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91章

    耿舒寧被一頂軟轎抬回后頭西偏殿,半下午時候也沒能去主殿伺候太皇太后,叫巧荷去告了病。

    太皇太后特別詫異,“起不來身?玄燁罰了那丫頭?”

    她心里想,老四是她所有孫兒里最別扭倔強的那個,為了只狗都能跟兄弟鬧騰起來,更別提是寵著的新人。

    以玄燁那聰慧性子,不該這樣糊涂,明著折騰出爺倆不合的把柄來啊。

    烏云娜嬤嬤也納罕呢,去前頭打聽過,才一臉復雜回來稟報,說耿舒寧在主殿傷到了膝蓋。

    太皇太后依然不解,罰跪從早上到這會子也沒多久,不應當起不來身……

    “不是罰跪。”烏云娜眼神微妙看著自家主子,唇角的笑快憋不住了。

    “李德全說,今兒個歲寧縣主是穿花盆底去的前殿,瞧著很是生疏,應當沒怎么穿過。”

    太皇太后:“……”懂了,突然覺得膝蓋有點疼。

    當年她剛入宮那會子,封后之前姑姑為了鍛煉她的體態,也逼著她來了這么一遭。

    那會子世祖瞧蒙古后妃格外不順眼,兇神惡煞進門,嚇得還年輕的太皇太后哆哆嗦嗦行禮……

    怎么摔的她不想回憶,只記得她下巴上的血絲染紅了福臨的皂靴,把福臨疼得直跳腳,卻因為她見了血,只能憋著火被姑姑罵了一通。

    她摸著下巴不起眼的某處,眼神憐憫道:“可憐見的,怕是叫玄燁給嚇壞了。”

    烏云娜心下微哂,瞧李德全那驚魂未定的復雜表情,耿舒寧磕到膝蓋,怕不是被嚇得。

    但這事兒跟她們主仆也沒關系,她只聽著主子迭聲吩咐——

    “哀家記得太醫院有專門的什么鹽能敷膝蓋的?叫伺候哀家的鄭太醫過去給看看。”

    “去給那丫頭送幾雙鹿皮靴,跟她好好說,在哀家跟前不用太講究規矩,她累哀家也累。”

    *

    巧荷和晴芳對自家主子也是又心疼又自責,尤其是晴芳。

    她替主子敷著太醫送來能消腫祛瘀的巖鹽,一個勁兒地念叨。

    “都怪奴婢!”

    “奴婢就該跟李德全要矮一點的鞋!”

    “害得主子在太上皇面前丟了臉,奴婢該死!”

    巧荷也低聲安撫耿舒寧,“主子別怕,回頭萬歲爺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您在這里受苦,定會想法子早些接您離開溫泉行宮。”

    耿舒寧臉色雖蒼白,卻一直閉著眼睛沒搭話,神色也特別安詳。

    其實忽略尷尬的部分,明顯更難受的是康師傅。

    雖然但是,狠話的效果殊途同歸,命算是保住了。

    康熙對大清國祚非常重視,即便她說的話有一分可能,他也不敢輕易對她用下作手段。

    但老爺子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胤禛犯糊涂,在不合適的時候封她為后,影響跟準噶爾的戰局。

    她用青中帶紫的膝蓋,勉強換回還算勢均力敵的僵持。

    眼下她只需要放棄要臉,冷靜思考到底是在宮外做她的歲寧縣主,還是以皇后身份跟胤禛一起面對本可以避免的風雨。

    貴妃她不會考慮,否則她當初何必折騰,這會子早在后宮耀武揚威,孩子估摸著都倆了。

    只是在宮外,異地戀跟胤禛的矛盾也不好解決,以胤禛那掌控欲,很難說服他。

    在宮內,一旦她成為皇后,就徹底跟老爺子對立,再無退路。

    再加上前朝后宮會面臨的危機,如果胤禛御駕親征,她留在宮里就是個活靶子。

    耿舒寧煩躁地搓了搓臉,康熙雖然不客氣,可今日的指點還是又一次叫她明白,自己過去想得太簡單了。

    再等等吧,還有時間給她慢慢想清楚。

    *

    很快就進了臘月,朝中的爭執總算是告一段落。

    胤禛在朝堂上下了廢后的旨意,索綽羅常在也被貶為宮女子,兩人同時被遷宮離養心殿最遠的景陽宮。

    其實以胤禛的意思,烏拉那拉氏所犯下的罪過,足夠她被送去延春閣,跟以前那些罪妃為伴。

    但廢后烏拉那拉氏雖然身子骨極其虛弱,說不準很快就歿了,張廷玉和陳廷敬等人反對。

    廢后結果已定,在他們看來,皇上實在沒必要背負一個心狠手辣滅口的名聲,反倒是優容些,更能叫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接受。

    胤禛并未堅持,在烏拉那拉氏跟瓜爾佳氏聯手的那一刻起,胤禛就已經對她沒有了任何感情,在延春閣還是景陽宮都沒甚區別。

    烏拉那拉氏有太醫吊著命,看起來比先前跟胤禛對峙時反倒好了些。

    得知自己不用去延春閣,她竟生出了起身的力氣。

    她以為皇上還是念著結發夫妻的情分,親自跟來宣旨的嵩祝謝了恩,捧著當年成親時與胤禛結發的匣子,安靜進了景陽宮主殿。

    索綽羅常在這邊倒是麻煩了許多,升任禮部侍郎的齊崇安,差點叫寧楚格給撓了。

    她披頭散發,狀若瘋癲地抱著二公主不撒手。

    二公主年紀小,被嚇壞了,臉色漲紅,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時間嚇住了宮人們,沒人敢強硬叫寧楚格搬宮,僵持在了永壽宮后頭的翊坤宮后殿。

    寧楚格見鎮住眾人,哭喊著要見耿舒寧。

    “當初我能伺候萬歲爺,便是歲寧縣主使的計謀!”

    齊崇安原本還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熱鬧,聽清楚寧楚格喊了什么,臉色立刻冷下來。

    寧楚格生怕沒人聽見,大聲朝著窗外喊:“她要我害萬歲爺!我不肯,她仗著自己受寵一直想要我的命,我不得已才投靠皇后幫我撐腰!”

    齊崇安怒瞪一旁的武嬤嬤:“愣著做甚!把這罪妃的嘴堵了,送去景陽宮!”

    武嬤嬤稍稍遲疑的功夫,寧楚格豁出去了,想到熹嬪對她的承諾,嘶啞著嗓音喊得更大聲——

    “萬歲爺要處置我,我不服!都是耿舒寧那賤人——唔唔!”

    武嬤嬤在看到趙松露面的瞬間,眼神閃了閃,一點也沒有先前的遲疑,眼疾手快堵住了寧楚格的嘴。

    為首的武嬤嬤低垂著腦袋,遮住面上的慌色,鈕國公府給的好處,拿著是真燙手。

    萬一萬歲爺要給那位縣主張目,為了家人的安危,她們怕是活不成了。

    趙松先笑瞇瞇給齊崇安見了禮,待得齊崇安半避開回禮后,轉向寧楚格,趙松才冷了神色。

    雖然在蘇培盛面前,趙松一直都是憨頭憨腦的棒槌模樣,實則身為養心殿的二把手,趙松在宮里的威嚴并不比蘇培盛差太多。

    他冷笑著,以陰柔的目光掃過眾人,叫永壽宮所有的宮人和武嬤嬤們都不自覺打了個寒戰,低下頭去再不敢打眼神官司。

    鎮住宮人,趙松慢條斯理揮揮手,“一群沒眼力見兒的,連伺候主子都不會,還不趕緊將二公主送到慈寧宮去!”

    “萬歲爺吩咐了,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暫時由太后撫養,回頭收拾好了東三所,再請公主們住過去,方便進學。”

    小成子手腳麻利從索家送進宮的婢女手里抱過二公主,一邊細聲兒哄著一邊小跑出門。

    等二公主離開永壽宮,趙松這才眼神冷厲看向寧楚格。

    “好叫索綽羅常在……哦不,索綽羅氏你清醒些,早在你爬床之前,萬歲爺就已經給你選定了體面人家,也跟索綽羅家通了氣兒,只差交換八字,你可別說你不知道!”

    “你拿來收買御前小宮女的銀子,是怎么通過佟府關系送進宮的,你當咱家查不出來?”

    寧楚格臉色蒼白了一瞬,不可能,她跟佟思雅的關系明面上一直不好,玥彤死了以后,給她送銀子的變成了永壽宮的宮人。

    如果萬歲爺能查出玥彤的事兒,那她幫著熹嬪暗中跟喜塔臘氏穆穎聯絡,叫佟思雅無法翻身的事兒……

    趙松并不意外寧楚格臉色的蒼白,“別以為你們那些陰私手段萬歲爺不知道,先前按下不發,你心里清楚是為甚。”

    寧楚格瑟縮了下,她知道萬歲爺想辦佟家,不會為佟思雅張目,熹嬪也知道。

    她們當初也驚訝于行事會那般順暢,后來才知道耿舒寧也在其中摻了一手。

    這也是熹嬪一直警惕耿舒寧,寧楚格暗中交好耿舒寧的原因,她們是為數不多清楚耿舒寧跟皇上那些糾纏的人。

    思及此處,她狼狽地抬起頭,唔唔出聲,瞪大的眼珠子里全是不甘。

    若皇上查清楚,就該知道,耿舒寧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已經沒有以后了,為了索家的安危,耿舒寧也別想好!

    趙松冷嗤,“你可別說你當初爬床是歲寧縣主逼你的,佟氏也是,你也是,說你們恩將仇報都委屈了歲寧縣主。”

    “歲寧縣主當初是為太后娘娘,為萬歲爺分憂,進了些能溫補身子、利于子嗣的方子。”

    “偏就是人往縣主身上潑臟水,搶縣主的功勞,還把縣主的添妝當成了爬床的本錢。”

    “你敢拿索綽羅全族的性命發誓,縣主逼過你們嗎?”

    寧楚格拼命搖頭,不是添妝,那不是添妝!

    陳嬤嬤分明就暗示她,那些方子是用來伺候皇上,用來邀寵的!

    但趙松命人將堵嘴的帕子拿開,寧楚格也不敢發誓。

    不管佟思雅,還是熹嬪,還有她,其實心里都清楚,甚至包括瓜爾佳嘎魯代那墻頭草在內,她們都承了耿舒寧的情。

    甚至她們能伺候萬歲爺,說不定都是看在耿舒寧的面子上,越是知道內情,她們心里就越不甘。

    憑什么,憑什么她們渴望的前程那狐媚子不屑一顧?

    憑什么為皇上生兒育女的是她們,卻是那狐媚子能輕易牽動皇上的情意!

    有耿舒寧在,誰也沒有出頭之日,她必須死,欠下的情分,等下輩子再還便是!

    寧楚格深吸口氣,欲趁著武嬤嬤不備大喊:“我有耿舒寧謀害皇——”

    趙松利落一腳踹在了寧楚格肚子上,直接將她踹暈了過去。

    “還不帶走?等著咱家送你們進慎刑司嗎?”趙松惡狠狠掃視周圍一圈。

    “別說咱家不提醒你們,今兒個聽到的話都給咱家爛到肚子里去,若是敢有人胡說八道,可要掂量清楚,你們一家子老小的皮能不能留得住!”

    再沒人敢亂說話,武嬤嬤架著昏迷的寧楚格,推搡著收拾出了小包袱的貼身婢女往外走。

    齊崇安眉頭緊皺:“趙諳達,今日索氏所說的話……瞞不住。”

    雖然沒叫寧楚格說完,可最怕的就是有人添油加醋。

    若是耿舒寧被壞了名聲,還添上了不利于皇家的傳言,又有惑星一事……他外甥女的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趙松也后悔叫寧楚格又補了一句,但是面上并未露出異樣,只笑著道——

    “歲寧主子有萬歲爺護著,聽聞太皇太后也格外喜歡歲寧主子,日日帶在身邊。”

    “連太上皇對歲寧主子也贊賞有加,那起子糟心的想拿歲寧主子做筏子,也沒那么容易。”

    “接下來朝堂上的動靜怕是不小,萬歲爺吩咐奴才跟齊大人叮囑,千萬約束好自家人,跟耿家族長通個氣兒,別從自家門兒里鬧出動靜來便是。”

    齊崇安雖迂腐,卻比自家外甥女對官場上這一套了解得多,聽出了趙松的話外音,立馬就想到耿家現在的族長夫人納喇氏。

    說起來,耿家可還有個嫡女。

    若是耿舒寧沒了,反倒是她女兒的機會。

    偏偏耿佳德金不在京城……耿舒寧的大哥是個混不吝的,耿府如今是納喇氏當家。

    不行,齊崇安顧不得多言,下值后匆匆往陳家去。

    得盡快跟耿佳德金傳個信兒才是。

    *

    如趙松所言,廢后的第二日,就有人在朝堂上借著耿舒寧做筏子,爭搶起了新后的位子。

    鈕國公阿靈阿最先開口:“萬歲爺明鑒,雖說廢后行事荒唐,可她所圖不過是大阿哥的身后名!”

    “謀害皇嗣于廢后無益,此事定有蹊蹺,還請萬歲爺明察!”

    禮部尚書嵩祝也站出來:“臣附議!先前外頭已經多有對皇家不利的傳言,言說惑星現世……蠱惑陛下與,與命婦不清不楚……”

    “這實在有傷皇家顏面,還請陛下為了皇家顏面和大清的江山社稷,處置惑星,還后宮一個安寧!”

    工部侍郎王澤宏:“三阿哥和四阿哥年幼,皇嗣空虛,選秀也已經停了四年有余,已經引起江南學子的諸多議論。”

    “陛下萬不可輕忽社稷穩固和子嗣傳承,還請陛下三思,盡快選秀啊陛下!”

    ……

    宮里議論得正熱鬧的功夫,耿舒寧正一臉平靜陪著太皇太后……躲在膳房偷吃烤肉。

    主殿和偏殿都挨著溫泉,還有地龍,太暖和,沒有玲瓏爐的用武之地。

    用來烤肉的玲瓏爐,是從烏云娜屋里搬出來的。

    至于肉……耿舒寧吸著鼻子看著手里的五根五花肉串,眼眶都快紅了。

    就巴掌大的一塊五花肉,是巧荷頂著一百八的心跳翻墻跑出去,拿銀子跟伺候莊稼的老農換的。

    老農家里也不富裕,只夠穿五串。

    看著坐在繡墩上眼睛眨都不眨的太皇太后,想也知道,多出來的一串肯定跟自己沒關系。

    嗚~在溫泉行宮快一個月,耿舒寧甚至都快想不起藍盆友的模樣和自己的煩惱了,滿腦子都是肉。

    太皇太后催人的滿語說得格外流暢:“快點,好了沒?”

    “烏云娜帶人清掃大殿,最多一個時辰,得趕緊把爐子送回去。”

    耿舒寧在烤出油的肉串上刷了一層鹽水,抹了一層蜂蜜茱萸水。

    連孜然都不敢放,怕味兒太大叫人聞到。

    而后等烤出焦香味兒,耿舒寧依依不舍地遞出去兩串肉。

    “太皇太后,您看……后日就是孝莊皇后的冥誕了……”

    太皇太后瞪她,略有點磕巴道:“少廢話,姑姑知道,我吃草,餓得臉也綠,會打死玄燁那個不孝子!”

    “至于你……”太皇太后先塞嘴里一口,瞇起眼喟嘆一聲,“你不孝順,不用姑姑,我跟玄燁說,就能收拾你!”

    耿舒寧:“……”

    先不提威脅,您確定孝莊大佬知道您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不能大魚大肉,會對陪著您一起茹素的老爺子動手?

    她恨恨地先趕緊吃兩口肉,將第三串五花肉慢吞吞遞了出去。

    “但凡我能忍住不跟您同流合污,您過年前也別想見著一點肉!”到底忍不住反駁幾句,耿舒寧鼓著腮幫子幽幽看太皇太后。

    “您要是舍得叫太上皇收拾了我,看看誰還能出去給您買肉!”

    太皇太后狼吞虎咽吃完了三串肉,不理耿舒寧,只遲疑了會兒,還是沒忍住……舔了舔手指。

    耿舒寧:“……”不至于,真不至于。

    翻墻這種事兒,熟能生巧的。

    擦干凈手,讓晴芳幫著以最快的速度在膳房內毀尸滅跡,將玲瓏爐搬回去,才松了口氣。

    勉強解了饞的耿舒寧扶著太皇太后,不緊不慢回了主殿。

    待得坐下后,可能是一起狼狽為奸的情分,許多天只樂呵呵什么都不問的太皇太后,難得開了尊口。

    “說吧,你被玄燁關著,為什么?”

    耿舒寧愣了下,垂眸喝著金銀花茶解膩,“您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哀家瞧你順眼,關心你。”太皇太后撫著耿舒寧的腦袋,慢吞吞道。

    她笑得格外慈祥,叫耿舒寧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她心底一酸,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正在她感動時,太皇太后絞盡腦汁組織好了語言,以更慢的速度一字一句道——

    “你再,跟哀家住一起,見天兒的人盯著,哀家偷吃肉,要比以前,多用很大的勁兒,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耿舒寧:“……”

    第92章

    耿舒寧最擅長順著桿子往上爬,知道太皇太后好說話以后,在她跟前一直都跟自家奶奶相處似的。

    具體表現在,太皇太后雖不會揮舞柴火棍,卻總愛噎得耿舒寧想吐槽。

    她運用預言的魅力反駁了好幾回,逗得老太太嘎嘎樂,倒是沒生過氣。

    這回她也沒白讓太皇太后噎住。

    她輕哼著湊太皇太后身邊,水潤潤的杏眸瞪得渾圓,緩緩點頭。

    太皇太后含笑拍她腦門:“又鬧什么?”

    耿舒寧挑眉,“從太皇太后的訓誡中,歲寧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太皇太后也挑眉,豐滿到幾乎看不到皺紋的臉上,表現出明顯的不信。

    這丫頭特別像她們蒙古女子。

    雖看著嬌柔,實則行事半點沒有京中貴族女子的章法,主打一個隨心所欲,我高興就好。

    她還能認識到錯誤?

    耿舒寧咧嘴笑,“比如——我不該以為只有巧荷能買肉,很明顯您老人家自個兒就能吃上肉……只要太上皇不盯緊您。”

    太皇太后:“……”

    “又比如……”耿舒寧拉長了聲兒,小臉上全是得意,“您諱疾忌醫,不讓太醫給您診脈,還恐嚇太醫不能說出去。”

    “太醫給您開的藥湯子,肯定都被您或烏云娜嬤嬤倒掉了。”

    以太皇太后的貪吃,但凡鄭太醫敢好好把脈,一定能把出個所以然。

    這老太太也就不用每天都在禮佛時喝藥,卻總是頭疼眩暈了。

    從外頭進來的烏云娜:“……”

    *

    太皇太后對烏云娜用蒙語感嘆:“怪不得玄燁不肯輕易放過這丫頭,死丫頭成精了,以老四那木頭性子能頂得住?”

    烏云娜:“……奴婢也覺得頂不住,那您還要幫她嗎?”

    太皇太后嫌棄地看了眼乖巧站在一旁的耿舒寧,雖然古靈精怪了些,倒是知情趣,叫人喜歡。

    該說話的時候,比誰都長嘴。

    但旁人說話時,不該插嘴她也從來不多話,相處起來比郭絡羅氏還叫人喜歡。

    她沒回答烏云娜的問題,又換回滿語,問耿舒寧,“跟不跟我說?我老姜,辣!”

    耿舒寧:“……”知道您是老姜啦!

    她遲疑了下,這陣子她反復思量,一直沒打定主意。

    其實選擇沒那么復雜,要么只顧自己,要么相信胤禛。

    她上輩子習慣了自私,只信自己,想相信別人也會如她自己一樣心疼她,很難。

    見耿舒寧點頭,烏云娜揮揮手,叫屋里伺候的嬤嬤們都退了下去。

    耿舒寧坐在太皇太后身邊的繡墩上,好一會兒才吁了口氣,低聲開口——

    “太上皇沒有為難我,只是給了我兩條路走,每一條路都……算各有利弊吧。”

    “前幾日我收到萬歲爺給我送來的信,他叫我不用考慮那么多,他會說服太上皇,叫我做皇后。”

    不想叫太皇太后跟著煩惱太多,耿舒寧只簡單將太上皇的意思說了一下。

    說起胤禛的信,耿舒寧有點迷茫:“我明知有一條路會很難走,甚至會占用萬歲爺治理江山的精力,讓他因為我煩惱,我還要往前走嗎?”

    太皇太后看著耿舒寧,突然哈哈笑了。

    耿舒寧幽幽抬頭,您笑得開心,您禮貌嗎?

    太皇太后笑得更開心,“我聽懂了,你怕失望,不是怕老四不幫你,是你……要得更高。”

    “你怕老四后悔,你已經付出,就得……得到你要的。”

    太皇太后帶著幾分回憶,眼神卻篤定:“到時候你們會互相傷害,誰贏了,都難受,這不是你想要的。”

    “你想丟了老四哈哈哈……老四比太宗可憐,你比姑姑還……嗯,理智,我喜歡!”

    因為太皇太后的滿語實在不好,磕磕巴巴的,耿舒寧聽得很費勁,但莫名地,她聽懂了。

    是,因為四大爺對她太好,那種越陷越深,滿眼都是她的付出,叫她有點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劣根性。

    她不怕他移情別戀,也不怕奮力一搏,甚至會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如果……胤禛后悔了,他像個合格的皇帝一樣,限制她,傷害她,她會毫不猶豫用盡一切辦法反擊回去。

    那跟烏拉那拉氏沒什么不同,勝敗都沒有贏家,真走到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太皇太后揚聲喊烏云娜進來,有些話她用滿語說不清楚。

    *

    巧荷和晴芳在外頭守著,烏云娜進門給太皇太后翻譯。

    老太太沒評判耿舒寧的好壞,也沒給她什么意見,只給她講了一個不長不短的故事。

    “姑姑是長生天最耀眼的明珠,老巫說她是鳳命,比喜哥還厲害!”

    布木布泰,天降福星的意思。

    老巫預言說喜哥,是說得喜哥者得天下,卻叫喜哥的部落沒落下去,她到死都不得安寧。

    但老巫說,姑姑會帶著她的家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榮耀,各部落想方設法都是來求親,也不敢對科爾沁用太凌厲的手段。

    “姑姑不喜歡太宗,因為太宗只關心打仗,也沒有給大福晉該有的榮光。”

    “嫁過去,姑姑擔心自己會失寵,無關失寵好與壞,因為她清楚自己會不擇手段,用盡一切方法給科爾沁帶來榮耀。”

    太皇太后說著,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太宗叫她失望了,她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我和孟古青,甚至福臨,都是她不擇手段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極是怎么死的,但沒人知道引發皇太極活不下去的那個引子——海蘭珠,還有皇太極視若珍寶的小阿哥怎么死的。

    墨爾根代青對姑姑的臣服,到現在還有人私下詬病。

    可沒人知道姑姑是怎么令墨爾根代青折服,又怎么在豪格和皇太極那些兄弟的虎視眈眈中,替福臨奪下了皇位。

    太皇太后知道的也不算多,只從福臨為了滿蒙之爭,立起可憐又可恨的董鄂氏做筏子的后續中,窺見了很小的一部分。

    “姑姑她……也很痛苦,因為她愛的人都很痛苦,可她從沒后悔過。”太皇太后閉上眼睛,聲音更輕。

    烏云娜有些心疼地看著主子。

    她的主子,從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草原上生機勃勃的花朵,為了太皇太后的謀略,一頭扎進了吃人的皇宮,被困了一輩子。

    太皇太后突然睜開眼,看著耿舒寧又笑起來,還捏了捏她不自覺嚴肅的臉蛋。

    “不,應該說,姑姑后悔過一次,年輕的時候。”她聲音含笑。

    “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又漂亮又聰慧,很會為自己著想,想多了,自然會患得患失,想試試不同的選擇。”

    耿舒寧見太皇太后收了悲容,八卦心思起來了,莫不是孝莊和多爾袞私奔是真的?!

    太皇太后立馬替她解了疑惑:“姑姑在嫁給太宗的前一個月,把墨爾根代青騙到敖包后頭,想睡了他,叫他成為自己的后路。”

    耿舒寧目瞪口呆,這,這么刺激嗎?

    “但得知墨爾根代青想娶她,還想取代太宗,為額吉報仇,有些不切實際的天真,姑姑立馬就后悔了。”

    “她哄了墨爾根代青跟她交換玉牌,拍拍屁股回來嫁給了太宗。”

    烏云娜翻譯的時候,解釋那玉牌的意思。

    “跟腰牌差不多,多在大宴掛在脖子上的項圈內,或鑲嵌在牛角上,代表著封號和尊貴地位。”

    “那時打仗居多,主要還是看兵符,玉牌只能算是個念想吧。”

    不過孝莊皇后用那個玉牌,騙多爾袞以額吉的名義許她一個承諾,令得多爾袞支持世祖登基,這事兒就不必提了。

    只是蘇茉兒玩笑時說的,誰也不知真假。

    但烏云娜覺得,以孝莊皇后的聰慧和手段,很可能是真的。

    *

    耿舒寧這瓜吃得非常飽,甚至有點撐。

    她胳膊擱在軟榻上,腦袋枕上去,心情都稍微放松了些。

    她笑瞇瞇問太皇太后:“您是想勸我,跟孝莊皇后一樣,給自己尋個后路再進宮?”

    太皇太后笑著搖頭:“不,我只想告訴你,姑姑當初進宮,靠的不是科爾沁的支持和后路,是她自己的聰慧和手段。”

    “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沒有一條后路是萬無一失的,但因為害怕而放棄,她會后悔一輩子。”

    她低頭溫和地看著耿舒寧:“我知道你跟姑姑很像,不是個純潔無瑕的小羊羔。”

    “哪怕結果不如你所預料,只管去做就是了,別人,別的路都跟你無關。”

    她煎熬了一輩子,姑姑知道,也心疼她,但她知道,再來一次,姑姑還會那般選擇。

    耿舒寧愣住,腦海中所有的迷茫,都隨著太皇太后這句話煙消云散。

    是了,只顧自己,她怕對不起胤禛的情分,相信胤禛,她怕委屈了自己。

    可不管哪條路,其實都跟胤禛沒關系,她為的不是實現自己的抱負嗎?

    放不下,那就不放下,如果狗東西讓她失望,她就靠自己的本事住進慈寧宮好了!

    一旦不再糾結后路,不再忐忑得失,耿舒寧的腦子也回來了,甚至覺得鉆了牛角尖的自己特別可笑。

    威脅老爺子一場,膝蓋都快碎了,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給的路子走?

    誰說她只有兩條路,就算只有兩條,她也可以重新趟一條路出來好嘛!

    她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嘟囔,“果然愛情使人盲目,我都變傻了。”

    太皇太后翻了個白眼,“聰明,你趕緊走,別賴我這里。”

    耿舒寧嘿嘿笑,沖太皇太后眨眨眼,“我有些舍不得您怎么辦呀?”

    見太皇太后要急眼,耿舒寧立刻順毛捋,“若是我留下,能叫您每日都吃上肉呢?”

    太皇太后眼神驀地亮了起來,“那你住到送我走!”

    耿舒寧:“……”能說點陽間話嗎?

    *

    終于想清楚了糾結的事兒,耿舒寧心曠神怡,恨不能來上一壺美酒,再配一大塊鹵肉!

    嗚,還是想念藍盆友……膳房做的鸞鳳和鳴啊!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耿舒寧還沒來得及寫信給胤禛,就迎來了胤禛本人。

    太皇太后起得不算早,上午也不叫耿舒寧伺候。

    康熙那邊也沒叫她立規矩,其他人更沒資格管,耿舒寧又恢復了日上三竿的作息。

    加之不用糾結了,她是打算好好睡到用午膳……完了歇個晌兒,再好好給藍盆友回信的。

    豈料天都還沒亮,半夜里,她正睡得香甜,突然夢到一陣冷風撲了她一臉。

    接著就是漫天大雪,還有雪怪嘶吼著撲過來,一爪子乎在了她腰上。

    “唔!疼!”耿舒寧痛呼出聲,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像是被個冰塊抱在了懷里。

    熟悉的龍涎香味道……是誰連想都不用想。

    耿舒寧氣得捶人,“爺就不能溫柔點?我剛要在夢里見著我男人呢!”

    胤禛沒吭聲,冰涼的唇瓣貼在她唇上,格外迫切地闖進去,搶占他念了一個月的香甜。

    直親到兩人的唇瓣都沾染了灼熱的溫度,耿舒寧喘不過氣,急得直哼哼,胤禛才翻身仰躺,將人抱起來,摟進自己懷里。

    昏黃的燭火下,胤禛明明在下面,硬是問出了居高臨下的凜冽——

    “為何不給朕回信?”

    耿舒寧仔細瞧他,看出他一路風塵仆仆,臉都有點僵。

    估摸著從半夜就開始趕路,親了好一會兒都還沒徹底暖過來,叫人莫名不敢惹他。

    她趴下去抱住胤禛的脖子,認真看著他,“我發誓,我打算今兒個就給您回信的,您信嗎?”

    胤禛冷冷扯了下唇角:你說呢?

    耿舒寧鼓臉兒:“真的!太上皇一直派人盯著我,我怕叫他發現了,昨兒個才叫巧荷尋到守衛薄弱的地兒,才一直沒給您回信。”

    當然,找到的地兒具體是為了什么,還是不要告訴這個小心眼的男人了。

    胤禛淡淡嗯了聲,半闔上眸子,“你回信想說什么,現在說給朕聽。”

    是打算如太上皇的愿,繼續做奉恩夫人,還是被老爺子這番手段逼得再次想離開他?

    至于老爺子說的貴妃位,看她先前在宮里時的折騰勁兒就知道,這混賬絕不會肯。

    這小狐貍一個月來的遲疑和糾結,早被人稟報到御前,胤禛盼著她的信任,卻始終沒等來她的回復。

    胤禛半闔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厲色,既然她游移不定,那他來替她選好了。

    到了他身邊,死都別想離開!

    偏偏這關鍵時候,耿舒寧還要火上澆油,她親了親胤禛的臉頰,含笑帶嗔開口——

    “爺,我想清楚了,我不做皇后。”

    胤禛猛地箍住她的腰肢,這些日子絞盡腦汁平衡朝堂的疲乏,都變成了怒火涌上心頭。

    他緊繃著后槽牙,“你休——”

    耿舒寧低頭咬了咬他的薄唇,留下‘啵’的一聲,趾高氣揚低斥——

    “爺別插話,聽我說完!”

    胤禛:“……”天涼了,是不是該揍狐貍了?

    耿舒寧絲毫沒感覺到腚上的危機,只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胤禛聽。

    “干娘那邊其實很好解釋,就說梁辰是為了您辦差,為了保護他,才讓我暫時頂了奉恩將軍夫人的名頭就行。”

    “我不想以寡婦之名嫁給您,免得梁辰萬一回來了尷尬,百年之后說不得還有人詆毀您奪人妻呢。”

    胤禛手心有點癢,但看上頭這混賬興高采烈,莫名地,他心里的火竟漸漸壓下去了。

    耿舒寧也感覺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偷偷松了口氣。

    她繼續道:“我也不做貴妃,但太上皇說得也有道理,后位確實是塊很好用的肥肉,選秀也勢在必行。”

    胤禛蹙眉張嘴,被耿舒寧拿青蔥食指堵住。

    “我想回去做我的奉御女官。”燭光隱隱映在她眸底,彎出了兩抹星光。

    “做奉御女官,我照樣可以給您掌管宮務,打理后宮,與爺朝夕相守。”

    “更重要的是,既為奉御,自該侍奉御前,無論您去哪兒,無論您要什么。”

    京城里的爭斗,如太上皇所言急不來,事緩則圓,是她的,誰也別想惦記。

    就算胤禛御駕親征,她也要跟著,成了皇后反而去不了。

    總之,京城外的戰場,她同樣要跟這男人一起戰斗。

    她目光灼灼看著胤禛,湊近了貼在他唇上,哼哼唧唧催問——

    “我的回信,您滿意嗎?”

    胤禛深吸了口氣,胸腔里升騰起的燥意和酸澀,叫他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

    他喉結滾了滾,驀地翻身將這勾動人心的小狐貍困住,順勢打落剛掀開的幔帳。

    衣裳從幔帳飛出來后,才聽到了他低啞的聲音——

    “寧兒,外頭下雪了,朕聽見了……”

    第93章

    有道是鴛衾紅浪,玉釵瓷枕聲聲扣[注],幔帳輕顫床輕搖,直到晨光熹微才漸漸沒了動靜。

    兩人都素了近三個月,伴著大雪而來的青事,令耿舒寧累得如愿又睡了過去,照常起到日上三竿。

    巧荷和晴芳過來伺候,掀開幔帳時,哪怕已不是第一次,也都沒忍住紅了臉頰。

    早上明明動靜不算大,起碼比起過往某些時候的動靜還要小些呢。

    萬歲爺早上去前殿的時候,脖子下頭也一片一片地紅痕,現在看來……大概發出動靜的精力都用在彼此身上了。

    “唔……”耿舒寧一坐起身,顧不上滑落的被褥下斑駁的痕跡,只覺得自己跟被拆過一樣,皺著臉顫巍巍伸出手去。

    “快,扶我去泡個溫泉,我有點要抽筋……”

    因為胤禛先前北巡時病了一場,時疫加上擔憂她的下落一直沒怎么養好,兩人在外頭胡鬧的也少。

    算起來,一年下來時候也不多,這回哄的效果太好,狗東西的力道全使她身上了。

    走動間那腿都不似她自己的,沒清理干凈的痕跡濕漉漉擾著人。

    直到泡進了偏殿后頭用梅林圈起來的小溫泉,耿舒寧才慵懶舒適地吁了口氣。

    極致的青事過后,從心理到身體的放松,實在是其他解壓方式無法比擬的。

    她懶洋洋地問:“萬歲爺呢?”

    巧荷看到先前被子藏起的痕跡,腿上怎么也……她漲紅著臉坐在溫泉邊回話。

    “太上皇請萬歲爺去前殿覲見,用過早膳走的,現在還沒回來。”

    她覺得,太上皇應當是留萬歲爺用過午膳,才會放人。

    耿舒寧若有所思嗯了聲,“太皇太后用過午膳了嗎?”

    晴芳捧著衣裳進來,聞言有些擔憂地回話:“烏云娜嬤嬤過來瞧了三回了。”

    “太皇太后聽您說可以吃肉,不肯用午膳,正鬧脾氣呢。”

    若非知道是皇上把耿舒寧給累著了,烏云娜嬤嬤估摸著能沖進來把耿舒寧給扛到主殿去。

    耿舒寧:“……”突然有種奶奶要揮舞燒火棍的不妙預感。

    老太太其他方面都好說話,唯獨吃上有點難伺候。

    她昨天不該因為感激就提前把謝禮說出來,沖動了。

    得知老太太早膳沒用幾口,午膳又不肯用,耿舒寧哪兒還泡得下去溫泉。

    她忍著身上的酸意,趕忙起身,換上太皇太后送來的鹿皮靴,緊著往太醫們的院落跑。

    *

    她出門時,胤禛已經在前殿東殿內,陪著康熙開始用膳。

    爺倆倒也沒就康熙對耿舒寧的安排爭吵什么,甚至都沒提太多,只就著棋局,聊了聊來年跟準噶爾的戰事。

    得知允禵那邊表現還不錯,石文晟也已經秘密出發山西,康熙心下放松了些。

    等到用膳的時候,他淡淡看了眼兒子衣領內沒藏住的紅痕。

    “大半夜火急火燎敲開行宮的門,就是為了跟那丫頭荒唐?宮里是沒女人了嗎?”

    胤禛給康熙盛了碗湯,“皇阿瑪,后宮現在這些妃嬪,跟烏拉那拉氏也無甚區別,兒子沒那個心思,有一個得用的也就夠了。”

    康熙面色沉下來,“別拿這些混賬話哄朕,你是老子生出來的,你什么德行朕不知道?”

    胤禛順著康熙的話點頭:“是,您了解兒子,兒子于女色上寡淡,實在沒那個興致。”

    康熙:“……”你要不要摸著你自個兒身上那些孟浪痕跡,再跟你老子說這話?

    他氣笑了,指著胤禛輕點。

    “行,朕不跟你論這個,但你現在是皇帝,那丫頭膽敢有損龍體,是該賞一頓板子吧?”

    胤禛表情不變,“回皇阿瑪的話,歲寧并無此意。”

    “她往后會做朕身邊的奉御女官,既奉御,幫朕刮刮痧也是正常的。”

    這話還是凌晨混鬧的時候,耿舒寧非要翻身做主人時說的。

    可惜這混賬翻身不過片刻功夫,就哼哼唧唧棄了做主人的心思,叫剛嘗到新鮮滋味兒的胤禛略有點遺憾。

    康熙頭回被自家重規矩的木訥兒子噎得說不出話來,點胤禛半天,都不知道該罵什么。

    要說幔帳里那些事兒,康熙自個兒都沒少胡天海地,可就胤禛和耿舒寧這種……叫人沒眼看的,他還真沒碰見過。

    當他看不出來?

    幾時皇家竟成了用嘴刮痧!

    他捏了捏額角,指指門口:“算了,你去后頭看看你皇瑪嬤吧,叫朕安生用頓膳。”

    再聽胤禛學那死丫頭不要臉下去,他氣都要氣飽了。

    胤禛從善如流站起身,恭敬打了個千兒告退。

    “兒子明日奉皇瑪嬤和皇阿瑪回溫泉行宮,欲帶歲寧回宮。”

    “額娘這陣子被后宮鬧得精神頭特別差,叫奉御女官管著宮務正合適。”

    康熙挑眉看胤禛,眼神稍稍冷,但語氣還算平淡問——

    “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告訴朕你的決定?”

    胤禛甩開袍子跪地,抬起頭仰視康熙,“不,兒子是請求皇阿瑪允準,全了兒子的心思。”

    “兒子可以跟您保證,絕不會因女色耽擱了朝政,更不會被影響,壞了江山社稷的安穩。”

    “恰恰相反,有歲寧在,兒子往后無須在女色上擔憂,若她能平衡好前朝后宮的關系,兒子反倒能更加專心致志處理政事。”

    康熙喝了口湯,沒理會跪地的兒子,只在心里思量,耿舒寧做奉御女官的利弊。

    他更傾向叫耿舒寧待在梁家清修,私下如何不要緊,不能在臺面上影響大局。

    左右大清不是沒有寡婦進宮,他后宮的郭絡羅貴人,還有敬嬪都是嫁過人的,時候到了再說不遲。

    但老四不愿寵幸后妃,后宮子嗣不豐,選秀也得有人張羅。

    偏偏老四這沒用的,后宮如今能擔得起事兒的,還真尋不著。

    奉御女官倒也是個法子,只康熙不愿太快如了耿舒寧和胤禛的愿。

    “此事等祭拜過你烏庫瑪嬤再議。”康熙也沒了用膳的心思,接過梁九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先陪朕去看看你皇瑪嬤。”

    他意味深長道:“這幾日那丫頭伺候著,你皇瑪嬤心情還不錯,倒是難得。”

    胤禛微微蹙了下眉,知道老爺子這是不想放人的意思。

    但他很快恢復冷靜,比起老爺子,勸皇瑪嬤叫耿舒寧入宮,反倒更簡單些。

    胤禛罷了兩日的早朝,是為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去西陵祭拜孝莊,勸說不急在一時。

    *

    兩人說話的功夫,耿舒寧和鄭太醫到了膳房。

    她知道些降血壓降血脂的代糖膳食。

    但太皇太后的三高癥狀應該挺嚴重,正史上就是因為這個薨逝,她不敢擅自決定膳食,是得跟太醫商量著來。

    所謂代糖,就是簡化版本的木糖醇,是耿舒寧為一家合資企業做敬老院活動的DIY環節學到的。

    一般木糖醇提取要用到結晶劑,以甘蔗渣為主料比較多,這會子甘蔗渣難尋,但玉米芯也可人工提取。

    玉米芯DIY提取的木糖醇比較粗糙,甜味兒清淡。

    可對于三高的人來說,完全可以替代糖,做一些比較好吃的點心和菜肴。

    因為時辰不早,耿舒寧才干脆拉著鄭太醫去膳房,分辨用料是否跟太皇太后的湯藥沖突。

    她記憶中,天麻排骨湯和銀耳蓮子羹做起來比較快,活動現場她都跟過,知道具體用料和過程。

    鄭太醫說得特別實在:“天麻跟太皇太后湯藥中的獨活有點沖突,兩者相加會讓藥效加強,于老人家的關節不好……”

    “可太皇太后也不喝藥,只要能叫太皇太后吃得進去,倒也無礙。”

    太醫們不是沒考慮過藥膳,可太皇太后不愛那個味兒。

    要是太皇太后能吃得進去,藥湯子自帶三分毒呢,最好可以停下,換成好入口的藥膳。

    耿舒寧點頭,后世養生藥膳都已經做出花活兒來,她也給餐飲行業做過活動,應該不難。

    “回頭您把能入藥膳的藥材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鄭太醫沒別的話說,大喜過望,直拱手相謝。

    每回太皇太后病重,太上皇那架勢都叫他們擔心自己的腦袋保不住。

    若歲寧縣主能叫太皇太后用藥膳,叫他們折壽保佑這位縣主長命百歲他們都愿意。

    *

    排骨膳房里是有的,侍衛們也得吃肉,才有力氣保護行宮安全。

    只是不敢給太皇太后吃,所以這排骨不是頂好的,御廚們都有點為難。

    但都是新鮮的,也早就焯水處理過,耿舒寧拍板用了一小塊。

    對老太太來說,有肉就不錯了,要什么自行車。

    天麻排骨湯里只放天麻、姜片和鹽,并不難做,與御廚知道的不同,排骨得稍加處理。

    玉米芯也不難得,皇莊子上的御米已經收了一茬,保留了一些給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嘗鮮。

    曬干的玉米芯都是拿來做柴火的,沒辦法用,御廚緊著取了剛送進行宮的新鮮玉米,剝下玉米粒可放在排骨湯里提味。

    排骨處理好,沒多會兒,肉湯就咕嘟起來了。

    玉米芯剁碎,和玉米須一起用滾水熬。

    熬出淡黃色的湯水后,大火收湯,令其變得黏稠,就是粗略版本的代糖糖漿。

    想要讓其結晶,得繼續熬制,熬得筷子插進去不倒,在冰天雪地里凍一下才能成。

    那樣得到的結晶會少很多,但也會更甜一些,比較費勁兒,今兒個是來不及的。

    “多留些玉米芯吧,若是有甘蔗也叫人留一下渣子。”耿舒寧沒叫人做結晶。

    什么都講究個循序漸進,一下子給太皇太后吃太甜,提高她的期待值,反倒不好哄她吃別的。

    *

    御廚手藝完全沒話說,為叫太皇太后趕緊用膳,大半個膳房都緊著耿舒寧這邊,半個時辰就做好了天麻排骨湯。

    特地將油撇了去,再滴幾滴枸櫞汁和茱萸油,微微有個酸辣的味兒開胃。

    銀耳蓮子羹也熬好了,加入糖漿,清甜軟糯,大冬天的,雪都還沒停呢,連膳房的御廚都想熱乎乎喝一碗。

    耿舒寧也餓了,叫人提著剔紅菱花食盒,匆匆往主殿去,正碰上太皇太后臭著臉吃點心。

    烏云娜嬤嬤在一旁勸,“這點心您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又要犯暈了。”

    太皇太后冷哼,“天天這也不許哀家吃,那也不許哀家喝,我活得比草原上的牛羊都慘,還不如早些去見我額吉和阿布!”

    烏云娜嬤嬤無奈:“主子您可千萬別這么說,叫太上皇聽見要傷心——誒!歲寧縣主來了!”

    太皇太后立刻轉身,怒目瞪過來,不知道醞釀多久了,滿語前所未有的流暢——

    “死丫頭,還敢來!敢騙我,腿給你打斷!”

    耿舒寧一點不當事兒,笑瞇瞇湊上前,伸手扇了扇自己身上,調侃,“真的呀?要不老祖宗您再想想?”

    太皇太后一拍桌子,“想什——嗯?你吃肉了?!”

    她瞧著后頭手拿提盒的巧荷和晴芳,也顧不上跟耿舒寧計較,從怒目圓睜到喜笑顏開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她扶著烏云娜起身往桌子前走:“快快快!叫哀家看看,今兒個吃什么?”

    耿舒寧在一旁賣乖:“哎呀,還是清湯寡水罷了,您要是瞧不上,就留給歲寧好了,回頭歲寧再想辦法給您烤肉……”

    等巧荷和晴芳擺好了堪稱簡單的膳食,太皇太后看到清淡的天麻排骨湯,還有總是微微發苦的銀耳蓮子羹,確實有些失望。

    但叫耿舒寧一激,思量著好歹也有道肉菜,太皇太后一臉‘哀家不上當’的高冷,坐在凳子上,頗有些急不可耐地催烏云娜盛了碗排骨湯。

    “唔……好喝!”湯一入口,太皇太后就嘗到了帶著肉香的酸辣滋味。

    雖然很淡,可比她日常用的膳食有滋味多了。

    排骨提前在鐵鍋里翻炒過,煉去了些許油膩,也炒焦了表皮,還保留排骨里面的鮮嫩,不會因為熬湯而發柴。

    裹著天麻的清甜,還有玉米粒的微甜,沾了星星點點的辣,排骨也多了點焦香滋味兒,吃著一點都不膩,枸櫞酸味兒也很開胃。

    沒多會兒功夫,太皇太后跟前就多了好幾塊骨頭。

    可能是怕太皇太后積食,御廚也沒敢多放,總共就十幾塊。

    正好耿舒寧也沒吃飯,她暫時放下尊卑,眼疾手快跟老太太搶了一半排骨。

    太皇太后還沒吃夠,排骨就沒了,稍稍喝了幾口湯,她輕哼了聲,到底被烏云娜嬤嬤勸著端起銀耳蓮子羹來。

    沒想到,湯勺送入口中,又一次給她帶來了驚喜。

    “甜的?”太皇太后瞪大眼,然后看了眼烏云娜,放下勺子,迅速而豪爽地干了碗里的甜湯。

    耿舒寧怕烏云娜嬤嬤著急,趕忙解釋,“是特別做出來代替糖的東西,雖有甜味兒,但不會損害老祖宗身體。”

    *

    她怕太皇太后搶自己的甜湯,立馬也端起來喝,正喝著的功夫,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門外有一抹被太陽映出的陰影。

    一高一矮,一站一坐。

    嚯!聽墻角的來了!

    耿舒寧裝沒看見,脆聲補了句:“說起來,老祖宗您也知道我跟皇家有緣法,這其實是萬歲爺的孝心。”

    太皇太后有些好奇,“胤禛給哀家做出來的甜湯?”

    難不成是她身子骨不成了,胤禛才想辦法叫她死前吃頓好的?

    畢竟這孫兒他從小就不是個會討好人的,沒有緣由不大可能突然起這種跟正事無關的心思。

    耿舒寧笑:“是萬歲爺過來后,我在睡夢中突然記起來的,具體的我也沒見到。”

    “只是好多太醫都湊在一起,我還聽到有人罵,有人哭,罵人的自然是您,中氣還算足,哭聲嘛……有點耳熟。”

    她縮著脖子眨巴著眼,指了指前殿的方向,“萬歲爺心急如焚,廣邀民間的大夫進宮,與太醫院一起想出的法子,倒叫我拿來借花獻佛了,有些對不住他們。”

    太皇太后沒怎么聽耿舒寧胡說八道過,她信了,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跟小輩吐槽,也沒發現聽墻角的,她笑著用蒙語跟烏云娜戲謔。

    “玄燁是很愛哭,媳婦沒了哭了好幾天,姑姑沒了哭暈過去,回頭我要去見長生天——”

    “皇額娘!”康熙無奈又著惱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他也用的蒙語。

    “您心疼心疼兒子,別說這些子叫人揪心的話!”

    胤禛低垂著眉眼,緊抿薄唇,貌似平靜地推著太上皇進了大殿。

    但在看到耿舒寧的時候,爺倆那相似的丹鳳眸非常傳神,一個看著自家小狐貍微微彎起,一個眼中恨不能飛刀子。

    耿舒寧無辜眨眼,咋了,她什么都聽不懂,看她干啥!

    第94章

    “朕怎么聞到肉味兒了?”康熙沒等太皇太后繼續調侃他,直接豎眉沖耿舒寧發作。

    “是不是你這丫頭攛掇的?你不知道太皇太后吃不得葷腥嗎?”

    耿舒寧心里輕哼,幸虧今兒個穿的是鹿皮靴,她動作利落地站到太皇太后身邊。

    說話倒是很乖軟,“回太上皇的話,歲寧進上來的午膳是請鄭太醫看過的,萬不敢自作主張。”

    “太醫說了,這飲食控制上過猶不及,老祖宗的心情好,身子骨才會好。”

    這下子換太皇太后怒瞪康熙,“怎么,哀家吃幾塊肉都礙你的眼了?你干脆將哀家關到羊圈里算了!”

    胤禛微妙看了耿舒寧一眼,薄唇抿得更緊,眸光中卻沒了笑意。

    以前這小狐貍狐假虎威都是往他身邊站,這才月余功夫,就找到了新靠山?

    若繼續叫她待下去,往后這混賬還記得養心殿門朝哪兒開嗎?

    康熙被太皇太后刺了一句,倒不好再挑耿舒寧的刺,只表情很無奈。

    “皇額娘,您明知道兒子的心腸,朕現在就只有您一個長輩,您若是……朕也活不下去了。”

    不管康熙身為帝王時多么殺伐果斷,他確實是個重情的人。

    孝莊薨逝的時候,康熙哭暈了好幾次,自那時起身子骨就差了很多,許久走不出來。

    如今他以殘軀勉強支應著,是想著替老四坐鎮,好叫他盡快能接下江山社稷的重擔,實則心氣兒早就沒了大半。

    雖太皇太后不是康熙的親生額娘,也自他小時候就陪在他身邊,跟母親一樣照顧他,母子二人之間的情分跟親生的不差什么。

    如果太皇太后有個萬一,康熙都不知自個兒還能堅持多久。

    康熙說完,眼眶都紅了,叫太皇太后不好意思再發作。

    耿舒寧心里感嘆,看來正史說老爺子愛哭,不是杜撰啊!

    她也沒想拱火,畢竟小命還掌控在康師傅手里呢。

    她趕忙解釋,“回太上皇的話,老祖宗喜歡口味重些的膳食,總是禁著其實也不好,茹素是好事,可一點葷腥不沾,氣血也跟不上。”

    “太醫早就想給老祖宗用藥膳,只是老祖宗不喜歡藥膳的味兒,歲寧不才,記得些好吃又健康的膳食方子,對老祖宗身子骨沒有壞處的。”

    康熙冷哼,對耿舒寧說話沒那么客氣:“你拿什么保證?連太醫都不敢說能照顧好皇額娘的身子骨,你口氣倒是大得很。”

    “若是太皇太后身子出了問題,你拿什么賠?”

    耿舒寧心里輕嘖一聲,微微挑起眉對上胤禛的眼神,暗暗詢問他的意思。

    實話說,她并不是個好性子,更不喜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若非史料記載康熙看似溫和,實則心狠,她也不想叫父子二人不合,早懟回去了。

    就拿她蘇出來的東西說,胤禛這種務實的皇帝,只要博得了他的信任,他不會太過計較來歷,更注重結果,她可以爭取自己該得的榮光。

    可若她一開始遇到的是康熙,絕不會光明正大蘇出那么多東西。

    康熙定會想方設法弄明白耿舒寧的來歷,甚至不擇手段控制住她,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他信不過任何人。

    所以來到行宮后,耿舒寧一直是懷柔的乖巧模樣,想通過恭順知趣給老爺子一種盡在掌控的感覺。

    只要她成了皇后,鳳印寶冊在手,胤禛也支持她,有些事兒老爺子只要還要皇家的體面,就攔不住。

    現在,想通了很多事情后,她不想忍了。

    *

    胤禛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心里剛升起的酸意落了下去。

    看來這混賬還知道自個兒是誰家狐貍。

    耿舒寧得了胤禛的信號,立馬露出個燦爛的笑,一反先前的乖巧,囂張……坐在太皇太后身邊,抱住老太太的胳膊。

    胤禛:“……”她知道自個兒是誰家的吧?

    “歲寧實在是委屈!老祖宗給我做主!”耿舒寧也不理會康熙,只噘著嘴跟太皇太后說話。

    “老祖宗,歲寧有法子叫您吃得好喝得好,甚至烤全羊都能吃上,您信也不信我?”

    嗯?

    太皇太后在康熙黑下來的臉色中,眸子噌地亮了起來。

    她斬釘截鐵用滿語回答:“我信!”

    說完,她立刻對著康熙給耿舒寧張目,“你好歹也是做長輩的,別嚇唬小輩兒。”

    “哀家都這把年紀了,什么時候去見長生天都正常,活著就該過得舒坦些,你也別老是把心眼子動在自家人身上!”

    康熙噎住:您再想想,誰跟您才是自家人?!

    耿舒寧聽著烏云娜體貼地小聲翻譯,小小聲陰陽怪氣。

    “您可萬不能這么想,只要沒人氣您,老祖宗定會長命百歲!”

    胤禛看了眼老爺子越來越黑的臉色,憋著笑沖耿舒寧微微搖頭。

    差不多就行了,真把老爺子氣出個好歹來,估摸著一頓打是跑不了。

    耿舒寧偏不肯,她在康熙愈發唬人的氣勢下,涼涼開口——

    “對了,老祖宗,我記得的食方,對胃氣不足,氣滯不行的癥狀也飯到病除。”

    康熙欲發作的架勢猛地一頓,和太皇太后對視一眼,母子二人表情都有點微妙。

    那什么,人年紀大了,或不良于行少動彈,在某些方面確實都很艱難。

    若非去官房的時候太難受,康熙也不會堅持跟老太太一起茹素。

    茹素好歹能稍稍緩解一二,每回吃過肉,都得難受許久,甚至好幾日……咳咳,那什么不出來。

    烏云娜嬤嬤也……

    見兩位主子表情微妙,像是動容,又不好意思問,她趕緊替主子問出口——

    “縣主說得是真的?您記得能……治胃氣不足的食方?”

    耿舒寧笑著點頭,后世便秘也是大部分人不能言說的痛啊,通過飲食來改善是最常見的法子。

    她雖然不便秘,可她的同事還有上司都很嚴重,為了在公司站穩腳跟,她很是研究了一番。

    后來給餐飲行業做活動的時候,她也跟幾個精通藥膳的老師傅聊過這個問題,不管是點心還是菜肴,老師傅們都有秘方。

    烏云娜嬤嬤臉色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要真能……通暢了,這日子可就舒坦了。

    康熙臉色微僵,火氣被耿舒寧拱得不上不下的,偏又發作不出來,別提多難受了。

    余光掃見胤禛勾著唇,干脆都沖著兒子發作出來——

    “還愣著做甚?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不知道趕緊伺候你皇瑪嬤出行宮嗎?”

    “再耽擱下去,倒黃辛莊怕是要半夜!”

    “累著朕還好說,若累著你皇瑪嬤,你是打算叫你烏庫瑪嬤在地底下也不安寧是不是?”

    胤禛:“……皇瑪嬤,車馬都備好了,孫兒扶您。”

    *

    太皇太后沒歇晌,就是等著去西陵呢。

    她直接扶著耿舒寧站起來。

    “不必,你伺候你皇阿瑪就行了,我身邊有這丫頭足夠。”

    用蒙語說完,太皇太后轉頭看著耿舒寧,轉了滿語。

    “記得你答應的,帶上廚子!”

    往外走的時候,太皇太后還不忘跟自家婢女嘀咕,“回頭得教教這丫頭學蒙語,否則說話太費勁兒了。”

    胤禛眉頭又不自覺皺起來,目光追著耿舒寧,看樣子皇瑪嬤也不想放人。

    這狐貍雖有些地方愚笨些,可大事上還是挺聰明的,夜里已經答應了他要陪他回宮,怎么會……

    他眸光微暗,這混賬不是在幔帳里哄他,起來就不認人了吧?

    *

    耿舒寧還不知道藍盆友腹誹她拔掉無情呢,還是得先顧著太皇太后最惦記的食方。

    身為皇家地位最高的長輩,太皇太后出行的車駕,比康熙和胤禛的皇輦還要大,跟一座小一進的房子差不多。

    前面是寬敞的待客區,后頭還分了官房,凈房和臥寢。

    正是半下午時候,太皇太后吃飽了有些頂不住困勁兒。

    耿舒寧先伺候著太皇太后睡下,才去前頭的矮幾前,將自己記得見效最快的食方寫好,遞給烏云娜嬤嬤。

    烏云娜嬤嬤還有些擔憂:“太醫其實也開過方子,只是那些藥材難聞不說,每回……從官房里出來人都有些虛脫。”

    “主子喝過不少藥湯子了,食方若是用藥材少了,怕是不起作用,用多了,主子怕是吃不——嗯?”

    還沒說完,烏云娜嬤嬤看著食方上明晃晃的‘奶塊’二字,愣住了。

    她有些懷疑耿舒寧是蒙人,“這……倒是合主子胃口了,可主子就是吃多了奶制點心和葷食才會胃氣不足的。”

    即便這方子里又是藥材又是米酒的,不還是奶制點心嗎?

    耿舒寧篤定地沖烏云娜嬤嬤眨眼:“您只管拿去膳房,叫御廚去跟鄭太醫要藥材,今兒個晚上您就知道效果了。”

    烏云娜輕咳了聲,挪動了下屁股,不自在地出去吩咐人做那古怪奶塊。

    *

    太皇太后睡著,掌管著太皇太后跟前事兒的烏云娜嬤嬤也不在,一直在門外伺候的巧荷抽空小聲提醒——

    “主子,萬歲爺請您方便的時候過去說話。”

    耿舒寧知道自己先前懟太上皇,又用食方吊著老太太替她張目的事兒,叫胤禛不痛快了。

    她沖鳳駕內的圖雅嬤嬤點點頭,叫晴芳在這里守著,省得太皇太后找人時不知道她的行蹤,帶著巧荷去了胤禛的皇輦。

    大冬天的,蘇大總管早早就在車轅前的空地兒上站著,看見耿舒寧過來,快哭出來了。

    這祖宗總算是過來了!

    再不過來,萬歲爺身上的冷意快把里頭的炭火都給壓滅了,凍死個人。

    也不等耿舒寧說話,蘇培盛趕忙上前迎。

    “萬歲爺吩咐,您過來不必通傳,您里頭請。”

    耿舒寧就著蘇培盛掀開的棉簾子進去,見胤禛正冷著臉批折子,聽到外頭的動靜,頭都不抬,明顯是氣上了。

    她在門口解了天青色帶著兔毛的大氅,隨手扔在一旁的屏風上。

    小手兒往袖口一踹,笑瞇瞇站定不動了。

    胤禛冷冷掃她一眼:“等著朕提你進來?”

    耿舒寧這才大笑出聲,也不管他在批折子,奪過他的朱筆放下,大搖大擺上前,擠進胤禛懷里抱住他。

    一開口就是理直氣壯地指責:“早上才伺候您一場,怎么這會子爺又不知道心疼人了。”

    胤禛挑眉,“朕倒是愿意伺候著你做主,你也得爭氣些。”

    耿舒寧:“……”咳咳,怎么一言不合就開車,四大爺人設呢!

    笑鬧兩句,耿舒寧在胤禛懷里坐直身子,正經起來,解釋自己先前的行徑。

    “我肯定要做爺的奉御女官的,只是這次先不跟爺回宮。”

    見胤禛擰起眉,耿舒寧伸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您聽我說,若您覺得我有理,最遲除夕宮宴我就進宮陪您了,若您覺得我沒理……”

    胤禛垂眸睨她,“你明兒個就跟朕回宮?”

    耿舒寧一本正經搖頭:“那我還是再說服說服(睡服睡服)您好了。”

    怕這男人聽不懂她的意思,表情正經的耿舒寧,小手似調皮的魚兒一般搖擺著,跟孽緣打了個招呼。

    胤禛深吸口氣,緊緊握住這混賬造作的小手,額角青筋直蹦。

    “老實些,否則別怪朕收拾你!”

    耿舒寧見好就收,嘿嘿笑著起身,到一旁羅漢榻前,倒了兩杯茶。

    推一杯給跟過來坐在對面,還不自在捋著袍子蹺起二郎腿的男人。

    “剛剛廢后,這陣子宮里宮外的事兒都不算少吧?我猜,肯定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是也不是?”

    胤禛面色不變:“朕心里有數,沒人能動你。”

    耿舒寧點頭,“我信爺能護住我,可我總得自個兒成長起來,我想陪著爺往前走,而不是拖爺的后腿。”

    胤禛頓了下,心里又升起那股子似酸還甜的微妙情緒,叫他忍不住想將這小狐貍攬在懷里,親親她。

    他也這么做了。

    輕柔將耿舒寧從矮幾后拉過來,親了親她額頭。

    “朕知道你多能干,朕想把屬于你的榮光早些給你。”

    “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從不是拖朕后腿的。”

    “你是朕,也是整個大清的福星。”

    耿舒寧靠在胤禛懷里,“我知道。”

    她不懷疑胤禛對她的感情,他的性子注定他對用心之人會付出毫無保留的熱忱。

    可她也清楚,這人在失望或者決定放下后,也會比誰都冷漠。

    她抬起頭看胤禛,“在行宮這一個多月,不管是老祖宗還是太上皇,都教了我不少道理,最重要的,是叫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

    “您護著我,我也想護著您,我不在乎那些名聲,更不想讓爺把精力浪費在無聊的爭斗和平衡上。”

    “也就還有不足一個月的功夫,我想跟在老祖宗和太上皇身邊,多學些在宮里生存的道理,順便為他們調理下身體。”

    她得意在胤禛胸膛上輕蹭。

    “您該知道我有這個本事,等宮宴的時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康健,會成為我奉御的底氣。”

    “這陣子爺就乖乖回宮,幫我掃清前朝的障礙!”

    “咱倆都使勁兒,等我回宮后就能將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了,您說呢?”

    胤禛沉默片刻,這小狐貍一張嘴最會說,還總叫人覺得有道理。

    只是她越是懂事,他就越覺得心疼。

    明明她可以跟其他女子一樣,憑著夫君的喜愛任性妄為,可她連造作都始終拿捏著分寸。

    這叫他怎么能不喜歡呢?

    胤禛嘆了口氣,捏捏耿舒寧的小臉兒,“那你得答應朕,別總在老爺子跟前太跳脫,老爺子要面子,真惱了受罪的還是你。”

    怕耿舒寧誤會,他頓了下,額頭抵著耿舒寧的額頭學她一樣輕蹭。

    “朕不是怕你沒分寸,但老爺子年紀大了脾氣不好,朕……知道心疼你。”

    嘖,這是回應剛才她進門時的指責。

    好不容易藍盆友學會了甜蜜話兒,耿舒寧又笑瞇了眼。

    “您只管放心!我保證乖得貓兒似的!”

    胤禛:“……”回憶起宮里那些興致上來滿宮墻跑的貓,突然更不放心了。

    *

    胤禛發現,自個兒是真沒有白擔憂,尤其是在到達黃辛莊行宮后。

    皇家祖宗大都葬在盛京和東陵,離著京城比較遠,如遇整壽冥誕,都得提前好幾日出發才來得及。

    但孝莊薨逝前,留下遺言說不想回盛京與太宗合葬,怕打擾太宗英靈。

    康熙心下清楚皇瑪嬤對太宗沒什么情分,也最是孝順不過,一力主張,叫這位經歷了三朝的太皇太后葬入了西陵。

    西陵離溫泉行宮一百三十余里,算是離京城最近的陵寢。

    未時初出發,在還算輕車簡行的情況下,戌時中就到了黃辛莊。

    到達行宮后,胤禛不好再跟耿舒寧膩歪,下了皇輦,便叫耿舒寧先回太皇太后跟前,他去伺候老爺子。

    豈料他剛行至康熙的皇輦前,梁九功就滿臉尷尬地攔住了圣駕。

    “萬歲爺,太上皇口諭……”梁九功腦袋扎得特別低,聲兒也輕得恨不能隨風就散。

    “……叫老四先滾進去,回頭朕再跟他算賬!”

    胤禛:“……”他有種不妙的直覺,這一遭挨的罵,保管跟那小狐貍脫不了干系。

    第95章

    話要說回半下午時候、

    午膳時,康熙叫兒子色令智昏的模樣氣了一通,沒好好用膳,早膳那點子湯湯水水的也不頂事兒。

    到了皇輦上,康熙忍不住了。

    對馬背上長大的純滿族漢子康熙來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人過的日子。

    奈何康熙年紀上來了,又身子不好,總得忌口,就更惦記著口腹之欲。

    不過他擅長克制而已。

    要是太皇太后得茹素的話,還沒那么難忍,可現在老太太叫耿舒寧忽悠著都吃上肉了,他哪兒還忍得住!

    跟隨著的御廚知道太上皇今兒個沒怎么進食,主子吃不吃是一回事,必然會備著膳食,葷腥自然也是有的。

    好不容易敞開口子,康熙一個沒控制住,吃撐了。

    他……胃氣不足的情況,因為不良于行的緣故,比太皇太后還嚴重,已經好幾天不暢快,吃撐后格外難受。

    見自家主子撫著腹部臉色不好看,梁九功急得不行。

    康熙打小就要面子,在皇輦上吃,也是這一行的目的不好叫人知道他不忌口。

    這會子半路熬藥,且不說管不管用,叫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吃肉吃撐了……打死梁九功八回,康熙都不能同意。

    得知烏云娜嬤嬤拿著解決氣滯胃虛的食方去找御廚,梁九功大喜,立刻叫徒弟李德全緊著去催御廚,趕緊將食方做出來為主子解憂。

    耿舒寧給的奶塊方子,其實是解決老幼便秘問題的手工奶酪方。

    用的藥材倒是溫和,沒采用任何氣味大的藥材,只用了味道略甘甜的火麻仁和少量荷葉。

    兩味藥材熬出少量湯汁,與牛奶一起煮沸后拔涼。

    再取一份牛奶以攪拌打發的方式,讓水油分離,得到一份粗制的黃油備用。

    將米酒過濾掉酒釀后捻碎與少量黃油攪拌均勻,與牛奶按照二比一的法子混合,以大火炙烤一個時辰,待得奶液凝固成顫巍巍的奶凍狀,就算成了。

    這微微剔透的奶塊,品嘗起有點回甘味道,藥材的清苦都被奶味兒壓制住了,老人小孩都愛吃。

    混合了米酒后的奶酪,其中的菌群能促進腸胃蠕動,加上通便的藥材,大多時候都能立竿見影解決胃氣不暢的問題。

    當然,對有些老人家而言,便秘問題根深蒂固,腸胃也沒有小孩和成人那么有力。

    耿舒寧也備注了,可以加入綠茶粉做綠茶奶塊。

    綠茶粉對腸胃的刺激會更大些,尤其是生茶粉,一般不敢給小孩子用,對老人家更友好些。

    可耿舒寧是用后世人博納百川的鐵打腸胃來估量的,在大清這地界兒,頭回用,根本用不著綠茶粉。

    偏偏李德全知道主子的情況嚴重,特地叮囑多放了些綠茶粉。

    他思忖著反正主子愛喝茶,對奶塊倒是不怎么愛進用,綠茶奶塊更好入口。

    有李德全和烏云娜盯著,御廚不敢有半點馬虎。

    六個御廚加上八個幫廚,拼上吃奶的勁兒,又是提取黃油,又是大火烘烤的,還趕著路,愣是做出了不少。

    臨近行宮前一個時辰,就送到了皇輦上。

    康熙困于胃氣不暢的問題許久,對綠茶的味兒也挺喜歡,吃了大半盤子……嗯,只能說,效果叫康熙震驚非常。

    具體如何誰都不敢回憶,連胤禛都只知道太上皇是趴著叫人抬進行宮的。

    *

    折騰到過了二更才躺下……不,是只能趴下的康熙,氣急敗壞發作了好幾個手腳不利落的太監,也沒消了氣。

    他難得生了后悔的心思,后悔在兒子請求讓耿舒寧回宮的時候,沒利落答應下來。

    回憶起皇輦內令人尷尬的味道和隱隱作痛的某處,他恨不能將耿舒寧拽出來打一頓板子。

    可得知太皇太后晚膳后也用了奶塊,康熙很清楚,現在怕是想叫耿舒寧回宮,皇額娘第一個反對。

    康熙這氣無處發作,實在睡不著,只能全發到兒子身上。

    他將胤禛叫到跟前夜半論政,論了大半晚,把胤禛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罵得面如土色,才痛快睡了過去。

    *

    太皇太后確實如康熙想得那樣,對耿舒寧滿意得不得了。

    耿舒寧知道綠茶奶酪對通便多有用。

    她第一次做完自己嘗了兩塊,一晚上狂跑廁所,第二天去上班腿跟棉花一樣軟。

    所以烏云娜嬤嬤端過來以后,耿舒寧沒叫主仆兩人立刻就吃,哄著二人先用了晚膳。

    等進了行宮,才伺候著倆老太太一人吃了幾塊,就不再叫吃了,怕倆人拉肚子。

    黃辛莊行宮跟如今的慈寧宮極為相似,只加了一圈琉璃瓦紅墻。

    孝莊臨去之前,特地叮囑孫兒,不欲打攪太宗的安寧,不叫送她去盛京合葬。

    康熙孝順,選了西陵這個地兒,特地拆了慈寧宮五間大殿,安置停靈的暫安奉殿。

    后來地宮建好后,康熙令人將這里改成了行宮,方便祭拜的時候暫住,也便于緬懷孝莊在世時的歲月。

    也因著這地兒的特殊意義,雖一年最多就迎來一兩回主子,到處也都修繕打理得格外好,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

    主殿自然是空出來做祭祀之所。

    太上皇住在兩側偏殿,太皇太后住在后殿,稍稍打掃就能歇息。

    寢殿內收拾好,也就用了半個多時辰,太皇太后順順暢暢去了官房,出來的時候摸著腹部,表情跟做夢一樣。

    等進了寢殿,她拉著耿舒寧的小手不放,頭回對耿舒寧表達出明確的偏袒。

    “要是玄燁再為難你,你只管找哀家為你做主!哀家看誰敢為難你!”

    “我也不求別的,回頭叫我痛快吃一頓烤全羊,只要禛兒穩住京中那一攤子事兒,你立后的旨意哀家叫人擬!”

    烏云娜也去解決個人問題了,這會子是圖雅嬤嬤翻譯。

    看到圖雅嬤嬤那詫異的表情,耿舒寧心里踏實不少,老太太能給這樣的保證也是難得。

    她趴在老太太膝頭,跟哄自家奶奶一樣,“老祖宗心疼我,我也心疼老祖宗!”

    “一頓烤全羊怎么夠,只要您乖乖聽我的安排養身子,每十日歲寧保證叫您吃上一頓草原風味!”

    太皇太后樂了,毫不猶豫保證:“好!哀家的身子就交給你這丫頭了,往后都聽你的!”

    烏云娜嬤嬤臉色輕松踏進門,就聽見主子痛快把自個兒賣了的保證,微微蹙眉,暗自警惕起笑瞇瞇的耿舒寧。

    *

    等到耿舒寧去偏殿就寢后,烏云娜提醒自家主子。

    “您可別摻和歲寧縣主和太上皇之間的事兒,咱這些年日子過得體面,還不是因為格格您萬事不管?”

    “我瞧這丫頭心思不少,又有皇上護著,萬一將來壞了心思猖狂起來,要落太上皇的埋怨不說,回頭格格也沒法子跟列祖列宗交代!”

    太皇太后這會子笑得倒是淡然,在宮里活了一輩子的女人,哪怕看起來再是純善,也不會是蠢人。

    “烏云娜你別忘了,姑姑那樣厲害的人都拗不過福臨,玄燁這當老子的,做不了禛兒的主咯!”

    “姑姑生前叮囑我聽玄燁的,因為他是皇帝,聽他的我日子才能過得舒坦,可現在皇帝是禛兒,我幫那丫頭就是幫禛兒。”

    順著帝王的心思辦事,她這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太太,還有壞了手腳的玄燁,他們娘倆生前身后才都能確保風光。

    這話不用太皇太后說,烏云娜自個兒也轉過彎兒來了。

    但她還要嘴硬調侃,“您就不怕打您這兒明擺著一朝天子一朝臣,氣壞了您那孝順的兒!”

    太皇太后但笑不語,那烏云娜還是小瞧了玄燁,她這便宜孝順兒,能在宮里活下來,從福全和岳樂手里搶過皇位,從來就不是個莽撞的。

    翌日一大早,甭管睡得好還是不好,行宮里四個主子都早早起來了。

    本來耿舒寧只能算半個。

    可有了太皇太后夜里那番話,連皇上都對耿舒寧格外不同,后殿所有伺候的宮人對耿舒寧都愈發恭敬。

    胤禛伺候著康熙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父子倆立刻察覺出了微妙的不同。

    一進殿,就見耿舒寧坐在太皇太后旁邊,烏云娜準備好的祭品分成了兩份。

    胤禛和康熙要去地宮祭拜。

    大清不許女子入地宮,怕陰氣擾了先人,太皇太后是在主殿祭拜。

    知道她要帶耿舒寧進主殿,胤禛眸中閃過一抹喜色,若非怕惹惱老爺子,怕是要沖耿舒寧笑出來了。

    他家小狐貍,果然厲害,想哄誰都一哄一個準,叫他又是驕傲又是心酸!

    殿內其他宮人都沒察覺皇上這份復雜心情,只偷覦著坐在輪椅上的太上皇,擔心太上皇會發作出來。

    但令人意外的是,康熙只沖耿舒寧輕哼了聲,說話卻前所未有的溫和。

    “為著緣法,多給你們烏庫瑪嬤磕幾個頭,誠心念上幾卷經再出來,回頭朕叫李德全送賞!”

    太皇太后沖烏云娜眨眨眼,瞧瞧,她說什么來著。

    雖然康熙沒指名道姓,可殿內的氣氛立馬就放松了下來,耿舒寧跟在胤禛身后,恭恭敬敬應了吩咐。

    *

    經此一遭,胤禛即便不舍,也清楚耿舒寧在行宮多待一陣子更好,他也能騰出空來收拾那些不安分的。

    將他們都送回行宮后,胤禛勉強放下擔憂,連夜回了宮。

    耿舒寧在西偏殿洗漱過,還沒來得及通頭,李德全就帶著小太監,捧著足足八個紅漆盤來了后頭。

    他笑得也比過去更熱情,“太上皇特地吩咐奴才挑出來的整套頭面,都是孝莊皇后留下的好東西,太上皇說送與縣主將來做添妝。”

    紅漆盤一掀開布,滿殿都屏住了呼吸,連耿舒寧都不例外,杏眸瞪得渾圓。

    雙鳳嵌東珠金纏絲鈿花,金鏨花鑲寶珠扁方,嵌寶石鳳紋簪,點翠赤珊瑚壓襟,伽南香雕鳳穿碧璽流蘇,鎏金累絲指套,東珠耳環……直把紅漆盤擺得滿滿當當。

    不夸張地說,紅布一掀開,耿舒寧感覺整個西偏殿都熠熠生輝,金碧輝煌了不少。

    她對康師傅所有的腹誹,憋氣和抱怨,在這耀目的色彩中消失得一干二凈。

    這些首飾不說價值,鳳紋和規制所代表的意義,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再盤算上價值……先前她格局小了哇!

    其實貼老爺子冷屁股挺好的!!

    主殿里,烏云娜在暗處看完了偏殿的陣仗,回到殿內,沖自家主子低頭服氣了。

    “還是格格對太上皇了解深。”

    “我這會子才明白過來,太上皇明明早就可以把歲寧縣主提到暢春園整治,偏挑來溫泉行宮的時候……”

    烏云娜表情微妙,有些不可置信,“這是叫您唱紅臉,太上皇唱白臉吧?”

    暢春園太大,太上皇去給太皇太后請安時,也人多眼雜,不管做什么都會叫人諸多猜測,容易出紕漏。

    不像在行宮,只有兩個主子。

    烏云娜心下悟了,看來太上皇對這位歲寧縣主還挺看好的啊!

    太皇太后得意哼笑,“我一瞧玄燁那刻薄勁兒就知道,尋常你何曾見他這樣沒有氣度過?”

    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對康熙這做了幾十年皇帝的人來說,也該成精了。

    烏云娜:“……”還真是。

    瞧瞧西偏殿那歡欣雀躍的勁兒,還有隱約的笑聲,別管耿舒寧心眼子有多少,到底是叫這娘倆安排得明明白白。

    *

    康熙也聽了李德全憋著笑一五一十的稟報,眸底的得意不比太皇太后少。

    “沒出息,叫人每日都備下茶點。”

    李德全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是打算請縣主往前殿來訓誡嗎?”

    康熙挑眉冷哼,“不必。”

    他試探這么久,還把自己折騰夠嗆,當然是等兔子自個兒往窩里鉆。

    耿舒寧的威脅康熙其實不怎么在意,哪個皇帝手里不沾些造孽的陰私事兒,怕這個怕那個什么事兒都辦不成。

    冷眼瞧耿舒寧折騰幾年,干的倒都是利國利民的事兒,他又不傻。

    做了將人困在行宮的決定,他就沒想過要耿舒寧的命。

    老四是個死心眼,殺耿舒寧不難,但父子二人起了嫌隙,于江山社稷一點好處都沒有。

    可這主動調.教,永遠比不過對方自己爭取,來得更記憶深刻,心服口服。

    梁九功毫不意外地叫李德全先下去,才對淡定的康熙諂媚笑了笑。

    “主子,奴才著實嘴饞,可否叫采買上進些小羊羔子?老奴自個兒掏錢!”

    康熙笑罵:“行了,朕面子也丟得差不多了,回頭叫膳房去問那臭丫頭,提前備著,別委屈了皇額娘。”

    梁九功只嘿嘿笑著不說話,扭頭等主子睡下,緊著就叫人去吩咐了采買上。

    小羊羔子還沒來,耿舒寧先一臉乖兔模樣來了前殿。

    第96章

    小年前三天半夜里,又下了場大雪,半上午才停。

    臘月雪比尋常冬日的雪,多了股子吉祥勁兒。

    哪怕依舊冷得要命,貓冬的百姓有些窮到連來三文錢兩塊的玲瓏炭都買不起,說不定還要凍出病,對這場雪也很歡喜。

    都知道,瑞雪兆豐年。

    年節快要到了,這翻飛的雪似乎也帶來了豐收的滋味兒,后頭一年說不定就不用餓肚子咯!

    哪怕是在宮廷伺候主子的宮人,年根子底下臉上真切的笑容也比尋常時候多。

    溫泉行宮以前也不例外。

    臘八大家都分到了一碗濃稠香甜的臘八粥。

    小年打賞,管事不會克扣衣裳,讓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除夕主子們雖不在,管事和嬤嬤也會叫底下的小太監和宮女吃頓好的,體面些的還能拿紅包。

    大家幾乎是每天一睜眼就在盼著,但今年他們實在笑不下去——

    “還有一個半時辰伺候主子用午膳,趕緊起火!”

    “架子勤快翻著點,要讓里頭的藥材和外頭的調料水里外都浸透了。”

    前殿后殿的宮人,臉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又來了!

    伴隨著噼里啪啦的燒火聲兒,很快就有股子格外霸道的肉香味兒在行宮內蔓延開。

    也就宮門口的護衛離得遠稍微好點,其他人哪怕是不餓,也捂著肚子,口水泛濫,眼珠子發綠。

    怎么能這么香?

    伺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宮人,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好酒好肉不知見過多少,尋常滋味兒都不會叫人如此煎熬。

    可……怎么會這么香!!

    微微清苦的藥材被填進羊肚兒里,再從穿過小羊羔的木棍處飄出來,竟悶出了一股子似甜非甜的肉香。

    抹在羊羔表皮上的代糖汁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微酸微辣,聞著格外開胃。

    再伴上有點叫人想打噴嚏的孜然麻椒粉,叫空氣中染了焦香滋味兒的肉香跟帶著鉤子一樣,勾著人忍不住前前后后地探頭探腦。

    是的,前殿后殿一起烤,怕主子們尤其是太皇太后忍不住,都是在殿外烤。

    真是要命了!

    *

    康熙都有點忍不住,匆匆端起茶喝了一口。

    “把窗戶關上。”康熙不耐煩地吩咐,掃過圓桌前認真聽巧荷稟報的耿舒寧,眼神格外復雜。

    說不上是被饞的還是被氣的,他現在半點沒有半個月前那種盡在掌握的得意,甚至有些遺憾耿舒寧不是個男子。

    這死丫頭第一天來前殿,康熙以為她是順計劃主動鉆進窩里被調.教。

    因對烏拉那拉氏不滿意,康熙為著大清,想給自家兒子教出個合格的皇后。

    豈料這丫頭進門就是說不完的甜蜜話兒,今兒個做紅燒排骨,后天做叫花雞,再過幾天就能上壇子肉。

    隔日一次,丁點藥膳味兒沒有,比起康熙年輕時候吃得味道都要好,偏太醫也不攔著。

    但古怪的是……太皇太后和康熙該吃吃該喝喝,去官房也順暢,連太醫診脈都說他們脈象不錯。

    康熙不是沒問過太醫。

    太醫把這些大葷的菜里都放了什么藥材說了一溜夠,還是沒解釋清楚為什么這些菜以前要忌口,現在不必忌口。

    太醫猜測,用來做菜的佐料和糖,跟尋常不一樣,怎么個不一樣法兒,太醫說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太皇太后高興得跟已經過年一樣,該喝的藥湯子一口干,痛快得跟見了鬼似的。

    短短半個月,兩位主子的身子就比以前康健了不少,已經有太醫偷偷給耿舒寧立長生牌位了。

    問耿舒寧吧,她倒是也坦然。

    “當然是在夢里看到的!”

    耿舒寧解釋不清楚木糖醇和營養學的道理。

    遇事不決,來點仙學。

    “肯定是因為歲寧在您和老祖宗跟前久了,靈光越來越多,才能記起這些神奇的事兒來,這都是仙人給的緣法嘛。”

    總之,一句有用的沒有,康熙反倒被耿舒寧這張會說話的嘴哄著,告訴她不少京城的辛密。

    雖然這是康熙本來就打算做的事兒,可看耿舒寧理直氣壯每天來報到,進門就自在坐下吃吃喝喝……

    康熙有點分辨不清,到底是他和皇額娘把這丫頭給安排明白了,還是這死丫頭順勢而為,裝著乖巧模樣上他們這取經來了?

    康熙本不欲告訴她太多,奈何這死丫頭進步太快,教起來實在太有成就感,不知不覺……他就說多了。

    這丫頭甚至說服了老四,叫老四把宮里的消息都送到行宮來,說什么方便現學現賣。

    康熙氣笑了好幾回,可冷眼瞧著,這丫頭甚至比朝中大部分臣子腦子都清醒,叫他更遺憾,這丫頭為何不是男兒!

    *

    康熙在心里腹誹的時候,巧荷躬身在一旁,垂著眸子稟報京城形勢。

    “昨日早朝,萬歲爺在朝堂上發作了禮部七個官員,赫舍里大人罰俸半年。”

    耿舒寧知道說的是嵩祝。

    先前康師傅跟她普及過,如今京城幾大家里,就有赫舍里氏,還是他一手捧起來的。

    可自打索額圖在宗人府歿了,老爺子對赫舍里氏也夠狠,跟對佟家完全不一樣。

    雖兩家不是一支,但現在嵩祝是赫舍里的族長。

    太上皇這是幫著四大爺打壓端和帝母族,提前給新后的母族騰地方?

    康熙發現耿舒寧蹙眉,涼涼開口。

    “赫舍里氏若沒有索額圖,早就沒落了,不思如何為朝廷效力,族中子弟也不爭氣,只知勾心斗角。”

    “嵩祝先后娶了馬佳氏和鈕祜祿氏兩個夫人,適齡的孫女好幾個,想叫赫舍里氏恢復過去的榮光。”

    放在往常時候,康熙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不會明著打壓。

    他以前就玩得一手好平衡,叫赫舍里和納喇氏互相壓制,以平穩朝堂。

    但要打仗,跟平三藩時一樣,得提拔有將才的人家。

    耿舒寧懂了,不管老爺子還是她藍盆友,都不愿意叫赫舍里氏出第二個皇后。

    他們要讓赫舍里氏以最快的速度,給有打仗才能的人家讓位。

    耿舒寧不知道大清為啥這么喜歡靠家中女人爭權奪勢,還瞧不起女子,她想起來就膈應。

    耿舒寧問巧荷:“關于立后一事,再沒人提嗎?”

    巧荷回話:“回主子,此事萬歲爺說年后再議。”

    “但廢后一事,京中還議論紛紛,尤其年節下各家走動得多,流言就更多了。”

    “昨日有御史進諫,說廢后被端和皇后蒙蔽,又一番慈母心腸才會犯下大錯,情有可原,請萬歲爺允準廢后封妃,死后葬入皇家陵寢。”

    提起這事兒,耿舒寧也很佩服。

    烏拉那拉氏瞧著隨時會咽氣的樣子,可三個月過去,也還活得好好的,甚至還能叫朝堂為她說話,不論對錯,是個狼人。

    要不是烏拉那拉氏支撐不住,耿舒寧的計劃都想加她一個了。

    康熙聽出了意思來。

    老四把烏拉那拉家那父子倆放出來了,看樣子有人不愿意退,胤禛才會拿烏國公府拱火。

    京城各家的格局大多還是他在位時的老樣子,這些家族在朝堂上盤根錯節,姻親不少,不好壓制。

    老四這回要洗牌換上自己的人,得有個由頭。

    耿舒寧若有所思,立馬接上問題:“烏國公和星德從宗人府出來了?”

    如果烏國公府沒有動作,這會子功夫,不會有人為烏拉那拉氏發聲。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烏國公府說不準拿了什么跟其他人交換利益。

    最吸引人的,莫過于廢后對皇上和宮廷的了解,還有藏在暗處沒叫人抓出來的暗樁。

    京中恨不能將水攪得更混的,多得是。

    皇上頻頻召內大臣御書房覲見,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翻過年皇上要有大動作,誰也不愿將攥在手里的富貴交出去。

    耿舒寧篤定問:“后宮有什么動靜?”

    巧荷暗自欽佩地看了眼自家主子,點頭。

    “太后娘娘在慈寧宮接見命婦,有人為廢后說話,太后念著廢后潛邸時候的孝順,叫人去景陽宮探望。”

    “烏雅家的格格還有馬佳氏的格格去了景陽宮后,竟扶著廢后去了御花園,碰上了御駕。”

    “兩位格格……哭得可憐,說愿意照顧廢后,鬧出了點子動靜。”

    她小心翼翼偷看主子,實則林主事傳過來的消息說,太后那侄女還為廢后求情了。

    口口聲聲喊著表哥,拿早年間的慧妃說話,說什么廢后罪不至死,也是個可憐人。

    也不耽誤烏雅格格哭到沒力氣,差點摔皇上懷里去。

    待得廢后暈過去,大冷的天兒也不提送廢后回去,和馬佳格格提前給廢后哭了一場喪,哭得好些宮人都出來看。

    巧荷都不敢仔細說,怕臟了主子的耳朵。

    烏雅格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良善,又跟皇上情分不一般,拿廢后做筏子,想做下一個佟氏呢。

    康熙也猜出烏雅氏和馬佳氏的打算。

    烏雅家自德妃成了太后就一直很能蹦跶。

    而馬佳氏……他眸光微暗,馬佳氏自老三消沉下去后,又惦記上老四的子嗣了。

    他興致盎然看向耿舒寧,“要是你做了皇后,可會如此善待后宮妃嬪?”

    想要做皇后,賢惠大度是明面上必不可少,平衡這些家族也得手拿把掐,蘿卜和大棒得給對時候。

    烏拉那拉氏雖然被廢,能跟著兩人出來,甚至不惜拿自己做筏子抬舉烏雅氏和馬佳氏,在這方面倒還算有本事。

    耿舒寧沖他微微一笑,“我是什么性子,您老人家不是一眼就看透了?”

    她收下康熙給的糖衣后,沖到前殿來捧老爺子臭腳,就露出了幾分自己的本性。

    土著姑奶奶的本事她一概沒有,了解可以,加入不可能。

    她自有一套邏輯體系,不聽話打到聽話,不好用就換好用的,有鉤心斗角的功夫,不如多做點實事兒。

    她不否認鉤心斗角的作用,只是她永遠做不了一個合格的政客,也不想做。

    康熙也看出來了,因此放心了許多。

    后宮女子有才能不要緊,只要不插手朝政,康熙比尋常帝王的接納能力還要高一些。

    他似笑非笑拿棋子點耿舒寧:“你給朕看的那幼小中學堂的建議,女學的先生,是打算叫后宮妃嬪來當?”

    雖然沒明寫,可里頭全是對宮妃的教學安排,康熙一想就明白了。

    這是準備把學堂,當作老四后宅的養老之地,跟家廟一般,卻不讓人閑著。

    怕是耗子路過,她都得盤剝二兩油出來。

    且不提規矩,妃嬪們背后的家族也不會同意。

    “你也不怕老四知道了,給你立規矩。”康熙想到自家兒子那張黑臉,甚至都不想訓斥耿舒寧天真了。

    他只暗暗笑得戲謔,等著她摔跟頭,自然就知道疼。

    耿舒寧微微挑眉,誰給誰立規矩,可真不一定。

    但有些話跟藍盆友說行,跟康師傅說是找死呢。

    建議書給老爺子看,是為叫他知道有這么回事,有個心理準備,別氣出個好歹來。

    耿舒寧按下搞事的興奮勁兒,回憶康熙跟她說過京城的局勢,明白了宮中鬧劇的關鍵。

    “這兩家是叫人攛掇著,做了出頭鳥……太后又跟萬歲爺不對付了?”

    巧荷沖主子眨眨眼,“萬歲爺下旨封董鄂增壽為輔國公,接替烏國公內大臣和云騎尉之職,年后赴任山西巡撫。”

    “萬歲爺還下旨,令一等公鄂倫岱接替索綽羅氏侍衛內大臣的職務,歸屬步兵衙門管轄。”

    “一等公之庶弟法海大人,由兵部筆帖式晉侍郎職,替了烏國公府世子的官位。”

    “烏雅家的大爺,太后娘娘的弟弟白啟想隨年大人去山西,皇上沒準。”

    “烏雅家二爺秋末的時候,走了馬佳氏大爺和定流哈氏的路子,想進步兵衙門做騎都尉……沒成。”

    太后娘家雖也是一等公,可這種洗牌的時候,皇上絲毫沒有惦念外家。

    他甚至提拔跟太后格外不對付的佟佳氏,這叫太后的氣兒很難順得起來。

    *

    耿舒寧喝著太皇太后令人送過來的燕窩羹,沉默思考。

    誠郡王絕嗣,立住的兒子只有三個。

    嫡子弘晟身子骨不好,庶子弘曦和弘景都是妾室所生。

    誠郡王的功勞不足以立世子,皇上這旨意是為了拉攏族人頗多,軍功更多的董鄂氏。

    至于佟家,就算看在老爺子的面上,打壓可以,卻不能不給體面。

    佟國綱已經死了,嫡子鄂倫岱和庶子法海不合,兩個人卻都非常有軍事才能,正史上這兩人也算胤禛的軍事班子。

    佟國維那里隆科多廢了,其他兒子還沒長成。

    但以耿舒寧對四大爺的了解,后頭慶復和慶元等人長成后,他還是會提拔,用以遏制格外不受約束的鄂倫岱。

    至于烏雅家……吃喝玩樂樣樣在行,正事上沒個得用的,皇上看不中很正常。

    太后做妃嬪的時候是個聰明人,一對上娘家人和允禵的事兒,就瞎得厲害。

    所以有心之人想算計,拿太后做筏子,一拿一個準。

    太后未必不明白背后的算計,但為了娘家和允禵,只當自己不懂,順勢而為……

    理順其中的關系,耿舒寧端起碗,一口氣喝光了還剩半碗的燕窩羹。

    她問:“選秀的消息也該傳出來了吧?”

    巧荷瞪大眼,立刻回話:“主子說著了!”

    “昨日早朝后,萬歲爺召了禮部侍郎覲見。”

    “半下午萬歲爺出宮,去嵩祝大人府上看望烏拉那拉氏的族老,賞了赫舍里夫人一整套宮中規制的頭面。”

    “回宮后,萬歲爺去了慈寧宮一趟,太后賞了烏雅格格和馬佳格格不少布匹,估摸著今兒個就會有選秀的消息傳出來了。”

    外頭的烤全羊差不多已經好了,香味兒透過窗戶縫直往殿內鉆。

    康熙坐不住,帶著梁九功出去了,也不管耿舒寧還在那拿著紙筆劃拉。

    她的婢女被允準進殿,有人伺候。

    他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愛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待康熙出了門,耿舒寧思考得腦瓜子疼,干脆放下筆,問巧荷和晴芳。

    “你們怎么看如今京城的局勢?”

    巧荷和晴芳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動,知道主子這是給她們機會。

    巧荷謹慎道:“以奴婢之見,選秀會叫京中的局勢大變,此次后宮……怕是要進不少人。”

    耿舒寧笑而不語,這是去黃辛莊路上說好的,她一點都不意外。

    見主子面色不變,巧荷才繼續道:“皇后已廢,為了八旗穩定,萬歲爺保留烏國公一等公爵位安撫權貴,可能會換掉如今的烏國公。”

    晴芳:“老烏國公庶長子星禪如今在蜀地任巡撫,嫡長子富昌身子骨弱,現年十九歲的嫡三子富存更適合成為新任國公。”

    頓了下她又補充:“老烏國公夫人難產而亡,皇……廢后烏拉那拉氏對富存一直不喜,烏國公也一直打壓富存,如果他就任國公,耿家和齊家可以拉攏。”

    雖然烏國公府和耿家因為廢后和耿舒寧肯定會不對付,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不足的利益。

    耿舒寧對新國公善待,能幫她立下賢名,也能跟其他進宮的妃嬪背后的家族對抗。

    她們都以為耿舒寧注意宮里的消息,是為了板上釘釘的后位該如何坐穩。

    要是兩人知道,耿舒寧準備忽悠太皇太后,給那爺倆玩個大的,肯定不會跟耿舒寧如此建議。

    耿舒寧被兩人的話啟發,眼神越來越亮。

    不只烏國公府能拉攏,目光不能局限在藍盆友后宮,老爺子的后宮妃嬪,背后也是不小的勢力嘛!

    連小年糕都六歲了,也該上幼兒園了!

    第97章

    臘月二十七,胤禛親自前來,奉請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回宮過年。

    這是上次遏西陵時,胤禛跟康熙商量好的。

    自胤禛登基后,這也算是頭回大賀年節,算是給天下一個信號——

    太上皇很滿意新帝,承認他的功績,與天下同賀,大清迎來了英明新主。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做給百姓們看的,主要還是為了有借口大赦天下,加開恩科。

    河南、湖廣懲治了一批貪官,山西在年后也會步入這個行列,朝廷缺人才。

    三年一次的會試和殿試,選出來能用的人實在是不夠用。

    這本該是胤禛登基時就做的事情,只是那時忙于賑災,實在沒那個精力。

    加之頭兩年,太皇太后受了驚身子骨虛弱,文武百官又頻頻奏請太上皇收回禪位旨意,娘倆煩不勝煩,干脆在暢春園不出來,誰都不搭理。

    雍正三年,太上皇才第一次出暢春園賀壽,這也算是個重新出現在人前的信號。

    好些文臣上折子奏請兩座大山回宮,與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一起慶賀四時八節,烘托出四世同堂的皇家盛景。

    但那時康熙和胤禛都清楚,胤禛的皇位還不算穩。

    以幾個沒了的皇阿哥為首的勢力暗潮涌動,爭權奪勢的家族私斗成風,太上皇出來只會催化爭斗更厲害。

    但胤禛沒叫康熙失望,只用了一年半不到的時間,在廢后之后,算是徹底坐穩皇位,再無人能動搖皇權。

    這也是康熙明知道耿舒寧有紅顏禍水的危險,仍然接受她的緣故之一。

    他清楚,胤禛能縮短原定一半時間做到這點,少不了這丫頭跟皇家所謂的緣法。

    至于是不是真的緣法,康熙本想弄清楚,但胤禛和耿舒寧不愿意,他也沒強求。

    總歸這緣法是歸了愛新覺羅,但凡有一絲可能是真的,強求只會壞事,私下里叫人警惕些盯緊了就是。

    *

    如此一來,耿舒寧得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的青眼,私下里從前朝后宮的角度,分別教導了她許多道理。

    都是些耿舒寧自個兒想破了腦袋,也無法想明白的道理。

    也是這一個月里,她才知道廢后的意義,不止在于穩定前朝后宮,還代表著皇權所指,再無人可抗衡的節點。

    在政治敏銳性上,她一個后世的活動策劃,實在比不得土著,她早清楚這一點。

    所以不管兩人是真情還是假意,都拿出誠意替兩人調理身子,也下了死功夫沉浸在兩人的教導中,沒有一日懈怠。

    連胤禛進門,她都沒聽見動靜。

    拿著紙筆在矮幾上劃拉,盤算老爺子后宮代表的勢力是如何盤根錯節的,又該如何分而化之。

    胤禛去給太皇太后和康熙請過安,就來了偏殿,見狀沒打擾她,就在一旁安靜站。

    直等到耿舒寧開始在自己的名字和后宮妃嬪上劃線,胤禛才敲了敲她腦袋。

    “李文燁不足為慮,有腦子的人家都不會與他聯手,你若是想在李氏身上下功夫,不如想想看懷恪的親事。”

    “還有,什么叫素哄?你打算叫朕去哄齊妃?”

    胤禛表情不善看著耿舒寧,似是想起先前她往御前推人的事兒來。

    “若是你不介意朕臨幸后宮——”

    “你敢!”耿舒寧捂著腦袋瞪他,噘嘴好一會兒,才抱住他的腰肢蹭了蹭。

    “先前的事兒我后悔了,我引以為戒再不會犯!爺不許拿這個來刺激我!”

    “素哄是指給他們好處的意思,這好處可不包括我男人!”那是葷的,只能她享用。

    真計較起來,耿舒寧先前的所作所為,不是推其他女人給胤禛,她又沒做尚寢嬤嬤的癮。

    當時前朝后宮都催著皇上趕緊多些子嗣,太上皇也催,太后想叫耿舒寧去爬床。

    她那時對四大爺只是敬佩,從未奢想過他能為自己做到獨寵和給予正妻之位的地步,更不想被當棋子,成為被困在四方天里的悲劇。

    她的能力,性格都不允許她被同化,所以給出了法子,任由太后和后宮的人自己選擇。

    鈕祜祿靜怡如果不愿意,沒人逼她,多的是佟思雅那樣的搶著去爬床。

    寧楚格也是。

    她給出的法子,是建立在寧楚格想成為后妃的基礎上,又能幫自己擺脫后宮桎梏,那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耿舒寧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愛上四大爺,心甘情愿留在宮里跟他過日子。

    早知道……好吧,早知道去伺候四大爺,要從只能算婢妾的常在開始往上爬,還要跟后宮女人斗,她也不愿意。

    她寧愿迂回造作,走更艱難的路,得到最好最純粹的,一如現在。

    不過如果早知道,出于感情考量,她會想盡辦法叫胤禛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杜絕其他人靠近的機會。

    她抬起頭,仰視胤禛:“我已經反省過我自己了,您答應我的事兒可別忘了!”

    “我心眼子比您還小,要是有一天您反悔,我保管跑到您找不到的地方去。”

    跑之前她非得點了紫禁城不可!

    胤禛面無表情又拍她一下:“趕緊收拾東西,去皇瑪嬤那里,用過午膳就回宮。”

    “耽誤了早朝,以朕的心眼子,說不定要叫尚功局送副皮爪籬來賞你板子!”

    耿舒寧:“……”皮爪籬打腚嗎?

    敲,突然想到些重口味的畫面。

    她蹭蹭胤禛,小臉通黃晃了晃腦袋,笑瞇瞇起身,叫巧荷收拾好了矮幾上的紙,跟著胤禛去了主殿。

    *

    太皇太后早眼巴巴盼著耿舒寧過來。

    耿舒寧一進門,還不等蹲禮,就叫太后指揮著烏云娜將她拽到了跟前。

    胤禛:“……”您就不管您孫兒我了嗎?

    他安靜行了禮,無奈看著皇瑪嬤熱情拉著耿舒寧坐在了軟榻上,都沒個人想起伺候他坐下。

    還是蘇培盛憋著笑,趕緊拿來圓凳,伺候著主子坐在一旁,看那對老少耍寶。

    太皇太后可憐兮兮看著耿舒寧。

    “寧兒啊,咱們回宮后,吃烤羊怕是沒那么方便,那些壞了心腸的,總要以為哀家都好的名頭,叫哀家受罪。”

    “你跟太醫說,咱們走之前再吃一回烤全羊如何?”

    昨日才上了糖醋里脊,今兒個應該茹素的。

    可太皇太后實在是太喜歡烤全羊,在宮里吃起來沒那么方便,估摸著得有好些太醫和妃嬪來煩她。

    本來太皇太后還想偷吃一回,奈何鄭太醫他們聽耿舒寧的,死活不肯同意。

    比起代糖做的里脊,羊肉更容易上火,對身子骨負擔也大。

    這大半個月,都做兩回了。

    耿舒寧也不敢再叫太皇太后吃。

    拿來吊著老太太健康飲食,定時喝藥還行,吃得太頻繁,即便用藥材烤制,對身體也不好。

    她靠在太皇太后身邊,笑瞇瞇地哄,“老祖宗別急,養心殿的御廚做得一手好素肉,比真肉也不差什么,不會虧著老祖宗嘴的。”

    太皇太后驚了下,立刻放開手瞪眼。

    “沒有烤全羊就算了,怎么就成素肉了?可是你跟哀家保證,叫哀家有肉吃的!”

    “臭丫頭,你不是打算說話不算數吧?”

    耿舒寧毫不意外太后翻臉的速度,笑容燦爛不變。

    “那您保證,大宴上您肯乖乖聽話,按著隔日一次的規矩茹素,定時喝藥,多在宮里走動鍛煉,沒有烤全羊,也有羊排、羊腿進到您面前!”

    太皇太后眼神游移:“大宴上倒是沒什么好吃的,可哀家腿腳不好……”

    在這里還能泡溫泉來消耗體力,她只需要繞著宮殿走動一會子功夫就行。

    太醫可是說了,回宮后走動的時辰要翻三倍才行。

    過年其他人都是大魚大肉,她隔天才能吃到,其他時候只看著,這太為難老人家了。

    這會子老太太想起孫子了,嘆著氣看向胤禛。

    “禛兒你管管這丫頭,你和你皇阿瑪叫她來伺候哀家,她都快爬哀家頭上來了!”

    胤禛比耿舒寧還淡定,“皇瑪嬤,在膳食上,連朕都得聽歲寧的。”

    “不信您問蘇培盛,到現在御膳房還拿歲寧和太醫們起的膳食方子管著朕呢。”

    蘇培盛捧哏的功底可比自家主子強多了,立馬笑著躬身。

    “好叫老祖宗知道,歲寧主子這都是為了您和主子好,這是心疼老祖宗和主子呢。”

    “咱們都知道歲寧主子的好意,眼看著萬歲爺身子骨康健許多,這會子都不用忌口了!”

    言外之意,只要聽話,早晚您也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太皇太后也并非不知好歹,嘆了口氣,有些惆悵,“這人年紀大了,過得反倒沒年輕時候自在,唉……”

    耿舒寧扯了扯唇角,輕聲哼哼,“您若不聽話,若是叫您身子骨出了問題,太上皇和皇上都得收拾我,指不定得挨板子爬不起來,我可太難了。”

    “最多也就半個月時間,也不少了您吃呀,說好的心疼我,為我做主呢?我還是不是您最喜歡的小輩了?您先前都是騙我的嗎?”

    靈魂三連問,將賣慘的老太太問得啞口無言,尤其是當著孫兒的面子,實在是不好意思耍賴。

    無奈之下,太皇太后只能點點耿舒寧的腦袋。

    “就你這丫頭會說!哀家聽你的就是了,總之該給哀家吃的肉不能少!”

    胤禛將手抵在唇邊輕咳,遮住淡淡笑意,這小狐貍是越來越會哄人了,倒是也不賴。

    耿舒寧沒藏住燦爛的笑意,抱住了太皇太后胳膊。

    “哎!就知道老祖宗最心疼人,那咱們今兒個吃素燒鵝,明天吃素肉。”

    除夕祭灶,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等人都得吃處理好的胙肉,這就算葷腥了。

    宮宴上還有肉,這就是兩頓。

    所以從今兒個起接連兩日,太后都得吃素。

    所謂素燒鵝,其實是用炸過的豆皮裹上蘿卜絲和菇絲做成的,口感微甜,吃起來也有點像肉,還挺好入口的。

    耿舒寧請御廚想辦法,在其中加上了降血脂的木耳和洋蔥。

    炸豆皮用的油也是素油,再添一味火麻仁,即便太皇太后多進用些也無妨。

    比起先前幾年太后茹素的情況,這會子的膳食已經豐富了許多,口感也更叫太皇太后喜歡。

    爭取不來烤全羊,她知道小輩們都是為了自己好,只能接受現實,胃口還算不錯。

    *

    午膳后,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按著規制,上了皇輦鳳駕,在禁衛和宮人的拱衛下,浩浩蕩蕩往京城去。

    進宮要路過內城,百姓和權貴們都看著,出行的規格自然不能小,行進速度不免就慢了下來。

    午時過去一刻出發,酉時末才到宮門前,比去西陵還耗時候。

    冬天天黑得早,太和殿前燃起了宮燈和火把。

    太后帶著后宮妃嬪在太和殿的日晷前迎駕。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沒出來,只梁九功站在皇輦前揚聲——

    “太上皇口諭,時辰不早,舟車勞頓,請太后和各位主子們先行回去,免得耽擱宮門落鎖。”

    “明日也不必請安,待得除夕,再按規矩拜見即可!”

    太后看了眼跟在最后面的圣駕,其他妃嬪們眼神也都落在最后。

    片刻后毫無動靜,太后掩下眸底的不悅,按規矩淡淡蹲安,帶著烏雅嬤嬤上了轎子離開了前庭。

    齊妃李氏心不甘情不愿地掃了眼毫無動靜的圣駕。

    她聽人說,耿舒寧那狐媚子不知道怎么討了太皇太后的巧,跟著回了宮。

    這會子怕是就在圣駕前,受她們的禮呢!

    一個有著惑星名聲的賤人,仗著皇上的恩寵,倒是真敢!

    她冷笑著掃了眼面色平靜等著她先行的熹嬪,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遮住諷刺。

    眼下后宮無寵,子嗣不豐,最該著急的不是她,而是隱隱被所有宮人當熱灶捧的熹嬪。

    她倒是要看看,耿舒寧回來后,熹嬪還怎么觍著臉,用虛偽的賢惠模樣來惡心人。

    四阿哥還沒死呢,皇上也絲毫未有封三阿哥為太子的意思,這賤人倒先把自個兒當作未來皇帝生母了。

    坐看狗咬狗也不錯,更重要的還是得想法子承寵,齊妃想明白,干脆利落走了。

    也有其他消息靈通的妃嬪暗暗打量熹嬪。

    熹嬪只淡笑著跟其他人點點頭,跟在懋嬪身后上了轎子,一起向東六宮那邊去。

    她封嬪之前,因為耿舒寧,本來是跟懋嬪一起住在延禧宮。

    后來遷宮,為了保持跟懋嬪聯手,景仁宮住不得,就選了沒有主位的永和宮,就在延禧宮后頭。

    眼見著懋嬪進了延禧宮,還不到永和宮門前,熹嬪含笑的聲音轎子里傳出來——

    “春和,太醫不是說三阿哥略有些起燒,他不舒服,又在夢里叫皇阿瑪了吧?”

    第98章

    太皇太后自太和門一路進了壽康宮。

    按規矩而言,太皇太后本該住在慈寧宮。

    當初那場意外來得太快,慈寧宮坍塌了大半,反倒稍小一些的壽康宮只掉了幾片瓦,主體建筑絲毫沒損壞。

    胤禛登基后,太皇太后因為沒了好幾個孫兒,又叫慈寧宮的動靜驚著了,身子骨不好,跟著太上皇搬到了暢春園。

    這倒也不耽誤太皇太后搬宮。

    可太皇太后已經在壽康宮住了幾十年,習慣了,感覺慈寧宮自打姑姑走后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自個兒還能活多久,不同意搬宮。

    誰也不敢勉強太皇太后,倒是給了太后體面,叫太后搬進了慈寧宮去。

    私下里有人說,這也證明太上皇給皇上母子體面,明著表示愿意禪位,認可胤禛為帝。

    “其實這都是那些文臣拍馬屁呢。”烏云娜幫著自家主子跟耿舒寧翻譯太皇太后的樸實言論。

    “長眼的都看出來哀家的壽康宮更結實,是長生天替姑姑庇護哀家呢。”

    “現在的慈寧宮是后蓋的,姑姑住的地兒,早搬行宮去了,哀家才不稀罕內務府那幫子蛀蟲起的宮殿。”

    “就算不住慈寧宮,烏雅氏也不敢在哀家面前耍威風,離姑姑最喜歡的地兒還近些。”

    耿舒寧在慈寧宮做女官許久,知道太皇太后說的是慈寧宮花園。

    里面的咸若館,是孝莊皇后最喜歡待的地兒。

    太后不愛去慈寧宮花園,她寧愿去御花園走動,也很少進慈寧宮花園。

    明面上說是對孝莊皇后的敬畏,實則是太上皇提前吩咐過,不許人隨便進去。

    耿舒寧還挺想去看看,從溫泉行宮出發的時候,就陪在了太皇太后身邊,打算先陪太皇太后在壽康宮住。

    蘇培盛很快就過來了,苦著臉跟在耿舒寧身邊勸。

    “歲寧主子可想清楚了,這幾日太妃們都要從暢春園出來拜見太皇太后,后宮的主子們也不例外,壽康宮熱鬧著呢。”

    “萬歲爺現在封筆,得初五以后才能正式立您為奉御女官,以您縣主的身份,要是碰上了,若老祖宗一個錯眼沒盯住,少不了地要給您添膩煩。”

    耿舒寧越聽,腳步越慢,她知道蘇培盛是替自家主子忽悠人的,可她還是被忽悠住了。

    可惡,在后宮里生活的女人實在太擅長這一套。

    她不怕麻煩,但可以避免,還有藍盆友陪睡,那自然是——

    “老祖宗,御膳房那邊這陣子管著您的膳食,歲寧實在放心不下,提前過去看看,這幾日就不在壽康宮陪著您了。”

    太皇太后沖貼身婢女眨眨眼,她說什么來著?

    烏云娜失笑,對耿舒寧恭敬道:“縣主只管去,主子這邊還勞煩您費心。”

    *

    耿舒寧臊著眉眼被抬去了養心殿,一進大殿,瞅著其他人不敢抬頭的功夫,就在胤禛身上錘了一下。

    老姜啥都知道,辣味兒都崩她臉上了。

    雖然耿舒寧不要臉,可也被辣得俏臉滴粉露羞。

    胤禛哼笑了聲,拉她坐在羅漢榻上。

    “不是說進宮來陪朕,朕叫人提前候著你,你倒是頭也不回跟著皇瑪嬤走了。”

    “這筆賬朕該跟你好好算算吧?”

    蘇培盛揮揮手,準備叫宮人們都退下去。

    瞧兩位主子那眼神拉絲兒的模樣,估摸著這賬要身體力行地算,他們得有眼色。

    只是還不等蘇培盛帶人退下去,趙松就腳步匆匆進了門,臉上又是為難又是急切。

    耿舒寧瞧見,好奇問:“怎么了?”

    趙松遲疑了下,偷偷看自家主子,沒敢說話。

    胤禛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可自個兒身邊的奴才,他還是能看懂幾分的,心知怕是不好叫耿舒寧知道的事兒。

    他立刻起身,“應當是前朝的事兒,朕先——”

    “爺等等,您可別忽悠我什么都不懂。”耿舒寧似笑非笑打斷胤禛的話。

    如果是幾個月前,她說不定真就叫胤禛忽悠住了。

    可北巡時,胤禛都沒避著她。

    這陣子康熙和太皇太后又跟她說了許多前朝后宮的辛密,她可沒那么好忽悠了。

    她慢條斯理拉著胤禛的大手輕晃,似是嬌嗔更像威脅的嬌軟出聲——

    “歲寧回宮不就是為了伺候您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含笑看趙松一眼,“莫不是什么事關大清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不要派人去乾清宮知會一聲?”

    胤禛:“……”他都不知道這小狐貍現在怎么跟老爺子關系這么好的。

    但……竟也不意外。

    他無奈看趙松:“在這里說。”

    趙松低垂著腦袋,干巴巴稟報:“回,回主子爺,永和宮送來消息,說三阿哥起了燒,一直哭著要阿瑪……”

    “永和宮的大宮女春和來御前請示,若萬歲爺得閑,請您去看看三阿哥,怕三阿哥哭狠了傷身。”

    耿舒寧挑眉,這手段太皇太后也吐槽過,后宮里拿孩子做筏子爭寵的,實在是再平常不過。

    好些孩子就是這么沒的。

    不只是太皇太后厭惡,她聽的時候也厭惡,真心疼孩子的,誰舍得這么折騰?

    她意味深長掃胤禛一眼:“皇上要去看看嗎?小孩子哭多了確實對身體不好。”

    胤禛莫名有些頭皮發麻,只面上沒表露出來,還是面無表情的冷冽架勢。

    他只淡淡道:“朕又不是太醫,你去永和宮傳話,若是太醫伺候不盡心,就換太醫,若是熹嬪不會照顧孩子,就將三阿哥送去延禧宮。”

    耿舒寧唇角微微上揚。

    先前耿舒寧整治鈕祜祿靜怡的時候,就將她送去了私下聯手的懋嬪宮里。

    省得鈕祜祿靜怡仗著鼓起來的肚皮,以為自個兒揣著塊傳國玉璽呢。

    這會子胤禛如此安排,跟耿舒寧先前所為,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慣這壞毛病,誰也別想拿孩子做筏子。

    蘇培盛和趙松很快就帶著人退了出去。

    *

    耿舒寧先發制人,將胤禛推坐在羅漢榻上。

    “我遲了一個多月回宮還有人針對我,要是我早回來,她們豈不是要生吞活剝了我!”

    怕胤禛不懂,她干脆說得更明白點。

    “熹嬪這一出,未必是知道我在御前,可我在御前,也不能攔著您心疼自個兒的兒子,無論您去不去,我都里外不是人!”

    “您說,這筆賬該怎么算?”

    一旦胤禛被從耿舒寧身邊截走,她這奉御女官就會成為后宮的笑話。

    胤禛若是不去,萬歲爺寵愛一個寡婦,不顧皇嗣安危,被狐媚子勾得色令智昏的流言也少不了。

    先前被壓下去的惑星一說,少不得又要起波瀾。

    在耿舒寧印象里,鈕祜祿靜怡是個心直口快的,不比佟思雅那么有心計。

    可如今看來,心直口快大概也只是偽裝,人家唱戲的本事也不差,心計比佟思雅更勝一籌,陽謀都敢玩兒到御前來。

    胤禛順著耿舒寧的力道,將她面對面抱在腿上,含笑看著她造作。

    待得耿舒寧瞪眼,他才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皮子,生怕她瞪疼了眼珠子。

    “只要朕不遂她們的愿,這宮里到底是朕說了算,流言也上不了臺面。”

    “熹嬪她們不會做無用功,寧兒猜猜看,她們還有什么目的?”

    耿舒寧揚著小臉,瞇起眼享受藍盆友輕柔的啄吻,認真思考。

    短時間內想讓她跟土著一樣思考太難了,她還是用策劃思維來發散。

    熹嬪這一作為,必定有她的目的,甲方(后妃)訴求無非就三點,母家榮光,自身地位,子嗣前程。

    熹嬪是鈕祜祿分支,自打她有了三阿哥以后,跟鈕國公府的關系不錯。

    可不論是鈕國公更進一步,還是為她娘家圖謀,以嬪位都還勉強了些。

    三阿哥雍正三年五月生,翻過年才叫三歲,最早明年底才夠啟蒙的年紀,還不算站得住。

    皇上年輕力壯,大清也不似平三藩時風雨飄搖,還剛出了太子弘皙那檔子事兒,催立太子希望不大。

    排除所有達不成的目的,剩下的就是唯一的訴求——熹嬪不滿足嬪位。

    這跟她挑撥眾人針對耿舒寧有什么關系呢?

    耿舒寧靠在胤禛的胸前,小手有一搭沒一搭地畫圈,“我以為,會是齊妃跟我作對。”

    所以她先前考慮過從掣肘李家,拉攏跟齊妃生疏的懷恪來針對齊妃這個腦子不大夠的。

    沒想到卻是熹嬪最先出招,這是不把齊妃放在眼里,齊妃這都不沖嗎?

    胤禛失笑,捏了捏耿舒寧的臉頰:“有時候朕都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蠢。”

    其實很好理解……

    耿舒寧掙扎著要起身,打斷了胤禛的話,“爺若覺得我蠢,就別叫我伺候呀!”

    見胤禛不松手,耿舒寧眼神閃了閃,一把推倒胤禛。

    “先不提這些,爺被人惦記著往自個兒宮里拉,這筆賬我得好好跟爺算算。”

    她不能每次都靠別人來提醒,才能想明白后宮的規則。

    該說的,太皇太后和康熙,甚至巧荷和晴芳都跟她說過很多了,若是她一直想不明白,早晚會出事。

    鈕祜祿靜怡這點子事兒,無關生死,就當作是她回宮的第一仗吧。

    這是她的戰場,她想先靠自己來拼一拼,總不能做不來政客,連宮斗都輸給四大爺吧?

    止住他解釋的話語后,耿舒寧趴在胤禛身前上下其手,咬著他耳朵哼笑。

    “只要我榨干了我男人,旁人就別想得到任何好處,能不能叫我滿意,就看爺能付多少賬了!”

    胤禛:“……”哪個男人能經得起這種挑釁?

    他冷笑著抱住耿舒寧,將她所有的動作都困在臂膀之間,一個用力坐起身,抱著她就往殿內走。

    耿舒寧不愿意:“不在床上,換個地兒影響爺發揮還是怎么的?”

    胤禛額角青筋又開始蹦,這小狐貍造作勁頭上來,是什么都敢說。

    “朕的起居用品早就換過不知道多少了,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回頭朕叫人把床換了!”

    耿舒寧梗著脖子不肯承認自己拈酸:“我不是這個意思,爺知不知道情趣二字……”

    “閉嘴!”胤禛將她扔在明黃色的床榻之間,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咦咦嗚嗚的聲音。

    沒過多會兒,在起伏和震顫的幔帳內,又慢慢生出了更嬌軟,似是要滴出水來的甜膩動靜。

    *

    翌日天還沒亮,蘇培盛輕著手腳帶巧荷進了寢殿。

    “萬歲爺,該起了。”蘇培盛輕聲喚。

    胤禛驀地睜開眼,眼神迷茫片刻,很快恢復冷靜犀利,順著懷里的溫熱,落到張著小嘴兒睡得香甜的耿舒寧身上。

    她腦袋湊在他胸前,莫名地,叫他胸口的里衣都感覺有點潮……這是累得流口水,還是早就有這壞毛病?

    兩只小手,一只伸進里衣……的紅豆上,一只緊緊攬著他胳膊。

    許是隱約聽到了點子動靜,兩只手同時用力抓——

    幔帳內傳出一聲含糊不清的悶哼。

    不等蘇培盛和巧荷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見皇上黑著臉翻身坐起。

    “萬歲——”

    胤禛瞪蘇培盛一眼,馬上回頭。

    耿舒寧只哼哼兩聲,摸索著將胤禛枕過的枕頭抱在懷里,翻了個身,抬腿跨上去蹭了蹭。

    胤禛:“……”

    巧荷腦袋也快扎胸膛里了。

    她和晴芳隱晦提醒主子好些回,可主子這毛病還是改不了。

    反正睡覺總要抱著點什么,不然睡不踏實,起來還要發脾氣。

    這可不是她們伺候的問題,主子自個兒說,這是沒安全感,小時候造下的毛病。

    巧荷和晴芳都知道耿家的情況,對主子多有心疼,更不舍得多提了。

    好在胤禛也沒說什么,只擺擺手,輕手輕腳帶著人去外殿洗漱換衣。

    *

    御前伺候的,自然不只是蘇培盛和趙松,宮人不少。

    以前只聽說耿舒寧受寵,可先前耿舒寧在御前的時候,要么還跟皇上鬧別扭呢,要么就都在養身子,其實存在感不算太強。

    這頭回宿在養心殿里,見主子爺這生怕吵醒耿舒寧的模樣,宮人們心里才對這位的受寵有了概念。

    尤其是蘇培盛和趙松都不敢出聲,甚至還體貼將熱水和早膳都叫人準備著,眾人心里就更清楚該怎么伺候。

    胤禛上朝前,在殿門口思忖了片刻,吩咐趙松——

    “你今日不必跟著,去慈寧宮一趟,將陳嬤嬤調到御前來。”

    又吩咐巧荷:“伺候好你們家主子,要是她醒了朕還沒下朝,就先伺候她用早膳。”

    “跟她說,回頭朕帶她去乾清宮和壽康宮請安,別叫她自個兒去。”

    趙松和巧荷都恭敬應下。

    *

    但胤禛擔心耿舒寧自己出門,會被人為難的事兒沒發生。

    她愛睡懶覺,夜里又耗費了不少精力,一睜眼都半上午了。

    胤禛沒等到她醒過來,也不想吵醒她,干脆去了御書房處理山西和青海那邊的政務。

    耿舒寧一睜眼,陳嬤嬤就和巧荷一起在旁邊伺候著。

    掀開幔帳后,陳嬤嬤笑得跟菊花似的,“主子可算是回宮了,叫老奴好等!”

    耿舒寧打了個哈欠,挺高興,“您來得也是快,我還想著叫人去請您呢,往后少不了得麻煩陳嬤嬤幫襯我。”

    趙松恰到好處地笑著開口替自家主子邀功。

    “萬歲爺就知道歲寧主子您記掛著陳嬤嬤呢,特地叫奴才去慈寧宮將人調過來的。”

    他這可不是夸張。

    慈寧宮是太后的宮殿,可不是說想要個嬤嬤就能隨時提走,得有人替陳嬤嬤的差事,還得有合理的說法圓了太后的體面,其中的尺度真是不好把握。

    耿舒寧正拿棉巾擦臉,聞言笑了笑,從棉巾里露出俏生生的笑臉……只是趙松覺得吧,笑得不怎么正經。

    “那你幫我跟爺帶句話……”果不其然,耿舒寧聲音戲謔。

    “就說爺不愧是皇上,這該算清的賬算得明明白白,格外妥帖,回頭我還有幾筆賬想跟爺一次算清楚!”

    趙松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話聽著……不像是好話啊。

    可瞧這祖宗笑得那模樣,得,還是主子怎么說,他怎么傳話就是了。

    *

    等趙松回了御書房,跟胤禛關系很好的允裪和允祥都在。

    見趙松像是有話要說,胤禛也沒叫兩人回避。

    “直說就是。”

    趙松小心翼翼把耿舒寧的話一字不差稟報了上來。

    胤禛失笑,是誰昨個兒晚上還沒怎么著就一個勁兒叫嚷累,這會子她又行了?

    允裪瞪大了眼,那位縣主這么大膽,敢跟閻王似的皇兄算賬?

    允祥的關注點不同,他摸著下巴百思不解,越想越委屈。

    “皇兄,您跟歲寧縣主算賬,她還覺得您妥帖??”

    “您可不能太偏心,對咱兄弟們也妥帖點行不行?”

    胤禛:“……”朕覺得不行。

    第99章

    胤禛沒心思跟弟弟討論‘算賬’,左不過是抽空討論下年后的安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

    “明兒個一大早還要祭祖,你們也別在宮里閑逛了,趕緊回府,幫弟媳們安排好府里的事兒。”

    允裪和允祥:“……”他們為什么不在家,皇兄你心里沒數嗎?

    允裪和允祥都才成親沒幾年,跟府里妻妾正打得火熱的時候。

    府里最大的孩子也正可愛,他們剛開始體驗做阿瑪的樂趣。

    年節下,有旗下佐領上門拜見,交好的人家和姻親要走動,門人請安,安排年禮……忙得焦頭爛額。

    若不是以為皇上召見他們有要緊事兒,好人家的阿哥誰這會子進宮!

    他們頂著刺骨冷風進了宮,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攆他們回去,還嫌他們在宮里瞎逛?

    兩人一出御書房,叫冷風撲了一臉,直冷到心窩子里,恨不能直奔乾清宮哭上一場。

    是誰!

    他們倒要看看,是誰把皇兄變成了混蛋?

    連好脾氣的允裪都沒忍住,跟允祥借著去官房的功夫,窺探帝蹤……到底去東西哪一宮!

    然而,都不用他們窺探,倆人都還沒走到官房門口,就看到他們家向來冷靜的四哥,腳后跟一轉,回了寢殿。

    允裪摸不著頭腦:“皇兄……餓了?”

    這半上午時候,總不至于歇晌吧?

    允祥摸著下巴,“要是我沒記錯,歲寧縣主跟皇瑪嬤和皇阿瑪回宮了,就是不知住在壽康宮還是……”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住養心殿。

    皇兄那猴急的模樣,是個男人都懂!

    就是有點心酸,有點……不可置信。

    “過去……”到了宮門口,允裪幽幽說了倆字,后頭的沒敢說。

    允祥懂,語氣比允裪還幽怨,“只許州官放火……”

    過去的皇兄,大名鼎鼎的冷面閻王,鐵面無私四貝勒,不止一次訓誡兄弟們要守規矩,要大局為重,不可耽于女色,免得叫人鉆了空子還不自知。

    現在倒好,有了心頭肉,兄弟成了草!

    午門側門守衛,青天白日就看這倆備受皇上寵信的貝勒爺,站在宮門口,跟怨婦一樣搖頭晃腦半天。

    連上馬的姿勢都有些蕭索,好幾個護衛都忍不住打哆嗦。

    怎么的,這倆貝勒爺見鬼了嗎?

    *

    胤禛沒顧得上酸溜溜離宮的兄弟,似毛頭小伙子般迫不及待回寢宮。

    以往他無數次念想著這小狐貍留在宮里,夢里,或走神的時候,從未實現過。

    龍舟和北巡的皇帳里,雖然也一起睡過,可次數太少,也不算正經宮殿,更不算光明正大。

    這是頭一回,不用擔心別人怎么想,甚至想叫人知道,她……在等他回去。

    胤禛心里有股子誰都無法理解的激越。

    這狐貍是他的了,不會再有意外,也不會有誰跟他搶,更不會有人要他選擇,她是最懂他的那個。

    蘇培盛和趙松緊著跟在主子身后攆,爺倆都在心里偷笑。

    沒瞧見自家主子爺唇角那抹放松的笑意,也能感覺得出主子的心情很不錯。

    可算是把這祖宗請到跟前供養咯,往后日子就好過了!

    主仆三人高高興興回到養心殿,到了殿前,胤禛頓住了腳步。

    聽到里面的動靜,他揮手制止守門的晴芳和巧靜,還有其他宮人行禮,含笑站在殿門前,聽墻角都聽得光明正大。

    *

    耿舒寧用完了……早午膳,拉著陳嬤嬤和巧荷在羅漢榻前嘀咕。

    兩人都有點不自在。

    這好歹是御前,主子就這么將人攆出去,把這當自家地頭了?

    耿舒寧還真沒有鳩占鵲巢的覺悟。

    她都放棄后路進宮跟四大爺并肩戰斗了,倆人就差一張證……咳咳,一紙詔書,就是兩口子。

    她可是為了大局,愿意無名無分陪狗東西好幾年呢,將他的當成自己的有什么問題?

    她比皇帝還自在地歪在軟枕上,捏著胤禛的佛串子,一臉裝逼模樣轉個不停。

    “陳嬤嬤,你跟我說說如今后宮是什么情況吧。”耿舒寧沒就昨天的困惑,直接問陳嬤嬤要答案。

    頓了下,她又補充:“連太后也包括在內。”

    陳嬤嬤不知道耿舒寧要問什么,但主子有問,她自是知無不盡。

    “自打廢后,太后娘娘說是身子不適,精神頭不好,免了日常請安,冷眼看著后宮的動靜。”

    實際上陳嬤嬤說得還算客氣,太后不但冷眼旁觀,有時候還不動聲色在其中推波助瀾,生怕后宮太安靜。

    陳嬤嬤道:“萬歲爺的女人本就不算多,后宮里如今大大小小不過二十幾個主兒,竟勉強算分成了五撥。”

    為首的是齊妃。

    她為萬歲爺生育過兩個阿哥,如今還有在太后身邊的大公主,皇上也給她幾分薄面,沒人敢欺負。

    “齊主兒瞧不上其他人,也懶得跟人聯手蹦跶,見不著皇上一切都白瞎,她只在乎萬歲爺的恩寵,還想著再生個阿哥。”

    頓了下,陳嬤嬤小心看了眼懶洋洋的主子。

    “再就是熹嬪娘娘,她現在宮里的得意人兒,比齊妃都不差什么了,連內務府都捧永和宮的熱灶。”

    熹嬪和懋嬪算是聯手,最開始是以懋嬪為主。

    但自打熹嬪搬宮后,手里有唯一康健的三阿哥,就成了熹嬪占上風。

    懋嬪看起來是個清雅性子,一副萬事不爭的淡然模樣。

    實則內務府也沒人敢慢待,她是皇上的第一個女人,也生育過兩個公主,只不過沒立住,在皇上面前也有幾分體面。

    兩個嬪位聯手,宮里的小答應和幾個常在,都上趕著跟在兩人身后,想成為熹嬪娘娘的人,好在后宮站穩腳跟。

    “第三波是寧貴人、瓜爾佳常在還有蘇常在三人,以寧貴人為首,蘇常在身為四阿哥的額娘沾了光,但依老奴瞧著,怕是瓜爾佳常在更厲害些。”

    耿舒寧挺贊同這話,她從來沒小看過嘎魯代。

    嘎魯代家是瓜爾佳分支,在端和皇后那一支和兵部尚書那一支都說不上話,算是幾個女官里面家世比較弱的。

    但耿舒寧穿越之前,原身最信任的就是嘎魯代,所以她才第一個把壽果鳳柚的法子交給嘎魯代。

    嘎魯代大伯和兵部尚書觀音保關系很近,觀音保對這位常在也算是維護。

    后來嘎魯代摻和害蘇常在小產一事,不但沒被降位,甚至還能說服蘇常在再度信任她,這份心計就夠不俗。

    后兩撥沒什么好說的。

    陳嬤嬤只道:“先前跟隨廢后的張常在和海常在,自打皇后被廢,就跟隱形人一樣,只在自己宮里禮佛,什么事兒都不摻和。”

    “剩下幾個小答應,還有兩個官女子,是太上皇和太后賞的,沒承過寵,哪頭也靠不上,只能說勉強過活。”

    耿舒寧聽陳嬤嬤說完,又問:“齊妃和熹嬪還有寧貴人的關系如何?太后更偏向誰?”

    陳嬤嬤立刻回答:“太后娘娘不喜齊妃和寧貴人,倒是熹嬪仗著過去幾分香火情,得太后娘娘幾分好臉。”

    “但怪也怪在這兒,明面上,太后娘娘對誰都淡淡的,除非吵起來不太體面的時候,就沒出過聲,誰也不幫。”

    連大公主和二公主住在慈寧宮,都很少見到太后。

    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太后面前倒是得臉些,也沒有蔭及額娘,更多是面子上的事兒,還不如十四貝勒家的孩子得寵。

    陳嬤嬤想了想又道:“先前剛廢后那會兒,齊妃和懋嬪、熹嬪掌管宮務,齊妃張揚了一陣,跟熹嬪鬧得很厲害。”

    “懋嬪看起來兩不相幫,暗地里在太后跟前上眼藥,叫齊妃得了太后娘娘訓斥。”

    “后來齊主兒安分下來,瞧著熹嬪不冷不熱,卻沒再挑釁過……若是老奴沒記錯,當是廢后旨意下來后的第二日開始。”

    耿舒寧挑眉,齊妃不是個會隱忍的性子,廢后旨意下來那天發生了什么?能叫齊妃忌憚。

    齊妃只在乎恩寵,能被她忌憚……耿舒寧突然想起大舅舅叫人傳到行宮的話,寧楚格又拿她是惑星說事兒,查出來跟鈕國公府有些關系。

    她腦子瞬間清明了許多,將后宮的情況串起來,她突然就明白熹嬪想做什么了。

    不過是用寧楚格的話說服齊妃,拿捏準齊妃坐山觀虎斗的心思罷了。

    她主動把自個兒當作一把刀,豁出去臉面不要對付耿舒寧。

    于己,能少一個對手,又能避免耿舒寧生出跟三阿哥抗衡的子嗣,還能讓齊妃站在她那邊。

    于公,太后對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有些不可言說的刺,偏偏耿舒寧討這祖孫倆喜歡。

    熹嬪在太后身邊伺候過,對此應當有所了解,說不準就能攀著太后這棵大樹往上爬,跟太皇太后支持的耿舒寧作對。

    只要贏了,就是一箭三雕。

    到時她想要的地位,乃至三阿哥將來的前程都不用說,母家的榮光都觸手可得。

    哪怕是輸了,還有三阿哥托底。

    熹嬪篤定耿舒寧不敢對三阿哥動手,否則廢后就是例子。

    只要三阿哥能登大寶,她依然立于不敗之地。

    一個鈕祜祿靜怡,一個瓜爾佳嘎魯代……太后身邊還真是能人輩出啊!

    陳嬤嬤顯然也對后宮的情況發愁已久。

    若非顧忌在御前,簡直想感嘆一聲,王八不多妖風挺大。

    太上皇后宮那么多人,都沒亂成這樣。

    萬歲爺的女人連太上皇零頭都不足,三足鼎立都不夠這些主兒們耍的。

    耿舒寧若是要掌管宮務,比從混了的米碗里撿佛豆還要麻煩。

    正如此想著,耿舒寧突然就笑了。

    “嬤嬤是不是覺得我斗不過她們?”

    陳嬤嬤哪兒敢回答這話,趕忙道:“主子萬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個兒威風,只要萬歲爺寵您,任憑妖風再大,也沒人能動搖您的地位。”

    耿舒寧:“……”四大爺的恩寵比鐵王八還好使唄。

    她一扭頭,瞧見了打在殿門素紗上的影子,微微挑眉。

    狗東西又聽墻角。

    耿舒寧坐起身子,一本正經抬起佛串道了聲佛號。

    “歲寧居士不打誑語,我就是斗不過后宮女人的心眼子,所幸佛祖心疼信徒,給我留了個更好的法子。”

    巧荷早看見外頭人的影子了,直覺不好就想攔。

    奈何陳嬤嬤好奇,問題脫口而出,“什么法子?”

    耿舒寧笑得燦爛:“我不是得寵嗎?可以放……讓皇上跟她們斗,她們心眼子再多,還能比得過我們家萬歲爺?”

    陳嬤嬤:“……”法子很好,但還是求您別用了。

    門外連同蘇培盛和趙松在內,有一個算一個,都低垂著眉眼,當作什么都沒聽到,大氣都不敢喘……地憋笑。

    聽里頭那祖宗說起來……怎么有點關門放狗的意思?

    *

    胤禛氣笑了,知道耿舒寧是發現自己偷聽,大跨步進門,隔空點點耿舒寧的額頭。

    “你給朕等著,午膳后朕再跟你算賬!”

    耿舒寧笑嘻嘻起身,快速蹲了下身。

    “瞧萬歲爺,大白天的,您怎么能當著人如此不莊重!”

    “您不怕人笑話,歲寧還要臉呢!”

    胤禛:“……你要?”

    耿舒寧低頭跺腳,“哎呀,您非要問的話……晚上再要吧。”

    ‘噗嗤’一聲,不知誰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被自家狐貍噎住的胤禛冷眼睨過去,都腳步匆匆,全退了出去。

    胤禛沒好氣地將耿舒寧拉懷里,坐下,“你就作吧,回頭朕的清譽都叫你給作沒了。”

    耿舒寧懶洋洋靠在胤禛身上笑,正常了些,軟聲解釋。

    “您也不想想,您后宮這點子人都快鬧成什么樣兒了,我是想為您解決問題嘛。”

    “如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所有妃嬪都沒有恩寵,才能仗著阿哥們鬧騰起來。

    一旦旁人知道御前有人被寵得無法無天,但凡生個孩子指不定就會變成下個榮親王,您想他們還能坐得住嗎?”

    胤禛蹙眉,敲耿舒寧一下:“不許渾說!快呸出去!”

    榮親王就是世宗那位愛若第一子的四阿哥,董鄂妃所出。

    三歲都沒過就歿了,他和寧兒的孩子絕不可能是這樣的命運!

    耿舒寧乖巧呸了好幾聲,抱住胤禛的脖子笑得壞兮兮的,“先前我叫巧荷送進宮的學堂計劃書您看了吧?”

    “不破不立的道理您清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后宮亂象,得添把大火,您幫不幫我?”

    胤禛思及那份學堂計劃書,心下微動,打橫抱起耿舒寧就往內殿去。

    “幫未來皇后娘娘,朕義不容辭,不用等晚上,朕的臉面這就給你!”

    耿舒寧:“……”論開車,她輸了!

    第100章

    還沒用午膳,胤禛和耿舒寧也沒胡鬧多久。

    親熱過一回,叫有心人知道養心殿叫了水,倆人便靠在一起商量學堂的事兒。

    作為皇帝,胤禛很清楚,啟民智會影響君權神授的天家影響力。

    古往今來,沒有一個皇帝愿意叫治下的百姓長腦子,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好管束。

    所以胤禛看到巧荷請林福呈上來的《幼小初學堂計劃書》,第一時間就想將那沓紙扔掉。

    簡直是胡鬧。

    也許是耿舒寧給過他無數次驚喜,胤禛也莫名害怕她會露出失望的眼神,哪怕頭疼,還是打開了那份計劃書。

    果不其然,內容叫胤禛極為驚喜。

    這卻并非康熙看到的版本,利弊分析和大膽舉措寫得一清二楚。

    即便朝廷加開恩科,那些自大清各地奔赴京城而來的學子,無論是世家子還是寒門,背后都多多少少會有各方勢力的滲透。

    即便沒有被權貴影響,待得他們一步踏入朝堂,在權勢和富貴的眼花繚亂中,也未必會記得自己為國為民的初衷。

    胤禛見過太多曾為保護百姓掙扎得頭破血流之輩,最后卻比其他貪官貪得更多,為惡更深。

    他最恨這些貪官污吏,年后等著推行下去的火耗歸公和養廉銀,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耿舒寧送來的學堂計劃書,給了他另外一種思路。

    這學堂辦在皇家名下,所有的先生包括山長,都由胤禛來決定。

    教什么,怎么教,如何塑造和影響他們的忠心程度,都以最容易受影響的孩提時候開始。

    即便沒有才能入朝堂的男孩,還有耿舒寧堅持要加入的女學,同樣可以學習各種生存技能,為各行各業乃至粘桿處輸送干才。

    胤禛很清楚,學堂短時間內見不到成效,但皇家在百姓們之間的感官會越來越好,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滿漢矛盾。

    待得幾年,十幾年過去,忠心于他的這群孩子一旦走出朝堂,就會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比粘桿處和已經初見亂象的八旗將士更鋒利,將他想要推行的政策最大限度地推廣出去。

    胤禛緊緊摟著耿舒寧,不住在她臉頰上啄吻:“有時候朕都不知道,你在夢里到底經歷過什么。”

    到底是滄海一粟的匆匆路過,還是在什么仙境里真正活過一遭?

    這小狐貍身上的囂張,自在,還有某些時候的愚鈍,粗心,完全不像這個世道的女子。

    胤禛不是不想弄明白耿舒寧的古怪之處,他的掌控欲絲毫不比自家老爺子差。

    可他有種直覺,若他堅持弄明白耿舒寧的一切,他會失去這個小狐貍,這才是他一直克制的緣故。

    耿舒寧懶洋洋歪著腦袋,小手不老實地在屬于自己的領地上游移著,聽到胤禛略有深意的話,也只輕笑,并不回答。

    上輩子于她而言,確實更似一個魂牽夢繞的仙境。

    也許在那里,她沒了親人,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吃不知道多少苦才有收獲……但若有機會,她依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回去。

    那是家啊,有朋友,有未來,有自由的家。

    不像這里,做什么都要動八百個腦子。

    想啟民智,都得加入一些有利于皇權的部分,往后也少不了要跟那些迂腐的衛道士對抗。

    想到這些本沒必要的麻煩,耿舒寧就有些煩躁。

    “辦學堂的好處您知道了,阻力您也清楚,到時候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宮里必須立起規矩來,選秀之前就得把規矩宣揚出去,才能選合適的女子入宮,時間緊迫,光憑咱們倆可不夠。”

    她抬頭,捧著胤禛的臉蹭蹭他鼻尖,笑得狡黠,“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那里,可就得指著您來說服他們啦!”

    胤禛沒錯過她眸底一閃而過的膩煩,撫了撫她的黑發,聲音不自覺溫柔下來。

    “交給朕,先用膳吧。”

    *

    除夕一大早,宗親命婦和后宮妃嬪都在太后的帶領下,早早去了壽康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幾乎所有人都期待能見見那位備受皇上寵愛的歲寧縣主,尤其是后宮妃嬪。

    養心殿兩天叫了三回水,白日里那狐媚子都勾著皇上亂來,簡直是不要臉,有一個算一個都有捅刀子的心。

    豈料耿舒寧就待在養心殿,哪兒都沒去。

    祭灶時候,皇上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在養心殿,浩浩蕩蕩走完了流程,吃過胙肉就叫散了,沒給任何人機會說話。

    大家又等著除夕宮宴,結果宮宴上也沒見著耿舒寧的身影,后宮妃嬪卻得知,自乾清宮宮宴回去后,養心殿又叫了水。

    恨得眼珠子都要沁血的妃嬪,初一繼續蹲耿舒寧,一直蹲到初五迎財神,都沒見著這個讓皇上夜夜笙歌的狐媚子。

    別說命婦好奇,宮妃也忍不住了。

    不是沒人試探著在太皇太后跟前上眼藥,說耿舒寧不敬太皇太后和太后,身為皇上的女人,卻不過來給長輩請安。

    太皇太后一如過去萬事不理的樂呵老太太,不接這話茬。

    “歲寧那孩子孝順,這些日子天天在御膳房,忙著太上皇和哀家的膳食呢。”

    “哀家倒是不需要她請安,還是太上皇的身子更重要些,怎么,你們就這么迫不及待想見那丫頭?”

    暗暗挑撥的妃嬪被堵得沒話說。

    怎么說?

    都知道耿舒寧到底是在膳房里,還是膩歪在龍床上。

    但太皇太后都這么說了,她們非要將人提過來……這不是置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身子于不顧嗎?

    誰也擔不起不孝不忠的名頭。

    只是后宮里的妃嬪,還有與后宮牽繞不少的宗親命婦,都是后宅里殺人不見血的佼佼者,自是不肯就這么算了。

    *

    初五皇上一開筆,就在朝堂上拋下要選秀的旨意,令內務府和禮部加緊督辦的消息。

    誰也不知道皇上要讓誰來主持選秀,有資格的無非是太皇太后、太后和齊妃,但三人都沒聽皇上提過。

    大家就更坐不住了。

    初八立春祭,皇上奉太上皇在先農壇,率文武百官行籍田禮,祭祀迎神,三跪九叩于先農,祈禱五谷豐登。

    太上皇親手捧著御米,奉于先農祭臺前,敬告農神朝廷得到的良種。

    胤禛親自將御米種下,再由工部尚書宣旨告知大臣們御米的收成。

    得知御米畝產二百公斤,甚至不用輪作,可以立刻種植其他綠肥作物后,所有官員都大為震驚,跪地高呼農神庇佑大清。

    春耕大典也有提早選好的地主和名聲極好的百姓、老莊稼把式來觀禮。

    得知御米的存在,觀禮的百姓們激動得涕淚橫流,跪地高呼萬歲,久久不息。

    這山呼海嘯的動靜,引得幾里外,在禁衛軍守衛的外圍觀禮的百姓們都好奇不已。

    早被叮囑過的托合齊,派人提前告知百姓們御米良種的存在,外圍的百姓們更激動。

    能進去觀禮的家里都還算是好過,反倒是外圍的百姓,多是窮苦人家。

    能提高產量的糧食,明晃晃的就是保住家里好幾條命的存在。

    他們跪地激動高呼萬歲的聲兒,一點不比外頭小,里外竟隱隱呼應起來,令得山林間的鳥兒驚飛一片。

    山呼萬歲,鳥獸齊鳴,如此大的陣仗,令得見證的文武百官和宗親都震驚不已。

    這是春耕典禮頭一次聲勢浩大到如此程度。

    不管對太上皇,還是對皇上,他們都不得不低下頭表示臣服,再沒人敢把小心思放到臺面上。

    這也在胤禛和康熙的預料之內,父子倆對視而笑,春耕典禮圓滿結束,只等效果擴散開來。

    在元宵節時候,就能將加開恩科的旨意傳下去了。

    *

    宮外一切順利,宮里也按照命婦和妃嬪們的計劃進行著。

    原本春耕典禮,該由太皇太后率命婦在先農壇行親蠶禮,只是太皇太后借口身子不適,沒要這份體面。

    按規矩來說,這該是屬于皇后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不愿意,太后烏雅氏也名不正言不順。

    因為太上皇還活著,也并未給烏雅氏封后旨意,老爺子早年就說過再不立后。

    胤禛為帝,烏雅氏自然成為太后,卻并非太上皇后,所以她不能主持正妻才能主持的親蠶禮。

    太上皇沒了,胤禛才能封她做生母皇太后,有這個資格。

    這也是烏雅氏一直以來不痛快的地方。

    親蠶禮之前,禮部官員去壽康宮請示,卻從未踏進過慈寧宮的大門,這叫太后心情更差。

    她總覺得,太妃和命婦甚至后宮都在看她的笑話。

    再被允禟福晉和幾個跟太后娘家交好的命婦一攛掇,春耕大典這日,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開了口。

    “皇額娘,這陣子皇帝在御前寵愛耿家女的消息,都傳出宮了,不是什么好話,還是盡早叫她過了明路才是。”

    烏雅氏帶腦子的時候,條理格外分明。

    “一則奉恩將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耿氏既自認梁家婦,卻又勾著萬歲爺胡鬧,實難堵天下悠悠之口,惑星的流言怕會愈演愈烈。”

    “二則耿氏受戒出宮為皇家祈福,也沒在莊子待多久,又是南下又是北上的,毫無居士的清雅,此先例一開,叫人怎么看皇家婦的禮佛之心?”

    “三則耿氏是從本宮身邊出去的,她在慈寧宮說什么風流寡婦的話,如若傳出去,不免有詛咒皇家的嫌疑。”

    她溫柔含笑掃了眼在場的命婦和妃嬪,“倒不如叫梁家給她一封和離書,趕緊叫她進后宮,請幾個嬤嬤好好調.教一下,別損了皇家的顏面,皇額娘您說呢?”

    太皇太后還沒說話,被請來陪伴太皇太后的幾個太妃先開了口。

    小佟貴太妃笑著點頭:“太后娘娘的話有道理,雖然歲寧縣主是在行宮伺候老祖宗去了,可聽人說她也沒少往太上皇跟前跑,這叫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榮太妃附和:“都知道老祖宗您疼愛小輩,可歲寧縣主受寵時候也不短了,卻也沒個身子,到底是皇家子嗣更重要些,皇嗣事關社稷,老祖宗可不能不管啊!”

    太皇太后不愛跟人打口舌官司,再者胤禛也沒叫她在前頭頂著。

    她笑了笑:“按你們的意思,是要哀家下懿旨,封她為妃?”

    后宮能進來陪坐的幾個妃嬪呼吸一窒,這就封妃了?

    等那賤人有了身子,后宮還有她們站腳的地兒嗎?

    齊妃李氏忍不住開口,“老祖宗,耿氏畢竟是成過親的,名聲也不好,宮里宮外都知道,封她為妃怕是不合適。”

    “齊妃娘娘的話有道理。”連向來清雅的懋嬪都柔柔開口。

    “如果初封耿妹妹為高位,德不配位,豈不是坐實了她惑星的傳言,對萬歲爺的名聲也不好。”

    熹嬪也笑道:“先給個低些的位分也無妨,左右萬歲爺寵愛耿妹妹,等她誕下皇嗣再晉位就說得過去了。”

    話是這么說,但耿舒寧有沒有命生小阿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皇太后笑意不變,調侃看烏云娜一眼,她說什么來著?

    只要歲寧丫頭一進宮,別管胤禛多疼愛她,保管叫這群烏眼兒雞炸毛。

    烏云娜心里嘆了口氣,她也沒想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寵愛,都沒叫這群女人清醒些,連體面都不要了。

    好在提前得了太上皇的口諭,烏云娜立馬就要站出來說話。

    一直似笑非笑聽著的宜太妃突然嗤笑出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本宮說啊,你們一個個都是閑得慌,這是生怕屎不夠臭,要往自個兒身上攬,還要叫旁人跟著抹一身,也不嫌腌臜。”

    太后烏雅氏臉色猛地沉了下來,“宜太妃,你什么意思!”

    郭絡羅氏冷笑,“姐姐做了太后,連話都聽不懂了?”

    “誰不知道玲瓏爐和玲瓏炭是歲寧縣主想出來的,連太上皇都多有稱贊,在民間也有人奉歲寧縣主的長生牌位!”

    她明艷不減的豐腴面龐上,全是嘲諷,“別說你們不知道,你們現在用著的香皂,精油,還有美容方子,都是那孩子捧著心腸奉上的孝心!”

    “偏偏就那端著碗罵娘的,黑心的道理一大堆,哪兒來的臉呢?”

    眾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幾個得臉的命婦也有點不自在。

    她們現在確實用著耿舒寧蘇出來的東西呢。

    尤其……那東西還是從烏雅氏的鋪面賣出來的。

    大家都下意識看向太后。

    太后黑了臉,猛地拍了下桌子:“郭絡羅氏!你放肆!”

    到了郭絡羅氏嘴里,卻成了她占人便宜還恩將仇報,烏雅氏恨不能直接剮了宜太妃。

    耿舒寧身為慈寧宮女官,伺候她天經地義,送給她的東西當然任她處置。

    她也沒虧待了耿舒寧,那縣主之位還是她催著太上皇封的,不然能有耿舒寧如今的風光嗎?

    郭絡羅氏委屈起身,跪地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可管管吧,后宮爭風吃醋是一回事,可不能委屈了好孩子!”

    “歲寧縣主伺候您身旁,為您和太上皇將養身子,令得太上皇龍顏大悅,與皇上父子之情愈發融洽,樁樁件件哪件不是好事?”

    五福晉和九福晉目瞪口呆,什么時候婆婆這么心疼皇上的人了?

    宜太妃看他們倆兒媳都沒順眼過,何曾這么為別人說過話,尤其是九貝勒和皇上不睦,如今還被幽禁府中呢。

    真是見鬼了!

    其他幾個皇阿哥福晉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們思忖著莫不是宜太妃為了跟太后作對?

    她們倆年輕的時候就不對付,現在宜太妃為了找太后麻煩,幫著太后的兒子喜歡的女人說話……圖啥啊?

    郭絡羅氏余光掃見眾人的震驚,尤其是兩個張著嘴呆滯的兒媳婦,只在心里冷笑。

    全是一群傻子,不討好皇上,難不成討好烏雅氏這個佛口蛇心的蠢婦嗎?

    允祺和允禟也是傻子。

    他們看不明白的事情,自打允祺把北巡的事兒跟郭絡羅氏說了,她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順著皇上的意,捧耿舒寧上位,與皇后和皇上交好,往后那倆棒槌的前程,甚至還有允俄的,就都穩了。

    郭絡羅氏也無奈,可能郭絡羅血脈的腦子,都長家里姑奶奶身上了?

    不然沒道理她生的兒子都那么蠢。

    但這會子不是無奈的時候,她面上依然義憤填膺——

    “不是臣妾要以下犯上,得罪太后娘娘,臣妾愿意受罰,臣妾就是不明白。”

    “后宮的妃嬪除了給皇上添麻煩,還做什么了?連孩子都沒保住幾個,只知道潑臟水,觍著臉在這里一口一個妹妹。”

    “惑星的臟水一盆盆往歲寧縣主頭上潑,問題是那孩子做過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兒嗎?她禍害誰了?”

    “難不成歲寧縣主不該為萬歲爺分憂,也不該孝順長輩,就該眼睜睜看著長輩們受罪,才叫守本分?”

    宜太妃的問題,像是一個個巴掌,生生往眾人臉上扇,除了太皇太后就沒一個臉色好看的。

    道理誰不清楚?

    宜太妃的巴掌叫人臉疼不假,卻也把在場女人心里的狠勁兒激發到了極點。

    耿舒寧的存在損害了所有人的利益,她們想舒坦,就絕不能叫耿舒寧活!

主站蜘蛛池模板: 综合亚洲网|亚洲综合成人亚洲|日本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粗大猛烈进出呻吟声的视频|绝世武魂短剧免费观看|黄色一级免费大片 | 555www色欧美视频|GOGOGO高清免费看韩国|性毛片|欧美日韩国产这里只有精品|尤物视频免费观看|中国少妇bbbbxxxx | 亚州一级|国产精品毛片视频|成人免费视频播放|综合免费视频|女人体1963|欧美人与动牲交视频在线观看 | 久久久综合九色综合88|#NAME?|韩国激情3小时14分合集|免费国产美女视频永久免费|国产精品毛片大码女人|草逼视频观看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毛片|成年视频免费|未满岁18禁止在线WWW|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国产视频一视频二|国产精品卡一 | 91视频网国产|粗大猛烈进出高潮视频|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人妻|亚洲精品无码久久毛片波多野吉衣|成人久久免费视频|国产美女自拍 | 天天干天天插伊人网|久久久久久一级片|粉嫩久久久久久久极品|人人插人人搞|五月丁香六月综合缴清无码|国产精华=aV午夜在线 | 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无码私人|夜夜爽狠狠澡97欧美精品|日韩中文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孕交videosfree黑人巨大|丰满少妇女人=a毛片视频|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 | 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99热精品国产|6080yyy午夜理论片在线观看|久久=a=a=a|亚洲国产字幕|9色在线视频网站 | 欧美高清福利|免费亚洲黄色|黄片毛片免费|亚洲欧美日韩在线资源观看|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午|日本三级播放 | 香蕉成人=av|九九视频这里有精品|美女黄频|99热播精品|日本亚洲欧美|免费=av高清 | 色综合久久蜜芽国产精品|中国国产精品|国产黄色的视频|风间由美无打码在线观看|欧美日韩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最新中文字幕免费视频 | 啊灬啊灬啊灬快高潮视频|国语自产少妇精品视频蜜桃|欧美专区一区|人人草人人爱|一级毛片在线观|欧美国产日韩另类视频区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色欲四季|成年人黄色=av|麻豆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综合|亚洲国产日韩欧美在线|国产传媒懂得|亚洲综合色婷婷七月丁香 | 免费无遮挡无码视频网站|欧美人与ZOXXXX视频|色香婷婷综合激情网|亚洲综合久久无码色噜噜|欧美xxxx黑人又粗又长密月|国产精品九九久久久久久久 | 国产免费啪啪|亚洲=aV=aV天堂=av在线精品一区二区|超碰97在线免费观看|亚洲看片wwwwf5con|97黑人性色浪潮91久久|殴美一级片 | 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国产91精品网站|精品免费|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乱孑伦=aS|超碰影院在线观看|內射XXX韩国在线观看 | 国外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免费|永夜星河免费观看|成人精品=av一区二区三区|老湿机香蕉久久久久久|日本=a级无毛|热久久一区 | 亚洲精品萌白酱一区|日本二三区不卡|国产精品一二三区夜夜躁|欧美激情日韩|91啦中文在线|99精品国产丝袜在线拍国语 | 最新中文乱码字字幕在线|亚洲色无码中文字幕|久久久精品免费网站|高潮毛片无遮挡高清视频播放|欧美黄色一级带|国产操女人 | 91=av免费看|久久久夜色|免费在线观看日韩|2020亚洲天堂|中国毛茸茸性XXXX|国产精品女人久久久久久 | 惊弦45集免费看|亚洲精品九一|教师学生毛片一区二区三区|男人女人真曰批的视频|牛牛精品专区在线|国产一区二三区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www.久草.com|日本不卡高清|丁香花免费完整高清观看|国产一级爽快片在线观看|亚洲多毛女人厕所小便|成人在线视频观看 | 蜜臀=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5c5c5c5c|午夜免费|四虎影视最新免费版|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精品服丝袜无码视频一区|国产一区日韩一区 | 91成人小视频|国产精品乱码视频|日韩美女乱婬=a=a=a高清视频|www.xxxx欧美|欧美浓毛大BBwBBW|精品图区 在线观看免费v=a|国产久一|日本亚洲三级|c=aowo88国产欧美久久|能免费看的=av|97热精品视频官网 | 久久撸视频|久久久久亚洲=aV无码专区喷水|国产成人无码精品久久二区三区|少妇扒开粉嫩小泬视频|欧洲黑大粗无码免费|亚洲成人=av | 办公室强行丝袜秘书啪啪|国产超薄丝袜足底脚交国产|校花被强糟蹋十八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纯肉体一级毛片|四虎影院网站|成人免费的视频 | 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你懂得|国产高清在线喷奶水|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片|亚洲精品久久无码=av片动漫网站|亚洲精品9999久久久久 | 亚洲精品成人|疯狂做受XXXX欧美老人|亚洲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免费|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在线日韩欧美|东京热无码人妻系列综合网站 | 天天超逼|综合一区二区三区|鲍鱼=av在线|农村黄色片|国产96精品|亚洲热线99精品视频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一区二区|啊灬啊灬啊灬快灬高潮了视频网站|国产妇女野外牲一级毛片|两个人的房间高清在线观看|国产chinese男男G=aYG=aY视频网站|日本=aⅴ毛片成人偷拍 | 国产一级黄色|美女把尿口扒开让男人桶|sif=angtv国产在线|亚洲一级毛片色视频|一级二级三级=av|特级理论片 | 日本性爱视频在线观看|欧美日韩xxx|国产女人高潮大叫特级毛片|#NAME?|www.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男女羞羞网站 | 亚洲欧美一区二区精品中文字幕|免费=av网站在线|国产=av日韩=a∨亚洲=av|成年=a级毛片免费观看|五月丁香六月综合缴情基地|日本又黄又粗暴的gif动态图 | 青青草青青操|www.jjzz日本|最近中文字幕完整视频高清|91影院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精品水嫩水嫩|男女夜色爽爽影院 | 国产精品九九九九九九九|我征服了仪态端庄的物理老师|最新中文字幕在线|久久成人啪啪性教育|#NAME?|欧美大香线蕉线伊人久久 | 办公室强行丝袜秘书啪啪|国产超薄丝袜足底脚交国产|校花被强糟蹋十八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纯肉体一级毛片|四虎影院网站|成人免费的视频 | 亚洲妇女多毛撒尿XXXⅩ|黄色毛片黄色毛片|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日本韩国最新免费观看|日本=a∨精品中文字幕在线|国产免费拔擦拔擦8X高清在线 |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三级国不卡顿|2021国内精品久久久久精免费|天天舔天天插|2021国产在线观看不卡视频|久久久久国色=a∨免费看|伊人国产精品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