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姐妹
胡安娜的六個孩子中, 只有她的次子斐迪南和小女兒凱瑟琳是在西班牙出生并接受教育的,在腓力公爵去世后,小斐迪南一直由斐迪南二世撫養, 不論是從個人情感還是西班牙的利益角度, 斐迪南二世希望由小斐迪南繼承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的王位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為什么是我?”她問,手指不易察覺地攥緊, “葡萄牙離卡斯蒂利亞更近,如果您渴望您的女兒幫助您將您的外孫推上王位, 瑪利亞不是更合適嗎?”
“瑪利亞一直在生孩子, 她和胡安娜一樣已經精神錯亂, 她幫不上忙,只有你, 我的女兒里只有你既有堅定的意志又懷揣對我的忠誠!”斐迪南二世的目光更加急切,“凱瑟琳, 想想你母親, 想想你的哥哥和姐姐們,我們建立了一個如此強盛的王國,我怎么能讓尼德蘭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它!”
“那您為什么不親自宣讀您的遺囑呢?”凱瑟琳又問,她眼神不解,以至于哀傷,“您是國王, 您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踐行您的遺囑, 可您沒有這樣做。”
“我需要卡斯蒂利亞的配合, 在你母親去世后, 他們一直不喜歡我”
“如果是出于避免尼德蘭人掌控卡斯蒂利亞的目的,他們會贊同您的決定的, 您想要我幫助您不過是希望多一個盟友分擔尼德蘭的怒火罷了!眲P瑟琳截斷他,“父親,我不能答應您,如果我幫助了您,英格蘭會怎么看我,尼德蘭會怎么看我,尼德蘭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撕毀現在的貿易協議,而英格蘭的議會也會憤怒于王后的行為我是西班牙的公主,可我也是英格蘭的王后!
如果斐迪南二世將阿拉貢的王位和卡斯蒂利亞的攝政權都留給不滿十三歲的小斐迪南,他勢必會招惹胡安娜的大兒子查理及其親信的怒火,而按照西班牙的法律,君主不滿二十歲不能執政,今年十六歲的查理有三年的時間可以采取行動,斐迪南即便想在遺囑里為查理預設陷阱(譬如由他的親信執掌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查理也并非沒有對抗的資本。
但如果再引入一個域外勢力干涉,情況就會變得更加復雜,以英格蘭王后和西班牙公主的身份,凱瑟琳或許真的可以在這個時候執行斐迪南二世的意志,幫助小斐迪南坐穩王位,但同樣,即便這個過程中她沒有借助英格蘭的力量,她的行為也會為英格蘭招惹尼德蘭乃至德意志的敵意,而在對抗法國的戰略中,這二者都是重要的盟友,來自西班牙的支持并不能完全彌補這一點。
“你成為英格蘭王后也是服務于西班牙的利益!”事已至此,斐迪南二世也沒有再試圖遮掩什么,揭開了那層溫情的面紗,他本意是如此赤/裸而直白,“即便英格蘭的議會對你不滿又怎么樣,你有兒子,你是威爾士親王的母親,你的丈夫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冷待甚至廢棄你,凱瑟琳,你是西班牙的公主,只有西班牙才是你唯一的母國,如果是你母親,她也會如此要求你!”
“所以我丈夫孩子的利益是可以被犧牲的,我回到英格蘭以后的處境也是不必在意的,只要我還能為西班牙的利益奉獻就足夠了!眲P瑟琳說,她終于明白亞瑟在顧及什么,斐迪南二世在這個時候把她召來西班牙絕不可能僅僅是出于想見女兒最后一面的目的,他不做沒有意義的舉動,“所以父親,您為什么要我向弗朗索瓦一世投降呢?在我和亞瑟剛結婚的時候,您是真心實意想要賴掉那一半嫁妝嗎?”
“那是過去的事,凱瑟琳,你現在是深受愛戴的英格蘭王后,你是唯一一個不會令我失望的女兒”
“那是建立在我一直維護著英格蘭利益的基礎上的!眲P瑟琳再次搖搖頭,“我能夠理解您想要保持西班牙獨立的愿望,但幫助您的人不能是我,西班牙公主并不是我需要依仗一生的身份,在我沒有留意到的時候,您已經放棄我無數次了!彼砷_斐迪南二世的手,決絕道,“女人有三種身份,父母的女兒,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我過去和未來都會敬仰和懷念我的父母,但很抱歉,我也是一個讓父親失望的女兒!
她起身離去,和伊莎貝拉女王相似的紅褐色頭發在斐迪南二世的眼前一閃而過,他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點虛影,可他最終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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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6年1月23日,阿拉貢國王斐迪南二世去世,他宣讀了遺囑,命令由他的次孫斐迪南繼承阿拉貢的王位并接過胡安娜女王的監護權,并要求托萊多大主教西斯內羅斯和薩拉戈薩大主教阿方索在小斐迪南成年前分別治理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
前者是伊莎貝拉女王的忠臣,后者則是斐迪南二世的私生子,并且斐迪南二世還將他的遺囑抄本送了一份到凱瑟琳手里,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她牽扯進這件事!拔覒摓槲业母赣H哀悼!笔盏竭z囑后,凱瑟琳并沒有第一時間發表自己的看法,“我父親應該和我母親一同被隆重安葬在格拉納達,這一儀式應當由他所任命的兩位重臣共同主持!
斐迪南二世的葬禮短則數周、長則數月,這漫長的時間足夠她和英格蘭通信并等待尼德蘭的反應!氨菹虏幌M谖靼嘌赖睦^承問題上惹怒哈布斯堡家族!庇⒏裉m駐西班牙大使很快給凱瑟琳帶來了她期望的答復,“而查理王子也已經收到消息,正計劃來到西班牙,但他害怕法國人會在他前來繼位的過程中攻擊他的領地,因此恐不能即刻動身!
“但他的謀臣已經來了!眲P瑟琳道,她說的是查理王子的老師烏得勒支的阿德里安,如果亞瑟在場,他會反應過來這位阿德里安主教正是未來的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他想要見我,我以哀悼為名攔住了他,但這只是一種拖延的手段,等葬禮結束,或者查理王子來到了西班牙,我總要表明我的立場的!彼鋈坏,“從英格蘭的角度出發,查理或者斐迪南,誰更適合成為西班牙的新國王呢?”
“如果查理王子繼承了西班牙,那加上他已經繼承的尼德蘭和未來可能繼承的德意志皇位,他將是歐洲有史以來頭銜最多、領地最大的君主。”英格蘭駐西班牙大使謹慎地說,即便古典時代的羅馬皇帝占有的領土更加遼闊,他們畢竟不是這些領土的直接控制者,像尼德蘭的查理一樣直接從父母和祖輩身上繼承這樣廣闊的土地的君主在歐洲歷史上確實絕無僅有,“恕我直言,這是非比尋常的幸運,這樣的幸運往往匹配更強大的野心!
“那誰又是這一野心最直接威脅的對象呢?”凱瑟琳又問道,而答案他們都心知肚明,“是法蘭西,以及意大利,如果查理真的能夠統一歐洲的大陸部分,才應該輪到英格蘭擔心。如果我沒有來到西班牙,沒有牽扯到西班牙的繼承問題中,那或許斐迪南成為阿拉貢國王以及卡斯蒂利亞的繼承人對英格蘭更有利,但這點利益不值得我們付出尼德蘭的仇恨這樣的代價,既然卷入這一糾紛已成既定事實,我們就要思考如何從這一糾紛中或許足夠的利益了!彼酒鹕,“我要去看望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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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到馬德里加萊霍后,凱瑟琳曾經表示出想要看望胡安娜女王的意思,但斐迪南二世身邊的仆人們表示女王的精神狀態并不好,她還是將時間和精力用在陪伴父親最后的時光上比較合適,一開始,凱瑟琳接受了這個安排,畢竟如他們所說,她可以在陪伴父親度過最后時光后再陪伴她姐姐,但因為斐迪南二世的遺囑,她選擇閉門不出,這使得她在回到西班牙一個月后還沒有和胡安娜女王見面。
她對胡安娜的記憶還停留在愛德華出生時,那時的胡安娜還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婦人,她說她會給她的女兒起名凱瑟琳,在給她寫的信里她提到了這件事,可她已經有七八年沒有收到胡安娜的信的。
“這就是女王的住處嗎?”當凱瑟琳來到胡安娜所居住的位于托德西利亞斯的修道院時,她不禁為這里的死寂乃至荒涼驚愕,在胡安娜還未出嫁時,她所居住的宮室也遠比此豪華“是的,依照斐迪南國王的命令,胡安娜女王一直居住在這里。”守衛回答道,“他有時會來看望她!
凱瑟琳沒有說話,她繼續舉步前行,進入了修道院的內部,這里侍衛很多,但修女和仆人很少,守衛解釋說是胡安娜女王不愿意見到過多陌生人的緣故!笆撬幌胍姷侥吧,還是有人不希望她見到太多陌生人?”凱瑟琳問,她沒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指望得到。
來到胡安娜的住處前,這里總算有些活人的氣息了,她看到了一個小女孩正在侍女們的帶領下玩耍,看到她,女孩好奇地抬起頭,她也有著紅褐色的頭發和蔚藍色的眼睛,凱瑟琳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自覺微笑道:“凱瑟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凱瑟琳公主一下子驚喜起來,凱瑟琳彎下腰,像對待瑪麗一樣輕輕貼了貼凱瑟琳公主的額頭,“因為我也叫凱瑟琳,我是你的姨母,你母親曾答應過我會給她的小女兒起我的名字”
“我不要母親!”聽到凱瑟琳提起她的母親,凱瑟琳公主卻像受到什么驚嚇般快速跑開了,留凱瑟琳一個人不知所措,“陛下正在休息,如果您想要見到陛下的話,就請進入她的房間吧!币晃恍夼贿叞参恐鴦P瑟琳公主,一邊對凱瑟琳道,凱瑟琳心中的狐疑更甚,她開始想起那個廣為人知的流言,由于丈夫的去世,胡安娜已經精神失常,所以,那個謠言是真的嗎?
她沒有再多想,而是直接進入了房間,她一眼看到了胡安娜!昂材取!彼驹陂T邊,看向角落里身穿黑衣的女人,目光既是渴望、又是忐忑,“你還記得我嗎?”
第42章 保障
和十年前相比, 胡安娜的容貌并沒有太多的變化,但精神面貌則天差地別,和凱瑟琳四目相對時, 她臉色蒼白, 眼神呆滯, 同時頭發和衣服也算不上多整潔,若說這樣一個女人是西班牙的女王想必西班牙人寧可遺忘這件事!皠P”她似乎在費心回想著凱瑟琳的名字, 聽到她的聲音,凱瑟琳終于哽咽, 她眼含熱淚道, “是我, 我是凱瑟琳,我來看你了。”
“凱瑟琳!凱瑟琳!”胡安娜忽然狂喜道, 她立刻站起來,牽起凱瑟琳的手, 哀悼的黑衣像是舞裙一樣在簡陋的室內旋出一朵美麗的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還會見面的!你看到我的女兒嗎,我給她起名叫凱瑟琳,我有努力做一個好母親”
她忽然痛呼一聲,捂著自己的肩膀跪倒在地,凱瑟琳不知所措,而服侍胡安娜的仆人立刻端著膏藥進來!安灰拷遥 焙材壬瓿獾, 凱瑟琳這才注意到她黑色的衣裙上竟然隱隱有著血, 她大駭, “怎么回事?”
“是鞭傷!笔膛卮鸬, “之前女王陛下受魔鬼蠱惑,曾經試圖絕食, 為了挽救她的生命和贖清她的罪過,國王陛下命令我們定時鞭打她”
“她有什么罪過需要懲罰?”凱瑟琳怒吼道,而胡安娜像是受到驚嚇般抱著自己的頭,開始低聲哭泣,凱瑟琳抱住她,用冰冷的視線掃過眼前的侍女們,“把托萊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都叫過來,不論將來西班牙由誰統治,現在他們唯一的主人都是胡安娜,他們可以爭奪監護權和攝政權,但不能否認她女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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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托萊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來到胡安娜女王所居住的修道院時,胡安娜已經在凱瑟琳的安撫下平靜下來,女王看上去仍然害怕極了,她蔚藍色的眼睛不住無措地轉動著,她身邊的妹妹卻氣質高貴、神情威嚴,恍然有她們母親的風采。
看到這一幕,托萊多大主教不禁在心中暗自搖頭:如若凱瑟琳公主是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貝拉女王的長女而非幼女,或者他們的大女兒伊莎貝拉王后沒有因為難產去世,那本已被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貝拉女王有效聯合在一起的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或許不會經歷這近二十年的波折,而胡安娜女王也可以做一個受人愛戴的貴婦人。
“我沒想到這是一位女王的待遇!倍说絹砗,凱瑟琳支開了胡安娜,在確信在場的只有他們三人后才用冰冷的語氣道,“密集的守衛,稀少的仆人,定時的鞭打,想必一些重刑犯所受的待遇也不過如此吧!
“這是出于王國安全的考慮!蓖腥R多大主教說,他當然知道斐迪南二世對胡安娜女王的嚴密監視也是胡安娜女王精神狀態愈發不穩定的原因,但從王國穩定的角度看,他認為斐迪南二世的舉動也是必要的措施,“我十分理解您對您姐姐的關愛,但捫心自問,您認為胡安娜女王有能力治理一個國家嗎,如果臣民看到這樣的女王,他們還會對未來充滿信心嗎?”
“女王的統治本就意味著動蕩,除非是伊莎貝拉女王那樣的偉大者,否則借助丈夫和兒子的力量進行統治才是大部分女王的選擇!卑⒌吕锇仓鹘桃哺胶偷,毫無疑問,繼續保持胡安娜女王的被監禁狀態對他的主人查理王子也有益,因此這件事上他和托萊多大主教立場一致,萬一胡安娜女王在公眾面前表露出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意向,查理王子可就要面臨大麻煩了。
“但在國王去世的時候,作為國王的女兒,女王怎能不出席葬禮?”意識到無法在道義上壓制二人,凱瑟琳轉而選擇了另一個角度,“在我們母親去世時,女王便因身在尼德蘭未能前來為母親送葬,那在父親去世時,她總不應該再次缺席,我想民眾能夠理解一位悲痛的女兒的!
“這確實是應該的。”托萊多大主教道,而阿德里安主教微有不甘,但他確實找不到一個反駁的理由,因此也只能應允,看到二人的反應,凱瑟琳終于點點頭,滿意道,“在我父親的葬禮之前,我會一直在修道院中陪伴我姐姐以聊慰她的傷痛,最好讓斐迪南王子也來看望一下他母親和妹妹,至于查理王子,我會給我丈夫寫信,讓查理王子可以借道英格蘭快速來到西班牙奔喪——他也有很多年沒有見到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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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凱瑟琳在信中表示她要在西班牙多逗留一段時間后,亞瑟并不覺得意外。
如他的預感,斐迪南二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把遠嫁英格蘭的女兒召回西班牙,現在看來,他的目的應該是借助凱瑟琳英格蘭王后的身份禍水東引,阻撓尼德蘭的查理順利繼承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的王位。如果這是斐迪南二世個人的行為,他對由斐迪南王子繼承兩頂王冠意見也不大,但如果要付出得罪尼德蘭的代價那可就太劃不來了。
得益于這些年良好的外交關系和對紡織技術的改進,英格蘭從同尼德蘭的貿易中賺得盆滿缽盈,從對抗法蘭西的角度,雙方也有不少共同利益,既然斐迪南二世將英格蘭卷入了西班牙的王位繼承問題中,他當然要想辦法借這個機會向查理王子示好,不論他將來會不會繼承西班牙和德意志,單憑他現在擁有的尼德蘭也足以令他重視了。
“給查理王子寫信,表示若在他離開尼德蘭期間領地遭到攻擊,英格蘭會出兵援助,如果他顧及陸路可能遭到法蘭西的攔截,我也可在英格蘭給他提供一個中轉的港口!彼愿赖,話雖如此,真到了要英格蘭出兵幫助的地步,查理王子也需要給這位姨父提供一點補償,這封信不過是給查理五世帶來一個備選方案罷了。
更危險的敵人在陸地上,自路易十二世謀殺教皇的事件后,法蘭西便接連走霉運,并且直到現在還在為埃夫勒之戰中被俘的貴族們和布列塔尼人扯皮,查理王子想要前往西班牙繼位的事被弗朗索瓦一世視為一個難得的機會,他一再強調查理王子身為他封臣的身份并要求他和他重新協商包括納瓦拉在內的諸多問題。
在被如今的那不勒斯國王羅德里戈一世悔婚后,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嫁給了納瓦拉國王恩里克二世(1),不論是王國利益還是情感關系,他都很有動力幫助他姐姐和姐夫奪回曾被斐迪南二世侵吞的全部領地。
查理王子固然想要快速前往西班牙繼位,但并不代表他想要在這個問題上被法蘭西持續敲竹杠,這也意味著他要在接受英格蘭的“幫助”和法蘭西的勒索中二選一!奥犅勎业囊棠敢呀浨巴靼嘌赖跹洌⒄鞒种彝庾娓傅脑岫Y?”在和法蘭西扯皮的過程中,查理王子也關注著西班牙的消息。
“是的,凱瑟琳王后和英格蘭的瑪麗公主此時都身在西班牙!彼牧硪晃挥H信謝夫爾子爵道,“根據阿德里安主教的信,您的姨母似乎十分關注您的母親胡安娜女王的身體狀況,她一直和女王一同住在修道院中!
“母親,母親”查理王子自言自語道,他幾乎沒有對母親的印象,姑姑瑪格麗特更像他的母親,不過想起姑姑,他臉上也浮現出一層陰霾,他知道姑姑還在因為他解除了她尼德蘭總督身份的事生氣,他也不打算求和,他已經長大了,是個成年人了,他不明白姑姑為什么總覺得他還不夠成熟,以至于再三對他的政令進行勸說,不過沒有關系,他總會證明他比姑姑還要英明,“我母親有沒有對她的攝政權發表意見?”
“沒有,至少暫時看來,她并沒有因為您的弟弟在西班牙長大便偏向他,她甚至可能還不知道您外祖父的死訊!
“害怕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嗎?”查理王子問,他很快認可了這個答案,“我的母親重視丈夫,重視父親,等到達西班牙后,我一定要第一時間拜訪她,喚醒她對我的母愛并獲得她的支持,還有我弟弟,他也還沉浸在悲傷中吧,我要安慰他,讓他相信我不僅是他的兄長,還會像一個父親一樣關愛他、保護他,還有我的姨母,我也要寫信給她,訴說我對她的敬仰和對我的表妹瑪麗的愛!
“如果是像凱瑟琳王后示好的話,恭維她本人便足夠了!
“就不能同時再恭維一下我的表妹嗎?”查理王子志得意滿道,他顯然認為這是一個可行的計劃,“我知道,英格蘭國王不會無緣無故幫助我,他需要我付出一點價碼,我的婚約就很值錢,現在的歐洲沒有比我更受歡迎的單身男子了!寫信給英格蘭國王,告訴他我想要迎娶他的女兒,作為回報,他是不是應該為我的航行提供安全保障,并支付我需要的費用呢?”
第43章 民眾
收到尼德蘭的查理的信后, 亞瑟著實頭疼了一陣。
如果不是知曉后續的發展,他可能還真會被未來的查理五世的伎倆唬住,從而為他的遠航計劃買單, 要知道, 當年的腓力公爵從尼德蘭前往卡斯蒂利亞時, 可是在尼德蘭征收了四十萬磅的賦稅(還要求西班牙方面提供了十萬杜卡特),而考慮到查理此去要繼承的是整個聯合王國, 他帶去的隨從和花費的金額比起他父親只會更多。
如果他想要讓尼德蘭或者西班牙出這筆錢,他本就受種種因素干擾的行程會更加復雜, 但如果是讓英格蘭國王替他承擔這筆開銷, 問題就簡單多了。一個公認的事實是, 尼德蘭的查理確實是現在的歐洲最受歡迎的單身男子,不提他未來可能繼承的西班牙和德意志皇位, 單憑他現在繼承的尼德蘭他也足夠富有了,加上法國這個共同敵人和兩國的貿易往來, 這門親事對英格蘭絕對是有益的, 在這一前提下,英格蘭在查理離開尼德蘭期間提供協防的承諾就被動成為既定的義務,而同時他也會全力幫助查理繼承西班牙,畢竟誰介意自己的女婿多控制一塊領土呢?
如果這門婚事能夠履行,提供這點幫助倒也不是問題,但瑪麗才六歲, 即便是按十二歲的最低結婚年齡, 她也需要等整整六年才能和查理結婚, 而以他所預見的查理五世在婚姻問題反復橫跳的前科, 他絕不可能對婚約能夠如期履行抱太大的希望,在這個時候樂呵呵答應查理的條件下場絕對是在未來幾年被查理找另一個理由推掉婚約, 有他的妹妹被法蘭西王室休棄的前科,現在歐洲王室對婚姻的底線已經再一次降低了,在瑪麗長到能夠懷孕的年齡前這樁婚事即便舉行了婚禮也可能出現變數。
當然,在這個問題,他同樣沒有立場過多指責查理,畢竟他的侄女伊麗莎白(假設她還會出生)就拿這一招戲耍過無數歐洲權貴,而查理五世的兒子腓力二世無疑是頭號受害人,問題在于他該如何應對查理的“求婚”,在英格蘭和法蘭西共同向查理出價的前提下,如果他在這個問題上遮遮掩掩,查理很可能轉而傾向于和法蘭西達成妥協,這顯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在查理王子一邊安排預備和自己一起前往西班牙的隨從名單,一邊和法蘭西扯皮時,來自英格蘭的回信令他再度苦惱起來:信件的開頭,亞瑟一世先是以姨父的身份對查理王子表示了親切的慰問,然后表示雖然他也十分想要和查理王子結為親家,但婚姻談判耗時良久,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查理王子還是應該盡早前往西班牙,出于親戚關系和他對查理王子“真摯的疼愛與欣賞”,他愿意派遣一支能容納一百人的船隊幫助查理王子前往西班牙。
這就又把皮球踢了回來,亞瑟一世顯然不想在查理王子付出一個口頭許諾的情況下便為他的繼承行動出錢出力,但從他愿意派小型船隊幫忙的角度,他也不能說毫無誠意,只是對于查理王子的需求而言,這點運力遠遠不夠。
如果只是他本人前往西班牙,他大可以喬裝打扮輕裝簡從,但面對西班牙目前錯綜復雜的局勢,他必須確保他有大量親信隨同他一起前往西班牙掌管當地的重要職位,否則即便他繼承了王位,他也會被西班牙的本土勢力架空,這無疑不符合他的利益和訴求。
所以如果要尋求英格蘭的幫助,他是真的得付出點實際利益才行了,正當他打算放置與英格蘭的談判,轉而考慮法蘭西的條件時,他卻忽然收到阿德里安主教從西班牙快馬加鞭傳來的信:英格蘭的凱瑟琳王后帶著他的母親胡安娜女王躲到了英格蘭的大使館里,不論是阿德里安主教還是托萊多大主教現在都無法和她們取得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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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本來以為,在她和胡安娜同住,并在喪禮期間不表現出自己對王位繼承的態度的前提下,她應該可以拖延一下時間,等到亞瑟的來信或是查理王子的到來,但她很快發現這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
盡管她克制著不在托萊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面前表現出自己對王位繼承的態度,但他們顯然都不會輕易放棄對自己的勸說,一個溫言軟語地同她回憶伊莎貝拉女王在位時的舊事,并極力強調斐迪南王子在西班牙民眾中的受歡迎程度和他溫良的品行,另一個則不斷提及尼德蘭貿易對英格蘭經濟的重要性,以及法蘭西這個共同敵人,“查理王子十分崇敬他姨母俘虜法蘭西國王的功績,相信您一定不會令他失望的”。
如果她對胡安娜不管不顧,那胡安娜女王被軟禁和被限制與外界溝通的情況會成為既定事實,支持查理王子和支持斐迪南王子的派系會默契地忽視這一點,轉而隔空斗法,但既然她選擇陪伴胡安娜,寸步不離地監督她沒有受到虐待并安撫她的精神,那某種意義上她的行為會和胡安娜的意志綁定,她的任何言行都可能被放大為對其中一派的支持。
如此一來,亞瑟的信或者查理王子的動向不能成為解決困局的契機,相反,這會加劇局勢的烈度,并逼迫她做出最終的決定。在意識到修道院已經不能阻絕騷擾時,凱瑟琳最終決定帶著胡安娜躲進英格蘭大使館,在西班牙,這里是英格蘭人勢力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她最能依靠的地方,至少在這里她可以回避來客對胡安娜精神的進一步刺激。
胡安娜對于環境的變化并沒有太多的抗拒,她只要確定凱瑟琳還在她身邊就好,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西班牙陪著胡安娜,而西班牙也不能一直維持著現在分裂的狀態,不論是支持查理的派系還是支持斐迪南的派系,他們中任何一派取得勝利都會選擇將胡安娜繼續拘禁起來,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共識了。
因為胡安娜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偏偏又身為西班牙的女王,作為女王,她天然具備威信和能量,即便她自己不能有效行使這一點,也不妨礙她被樹立為一面反對她共治者的旗幟,對她可能的共治者(以及共治者們的支持者)而言,徹底隔絕胡安娜的影響力是解決這一威脅的手段,但反過來,如果樹立了胡安娜與民眾直接的聯系,那在身體和精神上完全隔絕胡安娜便不再可行了。
所以在得知大批民眾趕來英格蘭大使館請求覲見女王(凱瑟琳知道這背后有托萊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的授意,但她沒有阻止)時,凱瑟琳嘗試勸說胡安娜與公眾見面,并安撫他們,但胡安娜對此表示出極大的抗拒,凱瑟琳不得不嘗試寬慰她:“這很簡單,胡安娜,你只需要去看看他們,向他們展示你關心他們,愛他們,這就夠了。”
“不,我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好!”胡安娜又開始崩潰大哭,“腓力說過,父親也說過,我只會把所有事都搞砸,母親,母親,我讓母親失望,母親想要的繼承人是伊莎貝拉,我做不到伊莎貝拉那樣”
“你什么都不做也會把事情搞砸!”凱瑟琳忍無可忍道,感受到這一瞬和伊莎貝拉女王相似的氣勢,胡安娜立刻被嚇得止住了淚水,“不要在乎腓力或者父親的想法了,胡安娜,他們都死了,沒有人可以供你依靠和躲避了,你有兩個兒子,他們一個生活在尼德蘭,一個生活在西班牙,現在你必須從他們中選擇一個作為你新的監護人。”她深吸一口氣,“胡安娜,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尼德蘭人,還是西班牙人?”
“我,我是西班牙人!焙材冉涍^一陣的猶豫仍然堅定說出了答案,但她很快又陷入了彷徨,“可他們都是我的兒子,如果我在他們中選擇了一個,他們會像腓力和父親一樣爭斗”
“但你可以制止他們爭斗!眲P瑟琳再次強調道,“胡安娜,你好好回憶一下,在母親還活著的時候,她才是卡斯蒂利亞的主宰,那個時候你需要面對這樣艱難的選擇嗎?你待在西班牙還是尼德蘭重要嗎?查理和斐迪南,他們是你的繼承人,但你才是女王,女王還活著的時候不需要明確繼承者,尤其你還不算老,你的身體很健康!
她再一次緊緊握著胡安娜的手,堅定地勸說道:“聽我的,胡安娜,如果你不想你的兒子們像他們的父親和外祖父一樣爭斗,你就要走出去,走到西班牙的民眾中,宣告你有獨立行動的能力,你不需要一個幫你執行意志的兒子,相信我,胡安娜,他們不會傷害你,即便他們傷害你,我也會保護你的!
“好,好吧”胡安娜似乎終于被勸動了,而凱瑟琳沒有耽擱,立刻牽著胡安娜來到大使館的露臺上,刺眼的陽光有一瞬間令胡安娜無所適從,“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的子民們,斐迪南與伊莎貝拉的臣民們,天主的信眾們!彼呗暤,將胡安娜推到露臺的最前方,讓大使館外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們的女王,“你們的女王在在這里,她愛你們,關心你們,她渴望走入你們,她是天主教的女王,也是西班牙的守護者與團結者,天佑胡安娜女王!”
“天佑胡安娜女王!”大使館外的民眾們高呼道,面對那鋪天蓋地的歡呼,胡安娜似乎終于從中感受到了善意和平靜,她試圖舉起手,回應民眾的呼喚,回應她的是更加洶涌的浪潮,他們淚流滿面地跪在胡安娜腳下,如同跪拜昔日的伊莎貝拉女王。
第44章 籌碼
“這樣就夠了嗎?”
在目睹了凱瑟琳將胡安娜女王帶到民眾面前的舉動后, 瑪麗不禁發出疑問,她趴在窗臺前,想要觀察窗外的動向, 但受限于矮小的身材不能如愿:“當然不夠, 伊莎貝拉。”凱瑟琳溫柔道, 她輕輕抱起瑪麗,讓她可以直接觀察窗外的景象, “法律上,女王具備獨立發號施令的權利, 但女王權力的被侵吞并不僅僅在于她是否有獨立發號施令的權利, 還在于她的意志是否獨立而堅強, 正因這一點,人們才會爭先恐后地試圖干擾她的情緒, 從而令她傾向于自己,如果女王不能保持堅定的意志, 時刻以國家利益為重并做出明智的判斷, 那她掌握的權力越大,帶來的災難也越大,這樣的情況國王也會面對,只是女王的丈夫比國王的妻子更能干擾他們的意志罷了!彼D了頓,“不過,伊莎貝拉, 你不用明白這些, 愛德華也不用面對這些, 你不會成為女王!
不, 我曾經成為女王,我竭力想要追隨外祖母的腳步, 可我不是一個好女王,或許我正是您所說的因不夠堅定和明智給王國帶來災難的女王!拔颐靼琢耍赣H!爆旣惱涞溃瑒P瑟琳沒有注意女兒情緒的變化,她將瑪麗從窗臺上放了下來。
在默許民眾來到英格蘭駐西班牙大使館之初,托萊多大主教和阿德里安主教或許只是想要借此逼迫凱瑟琳王后妥協,但事態的發展顯然出乎他們的預計,從托萊多大主教的角度,他實在不信任胡安娜女王的執政能力,否則他也不會在斐迪南二世再婚后仍然選擇支持他作為胡安娜女王的監護人,而阿德里安主教對此更加警覺,因為他意識到一旦胡安娜女王本人的意志能成為主導她攝政權的一部分,那如果查理王子遲遲不來西班牙,身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王子有更多的時間和能力去博得母親的喜愛和傾向,因此他再度焦急地寫信催促查理王子必須立刻動身,“哪怕他的隨從比他慢一些”。
而查理王子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比起和法蘭西曠日持久的利益談判,和英格蘭簡單的錢財交易要輕松很多,他立刻聯系了亞瑟一世,表示他愿意向他雇傭一支船隊以便他繞經英格蘭前往西班牙,并愿意為此支付酬金,而亞瑟也十分積極地回應了他,只是他并沒有承諾會在法蘭西攻打尼德蘭時回防。
為了支付這筆款項,查理王子與尼德蘭議會達成了妥協,尼德蘭愿意支付他的路費,條件是查理王子必須在取得西班牙王位或攝政權后將一些重要的職位賦予尼德蘭人,查理王子都答應了下來,他現在只想快速來到西班牙。
得知查理王子動身的消息后,阿德里安主教終于松了口氣,尤其是在得知他是接受了英格蘭國王的幫助從海上前來西班牙后,但他更加急迫地想要確保在查理王子到來前胡安娜女王的立場不要被托萊多大主教和斐迪南王子動搖。好消息是,英格蘭王后似乎并沒有偏向斐迪南王子的跡象,她一直拒絕托萊多大主教想要讓斐迪南王子覲見胡安娜女王的要求,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猜想凱瑟琳王后的態度是否是出于她想要索取更高價碼的原因,如果是,查理王子的底線又在什么地方呢?
1516年8月,在斐迪南二世去世半年后,尼德蘭的查理終于抵達了卡斯蒂利亞,并且立刻表示希望前往英格蘭大使館拜見他的母親和姨母,這一次,凱瑟琳終于沒有拒絕他的要求,但當查理王子將之理解為他選擇和英格蘭合作的回報,志得意滿地來到大使館中時,他發現他那素未謀面的弟弟也在。
“你好,查理。”凱瑟琳率先和查理王子打招呼,她面容美麗,笑容熱情,但查理王子內心深處根本無法對她產生一點好感,他不知道她的動機和目的,“過來,看看你母親,你母親也很想念你。”
這是有必要的,按照他的設想,他必須馬上博取母親的歡心,因此查理還算十分配合地走到胡安娜女王面前,和他弟弟斐迪南一起:“你們真的是我的兒子嗎?”胡安娜仰起頭,看著兩個已經比她還要高的少年,顫聲問,查理還在思考母親此言是否有著隱藏含義,而斐迪南已經先他一步靠近母親,跪在她膝蓋邊親吻她的手,查理只能立刻照做。
“這么短的時間里,你們已經長這么大了”胡安娜女王喃喃道,她隨后親吻了查理和斐迪南的面頰,而后才與她的兩個兒子分開,凱瑟琳站在他們身邊,溫柔地拍著胡安娜的背脊以安撫她,當查理和斐迪南起身后,凱瑟琳又對他們道,“盡管你們沒有在母親身邊長大,但你們的母親確實對你們懷有深沉而真摯的愛,相信你們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
“當然,我也一直愛著我的母親,并渴望以我的力量支撐我母親的意志!辈槔淼溃鴦P瑟琳再次微笑著打斷了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親愛的查理,你需要你的弟弟。”她上前一步,分別握住查理和斐迪南的手,將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胡安娜的膝蓋上,“我的外甥們,請相信你們的母親平等地愛著你們兩個人,她希望你們團結,而你們也應該做個孝順的兒子,盡心盡力地圍繞在母親的周圍幫助她,輔佐她,而非肖想著她的王冠和權力。”她頓了頓,忽然像是自覺說錯了什么般慌忙改口,“哎,你們怎么會對母親的權力有非分之想呢,你們都是善良孝順的好孩子,知道該如何保護母親,尊重母親,遵守母親作為女王簽發的政令,對嗎,我的外甥們?”
查理攥緊拳頭默不作聲,斐迪南則猶疑地尋找托萊多大主教的方向,得到后者的肯定后終于點了點頭:“是的,姨母,我當然會忠誠母親。”
“我會忠誠母親,保護母親。”見弟弟做出了表態,查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辦,凱瑟琳終于稍稍滿意,讓查理和斐迪南都回到套房休息!斑@就是我的態度!痹诓槔砗挽车夏希ㄒ约安槔淼哪岬绿m隨從)都離開后,凱瑟琳對托萊多大主教說,在他的印象里,凱瑟琳還是一位尚顯天真的公主,但現在她已經是一位睿智的王后,“查理,或者斐迪南,你們似乎都忘記了胡安娜的存在,可她才是真正的女王。”
“在伊莎貝拉女王剛去世時,胡安娜女王陛下也是真正的女王。”托萊多大主教道,而后來的情況他們都了解,由于為腓力一世服喪,胡安娜女王不理政事,以至于不得不請回斐迪南二世,對此,凱瑟琳搖了搖頭,顯然不贊同托萊多大主教言語中暗藏的警告,“現在和當年的情況又不一樣,當年,胡安娜可以全副身心地依賴父親,而現在她能夠依靠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外來者,一個又還沒有到能獨立執政的年紀,這個時候,以胡安娜的意志維護現狀對西班牙未必是一件壞事,只要她還有獨立簽字的能力,兩派的支持者就都不敢輕易做出過分的事,那會給對方帶來一個天然的把柄,我知道,您已經老了,很快您就會在天堂同我的父母重逢,但在此之前,請您教會我姐姐握住她僅能握住的一點權力吧,有了這一點依仗,她至少不會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與世隔絕的隱居無益于她的身體健康!
托萊多大主教蒼老的面孔上浮現出一層悲痛和糾結,但最終他還是蹣跚著向胡安娜和凱瑟琳致禮,步履沉重地離開了。現在房間里只剩下她們姐妹二人了,胡安娜的臉色仍然驚疑,她張黃不安地望著凱瑟琳:“我,我要做什么,凱瑟琳,我不知道怎么做女王”
“定期在公眾面前露面,并且在朝臣送上來的文件上簽字!眲P瑟琳干脆利落地說,“同一件事,送到你面前,讓你簽字的只能是一份文件,你不能同時允許兩種處理方案,只要你簽了字,無論有多少人勸你改變主意,你都堅決不能同意,否則你以后簽發的文件將不再能得到認可!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你堅決不能做,無論是查理,還是斐迪南,在你活著的時候你不能承認他們中任何一個是你的繼承人,或者將你的監護權交給他們中任意一人,無論他們如何懇求你,恐嚇你,你都不能答應他們。”凱瑟琳加重了語氣,“胡安娜,你才是女王,是唯一的、被所有人愛戴的女王,你不需要聽從任何人的意見,你也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擺布,明白這一切,這是一位君主的基礎要求,母親想讓你做的正是這樣的女王,你不會讓母親失望的,對嗎?”
胡安娜猶猶豫豫地點點頭,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有明白,但她能告訴胡安娜的只有這么多,她能幫助胡安娜的也只有這么多。
在查理和斐迪南各自都具有支持者,在西班牙境內分庭抗禮時,胡安娜的態度是改變天平比重的一枚籌碼,她不能再被任意一方隨意限制自由,但未來胡安娜的命運會是怎樣的走向她也無法預測。
第45章 舞會(上)
在歷經了半年余的混亂后, 西班牙的繼承風波終于塵埃落定,出乎旁人意料的是,查理王子或是斐迪南王子都沒有成為他們母親的監護人, 胡安娜女王宣布她將獨自執政, 而支持查理和斐迪南的派系在眼見無法決出勝負時暫時接受了這個安排
與此同時, 斐迪南二世的正式葬禮也開始舉行,他的兩個女兒, 胡安娜女王和凱瑟琳王后親自護送斐迪南二世的棺材前往格拉納達,和伊莎貝拉女王合葬一處!斑@是配得上他們偉大功業的陵墓!毖鐾庾娓改傅陌苍岬, 皇家禮拜堂的精美雕刻后, 瑪麗如此說, 撫摸著女兒的頭發,凱瑟琳露出似有似無的微笑, “是的,歷史會記住他們最偉大的樣子!
西班牙仍有一些未競的事務, 譬如一些空缺職位的安排, 查理王子攜帶他的隨從趕來西班牙,他們總不能一無所獲,在凱瑟琳的默許或是支持下,胡安娜同意了查理王子提出的一部分官員任命,這讓查理王子對他母親和姨母的印象稍好了些,至少他對尼德蘭能有一個過得去的交代了。
與此同時, 在法蘭西, 另一場葬禮也即將舉行, 歷經了幾年和布列塔尼的艱辛談判, 在終于贖回了最后一位在埃夫勒之戰中被俘的重要貴族,她的教子, 以她名字命名的蒙莫朗西的阿內回到巴黎后,博熱的安妮終于一病不起,醫生診斷她將在這一兩天內去世。
薩伏伊的露易絲日夜陪護在博熱的安妮床邊親自侍奉她,若說此前她對博熱的安妮是盟友的信任和師長的尊敬,在她帶回弗朗索瓦一世后,她已經真正將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并虔誠地祈禱上帝能賜予這位鎮守法蘭西多年的“大女士”更多的時間。
“英格蘭是最可怕的敵人,法蘭西永遠的敵人!痹谏裰厩逍训臅r候,博熱的安妮會對薩伏伊的露易絲諄諄教誨,薩伏伊的露易絲立刻洗耳恭聽,“我知道,弗朗索瓦一直對他的恥辱耿耿于懷,但只依靠仇恨和勇武是無效的,他需要借助其他力量,而你作為他的母親,也應該盡到對他輔佐規勸的責任。”
“你享受了國王母親的榮耀,就要承擔國王母親的責任,瑪格麗特憎恨我,同時也憎恨法蘭西,但你可以以你們的舊情拉攏她,通過她拉攏尼德蘭和德意志,至于布列塔尼,他們一直想要勒妮做他們的女公爵,如果弗朗索瓦又打了敗仗他們可不會再被我們的把戲騙住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加強對勒妮的教育,告訴她她是法蘭西而非布列塔尼的公主,她母親的行為是錯誤的,是對法蘭西的背叛,她必須忠誠于法蘭西而對抗反抗的布列塔尼人!彼鋈幌袷悄燮鹱詈笠唤z氣力,朝虛空中猛力發狠道,“布列塔尼想要勒妮,就把一個屬于法蘭西的勒妮送給他們!我看他們到時候還認不認這個忠誠于法蘭西的女公爵!”
“好的,好的,我一定聽從您的教導!彼_伏伊的露易絲早已淚流滿面,而博熱的安妮已經疲倦不堪,她眼皮也快合不上了,“我幫助過一些人,也傷害過一些人,在我死后,請將我葬在我父親身邊,我是父親的女兒蘇珊,蘇珊不是個可以承擔女繼承人身份的女人,而夏爾也不是一個完全忠誠的人,他的才能反而是一種危險不要給他過高的職位,也不要對他過分打壓,君主行使權力并不能僅僅依賴自己的愛好和喜怒”
“好的,夫人,我都聽您的。”薩伏伊的露易絲不住地點頭,博熱的安妮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1516年10月,路易十一世之女,波旁公爵夫人博熱的安妮去世,遵照她的意愿被隆重安葬于圣丹尼大教堂。盡管喪禮沒有布列塔尼的安妮那么盛大,但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的哀痛無疑更加真誠,克洛德王后走在送葬的人群中,因為跛足有些吃力,她盡可能地不流露出她的窘迫。
她身邊,妹妹勒妮公主反而姿態更加堅定,她昂首挺胸,步履穩健,盡管她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我們的母親也在這里嗎?”在法蘭西歷代國王、王后和重要王室成員的墓前,勒妮公主好奇地張望道,“對,母親也在這里,你的東北角就是她。”克洛德王后勉強笑道,“她正注視著我們!
母親正注視著她們嗎?勒妮公主探出頭,想要尋找母親的陵墓,但教堂內的陵墓太多,即便克洛德王后指出了方位她也很難第一時間判斷出母親的位置,因此她只能悻悻地收回這個企圖:“如果母親在這里,她會怎樣想呢?”
“大概,大概會恪守王后的身份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吧。”克洛德王后猶疑道,她心知肚明布列塔尼的安妮和博熱的安妮之間的深仇大恨,但她并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勒妮公主。
“也就是說,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為波旁公爵夫人哀悼,那想必在她的葬禮上,波旁公爵夫人也不會真心哀悼吧?”勒妮公主若有所思道,克洛德王后心口一緊,害怕妹妹說出什么更加敏感的話,但勒妮公主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回了母親身上,“所以,我們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她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她深愛著她的故鄉,她因此受到了很多磨難,但她從未后悔過!笨寺宓峦鹾髽O快地道,“好了,勒妮,不要再好奇母親的事了,今天是波旁公爵夫人的葬禮,我們應該為她哀悼。”
可即便您這樣說,您也并不是很哀痛吧,至少不像弗朗索瓦一世和露易絲王太后一樣哀痛,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區別呢,這和母親有關嗎?她開始好奇,她母親執著的是什么,給她帶來磨難的又是什么,而作為母親的女兒,她又該如何看待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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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就要回來了,在和妻女分別一年余后,亞瑟終于收到凱瑟琳的來信,她在信中表示她已經處理好了西班牙的繼承問題,等斐迪南二世的葬禮結束后,她和瑪麗就會回到英格蘭了。雖然西班牙繼承風波的結局有些出乎意料,但也還算一個令各方都勉強滿意的結果,英格蘭不算壓錯了寶。
在凱瑟琳離開英格蘭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忙著財政改革的事,托馬斯·克倫威爾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出了絕對的忠誠和鐵腕,但同樣,他所承擔的壓力也是巨大的。
在沒有其他足夠重磅的罪名加持前,他并不打算在現在就對這些頑固的大貴族開刀,但他可以從他們的家仆和姻親下手,每一天倫敦的街頭都會吊死貪腐的征稅官!八麄兌荚撍绬幔俊痹谂愀赣H觀看處刑儀式時,威爾士親王的眼睛顯而易見地驚惶,“他們只是貪/污了一點錢,這些錢可能還不夠一場宴會的開銷!
“但宴會能給民眾帶來歡樂,以及酒水和面包,他們卻會把民眾手里僅有的一點麥子也搜刮掉。”冬日的凜風吹過亞瑟的臉,他仍然沒有多余的情感,只是以冷靜的語氣不急不緩地論述道,“若論占據的財富,他們或許確實不算巨大,在砍伐一棵巨大的朽木前,我們需要先處理掉那些礙事的枝干和根須,如此才能一擊必中,我們應該慶幸的是,由于過去十幾年推廣基礎教育,我們能快速選拔出一批會計算和識數的人代替他們,從而不至于令王國的秩序發生波動。”他盯著威爾士親王,“愛德華,你遲早要簽下死刑令,不要告訴我你打算做第一個不會頒布死刑命令的國王。”
“我明白,父親!蓖柺坑H王說,他早已放棄在父親的威壓面前無謂地辯解了。
在觀看完死刑執行現場后,威爾士親王便以學習為由回到住處,他沒有挽留他,而是轉身前往宴會廳。為了緩解財政改革帶來的緊張氣氛,這一年中他舉辦了比往常頻率更高的宴會,雖然這并不是他喜歡的娛樂方式,他仍然親自主持,畢竟他總不能讓熱愛玩鬧的約克公爵借著這樣的機會繼續出風頭。
伊麗莎白王太后已經完全隱退,在凱瑟琳缺席時,宴會的籌備大多由索爾茲伯里女伯爵瑪格麗特·波爾負責,對他來說,瑪格麗特·波爾也可算是他最親近的女性之一,因此即便他對這些宮廷事務不感興趣,他還是有耐心聽瑪格麗特·波爾介紹這場舞會的布置,以及背后的種種巧思。
“這個設計不錯。”在聽瑪格麗特·波爾介紹了新的舞會流程后,亞瑟倒是難得地表示了贊同,他身邊,瑪格麗特·波爾笑容更甚,“是的,這種結合了戲劇表演和舞蹈音樂的形式確實可以同時兼顧高雅與通俗,貴族喜歡,一些不那么高貴的鄉紳和市民也會喜歡,您一直覺得舞會應該在減少開銷的同時達到帶來歡樂的目的,這樣的舞會是您想要的嗎?”
“是的,這正是我想要的,是您的主意嗎?”
“不,是一位從法國回來的年輕小姐的主意,她很聰明,也十分博學,等王后回來以后,或許可以讓她做王后的侍女,或者瑪麗公主的老師呢。”
從法國回來的年輕小姐?亞瑟心中微驚,有什么影子般的預感浮現在他心頭,他目光略過紛雜的人群,看到一位黑色頭發的年輕女子正在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舞會的流程,她的身影非常眼熟,注意到他的目光,瑪格麗特·波爾立刻招呼道,“安妮,過來,向陛下匯報你的工作吧!
安妮,安妮,而那位黑發的少女聞言確實來到了他們面前,她將每一步都走得優雅穩重,而后儀態萬方地向國王和索爾茲伯里女伯爵行禮!笆悄惆才帕诉@場舞會?”亞瑟問,他的手指不自覺攥緊了自己的戒指。
“是波爾夫人籌備了這一切,我不過是為她提供了一些可以激發她靈感的點子而已!卑材荨げ┝治⑿Φ,影子中,亞瑟的神情仍有些晦暗不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開口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一個能干的仆人,應該得到應有的獎勵,你想要什么宮廷職位?”
“我并不想要宮廷職位。”安妮·博林仍然微笑著,但眼底不自禁帶上了一絲急切,“我只是希望能和陛下跳一支舞罷了!
第46章 舞會(下)
亞瑟并不喜歡跳舞。
除了少數必要的社交場合, 他幾乎不跳舞,即便跳舞,他的舞伴也集中于凱瑟琳和其他女性親屬, 他眼前, 安妮·博林提著裙子, 儀態優雅,眼神熱切, 似乎真的非?释饝s,他忽然有些好奇她想干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 她并不是一個輕浮的女人, 至少一開始不是。
“如你所愿!彼卮鸬,安妮·博林如釋重負, 再度提裙行禮。
她的舞技很好,鄉間輕快的舞步被她跳得異常優雅靈動, 即便亞瑟并不熟悉這種舞蹈也沒有動力配合, 她也將節奏彌補得天衣無縫!拔衣犝f你曾經在法國宮廷服侍!痹谝粋音樂沒有那么激昂的瞬間,安妮·博林聽到亞瑟道,“是的,我曾經服侍過現在的克洛德王后,如果她如約嫁給了約克公爵,我應該會跟她一起回來吧。”她回答說, 顯而易見地,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憂郁的陰霾, 但很快又被那歡快熱情的笑容覆蓋,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我曾經在尼德蘭服侍瑪格麗特夫人, 還曾有有機會去那不勒斯,但最終我還是回到了英格蘭!
“瑪麗?”亞瑟沒想到安妮·博林居然還跟他的小妹妹也扯上了關系,而安妮·博林笑容更甚,眼神明亮又真切,“是的,瑪麗王后曾經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那不勒斯,我沒有答應她,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時音樂聲忽然急促起來,安妮·博林突兀地回旋舞步,在亞瑟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越過了舞會上的禮節距離猛然上前,確保即便是在嘈雜的音樂聲中亞瑟也能聽見她說話,“我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遺囑!痹诘纸鼑跄橗嫷乃查g,安妮·博林極快地說,她的目光在這一刻敏銳如利刃,“她是被謀殺的,她在遺囑中宣稱了這一點,她希望能將她的次女和整個布列塔尼交給英格蘭,只要英格蘭能為她復仇!
她又重新抽身而出,隨著舞曲落幕,她松開了亞瑟的手,重新屈膝行禮!暗椒块g里來!逼毯,她聽到亞瑟開口,她終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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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羊皮卷,有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公爵印章和王后印章,確保內容真實無誤,但這還不夠:“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份遺囑的存在?”
“她的女侍官索邦夫人,她的私人醫生與律師,還有幾位她從布列塔尼帶來的侍女!彼q豫片刻,“以及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
“法蘭西的王后和公主,即便她們是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兒,她們又有多強的動力幫助英格蘭人得到布列塔尼?和這兩位證人相比,其他王室仆人的證詞并不足以采信,至少法蘭西有辯駁的余地。”他收起那張羊皮卷,“這對爭取布列塔尼人的支持確實有用,但他們本就是我們的盟友,而要幫助布列塔尼徹底擺脫法蘭西的控制,我們需要開戰,開戰就有失敗的風險!
“但陛下,這確實是有可能發生的不是嗎?至少在為了布列塔尼向法蘭西開戰時,您可以確信布列塔尼不會有抵觸態度,而且即便得到布列塔尼不可行,有這份遺囑,您至少可以在輿論上對法蘭西國王施壓,并確保布列塔尼對法蘭西的仇恨再延續一代人。”
“我想不出這件事對英格蘭和布列塔尼哪個更有好處!眮喩l出一聲嗤笑,他復而垂眸審視著安妮·博林,“所以,你是一個忠實的仆人嗎?忠實于法蘭西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以至于想要把你的祖國拖入戰火?”
“如果不是因為這份遺囑同樣有益于英格蘭,我是不會答應安妮王后的!卑材荨げ┝痔痤^,和亞瑟四目相對,她的黑眼睛里倒映出亞瑟的影子,“我呈上這份可能給英格蘭帶來利益的遺囑,這是系于我對祖國的忠誠,但是否使用、何時使用,這應當由陛下決定,陛下會以他圣明的判斷做出有益英格蘭的選擇!
亞瑟又不說話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安妮·博林的心也有些焦躁,她不明白國王究竟是何態度:“那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你還有什么目的,總不可能只有單純的為國奉獻之心吧?”
“我想做王后的侍女,在王后的撮合下得到一份體面的親事,最好婚后仍能在宮廷中有一個位置!卑材荨げ┝炙闪丝跉,旋即說出她的訴求,“對我的身份而言,這是我僅有的野心了。”
“是嗎?”亞瑟似乎在反問,安妮·博林心中一緊,她不明白國王為何對此發表疑問,但很快,亞瑟又重新開口道,“那么,如你所愿吧,等凱瑟琳回來以后,你就去做她的侍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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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妮·博林向亞瑟索求一支舞時,瑪格麗特·波爾便有了引狼入室的預感,在亞瑟竟然一反常態地將安妮·博林帶到房間中秘密談話后尤甚,即便他們的交談時間很短,也并沒有留宿,但他也沒有在事后做出任何有利于澄清誤會的行為,甚至還告訴她他打算讓安妮·博林成為凱瑟琳王后的侍女和瑪麗公主的老師,這些反常跡象足以讓她為凱瑟琳王后警惕了。
平心而論,國王有情婦并不算什么丑聞,而安妮·博林這個出身并不高貴的女人即便得到國王的偏愛也不可能動搖凱瑟琳王后的地位,但作為撫養亞瑟長大、見證了這對夫妻從少年走到接近中年的人,她一點也不希望凱瑟琳王后有任何一點傷心或心碎的可能,尤其是在亞瑟和安妮·博林都不肯吐露他們密談的內容之后。
她確實對安妮·博林有一些喜愛,但在意識到她會對凱瑟琳王后造成傷害后,這點喜愛會立刻煙消云散,轉而以戒備和提防取代。在得知凱瑟琳王后和瑪麗公主即將抵達倫敦后,瑪格麗特·波爾立刻來到港口,極快地向凱瑟琳匯報了此前的舞會風波,還沒等凱瑟琳做出反應,她身邊的瑪麗公主立刻抓著她的手追問道:“那個和我父親跳舞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安妮,安妮·博林!爆敻覃愄亍げ柣卮鸬溃旣惞鞯哪樕查g變得灰白,以至于慘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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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會有情婦嗎?
在她出生后,父親的不忠便成為了常態,而母親對此的態度是不聞不問,只要父親不在國家大事上反對她就行,受這樣的家庭氛圍影響,她在婚前確實對丈夫的忠誠沒有過多期望,只要她生下繼承人并維持英格蘭和西班牙的聯盟,她的人生便算完成任務,亞瑟的愛和忠貞是上帝額外的饋贈,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以至于從沒有想過上帝會有可能收回。
那如果上帝收回這樣的饋贈呢,如果上帝不再偏愛她呢,理智上,她知道這確實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但情感上她根本不能接受,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么胡安娜會為腓力的不忠那樣瘋狂,據說母親年輕時也曾經有過類似的舉動,那她呢,她也要這樣做嗎,她一點也不想面臨這個選擇。
瑪麗尖叫著讓她必須立刻處理掉那個女巫,她不得不制止她,畢竟瑪格麗特·波爾只是說出了她的猜想,在沒有弄清真相前她還不想這么輕易坐實這一切!霸趺磿羞@樣的誤會?”在見到亞瑟后,他露出一個自覺荒謬的笑,很快這點笑容也化為烏有,“對上帝發誓,即便有一天你拋棄我,讓我獨守空床,我也永遠不會將我曾給予你的一切給予他人。”
“我怎么會拋棄你?”凱瑟琳松了口氣,這令她稍稍寬了心,而亞瑟旋即又道,“她帶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我不打算在信件中透露出這個消息,所以想要等你回來再親自告訴你!
“什么東西?”
“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遺囑!眮喩f,他隨后又簡要敘說了安妮·博林的經歷,“她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把這個秘密保守到現在的?”凱瑟琳感嘆道,從巴黎到倫敦,一個出身并不高貴的鄉紳之女能夠一次次抓住機會在所有人都沒有覺察時悄無聲息地得到單獨接觸國王的機會,而目的僅僅是為了完成舊主的囑托,“許多騎士都不曾有如此堅定的心智。”
“是的,所以我需要以你的名義對她做出獎賞,未來如果要動用那份遺囑,她也是一位關鍵的證人!眮喩溃暗炔栆虌屚诵葜,她或許還可以做瑪麗的家庭老師!
凱瑟琳也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畢竟瑪格麗特·波爾的兒子們都成年了,她很快也會有孫輩需要撫養,將她從部分職責中解脫出來也是好事,然而在她向瑪麗解釋了誤會,并表達了這一想法時,瑪麗的反應仍然非常激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兩眼緊盯著亞瑟,不像看父親反而像是看著需要戒備的敵人,“即便只是流言,您也應該制止,您不能容許任何可能的對母親的地位提出挑戰的人存在在宮廷里!”
凱瑟琳向亞瑟投來求助的目光,她確實理解亞瑟想要犒賞安妮·博林的想法,她也很欣賞這位年輕少女的膽量和心智,但她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完全無視女兒的意見!澳阏f得對,瑪麗!眮喩f,他站起身,抱起瑪麗,雖然瑪麗氣哼哼地偏過頭他也沒有在意,“既然這樣,就讓她去我母親那里吧,你不用擔心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永遠不會發生的事父親的懷抱很溫暖,但這一刻,她想起來的還是“父親”那冷酷無情的咆哮和憤怒的斥責,他曾經也對她愛如至寶過。
第47章 私奔(上)
和英格蘭宮廷中的小小插曲相比, 此時歐洲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伊比利亞半島上:盡管胡安娜女王在名義上保住了執政權,但人盡皆知這位女王顯然不可能如她母親一般英明神武,她能在人前表現得精神正常已經拼盡全力了。
但從制衡隨查理王子而來的尼德蘭人的角度, 胡安娜女王的存在可就太有必要了, 畢竟在胡安娜擁有名義上的執政權和簽字權的情況下, 西班牙派和尼德蘭派爭奪的焦點已經從胡安娜女王的人身自由和攝政權轉變為了覲見胡安娜女王的優先次序,畢竟女王根本不會對政令的好壞有所判斷, 絕大多數情況下,她只會選擇被率先遞送到她面前的那份文件, 而這一點占據了本土優勢的西班牙派無疑處于上風。
雖然凱瑟琳王后幫助查理王子的尼德蘭親信得到了一些油水豐厚的崗位, 但他們很快發現占據崗位和占據權力是兩回事:由于查理王子的父親, 昔日的腓力一世在其短暫的統治期大肆任用親信胡作非為的前科,尼德蘭人在西班牙的形象并不好, 如果查理王子是唯一的統治者或者攝政者,那本土派即便對他不滿也只能對其忍氣吞聲, 但他們現在還有另一個選擇。
針對這一情況, 阿德里安主教曾經提議查理王子想辦法將斐迪南王子送去尼德蘭,這樣反對派便失去了支持其主張的旗幟,但查理王子對此仍有猶疑,和從小生活在西班牙的斐迪南相比,他并不敢保證他一定能在半強迫地情況下把弟弟送去尼德蘭,一旦事情敗露, 他所面對的政治壓力將是空前的, 因此這一提議被暫時擱置。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 另一個消息讓阿德里安主教看到了增強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勢力的機會:他的另一位姨母, 葡萄牙王后瑪利亞因難產去世,臨終前表露出希望能將她的長女伊莎貝拉公主許配給一位國王或者國王的繼承人的計劃, 而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首先瞄準的對象便是查理王子。
在阿德里安主教眼里,這樁婚事可謂天作之合:伊莎貝拉公主是曼努埃爾一世的長女,天主教雙王的外孫女,比查理王子小三歲,正當適宜生育的妙齡,兼之葡萄牙國王允諾的豐厚嫁妝和伊莎貝拉公主本人的美麗容貌,她毫無疑問是歐洲最受歡迎的未婚公主之一,最關鍵的是,作為一位生長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公主,伊莎貝拉公主能夠很好地彌補查理王子作為“外來者”的劣勢,而這正是現在的查理王子最需要的。
然而在他熱情地向查理王子介紹這樁婚約的好處時,查理王子卻興致缺缺!八辛鶄兄弟!彼f,“并且都很健康,這一點上,她比不過英格蘭的瑪麗和法蘭西的勒妮。”
“您想要通過婚姻再得到一個王國嗎?”意識到查理王子的想法,阿德里安主教幾乎要暈厥過去,“恕我直言,殿下,您不能指望您祖父和父親的幸運一次次降臨在你們家族上!
“為什么不呢?誰能否認我的家族是最被愛神維納斯眷顧的家族?”查理王子仍然漫不經心道,“好了,我還很年輕,我有足夠的時間為我挑選一個最合適的新娘,如果是出于想和葡萄牙保持同盟關系的原因,何不將我的姐妹嫁給葡萄牙國王?和我們那十歲的小妹妹相比,埃莉諾可要受歡迎得多。”
腓力一世和胡安娜女王的長女埃莉諾公主也隨查理王子來到了西班牙,她也是一位相當受歡迎的結婚對象,何況她和查理王子感情深厚,毋庸置疑會在婚后保持對查理王子的忠誠,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和一個四十八歲的老人(后者還是前者的姨父,他甚至不止娶了她一個姨母),即便在政治聯姻中年齡的差距往往不是首要參考因素,但阿德里安主教還是認為此舉欠妥,他嘗試再次勸說:“可殿下,您的姐姐未必樂意這門婚事,她很可能會在不久后成為寡婦”
“那她正好可以去締結第二段婚姻。”查理王子仍然不在乎道,“像我們的姑姑一樣,她結了三次婚,每次婚姻都能為我祖父帶來利益,如果不是她堅決不肯再婚,她還可以為祖父帶來更多,我只不過是在母親的攝政權還未見分曉時需要葡萄牙的支持,等我想辦法擺平了斐迪南,葡萄牙就沒有那么重要了,所以我大可不必現在就付出我的婚姻和我的人生和葡萄牙綁定在一起。”
“這也有些道理。”阿德里安主教苦笑道,和繼承權靠后的伊莎貝拉公主相比,英格蘭的瑪麗或者法蘭西的勒妮無疑更有可能為查理王子帶來領土和利益,但他還是認為查理王子的處理方式有欠妥當,這個時候,他萬萬沒想到查理王子拒婚的原因并不是他口頭所說的因為外交利益和繼承權,而是因為他正和他外祖父的遺孀熱爾梅娜王后打得火熱,即便他無意迎娶他的繼外祖母,在愛火上頭的當下,他也不打算輕率地走進婚姻,這是個任性的決定,但在從小到大都一帆風順的查理王子眼里,他并不認為任性是個奢侈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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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嫁給我們的姨父!”在得知查理王子的決定后,奧地利的埃莉諾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你要跟葡萄牙緩和關系,為什么不娶他們的公主?伊莎貝拉公主美麗,富有,博學,難道這樣一位公主都入不了你的眼睛嗎?”
“如果我娶了一位葡萄牙妻子,我未來的外交會完全被伊比利亞半島綁定,但我未來要繼承的領土遠不止于此”
“這些話你騙騙阿德里安主教可以,但騙我不行。”奧地利的埃莉諾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查理王子,這令后者有些心虛,“告訴我,查理,你為什么不想跟伊莎貝拉公主結婚?對上帝發誓,你說實話!
“因為我的心現在屬于另一個人!辈槔硗踝咏K于道,他心跳得有些快,來自于他的心虛,但他更興奮于終于能將心底隱秘的戀情述之于口的刺激,“熱爾梅娜,我愛她,她懷孕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結婚!
“我們的外祖母?”奧地利的埃莉諾只感到天旋地轉,而查理王子似乎很樂于看到她的驚愕,繼續滔滔不絕道,“是的,起先我只是想從她身上得知一些西班牙宮廷的秘密,她確實告訴了我,不過是在床榻上你放心,埃莉諾,我不會和她結婚,我沒有瘋狂到那個地步,但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和伊莎貝拉公主結婚,我們的事會被葡萄牙視為一種羞辱,這樣我們的婚姻就毫無意義了。”
“所以這就是你犧牲我的原因嗎?”奧地利的埃莉諾憤怒地咆哮著,她旋即又滿眼淚水,“我可以為你犧牲,為家族犧牲,但絕不可能是為了替你和我們的繼外祖母掩蓋戀情這樣荒謬的理由!求求你,查理,和她做個了斷,然后迎娶伊莎貝拉公主,不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你的姐妹”
“葡萄牙很富有,我們的姨母在婚姻期間也很幸福,而且曼努埃爾一世比你年長許多,這段婚姻并不是你人生的全部!辈槔硗踝尤匀辉谠噲D勸說,而奧地利的埃莉諾已經忍無可忍了,“就這樣吧,查理,我不可能答應的,不要仗著你姐妹對你的愛便從她身上無休止地索取,你學會了祖父的狡猾,卻分毫沒有他的勇武和魄力,你只會讓你的家人為你徒勞地犧牲,自己卻心安理得地揮霍這一切!”
“你怎么能這么說!”查理王子也生氣道,而奧地利的埃莉諾搖搖頭,轉身徑直離去,“腓特烈呢?”回到房間后,她帶著哭腔詢問她最親近的侍女,這是她的秘密,她同樣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戀情,她的侍女飛快向她遞來一封情書,悄聲道,“伯爵大人已經找到一個絕佳的僻靜角落,他希望能在那里和您見面!
“好。”奧地利的埃莉諾點點頭,她現在沒有心情閱讀戀人的情書,但她確實想要見到她的戀人,當萊茵-普法爾茨伯爵腓特烈二世懷著期待的心情等待他心愛的公主時,他的心上人此時卻異樣憔悴,以致于失魂落魄,“腓特烈!”當見到戀人后,奧地利的埃莉諾終于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了,腓特烈二世一面手忙腳亂地安慰她,一面焦急地詢問她是為何哭泣。
“查理想要將我嫁給葡萄牙國王。”奧地利的埃莉諾說,她直到現在仍然覺得荒誕,“他不娶我們的表妹,卻想要把我嫁給我們的姨父!
“這”腓特烈二世瞠目結舌,而奧地利的埃莉諾更加痛苦地哭泣道,“他知道我不會愿意,因此肯定會立刻坐實我和葡萄牙國王的婚事,怎么辦,腓特烈,我本來以為只要沒有合適的結婚對象,或許我可以向查理開口,讓他成全我們的婚姻,但如果我在這件事上忤逆他,我們可能一生都得不到相守的機會”
是啊,查理王子可不是個寬容的人,雖然奧地利的埃莉諾是他最親近的姐妹,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在婚姻大事上違逆他,除非,除非“除非我們先秘密結婚!”他忽然道,并且真的為這個計劃心動,“親愛的公主,您愿意和我結婚嗎?即便沒有盛大的婚禮和王后的尊榮,但您可以不再任您的兄弟擺布!
“這樣可以嗎?”奧地利的埃莉諾猶疑道。
“即便從尼德蘭來的教士不愿意為我們證婚,西班牙的教士總可以!”腓特烈二世滔滔不絕道,此時他的心卻全然被為看愛情對抗全世界的熱情占據,并且愛火愈發熾烈,他迫切地想要勸說奧地利的埃莉諾配合他的行動,望著心愛之人的雙眸,他情意綿綿地表白道,“只要能夠和你結婚,將你從不幸的命運中解脫出來,哪怕失去爵位、淪為平民,我也絕不會后悔!”
第48章 私奔(下)
1517年5月, 在接到葡萄牙提出的聯姻邀約后,查理王子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提議由自己的姐姐埃莉諾公主和剛剛喪偶的曼努埃爾一世結婚, 對這個要求, 葡萄牙也同樣困惑不已, 但對兩度喪偶的曼努埃爾一世而言,埃莉諾公主確實是個很好的聯姻對象, 在聽聞埃莉諾公主的樣貌和她的姨母伊莎貝拉王后(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貝拉女王的長女,曼努埃爾一世的第一任妻子與一生摯愛)頗為相似后, 曼努埃爾一世更是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公主有了濃烈的興趣。
表面上, 埃莉諾公主答應了聯姻, 并一直循規蹈矩地做著婚前準備,但7月, 就在婚期臨近時,埃莉諾公主毫無預兆地失蹤, 再出現時竟然宣布自己已經與萊茵-普法爾茨伯爵腓特烈二世結婚, 并且“已經懷孕”。
此舉無疑是一樁驚天丑聞,查理王子氣急敗壞,立刻要求二人“為你們口中的謊言和可恥的背叛懺悔”,但女方的母親卻反常地對此給予了支持:“這不是很好嗎?”得知這一風波后,胡安娜女王大惑不解,她甚至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我女兒得到了幸福, 對象也是一位效忠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忠臣, 這難道不是上帝賜予的恩典嗎?把埃莉諾叫過來, 她的母親要親自祝福她的婚姻,希望她能比她母親更幸福!”
她隨后召見了埃莉諾公主和腓特烈二世, 以母親和女王的身份祝福了他們的婚姻,并為他們舉行了新的婚禮,托萊多大主教告訴她這樣的行為會招惹葡萄牙的憤怒,女王的決定則是親自彌補:針對葡萄牙的憤怒,她也好言相勸,甚至一度聲淚俱下地握著葡萄牙大使的手請求原諒,她的淚水確實十分真摯,想到尸骨未寒的瑪利亞王后,曼努埃爾一世終究還是心軟了幾分。
談判中,胡安娜女王同意由她的次子斐迪南立刻迎娶曼努埃爾一世的長女伊莎貝拉公主,將她的幼女凱瑟琳許配給曼努埃爾一世的長子若昂,客觀上,胡安娜女王確實解決了同葡萄牙的外交糾紛,這令朝臣對她是否有能力執政具有了一點信心——盡管她可能只是出于成全女兒愛情的目的。
她想要成全女兒的愛情,并且正好還有多余的兒女能為查理和埃莉諾善后,她看不出這樁婚約起初的政治目的和她的處理方式帶來的后續影響,但已經奄奄一息的托萊多大主教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為胡安娜女王成立了一個由西班牙人組成的“政令通報會議”,并想辦法說服胡安娜女王簽字罷免了一些牽扯進這場婚變的尼德蘭官員,這無疑剪斷了查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大半黨羽。
在此之前,查理王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時任性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僅僅因為他試圖讓自己的姐姐取代他自己同葡萄牙聯姻,他在西班牙的奪權計劃就土崩瓦解,但不論查理王子有多么不甘,他已經徹底得罪了葡萄牙,且無法扭轉在西班牙政壇的頹勢,而尼德蘭的事務也不容許他再逗留此地。
1517年9月,查理王子黯然離開西班牙,臨走前同胡安娜女王簽署了同盟協議,這是他此行僅有的收獲,肉眼可見的未來,他在胡安娜女王去世前將再不能染指西班牙——不過誰知道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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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風波陸陸續續傳到英格蘭,凱瑟琳震驚之余,還是為胡安娜的處境松了口氣:有過被以精神失常為由控制囚禁的前科,胡安娜唯一能夠自保的手段便是加深她在民眾間的影響力和威信,這樣她至少能得到有限度的自由,而在解決了和葡萄牙的外交糾紛后,她至少有了一點政治影響力,這點影響力不足以讓她像母親一樣做名副其實的女王,但足夠保證她的人身自由。
她因為過分愛著自己的丈夫陷入痛苦,但也正是因為她對愛情的執著才執意成全自己的女兒,陰差陽錯間挽救了自己的處境。凱瑟琳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一切,她只能將之歸結于上帝的安排,愛情曾經令胡安娜痛苦,但往后也會給予她力量,天主終究沒有徹底拋棄他選擇的女王。
但對于約克公爵而言,他可不會看出這背后的政治紛爭,他單純地以為這就是一樁浪漫的愛情故事,在拜見伊麗莎白王太后時,他便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講述了這件事,引得伊麗莎白王太后連連發笑,但在出于善良本性而生的喜悅褪去后,看著自己已經年近三十的兒子,伊麗莎白王太后也如天底下每一位操心兒子歸屬的母親一般,對小兒子絮絮叨叨道:“但哈里,在為別人的愛情故事興奮之余,你也應該操心一下你自己的愛情了,克洛德王后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你也應該找一個新的結婚對象了。”
“噢,媽媽,為什么您總是執著地要我早些結婚呢?”約克公爵立刻怪叫道,若是以前,伊麗莎白王太后或許會因為兒子的搞怪將這件事當做玩笑輕輕揭過,但今天她卻難得正色道,“并不是因為我的執著,而是我在為你以后的人生考慮,哈里,你不會認為你還可以等到一個如當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的新娘吧?”
約克公爵不說話了。
他多年來一直沒有開展婚姻談判,一個重要原因是承擔不了落差,畢竟如果當年他能夠順利迎娶克洛德公主,他或許已經成為了布列塔尼公爵,一個有實權的強大領主,而非如現在一般雖然生活優渥、廣受歡迎,但只是作為王位的備選,等愛德華結了婚、有了孩子,他在繼承名單上的次序會越來越靠后,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年老的王叔的一舉一動,這正是他所恐懼和焦躁之事。
他知道,以他的年紀,指望再有一門如當年的克洛德公主一般既能給他帶來領地又能給英格蘭帶來利益的婚事已經不太現實了,他曾試圖借他妹妹瑪麗王后的關系向凱撒·波吉亞的獨生女兒露易絲·波吉亞求婚,但凱撒·波吉亞似乎對女兒另有安排,因此這一意向也無疾而終,這令他對婚姻呈現出更加無謂的態度。
既然他已經不可能通過婚姻得到利益,不如通過追逐其他年輕女孩尋求刺激,而伊麗莎白王太后對他的不滿正因為他任意濫情又不肯負責得作風,這無疑十分挑戰她的道德觀念,因此她才要苦口婆心地對他提出勸誡:“他們都說你長得像你的外祖父,但我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樣將整個倫敦城的女人都變成你的情婦,愛情應該是專一的、忠誠的,婚姻也是如此。”她握著約克公爵的手,懇切道,“如果權力沒有青睞你,不妨渴望讓愛情青睞你,去選擇你真正喜歡、為之吸引的女孩,我一定會祝福你們的!”
“好的,媽媽!奔s克公爵悶悶不樂道,雖然他內心深處仍然覺得結婚對他沒有好處,但考慮到母親的態度,他還是決定收斂一些,至少等過了這段時間吧!班,公爵大人!”他聽到女人驚喜的呼聲,而后附近的侍女們像是得到了什么信號一般,紛紛轉過頭看著他。
年紀上來后,伊麗莎白王太后越來越喜歡身邊圍繞著年輕活潑的侍女,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很美麗,并且也有著貴族血統,礙于母親的面子,他不會把她們變成自己的情婦,但不介意和她們調情。
“噢,安妮,見到你真是太開心了!彼S口道,這是他的習慣,這么多侍女中總有一個名叫安妮的,有時候這個名字會是瑪麗、簡或者凱瑟琳,很快,名叫安妮的幸運侍女們會爭相詢問誰才是他所呼喚的那個“安妮”,他則可以游走在她們中間,尋找新的獵艷目標。
但這一次,他的把戲似乎沒有奏效,聽到他的話,這群年輕的女孩們不約而同掩嘴而笑,這令約克公爵有些不知所措!鞍,殿下,你要找的是看書的那個安妮嗎?”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有人大發慈悲地解開了他的困惑,她們提起裙擺,繞開道,露出了樹下那個看書的女孩,聽到動靜,那個女孩放下書,起身朝他行了個禮。
她一頭黑發,眼睛也是漆黑的,嘴角似乎有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但約克公爵并不確定她是否在對他微笑。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美麗的女孩們又重新將他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地關心著他今日的穿著以及下一場舞會時的伴侶,而約克公爵始終心神不定地回想著剛剛那個黑發女孩,在關照完這些年輕的女孩后,他又一次回頭看向樹下,那個女孩仍然在看書,時不時在翻頁時勾動嘴角——這喧鬧的場景并不能影響她,她的笑容也不是因為他。
第49章 追求
約克公爵在追求伊麗莎白王太后的侍女博林小姐, 這是近期英格蘭宮廷中流傳最廣的緋聞。
在第一次見到安妮·博林后,他便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他此前所遇到過的女人從沒有像她一樣令他魂牽夢縈。
仿佛是出于某種上帝的旨意或者靈魂的牽引, 他情不自禁為她著迷, 他已經分不清他每次過來是為了看望母親還是為了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他起初以為她是個貞靜的淑女, 后來又見證了她跳舞和辯論時的樣子,越了解她, 他便越被她吸引,他無法想象世界上有如此可愛迷人的女人。
在遇見安妮·博林的第三個月, 他開始追求她, 這樣狂熱的追求不僅令伊麗莎白王太后身邊的侍女及她本人瞠目結舌, 也令安妮·博林本人始料未及!斑@不合適,殿下。”再一次拒絕了約克公爵的邀約后, 安妮·博林后退一步,仰望著約克公爵的臉, 掛上一副柔弱惶恐的表情, “我并無攀附權貴的野心,我只想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請不要做會令我未來的丈夫誤會的事,我馬上要訂婚了!
在來到伊麗莎白王太后身邊后,她便開始著力于為自己尋找丈夫,她已經相中了一位絕佳的夫婿人選, 亨利·珀西, 諾森伯蘭伯爵的繼承人, 年輕, 英俊,對她一往情深, 并且由于封地在北方她舅舅諾?斯粢部梢哉辗魉欢,雖然他的家族可能看不上她的出身,不過若有王后甚至國王的幫助,她也不覺得這段婚姻是她不能肖想的。
但約克公爵的追求是個不利的變數,她不覺得國王會因為她那尚未變現的傳遞遺囑的功勞罔顧自己親弟弟的意愿,王后和王太后就更沒有動力了,而約克公爵現在的狂熱也不過是因為他未能一擊即中的緣故,她不覺得他的熱情是可持續的。
她不想接受約克公爵的追求,但也不能用過分直白的方式拒絕他,否則約克公爵會為此更加輾轉難眠,總有一天這樣的麻煩會把她的一生全部毀掉。面前,約克公爵仍十分急切,他英俊的臉孔上寫滿了真實的不解:“即便你馬上就要結婚,這和你接受我的追求也并不沖突啊,是我不夠英俊嗎,是我不夠富有嗎,還是我的地位沒有尊崇到可以打動你?難道要我哥哥向你求愛,你才愿意考慮一二嗎?”
“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絕無意冒犯國王和王后!卑材荨げ┝帜樕l白道,而約克公爵也意識到這個假設有些過分,他訕訕地放開了抵住安妮·博林退路的手,壓迫感稍稍減輕,安妮·博林撫住胸口微微平復呼吸,同時大腦飛速運轉,思考一個合情合理地能夠拒絕約克公爵的理由,“殿下,您曾和法蘭西的克洛德王后訂婚!
“是的,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約克公爵不明所以。
“但我正是因為這樁婚約才從尼德蘭來到法國,若非安妮王后的早逝,我會隨著克洛德王后一起來到英格蘭!卑材荨げ┝致冻鲆粋懇切的笑容,但她眼神里的憂傷不能作偽,或許她真的期盼過這樣的可能,“在巴黎,安妮王后將我當成女兒一般疼愛,克洛德王后更是待我親如姐妹,我見證過她曾經多么期盼能夠嫁給您,我實在無法接受本該成為她丈夫的人的追求,而我的身份也不足以成為您的妻子,我想要服侍的人有且僅有我未來的丈夫,求求您,公爵,若您還恪守騎士風度,就不要再不榮譽地強求一位忠貞的處/女,這對我們的未來都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約克公爵聞言一語不發,而安妮·博林松了口氣,連忙提裙告辭,此后一段時間,約克公爵終于不再糾纏她,她終于放心地認為她已經擺脫了這一危險的誘惑,轉而專心和亨利·珀西談情說愛,就在她計劃著她該以何種方式向伊麗莎白王太后或凱瑟琳王后開口,請她們幫助自己推動和亨利·珀西的婚事時,她卻得知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約克公爵向他的前未婚妻,法蘭西的克洛德王后寫信,請她允許她曾經的侍女安妮·博林接受他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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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對于約克公爵的動向,凱瑟琳王后還可保持沉默,畢竟約克公爵的追求雖然狂熱,但畢竟還集中在伊麗莎白王太后的宮廷之中,可在約克公爵竟然把這樁宮廷緋聞捅到巴黎后,這件事就需要王后介入,甚至是國王處理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亞瑟正和凱瑟琳一起陪瑪麗練習古鍵琴,瑪麗正專心撥弄琴鍵,因此一時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而凱瑟琳在起初的驚愕后下意識看向亞瑟,后者神情驚疑不定,而后眼底浮現出一層似曾相識的晦暗,她想要詢問,卻見亞瑟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亨利呢,讓他過來。”
約克公爵知道在牽扯了法蘭西和克洛德王后后,亞瑟勢必會關注一下他的感情狀態,但他認為這是他為他的愛情做出的大膽浪漫之舉,也不會造成什么嚴重的外交后果,他哥哥一定能理解他的行為的,即便看到亞瑟面容嚴肅,他也沒有警覺,亞瑟不是一直這樣嗎:“親愛的哥哥,克洛德王后回信了嗎?”
“沒有!眮喩D了頓,他用審視的目光看向約克公爵,“你給法國王后寫信,只是為了追求一個女人嗎?”
“當然!”約克公爵不假思索道,而亞瑟旋即又道,“如果克洛德王后支持你的愛情,你想怎么對待那位博林小姐,你想跟她結婚嗎?”
“我”約克公爵頓住。
他確實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著迷,或者說安妮·博林是他第一個真心愛上的女人也不算夸張,但若說他有意和安妮·博林結婚,他仍覺得有些突兀和夸張,他只是希望她能作為他最心愛的女人長期陪伴在他身邊罷了!“我無比渴望,但不合適!彼詈笥靡粋迂回的借口表示回絕,“親愛的哥哥,她的出身太低了,哪怕她是個伯爵的女兒,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迎娶她”
“她可以成為伯爵的女兒!
約克公爵微微愕然,而亞瑟發出一聲輕笑,似在感慨:“你追求一個女人,卻連她的身世都沒有弄清楚,更況論她的脾氣秉性了,她的父親托馬斯·博林確實只是個鄉紳,但她的祖母是奧蒙德伯爵之女,她沒有兄弟,伯爵之位本該由她的兒子繼承,而她的母親是諾?斯舻呐畠,做個公爵夫人并不算太不合適!
“親愛的亨利,我從沒有見過你如此狂熱地愛著一個女人,作為你的哥哥,我非常高興你能夠找到你的愛情,但我不希望你給你的愛人的待遇是‘長期情婦’,都鐸家族不接受這樣畸形的婚姻,如果你確實喜愛這位博林小姐,我會提拔她父親為奧蒙德伯爵,為你們舉行婚禮,但若你無意迎娶她,就請快些澄清誤會,讓那位博林小姐和與她身份匹配的丈夫結婚,在婚后也不要去打擾她,母親已經老了,我們都不希望她為此傷心或羞憤!
約克公爵動了動嘴唇,一言不發。
他此前確實無意和安妮·博林結婚,和他曾經的未婚妻克洛德王后比起來,她的出身確實低了些,且無法給他帶來明顯的政治利益,但如果要他眼睜睜看著她另嫁他人,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又委實不甘,他知道這樣的不甘會一直折磨著他。
這樣的情緒甚至有些似曾相識,他看著眼前的亞瑟,不敢告訴他他曾經也在他的婚禮上幻想過他的新娘,只是隨著他和克洛德公主訂婚,即將成為布列塔尼公爵的喜悅才沖垮了那朦朧的情愫和輾轉的日夜,而他十分清楚,他對安妮·博林的愛慕是不同了,其間沒有摻雜他青少年時期對亞瑟的嫉妒和執著,他想不出他將來是否還會對另一個女人有如此狂熱的愛。
“我當然愿意,哥哥,如果婚姻的承諾真的能打動那位可惡的偷走了我的心的小姐的好!奔s克公爵道,而亞瑟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他站起身,擁抱了約克公爵,“祝你好運,弟弟,作為你的哥哥,看到你得到愛情和幸福,我真是太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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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得知約克公爵向克洛德王后寫信后,安妮·博林便意識到她已經不可能隔絕約克公爵的追求對她的影響,不僅與亨利·珀西的婚事很難順利推行(對他的長輩來說約克公爵是個無比合適的拒絕理由),她想要尋找其他合適的對象也難上加難,畢竟可以無視約克公爵影響的大貴族很難看中她,而門第相當的小貴族顯然無法承擔得罪約克公爵的代價。
那她能怎么辦,做約克公爵的情婦再被他拋棄嗎,再一次,來自命運和權力的壓迫令她窒息,她深刻地共情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死前的不甘和克洛德王后婚前的淚水,而命運要毀掉她的人生遠比毀掉她們的容易。
也就是這個時候,國王再次召見她,這令她燃起一絲希望,或許國王會看在她呈上那份遺囑的份上幫助她一二呢?然而在見到國王后,他的第一句話便令她如墜冰窟:“亨利想要和你正式結婚。”他說,聲音仍然是他一貫的平靜以至于冷漠,她回想起此前旁觀的他在凱瑟琳王后和瑪麗公主面前的樣子,如果只了解國王對外的形象,她很難想象國王面對妻女時會那樣溫柔,“而為了讓你的身份能夠勉強匹配他,我打算正式封你父親為奧蒙德伯爵,這本就是一樁繼承糾紛,將爵位判給任何一方都有據可依。”
第50章 婚禮
和根基淺薄的博林家族相比, 他們的爵位競爭者巴特勒家族對國王更有價值,這也是明明托馬斯·博林的繼承權更加名正言順,卻始終無法贏下官司的原因。
這是件好事, 一件會讓父親喜出望外的好事, 繼承祖母的爵位一直是他的畢生理想, 但安妮·博林并沒有被這份驚喜的饋贈沖昏頭腦,她知道這份天降的大禮一定會伴隨著非凡的代價, 因此雖然明知這會令父親憤怒,她仍然決定先替父親推卻這一恩典:“感謝您的公正, 這使得您能為這一樁長久的糾紛定下公正的裁決, 但陛下, 恕我直言,即便我從此成為了奧蒙德伯爵之女, 我對于約克公爵而言也不算十分合適,他可以娶一位公爵之女或者小國的公主”
“如果我弟弟娶了一個身份高貴的新娘, 我才應該為我的兒女憂慮。”亞瑟不咸不淡道。
安妮·博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約克公爵和國內的大貴族和女繼承人聯姻, 亦或是迎娶一位雖然沒有繼承權但血統高貴的公主,那考慮到此前英格蘭王位繼承的歷史,他有很大可能會對現在的威爾士親王構成挑戰,甚至有可能令威爾士親王重蹈理查二世的悲劇。
國王對弟弟并非沒有戒心,但她當然不能點破這一點,而頭頂, 國王仍以他慣有的不緊不慢的語氣繼續道:“當然, 若只是我弟弟一時的熱情, 我也沒必要干涉他的婚事, 費心為你父親取得爵位并特意召見你,我這么做是因為你有其他價值, 除卻成為我弟弟新娘以外的價值!
“因為那一份遺囑嗎?”安妮·博林的心咚咚直跳。
“因為那一份遺囑,以及那份遺囑里提到的勒妮公主。”亞瑟靜靜道,安妮·博林感到他湛藍的目光落到自己頭頂,“在你和亨利結婚后,我會任命他為駐法大使,在你們前往法國后,你則需要利用約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和你與克洛德王后的交情,想辦法說服她們姐妹二人執行母親的遺志,并將勒妮公主送到英格蘭和我的兒子結婚。”
“這”安妮·博林微微張大了嘴,她萬萬沒想到亞瑟一世竟然是想讓她充當間諜,并且還是要從法蘭西手中奪取被他們視為禁/臠的布列塔尼,一旦事情敗露,約克公爵或許可以被引渡回國,但她不覺得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會對身為布列塔尼的安妮殘黨的她手下留情。
國王果然不會無謂地慷慨,他的禮物需要在刀劍舔舐鮮血,在冰面艱難行走,稍不留神便會被打入地獄,想到可能身首異處的下場,她迅速屈下雙膝跪地懇求:“恕我不能完成這樣的任務,陛下,如果您介意我給約克公爵和都鐸王室帶來的麻煩,我愿進入修道院,從此成為一名侍奉上帝的修女”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
安妮·博林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她看到了亞瑟一世的眼睛,那雙湛藍的眼睛是那樣地冰冷以至于殘酷,她心底下意識升起一絲寒意,并很快蔓延全身,她忽然意識到她可能犯了一個錯誤,她不應該認為和王室扯上關系只會給她帶來利益,她早已接受了國王的禮物:“我想你并不清楚我的意思,小姐,這并非一個你可以選擇同意和拒絕的請求,而是國王的命令,從你呈交上那份遺囑開始,你就不可能擺脫有關布列塔尼和勒妮公主的爭端,只是原本你的角色可能是一位證人,而現在你的角色是一名間諜!
“我不必在意你的意愿,我只需要了解你的價值,并根據你的價值使用你,當然,由于任務難度的提高,你所得到的獎勵也會更加豐厚,你父親的伯爵之位和你約克公爵夫人的身份就是我給出的價碼,這兩件禮物是前提條件,我永遠不會收回!
和托馬斯·克倫威爾一樣,安妮·博林同樣是具有野心和才干能夠為國王所用的人,并且由于他們的出身并不高貴,在他們對于國王的價值耗盡后,舍棄他們也不會付出什么代價,在夢境里,他的好弟弟就將二人的價值利用得淋漓盡致,并且在事后以斷頭臺作為注腳,將他曾經給予的饋贈一概收回。
他不至于像他弟弟那樣殘酷,但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人,即便他有例外的寬容,那也不會是給托馬斯·克倫威爾或者安妮·博林的,何況他也不覺得安妮·博林會抗拒這份有毒的禮物,她是個聰明且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因為這一點,他才篤定她會答應,并且會在國王失去耐心前很快答應,而事實果然不出他所料。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他聽到安妮·博林說,她向他屈膝行禮,而后轉身離開。在重新看到宮外的陽光時,安妮·博林有一瞬感到她被晃花了眼睛: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她曾經計劃的人生,但無論如何,她畢竟有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像男人一樣為自己、為家族爭取榮耀,乃至于名留青史的機會,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再次想起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臉,她已病入膏肓,目光卻仍然明亮——也許她真的可以如布列塔尼的安妮所說,不被女人的身份和不夠高貴的出身束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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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約克公爵給克洛德王后寫信后,他與安妮·博林小姐的戀情已無遮掩余地,而國王也終于介入此事,他親自裁決了博林家族和巴特勒家族爭執多年的奧蒙德伯爵歸屬一案,將奧蒙德伯爵之位授予托馬斯·博林并另贈一片愛爾蘭的地產給巴特勒家族作為補償,同時他還宣布他將親自主持約克公爵和博林小姐的婚禮,這意味著這樁地位相差頗大的婚姻得到了國王的認可,在為約克公爵的浪子回頭津津樂道之余,他們也不禁開始感嘆博林家族的幸運,尤其是即將成為約克公爵夫人的安妮·博林。
婚禮定在1518年8月舉行,直到來到婚禮現場,瑪麗仍感覺有些荒誕,她想象不出為什么命運的軌跡已經發生了如此之多的變動,約克公爵竟然還是迷戀上了安妮·博林,這一次她甚至沒費多少力氣就輕而易舉地嫁給他,公爵夫人的尊榮也已是她的出身所難以攀附的地位。
她不應該憤怒的,這樁婚事與她無關,現在的安妮·博林也與她無關,甚至于她應該慶幸這個女人從此再也不會干預她的家庭并奪走母親的一切,而她和約克公爵生下的孩子也很難挑戰愛德華和她的地位“伊莎貝拉!”當瑪麗正怔怔地望著婚禮現場的布置時,約克公爵滿面春風地大踏步來到附近游蕩,看到瑪麗后,他彎下腰半蹲在她身邊同她平視,即便瑪麗沒有回頭看他他也沒有生氣,“哎,你對婚禮很感興趣嗎,不過伊莎貝拉,你還沒有到結婚的時候,甚至對于幫助凱瑟琳主持這些禮儀和布置而言,你也太小了!
“你喜歡結婚嗎?”瑪麗突然問。
“伊莎貝拉,你為什么問這個問題?”約克公爵一怔,而瑪麗緊接著追問道,“你為什么想要和安妮·博林結婚?你想擁有年輕貌美的女人和男性繼承人嗎?如果不能達到這個目的,你會不會一直結婚,而此前的婚姻對你來說就是一個需要修正的錯誤,而非上帝的安排呢?”
“噢,伊莎貝拉,為什么你總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呢?”約克公爵抱怨道,不過瑪麗畢竟還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抱著一種玩新穎游戲的心態,他不打算和瑪麗計較,并且他打算認真回答這個問題,“我娶安妮當然是因為我愛她,我從未見過如此迷人的女人,至于繼承人,她當然會給我生下我的繼承人,就像你母親生下你和愛德華一樣,上帝會賜予我像你和愛德華這樣美麗可愛的孩子的!彼D了頓,忽然又一時興起道,“你怎么這么關心安妮,你也跟那些,等我們結婚后,她就是你的嬸嬸了,相信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你也一定會喜歡上她的!
“我不會。”瑪麗冷淡道,而約克公爵只認為這是瑪麗的古怪脾氣再次發作,在心里感嘆亞瑟和凱瑟琳可能確實對女兒太寵愛了一些,以至于在她身上他看不到淑女的乖巧,不過她的父母都不在意,他作為叔叔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他重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開始暢想婚禮上的自己是多么光彩照人,而此時,他身后的瑪麗忽然道,“如果你們只有一個女兒,也請對她好一些,不要讓她得到愛又失去愛,從而陷入痛苦和絕望!彼o拳頭,背對約克公爵,近乎是咬牙切齒道,“我是說你們的女兒!
第51章 迷戀
1518年9月, 在約克公爵結婚后,亞瑟一世正式任命他為英格蘭駐法大使,令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冬天到來前啟程前往法蘭西, 而對于弗朗索瓦一世而言, 和約克公爵相比, 他對他的新婚妻子更感興趣,尤其是在得知她竟然曾在法蘭西宮廷任職以后。
他對安妮·博林并無印象, 但他記得她的姐姐瑪麗·博林,那可真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因此他一度認為安妮·博林應該也如她姐姐一般美麗動人, 甚至猶有過之, 然而就在約克公爵夫婦抵達巴黎,他急不可待地召見二人后, 他卻大失所望,安妮·博林確實算得上漂亮, 但離打動他還太遠, 但出于風流的本性,他仍然對她表示了贊賞:“當我聽說約克公爵向一位鄉紳小姐求愛,甚至不惜將動靜傳到巴黎的宮廷時,我曾好奇令他傾心的是怎樣一位海倫或普緒克,而這位小姐果然十分迷人。”他頓了頓,忽然又帶著點惡作劇般的玩笑道, “如同她姐姐一般!
“我的姐姐確實是一位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耀眼的美人, 但她業已嫁給凱里爵士, 想必承擔不起國王的贊揚。”面對弗朗索瓦一世言語中暗含的羞辱, 安妮·博林不卑不亢地回應,望著她澄澈明凈的研究, 弗朗索瓦一世被勾起了興趣,他又繼續道,“那親愛的公爵夫人,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贊美呢?您的姐姐無法承擔,您可以承擔嗎?”
“接受你的贊美是出于禮儀,取悅我的丈夫才是我唯一的職責!卑材荨げ┝秩匀晃⑿Φ溃拔蚁胍氖钦嬲淖鹬,而非輕浮的贊揚,而如果我能與您的贊揚相匹配,您也不會直到今天才開口了!
“你有著雅典娜一般的智慧,又為何要執著于阿佛洛狄忒的金腰帶呢?”弗朗索瓦一世大笑道,隨即結束了這場召見,而不清楚瑪麗·博林同弗朗索瓦一世舊事的約克公爵只注意到“如阿佛洛狄忒一般迷人”這個形容,他不禁心緒浮動,暗想等回到英國以后他一定要拜訪一下安妮的姐姐——和情/欲無關,他目前還打算如父兄一般做個忠誠的丈夫,但如果只是欣賞一下親屬的美貌,那簡直無關痛癢,安妮一定不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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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博林本以為她可以在巴黎宮廷中再次見到克洛德王后,但遺憾的是,為了規避宮廷中浮華的風氣,克洛德王后與勒妮公主已經前往布洛瓦城堡,這使得她最重要的任務一開始便陷入了停滯。
和英格蘭相比,法蘭西的宮廷更加喧鬧奢靡,由于弗朗索瓦一世沉湎意大利藝術,他在原盧浮宮的基礎上修建了一座更加恢弘的“新盧浮宮”,約克公爵幾乎是在見到這座宮殿的第一瞬間就被其迷住了。
“若我有弗朗索瓦一世的財力,我一定會將我們的城堡修建得如盧浮宮般輝煌!痹趹麃淼奖R浮宮參加舞會時,約克公爵醉醺醺道,由于少年時期受到父親嚴格的約束,長大后也未在兄長處得到例外的金錢寬松,他已經完全被奢華的法蘭西宮廷迷花了眼,以至于語無倫次道,“哎,亞瑟就不喜歡修新的漂亮宮殿,除了給凱瑟琳改造浴室他幾乎就沒有在住所上花過錢,他還比不過父親,父親至少修建了里士滿宮!”
“陛下認為堡壘和船只比宮殿重要。”安妮·博林說,她語氣溫柔,卻顯而易見是以駁斥的語氣回擊約克公爵的胡言亂語,“若他將亨利七世國王的財富用于揮霍,英格蘭又怎能從法蘭西手中奪回丟失的領土,并進行穩固的統治呢?別忘了,國王陛下的頭銜中包括法蘭西國王,他總有一天會將這個頭銜變得名副其實!
“而我將是他忠誠的兄弟,我將幫助他達成這一偉業!奔s克公爵又興奮道,他推開安妮·博林,踏入舞池表演踢腿和旋轉,輕而易舉地收到了陣陣掌聲歡呼,而目睹這一切的安妮·博林在心里暗暗搖頭,雖然已經年近三十,但和他的兄長比起來他確實還是個幼稚的孩子,謝天謝地,上帝選擇了亞瑟一世而非他成為長子,眼見約克公爵不會在短期內將注意力放回他妻子身上,安妮·博林站起身,決定找個合適的角度再度打探一下她離開之后法蘭西宮廷的變化,但一個意外之客攔住了她,“親愛的夫人,請問我是否有榮幸與您一起跳舞呢?”
是弗朗索瓦一世,即便長相上沒有約克公爵那么英俊,但國王的華麗服飾和頭頂的王冠無疑賦予了他另一種吸引人的魅力!皹s幸之至。”安妮·博林回以一個優雅的笑容,而后接過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同他一起踏入舞池。
弗朗索瓦一世的舞技精湛更甚約克公爵,而安妮·博林同樣精于此道,二人的配合可謂天衣無縫:“平心而論,我不覺得你很美,至少沒有美麗到傾倒一位富有的公爵。”在抬手的瞬間,弗朗索瓦一世感嘆道,“所以我更加好奇為何你能令約克公爵神魂顛倒,乃至于如此迅速地娶你為妻呢?”
當然是因為他兄長的推動,他不想弟弟的妻子太高貴,清楚事涉外交場合,安妮·博林也時刻不忘在言語上討得機鋒:“也許比起表面的美麗,我的丈夫更欣賞內在的品質,所以他看中了我,而您看中了我的姐姐!
“我可不是什么迷戀美色的人,否則我也不會失去歐洲最美麗的王后了!备ダ仕魍咭皇赖,想起瑪麗王后,他內心又泛起一陣騷癢,聽說那不勒斯國王的身體并不好,尤其是在三年前一次意外受傷后,若當年她看中的是一位法蘭西或者北意大利的貴族,他也不至于對曾經的妻子永無得手希望,而想起瑪麗王后,他不免又想起了她嫂嫂凱瑟琳王后,那個給他帶來奇恥大辱的女人,“然而最理想的妻子應當既有美麗的容貌,又有超凡的智慧,最好出身高貴,意志堅定,真可惜,上帝將這樣的妻子賜給了英格蘭國王!
“英格蘭王后確實是一位完美的賢妻,而不可否認的是,英格蘭國王也是一個完美的丈夫,因此上帝才會屢次眷顧于他!彼椭ダ仕魍咭皇赖氖肿隽艘粋回旋,再抵近他時已然重新笑靨如花,“好了,陛下,不要再將注意力分散給其他女人了,我想您邀請我跳舞并不只是因為對我長相的好奇吧?”
“當然不止。”弗朗索瓦一世也收斂了輕浮的笑容,轉而認真道,“作為次子,外交官是一個合適的出路,但英格蘭和法蘭西的關系對彼此都可謂至關重要,英格蘭國王絕不會僅僅因為約克公爵是自己的弟弟便對其委任要職。”他觀察著安妮·博林的表情,“約克公爵固然可以成為社交場上的明星,卻并無大使所需要的敏銳與沉著,也許英格蘭國王真正選中的駐法蘭西大使不是他弟弟,而是他弟弟的夫人——你的父親也曾經擔任過這一職位吧?”
“是的!卑材荨げ┝朱o了靜,回答道,“我的父親和丈夫才是真正的外交大使,而我不過是因為身份的便利得以為他們出謀劃策,從而稍稍分享他們的光榮!
“正如我母親于我嗎?”弗朗索瓦一世發出一聲輕笑,“好啦,夫人,我想我明白你能迷住約克公爵的原因了,他看似光鮮耀眼,實則被他的夫人操縱,而且他的夫人還不是一位高貴的淑女,她只是一個鄉紳的女兒!彼K于不再掩飾眼里的嘲笑和輕蔑,“您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以你的出身,哪怕你比你的姐姐更加美麗,你也至多只能成為一個伯爵的妻子!
“正因為我沒有高貴的血統,我才需要更加地努力地攀爬與磨煉,從而得到與您共舞的機會,而國王的謀臣中并不乏比我出身更加低微之徒,我和他們唯一的區別不過是我身為女人罷了。”安妮·博林同樣以高傲輕蔑的目光回擊,隨著舞曲進入高潮,她的舞步也更加急促,“而一位杰出的國王應當保持謙虛和謹慎,否則他遲早會重蹈昔日的失敗,他不應該輕視和羞辱一個看似平凡的女人,尤其這個女人還掌控著幫助他拓展權勢的方法!
“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幫我拓展權勢?”弗朗索瓦一世有些動怒,但想起昔日的屈辱,他還是愣生生忍下了本性里對女人的輕視,轉而道,“說來聽聽!
“馬克西米利安一世要去世了!
“我知道,這意味著德意志的皇冠要失去主人,換上一位年輕人。”
“德意志的皇冠并非理所應當歸屬于哈布斯堡家族,何況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從未獲得教宗的加冕,法理上,他仍然只是‘羅馬人民的國王’而非‘羅馬人民的皇帝’,這是一個漏洞,在他給自己加冕之前,他怎么能指定一位新的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呢?”安妮·博林發出一聲輕笑,“您是法蘭西國王,而查理王子不過是佛蘭德斯伯爵罷了,既然都是需要七大選帝侯選舉出的皇帝,他們可以因為金錢選擇哈布斯堡家族的先祖,當然也可以選擇您,也許您可以趕在他們之前去收買選帝侯們,為自己博得一頂榮耀的皇冠呢?”
此時舞曲終結,安妮·博林松開了弗朗索瓦一世的手,在行過屈膝禮后便轉身離去,望著她的背影,他忽然有些理解為何閱美無數的約克公爵也會為她著迷,甚至娶她為妻,拋開外表,這個女人確實談吐優雅且氣質迷人,如果她皮膚再白皙一些、身材再豐盈一些,他想他也會愛上她的。
第52章 競選
入冬之后,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醫生診斷皇帝陛下即將在年末或者年初時去世。
查理王子在得知這個消息后便立刻趕往祖父身邊,由于競爭胡安娜女王攝政權的失敗, 他絕對接受不了德意志的皇位也出現紕漏, 身在尼德蘭, 他趕往皇帝所在的克萊沃并不像外祖父去世時趕往西班牙的路途那么艱難,他的姑姑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一同隨行。
當查理王子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來到馬克西米利安一世身邊時, 后者已經病入膏肓,看到女兒和孫子, 他才勉強提起一些精神, 顫抖著試圖抬起手, 奧地利的瑪格麗特趕緊握。骸案赣H,我來了, 我和查理回來了!
“哦,瑪格麗特”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喃喃道, 他蒼老的眼眶里蓄滿了渾濁的淚水, “我夢到你母親了,還有你哥哥,如果不是那匹該死的馬,我們該多么幸福在我死后,請將我的心臟取出,和你母親安葬在一起, 只有和你母親生活在一起的時光是我真正幸福的時刻, 在她死后, 我從未得到幸福, 我從未有一刻幸!
“我明白,父親!眾W地利的瑪格麗特哽咽道, 而馬克西米利安一世欣慰地點點頭,轉而將目光投向查理王子,查理王子立刻湊上前去,“因為你祖母,我成了一個勃艮第人,而你是大膽查理的后代,你注定成為比他還要偉大的人。”他喘了喘氣,“我聽說普法爾茨選帝侯宣布他不會投票給你?”
“因為他弟弟!碧岬竭@件事,查理王子便滿腹怨氣,但鑒于祖父已到彌留之際,他還是盡可能克制語氣,“他的弟弟誘惑了埃莉諾,破壞了和葡萄牙的聯姻,我承認了他們的婚姻,他們應當感激至極,普法爾茨選帝侯竟然還得寸進尺,要求我恢復給他弟弟和埃莉諾的年金!”他深吸一口氣,“如若冒犯我之人沒有得到懲罰,我又怎能維持君主的尊嚴?”
“婚姻已成既定事實,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懷,不要在你付出了姐妹的婚姻后還收獲一個仇敵!泵鎸Σ槔硗踝拥膽崙浚R克西米利安一世皺起了眉頭,但他的身體狀況只能支持他做出微弱的提醒而非嚴厲的呵斥,“沒有人比我們還清楚我們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德意志人可以因為聯姻和金錢選擇我們家族,他們也能因為更多的利益選擇另一個,我聽說法蘭西國王也在準備競選皇位!
“那是天方夜譚!”查理王子仍舊忿忿道,他自然也聽說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種種行動,但他對此不以為意,或者說拒絕相信他認為板上釘釘的皇位竟然也面臨覬覦者,而馬克西米利安一世搖搖頭,在回光返照中加重了口氣,“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沒有人比我更懂德意志人,德意志疆域遼闊,人口眾多,卻分毫沒有法蘭西和英格蘭的團結,他們是一盤散沙,可以輕而易舉地為了自身的利益罔顧帝國的榮耀,我們不能指摘他們,因為我們曾經也是這樣!
“在這個時代,民族的團結才是強盛的根源,英格蘭和法蘭西通過一百年的戰爭學會了團結,西班牙和意大利也快學會了,土耳其人的威脅可以是災難,也可以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辈槔硗踝痈械阶约旱氖直获R克西米利安一世抓住,他與祖父的目光對視,他此刻眼中光彩驚人,“弗朗索瓦一世自詡騎士國王,實則不過比他那些虛偽狡詐又欺軟怕硬的先輩多了層浮華的外衣,亞瑟一世倒是個厲害人物,可他的祖先早已揮霍掉了英格蘭在大陸上爭霸的資本,他可以是你的盟友而非仇敵,只有你,查理,你繼承了你曾外祖父的名字,你會達成比他更偉大的成就,你要擊敗法蘭西,稱霸整個基督教世界,然后發起新的十字軍,從異教徒手中奪回新羅馬和耶路撒冷,你的榮耀將萬古長存!”
“不要吝惜金錢,如果失去了皇位,我們將陷入徹底的凄涼與混亂,并為此悔恨終生,你也不要為你在西班牙的失敗生氣,以至于怪罪你的弟弟,你們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西班牙太遠,你不妨讓他先替你統治,血緣關系注定了你們能成為同盟,你現在和未來的敵人都是弗朗索瓦一世!”他的聲音終于漸漸微弱下去,“你要強調土耳其人的威脅,放大他曾被一個女人打敗的屈辱,由此證明你才是唯一一個能夠保衛德意志的君主,你要放下你的驕傲和頑固,放下身段周旋于選帝侯間,在未來幾個月他們的態度能決定你一生的命運,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就連嘴唇的顫動都十分費力,神父趕緊上前為皇帝做臨終告解,以期他能在天堂與深愛的第一任妻子團聚,望著病榻上的祖父,查理王子的肩膀也微微顫動,他忽然對自己的姑姑問道:“祖父是否認為我并不能承擔這偉大的責任,才對我尤其不肯放心,以至于直到臨終前都要竭力多叮嚀一句?”
“他一生都在追隨他心中的偉大理想,可就連他自己都清楚他并沒有實現這個理想的能力。”奧地利的瑪格麗特說,盡管在查理王子長大后他們已經不復童年時的親密,她還是在此刻輕輕抱住了侄兒,“不過,我會一直在你們身后幫助你們實現你們的野心,曾經是父親,往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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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 年1月12日,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于克萊沃去世,盡管臨終前他試圖向教皇請求在德意志完成加冕儀式以使他能夠在生前任命孫子查理為“羅馬人民的國王”,但這一計劃最終沒有實施,這意味著在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帝國皇位會出現空懸,而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正是一位有力的競爭者。
盡管在登基之初便遭遇了失敗被俘的恥辱,但弗朗索瓦一世一向不吝于花費金錢宣傳自己的形象,而法蘭西的底蘊豐厚確實也非一場失敗可以輕易擊潰,因此在競爭皇位的宣傳中,弗朗索瓦一世極力展示自己的富有和慷慨,不僅許諾給了選帝侯們豐厚的年金和極大的自治權,還承諾將法蘭西也并入帝國的法統,“由此我們可以全心全意對抗土耳其人,捍衛天主的榮譽”。
針對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查理王子,弗朗索瓦一世也煞費苦心對他進行了針對性的攻訐:一方面,他強調了查理王子的年紀和他不甚美觀的外表,提醒選帝侯們“應擔憂他的健康狀況”,另一方面,他們強調了他在西班牙的失敗及他在尼德蘭統治時的諸多紕漏,刻薄地評價他是“一個被姑姑和攝政會議操縱的巨嬰”,由此暗示查理王子本人能力不濟,不能如他祖父一般令人尊敬畏懼。
如果此前法蘭西國王當選為德意志皇帝還只是一個戲言,那現在,這個看似天方夜譚的計劃還真的出現了一些可能實現的眉目,畢竟查理王子此前的事跡確實令人不太放心!叭绻沂遣槔砘蛘攥敻覃愄胤蛉,我這個時候會宣傳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敗績,并在選帝侯的領地內部煽動反法情緒,法國人有太多可以攻訐的前科了!痹诶锸繚M宮聽取托馬斯·克倫威爾的匯報時,亞瑟如此評價道,對于處在困境之中的查理王子,他露出了一絲微妙的恨鐵不成鋼之感,“選帝侯們透露出想讓法蘭西國王成為帝國皇帝不過是為了抬高自己選票的身價,如果佛蘭德斯伯爵能夠稍微成器些,弗朗索瓦一世的聲勢也不會如此浩大,他還在吝嗇金錢吧?”
“是的,他在試圖向尼德蘭的銀行家借款,并且下令六個月內都禁止尼德蘭對外貸款。”托馬斯·克倫威爾道,這時亞瑟終于點了點頭,“這還算個君主的決定,只是不知道出主意的人是他還是他的姑姑,拋開陣營的分別,瑪格麗特夫人確實是一位睿智的女性,她本應該成為西班牙王后的!
“所以您是希望查理王子當選,還是希望弗朗索瓦一世當選?”托馬斯·克倫威爾忽然問。
“我嗎?”亞瑟訝異道,“這有什么好疑問的,不論弗朗索瓦一世得到的皇冠多么羸弱,那畢竟是一頂皇冠,長期來看法蘭西或許會被這頂皇冠拖垮,但短期內他們確實解決了東部的憂患,可以全心全意對抗英格蘭,對我來說,現在的局面正是我所樂見的,為了這場競選他們都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查理現在或許會面臨一些麻煩,認為這頂皇冠過于昂貴,但他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并為此不吝血本,他會勝利的。”
“但查理王子的過往經歷確實令人不夠放心,而他每宣傳一次弗朗索瓦一世在埃夫勒的敗績,就等同于宣傳了一次凱瑟琳王后的豐功偉績,這是英格蘭的榮耀。”托馬斯·克倫威爾清了清嗓子,“弗朗索瓦一世以查理王子的個人能力作為攻訐借口,但他的過往經歷也不算多么光榮,在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后,您才是歐洲最有威望的君主,所以選帝侯們邀請您也參與競選,同時他們還給瓦倫蒂諾公爵發出邀請,希望他也能夠考慮接過這一重任,成為羅馬人民的皇帝!
第53章 重逢
如果要形容亞瑟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無語,非常無語。
“德意志人將每一次皇帝選舉都視為牟取利益的機會,這一次他們借弗朗索瓦一世將身價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卻還是貪心不足, 因此想要讓游戲更激烈些!边^了好一會兒, 他才評價了這一行為,顯然, 選帝侯們的舉動對他而言與鬧劇無異,托馬斯·克倫威爾也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他其實有些害怕國王也一時興起加入這場注定只會白白花費大量金錢和精力的游戲, 亞瑟舉目眺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查理現在一定很焦急吧?”
“從他的表現來看確實如此!蓖旭R斯·克倫威爾回答道, 亞瑟點點頭,半是感慨道, “哈布斯堡家族承受不起失去皇位的代價, 如果他真的輸掉了這場競選游戲,他就需要以武力來捍衛自己的利益,而任何可能的變數都會令他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膽戰心驚,進而杯弓蛇影,他畢竟還是太年輕!
“給意大利寫信,如果瓦倫蒂諾公爵無意于德意志的皇位, 就順手幫我一點小忙, 讓他對選帝侯們宣稱我才是最適合德意志皇位的人, 抬高身價的把戲不是只有選帝侯們會做!眮喩詈罂偨Y道, “這幾個月對未來的查理五世而言至關重要,挺過這道關口, 他才有可能成為如他先祖一般的偉大君主,不論是意志還是地位這都是他最脆弱的時刻,所以作為他親愛的姨父,我需要在這個時候給予他堅定的支持,在他成長為一個真正成熟的君主之前,這份恩情至少能保障他不會找借口撕毀英格蘭和尼德蘭的貿易協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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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有關神圣羅馬帝國皇位的競選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一個金錢堆砌的騙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或許清楚這一點,但礙于投入的成本他們不論內心多么憤懣眼下都必須堅持這場昂貴的游戲,有關皇位的歸屬主動權控制在選帝侯們手中,而嘗到甜頭的選帝侯們向英格蘭國王和瓦倫蒂諾公爵發出邀請,不過是希望再拉入兩個冤大頭,或者進一步刺激查理王子和弗朗索瓦一世罷了。
針對選帝侯們的邀約,瓦倫蒂諾公爵選擇推卻,但他轉而強烈支持英格蘭國王參與競選,用一封充滿華麗辭藻和肉麻言辭的信強調亞瑟一世有多么適合戴上這頂皇冠,而英格蘭國王并沒有第一時間表明自己的態度。
一時間,英格蘭國王競選德意志皇位的傳言甚囂塵上,身在法國的約克公爵完全誤讀了哥哥的信號,他興奮地在各個宴會上不斷地宣傳他的兄長,仿佛競選德意志皇帝的不是亞瑟而是他本人,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忠臣出言駁斥,他則一再得意洋洋地宣稱弗朗索瓦一世“不過是我哥哥的妻子的俘虜”,同時“善意”地提醒“當然這段經歷不會損害他的地位,被英格蘭俘虜的法蘭西國王有好幾個”。
得知約克公爵的言論,本就為近期競選倍感燥郁的弗朗索瓦一世更是氣急敗壞事實上,他現在已經有些后悔參加這場游戲了,付出的金錢還是小事,關鍵是他在埃夫勒被凱瑟琳王后俘虜的往事這幾個月里被尼德蘭宮廷中善于修辭的官吏和富有文采的詩人一再提及,如果他所有人都淡忘了這件事,他或許可以以豁達的態度自嘲玩笑,但如果這樁恥辱往事一再損害他的國際形象他很難不為此惱羞成怒。
平心而論,他認為約克公爵并不算個聰明人物,且任性幼稚如若孩童,但他在吸引注意、煽動仇恨上確實有著卓絕的天賦,在當下,持續在社交場上激怒他的約克公爵無疑能在他的厭惡名單中名列榜首,尤其他的妻子還是煽動他參與這場皇帝競選的始作俑者,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是否誘使他參與這場競選就是英格蘭的陰謀,他花費了大量的金錢,和尼德蘭的查理結為死仇,最后還有可能一無所獲!
“你營造了一個騙局,女士。”一個平常的下午,當安妮·博林正在和幾位法國貴婦人玩牌時,弗朗索瓦一世忽然默不作聲地來到她身后,安妮·博林睫毛微抬,立刻輕盈地起身同女伴們告辭,而后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方便弗朗索瓦一世與她對峙,“你誘使我參與了這場競選,讓德意志人開始接受一位外國君主成為他們的皇帝,我替亞瑟一世掃清了障礙,現在他自己也來競選了!
“這樣的指控真是令我惶恐!卑材荨げ┝直牬笱劬Φ溃请p澄澈的黑眼睛此時用一種無辜又委屈的目光看著他,這令弗朗索瓦一世的內心突兀地堵了堵,他的怒火好像不是那么理直氣壯了,“我只是認為法蘭西國王比佛蘭德斯伯爵更匹配德意志的皇冠罷了,我怎會預料到選帝侯們會對英格蘭國王和瓦倫蒂諾公爵也發出邀請,我不是德意志人,我不清楚他們為什么要選擇一個英格蘭人和一個意大利人!
“也就是說,你認為比起我,德意志人更認可英格蘭國王做他們的皇帝?他們認為亞瑟一世比我還要英明神武嗎?”
“這是歐洲皆知的事實,陛下!卑材荨げ┝终f,沒等弗朗索瓦一世動怒,她立刻又飛快地找補道,“但您大可不必將他們的言行和想法放在心上,目前為止,英格蘭國王可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參與競選的跡象,英格蘭的物力財力遠不及法蘭西雄厚,距離德意志也更加遙遠,他沒有立刻表示拒絕不過是為了待價而沽罷了!
“我就知道他沒有這樣的雄心。”弗朗索瓦一世松了口氣,他復而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安妮·博林,“既然他是待價而沽,那以你的判斷和對英格蘭國王的了解,你覺得他想向誰出價呢?”
“當然是查理王子,不過他的支持能頂多少作用,德意志人會因為查理王子有英格蘭國王的支持便選擇他嗎?”安妮·博林道,“查理王子嘲笑著您的敗績,可他甚至連戰場都沒有上過,您大可在邊境陳兵,展示您雄厚的軍力和幫助德意志人對抗異教徒的決心,這正是您相對于查理王子最大的優勢。況且已故的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一直想要替他的第一任妻子奪回勃艮第的土地,作為勃艮第的瑪麗的直系后人,查理王子遲早會對勃艮第流露出野心,法蘭西國王自然應當早做準備!彼冻鲆粋狡黠的笑容,“安妮王后將勃艮第授予了曾經的洛林公爵,那么為了保護自己現在的領地,洛林公爵(1)也應當積極出力才是。”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弗朗索瓦一世若有所思道,在意識到他竟然真的在認真考慮安妮·博林的建議時,他忽然有些感慨,“想不到我竟然需要聽從一個英格蘭女人的建議!
“我只是為您陳述利弊而已,您大可因為我英格蘭女人的身份對我的言論不屑一顧!卑材荨げ┝止Ь吹卣f,她后退一步,朝弗朗索瓦一世行了一個謙恭的屈膝禮,“我的工作只是討好我的丈夫,做他在舞會和比武大會上稱職的配飾,而國王陛下的認可令我誠惶誠恐,我很榮幸能為陛下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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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朗索瓦一世想要競選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時,他的母親薩伏伊的露易絲曾經表示反對,但拗不過兒子的一意孤行,她最終并沒有做出實際行動反對他的行為。
但在弗朗索瓦一世已經投入大量資本的當下,她也清楚法蘭西為這場競選游戲已經支付了過分高昂的代價,既然騎虎難下,索性橫行到底,在弗朗索瓦一世提出借著與查理王子交惡的機會在勃艮第整軍后,薩伏伊的露易絲也贊同這一意見,畢竟勃艮第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布列塔尼的安妮,她急迫地想要修正布列塔尼的安妮執政時期造成的所有的錯誤,針對法蘭西的。
如果查理王子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此前還只是將武力對抗作為應對弗朗索瓦一世的最后手段,本質上還是希望通過金錢賄/賂解決問題,那現在,他們已經開始認真考慮動用武力以捍衛利益的可能,事實上,查理王子現在已經開始嘗試動員軍隊以對法國人和選帝侯們實施武力威懾,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抓住這個機會大肆宣傳法國人的威脅,希望借此打退選帝侯們支持弗朗索瓦一世的念頭。
如果這場皇帝競選演變為一場戰爭,那英格蘭國王的態度就變得重要起來,不論是支持弗朗索瓦一世還是查理王子,他都會在事實上扮演一個“仲裁者”的角色。在緊張局勢不斷升級的當下,1520年的春天來了,直到這個時候,安妮·博林才再次見到了從布洛瓦城堡返回凡爾賽宮的克洛德王后。
多年不見,克洛德王后的身材同她少女時期相比并沒有拔高多少,并且由于體重的增加顯得更加矮小,而跛腳的問題也更加嚴重,看到安妮·博林,她臉龐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真誠喜色,她朝安妮·博林伸出手:“啊,親愛的安妮,想不到你還能回到巴黎,能再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我也很高興,陛下。”安妮·博林同樣回以真誠的笑容,拋開亞瑟一世給她的秘密任務,能再次見到克洛德王后確實也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她屈膝吻了吻克洛德王后的手,結束問安的禮節后,克洛德王后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安妮·博林的臉龐,感慨道,“你真美,安妮,約克公爵給我寫信時我嚇了一跳,真沒想到我還會和他產生交集!彼从珠_始擔心道,“我聽說約克公爵是個風流的人,據說整個英格蘭宮廷都是他的情婦,怎么,安妮,他到了法蘭西也如此浪蕩嗎?”
“約克公爵雖不如他父兄忠誠,但對我還算尊重!卑材荨げ┝只卮鸬,對約克公爵的風流,她婚前就有預感,也從沒覺得約克公爵能對她保持持久的興趣,但結婚近一年,他的表現確實比她預想的好很多,雖然也會在宴會上同人調情,但至少沒有公開包/養情婦,對她來說這已經算是意外之喜。
“那真是太好了。”克洛德王后道,她不知內情,因此是真的由衷為安妮·博林高興,她還想說什么,但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痛苦表情,伸手想要抓撓自己的后頸卻很快克制住,而她的侍女立刻為她解開后頸的衣物并為她涂抹一種奇怪的液體,“這是怎么回事?”安妮·博林一怔。
“是梅/毒!笨寺宓峦鹾舐冻鲆粋憂傷的微笑,“我從兩三年前就被這種疾病不幸地詛咒,醫生說我活不了太久!
第54章 拯救
“梅/毒”是近三十年來歐洲最流行也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疾病, 據說是由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從新大陸帶來,他的水手們與當地的婦女發生關系,在回國后仍然保持著浪蕩的生活, 這種可怕的疾病因此開始在西班牙流行。
但梅/毒在歐洲的大規模流行還要“歸功”于法蘭西國王查理八世(博熱的安妮的弟弟, 路易十二世的前任, 布列塔尼的安妮第一個法王丈夫)遠征意大利,在這場戰爭中, 他雇傭了歐洲各地的士兵,其中也包括曾經隨克里斯托弗·哥倫布遠航新大陸的水手和來自西班牙的雇傭軍。
這種可怕的疾病迅速傳遍了整支軍隊, 間接導致了查理八世的鎩羽而歸, 而返鄉的士兵則將這種疾病傳播到了歐洲各地, 令歐洲人聞風喪膽。通常情況下,這樣的疾病在私生活混亂的男人和妓/女之間更為流行, 因此也被認為是上帝對不忠者的詛咒,而克洛德王后一向虔誠自持, 絕不可能做出背叛婚姻之事, 她因為什么原因感染上這一可怕疾病不得而知。
安妮·博林緊緊盯著克洛德王后的后頸,那里的皮膚潰爛,發黑,還伴步著大大小小的膿瘡,這可怖的癥狀被掩蓋在華麗的服飾下,但王后華袍之下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 她的臉部肌肉極其明顯地顫動, 最后終于頹然垂下頭。
“天哪”她喃喃道, 在這一刻深恨天主的不公, 為何弗朗索瓦一世的行為需要讓克洛德王后承擔代價,她從來沒有這么希望過布列塔尼的安妮能夠活得久一些, 久到能看到克洛德王后結婚,不管對象是約克公爵還是其他人,“如果您母親還在,她一定不會看著您忍受這樣的人生,她一定不會讓您染上這樣的疾病”
“我母親一生都在抗爭,可我沒有她那樣堅定的心智,如果我像她那樣對抗自己既定的命運,我的下場會更凄慘,而結果也是讓勒妮或者我的女兒重復我的人生,就像我重復我母親的人生一樣。”和安妮·博林相比,克洛德王后反而要平靜許多,或許她曾經也為她的命運哭泣過,但哭泣無濟于事,因此她早已麻木,她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安妮·博林道,“這是上帝的安排,安妮,如果我當年嫁給了約克公爵,誰又能保證他一定會如喜愛你一樣喜愛我,所以你不必覺得占用或者虧欠我什么,看到你能夠得到幸福,我真的非常開心,如果你想要我快樂些,就請在我生命的最后時光中多陪伴我吧,我非常感謝你能夠陪伴我,曾經如此,現在也是。”
“我會的!卑材荨げ┝诌煅实溃寺宓峦鹾笮牢康嘏牧伺乃氖,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高興,但這樣的善意反而讓安妮·博林更加覺得悲傷。起身的瞬間,安妮·博林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她迅速斂起衣裙,帶著一絲慌亂離開了克洛德王后的宮室,來到室外后,她再次被陽光晃花了眼睛:巴黎的陽光十分明媚,公平地照耀著王子與貧民,可這樣的陽光從沒有照耀到克洛德王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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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德王后的歸來只在少數人心中算得上一件新聞,其中還包含著一部分譏諷者,他們更感興趣的還是神圣羅馬帝國皇位的歸屬問題。
為了這頂皇冠,弗朗索瓦一世已經付出了大量金錢,連帶著被一再提及他在埃夫勒的恥辱往事,因此這頂皇冠于他而言意義已經不再僅僅局限于榮耀與利益,更關乎他的個人尊嚴,而在錯失了西班牙的攝政權(基本也可以宣告退出西班牙王位的競爭)后,查理王子更不能忍受自己再失去神圣羅馬帝國的皇位,這意味著他在尼德蘭的領地會被三面包圍,而奧地利的領地也很難再實現有效控制。
對于哈布斯堡家族而言,德意志的皇位歸屬攸關家族命運,因此查理王子已經開始在尼德蘭和洛林花錢雇傭軍隊并征召士兵,而弗朗索瓦一世也不甘示弱,要求洛林公爵防御東南部的邊境。鑒于關于神圣羅馬帝國皇位的競選已經趨于白熱化,甚至有擦槍走火的征兆,約克公爵再散漫天真也能意識到氛圍的緊張,因此他也收斂了幾分不再如前段時間般執著地激怒弗朗索瓦一世,這對他來說這已經算分外安分守己了。
而當他結束了一天的玩樂,意猶未盡地回到大使官邸后,他發現他的妻子正有些憂郁地坐在壁爐邊,這令他有些訝異,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安妮·博林像是灌木叢中野蠻生長的薔薇,即便不算絕頂美麗卻足夠野性扎手,因此在看到她露出如此柔弱彷徨的一面時他倍感詫異,繼而又生出一層憐惜之意,他立刻坐到了安妮·博林身邊:“親愛的,你為何如此憂愁,是這華麗的宅邸和你丈夫的愛都不足以撫慰你嗎?”
“我今天去拜見了克洛德王后。”安妮·博林道,她的雙手絞在了一起,“她看上去不太好,她感染了梅/毒!
“上帝!”約克公爵驚叫道,他當然聽說過梅/毒,知道這是一種可怕的疾病,這種疾病在他父親在位時一度流行,但他哥哥繼位以后對倫敦城內的梅/毒病人進行了隔離和治療,因此和梅/毒泛濫的法蘭西相比,英格蘭受其影響不算劇烈,至少貴族中鮮少有人中招,“一定是弗朗索瓦一世將這種病傳染給了她!”
“她從未有過不忠之舉,卻受到了不忠者的詛咒”安妮·博林看上去仍然心事重重,而約克公爵也不自禁暗暗咋舌:在得知克洛德王后返回巴黎后,他也興致勃勃地想要見她一面,然而一見之下卻大失所望:他此前雖然知曉克洛德王后不算漂亮,但總覺得她至少應該算得上清新可愛,他沒想到她竟然既無美麗容貌也無高貴氣度,而且竟然還身患隱疾,即便這樣的疾病來自于弗朗索瓦一世,但克洛德王后就不該自我反思一下為什么上帝會一并詛咒她嗎?
對比殘疾甚至丑陋的克洛德王后,他身邊的安妮·博林是如此優雅美麗且風情萬種,回想起弗朗索瓦一世和他妹妹瑪麗王后曾經的婚約,也暗暗為妹妹躲過一劫慶幸,而望著身側憂郁垂淚的妻子,他心中的憐惜之意更甚:“不要難過了,親愛的!奔s克公爵含情脈脈道,在安妮·博林的嘴角烙下一個吻,“何必在意他人的命運呢,我們幸福就足夠了,我知道你的恐懼,你放心,安妮,我一定不會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的!”
“您本該迎娶的人是她,本該得到幸福的也是她!”
“所以你同情另一個女人同情到要把你的丈夫也讓給她嗎?”約克公爵終于皺起眉頭,他有些不高興,并且即將失去耐心了,而安妮·博林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不,大人,我只是驚嘆我的幸運罷了!
“當然,全英格蘭都不會有如你一般幸運的女孩了。”約克公爵終于眉開眼笑,而安妮·博林一言不發,只在一側安靜地聽著約克公爵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他一日的經歷見聞,他并不在乎她是否真的關心他的一切,他只是需要一個承接他表演欲望的觀眾罷了。
很多人都覺得她非常幸運,身為一個商人的女兒卻能得到公爵的垂青,而國王和王后都支持她的婚姻,使她能夠一躍成為約克公爵夫人,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層光鮮的外衣背后她背負了多么沉重的壓力,國王可以因為她有針對布列塔尼事務的價值抬舉她,也可以因為她不再具有這樣的價值舍棄她。
但現在,她很慶幸英格蘭國王對布列塔尼存在興趣,并且愿意付出代價以維系這一利益,這意味著與布列塔尼息息相關的克洛德王后和勒妮公主并非沒有命運的轉機,她們不會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一樣只能徒勞地等待命運的安排。
直到此刻,安妮·博林才終于覺得她在并不情愿的情況下答應的婚姻和任務能夠給她帶來一些真切的力量與歡愉,如果她還像七年前一樣只是一個英格蘭侍女,一個外交官的女兒,那對于克洛德姐妹即便她心存憐惜與同情,她也沒有任何可以幫助她們的能力,甚至于自己都朝不保夕。
而現在不一樣,布列塔尼的安妮曾經渴望擁有的英格蘭的支持正是她的底牌,她來到巴黎的原因,和七年前相比,她不再是一個只能因為寂寂無名、不會被當權者注意到而可以替布列塔尼的安妮隱藏遺囑的小侍女,英格蘭國王給了她機會,讓她可以成為王室的一員,進而借這個身份回到法蘭西宮廷去插手未來的歐洲局勢,那么,她也可以借這個機會拯救克洛德王后嗎?
第55章 勒妮
神圣羅馬帝國的皇位選舉將在7月正式進行, 盡管有關最終的結果仍然撲朔迷離,但在法蘭西,人們還是傾向于相信國王已經在德意志收獲廣泛的支持, 而乳臭未干的查理王子根本不能與國王競爭, 短期內, 這有助于提振信心,但一旦結果不如人意, 人們的怒火無疑會反噬自身,針對這種可能, 弗朗索瓦一世提出若他未能當選, 則他將以選舉舞弊為由與查理王子開戰, 而戰場就是勃艮第。
長久以來,有關勃艮第的問題一直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近臣的心病, 而布列塔尼的安妮選擇將勃艮第授予洛林公爵無疑是在法蘭西內部又埋下一個炸/雷,令弗朗索瓦一世每每想起都深恨不已:洛林公國原系神圣羅馬帝國領土, 在1431年因女繼承人洛林的伊莎貝拉同安茹的勒內一世結婚而與法蘭西的安茹支系合并, 他們的外孫洛林公爵勒內二世在南錫戰役中擊敗了勃艮第公爵“大膽”查理,也就是如今的查理王子的曾外祖父。
由于安茹支系的繼承人相繼過世,其主支領地(如安茹、普羅旺斯)等被并入法國王室,但洛林公國一直被這一支的后人保留下來,直到1510年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借路易十二世深陷謀殺風波的機會進攻洛林,出于自己的私心和削弱法蘭西王權的目的, 布列塔尼的安妮將洛林割讓給了馬克西米利安一世, 雖然她的行為固然可以被稱為是大兵壓境之下的無奈之舉, 但把在大膽查理戰死后劃歸王室直屬的勃艮第地區賜封給洛林公爵, 就純屬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從查理王子的角度,勃艮第是他曾外祖父的領地, 祖母勃艮第的瑪麗的遺產;從洛林公爵的角度,勃艮第是他失去祖傳領地后的補償;從弗朗索瓦一世的角度,勃艮第本應是他不費吹灰之力取得的遺產卻眼睜睜看著洛林公爵虎口奪食,再加上洛林一系同勃艮第一系因大膽查理之死埋下的舊怨,布列塔尼的安妮可謂是給繼承了勃艮第遺產的哈布斯堡一系一個絕佳的介入法蘭西內政的入口。
而弗朗索瓦一世即便清楚這一點,他也需要捏著鼻子承認這個現實,畢竟他也很有削弱占據了勃艮第地區的洛林公爵的動力,在博熱的安妮還活著的時候,她經常痛罵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她執政的兩年中揮霍掉了法蘭西國王耗費幾十年才得到的利益,而他不僅需要吞咽這一苦果,還不能對罪魁禍首加以追責——他還得靠著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女兒來宣稱對布列塔尼的統治呢。
勃艮第的問題遲早要解決,而當弗朗索瓦一世向母親提出借神圣羅馬帝國皇位競選的機會來解決這一問題時,薩伏伊的露易絲頗有些意外:“你是怎么將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的,弗朗索瓦?”
“這是上帝于夢中對我進行的指點!备ダ仕魍咭皇狼辶饲迳ぷ,他當然不會說他是因為安妮·博林的言論才有此靈感,拋開她英格蘭人的身份,他也不想承認他居然會真心認同一個商人女兒的意見,是因為他早有這一想法,安妮·博林不過是幫他堅定決心罷了,“我們遲早要同哈布斯堡家族開戰,在繼承了西班牙和西西里后,他們已經從東南和南部對我們形成了威脅,一旦他們得到德意志,我們便陷入了包圍網中!
“尤其他們還和英格蘭國王是姻親,我們面對的威脅不是三面,而是四面。”薩伏伊的露易絲道,她已經開始認同兒子的意見,“在發起戰爭之前,我們首先要明確戰爭的目的,如果勝利,我們要從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奪回洛林和尼德蘭,即便不能達成這一目標,也應該在這場戰爭中削弱洛林公爵對勃艮第的統治,我們要派出王室軍隊,但目的只能是將戰火引向勃艮第,你打算派誰擔任王室軍隊的統帥?”
“當然是阿內!备ダ仕魍咭皇赖溃赡饰鞯陌仁撬麖男∫黄痖L大的密友,更在埃夫勒同他經歷了生死患難,他一直想要將他扶持成為他在軍方的左膀右臂,他認為和哈布斯堡家族的戰爭正是一個機會,“沒有在戰場上建立公爵,他便不能真正獲得權勢,這是我對他的信任和厚愛!
“如果你真的有重用他的意圖,那這場戰爭你恰恰不能任命他為軍隊主帥!彼_伏伊的露易絲搖搖頭,弗朗索瓦一世坐直身體洗耳恭聽,他一向很重視母親的意見,“我們未必可以通過戰爭收回領土,但只要我們能在戰爭中削弱洛林公爵,我們就不算一無所獲,洛林公爵不能公開反叛國王,但派去執行國王意志的人一定會成為他怨恨的對象,與其讓阿內承擔這一切,為什么不換另一個潛在的威脅者呢?”
“您是說”弗朗索瓦一世一喜,而薩伏伊的露易絲微笑著點點頭,篤定道,“對,波旁公爵,派波旁公爵去洛林,但只給他少量的兵力和軍費,不論他是否愿意執行國王的意愿,只要他接過這個任務就注定了他不能單打獨斗而需要借助洛林公爵的力量,他們會內訌,而我們只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收拾殘局,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擔心英格蘭國王趁機進犯,不論是出于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姻親關系還是擴張領地的需求他都有此動力,我們需要一點好處喂飽他,他的兒子已經到了可以訂婚的時候了,你還沒有女兒(1),你可以把勒妮許配給威爾士親王。”
“英格蘭國王一定會要求我們在婚姻條約中保留勒妮對布列塔尼的繼承權,如果我們不在這一點上滿足他,那他一定會選擇幫助查理王子!
“婚約能夠訂立就能夠撕毀,至于布列塔尼的繼承權,勒妮前面還有克洛德和你的兩個兒子,大不了以后讓克洛德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再褫奪她妹妹的繼承權就是了。”薩伏伊的露易絲不以為意道,對這個兒媳,她確實有諸多不滿,但對比美麗叛逆的瑪麗王后,克洛德王后至少還有聽話這個優點,且絕不會對她的權力和聲望構成威脅,“親愛的弗朗索瓦,離她上一次生產已經過了兩個月了,你需要讓她生孩子,再生孩子,你們的孩子越多,我們對布列塔尼的掌控便越穩固,解決了東部的問題,我們便應該料理布列塔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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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巴黎后,克洛德王后很快又懷孕了,盡管距離她上一次生育只過了兩個月。從結婚開始,她便一直在反反復復地懷孕和生產,現在她年僅二十歲,卻已經生育四次,其中只有兩個男孩活了下來。
對飽受梅/毒困擾的克洛德王后來說,生育的痛苦反而沒那么難熬了,畢竟她還可以從中感受到孕育后代的快樂,在她的認知里,這是她的使命,而兩個健康的男孩則是上帝給予她的獎賞:“如果我有足夠多的孩子,那勒妮便不必承擔生育的任務,這很痛苦,母親便深受這一痛苦折磨!
是的,布列塔尼的安妮身體并不好,這也是她青年早逝卻沒有過多人懷疑的原因,安妮·博林正想安慰克洛德王后,她身邊的勒妮公主卻道:“如果這是上帝賦予我的使命,我愿意承擔。”她看向安妮·博林,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不論是替代姐姐,還是為了法蘭西的利益嫁與他人,我都愿意接受上帝和國王的安排!
安妮·博林一怔,而勒妮公主的表現也顯然出乎克洛德王后的預料,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妮·博林,而安妮·博林在短暫的驚愕中迅速回過神來,她彎下腰,用一個謙恭的姿態道:“在和您姐姐結婚之前,弗朗索瓦陛下并不是國王,而你們一出生就是公主,你們的命運并不是由他來安排的!
“但他現在是國王,是法蘭西的主人,作為國王的臣民,法蘭西的公主,我們理當以法蘭西的利益為先!崩漳莨鞴虉碳阂姷,察覺到她的態度,安妮·博林識趣地緘口不言,而克洛德王后在短暫的迷茫后仍下意識地選擇逃避和退卻一切她覺得不解或令她不適的事物,因此這場短暫的沖突被心照不宣地揭過。
日暮時分,安妮·博林便向克洛德王后辭行,決定回到大使府邸,但在她將將離開克洛德王后的宮室時,她忽然聽到勒妮公主的聲音:“你是英格蘭國王弟弟的妻子?”
“是的,我是約克公爵夫人,因為我丈夫擔任英格蘭駐法蘭西大使才回到法蘭西的!卑材荨げ┝只剡^頭,注視著勒妮公主,在心中暗自回憶自己是否有什么逾矩之舉不慎得罪了她,而勒妮公主輕哼一聲,不屑道,“波旁公爵夫人說過,每一個大使館都是一個間諜中心,尤其是兩個敵對的國家!
她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安妮·博林,和克洛德王后相比,她和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容貌上更加肖似,那種敏銳犀利的目光也如出一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利用我姐姐對你的喜愛接近她,不動神色地煽動她,但你不要再嘗試這些無用的動作了,她是法蘭西的王后,我是法蘭西的公主,我們永遠不可能幫助英格蘭人!”
“我想您誤會了,公主!北硨χ漳莨鳎材荨げ┝稚钗跉猓D而回身道,“我曾是您的母親安妮王后的侍女,見證過她去世的場景,她臨終前一直對未來放心不下,不止是對你們,也是對布列塔尼,由于她的囑托,不論我身在何處,我都始終關心著你們,我的婚姻和國王的任命不過是給了我一個實踐承諾的計劃,我相信這是安妮王后所期望的。”勒妮公主眉毛一挑,正想詢問她她到底向布列塔尼的安妮承諾了何事,安妮·博林卻又飛快地朝她行了個禮,“不過您說得對,作為英格蘭的王室成員,我確實應該注意我行為的分寸,如果您對我放心不下,以后我來陪伴克洛德王后時,您也可以陪伴在側,我相信時間會證明我的忠誠的!
第56章 會盟
在得知弗朗索瓦一世已經在勃艮第動員軍隊后, 無論是查理王子還是奧地利的瑪格麗特都清楚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不論查理王子能否當選皇帝。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當選,他毫無疑問會發動戰爭以鞏固地位, 而如果查理王子得到皇位成為了查理五世, 那為了在即位之初便勸動本國諸侯支持他對抗弗朗索瓦一世, 他毫無疑問會再一次面對諸侯的勒索,并且由于還有弗朗索瓦一世的出價, 諸侯們的胃口毫無疑問會是另一個無底洞,就看他能不能夠填滿了。
某種意義上, 哈布斯堡家族現在面臨的困境是他們在得到皇位之初便注定的, 在霍亨斯陶芬王朝絕嗣后, 神圣羅馬帝國進入“大空位時期”,此間帝位虛懸、諸侯林立, 而哈布斯堡家族的魯道夫一世看準時機,借助賄賂和姻親關系成功當選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并得到教皇承認。
以當時德意志的狀況, 扶持一位弱小的君主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 而盡管魯道夫一世在擴張家族領地上做出了種種嘗試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受限于自身基礎的薄弱,他并不能如昔日的薩利安王朝和霍亨斯陶芬王朝一般有效整合國內勢力甚至南下意大利與教皇爭鋒,在意識到魯道夫一世的野心后德意志諸侯便不再支持他的兒子繼承皇位,帝國皇位因此再度在幾大貴族間流轉。
而在魯道夫一世的外孫查理四世在位時期,為了謀求諸侯的支持以使自己的兒子即位, 他頒布了“黃金詔書”正式確立了選帝侯制度, 由此奠定了七大選帝侯(美茵茨大主教, 科隆大主教, 特里爾大主教,薩克森公爵, 勃蘭登堡伯爵,萊茵-普法爾茨伯爵和波希米亞國王)決定皇位歸屬的□□面。
在與哈布斯堡家族交替執政的盧森堡家族絕嗣(大部分遺產被身為女婿的哈布斯堡家族的阿爾布雷希特二世收入囊中)后,哈布斯堡家族連續三次當選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阿爾布雷希特二世,腓特烈三世,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但在哈布斯堡家族勢力連續擴張的當下,德意志諸侯曾經選擇哈布斯堡家族的理由已不復存在,而年輕氣盛的查理王子盡管強自按捺心氣去拉攏這些他曾經輕視的諸侯,他的個人作風還是引發了選帝侯們的不滿,勃蘭登堡伯爵便抱怨稱“王子寧可寫一百封無用的信,也不愿抽出十分鐘的時間來接見我的使臣,他連一個宮廷都治理不好,我怎么能相信他能治理好一個帝國!”
1519年6月28日,選舉結果正式出爐,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選舉出現了罕見的平票(特里爾大主教、勃蘭登堡伯爵和科隆大主教支持弗朗索瓦一世,薩克森公爵、波西米亞國王和美因茨大主教支持查理王子,普法爾茨伯爵棄權),根據《黃金詔書》的規定,當皇位出現無法確定的情況時,美因茨大主教可以裁定人選,他自然選擇了查理王子,對此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辯,宣稱美因茨大主教的行為并不公正,“如果帝國議會不能給予我公平,我將以武力捍衛我的皇冠”。
戰爭一觸即發,而能夠充當調停者的教皇尤金五世并無意解決沖突,而是狡猾地宣稱“在這一次的皇位爭端中教皇的任務是加冕而非審判”,作為一名英格蘭人(且和瓦倫蒂諾公爵關系密切),不論是從英格蘭還是意大利的角度他都巴不得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王子互相爭斗,這意味著他們無暇顧及意大利,而英格蘭也可以趁機漁利,因此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后,他還順便把皮球丟給了亞瑟一世,建議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他已如此自稱)接受英格蘭國王的調停。
不需要教皇提醒,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都清楚這個時候英格蘭的態度非常重要,這關系到弗朗索瓦一世是否會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和查理王子是否能夠得到配合與支持,因此盡管和英格蘭王室有著深仇大恨(主要來源于凱瑟琳王后),弗朗索瓦一世還是按捺心氣向英格蘭發出了友好信號,表示愿意立刻將勒妮公主許配給威爾士親王,并表示勒妮公主可以不必放棄她對布列塔尼的繼承權。
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信號和慷慨的禮物,而查理五世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一度對此心灰意冷,只能從凱瑟琳王后的方向入手希望她能看在親戚關系的份上勸說英格蘭國王至少保持中立,不要在查理五世全力調兵防御南部時進攻尼德蘭,但出乎意料的是,亞瑟一世拒絕了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的婚約,轉而對查理五世表露了支持,他同時邀請查理五世前往加萊與他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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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想起他在西班牙失權的種種,查理五世都不太清楚其中是否有英格蘭的原因,亞瑟一世支持了他的航行,在出價上也還算公道,但凱瑟琳王后明明有充足的時間打壓支持斐迪南的勢力,她卻放任他們提振斐迪南的聲勢,同時在他來到西班牙后迫使他和斐迪南都承認胡安娜女王對西班牙的統治,使得他被拖入漫長的黨爭。
但要說凱瑟琳王后完全沒有幫助他爭權也不盡然,畢竟她沒有公開認可斐迪南二世的遺囑對他釜底抽薪,也推動他任命了一部分尼德蘭官員,他們的親緣關系來自于胡安娜女王,他總不能指望這位姨母像姑母一樣對他無條件地依從和支持。
所以根源還是因為埃莉諾的私奔,如果她沒有任性地選擇愛情而是安分地嫁給曼努埃爾一世,他就不會得罪葡萄牙,而他也不會和普法爾茨選帝侯一家結下梁子,如果他們沒有選擇中立而是像波西米亞國王(1)一樣支持他,那弗朗索瓦一世至少少了一份發難的底氣。
在他所有的姐妹中,埃莉諾是同他關系最好、感情最深的一位,這也令他對她的背叛分外不能釋懷,尤其是她在此前的皇位選舉中沒有支持他而是和她的夫家一起同他討價還價以后,因為埃莉諾帶給他的傷害,他現在對哈布斯堡家族賴以發家的姻親關系都抱有一層懷疑的色彩,本家如此,身為姻親的英格蘭當然更不可靠,這使得亞瑟一世雪中送炭般的支持令他受寵若驚,甚至喜極而泣。
和他的父親一樣,三十四歲的亞瑟一世臉頰消瘦、神情嚴厲,但由于他遠比亨利七世俊美,因此他還算富有魅力,由于有丈夫的對比,他身邊的凱瑟琳王后顯得更加溫柔可親,而相比她的前任伊麗莎白王太后,她又有一份仿佛與生俱來般的高貴和威嚴,即便在西班牙已經見識了這位姨母的風采,查理五世也在心中暗暗感嘆他的姨母果然比他母親更像一位女王。
在離開西班牙后,出于心里的不甘或者躲避情緒,他很少關注胡安娜女王的消息,但一度有精神失常嫌疑的胡安娜女王在重新執政后精神狀況似乎好了很多,她甚至還給他的姑母奧地利的瑪格麗特寫過信,在落座之后,亞瑟一世首先關注了一下查理五世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的身體狀況,知道他現在焦急的事情是什么,因此他也沒有在這個程序上多費口舌,而是直接進入正題:“在你和弗朗索瓦一世交戰時,我會出動海軍幫助你防范法蘭西進攻尼德蘭,同時我還會給你提供一支炮兵部隊以幫助你對抗法國人。”
這正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查理五世精神一振,情不自禁面露喜色:雖然受限于人口和糧食,英格蘭的戰爭潛力相當受限,但近二十年他們之所以能在同法蘭西的戰爭中屢屢占據上風,得到巨大提升的軍事技術無疑是關鍵所在,而英格蘭的炮兵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有英格蘭炮兵的加入,他在對抗法蘭西時無疑更有把握。
但查理五世雖然自我感覺良好,卻也明白亞瑟一世不會白白幫助他,尤其他還為支持他放棄了他兒子與勒妮公主的婚約,下一次要等到這么好的機會可不容易了:“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姨父,但盡管我們有著相融的血緣,我仍對此受寵若驚,可我還是有些好奇,為什么您在這個時候拒絕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及和勒妮公主的婚約呢?”
“我不覺得弗朗索瓦一世真心想履行這樁婚約,而他給出的條件只是承認勒妮公主的繼承權,而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眮喩皇漓o靜道,他說話的語氣并不激烈,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查理五世情不自禁坐直了身體,“在克洛德王后生下兩個兒子后,勒妮公主的繼承權已經靠后了,如果我接受了弗朗索瓦一世的婚姻條件,我必須同時承認克洛德王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以及她的兒子對布列塔尼的繼承權,這會令我在布列塔尼的盟友不滿!
“但布列塔尼一直希望勒妮公主能夠統治布列塔尼,如果勒妮公主與威爾士親王訂立了婚約,她就有了和布列塔尼建立聯系的機會,拒絕這樁婚約同樣會令布列塔尼不滿。”
“那是從前,在勒妮公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們當然希望將她培養成一個布列塔尼人,但過了這么多年他們可能寧可將希望寄托在克洛德王后的次子身上,當然,如你所說,這畢竟是一個讓勒妮公主和布列塔尼建立聯系的機會,即便要拒絕我也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因此我給弗朗索瓦一世的條件是他需要立刻將勒妮公主送往英格蘭并承認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而弗朗索瓦一世果然拒絕了。”
“看來他面臨的壓力還是不夠迫切,否則您或許真的可以借助聯姻將布列塔尼納入統治!辈槔砦迨烙行┬箽獾溃瑏喩皇罁u搖頭,看著查理五世的目光幾乎是在諄諄教誨了,“通過聯姻吞并領地確實是一種捷徑,但沒有誠意和武力,我們至多也只能得到一個虛浮的頭銜罷了,若我想要染指布列塔尼,我應該做的是通過武力的脅迫幫助布列塔尼取得真正的獨立,在他們感激的目光下為我的兒子和勒妮公主舉行婚禮,并承諾讓他們的第二個孩子統治布列塔尼,在對抗法蘭西的共識下,我們會長期唇齒相依,直到最后親如一家,到了那一天,英格蘭才有可能與布列塔尼聯合,否則對于布列塔尼而言,英格蘭會成為法蘭西一樣的威脅,我們看似占盡便宜,實則是將盟友變成了敵人!
“您的睿智果然遠非我能及!”查理五世驚嘆道,他旋即想到另一件事,“那針對您的支持,我需要給出什么條件嗎?”他頓了頓,目光中滿含期待,“您希望我迎娶我的表妹嗎?”
第57章 人心
如果三年前查理五世對迎娶英格蘭的瑪麗尚有猶豫, 那現在如果有機會迎娶英格蘭的瑪麗,查理五世只會樂意至極:這三年間,他和英格蘭的瑪麗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可謂是此消彼長, 畢竟他先失去了西班牙的王位, 神圣羅馬帝國帝國的皇位也存在變數, 只有尼德蘭是被他牢牢把控的,而由于亞瑟一世和凱瑟琳王后遲遲沒有第三個孩子出生, 瑪麗公主的繼承權相當靠前,倘若威爾士親王無子早逝他有相當大的機會能入主英格蘭。
這個時候, 他選擇性遺忘了亞瑟一世剛剛才提到的聯姻獲取領土的副作用, 好運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誰能抗拒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松得到一個王國呢?然而又一次,亞瑟一世搖了搖頭, 拒絕了他:“瑪麗還太小,她不能立刻和你完婚并生下繼承人, 而且我也相信我們的情誼不需要聯姻來維持, 事實上,只需要你在勃艮第同弗朗索瓦一世開戰,我就要支持你的充分理由,因此這場戰爭并不止服務于弗朗索瓦一世擴張領土,還關乎他在國內擴張權威,他派來勃艮第的軍隊統帥是波旁公爵, 而非隨同他在布列塔尼被俘的其他貴族!
“波旁公爵一直是王室軍隊的統帥, 他派他前來東部作戰也在情理之中”
“對, 可為什么弗朗索瓦一世只給了波旁公爵五千人的部隊, 還表示由于財政困難無法提供軍費呢?”亞瑟一世露出一個感慨的笑容,“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他們從不會吸取任何教訓, 法蘭西的處境遠比弗朗索瓦一世想象得危險,他卻還沉迷于內部的爭斗,想要通過玩弄權術來排斥異己,借助和德意志的戰爭削弱洛林公爵,再讓波旁公爵替他背下黑鍋,可他將封臣當做草芥,封臣也會將他視為敵寇,但我們應該感謝他的愚蠢,這意味著法蘭西將會進一步撕裂!
“我希望你能夠回避和波旁公爵與洛林公爵開戰,甚至進一步策反他們,轉而將矛頭對準弗朗索瓦一世,而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進攻法蘭西,鑒于過往的仇恨英格蘭的介入反而會給法蘭西團結的可能!彼槔砦迨郎斐鍪,目光是那么地慈愛與真誠,“凱瑟琳是我的王后,我永遠的愛妻,而你也是我的外甥,我們是一家人。一個分裂的法蘭西符合我們共同的利益,為了打消你的顧慮,我不會接受弗朗索瓦一世的示好,以在我們之間埋下任何分裂的隱患,我對合作有非常大的誠意,我相信你也是!
“當然,我一定會對同盟保持忠誠!”查理五世立刻回答道,于情于理,他都不覺得和亞瑟一世這個協定對他有什么壞處,此刻他心里只有澎湃的激動和興奮,他沒想到在祖父去世后他還能擁有一個如此可靠的盟友。在查理五世離開后,凱瑟琳幾番猶疑,仍然開口道:“親愛的,你不打算把伊莎貝拉嫁給查理嗎?”
“確實!眮喩f,瑪麗已經快八歲了,他覺得他也是時候在她的婚姻問題上和凱瑟琳通氣,“愛德華還沒有結婚生子,瑪麗的繼承順序太靠前,所以我不會輕易將她嫁往外國,這會給外國君主干涉英格蘭的理由,而且即便將來給她安排和外國人的婚姻,我也不會選擇查理五世。”他停頓片刻,“你不會希望瑪麗一結婚就要給一個不知該算她姨母還是侄女的女孩做繼母吧?”
“這倒是!眲P瑟琳立刻贊同道,在查理王子離開西班牙之后,斐迪南二世的遺孀熱爾梅娜王后生下一個女兒,她對女孩的生父閉口不談,卻將這個女兒送往尼德蘭,而查理五世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低調地安排了這個女孩的生活和教育,她的身世簡直昭然若揭,“但即便不是查理,我們總該給伊莎貝拉找幾個備選的丈夫,如果阿方索沒有去世,將她嫁去那不勒斯也是很好的!
阿方索是羅德里戈一世和瑪麗王后的獨子,在一年前因病夭折,但對于這個凱瑟琳十分滿意的人選,亞瑟也不算認同:“即便阿方索沒有去世,我也不會選擇他做伊莎貝拉的丈夫,蘇格蘭的詹姆斯王子也是如此,他們的血緣關系太近了,我不希望他們生下夭折的孩子!
“如果教皇赦免了他們的婚姻,那上帝是不會將這樣的不幸施加給他們的!眲P瑟琳顯然不太認同,不過考慮到瑪麗也并沒有合適的表親作為她丈夫的備選(葡萄牙國王已經同凱瑟琳公主訂婚,蘇格蘭的詹姆斯王子也不算什么好對象),她對此的反駁也僅僅只有這一句,“那你為何如此無私地幫助查理呢?如果我們的下一代不再有姻親關系,那盟約也不再可靠!
“盟約不是由于姻親關系決定的,而是由于地理位置決定的!眮喩夏浚拔也]有幫助他,相反,是他在幫助我,他需要真刀實槍地和弗朗索瓦一世硬碰硬,承擔巨大的壓力和軍費開支,而我只是派出了少量兵力,一旦戰況不對我可以輕易抽身而出!
“而查理會被拖入和法蘭西對抗的泥潭,消耗法蘭西的主要力量!眲P瑟琳很快反應過來。
“是的,即便有過短期的休戰,長期來看,我們總是要持續對抗法蘭西的,我們在西部海岸的統治還沒有到可以拔除法蘭西影響的地步,既然如此,將弗朗索瓦一世的注意力吸引在東部對我們最好,最好他和查理五世能夠拼殺至兩敗俱傷,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出現敗勢,我也會給予他適當的扶持,只要他不干預我在西部的行動!彼D了頓,轉頭看向凱瑟琳,“我需要靠你跟查理五世建立親密關系,但我并不想通過瑪麗的婚姻將這段關系進一步加深,在這個時代,國家的獨立性和自主權利才是最重要的,正如布列塔尼一直追求的一樣,英格蘭已經擁有了這一權利,我不想因為聯姻的緣故失去!
“我知道,親愛的。”她低嘆一聲,任亞瑟握住她的手。
她心情很復雜,在亞瑟對查理五世的態度中感受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悲涼,她沒想到這樣的感覺會是亞瑟帶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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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一世的拒婚令弗朗索瓦一世始料未及,盡管勒妮公主的婚事不過是權宜之計,他早已做好了事后撕毀婚約的準備,但他也沒有想到亞瑟一世竟然連這一點周旋的機會都不給他,他難道就一點都不為布列塔尼的繼承權心動嗎!
但在法國財政捉襟見肘的當下(此前和布列塔尼的持續扯皮與賄賂選帝侯花費的金錢不亞于一場戰爭),他確實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找英格蘭的麻煩,而英格蘭海軍的加入也讓他失去了通過戰爭洗劫尼德蘭的機會,他只能加倍督促前線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對抗查理五世。
波旁公爵夏爾三世和洛林公爵安托萬一世都明白弗朗索瓦一世的盤算,但受限于國王的命令和保衛領土的客觀需要,他們又都不得不執行國王的意志,對此安托萬一世的弟弟克勞迪十分不滿,和性格較為隨和的“好人”安托萬一世相比,他的脾氣要火爆得多:“招惹尼德蘭的查理的人是國王,他卻要求我們替他對抗他,我們的家族領地不會多上一寸,卻要為了國王的野心承擔一場戰爭!”
“當年安妮王后確實太慷慨了!贬槍Φ艿艿膽崙,安托萬一世的回應要溫和委婉地多,“親愛的克勞迪,命運的饋贈總在背后標好了價格,如果我們還統治著洛林,我們一樣會在戰場上和哈布斯堡家族對抗!
當年布列塔尼的安妮將勃艮第轉授與他時,他也曾經受寵若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感受到這份禮物背后的沉重壓力,畢竟這哈布斯堡家族從沒有放棄對勃艮第的宣稱,而瓦盧瓦王室也對此心存芥蒂,盡管他和蒙莫朗西的阿內一樣曾經在路易十二世的宮廷中同弗朗索瓦一世有過交情,但執掌大權后,弗朗索瓦一世對蒙莫朗西的阿內的寵信明顯超過他就是證明。
針對這個問題,安托萬一世也無可奈何,他雖然對弗朗索瓦一世有著忠誠和容忍,但在祖地洛林已經難以收復的情況下,他當然不可能將已經統治了近十年的勃艮第拱手相讓,因此他只能將自己的新角色定位為替國王防御東部邊境的橋頭堡,并努力安撫自己脾氣暴躁的弟弟。
可惜的是,面對兄長的勸告,克勞迪并不算十分領情,他仍忿忿道:“我們為法蘭西而戰,國王卻吝于為我們提供支持,誰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盤是什么!如果我們打敗了奧地利人,乃至進一步收回洛林,國王難道會將我們的祖地重新授予我們嗎?”
“我們沒有選擇,克勞迪。”面對弟弟的怨氣,安托萬一世覺得他有必要拿出兄長的威嚴彈壓一二,“法蘭西國王或許對我們不夠寬容,但尼德蘭的查理既有對德意志皇位的繼承權,又是勃艮第公爵的后代,從法理和私仇上他都與我們水火不容,與其在這里埋怨法蘭西國王不夠寬容,不如想辦法勸尼德蘭的查理不要盯著勃艮第,這才是我們能夠躲避戰爭的唯一途徑!”
是的,洛林公爵一系同勃艮第公爵一系一向水火不容,在洛林公爵一系得到勃艮第后尤甚,這也是弗朗索瓦一世敢于使喚他們出兵出力的底氣所在,想到這一點,克勞德雖然仍滿腹怨氣,但也按捺住不滿決意排兵布陣,面對弗朗索瓦一世的小心思,他能做的只有不按他的意愿和波旁公爵交惡,而在短期的相處中,他對夏爾三世的印象還算不錯,至少在軍事上他們都脫離了蠢人的范疇。
三十歲的夏爾三世身材高大,長相英俊,拋開身份地位不談也是一位十分具有魅力的青年男子,在克勞迪來到他的營帳后,他發現他正在看一封信,神情異常凝重,以他對夏爾三世的了解,他知道這封信的內容一定非常重要,他不禁好奇道:“是誰的信,大人?”
“是薩伏伊公爵夫人的信!毕臓柸婪畔滦牛碱^仍然緊鎖,“她寫信勸告我們暫緩作戰,他們的目的是保衛尼德蘭,而非奪回勃艮第!
第58章 母女
薩伏伊公爵夫人, 奧地利的瑪格麗特“她可是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的瑪麗的女兒,她對勃艮第完全沒有想法嗎?”短暫的驚喜后,克勞迪仍對此心存顧慮, 而夏爾三世思忖片刻, 篤定道, “和她的父親和侄兒相比,瑪格麗特夫人并不算好斗, 她寫信過來或許是因為意識到了同我們作戰只會削弱他們在對抗真正敵人時的能力。”
真正的敵人,弗朗索瓦一世, 對現在的哈布斯堡家族而言, 保住神圣羅馬帝國皇位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們可以暫時按捺對勃艮第的渴望,而是希望能夠與洛林公爵約和, 同時也回避和波旁公爵正面沖突!叭绻妓贡ぜ易宀辉诓薜陂_戰,那國王陛下要么承認尼德蘭的查理的皇位, 要么親自出兵同查理王子交戰。”克勞迪若有所思道, 而夏爾三世點了點頭,如釋重負道,“是的,如果戰場在尼德蘭,香檳或者皮卡第地區,你們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身為王室軍隊統帥, 他雖然仍有可能加入后續的戰爭, 但他至少不用被動卷入王室和洛林家族的爭斗中, 勞心勞力還一無所獲, 對于奧地利的瑪格麗特提出的這個前景,他和克勞迪一樣都很心動, 阻礙在于弗朗索瓦一世:“不過陛下一定會極力催促我們在勃艮第出兵,一旦我們和薩伏伊公爵夫人的聯絡暴露,我們都會面對叛國罪的指控。”
“如果薩伏伊公爵夫人有誠意,她應該主動地將戰火引入其他地方,但我們也不能一直不出兵,拖延國王的命令一樣會蒙受指控。”克勞迪有些泄氣道,而此時的夏爾三世卻忽然眼前一亮,站起身盯著克勞迪道,“如果我們中的一方做出這樣的行為,國王一定會借此發難,但若我們共同行動,國王反而會選擇容忍。您和您的兄長都還未婚,而我的妹妹勒妮和堂妹安托瓦妮特都是單身,身份和年齡與你們都很合適,無故拖延國王的命令有不忠的嫌疑,但如果是被婚禮耽擱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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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弗朗索瓦一世認為將勃艮第作為戰場是一個一箭雙雕的計劃,畢竟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查理五世對勃艮第的渴望眾所周知,出于保護領地的目的洛林公爵也會奮起回擊,但查理五世遲遲沒有對勃艮第采取行動。
1520年年初,更令他震怒的消息傳來了,他的兩個心腹大患竟然在沒有稟報他的情況下在勃艮第舉行了兩場婚禮,自此結為姻親,他們甚至還在戰爭中好整以暇地舉行了盛大的宴會,還來不及等他為他們的自作主張憤怒,更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來了,借著勃艮第婚禮的機會,查理五世自阿圖瓦出兵進攻皮卡第,目標直逼巴黎。
有英格蘭炮兵的配合,查理五世的初期戰斗相當順利,這時候埋怨洛林公爵和波旁公爵已經沒有用了,弗朗索瓦一世只能匆忙整軍與查理五世交戰,在第一輪戰爭中,他并沒有討得便宜,更危險的是,由于皮卡第地區緊鄰諾曼底,他還需要擔心英格蘭會不會趁火打劫,如若亞瑟一世開始行動,他只能被迫退入法蘭西腹地,他不確定他是否能夠承擔兩次軍事失敗的代價。
軍事行動取得超乎預計的成果,但優勢并不穩定,對此奧地利的瑪格麗特的建議是查理五世在這個時候同弗朗索瓦一世議和,迫使后者承認他的皇位,但初登戰場便取得大捷的查理五世再次罔顧姑姑的意見,率領精銳的瑞士雇傭軍突襲弗朗索瓦一世的營地,迫使弗朗索瓦一世再度狼狽后撤。
盡管沒有埃夫勒之戰那么慘烈,但這無疑是弗朗索瓦一世所面臨的又一次重大打擊,并且查理五世并無退兵之意,自覺有望兵臨巴黎,他開始源源不斷地砸錢雇傭軍隊,力圖對弗朗索瓦一世形成迫切的壓制,同時大張旗鼓地宣稱既無血統也無勇武的弗朗索瓦一世根本不配繼續待在法蘭西王位上,“一位如此無能且不幸的君主真的值得你們的效忠嗎?”
如果把自己擺在入侵者的角度上,法蘭西內部會同仇敵愾,但如果把自己定義為法蘭西內部派系的支持者,查理五世行為的惡劣度會弱化很多,而他所選擇的對象是先前在勃艮第同他一度有過默契的波旁公爵,作為王室旁系,波旁公爵本就是弗朗索瓦一世及其男性后代之后的王位繼承人,何況他的妻子是路易十一世的外孫女,岳母又是深受法蘭西人愛戴的博熱的安妮,和娶了路易十二世女兒的弗朗索瓦一世相比競爭力毫不遜色。
而在見證了弗朗索瓦一世在戰場上的連續敗績后,要說波旁公爵對王位毫無想法那就太高估他的道德情操了,表現出來就是他明面上嚴詞拒絕查理五世的示好,行動上虎踞勃艮第寸步不離,在現在的情勢下,他保持中立意味著弗朗索瓦一世得不到王室軍隊的回援,而這正是查理五世想要看到的。
對此最心急如焚的是薩伏伊的露易絲,查理五世或許無力占據整個法蘭西,但他完全可以推動弗朗索瓦一世被迫退位,一旦這樣的情況出現,她現在所擁有的尊榮也不復存在,因此她非常積極地想要推動查理五世退兵,這樣的緊張氛圍也傳入了盧浮宮。
“王后一直在哭,并為國王祈禱。”這一天,當安妮·博林進宮探望克洛德王后后,她聽到克洛德王后的另一位侍女戴安·德·普瓦捷道,她曾經也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婦,但很快失寵,因此弗朗索瓦一世將她打發過來照顧克洛德王后的兩個兒子,其中王后的次子亨利王子似乎尤為喜歡戴安,他身體強壯,脾氣暴躁,很多保姆都不能讓他安靜下來,唯獨在面對戴安時他會安靜很多,因此她實質上是亨利王子的專職保姆,她也是盧浮宮中少數對克洛德王后保持一定的恭敬和同情的人之一,“她還懷有身孕,這對她的身體并不好。”
“她終究還是在意國王!卑材荨げ┝中那閺碗s道,不論弗朗索瓦一世對克洛德王后多么惡劣,他畢竟是她的丈夫,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地位不保,克洛德王后也很難維持現在的生活,聽到她的話,戴安·德·普瓦捷的神情更加憂傷,“但國王的所作所為完全對不起王后的忠誠,哪怕不提情感上的不忠,他在其他方面也沒有給予王后應有的尊重。”她頓了頓,用極快的語氣對安妮·博林道,“王太后讓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亨利王子的個人用品!
“什么?”安妮·博林一怔,得益于她敏銳的思維,她不禁捂住了嘴唇,“王太后想要將亨利王子送去尼德蘭嗎?”
“是的,而且不是作為聯姻對象,而是作為人質!贝靼病さ隆て胀呓菽樕系慕辜敝酰巴跆笠恢痹诤退_伏伊公爵夫人通信,公爵夫人答應勸說查理王子退兵,但需要法蘭西放棄神圣羅馬帝國皇位并支付巨額賠款,宮廷拿不出這么多錢,因此王太后希望延期付款,給出的抵押價碼是亨利王子,她瞞著王后是不想影響她馬上要出生的孩子!
亨利王子是法蘭西王位的第二繼承人,將他作為人質交給哈布斯堡家族算得上有誠意,有他的兄長弗朗索瓦王子在,克洛德王后又處在生育年齡,法蘭西完全可以在查理五世退兵后對亨利王子置之不理(甚至期待他早早夭折),為此傷心的只有王子的母親(和眼前這個與王子關系親密的侍女)。
“王太后會答應!卑材荨げ┝质竦鼗卮,再一次的,她對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產生了深刻的怨恨,他們一定要榨干克洛德王后的最后一滴骨血嗎?而面前,戴安·德·普瓦捷朝她行了一個禮,飛速道,“我非常同情王后和亨利王子,但我對他們的處境無能為力,我將這個消息告訴您,或許您能幫助他們呢?”
她離開了,而安妮·博林內心泛起陣陣苦澀,即便知道這個消息,她又能幫助他們什么,她根本沒有能量勸動英格蘭國王在這個時候轉換陣營支持弗朗索瓦一世!澳阌謥砹。”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低下頭,勒妮公主正仰起頭看著她,目光中滿含戒備,“我姐姐正在獨自祈禱,她不需要你的陪伴,法蘭西正在經歷危機,我也不想看到一個英格蘭女人在這里幸災樂禍,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真的很像布列塔尼的安妮,不論是長相還是神情,她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所期望的女兒,但她不是長女,她還忠于法蘭西!拔也]有幸災樂禍,我只是同情克洛德王后的境遇,作為王后和公主,她為法蘭西付出了一切,卻連基本的權益都不能擁有!卑材荨げ┝稚钗豢跉,她的心咚咚直跳,但她知道如果她想要達成目的,她必須主動出擊扭轉眼下的局面,“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她一定不會看著你們姐妹二人過著這樣的人生,或許作為女兒,你們已經在重復母親的命運,你們一樣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
“你什么意思?”勒妮公主的聲音尖利寸許,而安妮·博林直視著她,一字一句道,“王太后已經決定將亨利王子送去尼德蘭作為退兵的誠意和賠款的籌碼,克洛德王后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為國王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而她的付出不過是給她的丈夫增加了可以交易的貨物,在盧浮宮,她現在得不到尊重和愛,未來也不會!
第59章 歸屬
對薩伏伊的露易絲而言, 她現在非常深刻地領略到了為什么博熱的安妮臨死前要對她一再強調她肩上的責任,如果此前她對布列塔尼的安妮的惡感還僅僅只是因為對她地位和個人性格的嫉恨,那現在她已經徹底共情了博熱的安妮, 明白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在執政的兩年中到底給瓦盧瓦王室埋下了多深的隱患, 如果不是她將諾曼底和洛林割讓出去, 他們現在根本不會面對如此復雜的外交局面!
作為王后,她對法蘭西毫無貢獻, 在攪亂法蘭西方面倒是功勛卓著,但薩伏伊的露易絲在發泄過怨氣后也明白她必須為眼下的困局找出解決方法, 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是指望不上了, 年輕氣盛的查理五世也不會輕易退兵, 隨著軍費開支的加劇和進攻難度的增加,查理五世很難保住他現在的戰果, 但弗朗索瓦一世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即便能, 誰能保證查理五世不會在一怒之下不惜代價給他的敵人留下一個沉重的傷口, 這不明智,但查理五世還年輕。
他們會兩敗俱傷,得利者只有旁觀者,或許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清楚這一點,薩伏伊的露易絲認為她和哈布斯堡家族并非沒有談判空間,而插入點便是奧地利的瑪格麗特, 她的舊友, 她同樣對她侄兒的冒進深感憂慮,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失去王位換上一個更精明強大的國王對哈布斯堡家族也沒有好處。
她發出了信號, 奧地利的瑪格麗特果然給予了積極的回饋,她索要的賠款數字很高昂, 但比起徹底的失敗這個價碼已經可以接受。“勒妮公主想要您去看望她,夫人。”正當她為奧地利的瑪格麗特的回信松了口氣時,她的侍女悄然上前稟報道,“勒妮?”她訝異,對她的邀約下意識感到心虛,但很快又自我寬慰暗想她完全不必忌憚一個九歲的女孩,“讓她進來,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她來到勒妮公主的宮室,勒妮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等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那樣的神采真的像極了她母親生前的樣子,而她身后暗紅的帷幔將她的面容襯托出一種超越她年齡的威嚴,薩伏伊的露易絲心口蒙上一層陰霾,但很快又掛上了慈愛的笑容,如博熱的安妮所說,她應該將勒妮培養成一位法蘭西公主,如果勒妮公主崇拜她,敬愛她,將她當做母親,那對布列塔尼的安妮而言才是最大的諷刺和報復:“克洛德還好嗎?很抱歉,這段事件我一直在為弗朗索瓦的事操心,都沒有去關心你們姐妹二人!
“她很好,如果她沒有面臨進一步的傷害的話,她會更好!崩漳莸溃ь^看向薩伏伊的露易絲,“亨利呢,我有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他去哪里了?”
“我將他交給瑪格麗特照顧了,你知道,她一向很疼愛弗朗索瓦的孩子。”
“是照顧,還是扣押,他是去納瓦拉,還是尼德蘭?”勒妮公主直視著薩伏伊的露易絲,目光充滿了失望和困惑,“請告訴我真相,夫人,這個真相遲早會以另一種形式揭曉出來!
她知道了,誰告訴了她,還是她聽到了風聲,這些事可以事后調查,當務之急是先應付過眼下:“這是必要的犧牲,勒妮!彼_伏伊的露易絲放緩了口氣,她朝勒妮公主伸出手,勒妮公主沒有過來,她索性起身將她擁進懷里,仿佛她真的是她的母親,“如果不同哈布斯堡家族議和,瓦盧瓦王室的統治都可能會傾覆,如果那一天到來,弗朗索瓦,我,還有你和克洛德都不能獨善其身,我們需要抓準時機用最小的代價停止戰爭!
“那亨利呢,他能回來嗎,他會死嗎?”
“等弗朗索瓦回來,我們會想辦法給他湊贖金,他畢竟是重要的人質,哈布斯堡家族不會殺害他!彼幌孪聯崦漳莨鞯念^,動作溫柔,語氣中卻帶著揮之不去的冷酷,“他只是一個次子,不是王位繼承人,也不是國王唯一的兒子,只有弗朗索瓦是國王,他才是王子,才能有繼承權和尊榮的生活,女孩需要為父兄犧牲,男孩也需要,克洛德會生下新的兒子的!彼粗漳莨鞯碾p眼,帶著一絲警告語氣問,“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勒妮?”
勒妮公主沒有立刻回答她,她咬著嘴唇,目光中充滿了痛苦和猶疑,好一會兒后,她才重重低下頭:“是的,一切為了法蘭西!
薩伏伊的露易絲終于心滿意足地笑了,這個時候,再想起布列塔尼的安妮,她心里只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她想要再抱抱勒妮,而勒妮只是不動聲色地別過頭:“我會勸說我姐姐理解這個決定的,您離開吧,夫人!
薩伏伊的露易絲不疑有他,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勒妮公主的宮室,確信她已經離開,勒妮公主趕緊拉開了房間里的帷幔,帷幔之后,克洛德王后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勒妮公主想扶住她,而克洛德王后只是搖搖頭:“你把安妮叫過來,把她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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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博林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克洛德王后的消息,當收到邀約后,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盧浮宮,克洛德王后正靜靜臥在床上,看到她來了,她并沒有第一時間起身:“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么會回到巴黎,并且一直試圖在我和勒妮身邊進行安慰和勸說,勒妮說你告訴了她亨利的事,你是故意的嗎?”不等安妮·博林回話,她忽然又笑了笑,“不過沒關系,安妮,即便其中有利用的成分,你也是這個宮廷中為數不多的真正關心我們的人,這就夠了,我本就收不到他人的愛戴,如果不是我的血統和領地稍微平頭正臉的紳士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他們不了解您,不了解您高貴的品質和黃金般的心!卑材荨げ┝秩讨蹨I道,克洛德王后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哀傷道,“可沒有用,安妮,我既不是弗朗索瓦喜愛的妻子,也不是母親期望的女兒,對法蘭西來說,他們也不想擁有一位我這樣殘疾又丑陋的王后,生下孩子以確保王朝的延續和布列塔尼的宣稱是我僅有的價值。”
她撫摸著自己高聳的肚子,一生之中,她的目光從沒有如此刻般堅定過:“母親一直在同命運對抗,直到粉身碎骨,我害怕重蹈她的命運,因此一直選擇隱忍和逃避,但忍讓無濟于事,忍讓只會加劇我被分食的速度,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后悔過我不是母親期望的女兒,但也許還來得及!彼聪蚶漳,從妹妹的臉孔上,她仿佛能夠看到母親的影子,也許布列塔尼的安妮此刻正含笑注視她的女兒們,“在母親的遺囑里,她曾向英格蘭求助,希望能夠將你許配給威爾士親王,并將布列塔尼作為嫁妝,你和安妮一起離開吧,只要你和威爾士親王結婚并來到了布列塔尼,法蘭西就再也不能掌控你的人生,這是母親一直以來的心愿,她想要擺脫法蘭西人!
“怎么會!”勒妮公主驚叫道,她看上去迷惑又茫然,和過去的認知截然不同的真相正沖擊著她的腦海,她不肯接受這一切,卻不得不接受這一切,“她是法蘭西的王后,而我們是法蘭西的公主,我們是法蘭西人”
“我們不是法蘭西人,我們是布列塔尼人,我們的母親一生都沒有忘記身為布列塔尼公爵的職責,我們也不該忘記!笨寺宓峦鹾髨远ǖ溃眍^微梗,胸腔劇烈起伏,這個時候,她終于敢于直面那個她心知肚明的真相,她一直勸說她忘記,忽視那一切以免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可沒有用,瓦盧瓦王室不會因為她的溫順對她手下留情,“母親不是因為食物中毒去世的,她是被謀殺的,博熱的安妮,薩伏伊的露易絲,弗朗索瓦,他們都是兇手,為了布列塔尼,他們逼迫母親成為了法蘭西王后,但痛罵無法容忍一個布列塔尼女人真正掌握法蘭西王后的權力。”
“我們是母親的女兒,而你曾經答應了我母親會踐行她的遺志,你能成為約克公爵夫人,想必英格蘭國王也已經知道這件事,并愿意為此付出精力吧?”她重新看向安妮·博林,坐直身體,握住她的手,近乎乞求道,“我已無法扭轉我的人生,我只能盡我所能幫助你們和勒妮,答應我,不要讓勒妮重復她母親和姐姐的命運,不要讓她從一個囚籠到另一個囚籠里!
“我會的!卑材荨げ┝忠惨褵釡I盈眶,她擦干眼淚,堅定道,“過去,現在,直到我生命結束,我一定會竭力踐行我答應您的事,正如我曾經承諾你們的母親。”
第60章 盟友
1520年已經過半, 而弗朗索瓦一世在戰場上的困境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基于此,原本在皇位選舉中支持他的選帝侯們也紛紛改旗易幟, 向查理五世表示忠誠和臣服, 查理五世也大度地表示了寬恕, 并接受了選帝侯們的勸說履行他祖父曾經定下的婚約迎娶了他的妹夫匈牙利與波西米亞國王拉約什二世的姐姐匈牙利的安娜,并確立了他在拉約什二世(及其子女)之后匈牙利與波西米亞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地位。
帝國皇位的歸屬自此已經沒有異議, 弗朗索瓦一世仍然嘴硬,但連他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不過是在未來的談判中預留一個不算有用的砝碼, 他的失敗已成定局。面對弗朗索瓦一世的窘境, 約克公爵也按捺不住幸災樂禍的心, 在巴黎上下愁云慘淡之際,他的府邸卻夜夜笙歌, 而他的夫人也不像往常一樣會勸說丈夫適當收斂,相反, 她鼓勵約克公爵在這個時候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我們代表英格蘭, 法蘭西不會在這個時候找英格蘭的麻煩!
對約克公爵的行徑,薩伏伊的露易絲確實心中窩火,但正如安妮·博林所說,法蘭西不能在這個時候找英格蘭的麻煩,亞瑟一世現在沒有趁亂偷家對他們來說已經算萬幸,因此雖然看不慣約克公爵的行為, 她也只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個張揚淺薄又浮夸的次子而已, 他也至多能在這些熱鬧場合吸引一些無知婦女的目光, 他的種種行為只是增加了他國王哥哥給他的零用開銷而不會影響什么。
對約克公爵而言,他十分滿意在法蘭西的生活, 弗朗索瓦一世熱愛華麗排場,而他的排場也不比他遜色,他現在有個“華麗者”亨利的外號,他對此十分受用,在英格蘭,如果他的排場比亞瑟更加華麗會引來不敬的嫌疑,而在法蘭西,這是一種國力的炫耀象征,所以亞瑟不僅不會制止他的行為,他還會為他的開銷買單。
他哥哥果然英明神武,他知道什么樣的職位最適合他,現在的狀態他們兄弟兩人都開心。又一天,當他在舞池里摟過嬌美的女人并情意綿綿地和她交換了一個吻后,懷里的女人嬌笑著推開了他,“哎,雖然英俊公爵的垂愛令我受寵若驚,可我真擔心公爵夫人會為此嫉妒呢!”
“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奔s克公爵道,在心里對安妮·博林浮起了一絲微妙的不滿:他當然還是很喜愛安妮·博林,但他也受不了她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她對克洛德王后都比對他熱情,“她總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以至于忽視了她的丈夫,結婚三年了,我仍然沒有感到我被她愛著,我給她的還不夠多嗎!”
不過沒關系,至少在得不到妻子溫柔的同時他還可以從其他女人身上汲取對自己魅力的信心,他有足夠的時間和安妮·博林玩這場愛情游戲,他又灌了一瓶酒,在全場人的注視下脫下外套表演了精彩的踢踏,全場如雷鳴的掌聲充分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如果不是這樣的掌聲很快被打斷了的話!胺蛉?”他訝異,沒想到薩伏伊的露易絲會突然出現在這里,由于酒勁,他仍有些飄飄然,他搖搖晃晃地上前抓過她的手,“噢,夫人,您的到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你的妻子呢?”薩伏伊的露易絲毫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在府邸內四處張望,約克公爵雖然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道,“她去陪伴克洛德王后了,她總是會花很長時間陪伴她”
“原來你對你妻子的行蹤一無所知!彼_伏伊的露易絲冷笑道,而后她的話瞬間令約克公爵從酒意中清醒過來,“你的妻子已經帶著勒妮公主逃離了巴黎,真可笑,這叛國的行徑已經被我覺察,而你竟然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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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年9月,英格蘭的約克公爵夫人忽然帶著法蘭西的勒妮公主出現在布列塔尼,公開了布列塔尼的安妮遺囑并宣稱勒妮公主為合法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勒妮公主隨后以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名義請求英格蘭出兵借道布列塔尼進攻法蘭西。
亞瑟一世很快應邀對法蘭西宣戰,這也意味著包括約克公爵在內的巴黎城內的英格蘭人都成為了人質與囚徒,薩伏伊的露易絲立刻將約克公爵關入巴士底獄,對于姨父寧愿舍棄自己親弟弟也要幫助自己征法大業的行為,查理五世大為感動,不顧奧地利的瑪格麗特的反對再度征兵,可以說他現在已經面臨事實上的財政破產,只是因為前方有著瓜分法蘭西的誘惑,因此他的債主們還愿忍氣吞聲,只等查理五世征服法蘭西,他們再坐地分贓。
眼見勸不動侄兒,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只好全力配合查理五世的計劃,她寫信給胡安娜女王,在回憶了她的亡夫胡安親王和胡安娜女王的亡夫腓力一世后轉而請求胡安娜女王在此時踐行她父母的遺志進攻法蘭西,胡安娜女王本有些猶疑她是否應該做出如此重大又冒進的決定,但她的兒子斐迪南和御前會議一致勸說她應邀出兵,胡安娜女王這才放心地簽署了命令。
雖然胡安娜女王不像她的母親伊莎貝拉女王那樣英明神武、萬人敬仰,但她的優點在于從不會對她不了解的事物指手畫腳,下了命令便會要求負責人執行到底,是以在東西兩線遭遇哈布斯堡家族和英格蘭的夾擊后,南面的領土也面臨威脅,他們的盟友納瓦拉國王最后剩下的領土也岌岌可危。
四面楚歌之際,想起博熱的安妮臨終前的囑托,薩伏伊的露易絲終于痛下決心,做出了一個被后世屢屢指責、但確實解決了法蘭西眼下危機的舉動:她秘密聯系了奧斯曼帝國的新任蘇丹蘇萊曼一世,向他闡述了法蘭西覆滅后這個由英格蘭—西班牙—德意志—意大利組成的聯盟對奧斯曼帝國的威脅,提出締結同盟應對眼下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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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查理五世而言,他現在正屬于昂揚的斗志中,他的曾外祖父大膽查理和祖父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畢生未達成的偉業已經近在眼前,弗朗索瓦一世和他背后的法蘭西已成甕中之鱉,淪為盤中餐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自覺勝利在望,繁重的工作不再令他感到壓力,反而令他斗志昂揚,他現在滿心只想快點完成征服法蘭西的偉業,這個時候,原本盤踞在勃艮第的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們固然對弗朗索瓦一世有些不滿,但也不想看著法蘭西被三國瓜分,如果查理五世給他們足夠的價碼他們倒還可以考慮配合。
然而在收到波旁公爵的來信,希望查理五世能夠支持他獲得法蘭西王位后,查理五世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們提議:“作為盟友,你們來得太晚了!边@樣的行為終于令波旁公爵對查理五世灰心喪氣,他轉而以法蘭西王室的忠臣自居,出兵馳援弗朗索瓦一世,對他的雪中送炭,弗朗索瓦一世心里雖然清楚他不過是因為沒有從查理五世手中得到足夠份量的報酬,明面上還要裝得大為感動,每一份支持對現在的他而言都是寶貴的。
波旁公爵的舉動令查理五世大為惱怒,而奧地利的瑪格麗特勸誡的來信更被他視為指手畫腳的體現,他因此更加用力地往前線增兵,事已至此,只有徹底擊潰弗朗索瓦一世并在戰后的分贓中得到最大的那塊蛋糕才能真正彌補他的損失并成就他的威名,然而他卻在這個時候接到了從匈牙利傳來的消息。
他的妹妹瑪麗寫信過來,告知他蘇萊曼一世入侵的消息,還來不及等他為東歐的局勢擔憂,另一個不知是讓他該喜還是該悲的消息傳來:他的妹夫(兼妻弟)拉約什二世在與土耳其人的戰斗中墜馬而死,根據他與匈牙利的安娜結婚時的協議,他現在是匈牙利與波西米亞的國王。
這是禮物,是饋贈,是他迎娶匈牙利的安娜的初衷,可這份禮物不該在這個時候到來,這兩頂王冠并非沒有覬覦者,佐波堯·雅諾什,匈牙利的本土貴族,他的妹妹奧地利的瑪麗在信中闡述了匈牙利貴族希望擁立他為雅諾什一世的消息,如果他不能及時前往匈牙利這頂已經到手的王冠很可能會出現變數。
但他確實又不能在此時棄法蘭西的戰事于不顧,因此他只能寫信請奧地利的瑪麗以她匈牙利王后的身份盡可能地為他拉攏支持者,同時更加瘋狂地增兵以求速速擊潰法蘭西,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得知了兩個令他如遭雷擊的消息:他的姨父亞瑟一世與母親胡安娜女王已經雙雙和法蘭西議和,從弗朗索瓦一世手中獲取了布列塔尼、安茹、納瓦拉等地,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面對法蘭西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