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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蘇培盛將人都送出去后,御前就只剩臉色不太好看的胤禛,和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耿舒寧。

    胤禛在她房里都不見外,沒了外人,她也不見外地坐在窗前的羅漢榻上。

    胤禛攬住她的腰肢,“是朕低估了皇阿瑪的戒心,叫你受委屈了。”

    耿舒寧撇嘴,“太上皇警惕紅顏禍水那不是應該的嗎?我只是好奇,張鵬翮在密折里寫了什么。”

    要是那小老頭在她跟前,她能給他個大比兜。

    康熙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不至于沉不住氣,但凡張鵬翮不危言聳聽,老爺子也能等到他們歸京再發作。

    耿舒寧倒不意外,大清衛道士舉世聞名,后世罵人都用‘大清早亡了’做代表呢。

    她只思忖該怎么報復回去,個恩將仇報的玩意兒,真當她沒脾氣呢。

    胤禛也想到這一茬,面沉如水,“張鵬翮確有才能,為人卻過于迂腐,南地治河亂象,半數是因為他的不作為。”

    靳輔和于成龍還健在時,兩人雖也各有各的毛病,起碼手底下的官員管得沒那么亂。

    耿舒寧轉身,抱住胤禛的腰身,櫻唇輕吐著香甜氣息到胤禛耳畔。

    “爺~他不將您放在眼里,還挑起您跟太上皇的爭斗,您就打算這樣算了嗎?”

    胤禛渾身一緊,不動聲色將耿舒寧往懷里摁,原本被密旨申斥后的惱怒都消了大半。

    他低頭用鼻尖輕蹭耿舒寧臉蛋,“你想怎么做?”

    耿舒寧語氣更嬌滴滴的,小手在龍袍上畫圈圈。

    “南下這一路,爺看到了不少亂象吧?”

    “為何非要等回京再收拾他們呀,咱們來個惱羞成怒,收拾他們個措手不及不好嗎?”

    “爺身為九五之尊,能用的人多了去了,既張鵬翮管不好下屬,爺替他找個能管得住下屬的上峰就好了嘛~”

    胤禛叫她這甜膩的動靜惹得心窩子像被羽毛搔過一樣,又癢又麻。

    不是心里麻,是頭皮發麻。

    胤禛憋著笑,總覺得耿舒寧不太對勁,她說話還從來沒這么膩歪過。

    耿舒寧沒發覺胤禛的異樣,下巴抵著他胸膛,噘著小嘴兒哼哼。

    “再說了,先前人家遇到刺客的事兒,少不了要怪張鵬翮御下不嚴,就該治他的罪!”

    “與爺一起南巡的官員和皇阿哥們也不老實,人家受那么大的罪,都怪他們,爺得給人家做主~”

    胤禛實在忍不住,笑得渾身打顫。

    他捏著耿舒寧下巴,輕咬這張矯揉造作的小嘴兒,含笑問,“歲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耿舒寧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送秋波,“這您都看不出來?我正在吹枕頭風呀!”

    “張鵬翮那糟老頭子說我是紅顏禍水,我才不白擔著這名聲!我這就禍禍他!”

    胤禛:“……”

    他注視著耿舒寧理直氣壯的小臉兒,片刻工夫,抱著她哈哈大笑。

    哪家的紅顏禍水這么活寶,他實在無法想象。

    被耿舒寧錘了兩下,胤禛壓下笑意,握住她的小手輕捏。

    “那你就不怕皇阿瑪知道了,回頭一杯毒酒了結了你?”

    胤禛想要收拾允祉和允禟他們不是一天兩天了。

    南地這些貪官污吏也必須辦。

    之所以要等到回京,是因為想徹底處置他們,不只是砍腦袋那么簡單。

    各方勢力的糾纏,太上皇那里的忌憚,還有處置完貪官污吏后該如何安定地方,這些都需要六部和內閣慢慢商議。

    耿舒寧露出個高貴冷艷的笑,“哪個紅顏禍水還沒有點看~家~的本事了!”

    伴隨著‘看家的’三個字的重讀,耿舒寧從衣袖里拽出幾張紙,‘啪’一下拍在胤禛胸前。

    “我跟隨皇上南下,是圖御前安全嘛,南下的目的卻是為了黎民百姓,太上皇又不是老糊涂了。”

    胤禛微微瞇眼,將這小狐貍攏到自個兒身邊以后,她怎么還愈發囂張了呢?

    耿舒寧還沒囂張完呢,得意抬著下巴示意胤禛看紙。

    “就算是我狐媚惑主,結果是好的,前有玲瓏炭,后有這番棒子,叫百姓吃飽穿暖的狐媚子都要被毒死的話,那這世道可就太糟糕了。”

    胤禛定睛一看,猛地坐直了身子,頗為震驚。

    若不是攬著腰肢的手沒松,差點把耿舒寧從羅漢榻上撅下去。

    他暫時顧不上耿舒寧鼓起的腮幫子和綿軟的小拳.頭,目露精光,一目十行地將她整理出的‘番棒子種植前景和計劃書’飛快看完。

    胤禛呼吸比剛才青動的時候還要急促,迫不及待追上耿舒寧的目光。

    “高產耐旱好伺候,且不需要休耕?畝產能達三四百斤?”

    耿舒寧知道胤禛重視這個,先放下剛才差點被他撅下去的脾氣,耐心解釋。

    “這其實也叫休耕啦,只是算……輪作休耕?”

    耿舒寧回憶著上輩子的知識,溫聲給胤禛解釋。

    她的方案里,一部分是老梁氏的經驗,她老人家勤快,種完了一季玉米,愛種些青菜什么的養地。

    三年下來,玉米的產量比開始的一百多斤幾乎翻了倍,這就是地力增強了。

    但耿舒寧知道,南北兩地的農田情況不一樣,養地方式也不能一概而論。

    前景部分是她根據上輩子給農科院做研討會的時候,記得的內容寫出來的。

    她記得有教授說過,種植蘿卜或者大豆等綠肥作物,就可以肥田。

    如此一來,田地不用種一季空一季,更不會因為連番耕作產量越來越低。

    這種輪作休耕的方法,好像是二十一世紀才系統提出來,廣為人知的,現在還得慢慢嘗試。

    可后世玉米產量能高達六百到九百公斤,在這里兩百公斤總是能有的吧?

    胤禛還沒做皇帝的時候,閑暇時候也會去莊子上種地,思忖如何提高糧食產量。

    他對地里的事兒比耿舒寧知道得還多。

    如今土地最肥沃的地方,種植小麥或者水稻,畝產也不過兩百斤左右,還要休耕,否則經年累月農田總會變成荒地。

    若是這番棒子真能叫畝產翻倍,還不用休耕,能養活多少吃不起飯的老百姓,胤禛想想都激動。

    老爺子若知道了,別說斥責耿舒寧,賜她個郡主爵位都有可能。

    他看著得意等著自己夸獎的小狐貍,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先叫人過來討論,還是先將她揉進身體里。

    耿舒寧見胤禛目光閃爍著感動,有些不適應這種肉麻的眼神。

    她捂住胤禛一雙丹鳳眸,“如何,萬歲爺現在可能叫我吹這枕頭風了?”

    胤禛心里火熱,輕笑著拽下她的小手。

    他起身將幾張格外重要的紙收入御案的匣子里鎖上,而后疾步走回羅漢榻,伸手撈起耿舒寧就往臥寢去。

    耿舒寧被他急迫的動作唬了一跳,臉頰微紅嬌嗔,“您干嗎呀?我們還沒聊完……”

    “等等再聊。”胤禛將她輕巧扔到龍床上,揮手打落明黃色的幔帳,低沉的聲音模糊了許多。

    “你要吹枕頭風,難道不知道最合適的時候是何時?”

    耿舒寧:“……”知道,事后,枕頭邊。

    不然她剛才夾著嗓音膩歪人作甚?就是為了進幔帳睡他嘿嘿~

    男女之間的澀也是有講究的,她可以理論知識知道得多,卻不能實操比胤禛強。

    畢竟有三宮六院的是他,她只是‘做了’個莊周夢而已。

    所以耿舒寧嬌笑著躲開胤禛灼熱的吻,氣喘吁吁繼續勾他。

    “人家不要~說了是南下辦正事的,萬一揣個崽回去,人家怎么跟太上皇交代呀……嗷!”

    胤禛翻身叫她在上頭,腦袋埋在她頸側被逗得直笑,巴掌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好好說話,不許怪模怪樣的!”

    耿舒寧捂著腚,滿臉不可思議坐起身瞪他,“這種時候你打我?你……你繼續素著吧!”

    她翻臉要下床:“放開我,我走!”

    胤禛笑得叫耿舒寧都跟著顫,好一會兒才故意使壞動動身子,叫她軟身下來。

    嘶啞灼熱的嗓音吹入耿舒寧耳郭,“朕急著伺候咱們歲寧居士,才不想聽你在這兒裝說書先生。”

    耿舒寧嚶嚀著在心里罵,她怎么就說書了,她分明是魅惑他啊死直男。

    過去她哼哼唧唧的時候,小狼狗和小奶狗分明很受用的,難不成她撒嬌的功夫減弱了?

    耿舒寧干脆咬住胤禛的薄唇,貼著他發脾氣,“我不管,反正要是沒有避子的法子,我不干!”

    胤禛:“……”最后一個字他聽懂了。

    他早想要這小狐貍給他生個小阿哥,總覺得她生的孩子會給他更大的驚喜。

    聽到她想避子的話,胤禛心里不是很痛快,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她懷身子的好時候。

    只能無奈忍著身體的灼熱,控制欲念。

    “朕回頭叫常院判給你診脈,配一副不傷身子的避子湯方子。”

    “這還差不多。”耿舒寧要的就是這個。

    但她這會兒也不打算放過胤禛。

    她眼珠子烏溜溜轉悠了下,躺到一邊,真切吹起帶顏色的枕頭風來。

    “爺可知道緊要關頭……還有別的法子叫爺滿足?”

    她的小手游魚一樣在龍袍上造作,“就像溫泉莊子上那樣,只要您控制得住自個兒……”

    “剛才您擋在我面前護著我的樣子真是俊朗,叫歲寧心折,您不想……唔!”

    是個男人就忍不了耿舒寧這帶著鉤子的挑釁和蠱惑。

    胤禛將龍袍、小太監袍子、黃白兩色的里衣……一一扔出幔帳,兩個坦誠的身影在幔帳內若隱若現。

    好一會兒,才傳出胤禛咬牙切齒的問話聲,“你在夢里都學了什么,來,說給朕聽!”

    回答他的是克制不住的低吟和嬌嗔,斷斷續續才把話說明白了。

    “唔~風流小寡婦……嗯……該學的都學了~”

    胤禛:“……”

    他氣笑了,這混賬什么時候都忘不了氣人。

    他干脆堵住耿舒寧微張的小嘴兒,直到她筋疲力竭昏睡過去,再沒能說出一個字兒來。

    *

    耿舒寧抱著錦被昏天暗地睡得香甜時候,胤禛沒有休息。

    他令人從其他船上把負責擬詔的張廷玉,還有大學士陳廷敬、工部尚書王鴻緒等人都召到了御前。

    胤禛先前思慮得不算錯,想要處置地方官員和與之勾結的京中勢力,他需要隱忍,慢慢來。

    可誰叫他家小狐貍為了‘狐媚惑主’,又拿了大殺器呢。

    倆人性子差不多,在有底氣的情況下,誰愿意受委屈?

    打那起子混賬個措手不及,叫他們亂中出錯,也不失為一種好手段。

    六月初十傍晚,離楊柳青還有二十里地,無數旨意從龍舟上傳出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四面八方。

    皇上下旨褒獎江寧按察使張伯行為官清廉,治下有方,將之提拔為兩江總督,總管治河之事。

    張鵬翮依然為治河總督,但剝去對治河官員的管轄權。

    所有治河方針和策略都需要得到張伯行的監管和允準,才可執行。

    張鵬翮遞交上來的證據,由刑部尚書陳廷敬和工部尚書王鴻緒確認,審問,簽字畫押。

    皇上下旨申斥廉親王府、九貝勒府和敦郡王府,并勒令三府所有主子閉門三月反省,無詔不得出。

    連在五臺山的八福晉郭絡羅氏,也被諭旨申斥,由山西派駐兵看管,不得與外界聯絡。

    這幾乎算得上是幽禁的旨意,剛一發出,就叫幾個大臣和被扣押在船艙內的皇阿哥震驚不已。

    六月初三,皇上旨意在京城傳開后,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直沒歇了心思想法子望暢春園跑的佟家人都老實了些,再不敢有大動靜。

    康熙都叫兒子這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行為,驚得摔了茶盞。

    他問梁九功的徒弟李德全,“老四這是想干什么?”

    李德全小心謹慎地猜測:“許是師父話沒說明白,惹了萬歲爺不喜,萬歲爺……生了惱?”

    皇上小時候就是喜怒不定的性子,雖然多年隱忍,叫別人以為他是冷面閻王,康熙和身邊人是知道皇上什么脾性的。

    康熙氣得又摔了個茶盞:“糊涂!為了個女人他江山不要了嗎?”

    康熙自然明白,胤禛這番旨意,跟他讓梁九功送過去的密旨不無關系。

    一定程度上來說,張鵬翮那些上眼藥的話,康熙沒放在心上。

    可胤禛為了耿舒寧以身犯險,讓他起了警惕。

    愛新覺羅家太容易出情種了,那耿氏又有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本事在身上,等老四真左了心思就晚了。

    康熙不想再有朝一日叫弘皙或者其他阿哥,面臨他和皇阿瑪曾經面臨過的困境。

    他這密旨申斥,是試探,也是警告,并無跟胤禛搶奪權力的意思。

    但胤禛的反應,叫康熙很失望。

    不管是誤會了他的意圖也好,還是為了護著個女人豬油蒙了心也罷,康熙都覺得胤禛此舉有失為君之道。

    康熙越想臉色越難看,“去,傳朕的旨意,叫耿氏跟皇帝一起來見朕!”

    李德全面對太上皇的盛怒,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趕緊叫人去辦差事。

    等梁九功回到暢春園后,康熙的火氣就更止不住了。

    “叫托合齊和老五避開人過來一趟,若是老四抗旨不遵,叫他們把人給朕壓也壓過來!”

    老四要不知道好歹,就別怪他這個做皇阿瑪的不給他面子。

    他倒要看看老四在江山和女人面前怎么選,如果老四不知悔改,趁他還活著,也不是不能換個皇帝。

    *

    耿舒寧和胤禛在龍舟上沒羞沒臊了沒兩日,就下了龍舟。

    他們還沒順利登上御駕,就又看見了梁九功。

    耿舒寧還是那副小歲子的打扮,就伺候在胤禛身側。

    見岸上一排排的禁衛和暢春園鑾儀衛,跟在梁九功身后,明顯來者不善。

    耿舒寧心里哦豁一聲,風雨來了。

    第72章

    換個皇帝只是康熙盛怒時閃過的肆意念頭而已,他深知以胤禛如今對朝堂的掌控,除非不顧國祚安穩,否則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清楚,康熙越對自家四兒子失望,但明面上,卻沒想著讓外人看皇帝的笑話。

    梁九功見到圣駕后,過來見禮時,比過去還要恭敬三分。

    “老奴見過萬歲爺,主子這幾日貪涼,身子有些不適,格外想念皇上和幾位阿哥爺,特令老奴請您帶著幾位爺去暢春園聚一聚。”

    胤禛心知跑不了這一遭,沒給梁九功多說什么的機會,掃了耿舒寧一眼。

    “皇阿瑪身子不適,我們自該去探望。”

    “蘇培盛,你先回宮,替朕給皇額娘請安,叫額娘別等著朕。”

    “趙松,你將南地貢上來的東西仔細送去慈寧宮和永壽宮,妃嬪那里由皇后來安排。”

    蘇培盛和趙松不在跟前,僅次于二人身后的小成子和‘小歲子’也就理所當然伺候在皇上左右。

    小成子過去在內務府受過鈕祜祿氏的恩情,卻也不算是鈕祜祿氏的人。

    經過九洲清晏差點沒命那次,知道是誰救了他,小成子已經將耿舒寧當做了主子。

    聽到皇上吩咐,這會子很自然就站在‘小歲子’身邊,替她擋住些許異樣的打量。

    梁九功冷眼瞧著耿舒寧的動作,太上皇可是特意吩咐了,必須帶這位耿氏女進暢春園。

    *

    允禟和允俄被下旨申斥,勒令閉門思過,這會子胤禛也沒叫他們跟著,只叫允祉和允祐跟著去暢春園。

    大伙兒心中各有思量,允禟和允俄氣得臉色發青,心里還惦記著怎么搞風搞雨,都沒在耿舒寧身上放多少注意力。

    耿舒寧就只當不知道這些人暗地里的打量,做個稱職的小太監,躬著身,踮著腳,麻溜伺候著胤禛進了皇攆。

    放下竹簾子后,小成子手腳利索伺候著兩個主子用茶。

    皇攆內非常寬敞,還有屏風隔開了內外。

    耿舒寧繞過屏風,一屁股歪在龍榻上,在胤禛坐下后,腦袋很自然枕過去。

    “老爺子請動了托合齊,誠郡王和恒郡王都被召到暢春園,一個不小心,您這皇位都要成為別人的啦!”

    耿舒寧怕被人聽到,聲音接近于氣音,但態度卻格外囂張,小臉上全是得意。

    她這‘紅顏禍水’感覺比陳圓圓有牌面,這可是世宗誒。

    胤禛似笑非笑捏了捏她臉頰,“皇位會不會成為別人的,倒用不著小歲子你操心。”

    “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個兒的腦袋,記得跟緊了朕。”

    他不會低估自家皇阿瑪的心狠手辣。

    為了江山社稷,一旦有機會,老爺子會直接無聲無息要了耿舒寧的命。

    “在朕跟皇阿瑪條陳清楚之前,你別離開朕的視線。”

    耿舒寧瞪大眼,翻個身,小嘴叭叭對著龍袍上龍尾的位置吐息。

    “難不成還會有人突然捂住我的嘴,直接……”她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橫了一下,小小打了個哆嗦。

    說著,她腦海里就不自覺浮現出上輩子看過的某些恐怖電影來。

    這會子都下午了,到暢春園估計要傍晚,雖然這會子天黑得晚,可……萬一呢!

    天兒熱了,身上穿得少,胤禛叫她逗弄得起了心思,要提她起來。

    耿舒寧可不想車.震,她趕緊抱住胤禛的腰肢哼哼,“您可看緊了我,別叫我落單啊!”

    胤禛叫她這哆哆嗦嗦的笑模樣逗笑了,“這會子倒知道害怕了,先前抱著朕撓的時候,怎不知道好歹呢?”

    耿舒寧表情復雜抬起頭,“你敢說自己不喜歡?”

    是誰被撓了以后更激動,起伏像海浪一般洶涌,叫她喘不過氣來。

    胤禛:“……”是挺喜歡,就是不能叫人發現,不然這小狐貍更活不成。

    口花花兩句,胤禛如愿看到自家狐貍略蒼白的臉蛋兒重新紅潤起來,沒再繼續招這個滿肚子壞水兒的混賬。

    他輕輕拍耿舒寧腦袋:“睡會兒吧,有朕在呢。”

    *

    耿舒寧在胤禛懷里心大地歇了個晌。

    胤禛沒睡,閉目凝神在心里醞釀跟太上皇的交鋒。

    從皇攆上下來的時候,耿舒寧是被胤禛叫醒的,臉蛋上還帶著龍袍的印子,眼神迷蒙,差點沒站穩。

    一直沉默的小成子恰到好處扶住耿舒寧,耿舒寧笑著拍拍他以示感謝。

    左右瞧瞧,見所有人都給皇上請安,沒人敢抬頭看,她趕緊擰擰自己的臉頰,以最快速度清醒過來。

    而后耿舒寧重新恢復恭敬,跟在胤禛身后往里走。

    梁九功始終觀察著耿舒寧,見到這一幕,唇角抽了抽。

    他有些懷疑張鵬翮那折子里‘此女心機深沉……意圖拉攏朝臣’的話。

    比起紅顏禍水,以他多年御前大總管的眼力,怎覺得……這分明是個腦子沒長全的憨貨。

    *

    雖然康熙說是想兒子,可允祉他們進了暢春園后,直接叫李德全請到了偏殿里,跟已經坐了大半日的允祺一起喝茶。

    只有胤禛進了清源書屋正殿。

    耿舒寧要跟著進門,梁九功眼疾手快在門口攔了下:“居士……”

    胤禛打斷他的話:“朕要稟報的事與小歲子有關,梁諳達不必管,我會跟皇阿瑪解釋清楚。”

    梁九功想起龍舟上被打得半死扔去安平堂的嬤嬤,遲疑了下,還是沒敢攔,躬身讓開了地方。

    屋里只有康熙自個兒,捏著棋子下棋。

    胤禛和耿舒寧一前一后跪地請安——

    “請皇阿瑪/太上皇圣安。”

    康熙格外平靜,甚至沒抬頭,只溫聲對胤禛招手。

    “過來陪朕下盤棋。”

    胤禛微微蹙眉,老爺子不叫起,這一盤棋還不知道下多久,耿舒寧這膝蓋……

    耿舒寧從背后戳了戳他,她這時候可不需要狗東西憐香惜玉,別給她增加活命難度好嗎?

    胤禛是個冷靜之人,只僵了一瞬就自然起身,坐到了太上皇對面,與他慢條斯理下起棋來。

    耿舒寧知道,太上皇這是給她下馬威呢。

    其實在歷史上,康熙的名聲和脾氣都比四大爺好特別多,但耿舒寧敢在胤禛面前放肆,卻不敢挑釁康熙的底線。

    因為她記得很清楚,愛新覺羅家幾個出名的皇帝,都有心中所愛,努爾哈赤有喜哥,皇太極有海蘭珠,順治有董鄂妃,四大爺有小年糕……嘖~

    只有康熙和乾隆,做到了雨露均沾,以看似溫柔實則鐵血的手段創造了康乾盛世。

    乾隆好歹還多情呢,女子于康熙而言,跟飲鴆止渴的毒藥差不多,皇祖母他都下得了狠心防范。

    所以,來暢春園之前,耿舒寧就做好了另外的準備,也沒想只憑借胤禛的保護來保命。

    *

    父子倆下棋時候不短,梁九功甚至都無聲無息進來掌了燈,怎么著也得有一個時辰了。

    耿舒寧看起來伏低做小乖巧得很,實際上早就偷偷換了姿勢,跪坐在了地上。

    康熙吃掉自家兒子半壁白子后,眼角余光看到耿舒寧甚至百無聊賴到在地上寫寫畫畫,氣笑了。

    隨手捻起一枚黑子,彈到耿舒寧腦袋上,在耿舒寧的哎喲聲中,他冷下了臉。

    “在朕面前都敢大不敬,你可知罪?”

    耿舒寧捂著劇痛的腦門兒,眼淚汪汪,委屈壞了,“回稟太上皇,奴才有幸得見您天顏,腦海中又回想起一種能叫百姓填飽肚子的高產稻谷,忙不迭加深記憶呢……”

    康熙眼眸微瞇,“又?”

    胤禛立刻取出耿舒寧遞到御前的那幾張紙,“皇阿瑪,您先看看這個。”

    康熙冷哼了聲,不知道兩個人在賣什么關子,但篤定兩人在裝神弄鬼,打定主意要處置了耿舒寧。

    可一低頭,瞧見番棒子的前景規劃和種植計劃,甚至還有試驗數據后,他唯一能動的左手顫了下,差點沒拿住手里的紙。

    這會子康熙比起胤禛第一次見到這幾張紙的時候,好不到哪兒去,疊聲問——

    “三四百斤?還不用休耕?不是開玩笑?”

    胤禛點頭,“此次歲寧南下,就是為了這番棒子,朕知道事關重大,不放心叫她一個人南下,就帶在身邊,那些番棒子的種子也收到了朕身邊。”

    康熙早就懷疑耿舒寧的那些本事了,這會子干脆問個清楚。

    “你敢說你沒對耿氏起什么心思?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若是不說明白,朕也有法子叫人從她嘴里問出實話來!”

    耿舒寧縮了縮脖子,看吧,康師傅就是比兒子狠。

    胤禛沉默片刻,坦然抬頭看康熙,“皇阿瑪教過兒臣,最重要的東西自然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歲寧確實有些奇遇,不如叫她自己跟您解釋?”

    康熙冷眼看向耿舒寧。

    耿舒寧心里哐當一聲,敲響了唱戲的鑼,這可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機會。

    忽悠四大爺和忽悠康熙,肯定不能是一種法子。

    見康熙不說話,耿舒寧立刻直起身叩首,而后口齒清晰解釋——

    “奴才在康熙四十二年地震的時候,被砸了腦袋,太醫說是無礙,豈料后頭又一次差點病重而亡的時候,竟聽到仙人的聲音,說歲寧與皇家有緣,引得歲寧看到了其中的各種緣法。”

    “只是病好以后,奴才就什么都想不起了,也就沒敢跟人說。”

    “神奇的是,后頭奴才每次面見萬歲爺,都能想起點跟萬歲爺有關的事兒來。”

    “那壽果鳳柚、輪椅甚至玲瓏炭,實則都是奴才夢里被仙人指點,得見萬歲爺所為。”

    “上次奴才跟著太后見過太上皇您以后……就回憶起這番棒子來,只是奴才記憶里,這東西不叫番棒子,您老人家親自給賜了名。”

    康熙心下略動,也格外好奇,臉色不自覺和緩了些。

    “叫什么?”

    耿舒寧揚聲道:“此為玉米,黃玉的玉,乃是太上皇憂國憂民,特地為百姓尋得的高產糧食。”

    “百姓感激太上皇功德,特地送上萬民傘,將其稱之為御米,意為御賜之米。”

    康熙愣了下,雖然眸底還有審視的冷光,面上的冷色卻是徹底維持不住了。

    萬民傘,代表百姓們都認可他這個曾經的皇帝。

    御賜之米,能叫人吃飽的同時,時刻都記得他的恩德。

    對格外注重名聲和功績的康熙來說,耿舒寧這話不亞于一記彩虹屁呼在馬屁股上,妥帖得叫他想大笑幾聲。

    不過康熙也沒那么容易相信耿舒寧,冷靜繼續問。

    “既看到朕和老四就能想起利國利民的東西來,你又何必非要出宮?”

    出宮也不好好待在外頭,還要勾著老四專寵,盡做些帝王不該做的事。

    耿舒寧遲疑著看了眼同樣丹鳳眸微瞇,似笑非笑的胤禛,縮了縮脖子,裝出怯生生的樣子。

    爺,您倒是給我捧個哏啊!

    胤禛是知道耿舒寧這胡說八道哄老爺子呢,心里有些不痛快。

    在他面前,這混賬可從來沒這么會說話。

    康熙順著耿舒寧目光看了眼兒子,以為是胤禛威脅耿舒寧不許說。

    他重重哼了聲,“你只管說便是,有朕在,還能叫人反了天不成!”

    耿舒寧立刻誒了聲,痛快解釋,“奴才心悅萬歲爺,想要在萬歲爺身邊伺候,卻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而且……奴才惦記著能有機會,多求見您天顏幾回,怕外頭人誤會,干脆出家為皇家祈福,這樣就不會讓人誤會啦!”

    看耿舒寧一臉‘瞧我多聰明,快夸我’的模樣,康熙唇角抽了抽,這腦子確實夠不上紅顏禍水的級別。

    不過想想也是,他身為胤禛的老子,功績肯定比老四多。

    這小丫頭看見他想起更多仙人叫她看過的事兒來,豈不是很正常?

    可她是老四的女人,哪兒有兒媳婦頻繁見公公的,就是天家也不成,那更叫人笑話。

    如今耿舒寧受戒成了居士,既能伴老四左右,又不耽誤給他講講經,倒也是個辦法。

    康熙面色溫和道:“起來吧,坐下說話。”

    耿舒寧恭敬起身,乖巧坐在圓凳上,偷偷松了口氣,以為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往后她再拿出什么好東西來,老爺子都會以為是爺倆的功德,反倒會更驕傲。

    畢竟自己做過的事情,總比純粹是她蘇出來的強,她這個搬運工也能平安……

    但康熙最擅長在人放松警惕的時候捅刀子,冷不丁突然笑問——

    “那你跟朕說說,朕如今這模樣,是怎么下江南尋到御米的?”

    耿舒寧沒防備他這問題,下意識抬頭,“夢里地震也不是這時候啊……”

    康熙猛地坐直身體,目光如炬看著耿舒寧:“什么叫不是這時候?”

    連沉默的胤禛,都收了酸溜溜的心思,緊緊盯著耿舒寧,這混賬竟還瞞了他不少事兒嗎?

    耿舒寧小臉微微發白,有些無措,重新跪回去,嘶嘶抽氣。

    聲音都虛弱了些,“回太上皇的話,奴才能記得的東西不多,只隱約記得,地震應該在很早之前。”

    “仙人說什么平定亂世,真龍傳續,功德感天,大災延后,直至傳續長成。”

    耿舒寧做出努力回憶的模樣,“奴才有一次在養心殿面見過萬歲爺后,腦海中好像記起來有個小卷毛……咳咳,小孩子從痘所出來。”

    胤禛臉黑了,康熙回憶了一下,突然拍著矮幾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平定亂世,這說的是平三藩。

    吳氏璠是康熙二十年十月底自殺的,那會子胤禛四歲,剛種完了痘出來。

    康熙記得向來冷清的表妹,看到瘦削的老四回去,難得還哭了一場。

    那時候,老四可不就是一頭小卷毛。

    康熙腦子轉得快,又記起來一件事,應該就是胤禛出生那一年,乾清宮和奉先殿其實是有過地動跡象的。

    康熙帶著滿宮的人到南苑避了幾個月,好在是虛驚一場。

    他心里隱隱清楚,這怕就是耿舒寧說的平定亂世,真龍傳續了。

    康熙眼神復雜看了眼垂眸沉默的胤禛,那時他認定只有胤礽才是他的傳續。

    卻沒想到,老天爺定下的天子,竟是他不怎么上心的老四,那他的胤礽就該死嗎?

    胤禛抬頭,溫聲安撫康熙:“皇阿瑪,歲寧所言也未必就是真的,朕叫她受戒禮佛,是想讓佛祖看著她一些,別叫什么魑魅魍魎鉆了空子。”

    耿舒寧偷偷撇嘴,這是說她是鬼唄!

    她拼命給這狗東西抬咖,他倒是敢pua她,給她等著!

    但最了解康熙的還是自家兒子,康熙聞言,失笑搖了搖頭。

    “真真假假也無妨,耿氏想起來的事利國利民,你也已經是真龍天子,無論做什么,你們都要謹言慎行,別辜負這份機緣就是了。”

    康熙不愿意聽兒子廢話,轉頭慈善問耿舒寧,“剛才你說那什么高產稻谷是怎么回事?”

    耿舒寧委屈摸了摸腦袋:“……您剛才賞奴才一顆棋子,奴才太激動,記不起來了。”

    您給我打傻的,您自個兒想去唄。

    康熙:“……行了,耿氏在溫泉莊子祈福一年,回頭還是到烏雅氏身邊伺候吧,慈寧宮也有大佛堂,不耽擱你祈福。”

    無論如何,康熙是不能夠看著耿舒寧獨寵御前。

    只是看在耿舒寧功勞的份上,沒必要拿出來說,回頭他自有辦法叫胤禛想明白。

    康熙不動聲色想解決另一樁糟心事兒——

    “你們趕路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著,過幾日烏雅氏千秋,叫老九……”

    胤禛見耿舒寧叭叭將老爺子脾氣壓了下來,心里哭笑不得之余,卻不能眼睜睜看著耿舒寧一個人掙扎。

    他輕聲打斷康熙的話:“皇阿瑪,張鵬翮給您進密折一事,他特地告訴了朕。”

    他微嘲輕笑,“就在朕告訴他,皇阿瑪和朕都知道耿氏的事情,并且耿氏有大用處,絕不可泄露半分出去以后。”

    他定定看著康熙,“兒臣那日在龍舟上發作皇瑪嬤的人,甚至發作廉親王府還有老九、老十他們,不是惱羞成怒,是不得不為之。”

    張鵬翮密折能送來御前,誰也保不準他身邊的人能守口如瓶,不會被人知曉。

    明知道耿舒寧重要,明明被皇上再三叮囑,張鵬翮依然要給太上皇上密折。

    這已經不是頭鐵的問題,他是絲毫不把胤禛放在眼里。

    是挑撥太上皇跟皇上爭斗,讓其他人知道胤禛這個皇帝連個總督都管不住。

    一旦傳出去,胤禛想留張鵬翮的命也是不能夠,除非他不要自己身為皇帝的威嚴了。

    為了護住這個秘密,胤禛只能將所有人都發作了,暫時幽禁,引得人人自危,壓下泄露的可能,免得事態擴大。

    康熙蹙眉,“治河一事暫時還沒人能替代他,過去朕將他從刑部貶到兗州做知府,就是因為他不知變通,他身子骨又不是多康健……”

    一時之間,連太上皇都拿這小老頭束手無策。

    耿舒寧恰到好處小小聲建議:“太上皇和皇上若是做什么,動靜太大了,不如叫張總督的家里人勸勸他嘛~”

    康熙沒聽懂。

    被耿舒寧吹了幾天枕頭風的胤禛聽懂了,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輕咳幾聲,輕聲建議:“張鵬翮給您上了密折,都是不實言論,若人人都如此,豈不是要累壞了皇阿瑪?”

    “可畢竟是密折,小題大做也容易叫人說嘴,皇阿瑪若是以密旨取消張家女眷的誥封……唔,反正張鵬翮對女子也不放在心上,對他也算大懲小戒。”

    康熙:“……”再不放在心上,家里老子娘和夫人的誥命沒了,也得跟他拼命吧?

    不過……反正是一家子在后宅里鬧,張鵬翮絕不會拿這種家宅不寧和丟臉的事兒傳出去。

    康熙看胤禛和耿舒寧的眼神愈發復雜,這倆混賬玩意兒……倒是挺配,壞都壞作了一堆兒。

    等兩人一前一后出去,在門口甚至都不避著他這老子,相視而笑,明顯是打了勝仗的樣子。

    康熙莫名被撐得想罵人。

    于是,在李德全從外頭進來,問主子要不要見其他幾位爺的時候,康熙冷笑。

    “叫他們滾回去閉門思過!”

    康熙越想越覺得叫耿佳德金這閨女出家,實在有點浪費。

    人老成精,他不是看不出耿舒寧故作嬌憨的傻樣兒。

    瞧那張嘴多會說,幾句話就把他們爺倆都哄得發自肺腑地高興。

    想狠心收拾她吧,又拿什么高產稻谷勾著人,叫爺倆不得不護著她,好叫她早點想起來。

    康熙摩挲著下巴思忖,這丫頭要生個小阿哥出來,說不定比弘皙還叫人稀罕。

    正好,不是跟愛新覺羅有緣法嗎?康熙心里哼笑。

    他叫李德全回來,低聲吩咐:“叫人傳消息給烏雅氏……”

    第73章

    御駕六月初八歸京,滿京城的權貴都知道皇上入了暢春園,都袖手瞧熱鬧。

    在眾人看來,皇上雖已御極幾年,皇位愈發穩當,但大多時候行事都太莽撞,完全比不上太上皇。

    身為皇帝,御下過于嚴苛,叫誰都討不了好,動輒還會打別人臉,掌握部分權柄的皇親國戚怎能不一直跟皇上作對。

    倒是沒人敢抗旨,可廉親王府與安郡王府關系親近,安郡王掌正藍旗。

    九貝勒是鑲紅旗的旗主,敦郡王是正紅旗的旗主。

    剩余鑲黃旗在太上皇手里,正白旗正黃旗在皇上手里,正紅旗在簡親王手里,鑲白旗在誠郡王手里,鑲藍旗在恒郡王手里。

    簡親王和恒郡王都跟九貝勒親近,誠郡王則聽太上皇的,可心里對自家四弟這個新帝也不服氣。

    這相當于皇上以兩旗之力,一下子得罪了三個旗主,實則對抗四旗。

    周邊準噶爾和云南土司還虎視眈眈,一個不小心,導致八旗不穩,江山都有可能丟在皇上手里。

    眾人篤定,這回皇上定討不了好。

    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翌日一大早,暢春園里就出了數道諭旨。

    康熙取消了張鵬翮家眷的誥命,且并未以密旨的形式,反倒光明正大以張鵬翮治家不嚴的罪過,下了申斥旨意。

    同時,康熙還諭旨五臺山、廉親王府、九貝勒府、敦郡王府四處,剝去他們的一切差事,令其好好反省。

    諭旨沒那么正式,只叫梁九功帶著太監們以口諭形式傳達,可康熙的刻薄勁兒分毫未變。

    新任廉親王弘旺被訓斥得痛哭流涕。

    允禟和允俄兩人滿頭霧水,被訓得面紅耳赤。

    連五臺山一直靜心禮佛的郭絡羅氏,不解之余都沒忍住敲碎了好幾個木魚。

    最傻眼的是張鵬翮。

    他滿心以為太上皇會警惕紅顏禍水,萬萬沒想到被皇上罵一頓還不夠,又叫太上皇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埋汰了好一通,家中老母和夫人的誥命都丟了。

    當地還有其他誥命夫人,平日里都捧著張家婆媳倆呢。

    這回眼睜睜看著暢春園太監將誥命服侍抬出大門,張老夫人當時就氣暈過去了。

    太監還沒忘了私下告訴張夫人,她夫君都做了什么蠢事。

    特地強調,皇上此次南下欲行利國利民之舉,卻因手下人救了張總督,張總督恩將仇報,于太上皇面前挑撥,差點皇上壞了大事,導致朝廷要用更多時間才能完成這一舉措。

    太上皇念在張總督于治河有功的份上,小懲大誡,若將來張總督治河有功,誥命還能回來。

    張夫人知道是自家老頭子犯了蠢,臊得想跟婆婆一樣暈過去,奈何她身體太好,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伺候在婆婆跟前。

    等婆婆醒過來,張夫人立馬把自家夫君做的蠢事,恨恨跟婆母說了個一清二楚。

    夏季正是治河的關鍵時期,張鵬翮差事忙碌,天上下刀子那也得在張伯行的督促下去衙門和河堤當差。

    很快就有人發現,在張家的誥命沒了以后,及至夏季結束之前,好一陣子,張總督臉上脖子上總有些抓撓痕跡。

    最嚴重的時候還有巴掌印兒,瞧大小怎么也不可能是男人打的,叫屬下臣工和河畔的兵吏看了一整個夏天的熱鬧。

    這樣光明正大鬧了一出,張家態度又格外愧疚,消息不免就傳到了京城消息靈通的耳朵里。

    太上皇和皇上態度都強硬,知內情的不免紛紛猜測,皇上南下到底辦了什么了不得的利國利民之舉,心生忌憚,反倒不敢鬧事了。

    當然,這都是后話。

    *

    耿舒寧從暢春園出來后,一點沒表現出對熱戀男盆友四大爺的眷戀,拍拍屁股就回了溫泉莊子。

    好不容易把康師傅敷衍過去,這會兒膩歪就是頂風作案,她還不想那么快入宮。

    她忙著呢。

    回到溫泉莊子,耿舒寧先將巧荷和晴芳安置妥當,叫巧靜收拾出了東偏院的側房,給老梁氏祖孫倆住。

    九衛死傷不少,耿舒寧也去了一趟附近給暗衛供奉香火的寺廟。

    內務府的盈利一直有她的半分利,她額娘的嫁妝鋪子,還有那些情報鋪子也都有她的分紅。

    她現在手頭不缺錢,給暗衛上過香后,耿舒寧大手筆地添了好些香油錢,請廟里師父給她記得的那些暗衛都點了長明燈。

    既然有穿越,應該也會有投胎吧?只盼著這群忠心為主的暗衛下輩子投個好胎。

    回到莊子上以后,耿舒寧忙里抽空,還抄了《往生經》,供奉在西院里。

    林福給九衛補充了一個藍翎衛的人過來,但這部分人還得先訓練,她無法放心讓他們近身伺候。

    她只能叫先前的老人在身邊護衛,讓巧靜帶人南下,去尋老梁氏的兒子梁辰。

    順路可以將齊溫澄給找回來。

    玉米已經不用找了,土豆和番薯還得找。

    晴淑腦子好使,聽耿舒寧念叨,小心翼翼問,“主子,這什么土豆和番薯既然于國于民都有好處,為何不請萬歲爺安排人去尋呢?”

    他們九衛人再多,也沒有皇上可用的人多啊。

    而且這分明是功勞,放到御前,還有助于皇上施恩。

    耿舒寧拍了拍腦門,“我都忘了我倆……咳咳,那啥,還以為是以前呢。”

    以前她習慣跟四大爺掰手腕,還總作死,覺得手里有點東西才能保證日子瀟灑,也只能相信自己。

    現在嘛,耿舒寧在屋里得意笑了好一會兒,已經從曖昧對象變成藍盆友,信任是必須的,該用就得往死里用。

    否則他指不定以為自己對他不上心呢!

    晴淑被主子這得意的小模樣逗笑,見主子歪在軟榻上格外放松,也敢多問幾句。

    “主子,萬歲爺請您去圓明園住幾日,那里離莊子近,也不耽誤您出來辦事,您怎么……”

    晴淑委婉提醒,“您走的時候,萬歲爺瞧著面色可不大好看。”

    耿舒寧懶洋洋回憶著上輩子大山里的事兒,聞言淡淡哦了聲。

    “我以什么身份去圓明園呀?”

    若是小歲子,還要對人卑躬屈膝,一旦被后宮的女人們發現,被為難的時候都沒個講理的身份。

    若是歲寧,待在太后身邊還好說,若是待在皇上身邊,沒幾日皇后就該給皇上上中宮箋表,將她送后宮里去了。

    那狗東西都叫她等幾年,她傻了才不要這樣的逍遙日子。

    耿舒寧輕哼著瞥晴淑一眼,“誰叫你打聽的?”

    晴淑僵了下,“是小成子跟我說的,應該是萬歲爺的吩咐。”

    耿舒寧挑眉,“那要是有人問,你就直說,他要想我,自有辦法見我!”

    “想叫我狗狗祟祟湊他身邊去就別想了,我還怕太上皇不樂意呢。”

    晴淑仔細品了品,覺得主子這話有點不大對味兒,莫名有點酸溜溜的。

    她小心試探,“主子可是在意……宮里的后妃?”

    “您既是在太上皇面前過了明路,萬歲爺的后宮其實算得上清靜的了,應該不會有……過于蠢笨的。”

    耿舒寧又哼了聲,“是啊,過于蠢笨的現在還沒出生呢。”

    晴淑:“?”

    耿舒寧沒解釋,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在吃歷史上小年糕的醋。

    吃醋這件事呢,不影響感情和雙方的生活品質那是情趣,反之就叫人討厭了。

    她拿一個不存在的未來跟胤禛鬧騰,一則沒法解釋她怎么知道的,二來就算拿夢來說,胤禛也會覺得她無理取鬧,影響她形象。

    與其說是吃醋,不如說是占有欲作祟。

    正好小別一番,她忙其他的事,也可以消化掉這股子情緒。

    “你去幫我把干娘請過來,我把土豆和番薯的樣子畫出來,你叫人送去御前。”耿舒寧換了話題道。

    “對了,給我準備一下認親的東西,過幾日我跟家里說一聲,再正式認親。”

    晴淑見主子坐直身體開始忙碌,便不敢再問,緊著出去安排。

    耿舒寧跟老梁氏商量了一番。

    太上皇因為耿舒寧的話,接過了玉米種植一事,秘密種植的皇莊離溫泉莊子不遠。

    比起莊子上的老莊稼把式,老梁氏更有經驗。

    太上皇的意思是叫老梁氏偶爾過去指點一下,先種出一部分玉米來做種子,也種出個結果來。

    給文武百官看看,誰也不會嫌糧食多,耿氏名垂青史的好機會,叫他們積極安排百姓們種植。

    “老天爺!給天子辦差,我老婆子不是做夢吧?”老梁氏一聽是太上皇吩咐的差事,腿都軟了。

    “哪個敢不愿意!我們梁家祖墳都冒青煙了,有事兒只管差我便是!”

    耿舒寧被逗得直笑,“那就勞煩干娘啦!”

    “只是得辛苦您警惕些,除了種地,其他的事兒不管誰問,您都一個字別說,只管叫他們來問我。”

    老梁氏猛點頭:“貴……寧兒你放心,老婆子知道輕重,多余的話我保管一個字都不說!”

    *

    墩兒年紀還小,由老梁氏帶在身邊。

    耿舒寧給祖孫倆安排了粗使嬤嬤伺候著,出行則跟著兩個暗衛。

    不是她不想安排更多,老梁氏習慣了鄉下的日子,死活不肯過老封君的生活,不習慣身邊有人伺候,耿舒寧便隨她去。

    安排好了老梁氏,種植這一塊算是交了出去,有太上皇和皇上操心,她不用再管太多。

    也就空出功夫來做其他事情。

    南下路上,耿舒寧雖沒跟在胤禛身邊出行很多次,沿途也見到不少難民和災民,見過日子極為清苦煎熬的河工,知道南地水患有多嚴重。

    夏季雨多,治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旦遇上大的水患,百姓們日子就更不好過。

    若非憐憫這些百姓和河工,她當時也不會死命護張鵬翮。

    可能是落水叫河水沖刷的,耿舒寧腦子反而更清醒了些,記起了上輩子小時候的不少事。

    其中一樁就是洋水泥,山里人都叫石灰泥。

    瀝青馬路和玻璃什么的,要么配方完全不知道,要么太復雜她根本沒記過,實在無能為力。

    可洋石灰,她記得就是熟石灰加礦石磨成粉。

    當時村里做這個的時候,她大概五歲,只隱約記得,村長大伯叫人挖了大坑。

    往里面倒很多水,再倒生石灰,裹著獸皮大衣拿撐竹筏的桿子綁上鐵疙瘩攪。

    水坑里跟煮面疙瘩一樣反應很久,才能得到熟石灰。

    而后用小孩子平時在外面打火玩兒的滑石磨成粉,跟熟石灰粉摻在一起和泥。

    鋪平了以后,差不多十天半個月,能變成灰白色的水泥地面。

    看著跟大城市灰色的水泥路是不一樣,經年累月還會出現小裂紋,但總體來說非常結實,不會有大的開裂。

    耿舒寧不是個貪心的人,這樣的程度足以讓馬車平穩前行,提高運輸和行進效率。

    若是造價不算高的話,甚至河堤也能用得上。

    她努力回憶著過去的步驟,一點點細化,準備叫人安排在莊子里做實驗的時候,太后跟前的烏雅嬤嬤突然來了。

    *

    許久不見,烏雅嬤嬤比以前客氣了許多,一見面就給耿舒寧蹲禮。

    “老奴請居士安。”

    耿舒寧趕忙過去將人扶起來,“嬤嬤這是做甚,可折煞我了。”

    她心里有點不妙預感,搶在烏雅嬤嬤前面把好話說全。

    “我剛還想著,過兩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正好我抄了好些《長生經》,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想叫人送去圓明園,賀太后娘娘福壽安康呢。”

    長命百歲只是說說而已,老人信奉活到九十九就是大福,供奉佛經也是九九之數為上佳。

    而且算日子,烏雅嬤嬤聽出來,耿舒寧這是南下之前就抄好了的,面上笑意更真切了些。

    她扶著耿舒寧坐下,笑道:“居士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為何不親自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呢?”

    “您出宮后,主子時常念著您呢,總說別人沒有您貼心。”

    耿舒寧一聽這個‘您’字,頭皮就有些發麻,烏雅嬤嬤這是把她當后宮主子看了吧?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赧然笑著應對,“我曾在佛前祈愿,只要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上能平安順遂,愿虔誠供奉佛祖,若非實在不得已,不該出這莊子的。”

    “再說……太后是主子,我是奴才,千秋節主子那么忙,我哪兒敢過去給主子添膩煩呀。”

    烏雅嬤嬤對耿舒寧跟過去一般無二的恭順略有些詫異,但心里還是忍不住點頭。

    主子愿意給耿舒寧造化是一回事,卻不愿意后宮里多個囂張跋扈的寵妃,只希望耿舒寧能一直保持這份恭順才好。

    她話里有話地堅持道:“話兒不是這么說的,您為皇家祈福,這是天大的功勞,在主子跟前那可是頭一份兒的體面。”

    “主子最是賞罰分明,今日特地叫我過來,就是想叫您在千秋節那日陪在身邊,也好叫人知道,您身后有太后撐腰,可不是好欺負的。”

    耿舒寧見烏雅嬤嬤話里話外,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這是替太后帶口諭過來。

    她心里腹誹,莫不是狗東西暗示自家額娘,替他把人提留過去吧?

    耿舒寧垂眸思忖片刻,偷偷問候愛新覺羅家的祖宗幾句,抬起頭便是滿臉的激動和感恩。

    “能得主子惦記,是歲寧的福分,后日一大早,定到主子跟前討賞去。”

    烏雅嬤嬤被逗笑了,“老奴來之前主子還說,小庫房定得打掃妥當了,好叫您親自去挑呢。”

    “那說好了,后日一早,老奴派人在大宮門處等著居士,回頭您也在宮里多住幾日,好陪陪主子。”

    耿舒寧眼神閃了閃,多住幾日?

    看來進去了沒那么好出來……

    *

    因為離圓明園有十幾里地,千秋節這日,耿舒寧只覺得剛睡下沒多久,就被晴淑和養好了大半的晴芳給薅起來了。

    晴芳替她準備了鮮亮的旗裝,都是胤禛示意暗衛送過來的。

    耿舒寧拒絕:“不必,我今日是以居士的身份入宮,就著居士袍子便可。”

    先前她想出宮,就是覺得那地方像是張著嘴的猛獸一樣危險,打扮得越鮮亮,就越像香甜的羔羊,隨時都會有被生吞活剝的危險。

    若不能做最鮮亮的那個,就得謹慎低調,居士袍就是她保護自己的鎧甲。

    *

    但耿舒寧沒想到的是,哪怕她打扮得再低調,太后見了她,看她肚子的目光還是格外灼熱。

    耿舒寧一進門,烏雅氏就起身,拉著她坐在羅漢榻上,只叫周嬤嬤她們伺候著。

    “快叫本宮好好瞧瞧!”

    “本宮聽太上皇說,你跟著禛兒一起南下,吃了不少苦,還落了水,身子沒有大礙吧?”

    耿舒寧臉蛋上的酒窩都頓了下,而后才跟過去一樣甜軟著嗓音撒嬌。

    “瞧您說的,為了主子爺辦差,是奴才的福分,怎么談得上吃苦呢。”

    “有太醫同行,奴才這身體好的都能打虎了,回頭行獵的時候奴才演給您看,您可得多賞奴才些彩頭!”

    烏雅氏被逗得直笑,“好好好,身子骨康健就好,這宮里康健的女人少,本宮就盼著你能給禛兒生幾個康健的小阿哥。”

    耿舒寧:“……”

    她瞪大了眼,憋著氣漲紅臉頰,猛地站起身來,垂眸做局促模樣,聲音訥訥。

    “太后……”

    烏雅氏笑著打斷耿舒寧的話,只意味深長安撫她。

    “舒寧你安心待在本宮身邊,太上皇說你要用一年時間起伏,長春仙館后頭可以起個佛堂,慈寧宮也有大佛堂,不耽誤。”

    “既然伺候了皇帝,待在外頭卻是不像話,萬一有了身子說不清楚,若委屈了本宮的孫兒,本宮是不依的。”

    耿舒寧:“……”您兒還沒內設過呢,哪就來的您孫兒啊!

    她疑惑看了眼含笑站在一旁的烏雅嬤嬤。

    她和胤禛睡了的事兒,到底是御前傳出了消息,還是宮里的嬤嬤真能看出女人是不是雛啊?

    這兩者要面對的問題,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耿舒寧不會打沒準備的仗,當即就想開口解釋:“太后娘娘誤——”

    “皇后娘娘駕到!”

    “齊妃娘娘到!”

    “熹嬪娘娘、懋嬪娘娘到!”

    嬪位以上才會通傳,但皇后身后跟著的卻是后宮所有妃嬪。

    伴隨著濃郁的香氣和環佩叮當聲,搖曳進門,打斷了耿舒寧的好戲。

    耿舒寧心里不耐煩地輕嘖,微微蹙眉,自覺起身站到太后一旁,在后妃們給太后行禮賀壽的時候避開身子。

    太后笑著叫了起,“你們今兒個來得倒是早。”

    皇后含笑看了耿舒寧一眼,笑著解釋,“兒臣聽聞歲寧妹妹來給皇額娘賀壽,跟妹妹們提了一句。”

    “大家都想歲寧妹妹想得緊,催著兒臣早些過來呢。”

    耿舒寧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歲寧妹妹?呵……

    不用她多想,只要鶯鶯燕燕一上場,口舌官司立刻就叫她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情況。

    最不叫人失望的,永遠都是齊妃,她的嗤笑來得也一如既往地及時。

    李氏拿捏著腔調附和皇后的話,“哎呀,聽聞萬歲爺南下一個姐妹都不帶,身邊竟添了新人,臣妾心里羞愧難當,迫不及待想看看新妹妹的本事嘛!”

    懋嬪溫柔得多:“歲寧妹妹過去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解語花,如今又討了萬歲爺歡心,咱們便想著早些過來,也能跟歲寧妹妹親近一二。”

    熹嬪總是‘心直口快’,撫掌沖耿舒寧笑得燦爛。

    “懋嬪姐姐說的是,嬪妾等人得知御前有了新寵,著實汗顏,實在愧對太后娘娘和主子娘娘綿延子嗣的叮囑,自要跟歲寧妹妹多學學!”

    連寧貴人都敢跟一句歲寧妹妹開頭。

    “妹妹這是害羞了呀,今兒個說起來,可是再吉利不過的日子,歲寧妹妹不如今兒個給主子娘娘敬茶,也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氣嘛!”

    耿舒寧記起上次胤禛在眾人面前埋汰她的事,微微扯了扯唇角,學著殿內女人那般始終如一,低眉順眼不吭聲。

    還不到她吭聲的時……

    她腦海中思緒還未落下,門外就響起了靜鞭警蹕聲,伴隨著太監揚聲喊——

    “皇上駕到!”

    “太子駕到!”

    “大公主、二公主、三阿哥、四阿哥到!”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起身。

    皇上帶著太子和懷恪公主,并三個抱著小團子進門的嬤嬤踏進門。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胤禛一進門,目光就落到了耿舒寧身上,定定看著她走近。

    耿舒寧始終沒抬頭,但皇上這‘目中無人’的模樣,刺痛了所有女人的眼。

    皇后臉上的笑淡了幾分。

    昨日太后跟她說了耿舒寧承寵的消息。

    意思是過了重陽節,或者耿舒寧有了身子,就要給耿舒寧位分。

    如果跟楚格和嘎魯代那般只是個常在,乃至貴人,太后都沒必要告訴她。

    提前跟皇后通氣兒,至少也是妃位,甚至貴妃都有可能。

    這兩者都能分她的宮權,太后只要不想明著打她的臉,就肯定會提前說。

    皇后怎么可能允許一個做過宮女的賤人,靠著在外頭掛羊頭賣狗肉地爬床,就登上高位呢。

    今兒個請安,她故意將這消息和自己的猜測,假作是太后的意思,告訴滿宮妃嬪,就等著李氏她們將耿舒寧踩下去。

    可惜話還沒說幾句,皇上就來了,想必是長春仙館有人報信。

    這叫皇后和在場眾多妃嬪心里都更想撕了耿舒寧,過去萬歲爺何曾這么護著她們!

    胤禛不在意后妃怎么想,他見耿舒寧一直不理會他,驀地也想起她去溫泉莊子那一次了。

    也不知怎的,胤禛心窩子又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疼,疼得他略有些心虛。

    胤禛抬頭笑看著太后,狀似調侃般,替這脾氣大的狐貍把當初的臉面找回來。

    “朕怎么瞧著歲寧有些委屈,可是額娘又提起兒臣先前對歲寧的誤會了?”

    太后臉上笑意不明,只涼涼應道:“你知道自個兒誤會寧兒了便好。”

    “本宮身邊再妥帖不過的人,到了御前竟是叫你橫豎看不順眼,可算有你承認看走眼的時候了。”

    胤禛笑著點頭,“歲寧差事辦得好,難免話就少了些,南下時朕才明白,額娘教得好,是朕誤會了。”

    在場的妃嬪臉色都格外不好看,尤其是熹嬪和瓜爾佳常在。

    當時她們怎么看笑話的,這會子聽著皇上給耿舒寧做臉,心里就多難受。

    連皇后都捏緊了帕子,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

    李氏將撕了的帕子塞進袖口里,再忍不住,“萬歲爺既喜歡歲寧妹妹,何必叫妹妹出宮呢?要我說還是早些接回來的好。”

    等這賤人進了后宮,才有她們發揮的余地。

    熹嬪看了眼三阿哥,跟懋嬪對視一眼,也笑著附和。

    “好叫萬歲爺知道,剛才咱們還在說,既已伺候了萬歲爺,是該叫歲寧妹妹給主子娘娘敬杯茶,過了明路才好。”

    懋嬪溫溫柔柔點頭,秋水剪眸深深看皇上一眼,貼心地示意婢女替耿舒寧倒茶。

    胤禛蹙眉,他雖然對后宮爭斗不甚在意,也聽懂了。

    他進門之前,這些女人是逼著耿舒寧認下妹妹的身份,給皇后敬茶,認下婢妾的身份。

    他差點氣笑出來,這狐貍他招了且還沒哄好呢。

    這群不省心的,倒是會替他增加難度。

    只是顧慮著今天是什么日子,胤禛壓著火氣,還算溫和開口,要給耿舒寧繼續做臉面——

    “誰說——”歲寧要給你們做妹妹了……

    “太后娘娘怕是誤會了!”耿舒寧瞅準了時機,當機立斷,把快要被摁后宮里頭的話頭拉回自己的戰場。

    她微微抬頭,面上含羞帶怯,在胤禛不解的注視中輕啟櫻唇,扔下一顆炸.彈——

    “歲寧雖非完璧之身,這茶卻是已經敬過婆母了的。”

    太后手里的茶盞‘啪’的一聲跌在了矮幾上,撒了一桌子的水。

    太上皇不是傳話說,耿氏伺候了皇上,要她下懿旨,給個高點的位分,將人留在后宮嗎?

    皇后和妃嬪們也都瞠目看著耿舒寧,眼里全是迷茫,似是沒聽懂她的意思。

    只有胤禛一個人黑了臉。

    耿舒寧笑瞇瞇掃過他黑著的俊臉,屈膝蹲禮,聲音清脆。

    “還請萬歲爺還歲寧一個清白,在龍舟上,您可是金口玉言,允準了歲寧與夫君的親事呢。”

    “即便歲寧夫君下落不明,可婆母與長子猶在,倒也全了歲寧做寡婦的心腸,您說是也不是?”

    在場除了三個還不懂事的奶娃兒,其他人全傻眼了。

    連看熱鬧的太子和懷恪都張大嘴,呆呆看著耿舒寧,又呆呆轉頭去看皇阿瑪。

    在宮廷長大,即便孩子也知道,后宮爭斗不算稀奇。

    可稀奇的是,大家你來我往算計一場,算計的是別人家的媳婦?!

    第74章

    太后和后妃都啞然無語,事關女子名節是大事,她們覺得誰也不會在這上面撒謊。

    可——

    太后疊聲問:“舒寧你南下嫁了人?什么時候的事兒?你不是跟在皇帝身邊嗎?嫁了誰?”

    怎么就下落不明……莫不是皇帝將人投了河吧?

    轉瞬的功夫,太后腦海中閃過好幾場大戲。

    耿舒寧微抿著唇,幽幽看胤禛一眼。

    該這位爺捧哏的時候,他總是啞巴,這樣的男朋友怎么留著過年?

    胤禛發現耿舒寧的目光,握著佛串子的手掌上青筋勃發,帶著強行壓抑后的無奈。

    他知道,這小狐貍又伸爪子撓人,就是不知她生什么氣,能從暢春園氣到現在。

    胤禛淡淡開口:“皇額娘,今兒個是您的大日子,命婦還在大宮門外等著,朕也該帶人去正大光明殿了。”

    至于耿舒寧,千秋節人多眼雜,胤禛怕叫人鉆了空子。

    起身的功夫,他吩咐:“既已給皇額娘請過安,以歲寧居士的身份也不便留下。”

    “蘇培盛,你安排人送歲寧居士回莊子上清修。”

    太后也反應過來了,笑著頷首,像什么都沒發生過,拉著耿舒寧的手,笑得溫和。

    “本宮給你準備了回禮,待會兒叫周嬤嬤安排好,一塊送你出去。”

    “有功夫多進來看看本宮,若有不長眼的欺負你,只管來找本宮,我給你做主。”

    耿舒寧乖順謝過太后的恩典,又跟已經壓住異樣的后妃和太子、公主阿哥們見了禮,平靜退了出去。

    誰也沒攔,更沒有一句多話的。

    后宮里出來的,哪怕是粗使宮人都知道如何粉飾太平。

    *

    耿舒寧回到莊子上,才將將過了午時。

    晴淑迎過來的時候格外震驚:“主子這就回來了?”

    不是說要在圓明園多待幾日嗎?

    耿舒寧捂著肚子喊餓,聞言瞪她,“怎么,不歡迎我回來呀?小心回頭我拿了墩兒的鞋叫你穿!”

    晴淑:“……”

    伺候著耿舒寧去圓明園的晴芳噗嗤笑出聲,見主仆倆都幽幽看過來,更笑得控制不住。

    “我去給您提膳!”晴芳怕主子給她穿小鞋,顫抖著肩膀扭頭就出去了。

    晴淑慌忙給自己找補,“奴婢不敢嫌棄主子,只是您出了莊子以后,林主事吩咐人過來,叫奴婢收拾了些您常用的物什帶走了。”

    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要留主子多住幾日呢,晴淑見到耿舒寧才會這么震驚。

    從大宮門到長春仙館雖不算太遠,可圓明園比前兩年精致得多,直行的道兒都修葺成了園林假山流水,要繞好多路。

    耿舒寧一大早就走了個來回,這會子腳底板都疼,脫了繡鞋懶洋洋歪到了軟榻上。

    等晴淑解釋完,她輕哼了聲。

    “我一個有夫之婦,夫君下落不明,每日憂心夫君生死,哪兒敢往萬歲爺跟前奔呀。”

    晴淑:“???”您哪兒來的夫君?!

    耿舒寧斜眼睨她,“愣著干嘛?還不去請我婆母和長子墩兒過來一起用膳!”

    晴淑:“!!!”說好的干娘呢?

    她滿頭霧水出了門,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問。

    看到晴芳,晴淑一把揪住她,仔細打聽。

    晴芳只笑得意味深長,“主子怎么吩咐,咱就怎么辦差,多余的事兒,哪用得著咱操那份子閑心呀。”

    “梁老夫人那里,給安排兩個丫頭過去伺候著,墩兒少爺那里也安排個小廝,別丟了主子的體面。”

    把依然暈乎乎的晴淑給忽悠走,晴芳笑著搖搖頭,將膳食提進屋擺好。

    *

    巧荷重傷還未曾痊愈,九衛暫時由晴芳掌管。

    耿舒寧用人不疑,又被她救過命,給了晴芳很大的自主權,些許微末小事是不用稟報的。

    比如,晴芳趁著耿舒寧跟祖孫倆親親熱熱用膳的時候,悄悄吩咐人,去把主院給收拾了出來。

    以她對主子和主子爺的了解,過不了幾日,主子爺必定會來莊子上。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玉米出苗后,胤禛就借著到皇莊子上巡視的理由,來了溫泉莊子。

    胤禛到的時候,耿舒寧已經用新蓋起來的窯洞燒出了生石灰,正帶著暗衛,興致勃勃在后院空闊的地方挖水坑呢。

    墩兒也對這游戲感興趣,請護衛他和祖母的暗衛做了把木頭鏟子,嘿咻嘿咻跟耿舒寧比著玩土。

    耿舒寧拿著鐵鏟一鏟一大把土,得意沖墩兒炫耀,一點沒有欺負小孩子的不好意思。

    看著墩兒撅著腚,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耿舒寧笑得差點把土揚到繡鞋上。

    她笑著逗墩兒:“再加把勁兒!挖出腦袋那么大的坑,今天中午叫膳房給你做獅子頭吃!”

    墩兒氣得不行,看不起誰呢,他都四歲了!

    他轉身用腚對著耿舒寧,嘟囔:“我能挖……埋兩個腦袋的坑!”

    耿舒寧:“……噗!哈哈哈……有志氣,挖完了我去給你找腦袋!”

    眾暗衛:“……”你們對話還能更陰間一點嗎?

    胤禛一進東偏院,就看到臉上掛著泥點子的耿舒寧,還有她跟墩兒毫不違和的融洽氣場。

    他額角青筋蹦了蹦,多轉了幾下佛串子,面色非常平靜。

    這小狐貍比孩子還熊的事兒,他已經習慣了不是嗎?

    他閉了閉眼,轉身,吩咐蘇培盛:“去!把那混賬洗干凈,請到正院來!”

    *

    耿舒寧還沒反應過來,就叫苦著臉的晴芳和晴淑勸回了屋里,洗得噴香,好說歹說送進了正院。

    耿舒寧知道胤禛來了,倒也認真沒掙扎,她也想藍盆友……的身體嘛!

    “爺今兒個怎么有功夫出宮啦?”一進門,耿舒寧笑著脆聲問,人毫不見外掛到胤禛身上去。

    優秀的女朋友不用他拽,自己就會往膝蓋上坐,就是這么熱情。

    但胤禛卻格外冷淡,拽開她胳膊將人推到一旁,說話也帶著冷意。

    “梁夫人請自重,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免得被人知道了要沉塘。”

    耿舒寧:“……”

    她夸張地挪動屁股坐遠了點,歪腦袋注視著胤禛面無表情的樣子,唔……四大爺冷著臉的樣子更叫人想睡嘻嘻~

    耿舒寧憋著笑,無辜解釋,“若我不那么解釋,就要被太后娘娘和后宮的主子們扔進后宮,做后妃的妹妹去,我總得想辦法自救呀。”

    胤禛抬起眼皮子淡淡睇她,“朕既叫你去圓明園,就有法子護你周全。你問也不問朕,就多了個夫君,叫朕的臉面往哪兒放?”

    耿舒寧更無辜了,“那您還三宮六院呢,我也沒問您要臉面不是?”

    胤禛面色更冷了些,到底忍不住,恨恨將人拽過來,將她腰肢箍得生疼。

    “你到底是女子,朕不管你夢過什么,這世道對女子苛刻,你以寡婦之身成為皇后,知道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彈劾?”

    耿舒寧沉默不語,這話倒是實在。

    隨著康師傅推行滿漢一家親,推崇程朱理學,大清對女子的苛刻是一日嚴過一日。

    清初時候寡婦二嫁三嫁都格外受歡迎的風俗,在康熙三十年以后就很少見了。

    胤禛又問:“跟朕歡好之時,你就知道朕有三宮六院,說不在乎的是你吧?”

    “朕應了你約束自身,朕做到了,你就是這么回報朕的?”

    見她不說話,胤禛氣得直想賞她屁股板子,越說面色越冷冽。

    “你不為朕考慮,也該為你自己考慮考慮!什么渾話你都敢說,你……”

    他捏著耿舒寧的下巴,迫她與自己對視,眸底的審視和煩躁一覽無余。

    “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想過……認真陪朕一輩子?”

    耿舒寧咬著唇遲疑了下,就這一遲疑不得了了。

    胤禛本就不是個好性子的,還是個急脾氣,當即就要叫她往膝頭趴。

    這頓打眼看著是躲不過,耿舒寧哪兒還顧得上要形象。

    她飛快抱住胤禛的脖子,死活不肯挪窩,“我就是吃醋了!”

    胤禛欲用力的胳膊頓了下,乜她,“你吃什么醋?”

    “醋你先前說的不是非我不可!醋你接受我推過去的人,醋你曾經對別人也是獨寵!”耿舒寧噘著嘴小聲嘟囔。

    “我知道后妃的存在是既定事實,可你獨寵我,到底是因為我有用,還是因為喜歡我?”

    還是因為她夢里的一切都沒人能替代,如果她夢里的東西掏干凈了呢?

    她不想內耗,奈何感情就是容易患得患失。

    她不去找胤禛,是不想叫自己陷入那種為了感情丟掉自己的愚蠢境地。

    跟太后和后妃說出自己‘嫁人’的事兒,她遲疑了兩天,還是無法打消這念頭。

    是為了給兩人……好吧,她沒那么無私,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緩沖和后退的余地。

    胤禛感覺得出耿舒寧的懊惱、忐忑和煩躁,心里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心疼。

    他放下佛串,掌心撫著耿舒寧的脖頸兒用力,低頭吻住她的唇,用舌尖撫慰她自己咬過的地方。

    好一會兒,等耿舒寧眸子里泛起霧,輕哼出聲,胤禛才放過她。

    唇齒相依的繾綣,到底叫胤禛藏不住眸底的愉悅,他面上的冷意也消散了個干凈。

    慢條斯理剝著那身青灰色的居士袍子,胤禛溫聲開口。

    “知道為何朕為你取字歲寧嗎?”

    耿舒寧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方便他拉開肚兜的系帶,懶洋洋嗯了聲。

    “歲歲安寧嘛。”

    她被沖到村子里后,教小孩子唱曲兒,被暗衛找到,就是唱的歲歲安寧順口溜。

    衣裳散了一地,胤禛沒動肚兜的細帶,抱著黑底菡萏肚兜并雪綢褻褲的嬌嬌兒,沒入了姜地色的幔帳里。

    在開口時,胤禛的聲音喑啞許多,“錯了,歲寧,寧得一人心,歲歲不相離……”

    “從你不讓朕喊你寧兒那天起,朕腦海中就浮現出這名字,獨屬于你的名字……”

    耿舒寧愣了下,仰望著昏暗幔帳內精壯的身影,和風細雨一般靠近,作惡卻毫不留情。

    剎那間,月落長河,心房比身體還要滿足。

    喜悅從眼角溢出,說不清歡快是來自精神還是肉.體,只能化作無意義的吟唱,在幔帳內時輕時重地飄蕩。

    胤禛是晚膳前過來的,這頓晚膳直用到了夜半時分。

    耿舒寧餓得肚子咕咕叫,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無,只能趴在枕間,似滿足更嬌嗔地瞪含笑饜足的男人。

    “我餓了!爺喂我用膳!”

    胤禛叫人送了點心進來,用手托著塞進她微腫的小嘴里。

    在耿舒寧探著腦袋,跟嗷嗷待哺的小獸一樣,示意他繼續喂的時候,胤禛卻不動了。

    他慢條斯理問:“咱們先說前面的事兒,你知錯嗎?”

    耿舒寧深吸口氣,咬牙認慫,蔫蔫將腦袋埋在他身前。

    “知道錯了!”

    但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她不能說自己不信任胤禛。

    事實上今天他過來,無論是身體力行,還是給她的解釋,都叫她更加信任他。

    可她永遠做不到跟其他女人一樣,將自己的所有全部交出去,完全依靠別人。

    她悶聲道:“爺現在喜歡我,我也信任爺,但誰也沒辦法保證十年,二十年后我們之間仍跟現在一樣。”

    她伸手與胤禛十指交握,“我不怕困難,也不會逃避,但我不想遇見什么事情都躲在爺身后,好不好?”

    她抬頭認真看胤禛,“叫我跟你一起面對,我想拼盡全力……讓你喜歡我更久。”

    胤禛原本想說的話,被耿舒寧這柔軟的認真堵在了嗓子眼。

    他低頭看著她微微泛紅的杏眸,叫她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又可喜,看似柔弱實則堅韌……她與這世間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胤禛對她的認真總是無可奈克,只能用力將她重新箍進懷里,啞聲應下。

    “好,但你再不許自作主張,犯了錯,朕仍然要罰你!”

    耿舒寧縮了縮脖子,有錯就認,她不逃避,但——

    “可不可以留到下次再罰?”

    她偷偷往后躲,忙活了一晚上的孽源,這會子還沒少了激動,她是受不住了。

    她苦著小臉兒翻身躲他,拽過被子裹自己。

    怪她太有吸引力,她捂住還不行嗎?

    胤禛憋著笑,看她額角沁著汗,苦巴巴將自己裹成個球,忍不住笑出聲。

    將錦被‘球’抱回懷里,他故意壓低了聲,“不行,這次就得罰!”

    耿舒寧鼓臉兒瞪他,“我給爺個機會改口……”不然她要鬧了。

    “朕七月中要帶人秋狄北巡。”胤禛不再逗她,“罰你陪朕一起去可好?”

    耿舒寧想起從莊子上去楊柳青那一路,屁股都快顛碎了,也就是回來乘皇輦才稍微好受一點。

    她小歲子的身份已經不是秘密,還有個‘夫君’,除非她不在意紅杏出墻的名聲,或易容成婢女什么的,否則不可能乘坐皇輦。

    北上一路都要坐馬車,草原上蚊蟲也多,她才不想受這個罪。

    耿舒寧眼珠子烏溜溜轉幾圈,心里有了主意。

    知錯當罰的事兒可以往后梢一梢,事后作一作,有助于感情甜蜜!

    耿舒寧在棉被里推胤禛,柳眉豎起,“我還沒跟你算先前叫我在太上皇跟前受罪的賬呢,冷不丁我人就被提到了太后跟前,嚇壞我了!”

    “爺怪我自作主張,那么多人為難我,不就是看我好欺負嗎?爺也沒提前跟我吱聲呀!還好意思跟我算賬!”

    胤禛:“……”

    他丹鳳眸微瞇,難不成是剛才還沒把人收拾透了?

    耿舒寧瞪他,“瞇什么眼,萬歲爺又要對我耍威風了是不是?”

    “想忽悠我陪你北巡就直說!別想拿捏我,又變成我虧欠你!”

    胤禛氣笑了,伸手將人跟個小王八似的摁在被褥里,抬手輕拍。

    “朕也給你個機會,好好說話!”

    耿舒寧把自己裹得太緊,熱出一身汗,也沒力氣掙扎,只好嗚咽著,用最軟的語氣造作。

    “想叫我陪你出行也成,看爺表現!”

    “表現不好我不去,反正爺又不是不回來,我忙著呢!”

    胤禛似笑非笑懟回去:“忙著玩泥巴?”

    耿舒寧梗著脖子反駁,“我那是做正事,有本事以后爺別叫人跟著玩!”

    胤禛想起玲瓏炭來,懷疑耿舒寧又記起了什么好東西,倒是沒再說什么刻薄的。

    他沒辦法在外頭過夜,明日還有早朝,半夜還得爬起來趕回圓明園。

    只剩一會兒溫存的功夫,胤禛也不多說什么,摟著她認輸。

    “行,那你就看朕表現,北地不算太平,朕此去還不知道多久,你不去也好。”

    嗯?耿舒寧支棱起來了,立刻就想問他。

    但外頭蘇培盛過來催——

    “萬歲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就趕不上早朝了。”

    無奈,耿舒寧只能先伺候胤禛起身,沒能把疑惑問出口。

    *

    等胤禛離開后,耿舒寧吃了盤子點心,躺下后,扇著扇子在心里盤算。

    種植的事兒,太上皇這邊盯著,還有干娘在,玉米不成大問題。

    土豆和番薯,四大爺也派人出去找了,找回來也是在皇莊子上先種,她不用插手。

    洋水泥試驗的話,她可以寫出實驗方向,交給暗衛去做,留下些人就好。

    出了結果再派人過去告訴她,跟在狗東西身邊,還方便他安排下去呢。

    北巡越是危險,耿舒寧反倒越想去,萬一要跟準噶爾打仗,她怕胤禛有危險。

    她要是跟著,但凡記起點什么有用的東西來,說不定就能幫得上忙。

    心里打定了主意,耿舒寧沒急著告訴胤禛,只偷偷叫晴芳和晴淑給她收拾出行的東西,打算出發前再給他個驚喜。

    豈料,萬事俱備,她驚喜還沒送出去,暢春園和圓明園里的‘驚喜’倒先送到她跟前來了。

    第75章

    皇后烏拉那拉氏自十三歲嫁入阿哥所開始,就素有賢名。

    潛邸時候,宮里宮外,無論誰提起她,都說四福晉溫婉賢淑,大氣端莊,與曾經的太子妃,如今在靜宜園閉門不出的端和皇后齊名。

    也只有潛邸時候后院里的女人,知道自家這位福晉多心狠手辣。

    哪怕李氏在后院獨占鰲頭的時候,嫡長子還是烏拉那拉氏所出。

    若非她生產時傷了身子,說不定后院子嗣都會從正院里出來。

    潛邸懷過身子的女人并不少,李氏也一次一次懷身子,最后也只剩下個懷恪,兩個兒子一個一歲夭折,一個進了宮也沒活下去。

    即便如此,外頭從來都沒有說烏拉那拉氏不好的,提起來都說她是個賢惠人。

    如此十幾年下來,后宮里的老人都知道皇后的手段,即便她病歪歪的,連李氏都不敢招這位主子娘娘太過。

    烏拉那拉氏自入宮起,就沒高調過,卻養出了兩個最康健的子嗣,只可惜了,索常在生的不是個阿哥。

    太后對皇后的手段還是滿意的。

    她替皇后掌了一段時間的宮權,烏拉那拉氏始終伏低做小,溫柔孝順伺候著,從未表達出過任何不滿。

    太后懶得費心,便很快將宮權還給皇后,由著皇后以最不顯山不露水的手段,將后宮管得井井有條,分毫差錯都無。

    誰不夸皇后娘娘厲害呢。

    實際烏拉那拉氏自己清楚,要做到這一切,除了心思縝密,她是如何徹夜難眠,寢食難安,心力都耗在算計上,身子骨早早就不成了。

    索性弘暉不在了,她也沒什么活下去的指望,只是越覺身子骨虛弱,烏拉那拉氏就越恨。

    恨皇上除了幾分體面什么都不給她,恨皇上從來看不見她的付出,更恨皇上追封了那么多人,偏偏不記得自己的嫡長子。

    六月十七這日,從太后那里得知皇上心思都放在了耿舒寧身上以后,烏拉那拉氏所有無法傾瀉的恨意,終有了去處。

    即便耿舒寧說自己已嫁人,皇上也沒有明面上表現出對耿舒寧的偏愛,烏拉那拉氏憑著自己縝密的觀察力,仍發現了二人之間的貓膩。

    *

    身為皇后,她要在宮里和圓明園安排人,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更不用提暢春園里還有人私下給她行方便。

    六月底,烏拉那拉氏就從圓明園冷宮查出,茹古涵今第一次被暗中搜查,是因為耿舒寧的失蹤。

    佟思雅恨極了耿舒寧,自知熬不過雍正四年的冬天,在翠微找上門后,添油加醋直把耿舒寧形容成了蘇妲己轉世。

    七月初一,烏拉那拉氏借著這獨特的日子,特地去御前,找皇上商議懷恪和娘家的親事。

    初一十五胤禛本就要給皇后體面,雖沒如了太后的意,雨露均沾,皇后過來求見,這份體面胤禛還是要給的。

    烏拉那拉氏進殿后,她的貼身婢女翠微悄悄收買了御茶房的小宮女,得到蘇培盛吩咐多準備一輛上好馬車的消息。

    等回了茹古涵今,翠微有些疑惑。

    “那小宮女說,四庫居送了好些上好的皮子去御前,要裝點馬車,還要做女士的大氅……”

    主仆倆都不傻,一個連近身伺候都不能的小宮女,如何能得知蘇培盛私下里辦的差事?

    烏拉那拉氏慢條斯理將已經打了幾十個結的避暑絡子,伴著自己的嫉恨,拿剪子一點一點剪碎。

    她虛著聲兒跟翠微細分析:“武陵春色尋常人不得進出,守門的小太監應當是御前安排的,怎的就叫你使了百十兩銀子,輕易見到佟氏?”

    “搜茹古涵今的,是粘桿處訓出來的好手,先前我們不過只是猜測,一年多都尋不到線頭,恰好有人在這會子把線索送到了我們手里。”

    她含笑拿過火折子,將碎成渣的絡子點著,像是看著自己心底的酸意也一點點被燒沒似的,恢復了冷淡模樣。

    “如此神通廣大,想借本宮的手除掉這位歲寧居士的,還能有誰?”

    翠微蹙眉:“您是說……”

    她指了指屋頂,沒把話說全。

    跟在烏拉那拉氏身邊的人,早習慣了時刻謹慎。

    烏拉那拉氏眸底倒映著火光,卻暖不透她冰冷的眸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問:“你說,這心尖兒上的寶,若消失不見……他可會跟本宮一樣心疼?”

    翠微知道主子是想起大阿哥了,眼眶微微泛紅,輕聲勸,“您這又是何必呢,還不是便宜了熹嬪?”

    烏拉那拉氏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說起來,鈕祜祿氏是耿氏送到御前的,卻是個廢物,連個水花都掀不起來。”

    耿舒寧不一樣,皇上對她的縱容和獨特,叫烏拉那拉氏都忍不住嫉妒。

    但凡皇上把這狐媚子放在心上一分,她死之前,也想叫皇上嘗一嘗撕心裂肺的痛。

    翠微心里嘆了口氣,“皇上跟個寶一樣將人帶在身邊,人又不在咱們跟前兒,卻是難了些。”

    烏拉那拉氏表情淡淡的,“把人弄到跟前來就是了。”

    *

    翌日一大早。

    欽天監突然當朝奏稟,圓明園西南方向出現惑星,若不盡早處置,必會危及大清國運。

    胤禛派人去查,西南方向最大的宮殿,是太后所在的長春仙館。

    巧的是,欽天監稟報過后,沒兩個時辰,長春仙館后殿就著了火。

    一時間,有關太后乃是惑星的消息,在京城傳開。

    暢春園太上皇和皇上都勃然大怒。

    他們一個曾經格外恩寵太后,一個為太后所生,若太后是惑星,那他們兩代帝王成什么了!

    暢春園令人下旨嚴查,胤禛也命蘇培盛親自帶人,將欽天監的人押入慎刑司拷問。

    查出的結果,太后為天生鳳命,自然不是惑星。

    可欽天監的卦象,確確實實是惑星自西南出。

    沒過兩日,長春仙館就有人傳出小道消息,燒著的那間屋子,曾經住過瓜爾佳常在和歲寧居士。

    胤禛立刻明白過來,雖沒查到是誰動的手腳,可定是有人要在耿舒寧身上做文章。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胤禛氣得摔了茶盞。

    “叫人將亂嚼舌根子的奴才送去慎刑司,查出是誰指使他們散布謠言。”

    蘇培盛有些遲疑,“萬歲爺,欽天監副監正在牢里咬舌自盡了,以命證實他所言不虛……”

    “那就派人給朕查清楚,副監正到底是被誰收買!”胤禛冷聲篤定道。

    他雖然信佛,卻絲毫不信惑星之言。

    如果為國為民的小狐貍都是惑星,那他巴不得大清多出幾個惑星。

    胤禛心底隱隱有所察覺,能在圓明園里動手腳,還能瞞天過海叫他什么都查不出來,無非也就那幾個。

    即便是查出什么來,也是無用,只會叫耿舒寧成為眾矢之的。

    胤禛當機立斷,沉著臉吩咐:“惑星一事不許任何人再查,請薩滿過來,為長春仙館后殿除祟。”

    他對過來聽吩咐的林福意有所指,“薩滿驅邪完了,會發現,長春仙館的異常,乃是反清復明的逆賊,以前朝皇室血脈行魘鎮之術,懂朕的意思嗎?”

    林福倒吸口涼氣,“奴才……明白。”

    薩滿乃是國教,在大清地位特殊。

    若想叫薩滿按照皇上的意思來驅邪,只能以皇上口諭為由,命令薩滿改口。

    如此一來,要保證薩滿不會亂說話,甚至還得跟暢春園有個合理的交代,只怕皇上要親自出馬。

    這跟明著保耿舒寧周全,沒什么兩樣了。

    經此一事,蘇培盛和林福哪怕對惑星一事有所懷疑和忌憚,也都明白了耿舒寧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再不敢有其他話說。

    *

    有了胤禛雷厲風行的鐵血手段,很快滿朝文武就都知道了‘真相’,對于圍剿反清復明逆賊的熱情又高漲了許多。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

    伴隨著朝臣和權貴們對這些逆賊的怒罵一起流傳出去的,還有小道消息。

    只說是可靠消息,有人親眼所見,皇上跟他皇瑪法一樣,看上了有夫之婦,叫那狐媚子惑了心腸。

    還把人藏在太后宮里,才引起了這場火災。

    流言總是傳播得格外快。

    烏拉那拉氏聰明就聰明在,她從不會將矛頭直指耿舒寧,卻每一步都跟耿舒寧脫不開干系。

    正因她行事隱秘,又只是動了幾個暗樁,連威逼利誘欽天監副監正的,都是鈕國公府的人,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所以,又過去了幾日,流言傳播越來越甚,卻始終查不到源頭。

    等流言回傳進圓明園的時候,烏拉那拉氏非常坦然又自責地跪到了太后跟前。

    “皇額娘,宮里和圓明園的流言好壓下去,可這流言是從外頭傳進來的,不指名道姓的,也無從懲處……”

    “兒臣無能,只怕時間久了,會損傷天家顏面。”

    烏拉那拉氏滿臉悲憫和擔憂地抬頭看太后。

    “此事少不得會叫人往瓜爾佳妹妹和歲寧妹妹身上猜,瓜爾佳妹妹已經在宮里了……”

    “即便歲寧妹妹那日說……只是個誤會,到底她那夫君下落不明,也無夫妻之實,求皇額娘還是叫歲寧妹妹進宮來吧!”

    “以她祈福的功勞,賜個貴妃也是使得的,總比叫外頭流言四起的強。”

    太后對欽天監的話格外信服,這陣子本就因為惑星一說,已經叫瓜爾佳常在禁足自己宮里了。

    聽皇后這樣委曲求全替那不省心的兒子周全,對耿舒寧不自禁多了幾分不喜。

    沒有夫妻之實,卻已經不是完璧之身,只可能是爬了皇帝的床。

    不管是另嫁他人,還是個狐媚惑主的,都叫太后心里膈應。

    烏雅氏淡淡吩咐嬤嬤扶皇后起來,“叫她伺候皇帝,實在是太抬舉她了,此事本宮會和太上皇商量,你不必再管。”

    烏拉那拉氏低垂著眉眼,微微嘆了口氣,語氣更加柔和勸太后。

    “兒臣聽聞那玲瓏炭是歲寧妹妹做出來的,好像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兒,對大清有功,實不好寒了耿氏一族的心。”

    她這是提醒太后,如今耿佳德金可是河南總督,不是過去小小的欒儀史和知府了,總得給耿家面子。

    她又笑著勸道:“即便歲寧妹妹非完璧,又嫁了人,憑著功勞也當得貴妃之位,最多進了宮,皇額娘和兒臣多加管束就是了。”

    太后被烏拉那拉氏一勸,覺得有些道理。

    無論如何,這人還是放在身邊看著比較合適。

    當天下午,太后就去了暢春園。

    此時,離皇上定下北巡的吉日只剩兩日。

    *

    耿舒寧已經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在出發前一日的一大早,就派暗衛去圓明園給藍盆友送驚喜。

    可驚喜送到沒送到,到了半下午耿舒寧也沒接到消息,反而迎來了梁九功和烏雅嬤嬤。

    梁九功先提著嗓音開了口——

    “梁陳氏、梁墩、梁耿氏接旨!”

    耿舒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最后一個是自己,神特么梁耿氏!

    聽著梁九功那吊嗓子的死出動靜,看烏雅嬤嬤眼神不善,她心梗倒是有點。

    只是太上皇的旨意,也不能不接。

    老梁氏祖孫倆戰戰兢兢被請過來,跟耿舒寧一起跪在了溫泉莊子的正院里。

    梁九功也不耽擱,嗓音愈發高昂:“太上皇口諭,梁家進獻番棒子有功,賜梁氏子梁辰奉恩將軍爵,世襲罔替,領四品俸祿!”

    “三年內若梁辰無法承爵,由其子梁墩承襲爵位!”

    “念梁陳氏于皇莊指點種植番棒子之功,梁耿氏南下尋作物之功,特封你二人為恭人誥命,享歲奉百兩!”

    “念梁耿氏為皇家祈福有功,加封梁耿氏為歲寧縣主,享歲奉五百兩!”

    說完,梁九功恭敬地側了側身子,對老梁氏這位恭人和新鮮出爐的歲寧郡主笑著頷首。

    “梁小世子,梁老恭人,歲寧縣主,謝恩吧!”

    老梁氏祖孫倆還沒習慣這份榮華,就得了這破天的富貴,傻眼著呢。

    聽梁九功催,老梁氏抖著身子,將懵懂的孫兒壓著腦袋,叩頭下去,謝恩的聲音哆哆嗦嗦聽不分明。

    梁九功目光轉向耿舒寧。

    耿舒寧垂眸,輕叩居士袍子前的壓襟,抬起頭便帶了笑,一點沒有驚慌神色。

    她只笑問:“敢問梁總管,我若是接了縣主的爵位,可還能以居士身在莊子上為皇家祈福?”

    梁九功沒說話,只挪了幾步,將烏雅嬤嬤露了出來。

    烏雅嬤嬤皮笑肉不笑地給還跪著的三人蹲安見禮,而后語氣強硬回答耿舒寧。

    “回歲寧縣主的話,太后娘娘一直念著您的貼心呢,再說這莊子上日子清苦,怎敢叫縣主受這份子委屈。”

    “老奴今兒個來,是帶著太后娘娘的懿旨,特請縣主進宮做客。”

    “至于祈福一事,您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早準備好了佛堂,必不會耽誤了您每日禮佛。”

    耿舒寧淡淡唔了一聲,聽明白了。

    這跟上次梁九功帶密旨南下申斥那次差不多,想將她拉進后宮女人的賽道,她們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烏雅嬤嬤聲音冷下來,逼問:“怎么,縣主不愿意陪伴太后?”

    耿舒寧沒理她,只平靜起身,將祖孫倆也扶起來,笑著看向梁九功,聲音清甜把規矩圓了。

    “歲寧自是要謝太上皇恩典的,只是在莊子上謝恩實在不夠誠心,勞兩總管幫我帶句話,歲寧想攜誠意,親自謝過太上皇的封賞。”

    烏雅嬤嬤蹙眉,這惑星轉世的狐媚子,到底想做什么?

    倒是一直還算客氣的梁九功,聞言眼神閃了閃,恭敬地躬身應下,“縣主放心,您的話老奴一定帶到。”

    耿舒寧點點頭,這才看向烏雅嬤嬤,“勞嬤嬤走一趟,太后既然想要我陪著,實屬歲寧的榮幸,歲寧怎會不愿呢。”

    “我收拾一下,后日一大早就進園子給太后娘娘請安。”

    烏雅嬤嬤冷聲拒絕:“縣主這就跟老奴……”

    “嬤嬤。”耿舒寧淡淡打斷烏雅嬤嬤的話,第一次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睨過去。

    “煩請嬤嬤記住兩件事——

    一,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在我跟前沒有你以下犯上的余地。

    二,不管你多討厭我,圓明園里都是萬歲爺的奴才,我也是萬歲爺的奴才,我勸你帶上腦子再來跟我說話!”

    耿舒寧向來知道什么時候該慫,什么時候該硬氣。

    她不能抗旨,卻不打算再以人人可欺的軟包子身份進宮。

    所以她在梁九功的瞠目結舌中,抽出一旁暗衛的劍,指著梁九功道:“你大可問問梁總管,他敢不敢保證太上皇會要我的命!”

    而后,劍直接架在烏雅嬤嬤的脖子上,“你也可以問問你自個兒,你的命有沒有我的硬!”

    烏雅嬤嬤嚇得臉色蒼白。

    過去耿舒寧在太后身邊一直都是甜軟模樣,她都習慣了,從來沒想過這菟絲花還能帶嘴咬人的。

    但她也不是被嚇大的,跟在太后身邊她什么陣仗沒見過啊。

    她尖著嗓子喊:“反了反了!你們都是死人嗎?就看著這賤人威脅太后身邊的大嬤嬤?!”

    梁九功來傳旨,自然是帶了護衛和會功夫的內侍的,烏雅嬤嬤也特地帶了武嬤嬤。

    聽到烏雅嬤嬤的尖叫,都有些遲疑,但也不敢任由耿舒寧殺人,有膽大的不免就拔劍抽棍子上前。

    耿舒寧毫不猶豫用力,在烏雅嬤嬤脖子上逼出血痕,同時厲呵出聲——

    “護衛聽令!”

    “立刻稟報御前,就說太后宮里的刁奴膽敢辱罵太上皇御賜縣主,請萬歲爺給本縣主一個公道!”

    “誰敢攔,殺過去!死了算我的!”

    老梁氏和墩兒都嚇得大氣不敢喘,但祖孫倆知道好歹,哆哆嗦嗦站到耿舒寧身后。

    院子里露面的沒露面的暗衛,皆震撼揚聲——

    “嗻!”

    梁九功叫這變故驚得瞳孔都緊縮起來,他知道耿舒寧身邊有護衛,卻不知道……竟有這么多,還能直達天聽。

    太上皇和太后是拿捏著大義,要讓皇上沒有理由和借口納了耿舒寧,卻不是要跟皇上鬧個天翻地覆啊!

    他在心里也罵烏雅嬤嬤沒腦子,趕忙尖著陰柔的嗓音攔——

    “都給我住手!要造反嗎?”

    武嬤嬤們還遲疑呢,拔劍的護衛卻立刻退了回去,都低下了頭表示不敢。

    梁九功惡狠狠瞪烏雅嬤嬤一眼,“太后娘娘知道嬤嬤在外如此敗壞主子名聲嗎?”

    “太上皇今日剛封的縣主,還等著縣主去謝恩呢,你個刁奴倒是膽大包天,敢辱罵縣主,可是對太上皇有所不滿?”

    烏雅嬤嬤渾身一震,“老奴不敢……”

    她只是跟過去一樣收拾個賤蹄子……

    梁九功見耿舒寧冷著臉,劍依然沒放下,也沒改口,就知道這事兒沒有轉圜余地。

    他心里叫苦,這祖宗是想干嘛?

    弄死個嬤嬤容易,回頭到了太后那兒,還有她好果子吃嗎?

    他試探著看向耿舒寧:“縣主您看,此等小事實在不必驚動萬歲爺,不如叫烏雅嬤嬤自去尚功局領板子?”

    耿舒寧也沒想跟富婆魚死網破,那只可能是魚死,網是不可能破的。

    她還能刀架未來婆婆脖子上不成?

    心里怒罵狗東西祖宗十八代一遍,耿舒寧才勉強平靜放下劍。

    “不用去尚功局,武嬤嬤這不是在嗎?就在這里打!”

    梁九功見蹲在墻邊滿頭是汗的護衛虎視眈眈,心知他們隨時都能跳墻出去面圣,心里嘆了口氣,也沒別的法子了。

    他立刻轉身,涼涼看向那些武嬤嬤:“還愣著做甚?以下犯上打多少板子,還等著咱家教你們嗎?”

    在梁九功的示意下,立刻有護衛取了板凳來,非常貼心地把脖子帶血,臉色發黑恨恨瞪著耿舒寧的烏雅嬤嬤摁下。

    武嬤嬤聽出梁九功話里的不善,也不敢耽擱,又不敢得罪烏雅嬤嬤,只能放著水打了三十大板。

    烏雅嬤嬤臉色漲紅,趴著沒動。

    她也不傻,就算她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梁九功,等這賤人進了宮再收拾她也不遲!

    *

    梁九功回到暢春園,跟主子稟報的時候還有些納罕。

    “您說說,歲寧縣主這不是拱火嗎?”

    康熙倒是被逗得笑出聲,頗有興致地追問:“那些護衛為什么渾身是汗你叫人查了嗎?”

    “那小丫頭叫人送你們出來的,還是叫你們自個兒出來的?”

    梁九功苦笑,“奴才等人沒叫人打出來都是好的,那些護衛明顯都是好手,哪兒還敢去查啊。”

    “縣主……估摸著是叫烏雅嬤嬤氣著了,咱們還沒走,她就扭身進屋了。”

    他們剛走幾步,就聽到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聲,也不知道是砸了幾個茶盞幾個碗呢。

    康熙哼笑:“那是摔給你們看呢,人家端茶送客,她砸茶碗送惡客,也算客氣。”

    梁九功:“……”那不然,殺了我們助興才叫不客氣嗎?

    康熙越想笑得越厲害,甚至笑道輕咳幾聲,這才點撥梁九功。

    “論聰明,你們真不及她。”

    “朕就問你,朕封賞她和梁家是為何?叫烏雅氏請她入宮又是為何?”

    梁九功摸不著頭腦,下意識回話,“封賞是為了叫萬歲爺不能立時封她為妃嬪,入宮自然是為了壓著縣主規矩些……”

    說著梁九功自己就停下了。

    他想起上次去傳密旨時,竟然跟這次差不多的場景。

    不過上次是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是皇上為了立威,嚇唬他們。

    這位歲寧縣主,不會是跟萬歲爺學,為了立威,嚇唬太后宮里的宮人吧?

    梁九功忍不住小聲問:“可縣主要在太后手底下待幾個月,萬歲爺不在的時候,若太后動了怒強行鎮壓縣主,縣主總不能以下犯上吧?”

    康熙了然點頭:“看來那丫頭還真沒說錯,你們今兒個去是真沒帶腦子。”

    梁九功苦著臉:“……還請萬歲爺明示。”

    康熙沒好氣拿著棋局古籍敲在梁九功腦袋上。

    “她今兒個用什么威脅的你?烏雅氏向來聰明,老四也不是個傻子,但凡知道了今兒個這一出,誰還敢動她!”

    梁九功哎喲一聲,捂住腦袋愣了下,用什么威脅……哦,是用能直接面圣的護衛嚇住了他,也嚇住了烏雅嬤嬤。

    即便皇上北巡,也不是一輩子不回來了,誰知道耿舒寧進宮身邊有沒有皇上的人暗中護衛呢。

    但凡太后不想跟皇上徹底翻臉,就不敢拿耿舒寧怎么樣,至于小打小鬧的為難……

    嗐,人家歲寧縣主今天說了,人家是進宮做客的,是主子,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梁九功見多了宮里殺人不見血的九曲十八彎,頭回面對耿舒寧這種山擋道劈山的路子,可不就把自己給琢磨暈了么。

    不對啊,梁九功又有了新的疑惑。

    他嘿嘿笑著稍微后退幾步,小聲問:“那主子您和太后娘娘折騰一溜夠,豈不是做了無用功?”

    即便能攔住萬歲爺一時,還能攔住萬歲爺一世不成?

    遠的不說,只要找不到梁辰,萬歲爺想叫人入宮還不就是張張嘴的事兒。

    那祖宗膽兒忒肥,還要親自來太上皇跟前謝恩呢,這又是縣主又是入宮的,圖什么?

    康熙淡淡睨梁九功一眼,見梁九功縮縮脖子不吭聲,也沒跟他解釋。

    其實梁九功跟在他身邊幾十年,回頭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他為何要叫烏拉那拉氏動手?還不是看出老四的心思。

    明明心里惦記著,偏不肯叫人輕易入宮,烏拉那拉氏身子骨又不好,當他這老子瞎嗎?

    一來康熙擔心老四成了情種,不顧江山社稷,對于耿舒寧說得跟皇家有緣這事兒,康熙將信將疑。

    二來康熙也沒見過耿舒寧這樣不輸男兒的,有點欣賞在里頭。

    想做皇后,那就先看看,這丫頭能不能從烏拉那拉氏手里活下來,再說不遲。

    死了只怪她自己沒本事。

    死不了,就當給老四的繼后找塊磨刀石,省得死丫頭無法無天,總得習慣后宮的彎彎繞繞才是。

    至于紅顏禍水和勞什子惑星,康熙半點不信。

    他還不至于看不透一個小丫頭,干政的忌諱,他死之前總能教會就是了。

    萬一教不會,還能帶走不是?

    等研究透一盤殘棋,康熙頗為愉快地吩咐:“盯著點圓明園的動靜,要是鬧過頭,就給朕提到暢春園來,叫她好好謝恩!”

    *

    康熙這頭預備著打馬遛兔子,胤禛也接到溫泉莊子上傳來的消息,還有耿舒寧只有一行字的親筆信——

    「還沒嫁爺就要去未來婆婆跟前立規矩,差評!」

    胤禛:“……”

    出行之前,他要將所有積壓的奏折都批完,路上才有工夫應對北蒙那邊的局勢。

    這幾日他早做好帶耿舒寧走的準備,忙暈了頭,倒忘了防備太上皇和太后對耿舒寧的忌憚。

    “額娘派人來過嗎?”他捏了捏鼻梁,長長嘆口氣,問蘇培盛。

    蘇培盛小心回話:“沒有,但今兒個太后娘娘吩咐尚服局的女官,緊著趕幾個錦緞的墊子出來。”

    “陳嬤嬤令人傳話,說是叫里頭放石子兒呢。”

    這就是要叫那祖宗吃啞巴虧的意思。

    在宮里過活,不只是女人,男子也少不了吃這種虧。

    要是不注意得罪了什么人,真碰上那手眼通天的,在不能鬧笑話的場合,放上這種墊子……

    抽氣聲兒大了都算犯規矩,動輒就要掉腦袋,膝蓋都能跪廢咯。

    耿舒寧雖不至于這么慘吧,可也少不了要受罪。

    蘇培盛緊著聲兒問:“萬歲爺,可要奴才安排人,偷偷把墊子給換了?”

    胤禛蹙眉,這法子治標不治本。

    他不在,額娘想為難人太容易了。

    他盯著耿舒寧那耀武揚威的信,思忖片刻,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小狐貍這是催著他表現啊。

    胤禛:“額娘那里要做什么,由著她去,叫趙松去一趟太醫院……”

    *

    翌日,胤禛在皇輦內掀開簾子,遙望溫泉莊子片刻,浩浩蕩蕩出了京。

    又過去一夜,這日一大早,耿舒寧又叫晴芳和晴淑給拽起來。

    迷迷瞪瞪換上縣主的服飾,再暈暈乎乎爬上馬車,一路睡到了大宮門前。

    馬車咕嚕嚕走近后,趕車的護衛立刻就發現,烏雅嬤嬤帶著兩排武嬤嬤,兇神惡煞站在大宮門內,冷眼看著這邊。

    護衛打了個哆嗦,趕忙低聲跟馬車內稟報了。

    耿舒寧懶洋洋嗯了聲,“晴芳,你盯著我的行李,別叫人靠近,先鋪好床,起太早了我得睡個回籠覺。”

    晴芳:“……”您這睡了一路還不夠呢?

    耿舒寧打了個哈欠:“晴淑,去瞧瞧步輦準備好了沒,沒準備好我可不下去,太陽那么大再給我曬壞了。”

    晴淑:“……”您就不怕武嬤嬤叉您進去?

    但看主子這松弛模樣,晴芳和晴淑心里的緊張倒是和緩了些,為了不給主子丟臉,沉住氣繃著神色下了馬車。

    聽到晴芳和晴淑的話,烏雅嬤嬤只冷笑了聲。

    她揮揮手:“縣主架子大,老奴也想到了,武嬤嬤會護送你們到住處。”

    至于步輦,烏雅嬤嬤似笑非笑看了眼馬車,“那就請縣主等著,老奴這就叫人去安排,先叫行李往里走吧。”

    晴芳心下覺得不對勁,只冷著臉堅持,“哪兒有行李走前頭的道理,奴婢陪著主子,就在這里等著。”

    晴淑負責唱紅臉,笑吟吟道:“嬤嬤只管去,主子身子不好,若是耽擱了午膳,主子受不住。”

    “我們后退些扎營,先叫主子用膳,歇個晌,也是使得的。”

    大宮門處看熱鬧的護衛:“……”

    這地兒你扎營歇晌兒?

    用不著明天整個京城都知道這稀罕事兒了。

    別說看熱鬧的,反正烏雅嬤嬤是丟不起這人。

    但她倒是更客氣了些,見人不上套,只扯著皮笑肉不笑的老臉點頭。

    “行,那你們等著。”

    說罷她扭身就走,沒用半個時辰,步輦就過來了,烏雅嬤嬤卻沒再過來。

    耿舒寧這才下了馬車,施施然上了步輦,晃晃悠悠行至長春仙館前。

    哦,路上還沒忘了在‘看押’她的武嬤嬤注視下,吃了一整盤子點心。

    早膳沒吃,待會子還有一場大戲等著她,不吃撐不住。

    行至長春仙館門前,烏雅嬤嬤又在了。

    她噙著一抹冷笑,瞧著耿舒寧下來,不緊不慢上前一步。

    “太后娘娘身子不適,喝了藥湯子歇下了,還請縣主在殿外候……”

    耿舒寧震聲:“什么?我跟太后娘娘八字犯沖,怎么會呢!”

    “半月前我還是太后娘娘的小棉襖,這會兒就犯沖了?”

    不等目瞪口呆的烏雅嬤嬤出聲,耿舒寧捂著臉就要往外沖。

    喊得更大聲——

    “都是我的錯,我有罪,我這就去死!無論如何都要保證太后娘娘鳳體安康啊!”

    長春仙館眾人:“……”

    晴芳和晴淑:“……”

    好家伙,一上來就玩兒這么刺激嗎?

    耿舒寧跑了幾步,心下一涼,怎么這么安靜,都特么干什么呢?

    她咬牙喊:“誰也別!攔!我!我這就去佛堂,撞死在佛祖面前,以命換太后娘娘的安康!”

    晴淑立刻反應過來,趕緊去拉自家主子,硬著頭皮哭喊。

    “主子您別沖動啊,定是烏雅嬤嬤沒說清楚!”

    她著急轉頭看向烏雅嬤嬤:“您快說句話啊!”

    烏雅嬤嬤臉色鐵青,她一個為難人的她說什么?

    其實烏雅嬤嬤過去也幫皇上私下里辦過些差事,按理說她不該這么為難皇上看重的人。

    可烏雅嬤嬤年輕時是有機會伺候太上皇的,只是叫個狐媚子搶了她的機緣,甚至將她害到辛者庫去。

    若不是太后娘娘看在本家的份上,救下她帶在身邊,她這會子說不定都從安平堂送到亂葬崗去了。

    當年那個賤人還不等她報仇,自個兒沖撞了當時六嬪里的安嬪。

    如今兩個人都早死了多少年,卻叫烏雅嬤嬤存了份憋屈如鯁在喉。

    烏雅嬤嬤跟主子一樣,信那惑星之說。

    即便以前對耿舒寧感官還不錯,對紅顏禍水一般的狐媚子,也再沒辦法有好印象。

    所以哪怕太后吩咐了給個下馬威就好,不要鬧大,烏雅嬤嬤也咬牙不肯說話。

    晴淑拉著哭喊的耿舒寧,臉色淡了下來,冷冷注視著烏雅嬤嬤,壓低了聲兒——

    “嬤嬤,御駕這會子應該才出城沒多遠吧?”

    烏雅嬤嬤呼吸一窒,黑著臉轉身,“主子這會子應該醒了,縣主里面請!”

    “宮里嚴禁喧嘩,縣主這規矩還是該好好學學,可別驚擾了主子!”

    耿舒寧放下手,露出干打雷不下雨的嫩白小臉蛋,從善如流往回走。

    路過烏雅嬤嬤身邊,送她兩個格外熟悉的小酒窩,“烏雅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了,您說的話歲寧自然記在心上,您只管放心就是。”

    烏雅嬤嬤冷笑不語。

    *

    繞過影壁,耿舒寧在周嬤嬤等人不冷不熱的請安聲中,踏進正殿。

    太后就穩穩坐在上首,面前擺著個嶄嶄新的墊子,屋里還有用帕子捂著嘴似笑非笑瞧著這邊的妃嬪。

    除了皇后身子不適,沒過來,其他妃嬪都到了。

    耿舒寧心里嘖嘖出聲,她真是好大的排場,下跪的排場。

    她深吸口氣,小跑著上前,一腳踢開墊子,直接撲到了太后膝前,嬌聲哭唧唧開鑼。

    “太后娘娘!您可要給歲寧做主呀!”

    烏雅氏蹙眉想甩開她,耿舒寧干脆抱住烏雅氏的腰身,揚起小臉兒哭。

    “歲寧前日知道要來陪您,就想著把給您做的美白除皺方子準備好,可烏雅嬤嬤誣陷我不愿意來陪您,還罵我!”

    嗯?不只是太后,連妃嬪們,尤其是齊妃,都坐直身體,看向耿舒寧。

    美白除皺方子?

    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烏雅氏面色稍稍和緩了點,不太適應地拍耿舒寧肩膀,“你先起來……”

    “太后娘娘!”耿舒寧聲音更嬌滴滴,打斷她的話,哭得更起勁兒了,除了沒掉淚,完全沒毛病。

    “烏雅嬤嬤還說我是惑星,與太后娘娘八字犯沖,把您給沖病了!我冤枉呀~”

    嬌滴滴也不耽誤耿舒寧字字鏗鏘。

    “我在莊子做居士的時候,為我受戒的高僧分明說,我八字利皇家,且福澤深厚,功德在身!”

    “為我取字歲寧,是為有我祈福,歲歲安寧之意。”

    她指著烏雅嬤嬤問:“怎么一個個招子都好好的,就跟天橋下的師父們搶生意,歲寧受不了這委屈!”

    “歲寧懇請您請高僧來對峙,看看到底是高僧更懂佛法,還是烏雅嬤嬤更會批命!”

    眾人:“……”這是把烏雅嬤嬤和欽天監都罵成一堆,說他們比不上天橋下的算命瞎子?

    烏雅氏唇角抽了抽,若不是事關她兒子,聽耿舒寧這話她能笑出來。

    怎么說呢,她耳根子不算硬,再說耿舒寧的提醒也有道理。

    沒得祈福的時候惑星不現世,知道禛兒喜歡,就成惑星了。

    她也是從后宮手段里走出來的勝者……咳咳,當然,美白除皺方也很打動人,這么有用的孩子,怎會是惑星!

    再說……耿舒寧以對付藍盆友的法子對付婆婆,也是捏準了這娘倆的脾氣。

    以耿舒寧的歪纏,烏雅氏看不見還好說,在跟前撕不開的嬌軟勁兒,理直氣壯得叫人討厭不起來。

    烏雅氏給烏雅嬤嬤使了個眼色,沉聲吩咐:“怪本宮,念著烏雅嬤嬤陪伴多年的情分,太過縱容,就罰她閉門三日,罰月例半年可好?”

    耿舒寧還沒來得及拿出化妝品加碼,外頭小成子突然滿頭大汗跑了進來,臉色煞白。

    進門噗通跪地,小成子啞著嗓子稟報:“回太后娘娘,萬歲爺病重,請齊妃娘娘前去侍疾!”

    妃嬪們震驚當場,安排誰?

    耿舒寧張著小嘴兒,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狗東西不想過了嗎?!

    第76章

    為皇上侍疾這種大事兒,似是在長春仙館炸開一個驚雷,自然比為難耿舒寧一個縣主重要的多。

    加之皇上并未要耿舒寧前去,反倒選了過去最受寵的齊妃,就更沒人顧得上耿舒寧了。

    見齊妃勉強壓著喜氣,做出擔憂模樣迅速離開園子,誰也沒心情再打口舌官司,跟著告退出去。

    太后也不能在兒子病重的當口,問耿舒寧要美白除皺的方子,便打發耿舒寧自去安頓。

    這回耿舒寧沒住長春仙館的后殿,被安置去了藻園居住。

    這里本是為皇嗣讀書準備的,可惜二阿哥沒熬到來園子讀書就去了。

    太子弘皙平日里是在太子府和暢春園來回跑,除了給皇后和皇上請安,很少進圓明園來。

    剩下三阿哥話都還沒說利索,四阿哥病殃殃的年紀更小。

    太后記掛著沒了的弘暉和弘昀,做主在藻園修了小佛堂,偶爾過來禮佛。

    耿舒寧被安置在藻園后殿的東偏殿,后殿正殿是小佛堂,西偏殿是藏經閣,正適合她這個居士‘禮佛’。

    偶爾看煩了經書,還能去前殿借閱留在藻園的各類書籍。

    曲徑通幽處有風雅竹林和垂釣的地方,任是誰都說不出這地兒不好來。

    只一點,耿舒寧住進來才發現,這邊離著四庫居和養伶人的婷芳閣特別近,后頭還有一片宮人住的他坦。

    白天人來人往,伶人吊嗓子,夜里宮人下值,窸窸窣窣也少不了動靜,主打一個叫人不得安寧。

    最妙的是,偏偏這藻園里,只有打掃歸置佛堂的兩個粗使嬤嬤和一個老太監,再沒有旁人。

    *

    耿舒寧住進來,太后倒是沒特地為難她,可也沒吩咐什么。

    在御前時,趙松只稍加暗示,御前就能給她上餿飯,就更不用說這偏僻地方。

    看碟子下菜那是宮人的本能,沒人急著過來踩她一腳,可通過烏雅嬤嬤的態度,冷眼旁觀,當耿舒寧不存在是沒問題的。

    問起來就都各有各的差事,沒人吩咐過來伺候不是?

    索性耿舒寧早料到這一出,宮斗不就那么幾個套路么,她在宮里兩年也不是白待的。

    陳嬤嬤的兄長,那位陳佐領,如今已經高升成了四庫居總管,堪比內務府副總管,暗地里叫人把耿舒寧伺候舒坦了非常容易。

    至于膳食,進園子的時候,晴芳就給護衛塞了銀子,檢查沒問題帶進來了不少點心。

    等夜里,陳嬤嬤下了值,去長春仙館膳房問周成要些體面的晚膳就更容易了。

    周成和周喜爺倆記恩,也知道耿舒寧的本事,樂意做那雪中送炭的。

    這些起居日常的小事兒,晴芳在主子進園子之前,趁著主子爺還沒出行,都提前拜托了林主事給確認好的。

    所以,耿舒寧只帶一身清風進了藻園,卻也舒坦靠在了軟榻上,面無表情聽晴芳和晴淑唱戲給她聽。

    晴淑問:“萬歲爺怎么叫了齊妃娘娘……卻不叫咱們主子侍疾,也好叫主子離了這刀山火海呀?”

    晴芳平靜回答:“動動腦子……大費周章留下主子,能輕易放主子走?”

    “主子走不開,在這兒誰最有可能為難主子,甚至不管不顧用下作手段?”

    “齊妃娘娘能去侍疾,就代表后宮在御前有了想頭。”

    “雖然主子爺心里只有咱家主子,可旁人不知道,少不了就得多琢磨一番,也就沒工夫動歪心思了不是?”

    晴淑夸張地撫掌啊了一聲,“還是主子爺想得周到呀!一石三鳥……”

    “一石四鳥。”耿舒寧撐著香腮,歪著腦袋淡淡打斷她們倆這拙劣的演技。

    “還能叫我猜測齊妃是怎么在御前伺候的,好天天惦記著回頭怎么爭寵呢。”

    晴芳和晴淑:“……”

    倆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替主子緩和心情。

    主子這表情可不像是要爭寵,分明像是要剁了哪家狗男女!

    耿舒寧確實快叫檸檬給淹了,恨不能也給那狗東西灌一大碗枸櫞汁!

    她知道胤禛大概率會說到做到,不會跟齊妃發生什么,他還用了侍疾這個好幌子呢。

    齊妃再饑渴,也不能趁著皇上病重爬床。

    可一想到,明艷動人的李氏可能比她更矯情,更造作地端著藥碗喂四郎……她這醋意就止不住,特別想學學小潘,找幾個小哥哥撫慰一下自己的酸意。

    可瞅瞅她呆的這破地兒,耿舒寧透過半開的窗戶,聞到濃重的檀香味兒,忍不住冷笑。

    別說小哥哥了,這里連個蚊子怕都是清心寡欲的。

    剛剛出了京畿地界兒的胤禛,在皇輦上猛地打了個噴嚏。

    蘇培盛趕忙將主子面前的茶水換了,“萬歲爺,您昨兒個著涼才剛好,太醫可是說了,您這身子骨且得好好養著,萬不能再勞累了。”

    “嗯,歇會兒吧。”胤禛心下清楚此次北巡事關重要,不會做得不償失的事兒,聽勸起身去后頭躺著。

    不過,躺下后他也沒急著睡。

    揉了揉鼻尖,心里思忖,著涼喝了藥湯子已經好了,這噴嚏……不會是小狐貍念叨他吧?

    睡著之前,胤禛還不忘吩咐:“李氏若趕上來,想法子叫她安分在后面待著,不必往御前來。”

    “園子那邊該放出去的消息盡快放出去,別叫那混賬等朕太久。”

    要是耽擱時間長了見不著人,等那小狐貍來了,必定要撓他個好歹,他不想找罪受。

    “嗻,園子那邊奴才早安排好了,最多一個月功夫,必定叫您見著人。”蘇培盛想起齊妃那跋扈勁兒,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扭頭出了皇輦,蘇培盛才吐出一口納悶的濁氣。

    這回出行,粘桿處和他這里做的準備,比上次下江南要復雜多了,現在可倒好,又給他添了個頭疼的差事。

    他累死累活的不要緊,就是不愿意跟齊妃打交道,這位妃主兒她就不知道客氣是什么。

    蘇培盛不理解,甚至還跟林福偷偷討論過,那祖宗莫不是真是惑星轉世吧?

    這女人再好,堂堂皇上也沒必要就守著一個,要說這祖宗沒點不同尋常的本事,誰信啊!

    趙松在蘇培盛嘬著牙花子納罕時,湊過來問:“干爹,回頭齊妃娘娘來了,可要叫人多燒水備著?”

    蘇培盛輕呵了聲,點點頭不說話,只心里腹誹,那可不得多燒水,萬歲爺定又要開始洗寢衣了!

    *

    耿舒寧也跟蘇培盛一樣,也還沒腹誹完。

    吃完了點心,午睡起來,她半睡半醒窩在軟榻上繼續泛酸。

    那狗東西倒出去逍遙了,留她一個人受苦,呵,還能留著過年嗎?

    耿舒寧完全記不起當初是誰嫌棄北巡太辛苦,滿心思都是飛出去跟人算賬的惱意。

    晴芳聽到主子又開始冷笑,忍不住小心翼翼上前安撫。

    “主子別急,萬歲爺叫林主事留了話,說萬不會叫您受罪,指不定沒幾日咱就出去了呢?”

    耿舒寧翻個白眼,懶洋洋道:“這么快出去作甚?惑星的事兒你們查清楚了嗎?”

    裝神弄鬼這事兒她熟,用這種手段將她留下,必然有后宮里的手段。

    太上皇和太后她動不了,要是有其他人參與,她肯定得報復回去。

    晴淑小心接話:“已經跟陳嬤嬤通了氣兒,陳嬤嬤說晚上親自過來跟您稟報。”

    耿舒寧淡淡嗯了聲,“你們也別閑著,無論是誰動的手,都得叫她偷雞不成蝕把米。”

    “晴芳你叫外頭的暗衛跟齊家說,準備好那些鋪子得來的情報,回頭給我送來。”

    “晴淑你給巧靜送個信兒,叫她盡快回京,我身邊的東西還有這偏殿給我盯緊了,別叫人鉆了空子。”

    兩個人知道輕重,立馬應下來。

    *

    晚上藻園這邊連宮燈都沒人點,陰森森的,倒方便陳嬤嬤不費多少力氣,就避開人過來了。

    看到耿舒寧,陳嬤嬤激動得不得了,端正給她磕頭。

    “知道主子不喜歡人下跪,可您對陳家,對陳珍,對老奴的大恩大德,陳氏實在無以為報,怎么也得給您磕個頭!”

    晴芳扶著陳嬤嬤站起來,陳嬤嬤擦了擦眼眶。

    “您叫人給老奴送來的地契和身契老奴收著了,老奴別的不敢說,老奴和陳家的命往后都是您的!”

    陳嬤嬤不知道耿舒寧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現在陳珍辭了醫女的差事,現如今是芳容居管事。

    她婆家舒穆祿氏連個屁都沒敢放,就把陳珍的閨女送到了她身邊,連親事都由著陳家來做主。

    陳嬤嬤的兄長不用提,如今算是圓明園內務總管。

    在園子里除了太后跟前的徐昌和蘇培盛,那是獨一份兒的尊貴,連帶著陳嬤嬤在太后跟前都更得臉了些。

    陳家人但凡不傻,就知道耿舒寧前程多高遠,自然愿意為耿舒寧賣命。

    但陳嬤嬤不在意這些,她在意的是,耿舒寧竟然真的通過出宮,眼看著就得了萬歲爺的盛寵。

    眼巴前兒耿舒寧就做到了對她的承諾,給了她病老離宮后做老封君的底氣。

    陳嬤嬤算是服氣了,就算耿舒寧現在叫她去死,她都不帶問一嘴為什么,保管立馬就去。

    耿舒寧沒想到陳嬤嬤這么激動。

    她上輩子帶團隊就知道,想讓人死心塌地,就得拿對方需要的東西等價交換罷遼。

    所以她只當聽聽罷了,略寒暄幾句,迫不及待問——

    “惑星的事兒,可有眉目?”

    陳嬤嬤擦干眼淚,立馬點頭回話:“一開始這流言是從長春仙館傳出去的。”

    頓了下,她壓低了聲兒道:“巧荷離開后,林主事又安排了個小宮女過來,擅長探聽消息,探得流言的源頭……是耿雪。”

    耿舒寧愣了下,倒不算意外,耿雪多想取她而代之她是知道的。

    “七叔知道嗎?”

    陳嬤嬤輕哼,“耿雪做這事兒之前,他當是不知道,可現在不好說。”

    “約摸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替自家姑奶奶遮掩,還惦記著前程呢。”

    “只是萬歲爺不叫打草驚蛇,蘇總管安排了人盯著,一直沒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背后的人就跟不存在一樣,耿雪屋里也沒多出什么東西來。

    若不是小宮女通過交好的太監查出了線頭,估摸著也查不到耿雪身上去。

    耿舒寧猛地拍了下桌子,嚇得在場三人一激靈,都不自禁瞪大眼看向她,以為她是叫自家堂妹氣壞了。

    “這么查什么時候是個頭啊!”耿舒寧禮貌性地怒了一下,她還是更適應快刀斬亂麻那一套。

    她直接吩咐:“陳嬤嬤將你猜測的事情,還有查到的事情傳給陳家,讓陳家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給我阿瑪。”

    “就問他,是要做后族,還是要做惑星的娘家!”

    不等陳嬤嬤答應,晴淑趕忙攔,“耿總督山高水遠的,此事一旦走漏消息,萬一打草驚蛇,再也查不到背后之人還是其次,萬一對方又有其他動作可怎么是好?”

    畢竟主子現在在人家的地盤,晴淑覺得還是該從長計議。

    陳嬤嬤卻干脆利落應了下來,“主子吩咐的是,耿家人的事兒,還是耿總督這位族長更好辦。”

    “畢竟耿雪一家子豬油蒙了心,可耿氏那么多族人卻不瞎。”

    她看了眼晴芳和晴淑,論聰明,眼前這倆其實不如在耿舒寧身邊長起來的巧荷。

    耿佳德金是個老狐貍,有耿舒寧‘后族’這倆字,他的野望,會讓他想盡一切辦法,從耿雪父女倆嘴里掏出幕后指使。

    晴淑抿著唇,不說話了。

    耿舒寧覺得還不夠:“我放她一馬,她還敢如此大膽,攛掇耿雪的人必定很了解她。”

    “叫人將跟她有過接觸并且后宮有妃嬪的人家的情報——”

    耿舒寧頓了下,腦子飛快轉動,對方叫她進園子,肯定不只是為了留下她,必然還有后手。

    與其慢吞吞等著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亂拳打死老師父,暗流越渾她越安全。

    她改口:“左不過就后宮那么幾個,從皇后到索常在他們家,所有的消息能送來的都送來!”

    *

    有了耿舒寧的吩咐,九衛和外頭陳家、齊家的人都動了起來。

    反應最快的竟是離得最遠的耿佳德金。

    只過了十日,他就叫人快馬加鞭送了消息回來,由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將消息送到藻園。

    “鈕國公府?”耿舒寧挑眉,“熹嬪啊……”

    不管是為了三阿哥,還是為了熹嬪自己的恩寵,她容不下耿舒寧,都比旁人更說得過去。

    耿舒寧問晴芳:“外頭的情報什么時候能送到我這里來?”

    晴芳:“十三爺跟著萬歲爺北巡,齊家小五爺和陳二爺出去辦差還沒回來,得多等幾日。”

    耿舒寧給允祥的冊子,已經叫允祥吃透了,甚至更勝一籌。

    很多消息都是一層套一層,單線往上送,分別歸屬不同的部門管,想將消息統一呈上來,主子們不在,沒那么容易。

    見耿舒寧蹙眉,晴淑在一旁小聲出主意。

    “主子,既確定是熹嬪,要動鈕國公府也無甚大用,畢竟鈕國公府的名聲一直都不大好。”

    “叫奴婢說,對熹嬪而言最重要的是三阿哥,不如從三阿哥身上下功夫?”

    耿舒寧不動聲色看向晴淑:“怎么下功夫?”

    晴淑更小聲:“如果三阿哥出點什么意外……哪怕只是臉上帶點傷,斷了榮登大寶的可能,熹嬪怕是哭都沒地兒哭去,定顧不上再為難主子。”

    耿舒寧注視晴淑一臉忠心為主的模樣,認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沖晴淑笑了。

    “你這提議很不錯。”

    不錯到,讓她幾乎確定,這事兒熹嬪不是幕后主使,但她歲寧縣主身邊出了家賊。

    第77章

    晴淑和巧靜到耿舒寧身邊的時間不長。

    她對二人的信任,遠不及巧荷和晴芳。

    先前巧荷為了救張鵬翮受了重傷,將養了兩個月也好得差不多,只是因為耿舒寧進了園子,才沒前來伺候。

    原本耿舒寧打算,如果太后一直冷著她,還要帶她入宮的話,巧荷自會在神武門那邊等著,跟進去伺候。

    發現晴淑不對勁后,耿舒寧開始往長春仙館跑,借著討好太后的理由推遲了對三阿哥下手的動作。

    暗地里,耿舒寧吩咐陳嬤嬤的兄長傳遞消息給巧荷,讓她暗地里入園子,查清晴淑背后的主子。

    “主子如何確定晴淑有了外心?”巧荷來之前,晴芳面色嚴肅確認。

    如果晴淑真有問題,這事兒她也得告訴粘桿處的人,趕緊將消息傳到御前才行。

    耿舒寧坦言:“如果她是皇上的人,絕不會拿三阿哥做筏子。”

    四大爺子嗣本就稀少,而且這人面冷心軟,最是護短,訓練出來的暗衛沒人敢對皇嗣下手。

    晴芳也覺得有道理,立刻叫人將消息傳了出去。

    耿舒寧對自家便宜阿瑪的手段頗為滿意。

    如今九衛補進來的新暗衛有多少人得用,真不好說。

    她請陳家再次幫忙給耿佳德金送了封密信,既然她阿瑪對后族有野望,自然也該為之付出,她才不會叫人白占便宜。

    如此一來,晴芳在耿舒寧身邊,盯緊她的起居和晴淑,陳嬤嬤則負責盯著長春仙館和外頭的動靜。

    巧荷進了園子卻沒露面,暗中查探晴淑的一舉一動。

    加急送到耿佳德金那里的密信,換來了耿佳德金言明會將跟晴淑有關的人查個底朝天的保證,并送進宮的一紙暗樁。

    人數不多,總共就四個。

    一個就是上次給耿舒寧送消息的小太監,是耿佳德金過去在御前行走的時候救下的一個老太監養大的。

    爺倆都給耿氏賣命,另有一個敬事房的太監,還有尚膳局一個懂醫理的嬤嬤,給耿氏賣命的緣由大差不差。

    以耿佳德金愛鉆營的性子,也許還有其他人,但他特地在紙上寫清楚了——

    「宮內唯此四人可信,必要時可作死士用。」

    耿舒寧挺滿意,如今在園子里的只有那小太監和敬事房的太監。

    在八月初,太后準備帶著人回宮之前,有這二人暗中幫忙,宮里宮外一頓忙活,關于晴淑的調查結果很快擺在了耿舒寧面前。

    查出的結果,讓巧荷和陳嬤嬤都大吃一驚,過來送信兒的時候臉色格外蒼白。

    耿舒寧蹙眉:“晴淑是萬琉哈氏的遠支?”

    她現在已經不是剛進宮的小白了,對滿族姓氏有了些了解。

    萬琉哈氏原本是正黃旗包衣,也就是現在的鑲黃旗包衣,旗主是康熙。

    康熙后宮里還有個定太嬪呢,生了十二阿哥允裪,兄長是托合齊。

    也因為托合齊爭氣,萬琉哈氏主家被抬了旗,成了正兒八經的皇家奴才,只是族人都仍舊是包衣,好些在宮里當差的。

    “且不說晴淑是不是跟……有關系,暗衛不都是孤兒和乞兒嗎?”耿舒寧不解問巧荷。

    “她怎么被選進粘桿處的?”

    巧荷白著臉解釋:“在進粘桿處之前,她確實是個孤兒,跟著個老乞丐姓,叫周小五。”

    得虧耿佳德金心細,查出她絕戶的身份。

    晴淑家當年為了救治她阿瑪的病,內城的房子和地都典出去了,阿瑪和額娘去世后只能流浪街頭。

    因為是遠支,也沒什么親戚,主家也不知道這事兒。

    晴淑被選進粘桿處時才七歲,那時萬歲爺還是四阿哥。

    其中代表的含義就太叫人心驚了。

    太上皇是在所有兒子府里都安插了眼線,盯著兒子的動靜嗎?

    *

    耿舒寧不意外,歷史評價說康師傅其實跟世宗一個德行,做皇帝的掌控欲都很強。

    她只問:“你們既查出晴淑對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有惡意,跟她暗地里聯絡的人,就沒查出是誰?”

    陳嬤嬤搖頭,“就是個不起眼的粗使嬤嬤,老奴叫人裝作不經意去打探了一回,第二日這粗使嬤嬤就落了水,沒能救回來。”

    耿舒寧默默抽了口涼氣,背后之人不但想讓四大爺斷子絕孫,手底下的人說滅口就滅口,這也太狠了點。

    以對方行事的縝密程度,倒像是太上皇的手筆,可他絕兒子的子嗣圖啥呢?

    巧荷壓低了聲兒,上前兩步,沾了溫涼的茶水,在矮幾上寫了個‘太’字。

    而后手指指天:“……太上皇對這位和先前那位,從來都是不一樣的,也許是為了叫這位的地位更穩固些。”

    晴淑都說了,要斷掉三阿哥榮登大寶的可能,四阿哥估計只是捎帶手。

    耿舒寧直覺還是不對,“老爺子不是這樣的人。”

    晴芳在外頭守著,屋里就陳嬤嬤和巧荷,默默看著耿舒寧不說話,但明顯跟她有不同的看法。

    耿舒寧沒法跟他們說老康對子嗣的看重,這個世界有些人死得太早了。

    正史胤褆魘鎮太子,老康圈禁了他,要造反的太子兩廢兩立也好好壽終正寢。

    不知道是不是早年死兒子太多,老康就沒殺過一個皇家子嗣。

    耿舒寧若有所思地吩咐:“巧荷,你幫我遞話去暢春園,就說我謝禮已備好,是時候去跟太上皇謝恩了,問問太上皇肯不肯見我。”

    有疑惑,還是當面問老爺子的好,省得她們在這兒打老鼠怕碎了玉瓶。

    *

    還不等暢春園那邊有消息,太后冷了耿舒寧一個月,突然叫人過來請她。

    耿舒寧先前天天去長春仙館請安,一直沒見到人。

    這會子得了周嬤嬤的消息,立刻帶著美容除皺方子和自己做好的粉底液去了長春仙館。

    藍盆友出了皇后位子,耿舒寧也不能不作為。

    往后想在宮里混,哄好這個婆婆還是很有必要的。

    耿舒寧對跟富婆貼貼也不反感,太后并不算難相處,只要見到人,憑著她的三寸不爛之舌,把人哄好還不容易?

    但她沒想到,長春仙館正殿里,不只是太后在。

    她都還沒來得及往嗓子眼兒摻蜜糖,就發現病了許久的皇后娘娘坐在下首。

    她微不可察地噎了下,上前幾步,恭恭敬敬見了禮。

    “歲寧請太后娘娘萬安,請皇后娘娘安!”

    太后輕哼了聲,“本宮聽聞,你這個月在佛堂禮佛的時辰,還沒有在長春仙館閑磕牙的時候長,你就是這么給皇家祈福的?”

    烏拉那拉氏笑著勸太后,“皇額娘息怒,歲寧妹妹許是在莊子上待的時候久了,不習慣在藻園的佛堂待著。”

    “回頭等進了慈寧宮大佛堂,歲寧妹妹也就習慣了。”

    太后語氣微涼:“誠心禮佛,就算是在郊外的破廟里,那也是一天三炷香的撿佛米,抄佛經,無非就是心思不往正途上放罷了。”

    烏拉那拉氏無奈笑著看了耿舒寧一眼,繼續柔聲勸。

    “皇額娘也別怪歲寧妹妹,她年紀還小呢,又惦念著失蹤的夫君,一時不那么周全也說得過去。”

    耿舒寧低眉順眼蹲在地上,平靜聽著這婆媳倆擠對人,心下多了幾分玩味。

    沒人叫起,得虧耿舒寧在莊子上的時候有鍛煉,不然這會兒蹲禮就是受罪,內務府調.教小宮女都是這么慢慢熬人的。

    皇后瞧著和氣,卻字字句句都在拱火,瞧著也不是旁人口中那菩薩心腸的主子娘娘呢。

    女人之間的氣場非常微妙。

    耿舒寧能察覺得出,太后對她比起一個月前剛來的時候還要刻薄,甚至有些厭惡她。

    而皇后……也對她有惡意,那她可不可以合理猜測,太后的態度,少不了皇后敲邊鼓呢?

    對于四大爺這位賢惠的元后,耿舒寧了解比旁人多一些。

    正史中提及世宗對她和大阿哥的刻薄勁兒,不只是沒有追封,甚至治喪都從簡,還是乾隆做了好人。

    這叫野史和很多四爺粉都覺得,世宗元后怕是做了什么惹世宗不喜的事。

    比如……四大爺那稀少到只能矮個子里拔高傻子的子嗣。

    耿舒寧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跟晴淑聯絡,想對三阿哥和四阿哥動手的,會不會皇后?

    如果耿舒寧的人謀害了皇嗣,被人揭穿的話,耿舒寧絕對活不成。

    她始終覺得這不像太上皇的手段,更像是后宮女人的手段。

    可皇后是憑什么收買的晴淑呢?耿舒寧怎么都想不明白。

    “歲寧妹妹?”烏拉那拉氏看著走神的耿舒寧,眼神閃過一絲居高臨下的冷意,而后飛快轉變成憐憫。

    耿舒寧一抬頭,就見太后冷眼看著她。

    皇后溫柔出聲:“歲寧妹妹起來說話,剛才可是在思念失蹤的夫君?”

    耿舒寧慢吞吞點頭:“是啊,昨晚夢到夫君死在南地,只留給我一個體貼的婆母和乖巧的兒子,歲寧有些心緒不寧……還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見諒。”

    太后和皇后:“……”

    倆人都覺得膝蓋中了一箭,像是被指桑罵槐一般,莫名有些不舒服。

    烏雅氏冷哼,看著耿舒寧微嘲:“都說夢是反的,今兒個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你那夫君找到了,好叫你高興高興。”

    嗯?

    耿舒寧愣了下,還真沒想到這一茬,差點張嘴問是活的還是死的。

    好在她腦子還沒壞,立馬露出驚喜的神色,猛地站起身。

    “夫君還活著?太好了!”

    “不知道太后娘娘可查到夫君在何處?我得趕緊告訴婆母這個好消息,一起去迎夫君回來才是。”

    只要出了圓明園,她立馬就去找狗東西算賬,還能拿這位夫君叫他體會體會武大郎的心情。

    皇后笑著解釋,“是我家侄兒星德,前陣子替我去山西采買些給懷恪用的藥材,恰巧遇到個鏢局提起認識奉恩將軍。”

    “梁將軍在湖廣水患的時候,被水流沖走,記不起過去的事兒,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被一個山西行商救了回去做護院。”

    “星德那孩子記得梁將軍的名字,一打聽,還真是他,便請人將梁將軍送回來,再有兩日就能抵達京城,先派人送了信到園子里來。”

    耿舒寧:“……”皇后是騙傻子呢?

    烏拉那拉星德,歷史上的大駙馬,因為害死大公主,被世宗厭棄。

    這玩意兒膽子肥得可以熬油了。

    暗衛查探說他性格暴戾,喜好美色,家里被折磨死的婢女都不知道多少個,叫國公府給壓下去了。

    恰巧為了討好大公主去了山西,還恰巧遇上個提起梁辰的鏢局來,又好心去打聽清楚,善良地將人帶回來……

    咋,天底下所有的巧合,都叫你們烏拉那拉家碰上了唄。

    耿舒寧心下警惕,“歲寧在這里先謝過國公府和星德少爺的好意了。”

    她轉看向太后,略遲疑了下,本想順勢求著出宮‘一家團聚’,可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皇后這殷勤獻的,叫人心慌。

    在圓明園一個月比過去一年還費腦子,有太多事兒她想不明白。

    皇后不想叫她跟四大爺在一起,弄死她其實也不用這么費勁兒,以皇后的威勢伙同太后,逼她剃度也不難啊。

    殺雞……啊呸!反正要做黃鼠狼,何必搞得這么復雜?

    一邊陷害她想謀害皇嗣,一邊又叫人尋她‘夫君’回來,難道是要叫梁家整整齊齊給她陪葬?

    烏雅氏突然開口:“歲寧你就先回將軍府,本宮會派人跟太上皇稟報,叫人將你婆母和兒子都接到將軍府,與梁將軍團聚。”

    她意味深長看著像是高興傻了的耿舒寧,話里不乏敲打。

    “既嫁了人,還是要本分些,你年紀也不小了,早些伺候好了夫君,給梁家綿延子嗣才是你該做的。”

    “先前惑星的流言還沒徹底壓下去,為了皇家顏面和梁家,本宮會派幾個嬤嬤在你身邊伺候著,生下梁家子嗣之前,你就別出府了。”

    耿舒寧:“……”好的,總算弄明白一件事,太后這是準備軟禁她,徹底斷絕她和藍盆友的關系。

    她面色不變,低頭屈膝:“歲寧謹遵太后娘娘吩咐,勞您為歲寧費心了,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回府。”

    一直笑瞇瞇看著耿舒寧的皇后又開口攔。

    “不急,能找回梁將軍也是一樁喜事,妹妹何必匆忙回去呢。”

    “正好過兩日本宮也要奉太后回宮,不如一起進京,到時候也好叫太后和本宮見見他們,可好?”

    耿舒寧挑眉,即便沒證據,也差不多可以確定,皇后想對三阿哥和四阿哥動手了。

    她若不在,誰背鍋呢。

    耿舒寧露出個羞澀的笑,頷首應下,“歲寧聽皇后娘娘的。”

    烏拉那拉氏又笑著勸太后,“皇額娘可是答應過,要給歲寧妹妹撐腰的。”

    “耿總督也不在京城,只怕得勞煩您幫著敲打一二,好叫歲寧妹妹日子舒坦些。”

    烏雅氏微微蹙眉,淡淡嗯了聲,“也好,也算是全了本宮和歲寧之間的緣法。”

    說出去也好聽,別叫人認為,她這個主子不記底下人的功勞。

    *

    午膳之前,烏拉那拉氏才回到自己宮里,一進茹古涵今正殿,身形就趔趄了下。

    翠微趕緊扶她坐下,“主子,索常在過來請安,奴婢叫人帶她去看二公主了。”

    烏拉那拉氏喝了口溫茶,虛弱地笑笑,“好,叫索綽羅家辦的事兒,可都辦好了?”

    翠微點頭:“已從太子府得了準信兒,人證物證都準備妥當,只等著找回來的‘梁將軍’幫歲寧縣主出逃,抓個現成。”

    烏拉那拉氏笑容更溫柔了些,“好,三阿哥和四阿哥那里呢?”

    翠微遲疑了下,“主子,真要對兩位阿哥動手嗎?”

    “歲寧縣主那里還好說,那晴淑畢竟是萬琉哈氏出身,一旦出了岔子,咱們可就沒辦法回頭了。”

    謀害皇嗣,到時候整個烏拉那拉一族怕是都活不下去。

    烏拉那拉氏突然連綿不斷地咳嗽起來,咳得蒼白瘦削臉頰都紅潤了些,唇角都多了一抹猩紅。

    翠微急了:“主子!奴婢去請太醫!”

    烏拉那拉氏緊緊拉住翠微,眼前一陣陣發黑,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舒暢。

    “不必請太醫了,本宮的身子本宮自己清楚。”她笑出聲。

    “烏拉那拉家受了本宮一輩子的好處,卻從沒幫過本宮什么,真要是出了岔子,那也是他們的命。”

    她帶著一抹與年齡不相符的天真,笑著望向翠微,“本宮不能叫弘暉在地底下孤孤單單的,將他的兄弟都送下去陪他,他定會高興的。”

    該做的事情都準備好了。

    她要讓耿舒寧生不如死,與皇上從此再無在一起的可能,只能彼此痛苦地遠離對方。

    讓皇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夭折,只能拱手將江山往狼心狗肺的太子手里送。

    讓皇上眼睜睜看著他所在意的江山,從此內憂外患,再也沒有安寧的一日,讓他……體會一下自己這些年的煎熬。

    真期待看到他悔不當初,日夜心痛如絞的那一日啊。

    就快了,烏拉那拉氏微微顫抖著灌下一碗參湯,潮.紅的瘦削面容帶著一股子詭譎的激動。

    第78章

    暢春園,清源書屋內,已經到了康熙就寢的時辰,殿內殿外都安靜得很,無人發現,有個黑衣身影從廊廡底下匆匆進門。

    “回稟主子,五日前,石家大兒媳索綽羅氏去靜宜園給端和皇后請安,昨兒個靜宜園里采買上的小太監自后門進了太子府。”

    “三日前,端和皇后派人給太皇太后和太后呈送了中秋節禮,私下里將兩包藥藏到了山高水長倒座房的房梁上,暫時還沒人去取。”

    梁九功在康熙身后輕緩替主子通頭,康熙闔目靠在床上,表情疏淡。

    “太子府可還有其他動靜?”

    暗衛繼續稟報:“三日前,太子府的幕僚換了身份牙牌,自南城門出京北上,萬歲爺那里應該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兩日前,假扮奉恩將軍的死士,被烏拉那拉星德送到了太子妾室娘家的別莊上。”

    “奉恩將軍府由索綽羅氏安排了釘子進去,梁老夫人和梁小世子也一直有人盯著。”

    說話功夫,梁九功熟練地替主子將鼠尾辮梳好,招手讓角落里的內侍上前,將康熙送到了龍床上。

    被伺候著躺好了,康熙泛著冷意的吩咐才從幔帳里傳出來——

    “令托合齊準備好,一旦有動靜,圍了太子府和暢春園。”

    “三阿哥和四阿哥不可有任何差池,烏雅氏和老四后宮那幾個做什么不用管。”

    吩咐完,康熙頓了下,加了一句,“保住耿氏的命。”

    弘皙的心思,康熙一直都清楚。

    這孩子總覺得是老四搶了他阿瑪的皇位,叫他這個板上釘釘的皇太孫,哪怕做了太子也如履薄冰。

    康熙心疼他沒了阿瑪,對他百般疼愛,卻叫弘皙比老二更驕縱得無法無天,卻是個蠢材。

    至于圓明園,烏雅氏耳根子軟,又因為老十四被送去青海,對老四帶了點埋怨,非要給老四找點不痛快,糊涂。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四媳婦卻莫名要趁死前發個瘋,康熙想不明白,這老四媳婦是中了什么邪。

    畢竟是老四的后宮,他不管,讓老四自個兒處置。

    唯一有成算且心思冷靜的,反倒是老二媳婦,她手段也足夠狠辣,想著叫老四絕后,只能選擇弘皙。

    可惜……老二媳婦鉆了牛角尖,竟敢攛掇著弘皙勾結外敵,還是他過去對他們太仁慈。

    暗衛無聲退下后,康熙閉上眼,遮住眸底的冷意。

    下一任皇帝可以無能,做守成之君,卻不能不顧江山社稷,弘皙這孩子算是廢了。

    現在就看耿家那丫頭,有沒有本事從這一團亂麻里掙脫出來。

    若輕易就叫老四媳婦害了,也沒資格站到老四身邊。

    *

    康熙漸漸睡過去的同時,遠在承德行宮的胤禛,還坐在燈火通明的書房內,聽林福稟報。

    他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太上皇暗衛猜測的還要快。

    畢竟,有些事本就是胤禛一手安排的。

    “蘇日勒已帶著策零的信物抵達張家口,跟太子幕僚碰了面,約定一個月后在圍場里應外合引路。”

    蘇日勒是他們早安排在準噶爾多年的探子,如今是策零手下。

    林福:“太子幕僚是何焯的徒弟,確定蘇日勒身份后,建議在以土謝圖汗部為首的漠南部落發動騷亂,接應準噶爾的三千將士于行宮行刺。”

    胤禛微微挑眉,何焯是八弟的人,看樣子安郡王和郭絡羅氏還有老九,都站到弘皙那邊了。

    “知道他們要從哪兒突破嗎?”負責擬詔的張廷玉輕聲問。

    林福搖頭,“蘇日勒并未完全取得策零的信任,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派人盯著他。”

    策零是策妄阿拉布坦的長子。

    策妄阿拉布坦人在伊犁,已經發兵和田。

    行刺御駕是為了叫大清亂起來。

    胤禵畢竟還年輕,不管是為了皇位,還是為了兄長的安危,都有可能穩不住。

    胤禛蒼白憔悴的俊容無甚表情,只冷冷看著木蘭圍場的堪輿圖,手指在西側行獵的樹林深處,還有南側水泡子附近檢閱駐兵的草場劃過。

    三千人要行刺,要么化整為零翻過山頭,從樹林里潛行過來。

    要么買通北蒙和木蘭圍場的武將,從不易看守的水泡子那邊繞過來,打行宮一個措手不及。

    他淡淡吩咐:“林福,你帶著朕的印信,調熱河駐軍看守行宮。”

    “張廷玉,你親自去察哈爾傳令,令東翼四旗暗中布防,準備甕中捉鱉。”

    張廷玉接了命令,擬好調遣圣旨,蓋上關防大印后立刻出門。

    最多半個月功夫,皇上就得去圍場接見蒙古各部落,不只是行宮危險,圍場的危險也不少。

    他得帶人連夜趕路去察哈爾傳旨。

    *

    林福沒急著走,繼續稟報京城的情況——

    “皇后拉攏了索常在,索綽羅氏與瓜爾佳氏借著姻親的走動傳信兒,跟端和皇后、太子聯系上,準備對三阿哥和四阿哥動手。”

    “打的是通過晴淑和耿雪嫁禍給歲寧主子的主意,以謀害皇嗣,私通外男,勾結外敵的罪名,問罪梁家和耿家。”

    “屬下順著烏拉那拉星德在山西的動向查過,有噶禮的手筆。”

    “他應是發現了暗衛的痕跡,要拉耿佳德金下水,欲攪亂了渾水后,趁機帶兵往西北去,跟準噶爾里應外合,拿下青海襄助太子。”

    胤禛對噶禮的打算并不意外。

    以他貪污受賄,賣官賣爵,草菅人命,大肆圈地等罪名,死一百次都不夠,也只有從龍之功可以自救了。

    他已經分別傳信給岳子琪和老十四,叫他們在青海后方布防,萬一叫噶禮跑過去,也能打噶禮個措手不及。

    “叫人盯緊暢春園,必要時讓允裪出面牽制托合齊,避免出意外。”胤禛捏了捏鼻梁,慢吞吞吩咐。

    “無論如何,以歲寧的安危為主,索綽羅氏不急著處置。”

    林福對皇上這吩咐心中有數,他知道主子多看重那祖宗。

    他小心翼翼問:“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萬一對歲寧主子下狠手……”

    提起皇后,胤禛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老十四的前程還在朕手里,太后不會做傻事。”

    “至于烏拉那拉氏……待得索氏和歲寧離宮后,直接禁足永壽宮,收回她的鳳印寶冊,由太后掌管宮務,任何人不得進出永壽宮。”

    林福有點驚訝,如此一來,皇后的體面可就一點都不剩了。

    胤禛絲毫不打算改變主意。

    出行之前他事無巨細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趁機解決太子和端和皇后吃里扒外的問題。

    卻沒料到,他一直信任有加的皇后,成了唯一的意外。

    皇后能拿捏晴淑的把柄,還是皇上親手送出去的。

    胤禛早知道晴淑是太上皇的人,命林福安排了人,透露消息給烏拉那拉家,叫皇后知道太上皇和太后要打壓耿舒寧的打算。

    本來胤禛以為,以皇后的性子,為了烏拉那拉一族,只會不動聲色護著耿舒寧,為烏拉那拉氏結個善緣。

    他實在想不通,印象中一直端莊賢淑,聰慧溫和的皇后,為何對耿舒寧有這么大的惡意。

    她并非善妒之人,難不成自個兒壽數到了,還非得帶著烏拉那拉全族往地底下奔?

    這叫胤禛愈發擔心耿舒寧。

    他清楚皇阿瑪不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弘皙和二嫂那邊皇阿瑪不會手軟,會幫他守好京城。

    可對耿舒寧,老爺子只會更苛刻,如果小狐貍表現不好,老爺子真會要了她的命。

    胤禛起身,在御案前來回踱步幾番,終是改了主意。

    “熱河駐兵那邊讓蘇培盛去,你親自帶人回京,將歲寧給朕萬無一失地接出來。”

    *

    只剩兩天就可以出園子,耿舒寧卻難得沒有天高海闊的期待,外頭這會子大概率有刀山火海等著她呢。

    晴芳看似帶著人忙碌收拾行李,實則一直緊繃著神兒,盯緊了晴淑的動作。

    陳嬤嬤負責盯著長春仙館,巧荷則叫人盯緊了茹古涵今。

    快中秋時候,園子里夜里已經挺涼了,藻園也沒有地龍,需要點著爐子才能睡好。

    趁著晴淑去四庫居取玲瓏炭的功夫,晴芳再次確認:“主子,您確定是皇后娘娘?”

    她和巧荷入九衛前,接皇上的旨意,是拼死都要保住主子的性命,加之下江南發生過的事兒,現在一點都不敢懈怠。

    “不如叫九衛通過暗道再進幾個人,連其他妃嬪那里一起盯著?”

    耿舒寧手里拿著敬事房太監送過來的一本冊子,杏眸霧蒙蒙的,一直在走神。

    聽到晴芳的話,才回神。

    “不用,不會是別人。”

    耿舒寧上輩子做方案的時候,經常做思維導圖。

    看起來雜亂無章的事,其實都擺脫不了思維導圖的核心——目的性。

    找到‘梁辰’,留下她,讓太后軟禁她,對三阿哥和四阿哥動手,無非是害她利太子。

    其他妃嬪,不管哪個要么沒有動機,要么思維導向不對,唯獨皇后符合全部推測。

    她沒有嫡子,因為大阿哥和皇上的冷落,對皇上心有怨恨,佛口蛇心……與其便宜別人,不如瘋一把,換太子護住她的母家。

    在園子里,她只需要防著自己成為那個鍋。

    耿舒寧擔憂的是,即便防住園子里這些手段,出去后,皇后打算怎么害她利太子。

    如果外頭沒有安排,皇后不會讓她跟著太后的鳳輦一起走,防止她逃跑。

    明擺著的,耿舒寧逃脫這個大坑唯一的機會,就是出了園子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出京,去皇上身邊。

    *

    耿舒寧打起精神問:“巧靜還有多久到北城門?”

    晴芳小聲回話:“應該還有半日功夫,已經將衣裳首飾都送過去了,陳二少在北城門也安排好了。”

    太后回宮,不走南城門,走的是通著內城的北城門。

    到時候引起些騷亂,易容后的巧靜就能跟耿舒寧換身份,叫耿舒寧提前離開。

    過后晴芳和巧靜會留下護著梁家祖孫倆,巧荷帶人跟上耿舒寧,護送她去木蘭圍場。

    耿舒寧想了想,仔細叮囑晴芳:“如果真是梁辰回來了的話,叫他裝病閉門不出,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如果是冒牌貨,直接拿下,交給粘桿處,如果有意外,護著干娘和墩兒先躲起來。”

    晴芳剛要應聲,外頭就傳來小太監壓低的聲音,“縣主,晴淑去了山高水長,取了什么東西送到婷芳閣去了。”

    是耿佳德金給耿舒寧的那個小太監,平日里在灑掃上,打掃的就是四庫居和婷芳閣那邊。

    山高水長跟婷芳閣,只隔著一座橋。

    晴芳眸中閃過精光,“這吃里扒外的東西,我這就叫人通知陳總管,封了婷芳閣搜。”

    懸著的一只靴子總算落下來了。

    耿舒寧面無表情吩咐:“讓巧荷帶人靜悄悄進去,把晴淑制住,直接送暢春園去。”

    誰的人誰處置,不管康熙是知情試探她,還是不知情玩兒脫了,耿舒寧都不想理。

    有這個玩心眼子的功夫,她多想想怎么跟狗東西算賬多好。

    這一個多月,她過得比一年多還煎熬。

    晴芳發現主子身上的不耐煩勁兒,便沒敢再說什么,立刻出去辦差。

    *

    出發前一日的傍晚,發現熹嬪和蘇常在那邊有動靜,晴淑也再沒從藻園出來,皇后就知道晴淑暴露了。

    她也不慌,左右跟晴淑聯系的,是她過去在懋嬪那里埋下的暗棋。

    從懋嬪那里轉一手,跟耿雪聯系上,又叫耿雪安排的人跟晴淑打交道,如何也查不到她烏拉那拉氏頭上。

    一次不成,等回宮還有機會。

    只要‘梁辰’忽悠著耿舒寧出了京,私通外男和勾結外敵的罪名洗脫不了,多一個謀害皇嗣也容易。

    烏拉那拉氏之所以在太后跟前勸說,叫耿舒寧跟在鳳駕后頭,是為了叫這賤人心神不寧,忐忑不安,滿心思去御前找人撐腰。

    呵……這些狐媚子在皇上跟前什么樣子,烏拉那拉氏再清楚不過。

    她心情頗為愉悅地多用了幾筷子晚膳,再等一夜,過了明日,她想要的就都會實現——

    “主子!不好了!”翠微急匆匆自外頭跑進來,臉色蒼白。

    “承德行宮送來消息,說萬歲爺染了時疫,齊妃被傳染,病重臥床。”

    “萬歲爺昏迷不醒,太后娘娘叫人都去長春仙館,商議送人過去侍疾!”

    皇后手里的玉著‘啪嗒’一聲碎了滿地。

    她猛地站起身,心像被人拿刀子割了一塊去,疼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暈過去。

    皇上怎么會……怎么能死在她前頭!

    她還沒能看到他悔不當初的樣子!

    翠微趕忙上前扶:“主子!”

    皇后顧不上多說話,立馬帶著人匆匆往長春仙館去。

    她進門的時候,太后正紅著眼垂淚。

    出乎烏拉那拉氏預料的是,耿舒寧就安靜在一旁伺候著。

    烏拉那拉氏看到耿舒寧,瞳孔猛地縮了下,太后不會打算叫這賤人去侍疾吧?

    若是萬歲爺薨逝,這賤人倒能見萬歲爺最后一面?

    她做夢!

    可別人不這么想,尤其是有子嗣的熹嬪和蘇常在。

    熹嬪話說得好聽:“嬪妾倒是愿意去侍疾,只是三阿哥還離不開人……再者說,萬歲爺只怕也不想看到嬪妾。”

    蘇常在也跟著附和:“太后娘娘,萬歲爺這會子最想看到的,怕就是歲寧妹妹了。”

    烏雅氏眼神復雜看向耿舒寧:“你怎么想?”

    奉恩將軍回來了。

    耿舒寧去侍疾,那就是紅杏出墻,水性楊花。

    不去侍疾,那就是虛情假意,貪生怕死。

    不管耿舒寧怎么選,都不合適。

    但耿舒寧顧不上這些,她只知道歷史上四大爺什么事兒都沒有,但遭了不少罪。

    她去陪藍盆友心疼心疼他不是應該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是個光明正大擺脫皇后算計,還能爭功勞,算黑賬的好機會!

    她立刻就要答應,卻被皇后搶在了前頭。

    “皇額娘,歲寧妹妹好不容易能跟夫君團聚,她也并非妃嬪,去侍疾怕是不妥!”

    烏拉那拉氏難得面色嚴肅,“最該去的就是兒臣!兒臣立馬叫人收拾藥材,立刻出發,前去侍疾!”

    烏雅氏蹙眉,“你這身子骨,能不能到得了承德且不說,真去了還不知道誰伺候誰呢。”

    皇后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淡淡看向寧楚格。

    寧楚格心下一緊,硬著頭皮站出來:“太后娘娘,婢妾愿意替皇后娘娘去御前侍疾!”

    熹嬪和蘇常在眼神閃了閃,不說話了。

    時疫可沒那么容易治好,甚至很容易死人,只要不是她們去,誰去不是去啊。

    萬歲爺都昏迷不醒了,萬一……說不準得給萬歲爺陪葬。

    剩下還能說得上話的,懋嬪已經暈了過去,寧貴人嚼著手指不抬頭,瓜爾佳常在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其他人就更不用說,都害怕。

    耿舒寧咬著牙壓下到了嘴邊的祖安話,就知道皇后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一個臣婦,沒人開口還好說,這會子有人站出來,就算她再想爭取,也不能開口,否則就是不守婦道。

    算了,只要她騎馬跑得比寧楚格快就行了,耿舒寧吞下嗓子眼的罵,只低下頭去表示順從。

    烏雅氏見耿舒寧不說話,心下松了口氣。

    她也不想叫耿舒寧這時候去皇帝身邊,更叫她那好大兒看重。

    胤禛本來就是個喜歡什么就格外純粹的,真患難與共了,那往后滿后宮都得成擺設。

    她當機立斷拍板:“本宮已經叫太醫院去準備藥材,索氏明日不必回宮,直接出發北上。”

    寧楚格蒼白著臉應下。

    其實她也怕死,只是索綽羅氏一族投靠太子,她的把柄在皇后手上,二公主也在皇后宮里,她逃不了。

    *

    皇上病重的消息一傳回來,回宮的陣仗都多了幾分沉默。

    一大早,鳳駕安靜出了大宮門。

    皇后也沒了心思貓戲老鼠一樣折騰耿舒寧,有皇上病重一事勾著,不怕耿舒寧不跑。

    再加上昨夜受驚,皇后昏迷了半晚上,沒敢叫人發現,跟在太后的鳳輦后面,一路都安安靜靜的。

    都無精打采的,北城門的騷動就格外叫人心慌。

    耿舒寧順順利利跟巧靜換了身份,騎馬日夜兼程往承德趕。

    很快,和巧荷同騎一匹馬的耿舒寧,就路過了拉著十幾車藥材的索常在車隊。

    怕走官道叫人發現,耿舒寧和巧荷決定繞點路,躲開護衛,帶著十幾個暗衛走的小道。

    真真兒巧合的是,就只差半個時辰的功夫,林福帶著的人就跟耿舒寧完全錯開了,再沒找著人。

    如此,耿舒寧也就不知,在她風餐露宿,苦哈哈趕路的時候,京城發生了好幾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

    十日后。

    行宮一公里外,耿舒寧灰頭土臉靠在小帳篷里,懨懨地等巧荷聯系粘桿處,想辦法叫她去見胤禛。

    耿舒寧想過,可能會見到臉色蠟黃的骷髏四大爺,可能會跟藍盆友相執淚眼……

    連欺負病人的十八種姿勢她都考慮到了,就是完全沒想到,會等來渾身冰霜氣息的黑臉狗東西。

    盛怒中的男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沖進帳篷,二話不說把她摁趴下,啪啪給她好幾巴掌。

    耿舒寧驚得連疼都忘了喊。

    這狗東西沒生病?

    還是生病好了?

    他就沒考慮過偷偷告訴她一聲?

    耿舒寧被屁股上的疼痛喚回神智,用上吃奶的勁兒掙開胤禛的束縛,回頭怒喊——

    “我要跟你分……唔!”

    胤禛陰沉著臉堵住她的叫囂,用啃噬的力道親下來,親得耿舒寧從舌頭到嘴唇都疼得發麻。

    她徹底驚呆了。

    這么多天,她記掛著他的病,生怕自己這蝴蝶翅膀給他扇沒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壓縮到不能再壓縮,拼命往這兒趕。

    結果換來一頓好打和家暴式的親嘴兒?!

    耿舒寧使勁兒推他,伸腳踹他,肺都要氣炸了——

    “你個狼心狗肺……”

    還沒罵完,胤禛就將她死死抱進懷里,用力到叫她幾乎喘不過氣,話也說不出來了。

    接著,溫熱的濕潤滴落在她頸畔。

    胤禛一開口,聲音嘶啞粗糲:“你個混賬東西,你還活著,為什么不聯系我?”

    耿舒寧:“……”因為你死了!!

    第79章

    為了不引人注意,耿舒寧待的帳篷屬實很小。

    倆人在里頭鬧騰這會子功夫,外頭蘇培盛和巧荷看著帳篷一拱一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蘇培盛尋思著,皇上大病初愈,就這么……咳咳,急不可耐,會損傷龍體吧?

    巧荷則是擔憂,主子風雨兼程,大腿根兒皮子都磨爛了,這要是敦倫……估摸著受不住吧?

    不過也沒用倆人擔憂多會兒,那低矮的帳篷叫胤禛一手掀翻了。

    他懷里抱著臉色漆黑的耿舒寧,踉踉蹌蹌登上了過來的馬車。

    耿舒寧發誓,但凡不是看藍盆友臉色太差,擔心這狗東西把她給摔了,她都要收拾他個柳綠花紅。

    可是給他臉了,敢家暴她,這頓巴掌絕對沒完!

    及至進了馬車里,胤禛也沒放開別扭的耿舒寧,一直將她摟得很緊,直抱她進了行宮里。

    靠近龍床的時候,才撐不住,一個趔趄,將她摔進了床榻里頭。

    耿舒寧被打了好幾下,摔得屁股蛋子生疼,火從屁股直往心窩子里拱。

    左右進了屋里也沒外人,她脾氣上來了,氣得狠狠推胤禛一把,想繼續先前的脾氣。

    這種家暴風,絕對不能容忍。

    不料她也沒用多大力道,胤禛竟是連站都站不住,直接叫她推得仰躺在地上,摔出好大的動靜。

    聽到胤禛的悶哼,耿舒寧的火氣都嚇沒了,愣了下,趕緊齜牙咧嘴從床上爬下去。

    她小心翼翼靠近胤禛:“你……爺,你沒事兒吧?”

    胤禛臉色蒼白,額頭都疼出了汗來,苦笑著伸手。

    “先扶朕起來。”

    耿舒寧小小聲哦了聲,咬牙扶死沉死沉的藍盆友站起來,倆人都有些力竭,姿勢非常狼狽地摔在明黃色龍床里頭。

    耿舒寧覺得胤禛面色不對勁兒,立刻就想喊人,可剛一張嘴,就被胤禛的薄唇覆了上來堵住。

    這回溫柔許多,纏綿得叫人心尖發顫。

    她氣不起來了,有些郁悶,卻也知道胤禛估計真病得不輕,抱著他輕輕捶了幾下。

    “病了就躺著,叫人帶我進來就好了,你逞什么能,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呀!”

    胤禛輕哼,聲音嘶啞:“若是你跟朕一樣,心腸日夜煎熬著,好不容易看著希望,你也躺不住。”

    耿舒寧動作一頓,抬頭看他,“到底怎么了?”

    歷史上的世宗雖然脾氣急,卻不是個暴躁的。

    這個世界她藍盆友也一直都還算沉穩,先前沖進帳篷里打她就很奇怪。

    她火氣消弭后,好奇心就上來了。

    說話不自覺就摻了蜜糖,好聽得多,“我聽聞你病了,等不及承德這邊傳消息,火急火燎趕路,什么都顧不上……”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輕輕抱住胤禛的腰,眼圈泛紅承認——

    “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害怕。”

    胤禛見向來倔強的小狐貍杏眸里水光瑩瑩,幾乎要溢出眼眶,這幾日的心急如焚都化作了心疼,柔軟得不像話。

    他親了親耿舒寧的眼皮子,“是朕的錯,朕該早些叫人跟你說清楚。”

    他懷里抱緊了嬌軟,空蕩蕩的心窩子都被填滿了。

    屬于帝王的冷靜也恢復許多,低沉著嗓音慢慢跟耿舒寧說起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

    *

    其實胤禛先前做的那些安排,本也沒想著瞞耿舒寧。

    如果按照計劃帶著這小狐貍出行,在路上就告訴她了。

    豈料太上皇、太后、皇后都在其中插了一腳,愣是把耿舒寧給留下了。

    準噶爾那邊的情形也頗為嚴峻,沒給胤禛做后手的時間。

    等到他出發后,先前安排好的人手也不敢輕易跟耿舒寧說什么,生怕叫暢春園和靜宜園那邊發現不對。

    “二嫂和弘皙通過噶禮和老八媳婦,跟準噶爾勾結,想要占據川陜一帶,跟大清分化而治,這事兒朕早知道,此次北巡也是為了應對準噶爾。”

    胤禛撫著耿舒寧的后腦勺,感覺到塵土和油膩,手頓了下,不動聲色放下手。

    “皇阿瑪是想通過二嫂和弘皙來考驗朕,他向來愛這樣做,朕干脆順勢而為,只沒想到他會連你也算計在內。”

    “倉促之下,朕只好令人暗中護著你,叫人傳信兒給了烏拉那拉氏。”

    “本是想讓皇后護你周全,沒承想她……竟欲拉耿氏、索綽羅氏和烏拉那拉一族下水,突然發瘋……”

    耿舒寧瞇了瞇眼,雖然胤禛動作很隱秘,但他不動聲色地后退,也瞞不過人。

    她將腦袋扎胤禛胸前使勁兒錐了好幾下,在他更加蒼白的臉色中,露出個微諷的冷笑。

    “我再給萬歲爺個機會,您想清楚該怎么狡辯。”

    能叫人傳信兒給皇后,就沒法傳信給她或者九衛?

    呵……

    “萬歲爺自己做了什么,您心里一清二楚,您但凡沒被豬油蒙了心,就不會讓皇后護著我。”

    耿舒寧瞪他:“不如干脆說,您是在考驗我能不能做皇后吧!”

    胤禛看著胸前的污痕,深吸了口氣,哭笑不得。

    反正也要洗漱,他倒是不在乎那一點子油膩了,沒好氣地將耿舒寧摁在懷里。

    “你以為在圓明園里傳遞消息就那么容易?粘桿處可不只是一個晴淑,朕是叫人傳信兒給了烏國公府。”

    耿舒寧這才反應過來,如果在圓明園做事沒那么容易……那九衛是怎么盯緊山高水長和茹古涵今消息的?

    胤禛了然回答她:“朕不在圓明園,你的行跡瞞不過皇阿瑪,想看你有沒有資格做皇后的是老爺子,不是朕。”

    不過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你知道皇后為何會發瘋?”

    耿舒寧有些納悶,“我要是大老婆,不得夫君疼愛,還有小妾蹦跶,孩子也沒保住,甚至都沒得任何追封,我也得瘋啊!”

    胤禛:“……”

    他更不解,分辯道:“烏拉那拉氏嫁給爺的時候,李氏和宋氏就在阿哥所了,是她推爺去別人那里,甚至還跟額娘要了人進府……”

    至于弘暉,胤禛無奈嘆息:“弘暉是弟子,不足十歲就去了,若是朕追封他,必是追封為太子。”

    “等到下一任儲君繼位,若不追封他為皇帝,就會為史書記載不悌。”

    他追封二哥,往后在端和帝冥誕的時候都要跪拜祭祀,心里都很膈應。

    更不用提還有弘皙這樣的帝王之后,能明目張膽跟他的子嗣爭奪皇權。

    一旦他追封弘暉,烏拉那拉氏更不會善罷甘休。

    烏國公府地位也會不同,必定會有人想方設法給弘暉過繼子嗣,對皇權極為不利。

    “等到朕百年之后,弘暉的兄弟定會追封于他,不會委屈了他。”

    耿舒寧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感嘆不已,這皇權的考量和爭斗彎彎繞繞實在是太多了。

    怪不得正史上是乾小四追封的弘暉,說不定也是因為這種顧慮?

    但女人和男人考慮的就是不一樣啊。

    她撇了撇嘴,“我不懂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嫡子不得追封,甚至要等一個庶子或者繼室子追封,那對元配來說,應該算是羞辱了。”

    “而且她身為皇后,是愛新覺羅家的媳婦,史書記載也不會記載她是烏國公府的女兒,比起烏國公府的榮光,當然是夫君和子嗣帶給她的榮光更重要。”

    胤禛一瞬恍然,如果皇后真是從女子的角度這樣想,她發瘋就能說得通了。

    不等胤禛說話,耿舒寧揪住他的衣領,神色不善。

    “爺跟我說實話,真是太上皇要考驗我,爺就完全沒有順勢而為的心思?”

    胤禛:“……你離京那日,林福就去接你了,只是進京后發現你已離京,再也沒找到你的蹤跡。”

    *

    耿舒寧一直心急如焚地趕路,無暇他故,不知自她離京那日起,短短十日內,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皇上突發時疫,昏迷不醒,隨時可能賓天,這對太子黨而言,無異于從龍之功近在眼前。

    佟國公府隆科多伙同李光地,立刻帶人到太子府,再三懇請太子入宮監國。

    佟國維則找到托合齊和暫時掌管京郊大營的允祐,要求他們監管內城。

    佟國維親自帶人去了暢春園,懇請太上皇下旨,讓太子登基,太上皇攝政,以免朝政不穩。

    佟國維捏準了太上皇不會輕易對皇權松手,以權柄來誘惑太上皇重新執掌朝政。

    與此同時,太后和皇后回宮后,在皇后禁足的旨意還未曾傳達之時,皇后就聯合佟家和端和皇后,強勢在宮內戒嚴。

    三阿哥和四阿哥卻在這時都出現了中毒癥狀,得虧太上皇留下的人手才保住性命。

    皇后借機令內務府嚴查,查出是慈寧宮女官耿雪伙同其阿瑪和堂姐歲寧縣主謀害皇嗣。

    刑部派人去奉恩將軍府抓人,卻得知奉恩將軍勾結準噶爾,泄露帝蹤,并帶著夫人出逃,欲以奉恩將軍夫人為誘餌,禍主刺殺。

    此事也被稟報到了暢春園太上皇處。

    “老爺子以傳召為由,將二嫂和弘皙召到暢春園扣押,為了不打草驚蛇,下旨令托合齊帶人將奉恩將軍夫婦緝拿歸京。”

    胤禛幽幽看著耿舒寧:“豈料追到張家口一帶,發現了‘梁辰’的尸首,奉恩將軍夫人墜崖失蹤,崖下有血跡和野獸啃噬過的尸骨。”

    胤禛是真的感染了時疫。

    不過有耿舒寧先前給出的防治疫病的冊子,常院判和隨行的太醫也算是有了些經驗,迅速控制住了傳染的趨勢。

    除了齊妃確實臥病在床,病得比較嚴重,其他人癥狀都不算重。

    齊妃不喜歡消毒的石灰和酒精的味道,動輒發脾氣叫人滾,自個兒作的。

    胤禛本來病也不重,只是一直疲于朝政和北蒙西藏那邊的政務,熬過頭免疫力下降,才會一直纏綿病榻。

    得知‘奉恩將軍夫人’墜崖的消息后,本已接近痊愈的胤禛當即就急得起了燒,立刻就派人去找。

    偏偏一直沒有耿舒寧的消息,懸崖底下也沒找到任何活下來的痕跡,胤禛這病就始終反反復復,一直沒好全。

    耿舒寧聽得如癡如醉,恨不能拿一捧瓜子過來,知道的是過去了十天,不知道的還以為過去了一年呢。

    她沒看到胤禛幽深的眼神,只催促著問個不停。

    “那京中現在是什么形勢?奉恩將軍夫婦有沒有被問罪啊?”

    胤禛定定看著耿舒寧,似笑非笑,“夫婦?你怎么不問梁辰的身份,還有墜崖的是誰?”

    耿舒寧后知后覺縮了縮脖子,捂著腚往后退。

    “我忘了說……那什么,我跟巧靜換了身份,她發現‘梁辰’不是真的,帶著干娘和墩兒躲起來了。”

    巧靜和晴芳是九衛的人,她們跟巧荷能聯系上,是只有九衛才知道的聯絡方式。

    老梁氏不至于認不出自家兒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西貝貨。

    晴芳是個干脆的,立刻叫巧靜帶人躲去了美容會所,通過密道出城,藏在只有九衛知道的‘安全屋’。

    晴芳接茬冒充耿舒寧,順著‘梁辰’的算計出京,偷襲殺了他和跟隨的死士,做出墜崖的假象,并且飛鴿傳書給了巧荷。

    只是飛鴿傳書比較倉促,這一切發生的時間更倉促,晴芳來不及細說,正在趕來的路上……耿舒寧就叫人打了腚。

    她鼓著臉兒瞪胤禛:“你假裝病重嚇了我一跳,我也沒機會提前跟你說,咱們扯平了,你再打我,我可翻臉了啊!”

    胤禛:“……誰告訴你朕是裝病的?拜你所賜,朕的病到現在還沒有痊愈!”

    耿舒寧大驚失色,下意識翻身撅腚就想下床。

    “沒痊愈你還親我!!!”

    “愛新覺羅胤禛!你是嫌我太康健了嗎?!”

    果然這狗東西只有更狗,沒有最……嗷!

    *

    一盞茶后,耿舒寧趴在床上,捂著腚扭臉不看胤禛。

    胤禛下巴上掛著三道血棱子,心滿意足看著耿舒寧后腦勺笑。

    “不想知道京城現在的情形了?”

    耿舒寧哼哼,“不聽!”

    “那就先洗漱吧。”胤禛輕笑著摸了摸耿舒寧的腦袋。

    “你這一路趕路也辛苦了,早些洗漱了好歇息。”

    耿舒寧繼續哼哼:“不洗!”

    胤禛憋著笑逗她:“朕是說自個兒洗漱,叫你蹭了半天,朕這身上就沒個干凈的地方……”

    他話還沒說完,耿舒寧翻個身,倒抽著涼氣要沖過來撓他。

    胤禛一把抱住咋咋呼呼的小狐貍,再忍不住低低笑開,甚至越笑越大聲。

    外頭蘇培盛臉上也不自禁無聲笑起來。

    剛才聽著里頭乒乒乓乓地他還以為又打起來了,但聽萬歲爺這笑聲……嘖嘖,萬歲爺應當是大好了。

    他揮揮手,吩咐趙松:“趕緊去抬水伺候著。”

    趙松小聲嘀咕:“沒這么快吧……”

    萬歲爺就是自……咳咳那啥也得好一會子呢。

    蘇培盛一巴掌拍他腦袋上:“再胡說咱家扒了你的皮!”

    就里頭那倆在外頭滾了半天的臟東……咳咳主子,能敦倫得下去么?

    不夠糟心的。

    果不其然,片刻功夫,里頭就傳來胤禛含笑叫水的聲音。

    耿舒寧和胤禛一塊兒泡在了熱水里。

    實際上蘇培盛和趙松他們就純粹是想多了。

    一個腿上皮子都快禿嚕了,一個病勉強算是剛好,就算是再有熱情,這會子也造作不起來。

    懶洋洋靠在浴桶上,耿舒寧才拿腳尖踹了踹胤禛,“京城到底怎么樣了呀?”

    胤禛眼神幽暗:“你乖一些,別招惹朕,不然你這幾日就別想下床了!”

    耿舒寧偷偷翻了個白眼,一個剛好的病秧子,我聽你吹牛皮。

    但凡晴芳這會子在,她都不會給這狗東西一個眼神。

    到底知道眼前這人是大爺,她還是識時務的,聲音慵懶嬌軟地撒嬌。

    “說不說?不說我要算舊賬了啊!”

    胤禛唇角抽了抽,真算起賬來,指不定誰才是吃虧的那個。

    “皇阿瑪將二嫂和弘皙扣下的功夫,托合齊和允祐就該帶人圍了太子府和靜宜園。”

    至于宮里,胤禛只輕描淡寫提了一句:“烏拉那拉氏病重在床,鳳印寶冊送去了額娘那兒,由額娘暫時掌管宮務。”

    索綽羅一族和烏拉那拉一族在朝為官的不少,甚至有些武將在京外為官,不宜現在處置。

    等準噶爾這邊消停了,胤禛回到京城再行處置不遲。

    耿舒寧若有所思,“您跟老爺子商量好,要打壓太子和端和皇后?”

    胤禛面色更淡:“沒有。”

    可他身邊有老爺子的人,老爺子身邊自然也有他的人,有些消息心照不宣罷了。

    爺倆可能矛盾不少,對于大清江山統一的心思是一樣的。

    只要老爺子知道瓜爾佳氏和弘皙做了什么,父子倆不用商量也都知道該怎么做。

    等胤禛回京后,他那位心機頗深的二嫂就該去陪二哥了。

    弘皙也會跟烏拉那拉氏一樣臥病在床,久治不愈而亡。

    耿舒寧即便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也知皇權爭斗的殘酷性,大致猜得出來。

    她心情略有些微妙,輕輕擦拭著身上,狀似漫不經心問,“回去后爺要立三阿哥為太子?”

    胤禛看著耿舒寧……搓下來的灰,額角青筋直蹦。

    以他愛干凈的程度,都能忍得了這臟兮兮的小東西,他也是認命了。

    “朕不會再立太子。”他含笑起身,將耿舒寧拉到身前,拿過瓜瓤替她擦拭。

    “三阿哥適不適合做皇帝還要再看,老爺子跟朕說過,許是會有更聰慧的小崽子,能替朕守護大清江山也說不定,他老人家不急。”

    耿舒寧:“……”

    等換了一道溫水,重新坐回浴桶里,她才懷疑地歪著腦袋看胤禛。

    “太上皇這么看好我,還往死里坑我?”

    胤禛低低笑出聲,透過胸腔傳到耿舒寧身上,叫她也跟著輕顫。

    水波蕩漾中,灼熱的親吻落在她耳畔,幾乎要燙到她心窩子里。

    “誰叫朕只看好你呢。”

    耿舒寧輕嘶了聲,狗東西冷不丁來句甜蜜話兒,還是挺叫人受不了的。

    *

    八月中,胤禛帶著允祺和允祥還有朝臣,開始了木蘭秋狄。

    蒙古各部落等了十幾日,得知大清皇帝時疫剛好,沒人敢挑釁,生怕天可汗一個不小心死在木蘭圍場。

    但也因為胤禛看起來格外憔悴,蒙古各部落對大清遠沒有康熙在位時那般敬畏,私下里發生的挑釁和暗中挑撥不少。

    胤禛只當不知道,仍一板一眼地保持著冷面閻王模樣,召見了許多部落首領,還算溫和地應了他們許多要求。

    及至八月下旬,京城那邊的消息也傳到了承德這邊來。

    蒙古部落的騷動就更多了。

    京城不穩,天可汗端和帝之子爭權奪勢,在某些蒙古部落眼里,正是他們搶奪更多草場和大清疆土的好機會!

    耿舒寧一直以御前女官的身份待在皇帳里。

    哪怕是胤禛接見蒙古首領的時候,她也在屏風后頭的臥寢里不用出去,關于雙方之間的拉扯和試探聽到了不少。

    她不理解,“爺不是已經做好部署對付準噶爾,為何還要讓蒙古部落浮躁起來?”

    她對政治這東西,那是七竅通了六竅,只一竅不通。

    胤禛隱約也察覺出來了,倒沒有跟防備后宮女子一樣防備她,大致跟她解釋了一下。

    “此刻他們若是選擇了準噶爾,或者對其他部落動手,總好過真的打起來,叫大清腹背受敵。”

    “準噶爾的將士個個驍勇善戰,稍有差池,承德就可能成為朕的埋骨之地……”

    胤禛瞧著懶洋洋歪在軟榻上,無聊到用嘴接花生吃的耿舒寧,聲音微涼地調侃——

    “朕卻是舍不得叫歲寧縣主做兩回寡婦。”

    耿舒寧差點叫花生噎死,臉頰微微發燙,倔強地沖胤禛撇嘴。

    “我都還沒嫁給爺呢,您怕不是……”想太多。

    胤禛抬起眼皮子乜她,“你皮癢了?”

    耿舒寧:“……我是說,爺何必這般費事,只要干脆利落拿下準噶爾,就算有異心,他們也得憋著,保管連個屁都不敢放。”

    胤禛微微蹙眉,“你一個女子,說話……”

    耿舒寧作勢要扔花生,“我有遏制那三千人的法子,爺是聽也不聽?”

    胤禛被她逗笑,無奈起身,過去將人攬在懷里,輕輕咬在她鼻尖上。

    “聽,怎么不聽。”

    “咱們歲寧縣主可是仙人替愛新覺羅家選的有緣之人,朕早就知道你聰慧。”

    耿舒寧心里腹誹,你知道仙人選的有緣之人問候過你愛新覺羅家的十八輩兒祖宗嗎?

    她禮貌地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想知道那法子嘛……”她沖胤禛眨眨眼,拉長了語調笑問,“得先問問爺,還記得那年夏天的嘴巴子嗎?”

    胤禛:“……”他確定,這混賬確實是皮癢了!

    第80章

    胤禛眼神幽深,看向耿舒寧盤著的腿,表情似笑非笑。

    “朕看你這腿是不想好了。”

    耿舒寧聽出帶著顏色的威脅,絲毫不懼,小情侶之間的澀澀對話她不要太適應。

    她撫著龍袍畫圈,“若爺肯好好用膳,好好休息,我就是三天三夜不下床又何妨?”

    “可您也不瞧瞧自個兒現在瘦成什么樣兒了……”耿舒寧眼神挑釁,往上撫著胤禛瘦削的臉頰。

    “要是我下不了床……我怕是您硌壞了我。”

    胤禛:“……”

    是個男人都經不起這種挑釁。

    他深吸口氣,伸手要將這造作的小東西拽過來,好叫她知道什么是硌得慌。

    耿舒寧咯咯笑著躲開他的手,“好了好了,您還聽不聽正事兒了?”

    胤禛低頭恨恨咬她耳尖,“你就仗著朕心疼你……”

    但凡耿舒寧不是騎馬十日,兩條腿里就沒塊好皮子,他就是再虛弱,也不會放過她。

    耿舒寧抱著他的腰笑個不停。

    恃寵而驕的滋味兒確實好,她還要討價還價。

    “要是我的法子有用,您得答應我,每天好好用膳,到時辰就休息,盡早把肉給養回來。”

    胤禛眼神柔軟,“那你得盯著朕。”

    眼瞧著氣氛溫情下來,耿舒寧就忍不住更跳脫些,食指輕輕掃過胤禛的下巴,小臉兒上表情壞兮兮的。

    “得嘞!您先用膳,吃飽了好好伺候本縣主,伺候舒坦了……嗷!爺我錯了嗚~”

    *

    一盞茶后,蘇培盛和巧荷帶人提著午膳進門。

    倆人一抬頭,就瞧見萬歲爺龍袍上帶著褶皺,黑著臉靠在一旁。

    蘇培盛瞪大了眼,龍袍上……那是腳印嗎?

    耿舒寧那小兩把頭亂糟糟的,臉頰泛紅,杏眸含了春水一般似嬌還嗔。

    巧荷憋笑,主子這坐姿……怕不只是腿上沒好皮子,腚上也快沒有了。

    但蘇培盛和巧荷對視一眼,眸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雖然兩個主子表情不善,看起來針鋒相對,卻莫名叫人覺得放松,空氣里仿佛都彌漫著甜滋滋的味兒。

    果然不出兩人所料,等膳食擺好了以后,胤禛過去拉耿舒寧起來。

    耿舒寧哼哼著起身,又跟藍盆友靠在一塊兒,你喂我一口,我盛碗湯給你的膩歪起來。

    膩歪的蘇培盛和巧荷都沒眼看,眼瞧著也用不上他們,當即就帶著胃里不甚舒坦的宮人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

    在木蘭圍場這邊,膳食都是以肉食為主。

    哪怕為了給胤禛養身子,添了些溫補的藥膳,也只有零星一點青菜。

    胤禛習慣吃素,食欲并不算好。

    耿舒寧知道病人養身體,越是勸食,對方越不想吃,她也不說什么。

    耿舒寧喜歡吃肉,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排,沾上鮮果和枸櫞添糖熬的果醬,香甜又不膩,她一炫一大口。

    再有羊腿肉,一層蜂蜜一層孜然、丁香和茱萸、胡椒磨出的粉,烤出來香飄十里,好多蒙古部落都忍不住往膳房那邊擠呢。

    耿舒寧直接上手,撕成一塊一塊的,就著膳房提前準備好的黨參薄荷飲子,吃得格外香甜。

    胤禛看她吃了會兒,倒真真看出了幾分食欲。

    他就著撇了油如清水一般的天麻雞湯,吃了些果醬小羊排,又吃了幾筷子餑餑,難得吃撐了。

    蘇培盛端消食茶上來的時候,都快感動哭了,直想給耿舒寧磕一個。

    天知道伺候他們家主子爺用膳有多困難。

    其實皇上的身子骨沒甚大問題,就是吃不好睡不好還總忙碌朝政,生生熬出來的毛病。

    只要吃睡沒問題,以胤禛現在而立之年的強壯,過不了多久就能康健起來。

    *

    用完了午膳,耿舒寧沒再賣關子。

    她知道若是事情不說清楚,胤禛歇晌兒也是睡不著的。

    “四面楚歌的典故不用我跟爺說吧?”耿舒寧托著下巴看胤禛,“雖然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出現,但大致的地方您肯定有所猜測對不對?”

    見胤禛點頭,耿舒寧齜出兩排小白牙,“我聽巧荷說,牛痘已經在民間傳開了,但是好些人還是害怕,不敢種痘,畢竟牛痘發作的時候有些反應大的人也挺嚇人。”

    大清疆土上的百姓都還沒全種痘,北蒙這邊就更不用說。

    游牧民族一傳染就死一大片,因為他們總是換草場,甚至傳染性會更強。

    “您讓與大清交好的部落中上痘,讓人帶著他們在準噶爾將士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鬧出動靜來……”

    胤禛猛地站起身來,不用耿舒寧說完,他也能猜出該如何將那三千士兵一網打盡了。

    壞水兒這種東西,一經點撥,是會傳染的,尤其是胤禛這種心思縝密的帝王。

    他探身捏住耿舒寧的下巴,在她咧開的唇上狠狠親了一下。

    “你果然是朕的福星!”

    說罷,胤禛立刻起身往外走,“你先歇著,朕出去一趟。”

    耿舒寧瞧著胤禛大跨步往外走,擦了擦唇角,無奈極了。

    這半下午時候最熱,狗東西講究,龍袍扣子扣得嚴嚴實實。

    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子骨,這會子草原上還挺熱,回來估計又要難受。

    她還歇個屁啊。

    但耿舒寧也不會攔,她粉四大爺,不就是因為他的勤奮和敬業么。

    一個優秀的女朋友和未來皇后,不但能造作,在需要與他并肩的時候,也可以提供好后勤保障。

    耿舒寧帶著巧荷去了膳房,薄荷涼糕和枸櫞茶凍該做出來準備著了。

    *

    胤禛急匆匆帶著允祥以行獵的借口,打馬出去了一趟,回來后兄弟倆臉頰都被曬得通紅,精神倒是比往常還要明亮。

    三日后,胤禛以身體不適為由,回到承德行宮將養,下令由允祺負責招待蒙古各部落繼續圍獵。

    允祺由科爾沁出身的太皇太后養大,在科爾沁和北蒙部落這邊比胤禛與蒙古人親近得多,倒也沒人覺得不合適。

    與此同時,允祥不動聲色帶著喀爾喀之首的土謝圖汗部,埋伏在了驗兵草場那個水泡子附近。

    以蘇日勒送來的消息看,準噶爾三千士兵想要通過獵場的樹林潛行過來,在許多部落圍獵的時候很容易打草驚蛇。

    反倒是驗兵的草場這邊,靠近北蒙喀喇沁右翼旗,這只屬于卓索圖盟的部落,向來跟漠西準噶爾交好,更容易叫他們通過。

    *

    策零確實帶著將士就埋伏在喀喇沁的草場深處。

    他從太子幕僚令人送過來的消息得知,大清皇帝身子虛弱回了行宮,圍場就只有一個郡王招待蒙古各部落。

    他的野心確實如胤禛預料那般起了變化。

    策零的屬下更為激動。

    “洪臺吉,這是攻擊喀爾喀的好機會!”

    “重創喀爾喀,搶了他們的牛馬和女人,他們就再不敢跟我們搶草場,土爾扈特部沒有逃跑的草場,定會歸順首領!”

    策零身為策妄阿拉布坦的長子,驍勇善戰,比尋常蒙古人更擅長謀略。

    他仔細看了許久自太子幕僚那里得來的堪輿圖,終于拍板——

    “好!行宮有四處宮門,中門和北門看守最為嚴密,我們從東西兩側偷襲,用不了三千人!”

    “拉克申和蘇日勒各帶領五百人,分別從獵場兩側入林,偷襲土謝圖汗部,莫日根你帶領一千人繼續往西,避開察哈爾,搶了喀爾喀的東西,直接去伊犁給阿布送補給!”

    “其余人隨我一起,殺了大清可汗!”

    蘇日勒眼神閃了閃,到了夜里,借著去河邊撒尿的工夫,用腳點地,低聲輕哼了首蒙古歌。

    負責盯著他的拉克申等到蘇日勒躺回低矮的帳篷里,沒發現任何不對,才跟著回去睡了。

    誰都沒發現,河里有蘆葦稈輕輕劃過,當天夜里就把策零的安排送到了允祥案頭。

    允祥有些發愁,皇兄預料到了策零會從圍場和行宮下手,卻沒想到策零胃口更大,連喀爾喀都不想放過。

    他負責盯著行宮,土謝圖汗部若是回援喀爾喀,圍場這邊就沒人坐鎮了。

    允祥按照跟皇兄商議過的后手計劃,找到允祺,讓他負責在圍場這邊拿下準噶爾的士兵。

    允祺有些不愿意,“還是皇兄的安危更重要,我們在行宮守著,北蒙讓他們自個兒去對付準噶爾不好嗎?”

    允祥點出允祺的心思,“你是想著,一旦皇兄出了什么事兒,能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送回京城吧?”

    允祺大怒,“好啊老十三,你就是這么想我的,就只有你對四哥忠心是吧?”

    “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叫我來坐鎮?”

    允祥冷笑,“你敢說,你半點沒有幫著老九對付四哥的意思?”

    允祺臉色漲紅,“他是我親弟弟,我拉他一把有什么不對?”

    “你幫老九,只會害了他!”允祥面色更冷。

    “若是你能拿下準噶爾的士兵,這份功勞四哥定會記在心里,等成了親王,憑著軍功你才能救老九一條狗命!”

    允祺下意識反駁:“我要能拿下準噶爾,還聽你在這里廢話!”

    他從小就被絕了奪嫡的可能,沒什么出頭的心思,準噶爾又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他坐鎮能有什么用?

    萬一對方拼命,他說不定就要留在圍場里做孤魂野鬼了,允祺覺得允祥才是要害他。

    允祥這才笑出來:“我就知道你是怕了準噶爾。”

    允祺氣得揮拳過去:“你放屁——”

    “五哥,我們打個賭如何?”允祥接住允祺不算太有力的拳.頭,目光灼灼看著他。

    “皇兄有個法子,能叫準噶爾此行全軍覆沒,甚至拿下策零,你只需要在后方坐鎮,叫人知道我大清的態度便可。”

    “這份功勞你要還是不要?”

    允祺遲疑了:“賭什么?”

    *

    “賭他再也不會跟著老九胡鬧,勸說宜太妃讓郭絡羅氏安分下來。”胤禛也正撫著耿舒寧的背,跟她聊這事兒。

    耿舒寧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他懷里,頗有興致地追問——

    “我聽人說宜太妃最寵愛九貝勒,她會聽恒郡王的嗎?”

    胤禛經過先前耿舒寧對付準噶爾別出心裁的法子,很愿意叫她多知道些內情。

    他輕笑著捏了捏耿舒寧的臉頰,“要不咱們也打個賭?”

    耿舒寧挑眉:“賭什么?”

    “就賭宜太妃會聽老五的。”胤禛不動聲色.誘惑懷里的嬌嬌兒。

    “朕贏了,你跟朕回宮,先做奉御女官,朕輸了,你回莊子再逍遙一年。”

    耿舒寧聽著不對,鼓著臉兒抬起頭瞪他,“就算不賭,我現在也不用進宮好嗎?爺答應過我的,現在又套路我!”

    狗東西!

    胤禛低頭看她,“朕不想再從旁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了。”

    聽到耿舒寧墜崖,只剩尸骨的時候,胤禛只覺得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灰暗起來,甚至連折子都看不清字跡。

    他一直以為江山社稷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

    可發現耿舒寧也許已經不在時,一切都仿佛沒那么重要了。

    這小狐貍說得對,百姓為重君為輕,子民才是江山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她,是這江山社稷下,對他而言,最無可替代的子民。

    耿舒寧心里甜滋滋的,她能把四大爺給掰成戀愛腦,她好牛逼哈哈哈……

    但必輸的賭,耿·不吃虧·舒寧還是不肯打的。

    她若有所思猜測藍盆友的心思,“您是不是打算太上皇百年之后,叫恒郡王接宜太妃入府榮養?”

    胤禛呼吸一窒,“這也是你從夢中看到的?”

    他總覺得這小狐貍是自己的半身,因為他所想的,總是會被她先一步提出來。

    耿舒寧唔了聲,“不記得了,但我覺得對宜太妃來說,家族和自己的晚年應該是最重要的。”

    “但我不明白,為何郭絡羅氏會支持九貝勒呢?”她問胤禛。

    “宜太妃因為榮養一事會聽恒郡王的,郭絡羅一族能真心追隨恒郡王嗎?”

    胤禛笑了,“其實郭絡羅氏不是支持老九,是支持太子。”

    因為宜太妃跟曾經身為德妃的太后不對付,他這個皇帝跟允禟也是從小敵對。

    宜太妃看不到希望,叫家族跟老九綁在一塊兒,也是為了保住兒子的命,博一個從龍之功。

    胤禛叫允祥拉攏允祺,只要叫郭絡羅氏看到上進的希望,必然不會跟著老九胡鬧。

    若非耿舒寧給他出了個能輕易拿下策零的好主意,胤禛也不會走一步想三步,通過此事徹底叫允祺服氣。

    當然,更重要的是,允祺會知道這事兒是誰出的主意。

    他拉攏允祺,允祺可能想不通為什么。

    但只要老五跟宜太妃說了,以宜太妃的聰慧,自然知道他是為了誰鋪路,定會抓住這個能護住兒子,又能護住家族的機會。

    這小狐貍雖然手段不少,但對宮闈的規則還是知之甚少,她缺少能在宮里立足的底氣。

    烏拉那拉氏不要的通天路,給郭絡羅氏又何妨,只要能叫這小狐貍順利留在他身旁。

    但這些就沒必要跟耿舒寧說了,將來她慢慢都會懂。

    他翻身抱著耿舒寧躺好,“睡吧,再過幾日咱們就回京。”

    *

    胤禛和允祥帶著兵部尚書觀音保,刑部尚書陳廷敬早就做好了準備。

    兩日后,允祺跟陳廷敬在圍場,將拉克申和蘇日勒帶領的一千準噶爾士兵一網打盡。

    三日后,允祥跟觀音保合作,活捉策零,令觀音保親自帶人將之送往青海,交由允禵拿來跟策妄阿拉布坦談條件。

    五日后,胤禛在蒙古各部落的臣服和熱情相送啟程歸京時,得到了土謝圖汗部帶人在莫日根往喀爾喀去的半路上,將一千人斬殺的消息。

    允祺從那日在圍場動手開始,就一直處在震驚和呆滯交換的情緒中。

    回程路上還瞠目坐在允祥的馬車里,揪著允祥問個不停。

    “不是,你什么時候給人種的牛痘?嚇了老子一跳!”

    “叫人用天花嚇唬人,你怎么也不提前跟哥哥說一聲,你早說抓人這么容易,咱們還吵什么!”

    “這誰的主意啊,夠損的……”

    允祥被煩得實在受不了,拿茶盞堵住允祺的嘴,“五哥你跟誰喊老子呢,叫老爺子知道扒了你的皮!”

    見允祺還不打算停了念叨,允祥垂眸遮住眸底的精光,裝作無奈的模樣點頭。

    “行行行,我跟你說行吧?回頭你可別說漏了嘴。”

    允祥湊到允祺耳旁,指了指御駕,小聲跟他說了幾句。

    允祺瞪大眼:“歲寧居士?不是說掉下懸崖……”

    “我說你嘴上可有點把門吧。”允祥瞪他,“五哥還想救老九的話,回頭只管問宜額娘,宜額娘知道該怎么辦。”

    *

    御駕歸京的時候,正好趕上京城的第一場雪。

    其實一過順天府,零星的小雪就開始下。

    耿舒寧聽到外頭巧荷稟報,掀開簾子瞧了一眼,跟鹽粒子似的。

    她突然記起去歲初雪的事情,那時候她還躲著胤禛呢,錯過了最最重要的環節。

    她放下簾子,猛地撲到了正批折子的胤禛背后,抱住他叫他去看雪。

    “爺知道嗎?我在夢里看過,人家都說初雪親吻的情侶,會被老天爺祝福!”

    胤禛淡定伸手扶著她,放下被朱砂染了的折子,無奈起身,抱著她繞過屏風,坐到了后頭就寢的床榻上。

    他也記起去去歲的事兒了,調侃耿舒寧:“初雪老天爺管你許愿,這會子又要管你姻緣,老天爺下雪天兒夠忙的。”

    耿舒寧被逗得哈哈笑,一本正經抱著他蹺腳,嘟著嘴親過去。

    “爺是天子嘛,不如幫天老爹分擔一點呀?”

    耿舒寧盯著胤禛吃喝,盯了足足一個月。

    胤禛比起她剛在承德見得瘦骨嶙峋那會子,到底是長了些肉,叫她特別有成就感。

    胤禛也沒放下習武,耿舒寧夜里被壓著的時候,都感覺比最開始舒服了許多,動不動就找由頭占他便宜。

    就因為兩人這份子膩歪,蘇培盛和巧荷他們輕易不在跟前立著,著實沒眼看。

    聽耿舒寧又嬌又作的小動靜,胤禛以為她又想了,心里也起了火。

    過去他不太喜歡那檔子事兒,現在也不知怎的,回回都叫這狐貍輕易挑動心弦。

    簡而言之,他很樂意配合。

    胤禛含笑問:“說吧,你又想要做甚?”

    頓了下,想到她一直不肯應下的事兒,胤禛幽深的眸光增添了股子危險。

    “不想跟朕回宮的愿望不許提。”

    耿舒寧偷偷翻個白眼,她又沒跟他賭,憑什么不能提呀?

    不過她想許的愿望也不是這個,有件事兒她憋好久了。

    “我想跟爺許愿,問您三個問題,您拿我的性命發誓,一定會跟我說實話!”

    胤禛蹙眉:“胡鬧——”

    耿舒寧扭蛄著打斷他的訓斥:“哎呀!不會是讓您為難的問題,初雪天爺就答應我嘛!”

    胤禛不肯發這種誓,只板著臉:“你的愿望朕準了,朕不會說謊。”

    耿舒寧眨巴著眼,抱住他的手緊了緊,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澀。

    這男人,被她逼得連大清國運都拿來發過一半的誓,卻不肯用她的性命發誓,這……是愛嗎?

    她將腦袋貼在他身前,輕聲問第一個問題:“萬歲爺第一次寵幸佟思雅的時候,以為她是熹嬪嗎?”

    胤禛愣了下,思及那夜清醒后的混亂,眉頭擰得更緊。

    “你問這個作甚?”

    耿舒寧不抬頭,膽大包天就著擁抱的姿勢拍了他一下。

    “回答我!”

    胤禛喉結滾了滾,偏頭看向皇輦的簾子,聲音略有些不自在。

    “朕……那日見過你著祥云紋的旗裝,佟氏來的時候也著了同樣的衣裳。”

    耿舒寧緊接著問:“那夜在乾清宮,您寵幸齊妃了嗎?”

    胤禛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低頭敲她腦袋。

    “歲寧縣主夠威風的,連彤史都能拿到手!”

    見耿舒寧不吭聲,胤禛雖略有些窘迫,還是無奈回答她。

    “朕不會在皇阿瑪的宮里寵幸妃嬪,李氏是懷恪和弘昀的額娘,朕能罰她僭越之罪,卻不能不給她臉面。”

    耿舒寧抬起頭,下巴擱在他身前,仰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與胤禛四目相對。

    “最后一個問題,都說您寵幸妃嬪的時候龍精虎猛,為何彤史記載您不太行呢?”

    若不是耿佳德金給她留的那個敬事房太監,將彤史送到她面前,耿舒寧完全無法想象。

    佟思雅、鈕祜祿靜怡還有嘎魯代她們,其實都只侍寢了一次。

    每回叫三次水,只有第一次是幸妃嬪后的洗漱,過后兩次……是這人自個兒洗漱。

    他要是對情事這么抵觸,怎么聽到她這么說,眸底又燒起來了呢。

    胤禛確實接受不了耿舒寧這挑釁,瞇眼替她解開衣扣。

    “歲寧,朕再給你個機會,好好說話。”

    耿舒寧抓住他的手:“我想知道,您為什么寵幸她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為何不會多叫水……”

    不,她不想知道他跟其他女人的事情。

    她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唯一的變數,是非她不可的喜愛。

    可她有點不敢問。

    胤禛慢條斯理剝開魚皮,打落固定在皇輦上的幔帳,將狡黠、期待又忐忑的魚兒完全困在懷里。

    在初雪天,孽源囂張,給了她一個長長的,叫她再翹不起尾巴的深吻。

    起伏喘息中,胤禛才嗓音低啞地回答她最后一個問題。

    “歲寧,你跟別人不一樣,沒有人比得上你……”

    從知人事起,在幔帳里敦倫的時刻,他永遠膩煩多過于歡愉。

    臨幸后宮之事,他不能說完全是順耿舒寧的意,他有他的責任。

    但佟氏、鈕祜祿氏和索氏幾個,是因耿舒寧他才順勢而為,好叫太上皇和太后放心,也叫當時的她放心。

    胤禛唯獨沒想到的,也是耿舒寧最想知道的答案……從她第一次沾濕他衣襟的那次起,他才發現這件事竟也會有純粹的歡愉。

    那時候他就知,不會再有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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