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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舊情

    盡管爭取到了蘇萊曼一世的支持, 但選擇哪個角度作為突破口仍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三個對手中,英格蘭太遠, 蘇萊曼一世鞭長莫及, 西班牙倒是因為北非的港口同奧斯曼帝國有沖突, 但胡安娜女王執政后西班牙的本土勢力持續抬頭,他們更期望保住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利益, 因此奧斯曼海軍襲擊北非對現在的戰局毫無幫助。

    但匈牙利就不一樣了,作為東歐的門戶, 這里對奧斯曼帝國擴張勢力極為重要, 拉約什二世之死屬于意外之喜, 她不信查理五世會對到手的王國不管不顧,況且三個對手中, 查理五世是出力最多、投入最多的一位,如果他在這場戰爭中一無所獲(或者無法彌補他在戰爭中的投入), 那么至少五年之內, 他都無法再對法蘭西發動新的戰爭,這無疑能讓法蘭西(或者瓦盧瓦王室)獲得喘息的機會。

    和查理五世注定要死磕到底,那么薩伏伊的露易絲勢必要答應西班牙和英格蘭的條件,西班牙想吞并納瓦拉,他們本也無力在這個時候繼續耗費精力保護這里,索性順水推舟, 左不過是把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和她的丈夫恩里克二世接到巴黎罷了, 英格蘭的條件苛刻一些, 要求承認勒妮公主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身份并割讓安茹、釋放約克公爵等被扣押的英格蘭人質, 這倒還在他們的心理預期范圍之內。

    比較棘手的是勒妮公主同時要求弗朗索瓦一世同克洛德王后離婚,將克洛德王后和兩個王子都送到布列塔尼居住, 這無疑大大挑釁了瓦盧瓦王室,誠然,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另擇佳偶,但且不提他是否能在短期內找到合適的再婚對象(以及與路易十二世的女兒離婚是否會影響他的繼承權),他在自己的婚姻問題上留此話柄基本預示著法蘭西未來的內戰。

    因此經過一段時間的討價還價,雙方達成的協議是封克洛德王后為索米爾女伯爵并在此治理封地,此地毗鄰布列塔尼,她的統治權在有妹妹的幫助下無疑名副其實,而索米爾畢竟是法國領地,對克洛德王后的病情心知肚明的弗朗索瓦一世也知道他等不了幾年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收回這里,沒有克洛德王后在宮中礙眼提醒他他所經歷的屈辱和背叛,他的心情還更舒暢些。

    在和法蘭西簽署完條約后,勒妮公主正式與威爾士親王訂婚,和布列塔尼人此前擔心的亞瑟一世可能挾恩圖報的可能相比,他給出的條件相當寬厚,他同意勒妮公主在婚前長居布列塔尼,并且由這對夫妻的第二繼承人繼承此地,訂婚文件也明確規定了威爾士親王雖然可以使用“布列塔尼公爵”的頭銜但公國事務全部由勒妮公主主導。

    簽署完訂婚協議后,這對未婚夫妻在布列塔尼第一次見面,勒妮公主也開始佩戴一枚都鐸玫瑰式樣的胸針,以示她作為未來威爾士王妃的身份。所有人都很開心,除了查理五世,解決完西部和南部的問題后,弗朗索瓦一世立刻全力應對查理五世的大軍,頗取得了幾場振奮人心的勝利,而尼德蘭的銀行家也對查理五世失去了耐心,紛紛宣布停止對查理五世的借款,他靠金錢維系的龐大軍隊立刻面臨嘩變威脅,兼之東歐的局勢不容拖延,查理五世最終還是低下高昂的頭顱同意議和。

    和曾經愿意給出的天價賠償相比,掌握了主動權的弗朗索瓦一世這次就吝嗇多了,除了同意不再宣稱神圣羅馬帝國皇位之外,他幾乎不肯同意任何要求,因此談判一度破裂,但每當查理五世想要在戰場上向弗朗索瓦一世施加壓力,他的軍隊和金主都不肯配合,而蘇萊曼一世的威脅已經迫近奧地利祖地,因此盡管萬分不甘,查理五世還是只能按捺心氣留在談判桌上,從弗朗索瓦一世的指縫里摳出原勃艮第公國同德意志接壤的部分領土,為他這場盛大的軍事冒險稍作裱糊。

    在這場將大半個歐洲都卷入其中的戰爭中,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都是輸家,除了他們,還有另一個人此時無比郁悶,那就是好不容易從巴士底獄脫身得以回到英格蘭的約克公爵:鑒于他的夫人直接策劃了勒妮公主的叛逃,他很難不被懷疑卷入其中,在法蘭西面臨亡國威脅的時間里可想而知他在巴士底獄的日子不會好過,他一開始日夜咒罵著法蘭西人,意識到這只會給他招惹更多額外的羞辱折磨后他才識趣地閉上了嘴,在音信阻絕的巴士底獄,他也不知道他哥哥是否已經放棄了自己,這樣的身體心靈雙重折磨很難不令他發瘋。

    和約克公爵相反的是安妮·博林前段時間的春風得意:從成功帶著勒妮公主逃出巴黎后,她就已經完成了亞瑟一世吩咐給她的任務,在此后的婚約談判中,她也充分利用了自己在雙方都有一定話語權的優勢從中斡旋,意識到這一點后亞瑟一世索性直接任命她為英格蘭與布列塔尼的談判代表,更令她驚喜的是,她懷孕了,這意味著她的孩子不論男女都會繼承約克公爵在英格蘭的領地和財富,作為英格蘭的功臣和新的約克公爵的母親,她已經可以看到她和整個博林家族光明的未來,對于巴士底獄中的約克公爵,很抱歉,她真的沒有很關心。

    是以在得知法蘭西同意釋放約克公爵后,安妮·博林甚至還有些失落,不過不論約克公爵歸來與否,她在都鐸王室已經站穩了腳跟,當約克公爵回到倫敦后,她已經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噢,哈里。”當他下船后,伊麗莎白王太后已經在港口等待多時,看著消瘦許多的約克公爵,她完全掩飾不了心疼之意,這令曾自我懷疑已被家人拋棄的約克公爵有了些許安慰,他正想安慰母親幾句,伊麗莎白王太后卻已經擦干了眼淚,轉而笑容滿面道,“快去看看你的女兒,她長得像安妮,但頭發像你。”

    在約克公爵被法蘭西扣押的時間里,安妮·博林腹中的孩子成為了伊麗莎白王太后唯一的精神寄托,在這個女孩出生后,她立刻以自己的名字為她命名,即便約克公爵平安歸來,她對這個孫女的偏愛也沒有絲毫減少,所以她急迫地想要大難不死的幼子也分享她的喜悅。

    約克公爵知道母親的表現很正常,但他心里就是有些不滿,為什么母親這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女兒身上呢?這樣復雜的心情在他見到他妻子和女兒時達到了頂峰,他看到安妮·博林抱著剛出生的伊麗莎白,她看起來還是那么優雅迷人,并且比從前更多了分溫柔的風韻,但約克公爵曾經蓬勃的愛慕此時卻伴隨著一份無形的陰霾:他在巴士底獄擔驚受怕時,他的妻子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和憂慮嗎?她帶著勒妮公主逃離巴黎時有考慮過他的處境嗎?誰給了她這樣的膽子,誰配合了她,為什么她在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之后還能若無其事地回到英格蘭做公爵夫人,她仰仗的是什么?

    有一瞬間,那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安妮·博林的聲音很快又將他拉回現實:“親愛的。”她溫柔地說,她眼中似乎掛著淚水,但他已經不相信她的眼淚了,“看到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如果不是你背著我離開巴黎,我本來什么事也不會有。”約克公爵道,他語氣不算冷漠,這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古怪的玩笑,但亞瑟卻忽然道:“你不應該責怪你的夫人,亨利,她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如何將你救出巴士底獄是我的任務,不是她的。”

    他的眼睛湛藍,深邃,但同時也威嚴冷酷,約克公爵的一口氣便被硬生生梗在喉口,出于微妙的直覺,他知道他不能駁斥亞瑟的話,在巴士底獄時,亞瑟的態度關乎他的生死,他從沒有這么深刻地意識到他和亞瑟的差別。

    “好的,哥哥。”他回答道,他看著安妮·博林懷里的伊麗莎白,不知為何對她提不起慈愛之感,明明在家人的環繞下卻也感到無限的孤獨,直到伊麗莎白的洗禮結束,他仍然覺得意興闌珊。

    “你在想什么?”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復雜情緒,他低下頭,十歲的瑪麗正仰頭看著他,目光仍是一如既往地銳利,聲音卻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急切,“你不開心嗎?你不喜歡你的女兒嗎?”

    “噢,伊莎貝拉。”約克公爵勉強笑道,“不會的,我愛伊麗莎白會如愛你一樣,洗禮上,你一直盯著伊麗莎白,你很喜歡你妹妹吧?”

    “你想多了,叔叔。”瑪麗別過頭,從她看到伊麗莎白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跳就情不自禁加快,太像了,不論是那精巧的眉眼還是鮮亮的紅頭發都像極了她記憶里的伊麗莎白剛出生的樣子,明明時間不對,身份也不對,可她情不自禁想起她,好在約克公爵早已習慣了她的口是心非,因此也沒有戳穿她,但看著瑪麗,他忽然又想起另一樁事,他鬼使神差地問道,“親愛的伊莎貝拉,你覺得如果是凱瑟琳,如果她她和你父親面臨危險,她會拋下丈夫一個人離開嗎?”

    “是的,如果是我母親,她絕不會這樣做!”短暫的停頓后,瑪麗高高昂起頭,極其用力地強調道,“她是最出色的王后,最忠貞的妻子,她不會欺騙丈夫,不會隱瞞丈夫,更不會在丈夫陷于危難時棄她而去!”

    她說完這番話便轉身離去,而約克公爵還停留在原地,著魔地幻想著剛剛提到的那種可能,如果是凱瑟琳,如果他的妻子是凱瑟琳他又一次情不自禁想起來婚禮上的凱瑟琳,他確實曾經愛過她,并且渴望能夠替代亞瑟擁有她,他忽然發現那些他曾經淡忘的悸動心緒又浮涌上來,或許他從沒有真正忘記。

    第62章 巨浪

    如果說此前那場將大半個歐洲都席卷其中的戰爭對查理五世有什么好處, 那除卻勃艮第的少量土地和一度將法蘭西逼至絕境的威望外,就是徹徹底底地讓他明白了親屬之間也有親疏:他的姑姑瑪格麗特沒有兒女,也不會再結婚, 她毋庸置疑會站在他一方, 而他的母親有別的兒子, 姨父更是與他毫無血緣關系,他們幫助他是出于自己的利益, 只是會披上一層親密的外衣。

    他不該天真地將其當真,有好幾次機會, 他都可以聽從姑姑的意見與法蘭西議和, 這樣他至少不會一無所獲。因此在和法蘭西締結完和約、身心俱疲地回到尼德蘭后, 他立即向姑姑負荊請罪,懇請她重新擔任尼德蘭的攝政, 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一度口出幽怨之語,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侄兒。

    將尼德蘭的爛攤子留給姑姑后, 查理五世便啟程前往匈牙利, 盡管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東歐,但有賴法蘭西方面的情報,蘇萊曼一世充分利用了匈牙利陷入內斗的窗口期,在查理五世趕到匈牙利后王國大部分領土都被蘇萊曼一世侵占,這個時候若他能登高一呼,從蘇萊曼一世手中奪回失地, 那匈牙利本土派擁立的雅諾什一世很難與他競爭, 甚至他自己都可能轉換立場成為他的支持者。

    但偏偏鑒于他此前在對法戰爭中耗費了大量財力人力, 他根本沒有發動戰爭的能力, 這也令他的妹妹奧地利的瑪麗在匈牙利為他爭取支持者時宣揚的優勢,利用哈布斯堡家族的勢力幫助匈牙利抵御奧斯曼帝國的入侵, 變為了一紙空文,正當查理五世為這樣的局面憤恨以至于瘋狂時,他卻收到了一筆意料之外的援助,來自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是意大利中部一個重要城市,自十五世紀以來一直被美第奇家族統治,現在美第奇家族的實際掌權者是著名的“華麗者”洛倫佐之子,喬瓦尼·德·美第奇,雖然從未涉入意大利的局勢,但查理五世對近些年意大利的情況多少有耳聞:自凱撒·波吉亞回歸后,得益于歐陸各國的混亂局勢,他得以在意大利縱橫捭闔,到現在他已經基本統一了意大利的北部和中部(南部的那不勒斯也是他的姻親),美第奇家族統治的佛羅倫薩是他的下一個目標,為了防止其反撲,他很可能會徹底夷滅美第奇家族。

    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再多的資財也無濟于事,是以他們希望和查理五世結為同盟,畢竟他現在正深陷債務危機,美第奇家族雖然不可能替他還清債務,但至少可以幫他支付利息或者利用自己在銀行業的信用幫他擔保,使他能夠稍稍喘一口氣。

    弄清楚他們的來意后,查理五世心下一喜,但他很快發現另一個問題:“如果你們要尋求幫助,為何不向我母親求助呢,她是西班牙和西西里的女王,她更有插手意大利的資本。”他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絲怨恨,“還有英格蘭國王,他現在也有余力將注意力放到國王,英格蘭已經不再是孤島了。”

    “胡安娜女王拒絕了我們的求助,她說她不懂意大利的事務,也對此不感興趣。”美第奇的使者道,他對此也心懷不甘,若是伊莎貝拉女王她一定不會拒絕,甚至都不需要他們求助她便會主動出手,和母親相比,胡安娜女王于國事上多少有些怠懶,但她的這種態度正好契合了西班牙本土一些厭倦了被卷入歐洲戰爭、更傾向于穩固“西班牙”這個政治實體的保守派的想法,因此雖然偶有驚人之舉,但胡安娜女王還算受到愛戴。“至于英格蘭國王,您就沒有好奇過為什么來自英格蘭的尤金五世一直如此配合波吉亞的行動嗎?他可不是亞歷山大六世,他不是凱撒·波吉亞的父親,如果是出于維護教皇國地位的目的,他早該同凱撒·波吉亞分道揚鑣。”

    查理五世一愣,這一瞬間,許多他曾經粗枝大葉地忽視的細節都浮現出來:尤金五世是由亨利七世推薦、尤里烏斯二世任命的樞機主教,作為英格蘭的前政府官員,他和英格蘭的關系絕不僅僅是國籍那么簡單,而他能成功當選本就是件神奇的事,如果意大利派系想要抗拒路易十二世推動的法蘭西籍教皇,他們應該選擇一位意大利教士而非英格蘭教士,而能主導教皇選舉的勢力包括波吉亞,從凱撒·波吉亞回到意大利后的一呼百應來看,波吉亞家族的勢力只是一度蟄伏,但從沒有消失。

    也許尤金五世的當選一開始就是一場合謀,一個獨立而統一的意大利符合英格蘭的利益,他們無法統治這里,但可以阻止別人統治這里,既然如此,亞瑟一世自然毫無動力支持美第奇家族,甚至于現在接近統一的意大利本就是他喜聞樂見的事。

    “雖然您并沒有得到整個勃艮第公國的領土,但您畢竟還是擁有了一個可以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據點,凱撒·波吉亞現在能在意大利稱王稱霸,不代表有域外大國介入后還能如此。”使者最后道,看著查理五世的表情,他知道他一定會答應他們,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選擇,不接受美第奇的幫助債務壓力立刻可以壓垮他,“作為德意志人民的皇帝,您一定不會放棄意大利吧?”

    這是個激將法,意味著他在解決了眼下的危機后立刻會投身于一場新的戰爭中,但拒絕意味著退縮,如果退縮,他就辜負了祖父的期望和他繼承自曾外祖父的名字。“當然,我會回到意大利的。”查理五世說,“尤金五世已經在教皇的位置上坐了夠久了,聽說他近期身體不豫,我想,你們能夠確保下一任教皇姓美第奇吧?”

    ,

    1522年初,在人皆以為查理五世會再度在匈牙利的王位之爭中黯然離去時,他忽然表現出強硬的姿態宣布不惜采用武力也要捍衛他的王冠,并以圣/戰之名從奧地利祖地集結了一支隊伍。

    這是一場賭/博,幸運的是他賭贏了,在這場遠征中,奧斯曼帝國已經得到足夠多了,因此蘇萊曼一世選擇了同查理五世議和,在查理五世承認他保有大部分征服領土的情況下退兵回到巴爾干和小亞細亞。這場戰爭對于匈牙利來說代價高昂,但丟失領土確實罪不在查理五世,在奧地利的瑪麗不遺余力的包裝下,查理五世儼然已經成為了王國的保護者,是以一些原本支持雅諾什一世的匈牙利貴族選擇轉換陣營投入查理五世麾下,短期內,雅諾什一世仍然是覬覦者和威脅者,但查理五世確實繼承了大部分拉約什二世的遺產,為了鞏固這一點,他任命奧地利的瑪麗為攝政。

    盡管成長的代價很昂貴,但查理五世畢竟還是鞏固了在他領地的統治,使他繼承自祖父的帝位變得名副其實,接下來他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如何償清他在對法戰爭中欠下的巨額債務(并且為他的下一次行動積攢經費),而他采取的措施相當簡單粗暴,加稅,在尼德蘭和德意志加稅。

    得知查理五世的行動后,亞瑟曾私下表示他的行為無異于自掘墳墓,“他不敢向貴族開刀,因此只能迫害平民和工匠”。出身鐵匠之家的托馬斯·克倫威爾對此深有體會,但出于政治素養,他并不完全否認查理五世的行為:“他的統治依賴于貴族,我們不能指望他有如此之高的覺悟。”

    “未來的時代不是貴族的時代,而是有產者的時代,古老的姓氏和高貴的血統在金錢洪流的沖刷下遲早會被端上貨架。”亞瑟一世說了一句相較于他身份而言無異于離經叛道的話,“事實上,這樣的跡象已經開始出現了,等著吧,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或許我們就可以看到他因他的傲慢嘗到苦果,和他未來要付出的代價相比,現在他所受到的并不多。”

    不論查理五世未來是否會付出慘重代價,短期內,他確實因為加稅政策緩解了財政壓力,這正是當下的他最需要的,而意大利,他等待已久的機會終于到來:1522年5月,教皇尤金五世去世,凱撒·波吉亞本打算扶持他的一位親信亞歷山大·法爾內塞當選新教皇(他的妹妹朱莉亞·法爾內塞曾是亞歷山大六世的情婦),但在新教皇的選舉中,大部分的樞機卻選擇了美第奇家族的喬瓦尼·德·美第奇,視為教皇利奧十世。

    這個結果令凱撒·波吉亞驚怒交加,他認為這是由于自己的粗心和傲慢導致,但短期內,他需要暫時蟄伏,他要弄清楚樞機團中有哪些人背叛了他,而利奧十世在成為教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教皇的名義批準查理五世在德意志出售大量的贖罪券,“德意志是教廷的奶牛,現在我們該擠奶了”。

    利奧十世幾乎沒有付出什么成本,但查理五世得以借著上帝之名大肆收刮財富,只有解決了他現在的債務危機他才有能力完成對美第奇家族的承諾和報復他的敵人,但1522年9月,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一位名叫馬丁·路德的德意志教士為了抗議查理五世的行為,在德意志境內一座名為維滕貝格的城堡圣堂大門上張貼了一份高達九十五條的辯論提綱,當天,此事并未引起轟動,但很快這件事會成為改變整個歐洲進程的滔天巨浪。

    第63章 爭吵

    在馬丁·路德剛剛張貼那張告示時, 當地的諸侯和神職人員并不以為意,但很快,他們發現這個教士的離經叛道的學說竟然收獲了許多底層人民的支持, 甚至于一些上層貴族也對此表露出贊同和興趣。

    這樣的跡象自然令利奧十世和查理五世驚怒交加, 但此時, 他們都嚴重低估了這種思潮的力量,而只將其當做是被妖言惑眾者煽動的暴民, 利奧十世于1523年2月傳喚馬丁·路德前往羅馬受審,馬丁·路德則回敬多篇文章, 公開提出教皇無權干預世俗政權, 并明確指出教皇并不是《圣經》的最終解釋人, 信徒可以直接與上帝溝通,無需神父作中介, 即所謂“因信稱義”。

    利奧十世對此忍無可忍,于4月宣布開除馬丁·路德的教籍, 而馬丁·路德在諸侯和市民的支持下撰寫了《反對□□者的通諭》一文, 并當眾燒毀教皇通諭及一些教律,事已至此,查理五世也終于出手,以皇帝的名義傳喚馬丁·路德前往帝國法庭受審,并焚毀馬丁·路德的作品,但薩克森公爵為馬丁·路德提供了保護, 出于對其言論的支持, 他以劫持的形式阻止馬丁·路德前往法庭, 并將其交由他的支持者保護, 因此查理五世非常尷尬地發現雖然他非常想要通過審判馬丁·路德向教廷示好,但他無法頂著國內的壓力強行執行此事。

    有關馬丁·路德及其信眾的行動已經成為了羅馬教廷最頭疼的事, 而意識到這對打擊美第奇家族有用,凱撒·波吉亞立刻對路德派示好,表示支持教會進行改革。面對他的表態,路德派內部有一部分人嗤之以鼻,“這個私生子公爵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掌控教廷才有此言論,一旦他的親信戴上三重冕,他會立刻改換面孔”。

    但這至少意味著路德派的教義爭端已經被歐洲最上層的政治人物注意,在與凱撒·波吉亞有聯系和交往的南法地區和西班牙屬地,這樣的思潮快速傳播,許多重要人物(如波旁公爵和勒妮公主都對此展露出興趣),到了1523年夏季,路德派的教義終于被英格蘭貴族注意到,個別膽大者甚至公開在聚會中談論。

    約克公爵夫人是其中之一,從法蘭西回來后,她同約克公爵曾經火熱的愛情已然冷卻,約克公爵重新開始尋花問柳,而公爵夫人置若罔聞,她在國王為了嘉獎她功績而贈與她的城堡里舉辦宴會,以其別致的穿搭和高雅的談吐吸引貴婦人們的到訪,而路德派這個新的熱點她自然不會放過,她在城堡中舉辦了好幾場有關路德派教義的討論會,即便約克公爵已經刻意地不去打聽妻子的消息,也總有相關的言論傳入他耳中,這令他更加不悅。

    經歷過法國的華麗奢靡,再回到英格蘭無疑有深深的落差,而由于國王弟弟的身份,他需要時刻注意不能僭越國王的依仗,他本已習慣這樣的生活,可在經歷了能隨意挑釁弗朗索瓦一世的快感后他只覺得這樣的生活煩悶又壓抑,而他的夫人,安妮·博林,在回到英格蘭后她好像變得絲毫不在意他了一樣,他對她不滿,但如果她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對他做小伏低、逢迎討好,他其實也可以考慮和她重修舊好,畢竟她還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們還沒有兒子。

    她的一切都是他給她的,沒有他,她不過是個商人的女兒,與伯爵議婚都會被嫌棄門第,約克公爵不禁懷疑這段曾經令癡迷瘋狂的戀情不過是一場騙局,亦或是女巫的魔法,她從婚姻中得到了地位和財富后便對他棄如敝履,他受不了她再頂著“約克公爵夫人”的名頭四處出風頭,沒有他她什么也不是!

    1523年9月,在閉關數月后,英格蘭的約克公爵發表了一大通長篇論著,逐條駁斥了馬丁·路德的言論,繼查理五世后,他是又一位公開對馬丁·路德表露敵意的王室成員,某種意義上,他的行為似乎也體現了英格蘭國王的意志,利奧十世對此大為感動,當即賜予約克公爵“信仰捍衛者”的稱號,約克公爵立刻笑納,而亞瑟一世在得知此事后同約克公爵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在他們并不親密的孩童時期,在他們出現齷齪的少年時期,他們也從未如此劇烈地爭吵過。

    ,

    瑪麗不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穿越長長的走廊前往國王的房間的,又一次,像是詛咒一樣,即便晚了幾年,來自德意志的異端學說還是再次在整個歐洲盛行,并且很快傳到了英格蘭。

    當她得知約克公爵再次獲封“信仰捍衛者”時,她還尚可以諷刺的心態看待,但很快,在得知國王前所未有地暴怒并勒令約克公爵在家思過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扼住了她,她不知道國王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她急迫地想要弄清楚他對異端思潮的態度。

    國王正在寫信,他在寫什么,瑪麗想要上前查看,但亞瑟已經將信收了回去:“瑪麗?”他訝異,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瑪麗。”

    她順從地走過去,半伏在父親身邊,這樣的姿勢能讓她獲得一些安全感,直到現在,她都還是被父母寵愛的女兒:“有什么事嗎,瑪麗?”亞瑟問她,她抓了抓自己的裙擺,仰頭看向父親,“我聽說您讓約克公爵在家思過”

    “有什么問題嗎?他在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讓歐洲誤以為我已經站在羅馬教廷一方,這是對君主的冒犯。”

    “但我們本就應該維護教廷!”瑪麗脫口而出道,“教廷一直庇護我們,為我們提供支持,那我們難道不應該更加虔誠和恭順,實踐教廷的意志消滅異端嗎?”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還有約克公爵,他,他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庇護我們的是尤金五世,不是利奧十世,查理五世現在和他同氣連枝,有一天他意識到利奧十世不再能給他提供利益后他也會拋棄他,或者采用更加極端的手段威逼他。”沉默片刻后,亞瑟才緩緩道,他似乎有些遲疑,就連語調也比平時更慢了些,他注視著瑪麗,“我才是你父親,你唯一的父親。不要去關注這些事了,我想要你幸福,瑪麗。”

    “若不能得到心靈的安寧,我又如何能得到人世的幸福?”瑪麗倔強道,“不論約克公爵行為是否構成對君主的挑釁,有關天主教的神圣地位應當是一條不容觸碰的紅線和戒律,誰敢提出異議,您就該殺了他,不論是斷頭臺還是火刑柱!”她握住父親的手,急迫且渴望地道,“父親,您發誓,你對著我,對著您唯一的女兒宣誓你是天主的虔誠信徒,您不會容許有任何褻瀆天主尊嚴的事情發生!”

    她期待地望著亞瑟,而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不明,他再度嘆息一聲:“我無法向你保證未來的事,瑪麗,即便我現在向你許下誓言,未來也可能因為別的緣故推翻,我不想讓你失望。”

    瑪麗睫毛顫了顫,她清楚她沒有得到父親的支持,如此重要的事情在他眼里或許只是女兒的任性。她一言不發地松開他,站起身,提著裙擺徑直離開,而亞瑟再也沒有說話,他擱下筆,出神地眺望著遠處,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

    “你和你父親吵架了嗎?”

    聽到母親的聲音,瑪麗從鍵琴前回過頭,看到凱瑟琳正在她身后充滿關切地看著她,她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很多個被屈辱和痛苦折磨的夜晚,她只能在夢境中見到母親。“是的。”她說,她靠在母親懷里,像個孩子一樣依偎著她,“我希望他能夠響應羅馬的訴求,及時鎮壓國內的異端,他沒有同意。”

    “他們只是對路德的教義感興趣,將其當成茶余飯后的談笑,這遠遠沒有到需要當做叛亂鎮壓的地步。”凱瑟琳鎖緊眉頭,瑪麗心里更加委屈,母親不知道這些新教徒曾經將她們迫害得多么慘烈,又將會把英格蘭帶入怎樣的黑暗和混亂中,她不能說出她的記憶,她會被當成惡魔附體,但她必須要讓母親意識到問題的緊迫性,“那叔叔呢,他只是捍衛了天主教的榮譽,并得到了羅馬的嘉獎,為什么父親要如此震怒,哪怕是看在羅馬教廷的份上他都不應該如此對待他!”

    “你叔叔的行為確實有些過分。”這個問題上,凱瑟琳并沒有附和瑪麗,她覺得她有必要在現在教授瑪麗一些必要的事宜,“虔信天主并不意味著要對羅馬教廷亦步亦趨,即便是你外祖父母那樣偉大的天主教國王,他們也并非對教廷事事依從,如何在教廷和國家之間保持平衡是一門高明的藝術,也是君主的必修課。”看著女兒越皺越緊的眉頭,她忽然覺得這些事務或許對她來說太深奧了,她只有十二歲,也沒有接受過君主的教育,她不必承擔這么多,“但伊莎貝拉,這是你父親和愛德華需要操心的事,你是公主,未來會成為王后,你不必研習國王或女王的課程。”

    第64章 獨立

    直到1524年春天, 國王和約克公爵也沒有任何和解的跡象,對此伊麗莎白王太后深感憂慮。

    她已經五十八歲,算得上長壽, 但近年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在1524年初感染一場風寒后身體更加衰弱, 顯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她因此要求亞瑟一世與弟弟和解, 亞瑟一世同意了。

    當被軟禁了數月的約克公爵來到母親的病榻前后,他立刻因為母親的衰弱之狀嚎啕大哭, 伊麗莎白王太后不得不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安慰他, 直到約克公爵情緒平復, 伊麗莎白王太后才讓他暫時退下,轉而對亞瑟道:“親愛的亞瑟, 你清楚,我很少對你和父親的政策發表看法, 我一直以來的愿望都只是我們這個家庭能夠一直和睦, 從而彌合戰爭的傷痕,為英格蘭帶來和平與繁榮,一直以來,我都非常高興你和哈里并沒有出現你們的先輩之間慣有的矛盾,但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露出不解的目光,“來自德意志的思潮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些, 他們是異端嗎?”

    “教皇的一紙諭令可以宣判人異端與否, 但動機往往出于私利而非公義。”亞瑟回答道, 他握著伊麗莎白王太后的手,“我不在乎德意志的思潮是否能得到羅馬的認可, 只要這對英格蘭有用,我就會利用,我生亨利的氣是因為他的舉動會使旁人對我的態度產生誤會,我會盡可能彌補這一影響,我知道他只是因為之前的事心有不甘,想要博取注意而已。”

    “所以你斥責他,軟禁他,從而令世人不確信你的真實想法,這是你的對策?”得到亞瑟的默認后,伊麗莎白王太后的眼神憂慮更甚,“但亞瑟,如果哈里的行為不是寫了一篇駁斥的文章,而是以更加激進的策略對抗,你也會打壓他嗎,或者不是哈里,是你更加珍愛的人,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更加珍愛的人,他珍愛誰會超過自己的親弟弟,他對他們也會如此果斷冷酷嗎“我會避免那一切發生。”他別過頭,回避著母親的目光。

    “你和你父親一模一樣,亞瑟。”良久之后,伊麗莎白王太后才嘆息一聲,看著遠方,她眼眶里蓄上一層無奈的淚水,“或許上帝對我的慈悲便是沒有讓我看到那一天吧。”

    ,

    1524年5月13日,愛德華四世之女、亨利七世之妻、亞瑟一世之母伊麗莎白王太后去世,臨終前,她將自己的王后珠寶留給了兒媳凱瑟琳王后,個人財產則分別贈與兩個孫女,瑪麗公主和伊麗莎白公主,按照多年前的安排,她與亨利七世合葬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穴中。

    在母親的病榻前,一度決裂的兄弟二人重新和解,而亞瑟一世也不再限制約克公爵的自由,甚至增加了他的年金供他揮霍。而同一時間,另一位重要的王室成員也臨近去世,克洛德王后的身體日益虛弱,勒妮公主匆匆趕到索米爾希望能夠陪伴姐姐度過人生的最后一程。

    在與弗朗索瓦一世分居后,克洛德王后生下一個女兒,她無視了法蘭西王室的意見將這個女孩起名安妮以紀念母親并致敬自己的好友,并親自撫養她。當勒妮公主趕到索米爾后,克洛德王后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盡管身體異常虛弱,她的目光卻溫柔寧和,她吃力地朝勒妮公主伸出手:“你來了,勒妮。”

    “姐姐。”勒妮公主趕緊上前,克洛德王后輕輕喘了口氣,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你在布列塔尼還好嗎?我聽說布列塔尼人非常愛戴你。”

    “是的,他們都對我很好。”勒妮公主答道,盡管她此前從未踏足布列塔尼,也甚少聽聞有關布列塔尼的消息,但當她踏上布列塔尼的土地后,她受到了她此前完全沒有想象到的熱烈歡迎,從貴族到平民,他們都期待著她的到來,并且爭先恐后地向她表達自己的敬意。

    這樣的善意和她此前在法蘭西宮廷中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不是浮于表面的禮節,而是發自內心的敬仰,他們告訴她布列塔尼的歷史,告訴她她所未曾知曉的母親,他們渴望她能夠為他們帶來公正、和平與獨立,這是他們的期望,也是她的責任,她要回應這樣的心愿,并決意像母親一樣捍衛這里的一切,目前來看,她做得還算不錯,她會一直堅持下去。

    聽到她的話,克洛德王后笑了笑,她發自內心地喜悅:“那就好,勒妮,母親一直期望我能夠承擔起女公爵的責任,但我沒有做到,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在天堂一定會為你感到高興。”她頓了頓,“那威爾士親王呢?你們還有兩年就要結婚了,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丈夫呢?”

    “他很英俊,也很溫柔,我們一直在通信,他說他很期待婚禮的那一天。”提起威爾士親王,勒妮公主的臉上不禁泛起一層紅暈,雖然這段婚約是出于政治結合,但她確實很滿意這個未婚夫,不論是相貌、地位還是性情他都無可挑剔,“最近我們會在信里探討路德派的教義,他對此很感興趣,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會更相愛的!”

    “這很好,但勒妮,有件事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克洛德王后說,她眼里浮現出一絲痛苦和無奈,“我小時候,母親經常為了布列塔尼的事和父親爭吵,雖然父親也算一個溫和的人,但事關布列塔尼,他從不會對母親服軟,這也是母親痛苦的根源。”

    “你不僅是布列塔尼公爵,你還是未來的英格蘭王后,不同的身份意味著沖突的責任,你需要提前做好準備。”克洛德王后說,她的目光此刻異常清明,“和母親相比,你已經獲得了足夠的自由,至少現在看來英格蘭是真心想要履行你們的婚姻協議,沒有干涉布列塔尼的事務,也承諾了會讓你們的次子繼承布列塔尼,做到這兩件事,他們其實已經履行了盟友的義務,我們不應該再要求更多事。”

    “我明白了,姐姐。”勒妮公主道,她從剛剛激昂的情緒中冷靜了下來,重新恢復了冷靜和理智,“過多的索取同樣會聚斂罪惡,正如意大利的主教們,這樣的風氣傳入了巴黎,我明白這樣的道理,我會守住我需要守住的東西,我也不會貪婪不屬于我的東西。”她頓了頓,再度堅定道,“母親的女兒,愛德華的妻子,我未來孩子的母親,我會扮演好這三個角色。”

    “那就好,勒妮,希望命運能夠一直眷顧你。”克洛德王后終于放心地點點頭,她的聲音漸次低下去,“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我是令父母失望的女兒,不受丈夫喜愛的妻子,無法保護孩子的母親,直到最后的時光,我才終于得到了自由和安寧,親愛的勒妮,也許在扮演這三個角色之前,我們首先我我們自己”

    ,

    1524年7月20日,克洛德王后于索米爾去世,年僅24歲,盡管勒妮公主希望能將姐姐葬在布列塔尼,但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堅決反對,并以兩個王子的繼承權和待遇相要挾,勒妮公主不得不退讓一步,同意將克洛德王后的遺體送回巴黎,但她要求姐姐的墓地需與母親毗鄰,并派一支多達數百人的隊伍護送克洛德王后的棺材前往巴黎,以保證姐姐的葬禮足夠盛大。

    對勒妮公主來說,她曾經對法蘭西和瓦盧瓦王室有多維護,如今就有多憎恨,想到自己曾經將殺母仇人當成母親,她便自覺有愧于布列塔尼的安妮,這一點上,她和布列塔尼諸侯達成了情感上的共鳴和需求上的一致,表現出來便是反抗法蘭西。

    地理上,布列塔尼雖然與法蘭西的核心領土緊密相連,但其多山的地形和接近英格蘭的緣故,其在文化上與法蘭西存在較大差異,即便一度在法律上以法蘭西為宗主,布列塔尼也保持了較強的獨立性。

    在路易十一世在位時期,他通過種種手段將法蘭西境內的諸多公國大權集于中央,并殘酷打擊反對他的貴族,這為他招致了眾多敵人,其中最有名的一位便是勃艮第公爵大膽查理,他組織了多次反對路易十一世的叛亂,盡管一度攬獲斐然戰果,但隨著南錫戰役中大膽查理戰死、其女勃艮第的瑪麗放棄勃艮第的土地,反對路易十一世的貴族派系被大大削弱,到路易十一世去世時,除了布列塔尼公國,他已大大削弱了國內諸侯的勢力并完成了法蘭西領土的整合與統一。

    在路易十一世去世、其子查理八世即位后,他攝政的姐姐博熱的安妮延續了父親的政策,繼續打壓國內的貴族,并通過圍攻雷恩強娶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查理八世在布列塔尼的統治極不得人心,他限制布列塔尼的參與公國事務,甚至不允許她采用布列塔尼女公爵的稱號,而布列塔尼的安妮一直堅決地維持公國的獨立,在與路易十二世的婚姻期間,她終于得到了獨自巡游布列塔尼的權利,贊助編年史作家以強調布列塔尼的獨立法理,并努力為布列塔尼爭取利益,這也是布列塔尼的安妮能夠獲得布列塔尼人的愛戴,以至于能給她的女兒留下遺澤的緣故。

    參考母親的經歷,勒妮明白夾在兩個大國之間,布列塔尼想要維持獨立必須保證兩者國力相近,且布列塔尼自身必須具有一定的實力,這樣維持三者之間的并立才是三方都愿意接受的局面,現在法蘭西雖然連番戰敗、以至于連連割地,但和英格蘭相比,它的領土和人口仍然具有優勢,而即便陸地上法蘭西與布列塔尼已經不再接壤,法蘭西國王仍可從海上對布列塔尼構成威脅。

    要維系現在的局面,布列塔尼的長期策略應當配合英格蘭對法蘭西內部進行持續的分化,使其能夠如德意志一樣成為一個大而不強的虛弱體系,因此勒妮公主一直關注著法蘭西內部的動向,想要從中找到下手的機會,而很快,她就得知了一個有利于此的消息:博熱的安妮之女,波旁女公爵蘇珊去世,作為蘇珊的妻子和波旁家族的男性后裔,她的丈夫本該繼任波旁公爵,但弗朗索瓦一世之母薩伏伊的露易絲卻以她同蘇珊血緣關系更近為由要求繼承蘇珊的遺產。

    第65章 幫助

    在三年前由神圣羅馬帝國皇位引發的一系列戰爭和動蕩中, 波旁公爵也算個受益者,為了答謝他在戰爭的關鍵時刻出兵援救,弗朗索瓦一世不僅沒有追究他疑似叛國的行為, 還授予了他在領地內自由征稅的特權, 可以說他一開始將波旁公爵派往洛林的行為不但沒有達到削減貴族勢力的目的, 反而促成了波旁公爵和洛林公爵兩大貴族勢力的聯合。

    從戰敗的屈辱和財政困頓中緩過氣來后,弗朗索瓦一世便一直想要從國內諸侯中收回權力, 以便向英格蘭、西班牙和德意志完成復仇,而波旁公爵這幾年的處境確實給他提供了機會:他在戰爭初期按兵不動的行為令他頗受詬病, 由于他對新教的同情, 他的姻親洛林公爵近期對他也頗有微詞, 而妻子蘇珊的去世無疑令他的處境雪上加霜。

    有關波旁公國的繼承序列需追溯到第四代波旁公爵約翰一世身上,約翰一世死后, 波旁公爵的爵位由他的兒子夏爾一世繼承,夏爾一世的三個兒子在他死后分別繼位為波旁公爵約翰二世、夏爾二世和皮埃爾二世(博熱的安妮之夫), 而由于蘇珊的去世, 夏爾一世的男性直系后代均離世,因此夏爾三世提出繼承權應該順延到約翰一世的其他男性后代,即他自己身上。

    在皮埃爾二世與博熱的安妮的獨子去世后,波旁公國就曾經出現繼承爭議,夏爾三世與蘇珊女公爵訂婚便是為了解決波旁公國的繼承糾紛,但薩伏伊的露易絲卻提出她的母親波旁的瑪格麗特乃夏爾一世之女, 因此繼承權上她比作為夏爾一世侄曾孫的夏爾三世更加優先。

    有關夏爾三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的繼承爭端各有依據, 但在有關境內領地繼承的問題上, 法蘭西王室的身段一向相當靈活, 因此弗朗索瓦一世出來調解,提出一個新的方案, 即讓夏爾三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結婚以再次解決波旁公國的繼承爭議。

    這個方案看似兩全其美,但由于國王早已成年,成為國王的繼父并不能幫助夏爾三世獲得更多政治權力,而四十八歲的王太后(比夏爾三世大十四歲)顯然也不可能再給夏爾三世生下繼承人,這意味著當夏爾三世死后,他的領地和財產會落入身為繼子的弗朗索瓦一世手里,或者被他的其他親戚收入囊中。

    如果蘇珊女公爵還活著,或者她和夏爾三世有孩子,那薩伏伊的露易絲也不會想著篡奪波旁家族的財產,她畢竟還是十分尊敬博熱的安妮,但蘇珊既然已經無后而逝,那出于維護王室權威的目的薩伏伊的露易絲認為她完全可以借助自己的血緣插手波旁公國的繼承,不論是自己繼承波旁公國還是通過婚姻促使夏爾三世后繼無人都可以達到增強王室權威的目的,而情感上,薩伏伊的露易絲也覺得如果博熱的安妮現在還活著,她也會支持她以此為契機打壓波旁公爵這個早有二心的大貴族的行為,左右蘇珊也已經享受不到女公爵的尊榮了。

    在蘇珊去世后,夏爾三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便一直圍繞波旁公國的繼承爭議爭論不休,而在夏爾三世拒絕和薩伏伊的露易絲結婚后,弗朗索瓦一世直接授意巴黎高等法院將波旁公國判與母親,為了減淡他處事不公的嫌疑,他還大肆宣傳夏爾三世同情路德派的事跡,以此達到敗壞他名聲的目的。

    夏爾三世一直拒絕交出公爵頭銜和離開城堡,由于他在此地統治多年,因此如何執行判決是這一繼承沖突后續走向的關鍵點。弗朗索瓦一世的耐心不會太多,如果夏爾三世不承認判決或與薩伏伊的露易絲結婚的話,他下一步便是宣判夏爾三世叛國并直接出兵鎮壓,且不提他是否能夠成功,到了那一步,夏爾三世將再無回頭機會,他或許有機會能夠通過戰爭保住自己的領地,但更有可能淪為叛國的罪人萬劫不復。

    多年前的埃夫勒之戰后,博熱的安妮曾在戰后談判中允許英格蘭人在安茹和普瓦捷經商和傳教,這在當時看來是亞瑟一世在法蘭西不同意割地后退而求其次提出的補償條件,但正好方便了勒妮公主將路德派教義傳往南方。

    法國南部歷史上便是“異端”的溫床,譬如11、12世紀盛行一時的清潔派,即便數百年過去,法蘭西王室對南方的控制力也不如對北方強勢,這也是波旁公爵這樣的大貴族能夠做大,而路德派教義能夠迅速在南法吸引眾多信眾的緣故,借著交流教義的名義,勒妮公主一直和夏爾三世保持聯系,這也是夏爾三世在被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逼迫得走投無路后,想要求助于身在布列塔尼的勒妮公主的原因。

    接到夏爾三世的信件后,勒妮知道她的機會終于到了,她邀請夏爾三世前往普瓦捷的英格蘭教堂與她見面,夏爾三世猶豫了一段時間,但最終還是親身赴約。

    盡管勒妮公主十分年輕,但夏爾三世并沒有輕視她,她在還算個女孩時便敢于在布列塔尼登高一呼宣誓主權,并且在借用了英格蘭的援助后還獲得了十分優厚的戰后條約,這兩年,她成功治理了布列塔尼公國,并且因為支持路德派教義和資助科學家開始在整個歐洲打響名氣,如果是從維護布列塔尼獨立的角度,將布列塔尼定位為一個夾在英格蘭和法蘭西之間更加開明包容的存在是有幫助的,不論勒妮公主是有意還是無意,至少她得到了這個目的。

    因為普瓦捷畢竟還算法蘭西的領地,勒妮公主此行十分低調,并且進行了一定的喬裝打扮,當夏爾三世見到她后,她沒費多少唇舌客套便立刻點出了夏爾三世現在面臨的困境:“您沒有選擇,公爵。”她對他說,“對于弗朗索瓦一世而言,您的血統、領地和財富即是原罪,何況您比他更加高大英俊,還在軍隊中廣積人望,嫉妒是一切罪惡的開端。”

    “我明白這一點。”夏爾三世苦笑道,“早在埃夫勒之戰中我被提名作為替代弗朗索瓦一世的新國王開始,我就很難逃避今日的結局了,而我不僅沒有延緩這一天的到來,反而對其推波助瀾。”

    “所以何不奔向那個弗朗索瓦一世所畏懼的可能呢?”勒妮公主說,她開始掰自己的手指,“一個瓦盧瓦的國王,一個波旁的國王;一個北方的國王,一個南方的國王;一個天主教的國王,一個新教的國王。看,我隨便這么掰一下手指,我就可以找出這么多差別,對弗朗索瓦一世不滿的人不止你一個,你可以制造混亂,當然,僅憑你一個人的能力或許不足以做到這一點,你需要其他勢力的幫助,比如英格蘭,我是英格蘭國王未來的兒媳,我可以為你搭橋引線。”

    “您如此相信英格蘭嗎?”

    “因為這件事確實對于英格蘭有好處,對我們也都有好處,我現在是布列塔尼女公爵,未來會成為英格蘭王后,在不損害布列塔尼利益的前提下,我當然要利用這層盟友與姻親關系。”她說,“有問題嗎,公爵?”

    夏爾三世沉默片刻,好一會兒,他才嘆息道:“您是法蘭西公主,在盧浮宮中見到您時,我曾經以為您會一直忠誠于法蘭西。”

    “法蘭西對不起我們的忠誠。”勒妮公主說,與布列塔尼的安妮相似的明亮眼眸微微瞇起,“國王若垂涎臣屬的才能和財富,他首先需要尊重臣屬的基本利益,也許曾經和未來的法蘭西國王能夠做到,但現在的弗朗索瓦一世不能做到,法蘭西也好,英格蘭也好,德意志也好,他們都不能苛求我們毫無條件的忠誠,誰能給我們幫助,我們就幫助誰!”

    ,

    對夏爾三世一直不肯交出波旁公國的行為,弗朗索瓦一世已經失去了耐心,雖然夏爾三世沒有直接否認巴黎高等法院的判決,但他抗命不從的行為本就是一種對王室尊嚴的挑釁。

    出于弗朗索瓦一世的緊迫壓力,夏爾三世盡力采用手段拖延,實則盡可能地收攏自己的財富、兵甲與支持者,以為反抗弗朗索瓦一世提供資本,對自己的親家洛林公爵,他也開始大打感情牌,訴說自己被弗朗索瓦母子壓迫的委屈,以緩解他們這兩年緊張的關系。

    勒妮公主方面,她履行了對夏爾三世的承諾,幫助他聯系了英格蘭的亞瑟一世,亞瑟一世對此的回復較為積極,而令勒妮公主始料未及的是,他提議將這個反叛計劃與另一樁沖突結合在一起:由于那不勒斯國王羅德里戈一世在1524年8月去世,他與瑪麗王后并無存活子嗣,因此凱撒·波吉亞希望能夠直接統治那不勒斯,完成他統一意大利的夙愿,而查理五世對此激烈反對,在西班牙王位繼承之爭后,他久違地主動聯系了自己的弟弟斐迪南三世,希望能夠聯合起來對抗凱撒·波吉亞。

    第66章 王國

    瑪麗王后身著喪服, 在羅德里戈一世的棺木前站起身,長長嘆了一口氣。

    在結婚之初,她曾經非常愛他,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她發現她并不喜愛他過于內斂羞澀的性格, 只能看在他美麗皮相上接受他,而在他因意外受傷纏綿病榻、他們唯一的兒子也夭折后, 她不得不站出來以王后的身份處理王國事務,同時還要撫慰他脆弱的情緒。

    當他去世時, 她其實長舒一口氣, 她終于從這樣的生活中解脫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重新想起他的好處, 想起他們排除萬難才得以結婚的艱辛和他對她始終如一的忠貞和熱情,這個時候她才覺得這段婚姻算是圓滿的, 他對她很好, 她也并不虧欠他。

    那未來呢,她是留在那不勒斯,還是回到英格蘭,瑪麗王后暫時不想思考這個問題,但英格蘭的人來得比她預想得要早:“瓦倫蒂諾公爵?”她訝異,短暫的思考后, 她覺得她可能猜出他為何想在這個時候向她求婚了, “我只是那不勒斯的王后, 他和我結婚并不能取得繼承權, 可能這會給他一個介入那不勒斯的借口,但我并沒有意愿配合他。”

    “但英格蘭國王已經打算以此為由和瓦倫蒂諾公爵會面。”英格蘭使臣答道, “也許這樁婚事最后未必能達成,但至少陛下和瓦倫蒂諾公爵都有意向,也有可能他們只是想以此為契機商議其他事宜。”他朝瑪麗王后露出一個笑容,“在那不勒斯出現繼承危機后,這里會成為歐洲爭斗的焦點,身為那不勒斯王后,您在此時的一舉一動都引人關注,所以為了您和英格蘭,您需要在那不勒斯停留一段時間,為亡夫守喪便是很好的借口。”

    即便亞瑟一世已經吞下了法蘭西西部沿海的大量土地,但這里同意大利畢竟不接壤,因此他們只能在輾轉來到熱那亞見面,時隔多年,乍見對方確實有物是人非之感:“好久不見,國王。”凱撒·波吉亞感嘆道,“在我們分別時,你還只是威爾士親王,而現在你已經成為了歐洲舉足輕重的君主,好運接連眷顧你,過去如此,未來或許也會。”

    “而你也快要成為國王了。”亞瑟說,“好了,我們都知道婚約只是一個借口,更重要的是那不勒斯的問題,美第奇家族和查理五世想要借此打擊你在意大利的統治,斐迪南三世可能也會參與其中,這是我們最害怕的局面,毗鄰意大利的大國再次對意大利產生興趣,從而介入意大利戰爭中,如果對手只有查理五世,你可以通過切斷他的金援迫使他退兵,但如果是西班牙也介入進來局面就不同了。”

    “他們從遠洋貿易中運來一船又一船的財富。”凱撒·波吉亞不無酸澀道,自新航路開辟后,地中海貿易便開始衰落,而西班牙和葡萄牙近年來甚少涉足歐陸紛爭的行為令其在財政上更加寬裕,而金錢無疑是現在的查理五世最需要的。

    “沒有火/炮保衛的寶船遲早淪為強盜嘴里的肥肉。”對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富裕,亞瑟倒沒有什么嫉妒情緒,和他們本可以擁有的財富相比,現在還沒有進行全球航行的西葡所得到的并不算多,而由于他們的保守主義,近年來他們對海軍發展也興致缺缺,或許他有生之年便能兌現他當年在凱瑟琳的嫁妝條款中留下的先手,“斐迪南三世介入那不勒斯的意愿并不強烈,他在西西里島的統治還算穩固,而且他并不是西班牙內部唯一一個決策者,意識到不能從戰爭中獲得足夠收益后,他會收手的,至于查理五世,他面臨的麻煩并不止債務,你聽說尼德蘭的事了嗎?”

    “新教徒暴/動了。”愷撒·波吉亞道,他一開始對路德派表露支持不過是投機行為,他全然沒有想到這個教派會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產生如此廣泛的影響力,這一點或許馬丁·路德本人都始料未及,他反對教廷,但并不贊成以暴力形式完成對教會的重塑,他已經與瑞士的新教徒割席,但對已成氣候的新教徒團體而言他本人的態度已經不重要了,“你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嗎?”

    “不只是我要利用這個機會,我還要想辦法讓弗朗索瓦一世也介入尼德蘭的事務中,等他被尼德蘭事務吸引了注意力,波旁公爵也可舉起反旗,我會全力資助他。”他停頓片刻,“我們都知道利奧十世是怎么當上教皇的,宣布他賄選,或者索性送他見上帝,他怎么登上教皇的位置就怎么把他拉下來,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一些令人遺憾的意外也很正常,對一個統一的意大利來說,有些礙眼的人物確實太討厭了。”

    “確實。”凱撒·波吉亞精神一振,在他剛剛重返意大利時,他需要通過懷柔手段對意大利的邦國進行分化和拉攏,但在他自己的軍力和勢力都足夠穩固的情況下他也是時候給意大利來一場大清洗,和美第奇教皇的戰爭就是借口,“這是個宏偉的計劃,如果能夠成功,我將成為意大利國王,對您的幫助,我始終感恩于心,并揣摩如何回報。”他微帶試探地問,“除了想要一個獨立的、不被其他大國染指的意大利以外,您還想要什么,總不會是想要讓您的妹妹成為意大利王后吧?”

    “瑪麗已經結了兩次婚,如何選擇她未來的人生是她的自由,我想要安排的是我的女兒瑪麗。”亞瑟道,“不論您生前的事業多么宏偉,最后繼承您王冠的都是您的外甥,而您不打算把您的女兒從修道院里接出來嫁給他了,對嗎?”

    “這是盧克蕾齊婭的心愿。”凱撒·波吉亞低聲說。

    凱撒·波吉亞和他的妻子納瓦拉的夏洛特只有一個女兒露易絲·波吉亞,在凱撒·波吉亞原本的安排里,他想讓他的女兒和妹妹盧克雷齊婭的兒子,費拉拉的繼承人埃爾科萊·德斯特結婚,從而讓這對夫妻長久地統治意大利的大部分領地,但人算不如天算,也許是因為近親通婚的緣故,這對夫妻結婚后始終沒有健康的孩子出生,并且埃爾科萊在1518年不幸因為狩獵事故去世,令凱撒·波吉亞的安排完全落空。

    凱撒·波吉亞本來打算找教皇申請特許,希望露易絲·波吉亞能夠和盧克蕾齊婭與費拉拉公爵的另一個兒子伊波利托·德斯特結婚,但盧克蕾齊婭不愿再讓侄女繼續忍受生育的痛苦,也不想要自己的兒子迎娶兄長的妻子,因此非常反對這個安排,甚至在臨終之前仍然苦苦哀求兄長,凱撒·波吉亞最終同意了妹妹的心愿,將自己的女兒送入修道院(給她大量資助以令她保持優渥的生活),并將伊波利托·德斯特立為自己的繼承人。

    伊波利托·德斯特至今未婚,起初是因為他作為次子一直按主教的標準培養并無聯姻計劃,后來則是因為意大利的統治者對凱撒·波吉亞的統治存在顧慮,尤其在尤金五世去世之后。雖然對他們的同盟關系很有信心,但凱撒·波吉亞對亞瑟居然愿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外甥還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許多人都想要向您的女兒求婚,您為什么會選擇我的外甥?”

    “因為我并不想將我的女兒嫁給她的表親或者其他可能與英格蘭為敵的國家,亦或是什么貧困的小國,環顧歐洲,沒有哪里比意大利更合適了,為了我女兒的未來,我也會全力扶持您在意大利坐穩位置,這樣我的女兒才能獲得永久的榮耀,而且,我可能需要提醒您一件事,我并不打算讓我的女兒做意大利的王后,我想讓她做那不勒斯的女王。”

    “女王?”凱撒·波吉亞一怔。

    “對,查理五世宣稱他有權繼承原西西里王國的土地,可他的繼承權來自阿拉貢王室,阿拉貢的王室后裔不止他一個,這個時代我們不那么講究規則,可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借口,我為我的女兒爭奪王位,我的女兒和你的外甥結婚,最后整個意大利都將由他們的后代統治。”他朝凱撒·波吉亞露出一個微笑,“這是我們都樂于見到的,不是嗎?”

    這確實是他樂于看到的,他可以篤定他將在此后的戰爭中得到亞瑟一世無私的幫助,而他的外甥總要娶妻,有個出身高貴的妻子會令他的統治更加穩固,只是“您確定要為您的女兒爭取一個王國?”他仍對此有些遲疑,“如果只是害怕她被卷入紛爭,或者生活不夠優渥,您大可給她在英格蘭找個富有的丈夫。”

    “留在英格蘭,她一樣會卷入紛爭中。”亞瑟說,他眼里籠上一層復雜的陰霾,“何況,我女兒值得一個王國。”

    第67章 權力

    在弗朗索瓦一世為南部的夏爾三世摩拳擦掌, 想要武裝奪取波旁公國時,他忽然收到了尼德蘭新教諸侯的求助,希望他能夠幫助他們從查理五世的暴/政之下解脫出來。

    弗朗索瓦一世本人對人文主義頗有興趣, 但并不像他的姐姐前納瓦拉王后一樣同情新教徒, 面對在歐洲存在感越來越高的新教思潮, 他更多地只是將其當做外交工具,畢竟為了法蘭西的利益他連奧斯曼帝國都可以聯絡, 況論是連“異端”之名都沒有坐實的新教徒。

    盡管查理五世的姑姑奧地利的瑪格麗特竭力以個人魅力維系哈布斯堡家族對尼德蘭的控制,并且在自己的宮廷中供養了不少人文主義者, 但查理五世在那場大戰留下的財政危機即便有了美第奇家族的幫助也難以在短期內彌補, 何況他還躊躇滿志地想要進軍意大利, 因此不論是尼德蘭還是德意志(東方的匈牙利和波西米亞他倒是手下留情),這幾年都深受苛捐雜稅影響, 以至于不堪重負,這也是崇尚簡樸禮儀、廉潔教會的新教能夠在查理五世的領地快速流行的原因。

    查理五世所面臨的財政危機弗朗索瓦一世同樣面臨, 只是由于瓦盧瓦王室掌控的王室領地較多、他對國家的掌控力也更強(哪怕是經歷了幾番動蕩之后), 因此他非常樂意在此時對尼德蘭伸出援手,尤其是在他得知亞瑟一世以他和查理五世的親戚關系婉拒了尼德蘭的求援后。

    雖然事實上亞瑟一世和查理五世已經沒有互信基礎,但明面上的面子還是要做的,在弗朗索瓦一世公開支持尼德蘭的新教徒暴/動時,亞瑟一世及時將這個消息匯報給查理五世并從加萊抽調一部分海軍幫助查理五世,這也令查理五世對姨父的印象稍微緩和了些。

    在對弗朗索瓦一世的聲討方面, 查理五世強調弗朗索瓦一世和新教徒聯盟的行為, 而亞瑟一世則強調弗朗索瓦一世對封臣權益的踐踏, 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利用自己杰出的外交手腕將弗朗索瓦一世和引狼入室的新教徒定義為危害國家的惡魔, 使銀行家和中立貴族能夠摒棄前嫌站在查理五世一方對抗入侵者。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陷入僵持后,南部的夏爾三世也舉起反旗, 公開反對巴黎高等法院的裁決并宣稱自己是唯一的波旁公爵,弗朗索瓦一世聞言氣急敗壞,尤其是他得知英格蘭和布列塔尼也在全力支持夏爾三世后,他事實上處于腹背受敵的狀態。

    南線的戰事緩解了查理五世在尼德蘭的壓力,而針對那不勒斯的繼承問題,1524年6月,英格蘭的亞瑟一世和實際統治意大利的瓦倫蒂諾公爵簽訂了盟約和婚約,他借助自己妻子的血統為女兒瑪麗公主宣稱那不勒斯王位,并將她許配給瓦倫蒂諾公爵的繼承人伊波利托·德斯特,商議在瑪麗公主年滿十八歲后成婚,借著波旁公爵叛亂打通自法蘭西南部前往意大利通道的機會,他還一次性向瓦倫蒂諾公爵支付了二十萬杜卡特的嫁妝并提供了大量先進的軍/火武器。

    拿到這筆厚禮后,凱撒·波吉亞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美第奇家族,礙于和美第奇的盟約與利奧十世的壓力,查理五世向亞瑟提出了抗議,亞瑟的回應則是直接撤回了加萊的海軍,將尼德蘭的海岸線全部暴露在法蘭西的攻擊范圍內。

    尼德蘭的暴/動幾番阻礙了查理五世南下意大利的計劃,這令斐迪南三世多少有些不耐煩,在幾番拖延都等不到兄長南下后,斐迪南三世終于忍無可忍,決定自己出兵意大利,他知道他這個決定會面臨國內的壓力,但他沒有想到第一個反對者會是自己的母親,向來極少主動過問政務的胡安娜女王在得知次子打算和外甥女搶奪那不勒斯王位后罕見地震怒,她以女王的名義公然反對進攻意大利,并威脅如果斐迪南三世執意如此,她將廢除他共治者的身份。

    ,

    盡管在成年之后已經正式加冕,但斐迪南三世的所有命令都需胡安娜女王簽字批準,名字次序也在母親之后,大多數時候,胡安娜女王都不會對送到她面前的文件有多余的意見,除了這一次。

    斐迪南三世不明白母親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態度,傳言中她十分愛他的父親,可這樣的愛似乎并沒有轉移到父親的孩子身上,除了最小的妹妹凱瑟琳,她很少表現出對子女的關愛,她關心遠在英格蘭的妹妹和外甥女還多一些,對于他,她有時也會做出一些她認為可以彰顯她“母愛”的行為,在他批閱公文時突然出現摸一摸他的頭,給他送來一些既不適合他閱讀對他的孩子又過于艱澀的書籍,或者大張旗鼓地宣稱她要送給他一份珍貴的禮物,結果卻是帶著他來到外祖父母和父親的陵墓前祈禱數日,并告訴他她已經給他選好了一個位置合適的墓地。

    有些時候,斐迪南三世覺得他似乎可以理解外祖父對母親的做法,她不像個女王,她不懂該如何做女王,將她關起來與世隔絕似乎是對所有人都好的主意,可胡安娜女王大多數時候并不會干涉他,她甚至會在他面臨困境時用自己的方式維護他,在她還活著的時候,他并不能從她手中名正言順地接過王權,他需要借助母親的名義統治,于情于理,他都沒有囚禁母親給自己留下一個話柄和攻訐借口的動機,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他盡可能地配合胡安娜女王上演西班牙人喜聞樂見的“母慈子孝”。

    很多時候,他覺得這并不難,即便只是出于認為自己有必要扮演一個慈愛母親的必要,胡安娜女王也不會公開反對他,在拜訪母親前,斐迪南三世一度以為他可以說服她,但這一場她異乎尋常地固執,他只能耐著性子安撫她道:“親愛的母親,意大利的利益對我們很重要,我知道您對我的姨母和表妹有著深厚的情感,但您的個人感情不應該妨礙西班牙的利益。”

    “我正是為了西班牙的利益!”胡安娜女王極其強硬地回應道,“你外祖父母的偉業是統一了西班牙,西班牙人的愿望是和葡萄牙一樣享用他們從新大陸獲取的財富,而非卷入歐洲持續的紛爭!法蘭西是敵人,所以我們可以從他們手里搶回納瓦拉,英格蘭是朋友,所以我們不應該對抗他們!查理,我知道你是因為查理的原因才想要進攻那不勒斯,可西班牙人不喜歡尼德蘭人,曾經是你父親,后來是查理,跟他們扯上關系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她忽然大惑不解地看著斐迪南三世:“何況,那不勒斯本就是你外祖父交給他侄曾孫的,他的侄孫沒有孩子,那為什么不轉交給他外孫女呢?他不是很喜歡瑪麗嗎?斐迪南,你外祖父最疼愛的就是你,你要罔顧你外祖父的意愿嗎?”

    “不,母親,不是您想的這樣。”斐迪南三世只覺頭疼欲裂,他不知道該怎樣向母親解釋外祖父將那不勒斯交給自己的侄曾孫只是為了和法蘭西緩和關系并預防他的父家染指此地,而同英格蘭的同盟在最大的敵人法蘭西漸露頹勢的情況下也不再有從前那么重要,相反,英格蘭的海軍也非常強盛,他們很可能成為他們在新大陸的競爭對手,等歐洲的□□面足夠有利于英格蘭的安全后他們就很有可能將目光放向海洋,他只能徒勞地試圖勸說母親,“外祖父一直將那不勒斯看做是他的領地,如果讓波吉亞的私生子統一了意大利,我們在西西里島的權益也很難獲得保障,更況論履行天主賦予我們的使命,對抗巴爾干和小亞細亞異教徒并光復耶路撒冷,我和哥哥想要插手意大利正是出于對外祖父遺志的踐行”

    “查理說他要幫助你,可他的軍隊在哪里?即便他發自真心做出了這個承諾,他也并沒有踐行這個承諾的能力!而且你們沒有你們外祖父母的能力,你們不應該肖想擊敗奧斯曼帝國、收復耶路撒冷這樣偉大的目標,我管不著查理,但我可以管住你!”胡安娜女王仍然固執地道,“不要去意大利,我才是女王,我有權利按照我的意志決定國家的方向,議會也站在我這邊!如果你執意想要越過你母親的意志去對抗你的姨母和表妹,那你也別做這個國王了!”

    她拂袖而去,而斐迪南三世呆怔在原地,感受到深深的無力和頹唐。這不公平,他想,他知道哪個選擇有利于西班牙,卻因為母親和短視的議會無法實踐,可他偏偏沒有辦法反抗,因為他所依仗的權力恰恰來自于他的母親。

    第68章 前兆

    “你在看什么, 愛德華?”

    當聽到瑪麗的聲音后,威爾士親王下意識抬起頭,而瑪麗已經看到了他手里的東西。“這是什么?”她緊緊盯著他手里的書, 威爾士親王有些遲疑, 但他還是將手里的書遞給瑪麗, “勒妮送給我的書,你也對這些內容感興趣嗎, 伊莎貝拉?”

    “你在看異端的書。”瑪麗的聲音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而威爾士親王皺起眉頭, 仍然試圖好言好語地和妹妹解釋道, “路德派的教義并沒有被宣判為異端, 父親說利奧十世對其提出抗議不過是因為路德破壞了他斂財的需要,無休止的奢侈并不是圣座應該保有的美德。”

    “圣座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表, 他的旨意意味著天父的意愿,何況那個德意志人宣稱《圣經》可以翻譯, 要求修道院交出教產, 甚至主張神父可以娶妻,如此離經叛道的言論還不足以成為異端嗎?”

    “可有些神父的生活確實太過奢侈,一些耗費過大的祈禱方式也沒有那么必要,這些財富本可以讓更多的人過上好的生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將手里的書遞給瑪麗,“你的偏見太深了, 伊莎貝拉, 也許你應該讀一讀這些書”

    “我不會去讀魔鬼的書籍!”瑪麗忽然吼道, 她拍掉他手中的書, 瞪著威爾士親王,目光憤怒中帶著哀傷, 威爾士親王心一緊,他忽然覺得妹妹好像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愛德華,我懇求你不要受你未婚妻的蠱惑,不,她也是被蠱惑了,她被伊甸園的蛇果迷惑而遺忘了誰賜予了她高貴的身份,我們所擁有的幸福生活是上帝給予的,作為天主教徒,我們應該抵御一切異端邪說對天主尊嚴的冒犯,供奉上帝的財富應該留在上帝那里!”

    “你真的應該去那不勒斯了,伊莎貝拉。”難得的,面對妹妹的憤怒,威爾士親王并沒有服軟,他用一種憐憫又不解的目光看著她,那樣的目光似曾相識,愛德華,另一個被她稱為愛德華的兄弟也曾這樣看著她,或者是另一位凱瑟琳王后,母親侍女的女兒,她憐憫她的處境卻不認同她的信仰,“你應該去看看意大利的商人和神父是如何醉心享樂,羅馬又是如何奢靡腐朽,真正冒犯天主尊嚴的是這些以上帝之名巧取豪奪的神父,而不是你口中的異教徒。”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書,而后轉身離去,望著他的背影,瑪麗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難道英格蘭注定失去天主庇佑而被異端統治嗎?

    ,

    “伊莎貝拉,你在嗎?”

    當聽到凱瑟琳的聲音后,瑪麗從被子里抬起頭,看到凱瑟琳提著燈站在她房間門口,仿若圣母的立像。凱瑟琳走了進來,點亮了瑪麗床頭的燈,而后將女兒抱在懷里:“你和愛德華吵架了嗎?”

    “他已經被他妻子迷惑了。”想到威爾士親王,瑪麗心里便涌現出深深的痛苦和悔恨,法蘭西的勒妮是個著名的新教徒,她早該想到的,在父親想要讓她和愛德華訂婚時她就應該阻止,她仰頭看著母親,淚流滿面道,“我們的幸福不是天主賜予的嗎?因為我們虔信天主,天主才賜予您忠貞的丈夫和健康的兒子,我才能作為父親寵愛的女兒生活,當冒犯天主的人出現時,我們應當堅決地捍衛天主的尊嚴,否則上帝會收回他曾賜予我們的一切!”

    “你為什么會擔心失去現有的一切呢?愛德華已經成年,馬上就要結婚,你父親也不可能背叛我們。”

    “是嗎,母親?”瑪麗哀傷道,凱瑟琳心一緊,那樣的悲傷和痛苦太真實,仿佛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如果您和父親沒有孩子,或者你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您還會像今日一般得到丈夫的疼愛和國民的敬仰嗎,不論您的出身多么高貴,品德多么高尚,您都無法留住丈夫的愛和王后的尊位,正是因為您的虔誠和堅貞上帝才賜予我們如今的幸福,我不能看著那些新教徒毀掉我們的一切”

    “你在胡說什么,伊莎貝拉?”凱瑟琳反而平靜下來,她輕撫著瑪麗的頭發,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甜蜜的微笑,“我和你父親結婚五年后才生下愛德華,那之前,我曾經擔心過我不能生育,那個時候你父親便說過如果我們只有女兒,他也會全力支持她成為一個好女王。”

    “父親真的這樣說過嗎?”瑪麗止住淚水,將信將疑地問。

    “當然,你可以問問他,何況即便你有了兄長,他還是想要讓你成為女王。”她握著瑪麗的手,“愛德華會成為英格蘭國王,而你會成為那不勒斯女王,等意大利和法蘭西南部的戰爭結束,你也可以動身前往那不勒斯了,別哭了,你難道想讓那不勒斯人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哭泣的樣子嗎?”

    瑪麗終于點點頭,將頭重新埋在被子里,凱瑟琳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瑪麗還好嗎?”看到她回來后,亞瑟從床上抬起頭問她,凱瑟琳脫下鞋,上床依偎在他懷里,“她現在還好,不過我剛來的時候她在說胡話,我險些以為她病了。”

    “她說了什么?”

    “她說如果我們沒有孩子,或者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就會失去丈夫的疼愛和國民的敬仰,無法留住王后的尊位,真荒謬,親愛的,你會這樣做嗎?”

    “當然不會。”亞瑟極快地否認道,凱瑟琳注意到他的手不安地抬起又放下,最后才重新垂下,握住她的手,“我們應該給瑪麗安排一些歷史書籍,晦澀些也好,至少讓她少一些胡思亂想的時間,她馬上要成為女王了,她應該學會在人前掩飾自己的喜好,關于新教徒,她也可以適當轉變一下態度,他們不是圣人,可也不是魔鬼。”

    “愛德華已經快成為一個新教徒了。”凱瑟琳半開玩笑道,“也許我們也應該加強一下對他的教育和引導,以免讓伊莎貝拉覺得我們厚此薄彼?”

    “這不是壞事,讓一個頑固的天主教徒學會寬容難度遠高于讓一個新教徒統治天主教國家,他們都是天主的信徒,他們不應該因為教派的差別彼此廝殺。”

    “所以你也不反對愛德華被視為一個新教徒國王嗎?”凱瑟琳一怔,她情不自禁攥起手指,“你認為這些新教徒可以登堂入室,乃至于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嗎?”

    “他們不應該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這會破壞政治的平衡,但如果有必要借用他們的力量打擊教廷對英格蘭的控制,我會這樣做。”看到凱瑟琳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他又出言安慰道,“這是必要的手段,你的父母也沒有在攻下格拉納達后立刻驅逐所有異教徒,不是嗎?”

    “是的。”凱瑟琳勉強道,但關上燈后,她還是下意識心里打鼓,她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

    進入1525年,意大利和法蘭西的戰局都日益明朗:在夏爾三世反叛后,弗朗索瓦一世便試圖從尼德蘭的戰局中抽身,但隨后因那不勒斯王位之爭導致的英德交惡又令他對這個難得的機會心懷不舍,因此幾番猶疑之后,他還是決定繼續維系對尼德蘭的戰事,轉而試圖通過聯合南方的諸侯鎮壓夏爾三世。

    然而他低估了新教在南方的影響力,如果一開始夏爾三世只是對新教有些興趣,那現在他已經以新教的保護人自居,這令他在南方收獲了非比尋常的支持,而南方的諸侯對弗朗索瓦一世不給好處卻試圖令他們為他賣命的行為頗有微詞,在行動上十分不積極。

    唯一一個義正詞嚴反對夏爾三世的反而是他的親家洛林公爵,雖然洛林公爵本人仍然力圖促使夏爾三世與弗朗索瓦一世和解,但曾與夏爾三世私交甚篤的克勞德·德·洛林卻儼然與之反目,這也令弗朗索瓦一世看到對抗夏爾三世的希望,他知道這個洛林家族的次子驍勇善戰不亞于夏爾三世,為表誠意,他封克勞德為吉斯公爵,這是以往只有直系王族才能獲得的稱號。

    但弗朗索瓦一世雖然大力嘉獎克勞德的忠誠,卻吝于為他提供對抗夏爾三世的軍費和武器,也沒有賜予他對應的公爵領地,而且希望他能夠勸說他兄長以勃艮第公國的私兵平叛,除卻這個吉斯公爵的稱號,他幾乎什么都沒有給予洛林家族,而向來性格溫和、愛好和平的洛林公爵也終于出面調解了弟弟和妻子的兄長的爭端,轉而向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訴,要求他正視夏爾三世的需求承認他波旁公爵的身份并給予克勞德符合其公爵身份的領地。

    得知此事的弗朗索瓦一世氣急敗壞,認為他是被夏爾三世和洛林家族聯合起來擺了一道,于是不顧勸阻宣判洛林公爵和吉斯公爵都犯下叛國罪,這個行為把原本還保持中立的洛林公爵徹底推向了夏爾三世一方,而在尼德蘭,隨著戰線的深入,法蘭西軍隊的胡作非為也刺激了當地人的不滿,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也竭力擴大這種反法情緒,令弗朗索瓦一世的軍隊寸步難行。

    1525年5月,南方的威脅終于逼得弗朗索瓦一世不得不放棄保住尼德蘭戰線的企圖,在拿走了他在前期占據的阿圖瓦等地后黯然離去,而此時南方的戰事又出現了一個對他極端不利的變數:1525年4月,凱撒·波吉亞的軍隊攻占羅馬,利奧十世在憂懼中病逝,凱撒·波吉亞隨即操縱樞機團擁立亞歷山大·法爾內塞為教皇保羅三世,并由其加冕為意大利國王凱撒一世,同時,保羅三世還宣布剝奪弗朗索瓦一世的法蘭西王位,將其授予夏爾三世。

    第69章 夢境

    如果此前夏爾三世的反叛還只是由于弗朗索瓦一世和薩伏伊的露易絲因為波旁遺產引發的國內政治動蕩, 那現在,隨著羅馬的介入,這場內亂已經徹底危及弗朗索瓦一世的統治地位, 而且保羅三世的行為背后必有凱撒一世的授意, 如果剛剛蕩清意大利、此刻正士氣高昂的意大利軍隊翻越阿爾卑斯山支持南部叛亂, 巴黎淪陷也是早晚的事。

    直到這個時候,弗朗索瓦一世才意識到夏爾三世背后的支持者比他想象得更加強大, 布列塔尼公爵,英格蘭國王, 波吉亞家族, 他的敵人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結成一張大網將他牢牢網住, 或許早在他在埃夫勒蒙受奇恥大辱時,他今日的困局便已注定, 他想要挽回昔日的損失,卻越陷越深, 最后滿盤皆輸。

    對這一團亂麻的局勢, 他已身心俱疲,少年時的雄心壯志都在這一刻離他遠去,也許他什么都不做會更好,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不顧母親的勸阻同夏爾三世議和, “我現在還是北方的國王, 再拖延下去我可能連國王都不是”, 同他營造出的聲勢相比, 夏爾三世的胃口還算可控,他要求弗朗索瓦一世承認他對波旁公國的統治, 不以叛國罪追究他追隨者,并給予他的支持者極大的自治權,弗朗索瓦一世都答應了。

    以這一事件為標志,法蘭西在事實上形成了南北分治的局面,并且南方對新教傳播的縱容也為后來的法蘭西宗教戰爭埋下伏筆,最終促成了被史學家稱為“安茹帝國時代”的英法聯合時期的到來。這一事件起初被查理五世認為是有益于他的變動,但他很快發現利奧十世去世、凱撒一世稱王造成的連鎖反應遠超他預計,并且不利于他。

    和此前的教皇們一樣,保羅三世個人品德并不檢點,鑒于他本就是依靠妹妹的裙帶關系發家,這樣的事跡也不稀奇,而由于凱撒一世如今的懾人威勢,他對凱撒一世言聽計從,放逐了查理五世的金主美第奇家族并瓜分其財富,同時為了遏制新教的傳播并挽回天主教的威望,他廢止了贖罪券,這意味著查理五世再不能通過贖罪券進行斂財,而更令查理五世坐立難安的是他還恢復了馬丁·路德的教籍,這意味著新教在德意志境內可以自由傳播而不蒙受異端的指控,對他的政敵,他也不能以“異端”之名對其進行打擊。

    對英格蘭這個可靠的盟友和即將結婚的親家,凱撒一世也送出一份大禮,他授意保羅三世任命亞瑟一世為英格蘭教會最高領袖,并賦予他自行任命多個重要城鎮的主教和修道院院長的權利,這意味著英格蘭國王事實上已經取得了對國內教會的主控權,這是歷代英格蘭國王都未曾達到的目標。

    而在取得了對英格蘭教會的主控權后,亞瑟一世頒布一個引發軒然大波的命令,他命令國內的修道院須簡化宗教儀式并收繳修道院中的財物和地產,“這是神父的財富,而非上帝的財富”,對反抗這一命令的主教,他的回應是罷免他們的教職,甚至直接關進倫敦塔。

    他的行為招來許多關于他貪圖財富、同情異端的攻訐,得益于國王的積威深重,這樣的批判尚算可控,但他的王后對此激烈反對,在勸說國王收回政令無果后,這對夫妻爆發了自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當晚,王后離開了里士滿宮而前往她在城郊的莊園,而即便王后以如此堅決的方式抗議,國王也沒有停止教改的意思,反而命令已經被任命為掌璽大臣的托馬斯·克倫威爾繼續清點修道院財產。

    ,

    瑪格麗特·波爾守候在凱瑟琳王后的房間外,想起近日的風波,不禁在心里長嘆一聲。

    她從小照顧亞瑟長大,后來又陪伴在凱瑟琳王后,見證這對夫妻從少年走向中年,這么多年,她從沒有見過他們如此激烈地爭吵,而出于她對他們的了解,她認為他們不會輕易和解,他們內心深處都是極為驕傲和固執的人,而他們這一次產生沖突的根源看起來也不是一個可以調和的矛盾。

    凱瑟琳王后一直在祈禱和禁食,她已經很少以如此極端的方式進行禱告了,瑪格麗特·波爾知道她這樣做的原因,她認為不能阻止亞瑟朝修道院動手有悖于她作為王后和天主教徒的職責,而亞瑟的回應是教皇并未對他的行為做出指責,因此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他的行為視為不虔誠的表現。

    從天主教徒的思想出發,她確實認為國王的行為不夠妥當,但如國王所說,既然教皇已經恢復了馬丁·路德的教籍,也默許了英格蘭國王對修道院的所作所為,那他的行為自然也不能蒙受不夠虔誠的指控,可難道王后的行為就錯了嘛,被國王定罪的難道不是同時忠于國王和上帝的人嗎,羅馬授予了英格蘭國王如此大的自決國內教務的權力,難道國內的主教們就必須立刻在國王和上帝之間二選一嗎?

    年紀大了,她越來越不想思考這些復雜的問題,但她認為凱瑟琳王后在經歷了兩天的禁食后應該飲用一些食物和清水,害怕她不聽從年輕侍女們的勸告,她決定親自過來。她端上一盤杏仁餅,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凱瑟琳王后的房門:“陛下?”

    她推開門,發現王后赤足站在冰涼的地磚上,錯愕地抬起頭,當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發現凱瑟琳王后此時滿臉驚愕:“瑪格麗特,你不是被斬首了嗎?”

    斬首?誰能斬首她?她做錯了什么嗎?“噢,陛下,您做噩夢了嗎?”她匆匆放下盤子,焦急地來到凱瑟琳王后面前檢查著她額頭和耳后的溫度,“還是說病了,恕我直言,您不應該繼續禁食了,這會損害您的健康”

    “這是我對上帝微不足道的贖罪。”凱瑟琳輕聲說,她低頭看向瑪格麗特·波爾蒼老的臉孔,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但您說得對,我確實做了一個噩夢,我現在也不確信噩夢究竟有沒有醒來。”

    ,

    “王后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

    當瑪麗匆匆趕到凱瑟琳的住處時,她首先遇到了瑪格麗特·波爾,年邁的女伯爵步履緩慢地在走廊上移動著,看到瑪麗后,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公主,您勸勸您母親吃一些食物吧,哪怕一時半會兒她不想要同國王和好,至少現在也該吃些東西。”

    “母親一直沒有吃東西?”

    “是的,我給她送了一盤她喜歡的杏仁餅,但她只是讓我放下來,我不確定她有沒有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她還對我說我不是被斬首了嗎,真奇怪,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王后是病了嗎?”

    她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有意識到瑪麗已經臉色大變,她忽然握住她的手:“那是假的!”她嘶吼道,“沒有人可以把你關進倫敦塔,沒有人能夠將你斬首,你是我們家庭的一員,我愛您如愛母親一樣!”

    “噢,公主,我不是這個意思。”瑪格麗特·波爾一怔,不明白瑪麗公主為何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她看到瑪麗公主疾奔向王后的房間,正欲跟上,卻受限于年邁導致的步履蹣跚不能為之,她搖了搖頭,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許女兒的陪伴能讓凱瑟琳王后感覺更好些,因此也沒有跟著瑪麗公主的步子回到王后的房間,而是自己一個人沿著來時的路慢慢離開。

    房外,瑪麗的心咚咚直跳,她期待著什么,又害怕著什么,她的復雜心情在見到凱瑟琳的那一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她看到凱瑟琳王后坐在窗邊,仍然是她所熟悉的樣子,高貴威嚴,美麗優雅,不像曾經的回憶和描述一般蒼老、臃腫、哀傷。當看到她進來后,凱瑟琳似乎下意識低垂了眼睛,而后用一種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的語氣道:“哦,伊莎貝拉,是你啊。”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媽媽。”瑪麗扶著墻壁,她緊緊盯著凱瑟琳王后,“你曾說我的外祖母是最偉大的女王,你希望你的女兒可以從外祖母身上學到堅強的意志,你本想給你的次女起名叫伊莎貝拉。”她抬起頭,無比期待又無比惶恐地看向凱瑟琳,“你曾在1518年生下一個女兒嗎?”

    她看到凱瑟琳的臉色劇烈變化,她從窗邊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最后停在她三步之外:“瑪麗?”她試探性問。

    “是我。”瑪麗哽咽道,凱瑟琳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她才嘆息道,“我死后,你吃了很多苦吧?”

    瑪麗猛然撲向凱瑟琳懷里,她覺得即便上帝令她的生命終結在此刻,她也不會再怨恨什么了。

    第70章 背叛

    進入1526年, 國王和王后的失和已經不再是秘密,在經歷了短暫的沉寂后,王后將許多修士和修女納入保護, 一些保守的貴族也聚集在王后和瑪麗公主周圍。國王默許了這一切, 或許是出于不想和妻女徹底鬧翻的緣故, 他沒有對此提出反對,這令一些原本還在觀望的大貴族放下了心, 借王后之名表達了自己對教改的抵觸。

    約克公爵是其中之一,盡管在伊麗莎白公主出生后, 他和妻子的關系變得冷淡, 但六歲的伊麗莎白公主現在正是最聰明可愛的時候, 心情好的時候,約克公爵也愿意適當表現出一些父愛, 畢竟他現在只有伊麗莎白一個孩子。

    盡管約克公爵夫人是最早在上層貴族中傳播新教思想的人,但在意識到兩教之爭已經在英格蘭造成了政治分裂, 她聰明地選擇了不介入這些紛爭, 而是以教育女兒為由退居家庭,這樣的表現在約克公爵眼里是個好的走向,他一直不喜歡妻子持續在社交場上出風頭,因此在經歷了多年的冷淡關系后,這對夫妻詭異地迎來了一個相對和平的時期。

    約克公爵的府邸和產業多年來一直由約克公爵夫人料理,約克公爵并不在意這些, 他只在意他是否有足夠的錢以及足夠氣派的排場, 他的妻子畢竟依附于他, 沒有他她能算什么呢?“父親不會回來的, 您不用再等他。”這一天,當約克公爵夫人和女兒在壁爐邊讀書時, 伊麗莎白公主忽然抬起頭。

    她的眼睛很像她,一樣的澄凈明澈,這樣的目光并不像一個六歲的女孩,約克公爵夫人怔了怔,而后輕輕理了理女兒額前的頭發:“我知道,但伊麗莎白,今天我們必須要等他。”

    她并不想做個每日等待丈夫的怨婦,這除了為她招來一些夾雜諷刺的同情別無他用,但明天是伊麗莎白的生日,不論他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她都認為他有必要參與這件事,如果他還想心血來潮扮演一個好父親的話。

    她還是等到了約克公爵,但時間已經非常晚了,并且他醉得過分,臉色通紅,同時像是極興奮一般手舞足蹈,盡管他酒后的步子已經很凌亂了。“您回來了,大人。”她強忍酒氣上前服侍他,心里已經后悔讓伊麗莎白陪著她等到這么晚了,約克公爵瞇了瞇眼睛,認出她后,他還是給了她一個吻,“噢,安妮,我很高興你在等我。”

    “伊麗莎白也在等您。”約克公爵夫人盡可能克制著語氣讓自己顯得溫柔可親,“親愛的,明天是伊麗莎白的生日,我準備在家里舉辦一場小型聚會,您一定會參加的吧?”

    “不行!”約克公爵不假思索道,看到約克公爵夫人頓時蒼白的臉孔,他似乎意識到這個回絕太過直白,因此又多解釋了一句,“我要去溫莎,不僅是明天,未來好幾天,我都不會回家,你們不要再等到這么晚了。”

    “溫莎?”約克公爵夫人一怔,而約克公爵急于回房休息,因此快速地解釋道,“是的,這場混亂是時候結束了,你放心,如果你一直像今天一樣溫柔,我不介意讓你分享我的榮耀的。”

    他能有什么榮耀和她一起分享?約克公爵夫人更加狐疑,但約克公爵已經什么都不愿說了,將約克公爵和伊麗莎白公主都送回房后,約克公爵夫人回到了火爐邊,吩咐仆人將掌管約克公爵出行車駕的馬夫叫過來:“公爵大人這段時間都去過什么地方?”她問,不易察覺地攥緊手指,“或者說,他都和哪些人在一起?”

    “和一些修道院的保護者,公爵大人曾被羅馬教廷封為信仰守護者,他們都很擁護公爵大人。”

    “信仰守護者”約克公爵夫人喃喃道,這個稱號十分榮耀,可在英格蘭已經出現政治分裂的趨向時,這個稱號更意味著災禍,約克公爵口中那和她一起分享的榮耀又是什么“去里士滿宮的路有沒有被封住?”馬夫注意到公爵夫人忽然臉色大變,還沒等到他回答,她立刻又道,“不管道路有沒有被封住,立刻送信去里士滿宮,以公爵大人的名義。”她深吸口氣,盡可能讓自己顯得平靜與和藹,“陛下這大半年來飽受家庭問題的折磨,作為忠誠的弟弟,公爵大人應該慰問一下自己的兄長,如果我不替他安排的話,他是一定會忘了這件事的。”

    ,

    “您應該飲用一些杜松子酒,連續的工作對您的身體并不好,陛下。”

    里士滿宮中,掌璽大臣托馬斯·克倫威爾如此勸誡道,同樣在房間中的威爾士公爵猶豫片刻,也還是接口道:“喝一些酒吧,父親,我可以處理這些事。”

    “如果你真的可以處理,我想我也不需要被人勸著喝酒安神了。”亞瑟一世不咸不淡道,以他的性格,這樣略帶諷刺的言語其實也可視為是他的一種動怒,威爾士親王下意識低下頭,他,而亞瑟一世并沒有執拗,他接過了酒一飲而盡,順便讓掌璽大臣暫時回避,“如果不是你母親不愿配合,或許這大半年來我也不會如此辛苦,你怎樣看待你的未婚妻?”

    “我,我愛她。”威爾士親王不明白父親為什么將話題突然轉移到他未婚妻身上,但他仍然下意識做出了回答,“我愛她,我很高興您給我安排了這一樁婚事,不論是布列塔尼,還是勒妮。”

    “很好。”亞瑟一世點點頭,他的語氣終于帶點欣慰了,或許是因為比他小五歲的未婚妻對威爾士親王不加掩飾的崇拜和喜愛,他難得地提振了些自信心,而勒妮公主強勢的性格和敏銳的才識也十分吸引威爾士親王,再加上都信奉新教這個共同點,他對這對未婚夫妻的未來還是比較有信心的,“那如果你現在處于我的位置,而勒妮處于你母親的位置,你認為你們現在會怎樣處理那些不愿配合的教士?”

    “勒妮會支持我。”威爾士親王道,他很肯定這一點,但他旋即又猶疑道,“但我同樣不想看到在傳播真理的過程中引發暴力和血腥,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想要建立廉潔的教會,他們只是想爭奪修道院的財富。”

    “只要結果是好的,我不介意抓幾把稻米喂飽他們。”亞瑟一世說,威爾士親王知道他的父親其實是個很冷酷的人,哪怕是在他面前,這是他一直想要他學會的品質,他耳濡目染,但并不適應,“在這個時代,如果你有志于改變你的國家,那你需要明白仁慈與懦弱無異,守舊的人會認為這是機會,進而抓準一切機會勸說你改弦易幟,一旦你心生動搖,你將前功盡棄,到了那一天,你的存在就是拖累你的國家,令其陷入無休止的內戰和紛爭,乃至于走向分裂。”

    “適度的殘忍并不可怕,你需要威懾你的敵人,關鍵在于你是否順應了歷史的潮流,否則你只會留下一個無法被洗刷的惡名和一地狼籍的局面,你需要慶幸的是,你所選擇的信仰在未來的時代是正確的,這令你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而不必忍耐良知的折磨,而你的父親還不算老,在我把這個國家交給你之前,我會確保英格蘭走上了新教的道路,反對者會存在,但他們無法改變這條軌跡。”

    “反對您的人包含母親和伊莎貝拉”

    “瑪麗馬上就要出嫁了,至于你母親,等你結婚后,勒妮會替代她的角色。”提到凱瑟琳王后,他的語氣終于沒那么平靜了,威爾士親王注意到他下意識地側過臉,當威爾士親王本人想要回避什么時,他也會這樣做,“王后的職責是輔佐國王,或者替代失能的國王履行國王的職責,如果國王具有絕對的威信和權力,那王后并不能真正阻止國王的決策,等你和勒妮結婚后,你也要注意這個問題,她的信仰可能會很激進,以至于離經叛道,你可以適當地附和她,但你需要謹記自己的角色,不能落下被妻子操縱的話柄,這樣的指控傷害的是妻子而非丈夫。”

    “我明白。”威爾士親王點了點頭,他倒不是很擔心這個問題,畢竟勒妮公主婚后也會長居布列塔尼,一個常年身在海外的王后即便身份尊貴、位高權重也不會像他母親一樣深刻地影響著國內的政局,他們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亞瑟一世清了清嗓子,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掌璽大臣忽然匆忙地推開門,“有一封信,陛下。”他喘著氣,“是約克公爵寄給您的。”

    “亨利?”亞瑟一怔,他接過信,一邊拆一邊忖思著約克公爵到底給他寫了什么,然而裁開信后,他看到的只有三個單詞,“Beware of Windsor”。

    威爾士親王注意到父親臉色劇變,他幾乎是立刻站起身,對托馬斯·克倫威爾道:“召集軍隊,封鎖陸路和海路,不能讓任何人進入和離開倫敦,尤其是溫莎方向,愛德華,你跟我一起去換盔甲,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寸步不離。”

    “好,父親。”雖然不解,但服從父親的命令幾乎是他的本能,在等待仆人送來盔甲的過程中,他捏著那封信,急促地喘著氣。

    信中的字跡不是約克公爵的,他知道是誰,他也知道她想要提醒他什么,這是一場叛亂,一場試圖更易宗教改革的暴/動,而叛亂的主使者敢于將起事的地點定在倫敦市郊的溫莎,顯然是篤定她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行動也不會輕易招致懷疑,因為沒有人會認為她會發起反叛。

    是凱瑟琳,背叛他的人是凱瑟琳。

    第71章 愛人

    1526年初, 一個平靜的冬夜,國王忽然下令封鎖倫敦,禁止任何人出入, 同時向溫莎方向派遣重兵, 天明之后所有前往溫莎的馬車都被攔截, 隨即像江水匯流一般流入大海般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蹤跡。

    約克公爵也是想要前往溫莎的貴族之一, 但他發現他出行的馬車都被破壞,而馬匹也各個萎靡不振, 心急如焚的他想要在外借馬, 卻被告知約克公爵夫人不允許他出去。“誰是這里的主人?”他來到約克公爵夫人的房間, 氣急敗壞地質問她,“我想這座宅子姓都鐸, 而不是博林。”

    “您并不敢說出一定要在今天前往溫莎的理由。”約克公爵夫人說,她放下手里的書, 來到約克公爵面前, 那一顰一笑仍然迷人,約克公爵卻只油然而生一股無能為力的頹然,“既然如此,為何不在家慶祝伊麗莎白的生日呢?我需要丈夫,她也需要父親。”

    在得知約克公爵沒有前往溫莎后,亞瑟一世的心就放下一半:“王后和公主呢?”他問, 威爾士親王在聽到他提起母親和妹妹后便臉色煞白, 但現在沒有人留意王儲的神情, “她們在格林尼治宮, 她們和溫莎的叛黨并沒有聯系。”

    “她們不必和他們聯系。”亞瑟輕聲說,他隨即翻身上馬, “去格林尼治宮。”

    ,

    格林尼治宮位于泰晤士河南岸,起初是亨利四世之子格洛斯特公爵漢弗萊所建,后來他將這里送給凱瑟琳作為夏季行宮,凱瑟琳便在這里建造了西班牙風格的浴室和禮拜堂,瑪麗也經常和母親一起來此居住。“王后在祈禱。”來到格林尼治宮后,仆人對他們說,他頓住腳步,而后再度邁上臺階,“我等她祈禱完。”

    他來到了祈禱室外,圣母像前,凱瑟琳正微伏著身體虔誠祈禱,他已經很久不見她如此虔誠恭敬的樣子,上一次是什么時候,是她剛來到英格蘭時,還是夢境之中?

    她一直在專心祈禱,亞瑟不確定她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他也沒有出聲。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看到凱瑟琳坐起身體:“你不應該將斂財的手伸向修道院。”她說,她雖然開口,卻并沒有回頭,“那是他們在過去數個世紀中積攢的合法財富,況且國庫并不缺錢。”

    “我并非為了我個人的貪欲。”他回答道,“這些財富不能被聚斂,他們應該流入市場,讓無形的手操縱它們的去向,未來的數個世紀,這才是真正能夠增加財富的方法。”

    “你不應該在這個過程中濫殺無辜。”她又道,“修士和修女沒有任何過錯,卻要被驅趕出修道院,由上帝的仆人變為真正的仆人,同時忠于上帝和國王并不是錯誤。”

    “這是必要的代價。”他再次回答,“在時代的洪流下,沒有人能不付出代價,否則歷史會讓他們付出真正的代價。”

    “我不接受這樣的代價。”她仍然背對著他,“你已化身魔鬼,而我仍向往天堂。”

    “所以你選擇背叛我。”他握緊了拳頭,“你想要亨利做國王。”

    “你誤會了,我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羊而已,總有有人承擔發起叛亂的代價,我用王冠誘惑他,他飄飄然地相信,如無意外,他將以頭顱成就我和我的女兒。”

    “你打算讓瑪麗做女王?”

    “是啊,她會是天主教的女王。”

    “那愛德華呢,你打算如何安排他?還有那不勒斯,我們花費了那樣大的代價。”

    “愛德華承擔不了王冠的重量,我們都心知肚明,至于那不勒斯,瑪麗的繼承權來源于我,她能做那不勒斯的女王,我當然也能做。”她終于轉過身,與亞瑟四目相對,她的目光仍然是那樣地堅定溫和,這樣的熟悉反而令他更加鼻酸,“好了,不要再糾結于一個已經被挫敗的陰謀了,是你曾經告訴我,如果你給不了我我應有的東西,我就要自己替自己爭取來,過去二十四年,你給了我所有我想要的東西,以至于這樣的決心從無用武之地,如果有一天英格蘭需要我來捍衛,我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劍,我只是沒有想到是你擋在我面前。”

    “你的所作所為正是在將英格蘭推向深淵!”亞瑟低吼道,“對英格蘭而言,宗教改革才是正確的,不擁抱潮流,我們也會被潮流沖毀,我看到了未來,我知道什么樣的未來才是正確的!”

    “為了英格蘭,你可以犧牲一切。”凱瑟琳遺憾地搖搖頭,她直視著他,有一瞬間,亞瑟感到自己的靈魂正被無形的眼睛審判,“所以,即便你知道我在你死后嫁給亨利的下場是接連不斷地流產和死產,最后因為阻礙了他的利益被驅逐出王宮凄慘死去,你也會讓我嫁給他嗎?”

    亞瑟的腦海剎那間一片空白,曾經那個夢境的記憶沖刷著他,他瞪著凱瑟琳,喉結幾番聳動,最后只能斷斷續續道:“你你知道,你想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知道那一切,假裝你是我唯一的丈夫,我們一直互敬互愛,我們有一雙兒女,我不應該拋棄我幸福的人生,可我不能欺騙自己,瑪麗也不能。”她輕瞇眼睛,“你祖母曾經對我說女人有三種身份,父母的女兒,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女人的地位和榮耀來源于這三種身份,苦難和不幸也來源于這三種身份,可我有時在想,為什么女人一定要在這三種身份中選擇呢?為什么我們一定要為旁人做出選擇,而不是為自己做出選擇呢?”

    “我是我自己。”她注視著他,蔚藍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平靜,如大海一樣,“我知道母親不應連累子女,妻子不能背叛丈夫,王后不可發起叛亂,但我仍然選擇這樣做,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信仰和選擇。”她忽然長嘆一聲,眼里籠上深重的悲哀,“如果你沒有生那場病,沒有看到所謂的未來,你不會發起這場改革,你會一直是天主的虔誠信徒,對嗎?”

    “但如果不是那場病,我過去二十年不可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亞瑟說,他深吸口氣,近乎乞求道,“我愛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告訴你未來的方向,你會接受那樣的未來的。”

    “謝謝。”凱瑟琳微笑著說,“可我的愛人在二十四年前就因汗熱病死去了。”

    “咚”,一聲沉悶的巨響,亞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只能依托著門框才不能倒下,而面前的凱瑟琳不為所動,她仍用那溫柔平靜的目光看著她,仿若與身后的圣母像融為一體:“我是天主教的王后,我更是天主教徒的王后,我不能也不允許你為我們所不能看到也不能覺察的‘正確的方向’拋棄和傷害這些沒有犯下過錯的人,如果你要拋棄他們,那就請連我一起拋棄吧,我已經被拋棄過一次了。”

    他早已將她獨自拋棄在人世,以愛之名脅迫她放棄對上帝的忠誠撒下彌天巨謊,并為此承擔了慘痛的代價,過去二十四年,他竭力營造一個美好的幻象,可過往的傷害并非他能夠彌補,真正的他早已死在二十四年前那場汗熱病中,而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凱瑟琳曾經深愛的那個少年,她本應在二十四年前就意識到這一點。

    “對不起。”他用盡全力道,而凱瑟琳搖了搖頭,目光仍然溫柔憐憫,“你沒有做錯什么,嫁給亨利是我的選擇,離開你也是我的選擇,我們都要承擔選擇的代價。”

    選擇,選擇,瀕死之際,他曾經選擇以愛之名向上帝說出謊言,而現在他終于領受了遲來的代價。“父親。”他聽到威爾士親王的聲音,他這才意識到他已經離開了祈禱室,“母親還好嗎?”

    “你母親還好,她只是不愿意再做我的王后,也不應該留在英格蘭了。”他說,談起未來,他的思路反而是清晰的,“我會讓她和瑪麗一起去那不勒斯。”

    “她們真的主使了這場反叛嗎?”威爾士親王顫聲道,亞瑟點了點頭,漠然道,“是的,還有她們的追隨者們,他們不想看到你和勒妮統治著未來的英格蘭,所以他們選擇了約克公爵,在我們的少年時代,很多人覺得他比我更適合成為長子和國王。”

    “因為我是新教徒嗎?”

    “不止,更是因為你從未在大眾面前樹立王儲的威嚴,所以這個計劃里甚至不用考慮你的存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把你流放去布列塔尼,這說不定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安排。”他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可以幫威爾士親王樹立王儲威嚴的機會,因此他又道,“我會宣稱是王儲平定了叛亂,等我確定好了如何處理叛黨,你親自在議會念出這份決議。”

    “我們母親、妹妹和叔叔也是叛黨。”他問,得到亞瑟的默認后,他又問,“那您打算如何處置約克公爵?”

    “他的夫人和女兒可以繼承他的爵位和財產,但他必須被剝奪爵位和關入倫敦塔,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他看向威爾士親王,目光疲憊無奈,“從老國王去世到新國王登基,中間必然會出現動蕩,而對仁弱的新君而言,一個擁有聲望和支持者的叔叔非常危險,很顯然,他是理查三世,而非蘭開斯特的約翰,鑒于我兩位舅舅的前車之鑒,如我外祖父一般處死自己忤逆的兄弟才是一勞永逸的決定,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在我去世前,我會替你頒下死刑令,你不必有心理負擔。”

    “可他也是因我而死,因為我不夠強勢和果斷,所以作為王位的威脅者,他必須要死。”威爾士親王愴然道,前所未有地,他生出了反抗父親決定的勇氣,他忽然跪倒在亞瑟一世面前苦苦哀求道,“您會為了英格蘭舍棄自己的妻女和兄弟,可我不行,我無法承擔這樣的壓力,我也不可能因此變得果斷起來,即便您替我除去了王位覬覦者,可未來的日子里,在我需要獨自做出決定并承擔壓力時,我無法做到也不能做到!”

    “如果有一天勒妮也像母親一樣反對我,我也做不到將她囚禁或放逐,我的軟弱會被發現,被利用,我會給英格蘭帶來災難!求求您,父親,不要將我承擔不了的重量壓到我的頭上,我不想為了王位舍棄我的情感和家人,我也學不會為了王位舍棄我的情感和我所愛的人!”

    第72章 仁慈

    對耳報靈通的貴族和議員們而言, 他們不難打聽出這幾天王室上層的激烈變故,而等他們被亞瑟一世召進威斯敏斯特宮時,一切的風波顯然已經塵埃落定, 整個過程幾乎沒有流血, 除了他們的同僚少了一部分,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身在何方。

    不論國王打算如何處置叛黨,至少他們這些沒有卷入叛亂的人可以獨善其身, 而在發現王后和威爾士親王都沒有出現在威斯敏斯特宮后,個別敏銳者已經從中覺察出了變動的跡象, 只是國王尚未發話, 他們也只能暫時忍耐。

    “有人打算在溫莎煽動一場叛亂, 他們現在已經身在倫敦塔。”當國王落座后,他們聽到他如此宣判道, 他的面容仍然冷峻嚴厲,與昔日并無差異, 所不同的是他臉上那層若有若無的蒼老和灰寂, 頭頂的王冠既是榮耀也是沉重的壓力,他看向約克公爵,“我很高興,我忠誠的弟弟并沒有附和逆黨,而是選擇向我通風報信,并留在自己家中以防野心家將你挾持利用。”

    “忠誠于您是我應盡的義務。”約克公爵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言不由衷, 但他畢竟做出了表態, 他身旁, 約克公爵夫人也大大松了口氣。

    “很好。”亞瑟一世點了點頭,他重新看向大臣們, “倫敦塔中的叛徒將被一一審理,如果你們想要與他們作伴,我也隨時恭迎,接下來,我要通知一下關于我家庭和王國繼承的安排。”他頓了頓,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我的女兒原定于在年滿十八歲后前往那不勒斯成婚,但意大利國王希望她早日適應那不勒斯的生活,因此希望她能在春天到來后提早動身,我答應了他的請求,而為了幫助我的女兒成為一個優秀的女王,我的妻子決定同她一起離開,為了防止外交爭議,她將放棄英格蘭王后的稱號。”

    他一動不動,而大臣們面面相覷,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亞瑟又道:“在我的女兒成為那不勒斯女王并嫁給意大利國王的繼承人后,她將放棄她對英格蘭王位的繼承權,同時,我的兒子自感無德無才,無法承擔王冠的重量,他將前往布列塔尼和他的未婚妻成婚并共同統治,那么根據繼承順序,在我死后,我的王位將由我的弟弟約克公爵繼承,在約克公爵死后,王位由他的女兒伊麗莎白公主繼承,若伊麗莎白公主沒有后代或后代絕嗣,則由我兒子的后代繼承。”

    他每說一句話,大臣們的臉色便慘白一分,到最后他話音落后整個宮殿鴉雀無聲,隨即爆發出幾乎將屋頂掀翻的爭論聲,而人潮中心,約克公爵更是喜形于色,他完全沒有想到他哥哥對他如此慷慨,難道他真的沒有發現他也是叛黨的一員嗎?

    這個時候,他終于對妻子有了幾分感激之心,但他身旁的約克公爵夫人雖然難掩喜悅,卻忽然想到國王并沒有在繼承順序中提到約克公爵的其他孩子,他已經篤定約克公爵只會有伊麗莎白一個孩子了嗎?她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女兒,卻發現伊麗莎白公主正抬頭仰望著國王,目光中混雜許多復雜的情緒,她在想什么?

    很多個瞬間,明明是面對自己的女兒,她都不清楚她的想法,不過若她將成為未來的女王,早熟或許是件好事。好不容易等喧鬧平靜下來,白金漢公爵才作為貴族的代表率先發言:“恕我直言,陛下,您不應該在威爾士親王尚在人世且可能留下后代時做此安排,這會引發動蕩。”

    “我也不想這樣安排,如果你們希望我兒子能夠履行他作為王位繼承人的職責,你們可以自己勸說他。”亞瑟一世淡淡道,他抬起眼睛,漠然望向殿內眾人,“我不在意我的后代是否能夠繁衍,或者能否坐上王位,我只希望未來的英格蘭國王能貫徹我的意志,率領這個國家走向未來的方向,為了英格蘭,請你們團結一致,我還沒有到無法處置背叛者的年紀。”

    “為了英格蘭。”在在場眾人都還沉浸在震驚和恐懼中時,伊麗莎白公主率先道,因為這個插曲,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人才如夢初醒地向國王表示忠誠,人群中,國王與公主目光對視,她繼承了父親的藍眼睛,卻完全沒有他的人性和輕浮,那樣的目光似曾相識。

    ,

    在得知國王打算將她們提前送去那不勒斯后,瑪麗對這個安排并沒有驚訝,潛意識里,她相信亞瑟一世不會像亨利八世一樣殘酷地對待她們,再一次,在經歷了政治失敗后,她至少不用和母親分開了。

    那他該如何看待她們呢,在經歷了這場背叛之后,他會對他的女兒失望嗎,他會后悔對她們的縱容嗎?瑪麗的心情很復雜,在得知國王召見她后她終于如蒙大赦,立刻應允了召見前往里士滿宮。

    跨入國王房間時,她看到國王背對著她,手里正把玩著什么東西,聽到她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冬日的陽光落在他臉上也不過是將他的輪廓顯得更加冰冷,但開口之后,她還是能從中覺察到一些熟悉的情感:“你來了,瑪麗。”

    “是的,父親。”她靜了靜,而后向父親行了一個禮,亞瑟抬起眼,看著他已經出落得美麗動人的女兒,他半仰著頭,這個時候他臉上終于浮現出一層欣慰了,“你要結婚了,瑪麗。”

    “對不起。”瑪麗低下頭,她知道她的婚姻和王位都是父親一手安排,可她背叛了父親,而亞瑟搖搖頭,他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道,“你沒有對不起我,瑪麗,沒有人理所應當為了別人付出,你只是聽從你內心的召喚做出了你的選擇。”

    他頓了頓,復而鄭重其事地告誡道:“結婚之后,你也要如今日一般堅持自我,你是女王,即便你會有丈夫和孩子,你也不是傳統意義上順服職責的女性,在這個問題上,你的外祖母就是你的榜樣,在成為妻子和母親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他看向瑪麗的雙眼,“不要讓他像腓力一樣主宰你的一切。”

    腓力,腓力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亞瑟,滿眼不可置信:“你,你知道腓力”

    “我知道他,你的一切,你死后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那你為什么那么寬縱他們?”瑪麗失控道,“你的弟弟,安妮·博林,還有那些新教徒,他們那樣傷害母親和我!”

    “我不能審判沒有犯下罪行的人,何況我也不會因為我個人的私情損害英格蘭的利益,凱瑟琳說的對,我拋棄了她,我不會為了她放棄英格蘭的利益,正如她也不會為了我放棄天主教的信仰一樣。從我逼她立下誓言,謊稱我們并未圓房從而令她可以嫁給亨利開始,我就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這殘酷的人生中,以愛情的名義。”

    “你不了解凱瑟琳,瑪麗,在亨利面前,她扮演著一個賢德貞烈的王后,但那是層畫皮,是她所選擇的身份,真正的她忠于自己的心,她只會做她自己。”他眼里浮現出久遠的向往,“你不曾見識過少女時的她,她是天主教雙王的女兒,那樣地驕矜高傲又美麗,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永遠地愛她,敬重她,這一點到現在也不曾改變,但當不可彌合的沖突出現,我們仍會離開彼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會像亨利那樣休棄和虐待她,企圖迫使她屈服,她不會屈服,你也不會。”

    “我真正應該憎恨的或許是我自己,我以愛情要挾凱瑟琳,讓她對上帝說出謊言,而所有的懲罰都由你們和英格蘭替我背負。這一次,我不會再讓英格蘭陷入反復無常的宗教改革,我也不會讓異端裁判所進入英格蘭的土地,那個我逼迫凱瑟琳立下的誓言真正傷害的人是你,你本應是我們的女兒,英格蘭的玫瑰,你不應成為背負原罪的私生女,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我一直想要盡可能地補償你,我希望我的努力不能算完全無用。”

    他站起身,將一個盒子遞給她:“這是什么?”她問。

    “結婚禮物。”他說,“我不能親自送你出嫁,但我想祝福你。”

    那是一頂王冠,中央是三顆水滴狀的紅寶石,像是圣母的眼淚。瑪麗捧著那個盒子,終于克制不住淚流滿面,她哽咽著跪倒在父親腳下:“對不起,父親,我讓你傷心了”

    “我說過,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給你們帶來了后半生的苦難,如今的一切不過是我理應償還的代價罷了。”亞瑟輕聲說,他扶起瑪麗,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淚,“別哭了,瑪麗,女王不應該哭泣,你不能讓任何人操縱你的情感,丈夫不行,父親也不行。”

    丈夫不能操縱她,父親也不能操縱她,她是女王,她的心只會忠于自己。瑪麗離開了房間,朝著殿外陽光籠罩的地方走去,她遇到了一個人:“伊麗莎白。”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在等我嗎?”

    “是的,我在等你。”伊麗莎白說,“等你去了那不勒斯,我們可能再也沒有辦法見面了。”

    是的,她們很可能此生都無法再見,所以伊麗莎白才想和她告別嗎?“你要做個好女王。”她忽然道,她緊盯著伊麗莎白的雙眼,“不要對你的父親懷抱希望,也不要輕信你的丈夫和兒女,你是英格蘭的女王。”

    “我的丈夫是英格蘭,兒女則是英格蘭的子民,在得知我要成為女王的那一刻,我就有此覺悟,我踐行了誓言。”她說,她朝瑪麗深深躬身,“親愛的姐姐,我非常高興,這一次,命運終于對你仁慈了一些。”

    她轉身離去,紅色的頭發在冬日的凜風中飛舞,瑪麗怔在原地,她想起從前,在她懷著滿腔的憤恨和不甘,在病痛和絕望中閉上雙眼前,她也曾聽到伊麗莎白對她說:“安息吧,姐姐,愿來世的命運對你能仁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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