶家身為河首府首富,沒有只照拂本縣人的道理,只要是省內(nèi)的百姓,都應該照拂,便多撥些銀子過來,明日加大供應量,把棚子再往出擺十里地。”
小夏應是。
崔鴻雪站到她身側(cè):“我勸你還是先撤回去,留下人在此處操辦就行了。”
今日的供應本就不足,本來是隨便一個人想拿幾個的,鉛興縣貧困百姓不多,大多都生活富裕,只有少數(shù)人缺這幾口吃的,便隨便他們想吃幾個了,現(xiàn)在陶采薇卻不得不下令,一人只能領(lǐng)一個。
外縣的人自然沒什么意見,本縣早已習慣多領(lǐng)的人卻不干了。
“大家今天先遵守一下規(guī)則,明日我會多提供的。”
本也是做好事來的,又不欠他們的。
底下卻還是鬧起來了。
其中一個大媽哭嚎得最為大聲。
“你這個黑心丫頭,貪了我們的肉,克扣我們的糧食,你不得好死!”
小夏連忙捂住陶采薇的耳朵,讓她不要聽到那些污言穢語,臟了耳朵。
陶采薇拂開小夏的手,揣在紫貂袖籠里,踱步到那大媽面前,這位大媽好生眼熟,不光她認得,崔波也認得。
小夏便道:“小姐,此人正是家里頭賣蘑菇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