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月底,圣上回宮。
第一次早朝,雷霆萬鈞發作了涿州十三個貪污、受賄、瀆職的官員。
革職查辦、抄家問斬、株連九族不一而足,完全不輸新帝還是郡王時,第一次揭穿永定河貪污案的陣仗,引得滿朝震驚。
但,滿朝文武震驚早了。
只相隔半月,京城第一次飄起鵝毛大雪時,朝堂上的氛圍比雪地里還冷。
胤禛將噶禮受賄,滿丕搜刮民脂民膏的證據,直接扔到了安郡王華玘和李光地臉上。
湖廣四十二個各級官員被查處,牽連甚廣,幾乎全換了一遍血。
京城這邊,刑部、吏部乃至六部都動蕩不安,引得佟家和李家連年節都沒心思籌辦。
佟家和李光地一邊的官員每每上朝,都汗流浹背,不停喊冤,往暢春園跑斷了腿兒。
有了玲瓏炭和玲瓏爐,這一冬雖比過去年歲都要冷,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倒比過去舒坦許多。
大伙兒烤著豆子和麥麩粥貓冬,京中人盡皆知的傳聞都成了下飯菜。
“聽說佟閣老家天天往外頭運金銀財寶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叫皇帝老兒砍了腦袋去。”
“別說佟家了,李首輔家小孫子和隔房的堂孫都叫送走了,就從咱們南城出的城門咧!”
“菜市口這兩天都叫血給凍上了,這些大官兒平日里再張揚又有啥用,吃飯的家伙事兒說沒就沒,還不如咱們安穩吶!”
“你們可別這么說,好歹佟國公那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過,有他老人家護著也沒事兒。”
“你們聽說沒?說是這些老爺們都是無辜的,新帝登基要換上自己人上位,才會折騰出這么多事兒呢。”
什么謠言都有,也不乏清醒之輩,只說些明擺在眼前的話。
“別管大官老爺們怎么回事,起碼萬歲爺叫咱們穿得起衣裳,用得起玲瓏炭,這雪冬可好過多了,明君吶!”
“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看出當今圣上有真龍天子之相,才特地選了當今繼位,否則當今怎么能在大災里保全了自個兒呢。”
“現在京郊都開始漚肥啦,聽說這肥比糞好使,莊稼收成都會高許多,只要叫咱吃飽了飯,管他龍椅上是哪個呢。”
……
在百姓們沸沸揚揚的討論聲中,胤禛去了一趟暢春園。
誰都不知道他跟太上皇說了什么,明面上康熙不發一言,暢春園直接閉了園子。
朝堂上六部官員各有處罰和任免,這場動蕩一直持續到了年根子底下。
隆科多雖然一直沒再上朝,可他御前行走的職務還保留著,跟李氏和噶禮這邊的聯系也沒斷了,五臺山和郭絡羅氏那邊也沒少跑。
可能是發現阻不住新帝的鐵血手段,朝堂上看起來特別平靜,底下暗流越是更洶涌。
連耿舒寧在小湯山莊子這邊都聽到了消息,天天兒就著朝堂消息下飯呢。
胤禛早叫人提防著有人狗急跳墻,一直在養心殿里忙,不停有旨意和密旨從養心殿傳出去。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卻沒想到是耿舒寧這邊最先見著了動靜。
*
正月初二該走娘家的日子。
耿舒寧正在莊子上,叫巧荷替她張羅魚羊鮮鍋子吃呢,外頭有門衛來報,說是她的繼母納喇氏來訪。
耿舒寧有些詫異,“她來做什么?”
這里也不是納喇氏娘家。
巧荷倒是從林主事那里知道些內情,小心翼翼回話。
“許是與朝堂有關,佟家和九貝勒府對和江南那邊沒少伸手,耿家老爺在河南為萬歲爺辦差,過了正月就要回來述職的……說不定會受牽連。”
耿舒寧對政治并不是很懂,她不明白,江南的事兒跟河南有什么關系。
她想了想,叫人把納喇氏請到了東偏院的前廳。
魚羊鮮鍋子在中廳后頭的溫泉池子邊上咕嘟著,說完了事兒也不耽誤她用早午膳。
只她沒想到,納喇氏一進門,記憶中那個溫婉卻高傲的高顴骨婦人,直直捧著個木匣子跪在她面前。
耿舒寧蹙眉跳起身,疾行幾步,上前扶納喇氏起來,“額娘這是做甚?有話好好說。”
納喇氏抬起眼眶,淚珠子就掉了下來,“老爺被人彈劾貪污受賄,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十數條罪名。”
“如今老爺被陛下下旨令駐軍押送回京,求歲寧居士救救你阿瑪吧!”
耿舒寧愣了下,“什么時候的事兒?”
她看向巧荷。
巧荷不動聲色搖搖頭,她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納喇氏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身子骨虛弱,頂不住耿舒寧和巧荷的力道,搖晃著身子被硬扶起來。
她捂著臉斷斷續續跟耿舒寧說了現在京中的情形。
“你阿瑪才去河南不足兩年,往日里都謹慎得很,連節儀都只是當地土特產……怎敢貪污受賄,定是有人冤枉他!”
“不過是因為你阿瑪為……為貴人辦差,現在叫人拿捏了想要跟貴人作對,如今除了你,再沒人能救你阿瑪!”
耿舒寧對納喇氏的哭哭啼啼不感冒,只冷靜問了兩個問題——
“阿瑪被押解回京,罪名可有證據?是否屬實?”
納喇氏哭聲頓了下,沒回答這個問題,突然換了個話題哭。
“居士不知道,咱家大爺在花樓里不像樣子……叫人斷了他一條胳膊。”
“妾身好不容易拿千把兩銀子才將人贖回來,誰料年還沒過,那人就又拿大爺摁了手印畫押的欠條來砸門。”
“他們扔下五萬兩銀子的欠條,說要買一條人命,將大爺擄走了!”
“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嗚嗚……只能求了你七叔……”
耿舒寧挑眉,原身那棒槌兄長叫人仙人跳算計了,仙人跳之一的女子沒了性命,人家把賬算到了他頭上。
如果耿佳德金還在知府任上,沒人敢這樣算計知府之子。
現在……大概想用耿家嫡子威脅耿佳德金別亂說話,最好是認罪。
現在耿家能在宮里說得上話的,官位最高的竟然只有耿雪他阿瑪。
估計這人給納喇氏指了道,讓她來莊子上找耿舒寧求情。
耿舒寧垂眸,若有所思地問納喇氏——
“您想讓我怎么做?”
納喇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小心翼翼將懷里的匣子推給耿舒寧。
“我知道過去我對你不好,只要過了這一關,往后你想怎么樣,我都認了。”
“如今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在萬歲爺跟前說得上話,若你阿瑪有個三長兩短,耿家都活不下去,你這清修怕是也要成空的……”
巧荷接過匣子,打開捧到耿舒寧面前,最上頭是原身額娘的嫁妝單子。
往下去有三萬兩銀票,還有耿家的數個莊子,粗算起來得有耿家三分之一的家產。
這納喇氏在大是大非面前倒是舍得下本錢。
“額娘先回去吧,阿瑪有難,身為女兒我自不會不管。”耿舒寧一臉慎重道。
“我馬上叫人遞牌子進宮。”
“越是這種時候,家里就越不能亂,還請額娘看緊門戶,穩住了等我消息。”
納喇氏見耿舒寧臉色嚴肅,語氣慎重,眼神閃了閃,心里松了口氣。
有人給她送了信兒,不知道是誰,卻是明說,若能讓耿舒寧說動太后和皇上法外容情,耿佳德金不會有事,嫡長子也會替她解決。
納喇氏擦了擦眼淚,不敢多說其他。
“你放心,我一定約束好家里的下人,等你的消息,若你阿瑪和大爺沒事兒,回頭額娘給你立長生牌位!”
*
客客氣氣送走納喇氏,巧荷剛想說話,耿舒寧就一臉笑意將匣子蓋上,雀躍著往后頭走。
巧荷下意識跟上,不解,“主子,耿家您不管嗎?”
耿舒寧詫異看她一眼,“你覺得,以我對萬歲爺的重要性,萬歲爺會對耿家坐視不理?”
她瞎操什么心。
巧荷:“……”有,有點道理。
“還是你覺得,以納喇氏的性子,她能心甘情愿拜在我腳下乞求,還為了我兄長求情。”
做夢比較快。
巧荷:“……”那啥,還有您阿瑪呢。
耿舒寧笑得愈發歡快,輕松坐在溫泉池子旁邊的觀雪亭內,興高采烈吃起鍋子。
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十幾年的偶像白.粉了嗎?
四大爺雖然小心眼,對自己人卻極為護短,絕不會悄無聲息就發作了耿家。
越是沒動靜,就代表無事。
要真有事兒,那狗東西早借機叫她賣力了。
見巧荷還是滿臉迷茫,她在涮百葉的空當輕飄飄指點幾句。
“不管外頭再大的風雨,我是傻了才會不信自己人,反倒去信害我的人,該咱們操心的事兒,皇上自會有旨意。”
“有功夫瞎操心,倒不如養好了自個兒,好好給主子辦差。”
巧荷沉默許久,看耿舒寧的眼神,有迷茫,有愧疚,更多的卻是欽佩。
*
耿舒寧說的話,很快送到御前。
在養心殿點燈熬油了兩個多月的胤禛,面色愉悅地掃回話的蘇培盛。
“現在你該知道,朕為何會這樣看重那小祖宗了吧?”
蘇培盛嘿嘿笑著豎起大拇指,“奴才早就看出姑……居士雖倔了些,對萬歲爺您那絕對是忠心耿耿。”
胤禛淺笑不語,心頭多了股子溫熱,憶起上次耿舒寧歪在自己肩頭的模樣。
她說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突然想見她了。
*
蘇培盛捂著嘴,眼珠子轉了一圈,悄摸退了出去。
世人都以為萬歲爺冷酷,不講人情世故。
實則,萬歲爺對放在心上的奴才那都是極為細致的,也不會一竿子打死。
就算耿佳德金真犯了事兒,萬歲爺也會給他機會分說。
過去總看這倆祖宗打架,蘇培盛沒想到,那祖宗對萬歲爺竟然如此信任。
有一個瞬間,他恍惚間突然篤定了一件事。
如果說,真有哪個女子能伴在萬歲爺身邊并肩同行,攜手一生,主子娘娘都不行,還得是那小祖宗。
*
干拿銀子不辦事兒的耿舒寧,愉快地將納喇氏送來的那幾個莊子接收了……啥事兒都不辦。
她叫巧荷派人去巡視一番,該處置的刁奴處置了,換上莊子上的厚道奴才看管。
至于地里,她高高興興騎馬前去走了一圈,下調了租子,重新推舉了老把式做莊頭,給莊子所屬的佃戶們都分發了開年利是。
她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巧荷通過粘桿處打聽到了消息,耿佳德金已從河南被押解到了直隸一帶。
還不等人到京,耿舒寧這日,剛回到溫泉莊子上,進門就感覺后脖頸兒一痛,失去了知覺。
再睜開眼,她差點以為自己在睡夢中被殺,又穿越了一回。
滿目的明黃晃得她睜不開眼,而她懷里摟著個冷白郎君……沒穿衣服。
第62章
等發現沒穿衣服的是誰,耿舒寧比又穿越了還要驚悚。
她把四大爺給睡了?!
耿舒寧甚至沒顧得上矜持,伸手往下摁了下某處,及至發現毫無異樣,并且自個兒是穿著里衣的,這才松了口氣。
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她枕在胤禛的胳膊上,用手背遮住情緒復雜的眼睛,深吸了口氣。
腦仁兒一蹦一蹦地疼,有些混亂的場景突然閃現。
周圍都是紅紗,有人給她灌了酒,她身體滾燙,難耐地磨蹭了許久,進來了一個笑得很猥瑣的黑影……
她捏了捏額角,隱隱覺得反胃,不想再回憶下去,只小心翼翼松開……覆在結實肌肉上的小手,臉頰燙得厲害。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預感是自己耍了流氓。
越是想離這男人遠一點,怎么就越糾纏不清呢。
她苦著臉更小心著起身,跟個豆蟲一樣,蛄蛹著往床角挪。
因為躺在龍床里面,不跟那侍寢的妃嬪一樣從她們來處爬下去,就要從胤禛身上翻過去。
她不知道自個兒怎么會在御前,也不想躺在這張別人躺過的床上,但她四肢酸軟,做不了翻越四大爺這么高難度的動作。
怕驚醒這位爺,殿內又燒著地暖,她用了一盞茶功夫,才汗淋淋地挪到他腳邊,翻身下床。
剛要松口氣,一抬頭,就見胤禛胳膊墊在腦后,懶洋洋看她。
耿舒寧:“……”
她閉了閉眼,再次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再睜開眼,她努力叫自己冷靜下來,委婉探聽現在這場景到底特么是怎么回事。
“皇上若是要見我,著實……不必如此費勁,叫人傳話給巧荷就是了。”
胤禛輕笑,“在你心里,朕就這么急不可耐?想見你還得打暈了你,給你下藥,將你擄掠到龍床上來。”
耿舒寧聽得心驚,光聽下藥這倆字,心頭閃過果然如此的念頭,她就知道不是這位爺干的了。
雖然他在女色上沒什么貞.操概念吧,一個皇帝卻也不至于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她臉色白了白,剛才腦海中閃過的混亂場景更清晰了些。
有人踹門進來,還有刀劍碰撞和慘叫聲,是看到胤禛后,她才徹底暈過去。
她眸子瞬間冷下來,再抬眼,帶上了兇光。
“多謝萬歲爺救我一命!”
“敢問萬歲爺,可查出是誰做的了?”
胤禛愉快地勾了勾唇,這小狐貍對他的信任,總那么恰到好處搔到他心窩子里,這才叫他愈發放不下。
他掀開被子起身,耿舒寧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見他下半身完好穿著明黃里衣。
胤禛伸開雙臂,含笑睇耿舒寧一眼。
“先給朕更衣,這一晚上你可沒少折騰朕,等用完了早膳,朕再跟你解釋。”
耿舒寧:“……”可惡,記不起來,沒少折騰是怎么折騰的?
眼神在他吃果果的上半身流連片刻,別說,雖然身子骨差,肌肉保持得還真不錯,怪不得她會上手。
她努力想了會兒,實在沒有后頭的記憶,只能從善如流取過一旁屏風上擱著的龍袍,仔細妥帖伺候著他穿好。
*
蘇培盛聽見動靜,端著洗漱的東西進來。
巧荷也捧著耿舒寧的衣裳進門,伺候著她到屏風后頭穿衣梳洗。
耿舒寧見巧荷臉色白得紙一樣,走路也不利索,就知道她挨了打。
她頓了下,沒安慰巧荷。
三十余個帶著功夫的暗衛,還能叫人無聲無息進了她的屋子打暈她下藥,無論是什么情況,巧荷他們都該反思一下。
蘇培盛和巧荷伺候著主子用過早膳,奉上熱茶就出去了。
耿舒寧透過窗戶縫兒,看到了院子里被雪覆蓋的合歡樹。
養心殿是沒有這種樹的,倒是九洲清晏有。
耐心等胤禛喝了幾口茶,耿舒寧才迫不及待問:“咱們怎么來了園子里?”
胤禛抬頭看她,“你抓著朕的衣裳不松手,誰都拉不開你,若是帶你進宮,不出天明整個紫禁城都知道了。”
耿舒寧:“……”還是一點記憶都沒有。
“哦,你還非要親朕,隔著衣裳都不行。”
“下火的藥也定要朕有難同當,含在唇間渡給你。”
“喝完了藥也不肯放過朕,里衣都叫你撕了兩件……”
“夠了!”耿舒寧猛地打斷他好心好意地解釋,偏頭往窗邊去吹風。
再不涼快一下,她臉頰就可以煎雞蛋了。
她背著身干巴巴請罪:“我當時不清醒,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萬歲爺見諒。”
胤禛見她偏頭,微微勾唇,沒賣關子替她解惑,“倒也不怪你。”
“郭絡羅氏、佟氏狗急跳墻,通過老九查到了些你做的事,想要控制你,拿捏朕和耿佳德金。”
耿舒寧搓了搓臉,她不傻,短短幾句話聽出了很多信息。
她只是不明白,“他們想要控制我,為什么要給我下藥?”
毀了她的清白,難不成還能讓她從此就認命被人控制,這些人不長腦子嗎?
胤禛挑眉,“你是出宮為皇家祈福,若是被人抓住與人茍合,就是欺君,朕若想保住你,少不得就要在其他事情上讓步。”
“而你既沒了清白,也只能嫁給他們選擇的人,第一次朕去莊子上與你說的話,你沒忘記吧?”
耿舒寧愣了下,想起他嚇唬人的那些話,還真有人想用孩子和親事來綁住她。
她若有所思,“想要拿捏您,還能知道宮里的事情,九貝勒想查清楚沒那么容易,應該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吧?”
“至于溫泉莊子那邊,能讓人輕易進去,應該是有暗衛被收買?”
宮里知道她和皇上不清白的不止一個,她大概能猜出誰會搞她。
但是暗衛會被誰收買,她就不知道了。
胤禛替她解惑,“太妃們在宮里住了幾十年,他們能探聽些消息不難,此事還需要再查。”
“至于暗衛,與你先前在園子里遭罪那次一樣,是佟氏埋下的釘子,人已經抓住,交由粘桿處慢慢審問。”
耿舒寧回過頭,看垂眸喝茶的男人,“我阿瑪是不是還沒被定罪,只是進京陳情?”
胤禛搖頭:“你阿瑪確實被人參奏了不少罪名,人證物證確鑿。”
耿舒寧蹙眉,“可我記憶中,我阿瑪不是那么蠢的人。”
胤禛笑了,“栽贓陷害的人手段比他高,與他蠢不蠢沒什么關系。”
他似笑非笑睨耿舒寧一眼:“就像你一樣,也不是個蠢的,還不是被人算計得神志不清,非要以下犯上,叫朕做狼狗。”
耿舒寧:!!!
太過刺激的兩個字,叫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迷迷糊糊的記憶,好像是哭訴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一邊哭嘴里還反反復復念叨,“不要狗東西,就是不伺候你,你來做我的小狼狗……”
她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腳趾在繡鞋內快把紫禁城摳出來了,只想趕緊進墳里,與這個世界告別。
耿舒寧閉上眼,表情安詳,“萬歲爺說得有道理,我罪該萬死。”
胤禛笑著起身,走到渾身蕭索的耿舒寧面前,彈了彈她腦門兒。
“行了,這件事朕定會給你個交代,暗衛那邊林福也會替你調.教一番,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你阿瑪那里你也不必擔心,定了罪押解入京不是壞事,起碼能麻痹一部分鋌而走險的混賬。”
“只要你阿瑪能把河南的罪證送回京城,就能翻案,實屬大功一件。”
他從背后抱住耿舒寧,在耿舒寧要掙扎的時候,用力拍了她一巴掌。
“別動,朕說過先前一筆勾銷,但有筆賬咱們得好好算算。”
耿舒寧掙扎得更厲害,“您都說了,我也是受害者啊……”地球她都快待不下去了。
“我被人擄走,也是因為您,我冤枉死了!”
胤禛輕笑著嗯了聲,“所以你以下犯上,凌辱龍體的罪過,朕不跟你計較。”
耿舒寧:“……”還有比這更社死的罪名嗎?
“先前在莊子上你就想對朕圖謀不軌,朕沒從了你。”胤禛灼熱的氣息繼續在她耳畔流連。
“昨晚你拉著朕的手,定要叫朕取悅你,還嫌棄朕比其他小狼狗差……”
耿舒寧整個人都僵住,取,取悅?!
越來越刺激的字眼,叫她魂兒都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最操蛋的是,她,她完全沒有印象,仿佛中的藥是斷片酒一樣。
胤禛的問題,卻沒有因為她的僵硬打住,甚至切齒地咬住她脖頸兒的大動脈處,語氣危險起來。
“歲寧,你跟朕說說,你都看過些什么,又哪兒來其他的……小狼狗跟朕比?嗯?”
耿舒寧:“……”為什么地上沒有洞!!!
她眼神空洞地咬唇忍住頸間微痛的癢意,一聲不吭,呼吸都幾近于無。
饒是口條再好,再會刻薄人,她這會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只想原地去世。
胤禛低頭,就見她這魂飛魄散的模樣,心里冷哼。
昨夜被勾起的火,只能隱忍的惱,還有被她那熟練……又比較的嫌棄,都叫他不想這么饒了這混賬。
他用上巧勁叫她回轉身來。
耿舒寧正晃著神想憋死自己,就感覺下巴被抬起,一口灼熱的氣息熟練又霸道地渡進了她口中,卻又壓榨她口中更多氣息,叫她真真憋得眼前陣陣發黑。
胤禛將她提到窗棱上坐著,箍住那把子細腰,叫她上下都環著自己,不輕不重地撞過去。
“喘口氣,你要是再暈過去,朕就只能帶你回宮了。”
耿舒寧將腦袋埋在他胸前,漲紅著臉努力喘氣,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下來了。
說不清是臊的還是恨的,她啞著嗓子哽咽,“萬歲爺,到底是誰把我擄走的,您能告訴我嗎?”
臉是徹底找不回來了,她要把昨天給她下藥的那個王八蛋碎尸萬段!!!
“朕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胤禛又撞,聽得她軟軟地低呼,幽暗的眸底起了火。
趁著她臊得頭昏腦脹,衣裳凌亂著勾開,修長的手指在丘陵間行走,力道越來越重。
似是耕地的爬犁一樣,堅定翻著丘陵肥沃的土地,意圖來年有個好收成。
耿舒寧悶哼著抓住他手腕,疼得哭腔止不住,“我發誓,除了夢里,這輩子什么狗都沒有嗚~”
“其他事情記得模模糊糊,歡情之事,你夢里倒是記得清楚。”胤禛眸光轉冷,垂著眸子仔細欣賞丘陵風光。
緩慢卻堅定地躬身,虔誠地,狠狠地,在丘陵上落下無數印記,好叫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自己的,無論是現實還是夢里。
耿舒寧后背發涼,身前卻像是起了火,一陣陣往下拱,在腹前積聚,翻滾,叫囂,讓她幾乎說不出話。
她抓著胤禛往后推,有點受不住想投降,但眸子不經意掃過凌亂的龍床,她心底猛地涼了一瞬。
狠狠咬了下唇角自己更清醒些,她偏開腦袋,看到窗外落下白點,立刻用力拍他。
“爺,爺,下雪了!我冷……疼……”
胤禛頓了下,將她盯著龍床緊皺眉頭的表情收入眼底,記起養心殿時兩人說過的話,心下嘆息。
還不是時候。
他只能收斂起胸膛里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哪怕孽源如鐵,也不動聲色后退開,沒叫受驚的狐貍發現。
耿舒寧臉色由潮紅轉向煞白,小聲求饒。
“我往后再也不敢亂說話了,您別嚇我,再給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好不好?”
其實情事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只是真跟他睡了,就又走了老路。
她不愿意,哪怕到了這種程度……自欺欺人地曖昧著,她也不愿意。
他說過,她不愿意就不會勉強她。
如果他說話不算數,先前的承諾也都是空的,她就只有逃跑這一條路了。
胤禛清楚耿舒寧的糾結,慢條斯理替她扣好衣裳,伸手從一旁拽過大氅包裹住她,又叫她回過身去,從背后抱住她。
“行,叫你將功補過,朕聽聞你帶著暗衛在納喇氏送去的莊子上漚肥,要種些高產的糧食,你可有把握?”
耿舒寧緩了緩劇烈到幾乎蹦出嗓子眼的心跳,啞著嗓子回話,“我記得的不多,只記得稻谷可以雜交。”
“還有些簡單防治病蟲害的法子,都得熟悉地里活的老把式來多番嘗試,估計時間短不了。”
民以食為天,想要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提高糧食產量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可惜的是她對農產業這一塊不太了解,能想到的法子,除了雜交水稻,也就是在大山里看到過的一些土法子。
但雜交水稻也沒那么容易,否則袁大神不會一輩子都為之努力,需要一點一點改良糧種。
她微微抬頭,小心翼翼看胤禛,“我聽人說沿海一帶有人種土芋,南地還有人種紅苕,這兩種作物產量都挺高的。”
“萬歲爺不如叫人進一些上來,在不同的地方種來試試看。”
“應該還有其他高產的作物,只是我一時想不起來。”耿舒寧提前打預防針。
土豆和紅薯算是穿越種地標配了,只要看過小說的就肯定知道。
只是她上輩子是南方人,對水稻反而更熟悉點,土豆和紅薯怎么種植還真得試。
至于玉米,她也不知道這時候叫什么,只能回頭借著夢的理由畫出來,讓人去找。
若是能找到,又能當一個大功,留著回頭作死的時候用。
胤禛將腦袋擱在她頭頂,思忖片刻,突然開口,“三月朕要下江南,你跟朕一起去可好?”
他若有所思垂眸看耿舒寧,“說不定,你到時候還能記起更多夢境?”
“說實話,朕現在對你夢里都有什么……是越來越好奇了。”
耿舒寧緊緊抓著窗欞,頭皮陣陣發麻。
她不想知道他到底好奇什么,一點都不!
第63章
胤禛在外逗留一夜已經不易,很快就放耿舒寧回了溫泉莊子。
她抵達東偏院時,已經是后半夜。
巧荷默默伺候著耿舒寧梳洗完,跪在了她跟前請罪。
以前耿舒寧不喜別人下跪,待人隨和,巧荷在她面前更像個女秘書一樣自在。
但耿舒寧腦仁兒還因先前摻了迷香和催青香的那杯酒隱隱作痛,胸脯與衣裳摩擦處也有點刺痛,某個混蛋太喜歡丘陵上的櫻桃,吃得貪了些。
就連屁股都腫了,是那狗東西打了她一巴掌,后來又攬著她腰肢往窗棱上摁硌的。
渾身的不舒服,讓耿舒寧明白了一件事,她對旁人的善意,有時會成為自己的催命符。
在這個世道,在大清,她可以堅守底線,但絕不能做個好人。
她面無表情問巧荷:“先前我與你說過,暗衛分為內外兩部分,三班倒,保證我身邊時刻有至少六人護衛,你怎么安排的?”
巧荷叩頭下去,聲音沙啞:“回主子的話,吩咐下去了,只是……莊子上清閑,大家都有些懈怠了,有時候盯得沒那么緊,都是奴婢的錯,還請主子責罰。”
耿舒寧趁她看不見,偷偷拽著衣襟,揉了揉胸口,若有所思。
“按理說,你們暗衛應該有賞有罰,我也沒虧待了你們,為何會懈怠?”
“若是不想伺候我,直接說便是,我不攔著你們任何人奔前程。”
巧荷直起身子,欲言又止看耿舒寧一眼。
耿舒寧挑眉:“再來一回,說不定我命都沒了,想說什么就說,今天不管你說什么,都恕你無罪。”
巧荷低垂著腦袋,說了實話。
“過去我等都是萬歲爺的奴才,一旦出了差池,動輒就會丟腦袋,誰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但……自從九衛被萬歲爺指給了主子,您不曾集體召見過我們,也不曾敲打,甚至不需要我們貼身伺候,于九衛而言……等于沒了歸屬。”
“人心一旦漂浮不定,當差自然就沒那么盡心了,又覺得不會出什么大事……不料卻害了主子,也害了自個兒,是我們咎由自取。”
耿舒寧怔忪地抓緊了衣襟,她聽出了巧荷未盡之語。
不只是九衛漂浮不定,是她,她從來沒把九衛當自己人對待。
在她心里,這是胤禛派來監管她的守衛,他們是對立面。
她對未來沒有明確的落點,雖然想為這個世道做些什么,可出宮后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動力。
穿越已經無法改變,出宮就好似圓滿了大半似的,實則也空了大半。
明知道宮里是個虎狼窩,卻跟皇上不清不楚,又下不了決心徹底離開……
說到底,是她迷茫又矯情,才會害了自己。
耿舒寧沉默片刻,上前扶起巧荷。
“我知道了,你們既然都已經領了罰,我給你們三天時間養傷。”
也給她三天時間,想清楚后面該何去何從。
她拍拍巧荷肩膀,“三天后,讓所有人來東院,我有話要說。”
巧荷驀地抬起頭,眼里多了點希冀,“主子是要訓話嗎?”
耿舒寧歪著腦袋笑得云淡風輕,眸光卻依然沒有落點。
“蘿卜和大棒都有,往后你們日子可沒那么好過了,怕不怕?”
巧荷像是沒發現一樣,只蒼白的臉上浮起笑來。
“只要主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愿意收下我們,我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等耿舒寧睡下,巧荷含笑退出去。
轉過身后,巧荷面上就恢復了暗衛的冷漠。
再邁步出去,原本的趔趄也不見了,哪怕臉色更加蒼白,步伐卻堅定迅速。
從東偏院一路行至住院的假山后頭,已經有人等著她。
巧荷低聲吩咐:“盡快將今晚的事兒傳給萬歲爺,請林主事配合看緊了莊子,方圓三十里的動靜都要掌控,主子隨時可能會跑。”
“接下來三天時間,所有暗衛嚴陣以待,無論任何時候,不要讓主子獨自一人待著。”
黑影跪地應聲,轉身無聲無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三日后,耿舒寧一大早就起來了。
巧荷和另外一名叫做晴芳的女衛收斂著緊張心情,在屋里伺候她梳洗,一如既往地細致周全。
巧荷笑著試探:“今日您要給我等訓話,可要給您上個嚴肅些的妝容?”
耿舒寧懶洋洋搖頭,“不必,大冷的天兒瞎折騰什么,上個口脂就行。”
巧荷和晴芳對視一眼,笑著應下。
耿舒寧只閉著眼,任晴芳梳頭。
早膳后,晴芳恰到好處地稟報,“人都已經齊了,主子現在過去嗎?”
耿舒寧起身,打了個哈欠,“不用,叫人都去院子里,分成三隊,站樁一個時辰,然后繞著莊子跑二十圈。”
“跑完了去旁邊山頭伐木,要一人抱圓的木頭三十根,劈成兩半,一半入地三分,一半泡在水里。”
晴芳滿臉迷茫:“這……主子不訓話了嗎?”
耿舒寧淡淡掃她一眼,“什么時候做完這些事,什么時候用膳,叫人盯緊了,頭名賞銀百兩,落到最后的一隊,不許吃午飯和晚飯。”
“叫膳房多煮些淡鹽水,擱點蜂蜜,水要管飽。”
晴芳聽得更不解了,下意識追問:“可我們都去了,誰伺候主子……”
“晴芳。”耿舒寧輕聲打斷她的話,平靜看著她,也看了眼巧荷。
“如果你們聽不懂我的命令,就直接滾蛋,我不需要質疑我的下屬,只需要絕對服從。”
晴芳和巧荷心下一寒,都下意識低頭應是。
耿舒寧起身往外走,語氣跟外頭的天兒差不多寒。
“我去西院祈福,要跑我也不會挑這大冷的天跑,別當我跟你們一樣腦子不清醒。”
巧荷:“……”那他們日夜不休地盯了三天,是為了什么。
可這會子巧荷和晴芳卻都感覺出,主子說的是真話,甚至心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踏實。
主子還跟以前一樣懶,卻也變了,只是他們不知道變在了哪兒。
*
耿舒寧的命令,運動量不小,對于暗衛來說也沒那么容易。
每個命令單獨去做,對有功夫在身的暗衛來說不算什么。
可一項接一項,沒個停歇,甚至還有吃不上飯的威脅給大家緊著皮子,等全部完成后,都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耿舒寧出現在院子里的時候,好幾個腦袋上還冒著熱氣兒,個個都無精打采的,甚至還有不顧寒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
見到耿舒寧,才都趕忙互相攙扶著起身,給她行禮。
“見過主子!”
耿舒寧坐在廊廡下的美人肩椅子上,好整以暇看著他們,“累嗎?”
巧荷帶頭,三十人齊聲道:“不累。”
耿舒寧點點頭,“好樣的,敢對主子撒謊,所有人聽令,學青蛙跳,繞著院子跳五圈。”
眾人:“……”
但凡他們不是命被耿舒寧拿捏在手里,這會子都要忍不住以下犯上了。
但在血海中掙扎出來的暗衛,都只有聽令一條路可走。
等半死不活跳完了,站在耿舒寧面前的時候,好些人腿都打顫。
耿舒寧再問:“累嗎?”
眾人這回再不敢大意,低著頭齊聲——
“累!”
耿舒寧笑道:“累就對了,對主子有意見不直說,導致主子被擄走,該罰!”
“青蛙跳五圈,繼續!”
眾人:“……”
這回再跳完,夜都深了,也沒人能站得起來。
連先前挨了打還能伺候主子的巧荷,都沒辦法走到耿舒寧面前去。
耿舒寧沖著一直伺候的粗使揮揮手,“將他們都抬回去,明兒個一大早,早飯豐盛些,別叫他們餓著。”
“吃完了繼續站樁,這回就別站地上了,就站你們剛打入地里的木樁。”
“抬著水里泡過的木頭跑二十圈,蛙跳十圈,仰臥起坐一百個,俯臥撐兩百個,最后十個不許吃午飯和晚飯。”
“哦,聽不懂的,回頭來我這里拿圖,做不標準的都重做。”
眾人:“……”主子這到底是要做什么?
這么下去,用不了幾天,他們就都得趴窩,還怎么護衛主子?
巧荷實在無奈,只能叫粗使跑趟腿,請林主事安排人在莊子外頭護衛著,也將這邊的情況稟報到御前。
*
正忙著梳理河南和山西密折的胤禛,得到消息后倒是來了興致。
“一句重話都沒跟九衛說?”
蘇培盛也納罕著呢,“沒打沒罰,還有賞,就是把人往死里折騰。”
他尋思著,莫不是想把暗衛精力都消耗掉,等沒人盯著了,好想法子逃跑?
畢竟這祖宗想山高水遠去逍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胤禛笑著搖頭,“她不會。”
那小狐貍聰明著呢,能光明正大折騰人,這么冷的天,她最是心疼自個兒,絕不會叫自個兒遭凍。
他頗有興致地吩咐:“讓林福每日三次稟報那邊的動靜,朕也想知道,她到底要作甚。”
*
有了皇上的口諭,林福帶著幾個幸災樂禍的暗衛,天天拿著瞭望鏡在附近,看原本的同僚每天生不如死地煎熬。
三天過去,躺了一半。
耿舒寧提前叫人請了大夫過來,灌下溫補的藥湯子去,還叫粗使嬤嬤拿著狼牙棒一樣的木棍子給人按壓。
大棒她是認真的。
經歷過不知道多少生死的暗衛,被刀剮了都不吭一聲,硬是沒頂住這木棍,痛苦的叫聲讓林福都忍不住打哆嗦。
“嘶……這位姑奶奶手段忒狠了,旁人是溫水煮青蛙,她這是慢刀子割肉啊!”
五天過去,都躺下了。
院子里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林福瘆得在心里詛咒發誓,往后絕不能得罪這位祖宗。
*
耿舒寧依然沒停下對九衛的折磨,一大早就將所有人召喚到了東院。
這回她是真的訓話了,就三句——
“所有人都沒掉隊,我就默認往后你們是我的人,每人賞銀一百兩!”
“你們的潛力我已經試出來了,往后三隊分開訓練,一隊白天訓練,一隊負責守護莊子,一隊在我身邊伺候。”
“最先突破自己潛力的,賞銀千兩,第二個八百,依次遞減,一年后還沒能突破自己潛力的,倒扣一千兩,給九衛所有人洗襪子一年。”
“聽懂了嗎?”
眾人跪地,“聽懂了。”
耿舒寧掏了掏耳朵,“我聽不見。”
眾人更大聲些:“聽懂了!”
耿舒寧繼續掏耳朵,“我,聽,不,見!”
巧荷帶領著三十暗衛,拼盡了全力,幾乎嘶吼出了山呼海嘯的架勢——
“屬下聽懂了!”
聲音遠遠傳出莊子,林福被嚇了一跳。
九衛什么毛病,聽起來都不像暗衛了,反倒有些京郊大營里的陣仗。
林福默默腹誹的時候,耿舒寧笑瞇瞇叫粗使嬤嬤抬上說好的銀子來,做大棒后的蘿卜。
她笑瞇瞇一個個發過去,語氣柔軟,“我這里只有一個規矩,那就是絕對服從,只要你們做到這一點,我不管你們是誰的人,都會護你們周全。”
“若敢陽奉陰違,我同樣不管你們是誰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沒有第二次機會。”
雖然她說話跟過去做女官時一樣清甜,可莫名地,巧荷打了個哆嗦,竟真真兒有了幾分敬畏,像是在皇上跟前一樣。
*
林福先前不知耿舒寧在折騰什么,到了二月底,他突然就懂了。
進進出出的九衛,比先前多了些崢嶸氣場,莊子里再無消息傳遞出來。
林福派人進去打探,還沒到門口,就被人射箭警告。
夜里想偷偷翻墻,手下都被打暈了扔出來。
他格外震驚,立刻返回去看了一下自己近兩個月的記錄。
九衛被分出來的是粘桿處新調教出的暗衛,還有在他們看來不算太厲害的女衛。
兩個月前,他們對上粘桿處暗衛,不說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也只能勉強接招,而且巧荷和晴芳都仍聽他吩咐。
但現在,他手底下的輕功好手,輕易就叫人發現了,而巧荷和晴芳也再沒接過他的密信。
他有些不懂,就憑著天天站樁、跑圈、瞎蹦亂跳,那祖宗就叫九衛脫胎換骨了?
*
他不懂,胤禛卻是懂的,尤其在耿舒寧令巧荷遞了折子上來以后。
里面詳細描述了鐵律如山和令行禁止的統一訓練重要性。
九衛沒有歸屬感?她替他們找回來,絕對的服從足夠他們明白誰才是老板。
吃里扒外,懈怠不安分?每天吊在他們面前的銀子,落后要被所有人嗤笑,還要丟銀子的緊迫,足夠他們每天都緊著皮子。
耿舒寧始終做不到將手下當奴隸使,但學著后世集團的軍事化管理,再加上她天然的身份優勢,足夠管好三十個人。
胤禛眸底熠彩漣漣,只這些突破潛力的訓練手段,和令行禁止的調.教,用在軍中,足夠訓練出一支可以跟準噶爾抗衡的精英部隊。
他甚至想迫不及待跑莊子上去,撬開那狐貍的小嘴兒,問問她夢里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驚喜。
他更想知道,她既然已經收服九衛,可是……決定留下來了?
但思忖再三,他還是壓下了沖動。
“將先前動手的人招出的口供送一份給這小祖宗。”胤禛帶著驕傲的笑意吩咐蘇培盛。
“快馬加鞭將老十四給朕提過來!叫托合齊也來見朕!”
安排好京郊大營和步兵衙門,他才能放心下江南,到時候有的是功夫撬開那小狐貍的嘴。
*
耿舒寧憑著自己送上的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
不出意外地發現,宮里跟九貝勒允禟里應外合的,是熹嬪和佟思雅。
這兩個人,從她一穿過來,就覺得她好欺負,這印象算是改不了了。
外頭負責在莊子上動手的,竟然不是佟家三爺,而是他老子佟國維,到底還是老狐貍狠,毫不猶豫就能毀掉一個女人的一輩子。
耿舒寧這陣子在莊子上,天天泡在膳房里,借著研究美食方子孝敬太后的名頭,總算某些有趣的化學反應搞了出來。
三月初一,耿佳德金被押解進京,直接下了天牢,刑部不得過問,罪名壓而不發。
三月初六,胤禛在朝堂上傳喚耿佳德金。
身為河南知府,耿佳德金直接呈上了河南總督、巡撫等人貪污受賄,與隆科多勾結殺害欽差和前任知府的證據。
皇上當朝立斷,判隆科多革去御前侍衛之職,發配皇陵。
其父佟國維教子無方,革去大學士之名,降為輔國公,閉門思過。
河南總督和巡撫革去頂戴花翎,抄家問斬,株連兩族。
同時,皇上下旨,令耿佳德金為河南總督,整頓河南官場,推進火耗歸公在河南的試行。
李光地等閣老雖然因為鼻子尖,早早就將自己摘了出來,卻也沒得著好。
皇上以朝廷貪污受賄,京外互相勾結屢禁不止為訓,取消內閣批紅的權利,下令在南書房設立小內閣。
六部滿漢共計十二位尚書和三位大學士入小內閣,共商軍、政急務,由皇上暗中欽點的大臣以密折形式最終確認,共同遞交御前,以輔佐皇上處理朝政。
在朝廷動蕩,胤禛雷厲風行將皇權收入掌心的時候,耿舒寧帶著自己新蘇出來的美食方子,憑慈寧宮腰牌進宮給太后請安。
*
三月十五,供奉著佟家兩位皇后的奉先殿內,孝康章皇后和孝懿皇后的牌位突然出現血字——
「血脈孽緣」
守著奉先殿的太監直接嚇尿了。
血字是夜里出現的,幾個小太監尖叫著屁滾尿流跑出去,驚動了當值的內侍。
不待宮里將此事壓下去,潭柘寺在月中皇親國戚們爭相點第一炷香的時候,為皇家佟氏兩位皇后點著的長明燈座下,也突然出現了血字。
「功德有虧」
若說宮里消息沒那么快傳出來,潭柘寺這血字被太多人看到了,根本瞞不住。
接著,新換了輔國公牌子的佟家大門上,也在午后太陽最烈的時候,出現了血字。
「不忠不孝」
滿京城嘩然,宮里的消息也瞞不住了,這血字出現得詭異,消失得也詭異。
原本佟家國公之位被貶,病了一陣子的太上皇還想管,這下子也啞了。
他在清源書屋大發雷霆:“仔細給朕查!膽敢裝神弄鬼,折辱皇家之輩,查出來給朕誅了他的九族!”
可查了數日,宮里,潭柘寺,乃至佟家每天進出的人太多了,毫無線索。
欽天監、薩滿和佛寺的大師們分別查看過,什么痕跡都沒留下,就像是……老天爺將佟家的罪過算在了兩位皇后頭上。
一旦牽扯到鬼神之事,在這個信佛信道的世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不敢輕視。
皇上下旨,佟氏全族三年內不得入宮,齋戒祈福,為做下的惡事恕罪。
太上皇也不得不下旨,佟思雅送入皇家庵堂,一直護著佟思雅的佟貴太妃送入佛堂,三年內不許出。
*
三月二十七,皇上下江南,下令由太子監國,誠郡王允祉、起貝勒允祐、九貝勒允禟和敦郡王允俄隨行。
耿舒寧著了一身太監袍子,低眉順眼跟在趙松身邊,和那位小成子一起給趙松打下手。
實則是小成子和趙松伺候著耿舒寧,踏上了龍舟,進了皇上的寢殿。
耿舒寧一進門,就看到一大桌子她喜歡吃的菜,還有兩壺泛著清香的酒。
胤禛坐在一旁下棋,聽到有人進門,抬起頭來,笑了。
“朕都不知道,你夢里還學了怎么做神婆,倒是替朕省了不少工夫。”
耿舒寧也笑,笑得比較謙虛,“當不得萬歲爺的夸贊,只不過是些雕蟲小技,若是沒有您幫襯,我也報不了佟家擄我的仇。”
熹嬪因為有三阿哥,她暫時不能動,佟家再三害她,這仇她忍不了。
蘋果表皮提煉出花青素,用樹液浸泡,無色有少許植物清香,加熱會變成血紅色。
燃著香火的大殿里,無毒的清香味兒誰也不會在意,佟家影壁前也栽種著植物,還在室外,就更察覺不出來。
難的是將字涂抹到合適的地方,掐準了時間加熱,若是液體暴露在空氣中時間太久,氧化后就不會變色了。
兩個人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見面,也沒有溝通過,只讓巧荷和林福負責。
東西是耿舒寧跟美食方子一起送進宮的,差事是林福帶人辦的,兩人默契地在京城里裝神弄鬼了一回,連太上皇和太后都給唬住了。
胤禛起身拉著耿舒寧坐在圓桌前,給她斟了杯酒,調侃——
“朕離京前,額娘住到了大佛堂里去抄經,你不心疼了?”
耿舒寧好久沒喝過酒了,瞇著眼小口啜飲著,輕哼,“一看您這就是不了解太后,她老人家去大佛堂,是怕偷笑被人看到不好。”
胤禛喝酒的動作頓了下,失笑,還真有可能。
額娘一直很討厭佟家人,當年他被孝懿皇后搶過去這事兒,也是額娘心頭的一根刺。
佟家倒霉,額娘估摸著夜里做夢都會笑醒。
他其實對孝懿皇額娘也沒有太多印象了,比起那位冷淡的皇額娘來,生母對他都算親近的。
只是胤禛看不過耿舒寧這樣得意,見她喝完了杯中酒,突然抓住了耿舒寧拿酒壺的手,將她拽到了懷里。
他親親她的唇,“不走了?”
先前他一直不放心,是因為耿舒寧像是只孤獸,萬事不縈于心,也走不進她心底。
他總怕她像是一陣風,隨時都會被吹進那莊周夢里,再也不見蹤跡,才會一直逼她。
但從耿舒寧對九衛的動作,還有明目張膽利用粘桿處的行為,不用再說什么,就讓胤禛感覺出了她的不同。
比起過去,她整個人安寧了許多,這讓他生出了許多歡喜。
耿舒寧非常自然地回吻過去,“我答應過留下,不會騙你。”
本來也沒必要非得走,這男人她也喜歡,還有的調.教。
她也不是只要自由過苦日子也無妨的女人,她貪心著呢。
*
雖然分開了大半年時間,兩人之間的默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只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念想。
胤禛眸子倏然暗下去,卡著她的脖頸兒氣勢洶洶撬開了她的唇,直將耿舒寧親得喘不過氣推他,才稍稍分開些。
只是額頭仍然抵著耿舒寧的,手也從繡著祥云紋的太監袍子衣擺往上,碰到柔軟的系帶,手指勾著輕輕往外拉。
胤禛聲音帶著酒后的嘶啞:“朕自去歲二月里素到現在,這筆賬得好好算一算吧?”
耿舒寧翻了個白眼,小手不老實在龍袍上畫著圈,輕笑。
“說一筆勾銷的是萬歲爺,時刻不忘算賬的也是萬歲爺。”
游魚一般的柔荑輕巧靈活往下,不甘示弱探入龍袍。
她嬌軟憊懶反問:“您說,我到底是上了龍舟,還是賊船啊?”
胤禛:“……”
他深吸了口氣,孽源被威脅著,倒是不敢放狠話了。
只抱著耿舒寧起身往里頭去,“那朕來伺候你這個小賊!”
耿舒寧梗著脖子反駁:“我怎么就是賊了?”
她被扔進泛著清香的明黃色被褥里,緊跟著昂藏身影壓下來的是一句灼熱又切齒的低語。
“偷入了朕的心腸,叫朕夜夜惦著你,臟了多少回寢衣,還不算賊?”
耿舒寧輕哼著打了個寒戰,老天,四大爺還能再土/澀一點嗎?
第64章
耿舒寧從小湯山趕路,自靜海縣楊柳青登上的龍舟。
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一早出發,到達龍舟上已是夜里。
月轉星移,叫掌了燈的船艙內有些昏暗。
耿舒寧飯沒吃多少,酒也沒喝幾口,就被扔到龍床上,親了會兒喘不過來氣,多少有些頭暈目眩。
還是早春的冷風透過窗縫吹進來,打在露出的鎖骨上,帶起陣陣涼意,才叫她清醒了些。
感覺到上方的狗東西燃起欲念,耿舒寧卻沒多少欲望,反倒想笑。
她輕笑了出來,一個用力翻轉,將胤禛反推到了一旁。
胤禛挑眉:“不要朕伺候你了?”
耿舒寧趴在他身側,指尖撫著他高挺的鼻梁,散漫笑問,“爺確定不跟我算賬了?”
胤禛撫著她后背,調侃回去,“就你那半點不吃虧的性子,朕跟你算賬,虧的怕是朕自個兒。”
耿舒寧抬起細長的腿,高高在上跨過龍袍的蹀躞帶,垂眸笑看他。
“那舒寧倒想跟您算算賬。”
胤禛感覺出不對,箍住她腰肢要奪回主動權,被耿舒寧倏然俯身的動作唬住,遲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耿舒寧搶先親在他唇角,舌尖溫熱觸碰在他薄唇上。
“先前我被擄走,是九衛疏忽,這是意外吧?”
胤禛摩挲著腰肢再次欲發力的手又頓住,含笑抬起眸子看她,不說話。
“日理萬機的萬歲爺,是怎么在意外來臨的時候,那么快那么巧地救下我的呢?”耿舒寧的吻順著他的唇漸漸往下,輕咬住他的喉結。
胤禛身體一僵,喉結不自覺滾了滾,重重摁住她的造作。
“歲寧……”
耿舒寧以食指堵住他的薄唇,笑著繼續問:“叫我猜一猜,九衛其實一直都在林主事的掌控下監視我,對吧?”
“唔,粘桿處應該也派了人盯著我,不然也不會那么快救下我,您還真是看重我呢。”
“那您到的時候我被灌下催青香了嗎?”她蛄蛹著點火上前。
空出地兒來,好熟練地解開龍袍腰間的蹀躞帶,連著龍佩和荷包叮叮當當往龍床外一扔。
“催青香也無法叫人跟喝多了一樣斷片吧?我許是還喝了不少暖青酒?是佟家灌的,還是您灌的呀?”
她俯身,母豹一般穩準狠地咬住龍袍的盤扣,以舌尖推動,解開。
“聽聞審訊手段有能叫人吐真話的藥劑,您想知道我到底夢到過什么,直接問我也會回答您。”
龍袍一點點敞開,接著是里衣,最后長在冷白皮子上的紅扣,也被毫不留情擒住。
“還是您就想看我出丑,給我個教訓,好叫我再也不敢跑?您從來都沒信過我……”
胤禛倒抽了口涼氣,咬牙也忍不住渾身的燥熱和僵硬,驀地用力將這造作的小狐貍重新困回去。
他冷然看著耿舒寧,不想叫她發現自己的咬牙切齒。
那莊周夢里的孟浪手段是不是太多了些,忒不正經!
深吸了口氣,他沉聲解釋,“你了解朕的性子,朕也了解你的。”
“你說朕不信你,你又何曾信過朕?”
“你想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粘桿處自然會盯著你,原因朕早就說過了,跟你說的話你是半點不放在心上。”
“既如此,朕不過順勢而為,用事實說話,叫你知道這世道到底什么模樣,你總會信朕從來不是嚇唬你。”
他用力堵住耿舒寧的唇,用不容拒絕的力道咬住她的舌尖糾纏著。
燭火氤氳,窗里窗外都泄露出些許銀光,勾起夜色也掩不住的水光,從口槍舌劍中溢出,晃動不休。
“催青香和暖青酒都是佟國維叫人灌的,朕沒到之前,林福沒動作,是怕打草驚蛇。”
“朕要想剖開你的心肝兒,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不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
耿舒寧氣喘吁吁抓住他手腕,不想叫他勾出自己的欲念,不服氣地冷笑。
“不會用?您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少了嗎?”
胤禛這會子倒是沉住了氣,將她嬌小的雙手一只手控住,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去除太監衣裳。
他恨自己的舌尖沒有這混賬利索,只能用手,說話不自覺就帶上了點子刻薄。
“是,你既然總跟朕學,就該知道朕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也做不了皇帝!”
他恨恨地將藏青色的太監外袍扔到床下,用了些力道撕掉雪白里衣,總算叫唇舌派上了其他用場,百般啃噬。
“唔……不要!”耿舒寧感覺身上起了火,渾身軟得如龍舟下的江水一般,乍暖還寒,卻又涌動著不知名的潮熱。
胤禛品嘗著初春的櫻桃,還嫌不夠,那把子分水嶺似的細腰也漸漸剝去迷霧,幾乎要叫另一側的山水都見天日。
“朕沒必要騙你,吐真藥劑和審訊的手段不會對你用。”胤禛聲音嘶啞,也愈發低沉,還帶著不經意的柔情。
“又不是不知道你多嬌氣,還動不動就炸毛,朕……舍不得……”
耿舒寧被他沁著酒香的低醇聲線勾得吞了下口水,嗓子眼嗚咽得發干,水潤的杏眸起了霧,帶著略空洞的沉淪顏色。
但很快,孽緣洶涌,沉重抵壓,龍袍下露出的長腿似要將她劈開,好去尋桃源,摩擦的細微疼痛,叫她又多了股子清醒。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來干嘛的。
她突然摟住胤禛的腦袋,跟拔蘿卜一樣,粗魯地拔到自己眼前,只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嬌軟。
“爺,我話還沒說完呢!”
胤禛氣息不勻,噴出的氣息快要蹦出火星子來,原本銳利冷冽的丹鳳眸對上耿舒寧掉落了晶瑩的泛紅眼角,卻又無可奈何。
他恨恨地抱住耿舒寧,“說!爺聽著。”
耿舒寧善解人意地活動柔荑,替他解決當務之急,叫孽緣惡意稍減,也叫兩人之間的火更旺。
“阿瑪的罪名是為了保護他順利抵達京城,那我兄長被仙人跳算計,引得納喇氏登門求我去找太后和您求情,又是誰的手段?”
胤禛悶哼了聲,捏住她作孽的動作,卻無法利落阻止,只能由著她掌控這一瞬的權柄。
“你不想拿回你額娘……的嫁妝了?”
耿舒寧眼波流轉著媚色,輕輕蹭著他的下巴,“想啊,但您更想以我父兄之罪,以孝悌之道,逼我回御前求您吧?”
胤禛的呼吸更加混亂,用了力道拍她一巴掌,“輕點!”
痛呼出聲的耿舒寧:“……”艸了,真是恨不能閹了這貨!
她時快時慢地威脅他:“那爺說啊!”
“您故意放縱佟家跟納喇氏聯系,見我不上鉤,又縱容他們對我動手,總歸是想叫我心甘情愿回到御前,是不是?”
胤禛顧不上回答,恨她總是這樣聰明,急迫地翻身,用力吻住她太過冷靜的小嘴兒,只想叫她一起在這方寸之間的明黃里沉淪。
趙松和小成子在外頭伺候著,巧荷也在。
三人聽到里面響起很久沒有聽到的熟悉動靜,都微妙地松了口氣,甚至有些歡喜。
只要是成了事兒,往后這兩位祖宗再吵架,也多個比較解氣的吵架方式,總不會再連累到他們身上了吧?
豈料高興了還沒一炷香工夫,就聽到里頭傳來萬歲爺惱怒的叫水聲。
三人都迷茫萬分,這……敦倫還能出岔子???
*
趙松和巧荷親自提了水進去伺候,只有一個衣衫不整的主子躺在龍床上,以手背覆面,也遮不住鐵青的面色。
屏風后正在收拾自己的耿太監,心里嘖嘖出聲,太久沒那啥的男人實在是經不住激啊。
她笑著接過巧荷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自己掉落水珠的手。
等收拾利落了,耿舒寧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格外冷淡地繞出屏風,利落打了個千兒。
“勞煩萬歲爺百忙之中還要抽出空來算計奴才,是奴才的不是,往后您叫奴才在哪兒,奴才就在哪兒待著。”
胤禛由著趙松伺候穿好了新取過來的龍袍,黑著臉大跨步過去,拉著她回到圓桌前。
他冷冷看耿舒寧:“再不跑了是吧?”
耿舒寧雙手捧著酒杯,輕輕碰了下他的,認真保證。
“再也不跑了!”
“奴才經前面幾番教訓已經充分認識到,外頭的日子沒那么好過。”
“在您身邊伺候,有太后和主子爺撐腰,奴才又受戒成了居士,不會被后妃忌憚,端的是前途無量,誰跑誰是傻子!”
她干掉杯中酒,再次給自己滿上,繼續雙手捧著訴衷腸。
“奴才敬萬歲爺一杯,多謝您前面幾次救奴才性命,往后奴才定跟蘇總管和小趙諳達學著,好好伺候……”
“你打住!”胤禛大手覆住她的杯口,冷厲眼神掃了趙松一眼。
趙松立刻帶著人全都退出船艙去,雖然剛才龍床上沾染了那啥,可主子爺這分毫沒有疏解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又要神仙打架了。
但凡跑得慢一分,都是他干爹教得不盡心。
*
等到屋里沒了人,胤禛沉著臉將人又拽自己懷里,在耿舒寧坐下之前,到底沒忍住,又給了她一巴掌。
耿舒寧腚上一疼,想把酒潑他臉上:“萬歲爺不想好好說話是吧?”
胤禛冷笑,“要是你今兒個沒來小日子,你也不會在龍床上以下犯上是吧?”
雖然那雙恨人的小手靈活過了頭,他要的卻不是單純疏解,他想要這小東西成為他的!
豈料這混賬什么事兒都敢做,點完了火又無辜用小日子制止他。
要說她不是故意的,他直接把她腦袋剁下來當凳子坐!
他用力掐得耿舒寧痛呼,聲音更冷,“少拿那些虛與委蛇的話來敷衍朕!”
“佟貴太妃做過居士,宮里后妃信佛的也不在少數!”
“朕本以為你想清楚了,豈料還是這豬油蒙了心的蠢材模樣,嘴里就沒一句實話,那朕也不必守著承諾!”
“朕想叫你下不了床,誰也攔不住!這次回宮就叫你……”
耿舒寧趕緊捂住他這張金口玉言的嘴,拿圓滾滾的杏眸瞪他。
“只許您耍手段,只許您算賬,就不許我一個小女子跟您算賬了?”
胤禛冷睨回去,薄唇抵著她掌心吞吐刻薄:“朕跟你算賬,是叫你欲.火.焚身,管殺不管埋?”
耿舒寧下意識懟回去:“那您算賬哪回沒把我算躺下?”
胤禛:“……”
耿舒寧說完,才發現懟得曖昧了,叫那孽源又有要收拾她的架勢。
耿舒寧手腕兒還酸著呢,立刻就要蹦起來。
胤禛捏了捏額角,沉聲低喝:“別動!”
耿舒寧乖乖誒了聲,胤禛睜眼看她,四目相對,好一會兒都突然笑了出來,倒叫劍拔弩張的船艙內多了股子溫情。
胤禛無奈親了親她眉心:“你就這么嫌棄朕?”
耿舒寧額頭蹭著他薄唇輕搖:“您要是只有我一個,有什么好嫌棄的,只是不合適。”
她抬頭看著胤禛,到底說了實話。
“三宮六院就在那兒擺著呢,四阿哥的身子也不算康健,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不會允許您獨寵的。”
年前,胎象不算好的蘇常在早半個月生下了四阿哥,聽巧荷說哭聲還沒貓叫聲大,看著不像個長壽的。
身子骨一直被皇后護得特別好的索常在,倒是在正月里足月生下了個康健的皇嗣,卻是二公主。
耿舒寧:“除了太子……您眼下只有兩個阿哥,叫那么多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獨守空殿,也太殘忍了些。”
“但跟人分享,我心里又不樂意。”耿舒寧撇撇嘴,“更別提還要跟人爭風吃醋,有那個時間我不如多為百姓謀些福祉了。”
剛才折騰了那么會子,她有點餓了,輕輕推開胤禛坐回去,一口肉一口酒,灑脫得叫胤禛沒眼看。
但她還沒說完,“倒不如我以奴才的身份陪著您,這是早就答應您的,不沾風月,方為長久計,不好嗎?”
在溫泉莊子上那幾日,她是真想明白了。
她已經穿不回去了,總要對人生有個明確的規劃。
放不下這個男人,卻又不愿意過這世道最尋常的婦人的生活,那將自個兒當個春秋兩不沾的知己就挺好。
她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也能陪著偶像叫這世道變得更好。
待得將來世道安穩了,她年紀也大了,可以開個學校,為偶像培育人才。
四大爺活著,偶爾陪她在雨中喝一杯茶,飲一杯酒,說一說這平淡又波瀾的一生。
四大爺死了,她……帶著幾個俊俏小護衛去給他守陵,也很浪漫。
耿舒寧一邊吃肉喝酒,一邊格外溫柔嬌軟地訴說了自己對一輩子的規劃,只眼角余光偷偷覦胤禛的神色。
想要在一起,那滿后宮喘氣兒的,總得給她個交代吧?
若是交代不好,她今兒個說的這些,就是她真切計劃的未來,她絕不屈服!
當然,小護衛俊俏不俊俏的隱下不提,反正這狗東西肯定能想到。
胤禛慢飲著竹葉青,靜靜聽她說完,哪怕聽到守陵的話,也沒急著開口。
等耿舒寧放下筷子,他才慢條斯理將馬蹄袖翻上去,噙著溫涼的笑沖她伸手。
“你過來,好好跟朕說說看,將來茶一壺,酒一杯,在雨后想跟朕說什么。”
耿舒寧感覺有點不妙,好好說話翻袖子作甚!
她起身撒腿就跑。
但胤禛縱容她的時候,由著她造作,倒是能被掌控。
不想縱容她的時候,胤禛不管是速度還是力道,都不是耿舒寧能抵擋的。
她只感覺腰上一疼,視野反轉,人又雙叒叕被摁到龍袍下,膝頭上,恨人的巴掌如影隨形。
耿舒寧趕忙軟了聲兒低低嚷嚷:“有話好好說……嗷!”
第65章
自北往南,倒春寒也追不上龍舟的速度,在江上的氣候是越來越舒服。
三月天兒里,江河兩岸的風光也一日美過一日,瞧著格外賞心悅目,御前氣氛也很輕松。
蘇培盛一路疾行到御前,眼角余光全是岸邊嫩綠垂柳,還有些許春花顏色,讓他趕路的急躁心情和緩了不少。
因此,他還有心思注意到,干兒子趙松在殿外沖他擠眉弄眼的古怪表情。
“又怎么了?”蘇培盛低低無奈問道,“那祖宗又惹萬歲爺不高興了?”
問完蘇培盛就愣了下。
主子爺自被太上皇訓斥過‘喜怒不定’后,人前人后都很少發脾氣,心情不好了最多是給人冷臉,規矩上更嚴苛。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竟然習慣了主子貓一陣狗一陣的脾氣,更習慣這脾氣是被誰招惹出來的。
這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老天爺賜的緣法吶。
趙松捂著嘴偷笑,面色輕松,從嗓子眼擠出氣音來給干爹解惑。
“小歲子頭日登舟就惹惱了萬歲爺,挨了手板子,這會子還躺在艙里養著呢,主子爺瞧著……興致不錯。”
蘇培盛:“……”
他不至于不知道小歲子是誰,更知道這手板子是誰來掌刑。
這……萬歲爺竟然舍得下狠手了?
他帶著點子將信將疑,輕著腳下步伐進了里頭,跟主子回稟差事。
“爺,貴州馴夫陳洗密奏魏巡撫,云貴借著先前湖廣水患一事,與朱三太子的后人聯手,在邊界一帶興風作浪,立了不少野廟,攛掇百姓鬧事。”
“魏巡撫令人八百里加急,將消息送到了李知府和高巡撫那里,李知府已經派人在江寧一帶秘密抓捕。”
“高巡撫派了人往南去,石總督那里卻是沒有動靜,探子探得五臺山有人過府與之接觸,目前無法確認石總督的立場……”
蘇培盛抬頭看了眼主子,“李知府就在外頭小船上候著,請求面圣。”
他所稟報的李知府,是原本胤禛在巡視溜淮套一帶的河岸時,救下的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子,名為李衛。
李衛年紀不大,心眼子卻比高斌還多,三教九流都混得開。
在明面上胤禛沒辦法提拔他太過,用了近十年時間也不過將將外放到知府的位子上。
但蘇培盛知道,比起滿心思往上爬的高斌,萬歲爺更信任李衛,他才是萬歲爺在江南真正的眼線。
胤禛淡淡嗯了聲,懶洋洋笑著點頭,“叫那小子上船吧,朕也許久沒見他了。”
蘇培盛從善如流應了是,很快皮子焦黑的李衛就咧著一嘴大白牙進來了,吊兒郎當打個千兒,嘻嘻笑著上前撲到胤禛面前。
“爺,奴才可算是見著您嘞,這幾年您可是叫奴才好想……”
他這一撲棱,跟個許久沒見情郎的花娘一樣,熱情洋溢撲到了胤禛膝上。
胤禛倒吸口涼氣,渾身僵了一瞬,下一刻就抬起腳,將李衛踹了出去。
“混賬!正經點!”
李衛跟個王八似的,四仰八叉被踹倒在地,傻眼片刻,眼淚唰就掉下來了。
“爺,您就不惦記奴才嗎?奴才是真想您啊,日夜都惦記著您呢……”
他一直都是甜言蜜語在嘴上,行動更是忠心耿耿的類型。
在他心里,主子爺就是口嫌體正直,最喜歡他這一套。
只不過短短兩年沒進京面圣,去歲他在外辦差,沒趕上萬歲爺下江南,這就失寵了???
蘇培盛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但他比李衛還了解主子。
見胤禛面色發黑,不自在地挪了挪腿,伸手拽了下龍袍,猛地發現點子不對。
這……主子爺是不是腿上受傷了?
剛才主子提衣裳的那動作,倒像是傷口被壓著了,將摩擦的衣裳提起來緩解疼痛。
他止不住走神,不是說是那祖宗被打了,這看起來怎么倒像是……那祖宗又傷了龍體呢。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里,李衛已經迅速明白過來形勢,依然笑嘻嘻湊到胤禛面前,卻很有分寸地不再挨主子龍體,小聲將云貴那邊的情形稟報了。
“先前曹寅帶人去賑災的時候,云南土司給他送了禮,曹寅沒收,轉手送到了鹽造司勤桂手上。”
“那老小子是三官保的外甥女婿,屁股肯定是歪的,說不準八爺先前就有勾結云貴的心思,這是給自個兒找退路呢。”
李衛出自微末,說話不怎么講究,拍著屁股哼笑,“要么就是八爺準備給前太子潑臟水,我敢拿腦袋打賭!”
“可惜咯,老天爺不賞臉嘿……真特娘痛快!”
李衛說的三官保,是九貝勒的母妃宜太妃已經死了的阿瑪,跟八福晉郭絡羅氏算堂親。
胤禛原本特別不喜李衛這吊兒郎當的模樣,每每見著了多少都要訓斥幾句。
可今次見了,不知怎的,竟然想起憤憤在他腿上咬了一口跑掉的小狐貍,訓斥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有本事的人不規矩……其實也沒什么,總歸是與他親近,實在不必過多計較。
他只輕踢李衛一腳,笑罵:“要是出了岔子,朕摘了你的腦袋!”
“朕只看證據,別打草驚蛇,魏廷珍那里你可以多來往一番。”
李衛感覺有哪兒不大對勁,摸著后腦勺笑了笑,“爺放心交給奴才,回頭奴才定將這起子老鼠的行徑都探聽清楚,給他們抓個現行!”
“嗯,高斌行事一向手段冷硬,朕不好說太多,還要你在江南多看著些。”胤禛說話更放松了些,指點李衛。
“至于云貴那邊,以不生事為主,現在不是打起來的好時候。”
“那邊跟湖廣臨近,災情剛過,實在是經不起更多風雨,且得休養生息。”
李衛拍著胸脯:“爺擎等著看好吧,要是老高飄了,奴才就是撒潑打滾,保管也給他把輕了的骨頭摁下去。”
頓了下,他嘿嘿笑著抬頭看主子,搓了搓手指,“就是吧,奴才不敢貪贓枉法,咱江南雖富庶,可銀子奴才也摟不到手里,手頭有那么點緊……”
胤禛哼笑著扔給李衛一本折子,“少在朕面前哭窮,回頭你去找曹寅。”
“朕叫人送了新的織布機樣子來南邊,回頭少不得有布商到他這里奔前程,你抽著空兒撈點子油水,朕恕你無罪。”
李衛愣了下,他可不會以為皇上這是叫他奉旨貪污,主子爺不是那眼里揉沙子的人。
他能從個大字不識的乞兒升到知府位子,憑的就是七竅玲瓏心。
從皇上這話里,他聽出來,皇上是希望叫江南人人都用得起那新織布機,叫他想法子推廣開。
他小心翼翼試探,“這織布效率上去了,布料價格就下來了,江南這邊布商都抱團行事,怕是不容易。”
胤禛面色淡然,“邊境亂起來,圖的無非也就是布匹和糧食。”
“若能將行商往來的路子穩固下來,商人得利,百姓得益,不就安穩下來了。”
李衛聽得眼珠子發亮,扎猛子爬起來,白牙齜得更明顯。
“還是主子高瞻遠矚,只是不知道奴才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嘿嘿笑著壓低了聲兒,做出羞臊模樣。
“不瞞主子爺說,奴才家里那口子剛生了個小子,正缺銀子呢,滿腦子就想著開個鋪子,又怕耽誤了奴才前程。”
“要是行商的話……嘿嘿,這可就不耽誤了。”
胤禛似笑非笑掃他一眼,沒說話。
李衛生怕主子后悔,撒丫子往外跑,“主子的吩咐奴才記下了,您交代的差事那必然是十萬火急,奴才這就快馬加鞭回去,盡快把差事辦妥當了!”
到了門口他才撓著下巴調侃了句,“話說主子爺身邊多個知心人兒,實在叫奴才心生安慰,您現在可比以前有煙火味兒了嘿嘿……”
不等胤禛訓斥,他人消失在了門后頭。
胤禛用手背蹭了下衣襟遮掩住的撓痕,斜眼乜偷看熱鬧的蘇培盛。
“這陣子是個御前伺候的就敢給朕使臉子了,你也等著朕替你換茶?”
蘇培盛:“……”知道您就愿意給那小祖宗換茶還不行!
他趕忙溜出門去,抓住趙松就是一頓揍,“敢跟你干爹我耍滑頭,那祖宗到底怎么回事!”
趙松捂著腚笑,“那小歲子雖然不涂藥,可就說自己傷得不輕,非得躺在屋里不出來,奴才有什么法子。”
不只躺著,問多了還臉紅啐人呢,怎么瞧兩個祖宗都是好事將近。
趙松:“倒是萬歲爺那里,叫人送了金瘡藥進去,還不叫咱們看見,自個兒動手涂了藥,那奴才也不知道傷哪兒了啊!”
實際上他知道,畢竟頭一日見了血的里衣和褻褲是他給收起來的,衣襟上是撓出來的,褲子上還有兩排牙印兒吶。
要不是怕說出來萬歲爺會惱羞成怒,他非得叫整個龍舟都知道不可。
到底沒忍住跟蘇培盛說了,趙松小聲嘟囔:“這幾日,那姑奶奶躺艙里不出來,萬歲爺還叫人好菜好飯伺候著。”
“萬歲爺也不說叫人來前頭,姑奶奶她也不說過來,咱誰也不敢吱聲不是。”
蘇培盛咂摸了下味兒,總覺得肚里有些脹得慌,也不知道為什么。
身為皇上身邊的第一得意人兒,蘇大總管比其他人都穩得住。
“叫巧荷和小成子穩妥伺候著,每日里催一次,姑娘要是不接話就不必再提。”
“但姑娘的動靜一日三次往咱家這里來報,你心里也有點子數。”
“若萬歲爺問起來,記得多替姑娘說幾句好話,回頭少不了你的好處。”
趙松知道,干爹這是怕自個兒還不長眼,回頭再冷落了耿舒寧,特地提點他。
他哪兒敢啊,只趕忙應了。
別說前頭船艙里那些動靜,就說這祖宗幾次三番傷了龍體,萬歲爺都一聲不吭,他都敬這是個真祖宗。
他現在就盼著耿舒寧趕緊回御前替主子順毛呢,可別連累到他們。
*
眼下被所有知情人都惦記著的耿舒寧,舒舒服服趴在皇上寢殿下一層的船艙里。
這里只比皇上寢殿小三分之一,布置得比溫泉莊子東偏院還舒服。
她也不暈船,就咬著造辦處做好的炭筆,悠哉在紙上寫寫畫畫,半點沒有出門的打算。
打了她,還想讓她自個兒找臺階下,灰溜溜上去伺候?做什么美夢呢。
雖然胤禛打她并沒有用很大力氣,更像是情趣里字母圈那種行為,稍微涂點精油就能好。
雖然她下手更狠,每回胤禛都要養好幾日才能好,她也不打算認錯。
除了第一次嘴巴子是不小心以外,其他時候她動手,都是故意的,甚至越來越試探他的底線。
到目前為止,胤禛的表現她還是很滿意的,他沒有因為自己傷及龍體降罪過她,遷怒也沒有。
在這個世道,那狗東西是皇帝,即便說一千道一萬,再提公平,在人前甚至人后的大部分時候,她也得哄著供著這位爺。
她怕時間久了,胤禛會將恭敬和周全當作理所當然,心安理得被她照顧,卻不知道付出。
上輩子談戀愛的男女也容易出這種問題,但她不接受,喜好占上風這種性格,大概是在她骨子里長出來的吧。
她就是要讓胤禛知道,只要被欺負了,她隨時都擁有毫不留情傷他的權利。
她要讓他明白,在感情里面沒有人該一直卑微,保持清醒和分寸才是走下去的前提。
堅定了這個信念,她躺平……趴平的咸魚行為格外理直氣壯,只將心思都放在整理自己的前程上。
從穿越至今,她已經蘇出來了很多東西,細細碎碎倒是從來沒整理過,現在有時間正好整理下,想想后頭還能拿出來什么造福百姓。
太后那里,她蘇出來了許多美食方子,洗漱方子和精油方子,還有蛇床子和依蘭香、婆婆車、紙上談兵的養娃經,這些更適合權貴婦人們。
皇上這里,即便他覺得自己偏心,她其實送上的東西更多。
從一開始的壽果鳳柚,到輪椅滑軌、牛痘、養身方、方便面和火鍋底料、蜂窩煤、生子方、羽絨和羊絨制品、討債手冊、情報組織方案、織布機、肥料方子……從女眷到軍隊,從宮里到宮外,從權貴到百姓,應有盡有。
不整理不知道,她都沒想到,自己已經拿了這么多東西出來。
看著滿滿好幾張紙,她越想越氣。
拿出了這么多東西,那狗東西竟還不動聲色搞得像她虧欠他的,一直在算計他,牽著他的鼻子走。
要是有人這樣牽著自己的鼻子,自己早走了!
與其說是她仗著他的喜歡恃寵而驕,不如說他是仗著自己的喜歡和欽佩,一直在她底線上跳舞。
就這,他還有滿宮妃嬪和子嗣呢,還要顧忌帝王不得專情,獨寵都不能光明正大呢……還想著吃葷呢!
更別提,狗東西還叫人哄著她先過去服軟,做特奶奶的大頭夢去吧!
她氣得午膳都用不下去,越算越覺得自己虧,更不用提這狗東西竟然還順勢而為,讓佟家欺負她,還用父兄算計她。
若不是因為他,那兩次差點沒命的情況也不會發生。
趙松本來得了干爹吩咐,每日將人當祖宗供著,一日哄耿舒寧去御前一次。
但他很快就發現,越哄這祖宗表情竟然越冷了。
見著苦著臉的趙松,耿舒寧都覺得刺眼,語氣冰冷。
“我現在跟小成子一樣,該是校招諳達你手下的人,你這樣叫人伺候我,讓人發現了我還活不活!”
趙松趕忙解釋,“龍舟上都是御前的人,有蘇總管和林主事看管著,絕不敢有人將御前消息往外傳……”
耿舒寧冷著臉打斷他的話:“那又如何,說一千道一萬我也只是個跟你一樣的奴才,又不是御前大姑姑了,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我也受不得小趙諳達這一日一次來慰問!”
“巧荷,送小趙諳達出去!”
趙松:“……”您嘴里把我捧天上,行動上您倒是踹我上去,別踹我出去啊!
實在沒法子,趙松趕忙將耿舒寧這越來越冷淡的態度告訴了蘇培盛。
蘇培盛自然也不敢耽擱,小心翼翼將消息稟報到了主子跟前。
胤禛正在看高斌和張鵬翮送過來的密折,聞言略有些詫異。
“突然冷了臉?”他淡淡睨蘇培盛一眼,“可是有人伺候不盡心?”
雖然耿舒寧愛炸毛,可她并不是個難伺候的,從來沒有故意為難過底下人。
真要突然變成個刺猬,那肯定是其他人不對。
蘇培盛可不敢背這鍋,委屈著解釋,“奴才哪兒敢啊,且不說居士于主子爺有功,就是居士那脾氣……也沒人敢捋虎須不是?”
胤禛聽出點子微妙,斜睨蘇培盛,“你的意思,是朕的錯?”
蘇培盛賠著笑躬身:“奴才又不是不想要腦袋了,怎么敢生出這樣的想法來呢。”
“只是居士畢竟是個姑娘家,又……又挨了打,心里少不得委屈,左等右等也盼不來安慰,發點子脾氣也是正常的。”
胤禛心下更微妙了,但不是生惱的那種。
一想到這些時日耿舒寧都在眼巴巴等著他,話在口中醞釀幾番,便釀出了些許帶著愉悅的溫情。
“你說得有道理,怪朕。”
“這陣子光顧著安撫沿河兩岸的百姓們,倒忘了這小狐貍因為你們守衛不力,先前還遭了罪呢,確實該哄一哄。”
蘇培盛:“……”沒您的吩咐誰敢……算了,主子爺開心就好。
胤禛噙著笑起身,“給朕換衣裳吧,朕去看看她。”
小狐貍回了自個兒身邊,從野生變成家養的,是該好好寵著。
第66章
胤禛進門的時候,耿舒寧正在船艙的窗戶邊上,托著腮有些無聊地賞江景。
龍舟自楊柳青出發后一直順風順水,十幾日下來,馬上就要到達臺莊。
她聽巧荷說,皇上應該要下船接見耆老,詢問關注當地的農事實情。
臺莊屬于山東,古往今來包括后世都是農業大省,北上南下遭了災,好些時候都得從山東截取稅糧來賑災。
皇上下江南跟總理下鄉慰問差不多,樣子要做,實事兒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要多大陣仗出去。
耿舒寧知道這時候的官員面子功夫做得好,她想自個兒出去看看,看看百姓的真實生活是什么樣。
她忘了聽誰說過,山東好像很適合種玉米。
她請齊溫澄去廣州府那邊尋找種子的人手還沒回來,可以先去看看地質……
正想著,耿舒寧感覺腦門兒一疼,嚇了一跳。
抬頭看見胤禛,止不住瞪他。
剛要說不好聽的,扭頭瞧見小成子在門口,她又把話咽了回去,只皮笑肉不笑起身見安。
“萬歲爺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奴才好迎您進門,免得失了規矩叫人笑話。”
“整個龍舟都是朕的,朕哪兒來不得。”胤禛含笑坐在她剛坐的地方,知道她生著氣呢。
繼續調侃:“朕上次進你房里,倒是叫人打招呼了,你跟見了鬼似的,可見通報與否,都不耽擱你給朕耍臉子。”
耿舒寧抿著唇倒退幾步,臉色淡淡的:“奴才不敢……”
胤禛沒叫她說完,將人拽到膝間,攬住她安撫。
“朕知道這幾日忙著,冷落你了,明明就不愛那些尊卑規矩,不必在朕面前裝樣子,自在些就好。”
既然他這么說,耿舒寧就不吭聲了。
真按著她的脾氣來,她就懶得搭理這蹬鼻子上臉的狗東西。
胤禛捏著她鼻尖,倒是笑得很歡暢,“氣這么大呢?朕先前打你屁股……”
耿舒寧急了,捂著他的嘴,“您到底要干什么?非得將我的臉面都丟掉不可嗎?”
胤禛被逗得低低笑出聲,“沒人敢聽,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沒人敢議論你,你只管放心,你這臉皮子始終都在。”
耿舒寧一回頭,巧荷和小成子他們都已經退出去了,關門都沒叫她聽到聲兒。
只有兩人在,她也就更不講規矩了,伸手使勁兒推胤禛一把,冷著臉坐在他對面。
“您過來作甚?”
“沒事兒就不能過來看看你?”胤禛敲敲矮幾,“連杯茶都不給朕倒嗎?”
耿舒寧鼓了鼓臉頰,起身去圓桌上端過茶壺和茶盞來,給他滿了杯溫茶。
胤禛手里捏著她放在矮幾上的幾張紙,有整理過去做出來的東西的,也有對南地考察的計劃。
他心里更多了股子暖意,他為了大清的百姓們忙碌不已,這小家伙生著氣,也沒忘記要陪在他身邊幫他。
他柔聲問:“明日到達臺莊,你想不想下船去看看?”
耿舒寧搶過那些紙,將茶盞塞進胤禛手里,語氣更淡。
“萬歲爺不是說不干涉奴才做事兒么,您只管看結果就是,何必多問。”
胤禛無奈,放下茶盞,想拉她入懷,又怕她炸毛,干脆起身彎腰,將她困在軟榻上,弓著身子與她對視。
“朕那日罰你是氣著了,半點力氣都沒敢用,算朕的錯,若丟了歲寧居士的臉面,朕跟你賠不是可好?”
“除了這一遭外,朕要是還有哪兒做得不好,你只管說出來,左右你也沒規矩過,別在心里生悶氣,氣壞了自己也是朕心疼。”
耿舒寧抬頭,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龍涎香暖香味道,鼻尖被他抵著,吐出的氣息帶著淡淡薄荷和黨參味兒,薄唇吞吐著略清苦的滾燙。
她壓著吞咽口水的沖動,雙手撐著軟榻往后傾,抬眼憊懶瞭他。
“萬歲爺還總說我狡言飾非,我瞧著,您也就這張嘴最會說話了。”
“怎么說?”胤禛也不生氣,順著她后傾的角度不動聲色逼近。
耿舒寧繼續后傾,“我父兄的事兒,您還沒給我交代呢。”
“佟家那邊的事兒明明可以避免,您說是想叫我吃個教訓,實則也是想叫我記住救命之恩。”
“堂堂九五之尊,明明在外頭是雷霆萬鈞的閻王模樣,卻總在我面前裝可憐,叫旁人都以為是我虧欠了您,我不懂事,我恃寵生驕!”
說著,她沒忍住,抬起一只手,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回去。
“到底是誰虧欠誰!誰不懂事!誰恃寵生驕!”
胤禛憋著笑抓住她戳自己的小手,“嗯,是朕,還有嗎?”
耿舒寧使勁兒抽手,一只手撐住自己太累了。
“我前前后后從那夢里記起了多少好東西,剖了整個心腸伴您左右,若我是個男人,這會子三公九卿都當得,您說是也不是?”
胤禛眸光深邃注視著她,更溫柔應是,“能得歲寧輔佐,是朕的福分,朕現在知道惜福不晚吧?”
她心里冷笑,只會嘴上說罷了。
見胤禛不肯放手,她小臉兒都泛起了惱。
“我不盼著您惜福,也不盼著您按功行賞,起碼別把貪心當了衷腸,您怎么好意思罰我呢!”
胤禛突然松開手,耿舒寧還用著力呢,一只手沒撐住,直接哎喲一聲躺下去。
胤禛不動聲色托住她的后腦勺。
耿舒寧沒發現,只覺這狗東西比小學雞還幼稚,撲棱著就想爬起來懟他。
但還不迭起來,就叫胤禛給鎮壓住了。
窗外映著午陽的水光折射進來,映出了耿舒寧惱到晶亮的杏眸,還有胤禛眸底十二分的柔情蜜意。
他情不自禁親在耿舒寧起了深粉的臉蛋上,“是朕不對,但也不能只怪朕不是?”
他用啄吻,一下一下回應剛才她手指的戳弄。
“都說了咱們倆半斤對八兩了,朕以為你早該心里有數。”
“你會算計朕,朕算計你不是很正常?你也不能太瞧不起朕這八兩。”
耿舒寧:“……”何止八兩,簡直千斤了這,屬王八的。
她偏開頭躲開他勾自己唇舌的動作,“反正我想好了,您若是還想叫我辦差,就別想繼續這樣動手動腳。”
吻落到了她鎖骨上方,引得耿舒寧打了個輕顫,有點惱羞成怒,用力推他,腿還要去踢踹。
“不然您就隨便封我個常在,扔我進后宮里去得了!躺平了每天吃吃喝喝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會過,非得給自己找罪受!”
兩個人貼得太近,耿舒寧動作一大,胤禛就感覺自己身上起了火,渾身硬得作痛。
他只得制住耿舒寧的動作,翻身躺到一旁,“你都知道朕是嚇唬你……”
“別,我又不是您肚兒里的蛔蟲,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耿舒寧掙開他的胳膊,翻身下榻,坐到一旁整理自己凌亂的發髻。
“朕要動了真章,你這一路南下怕真就起不來床,只能養著了。”胤禛頗有興致地坐起身,也不再過去招她膩煩,只轉著佛珠,目不轉睛笑看她。
耿舒寧叫他看得惱火更甚,這人進來就耍流氓,一句有用的回答都沒有,什么保證也沒給。
反正就是她氣她的愚蠢,他耍他的流氓,驢頭不對馬嘴,沒法聊了。
她起身往外走,“萬歲爺既然愿意在這兒歇著,那您歇著吧,奴才換個房。”
胤禛趕緊拉住她,“朕走就是了,你不是還養傷?”
他也不知怎的,明知道該順毛捋,偏偏滿心思都想逗她炸毛。
他攬著她細軟的腰肢,意味深長敲了敲她腰下,“要是你不想出門,也不想見朕,想一直養傷到江南,朕可以幫你。”
耿舒寧雖然沒發現他的目光,卻下意識捂住了腚。
聽到胤禛忍俊不禁的笑聲,她才反應過來,火一上頭,抬腿就想踹出去。
胤禛布庫房里練的躲避功夫可比她迅速多了,輕巧躲開她的惱恨,笑得更大聲。
還扔下一句帶笑的吩咐:“明兒個用過午膳等著朕,換上漢家衣裳,朕帶你出去看看。”
耿舒寧鼓著腮幫子,瞪了門扉好一會兒。
巧荷一進門,就見主子這香腮滴粉,杏眸含春的嬌俏模樣,再一想皇上剛才出門時的大笑,心里直咋舌。
還從來沒見主子爺這樣笑過呢。
估摸著蘇總管都少見,還是主子有本事,總能叫萬歲爺情緒起伏這樣大。
她剛要調侃幾句,耿舒寧搶在了她前頭,“你們今兒該做的訓練做完了嗎?該整理的消息整理好了嗎?等著挨餓是不是!”
巧荷趕忙低頭扭身往外去,“奴婢這就去看看,待會兒再來給主子稟報。”
看樣子皇上的高興是拿主子的不高興換來的。
嘖嘖,這種時候不跑是等著挨揍呢。
*
等船艙里沒了人,耿舒寧這才慢悠悠地斜倚回軟枕上,從軟榻姜地色黼黻紋的墊子下,抽出一張紙。
上面只有三行字——
「進度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進度二:剖白心腸嚴明底線
進度三:失去……才會明白擁有的可貴」
她含笑托著腮,在第一行字上輕點。
胤禛說的話,她早就猜到了,他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只看誰手段更高明好了。
這種過招的感覺,仔細回味起來,竟比上輩子的小狼狗還帶勁兒。
她眸子里全然沒有先前的憤怒和氣急敗壞,非要說的話,是比在圓明園里看完佟思雅出來那次還要高漲的興奮。
她從來都不會內耗,既決定留下,清楚前路該怎么走,她就會盡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去獲得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
無論任何時候,即便她不是旁人的非我不可,也要讓自己過最好的日子。
將來有一天到了地底下,她也能驕傲對所有她愛過的人說一句——
沒有你們,我也過得很好。
*
翌日,耿舒寧一睜眼,又是大太陽曬屁股了。
不是形容詞,她船艙的窗戶是真的打開了。
床上的幔帳也被掀開,在水面瀲滟的陽光溫柔落入船艙在,沿著她半掩在被褥里的嬌軀送上溫熱。
巧荷聽到動靜,笑著過來伺候,“蘇總管特地給您送了衣裳過來,用過午膳,萬歲爺要帶您微服出行呢。”
耿舒寧打著哈欠坐起身,看到一旁那身天青色的雙開襟褙子和馬面裙漢服,裙擺上繡著顆石榴樹,樹下落著幾個葫蘆。
她起身洗漱的動作頓了下,這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只有已婚的婦人才會這么穿。
“皇上……”她剛要開口問什么,就聽到船艙外傳來山呼海嘯的萬歲聲。
耿舒寧下意識看向窗外。
十米開外的岸邊,黑壓壓跪了一地,只有打著明黃頂蓋的遮陽傘下,一抹昂藏身影彎腰去扶人。
她三兩下擦干臉上的水,沒著急梳頭,取過瞭望鏡看出去。
胤禛扶起的是一個臉膛焦黑的老農,褲腿還挽著呢,腳下一雙草鞋全是泥巴。
但胤禛沒有絲毫嫌棄,還替對方拂去了膝上的土,掛著溫和的笑低頭詢問什么。
對面的老農激動得眼淚都落下來了,胤禛往后一伸手,蘇培盛立刻就奉上帕子。
胤禛含笑將帕子塞進了老農的手里,引得周圍更多人拿袖子揩起了淚。
耿舒寧輕嗤,這狗東西裝模作樣的時候,確實特別能唬人。
尤其是知道他本性的時候,更容易抵擋不住。
眼看著明黃華蓋向著人群里移動,耿舒寧懶洋洋坐到了梳妝鏡前。
她問晴芳:“蘇總管吩咐你們給我梳婦人發型?”
晴芳毫不遲疑低頭:“是,但奴婢沒應,只說聽主子吩咐。”
前面莊子里那幾個月生不如死的訓練,讓九衛現在已經習慣了有什么說什么,一切以主子為先。
他們現在的主子是耿舒寧,別說是蘇培盛,就是皇上吩咐他們也不敢應下。
畢竟主子發起飆來,連皇上都頂不住,他們不會去嘗試自己脖子夠不夠硬。
耿舒寧思忖片刻,“就按照蘇總管的意思來吧,衣裳給我換一下。”
*
待得收拾好,用過午膳,是趙松過來接她下的龍舟。
龍舟沒在江邊停著,行駛到了江中央,以防有謀逆者行刺,龍舟一路都不會太靠近岸邊。
接她的是個半新不舊的烏篷船,巧荷帶著耿舒寧從梯子上下去。
她人一站定,就被人勾著腰帶進了船艙內。
胤禛就著午后陽光打量耿舒寧,看到她這麻布衣裳和最尋常的婦人包髻,挑起眉來。
“怎么這身打扮?”
耿舒寧平靜推開他,上下掃了眼胤禛藏藍色的錦緞袍子,還有鑲嵌著玉石的瓜皮帽,蹀躞帶上掛著的荷包都是云錦的。
她輕嗤,“萬歲爺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您微服出行,我可沒有那些官員陪您過家家酒的興致,咱們還是分開走。”
胤禛拿扇子敲了她腦袋一下,“朕不蠢,過去還是阿哥的時候出門辦差的時候比你多多了,還能不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行!”
耿舒寧捂著腦袋偷偷踢他腳尖,“那您這身打扮作甚?”
“在臺莊這低階,就您這尊貴模樣和陌生面容,就算猜不出您的身份,也都知道是跟隨皇上南下的人了,還能看到真實的臺莊嘛!”
胤禛哼笑:“看來你是不打算看看自個兒的產業了,得,那朕也不必替你操心。”
耿舒寧愣了下,她的產業……
她眼神猛地亮起來,“十三爺已經將鋪子開到了山東來?”
要是去纖蘿閣的話,她這裝扮確實進不去,到門口就得叫跑堂拿棉巾甩出來。
她咬著唇有些掙扎,鋪子有她三成干利,她確實很想去看看,十三爺的戲是不是還像幾個月前那么遜色。
可她今天更想去周邊轉轉,看看這邊的地質情況,跟百姓們好好聊聊。
胤禛拉她在船艙內坐下,無奈又敲她一下,“你就算想裝作普通百姓,你說話的口音,這身精細養出來的皮子,還有你歲寧居士的氣派,你當旁人真看不出來?”
耿舒寧仔細想了想,感覺他說得有道理。
哪怕是涂了黃皮子,故意跟莊稼婦人靠近,不是專業演員,她兩輩子養出來的氣場很難改變。
她有些沮喪:“那想了解這里最真實的現狀,豈不是沒可能了?”
她不想看官員們粉飾過的太平,只有了解最真實的煙火人間,她才知道有些方案該做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策劃都需要真實且詳盡的背調,不然方案一定會出問題。
胤禛見她確實沒有去纖蘿閣的意思,笑著撫了下她發髻,“到了岸上你聽爺的話,爺保證你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好?”
耿舒寧抬眼瞭他,將信將疑,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應下。
*
上了岸以后,明面上只有蘇培盛和做丫鬟裝扮的巧荷陪在二人身邊。
趙松和小成子只負責撐船,沒跟著上岸,怕有人會對烏篷船做手腳。
胤禛拉著耿舒寧進了一家掛著‘廖’字招牌的店鋪,遞上一塊玉牌后,立刻就有掌柜迎他們入內。
“貴客里面請,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提,小的會盡快安排人替您辦好。”
胤禛淡淡吩咐:“取這邊鄉紳夫婦會穿的兩身衣裳過來,尋常些便是,再來兩身半舊不新的小廝衣裳。”
蘇培盛和巧荷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在掌柜將衣裳送過來以后,兩人各自替主子穿好了衣裳,自個兒也飛快裝扮好。
四個人變成了兩口子帶著小廝出門,巡視產業的架勢。
胤禛攬著耿舒寧出門的時候,門外已經有一輛半舊的馬車候著。
耿舒寧上了馬車還有些怔忪,實在沒忍住好奇問:“爺在臺莊也有不為人知的勢力?”
難不成是粘桿處在全國各地的據點之一?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何必還要重新開鋪子,這些鋪子就能成為情報組織的據點啊。
她回味了下,略有點班門弄斧的尷尬。
胤禛撫著她新梳好的挑心髻,失笑解釋,“朕沒你想得那么無所不能,若粘桿處有這樣的本事,湖廣水患的亂象,朕也不會被瞞那么久。”
他不會忌諱讓人知道自己的短處和無可奈何。
“康熙三十六年朕還是四貝勒的時候,出來辦差,在河南被人追殺,機緣巧合救了廖家的少主。”
“這玉牌是他的信物,算是報答爺的救命之恩。”
耿舒寧對這種江湖恩仇的事兒還挺感興趣,歪著腦袋追問,“那他知道您的身份嗎?你們有沒有歃血為盟什么的。”
胤禛一本正經點頭:“雖然沒拜把子,也算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了。”
“只是爺沒辦法告訴他爺的身份。”
說完他頓了下,斜靠在馬車壁上,似笑非笑看著耿舒寧。
耿舒寧狗腿地倒了杯茶端給他,特別給力地捧哏:“為什么呀?”
胤禛慢條斯理接過茶喝了一口,云淡風輕道:“這位廖家少主是天地會分舵舵主,爺怕他陷入恩將仇報的不義境地,當然不能告訴他。”
耿舒寧:“……”
好家伙,您一個皇阿哥就敢打入反清復明中堅力量內部了?
現在還敢用救命之恩,要人家的勢力幫你辦事兒?
她張了張小嘴兒,猶豫了下,只咂摸兩下,沒吭聲。
胤禛含笑將茶盞放到她唇邊,喂她喝茶,“想說什么就說,從你嘴里聽到什么都不稀奇了。”
耿舒寧下意識沿著他喝過的地方喝了一口,才反應過來,臉頰微燙地推開茶盞。
怕外頭蘇培盛和巧荷聽到,只小聲嘟囔,“沒盼著您做個人,也沒想到您能……”狗成這樣啊。
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安危,最后幾個字,她還是沒敢說出口。
胤禛似笑非笑睇她一眼,“為夫還有更多你不知道的模樣,夫人不必急,慢慢看便是。”
耿舒寧啞然,還有更不做人的時候嗎?
她斂眉乖巧端坐,在外頭反倒沒有御前那么多限制,還是別給他自由發揮的天地了。
*
馬車出了城,就開始顛簸,這里的路況還沒有京郊好呢。
耿舒寧只覺屁股比被胤禛罰的時候還要痛,小半個時辰就快要成八瓣兒了。
偏偏這人平日里總拽她,這會子反倒君子起來,閉目凝神一路都沒搭理她。
直到鄉下莊子上,這才先下了馬車,笑著過來扶她。
耿舒寧‘啪’一下拍開他的手,“不用您假好心,我自己可以!”
廖家掌柜給她這身裝扮的鞋是厚底的繡鞋,非常適合走路,可見一般地主婆子也是不少活動的。
忍著揉屁股的沖動,耿舒寧黑著臉往地里走,碰上人才稍微和緩了臉色。
她剛要跟地里忙活的老農打招呼,胤禛就直接上前兩步,將她攔腰抱起,聲音不大不小地演上了。
“別生氣了!不就是沒有親自給你種花嗎?”
“爺天天那么多賬本子要劃拉,有家丁能干的事兒,何必非得爺來動手。”
余光發現周圍有人看過來,耿舒寧心下一動,也跟著演上了。
她偏開頭重重冷哼,“是誰答應我,成親后會親自種一畝花田,好叫我天天有花綰發的!”
“男人啊,娶到手就不知道珍惜,別忘了你可是倒插門!”
在蘇培盛和巧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耿舒寧冷笑著拍了拍胤禛的臉頰。
“家產都是我爹留給我的,你不過是個贅婿!”
“若表現不好,休了你再找一個也不難!”
沒人不喜歡湊熱鬧,尤其是這種家長里短的熱鬧。
兩個人爭吵的功夫,地里忙活著播種的農人和婦人們,都不自覺揣著手到地頭上,借著擦汗喝水啃干糧的功夫瞧熱鬧。
胤禛微瞇了下眸子,意味深長盯著懷里趾高氣揚的‘夫人’,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去。
“咱們青梅竹馬的情意,你何必動輒將休夫掛在嘴上,算我的錯還不成?”
耿舒寧眼珠子一瞪,嚷得更大聲:“什么叫算你的錯!”
她恨這句話恨好久了,這會子借題發揮,掙扎著落地后,戳著胤禛胸口,將人罵得狗血淋頭。
“錯了就是錯了,算你的錯,你不就是想說我無理取鬧嗎?”一旁有婦人不自覺點頭,斜眼看自家漢子。
“我是不是給你臉了?婚前你答應的事兒,做到了幾件?”又有幾個婦人若有所思,眼神不善看向旁邊的漢子。
“分明是你求娶的我,成親后我為你洗衣做飯,為你孕育子嗣,為你打理衣食住行,你都做了什么?”好些婦人都狠狠點頭,看自家漢子的眼神愈發不善。
耿舒寧冷笑著退后一步,“怎么著,娶之前我是大爺,嫁了人我就得當孫子?”
“別忘了你花的可都是我家的銀子,今兒個你要是學不會種花田,咱們就一拍兩散!”
胤禛像是被訓得惱羞成怒,“種就種!你還想嫁給別人?你怎么不上天呢!夢你別想做!”
蘇培盛和巧荷:“……”爺,您這軟可以服得再硬一點嗎?
胤禛抹了把臉,不看耿舒寧,氣沖沖走到被熱鬧吸引到了地頭上的農人們中間,伸手掏出好幾個銀角子。
“來來來!爺今兒個來學種地,今兒個誰能教會我種花田,這銀子就是誰的!”
漢子們想了想,怎么也不能叫這位爺在自家媳婦面前丟臉。
不然他們丟的是銀子,這位爺極有可能丟的是軟飯那個碗啊!
再者,他們也想委婉教一教胤禛,在自家婆娘面前,真的沒必要這么硬氣。
哄好了才能讓婆娘乖乖聽話,非要對著來,只會家宅不寧。
如果是平時,像胤禛和耿舒寧這樣的陌生面龐過來,看起來還格外金貴,口音也不是當地口音,必定會被排外的村民們警惕。
好些日子之前,就有官老爺派里正叮囑過,遇到陌生人少說話,最好不說話,直接攆人走。
只能說看熱鬧,湊熱鬧這事兒,古往今來人恒難拒之。
而且胤禛這被媳婦拿捏的無奈樣子,也拉近了廣大漢子們的同情心,最主要的銀角子看著不輕,起碼有二兩了!
哪怕胤禛表情不善,耿舒寧抱著胳膊冷眼旁觀,在胤禛不經意且分外仔細地詢問之中,耿舒寧還是了解到不少事情。
比如什么時候播種,什么時候收成,地里一年幾熟,畝產多少,當地長勢最好的莊稼,地租多少,賦稅又是如何。
胤禛蹲在地頭,裝出一副‘我在了解民生,絕不是為了種花’的倔強模樣,把當地的民情了解了個大差不差。
短短半個時辰功夫,就比上午時候皇帝接見耆老時了解得要詳盡真實得多。
*
等到坐上馬車往回走,躲在角落里的耿舒寧和大馬金刀坐在中間的胤禛,對視片刻,都笑了出來。
胤禛對耿舒寧的隨機應變很欣賞,懶洋洋沖耿舒寧招手:“過來,跟為夫說說,你都記住什么了。”
耿舒寧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我不過去,我怕你謀害親妻,好擺脫倒插門的身份,回頭再娶個年輕貌美的當家主!”
胤禛:“……”
他哼笑著掃耿舒寧一眼,她就坐在最外緣,跟受了驚的小獸一樣,似乎他一有動作就會飛快竄出去。
胤禛微微闔上眸子,也不強求耿舒寧過來,叫她多得意一會兒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在腦海中仔細回憶先前她罵人的時候的話,他什么時候認錯的時候不真誠了?
回憶半晌也沒想起來,等踏上回程的烏篷船時,胤禛對蘇培盛使了個眼色,手在身后擺了擺。
蘇培盛立時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親自去船頭撐船,趙松帶著其他人挪到了旁邊護衛的船上。
耿舒寧見天光暗下來,進了艙內,趁沒人發現的時機偷偷揉屁股呢。
因為平時伺候的人也沒什么動靜,便沒注意到人都離開了這艘船。
直到胤禛噙著笑,進了船艙,慢條斯理坐在她一旁,而蘇培盛和巧荷都沒跟進來,她才察覺幾分不妙。
她小心翼翼往外頭挪,聲音也軟了不少,“爺……顛簸一路,我身子不適,沒辦法伺候您,我去叫人進來……”
話音沒落她就想跑,只是在胤禛面前,她從來也沒跑掉過,再次被橫著放到了膝上。
耿舒寧咬牙:“您要再打我,我可……您干什么呢!”
她威脅的話也沒能說完,感覺裙裾被掀起來,褲子也要不保,顧不上其他,拽著褲腰帶震驚不已。
胤禛只微微用力,就叫雪綢的中褲成了破布,被扔到了一旁。
耿舒寧心下一緊,劇烈掙扎:“我翻臉了啊!我跟您說我翻臉我自己都……唔!”
她瞪大了眼,一抹涼意落到山川之間,像是早春最溫柔的風,撫平了因為顛簸而受到的所有折磨。
胤禛聲音低沉:“你翻臉自己都如何?”
耿舒寧呆呆回話:“都害怕呀……我自己涂藥就行了,您快放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就這么光著那啥,讓這狗東西跟照顧小孩子一樣……這比挨打還叫她害臊。
她探手往后去抓住他手腕,不肯叫他繼續。
“我沒什么事兒,不用涂藥,休息幾日就能好!”
胤禛將她扶起來,以跨坐的姿勢,稍稍用力摁了下,聽到耿舒寧倒吸氣的聲音,推他的動作快要變成掐了。
就這還不疼?她也就那張小嘴兒嘴硬。
將她不老實的手困住,胤禛還能空出一只手撫住她的脖頸兒。
“叫朕好好親親你,今兒個你罵朕的事兒就算了。”
不容拒絕的唇湊過來,撬開她的,將她倒吸的氣息吞咽下去,似乎要將她的魂魄都吸走。
耿舒寧感覺到近在咫尺的孽緣愈發囂張。
船艙蕩漾了下,她突然反應過來,周圍全都是水,護衛也全是他的人。
這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最恐怖場景。
只要他想,她今天會像個斷了翅膀的海東青,被死死釘在船艙里動彈不得,承受她幾次三番惹來的狂風暴雨。
她止不住地渾身輕輕顫抖。
胤禛如海妖一般蠱惑問她:“你在害怕什么?”
耿舒寧微微哽咽:“我,我怕疼,你別……”
胤禛慢條斯理替她整理著裙擺,邊角一片一片的木槿花翻飛著落到了腰間蝴蝶上,像是主動送給蝶撲,授粉。
耿舒寧難耐地仰起頭,嗓音顫抖:“皇上,我不愿意……你答應我的!!!”
第一次臍橙是真會死人的!
她不想死在烏篷船里,這里連個可以躺的地方都沒有!
為了活命,她什么好話都愿意說,聲音軟得不像話。
“我錯了,我不該跟皇上對著干,不該拂了皇上的好意,您饒我一次吧。”
“我先前氣您明明拿了好處,卻總叫我覺得虧欠,舍不得離開您,我不想就這樣跟您在一起……”
“嗚我不想跟旁人一起伺候您,您答應我的……”
胤禛不甚熟悉地撥動著琴弦,薄唇將太過凌亂的琴聲壓回去,聲音繾綣低醇。
“不會有旁人,朕答應你的總會做到,給朕些時間。”
太醫院一直瞞著皇后的脈案,烏拉那拉氏的身子骨……也就這幾年了。
那是他的發妻,她沒有什么過錯,這個體面胤禛要給皇后。
正好,也能趁這幾年的工夫,叫這小狐貍往上爬。
他親在耿舒寧耳畔:“朕會為你鋪平前頭的路,歲寧,往后只有你,好不好?”
耿舒寧緊緊抓著他衣襟,沒辦法冷靜思考,只拼命搖頭,根據聽到的內容反駁。
“不好!我現在不愿意嗚~我沒準備好!”
胤禛若有所思,雙手微微用力,迫她湊近他的薄唇,聲音幾乎消失在唇齒間。
“歲寧,你是真沒感覺到,還是口是心非?朕的衣裳都濕了。”
耿舒寧腦子哄的一聲,眼前倏然閃過輕飄飄的白光,第一聲抽泣溢出唇角的片刻,便軟軟暈了過去。
第67章
四月中,圣駕抵達淮安,耿舒寧一路都待在自己房間里,再也沒出過門。
她不想回憶自己那天是怎么登的龍舟,其實一被抱上龍舟,她就醒了。
太醫說她是累了一天又食欲不振,一時刺激血氣不足才會暈過去,她就更不想醒了,直接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她就更不想回憶有多少人看到了胤禛膝前濕透的衣袍,甚至連御前的人都不想看見。
有好些日子,巧荷跟自家主子說話,都覺得自家主子格外安詳,有種隨時能進墳的安寧感。
耿舒寧恨自己無能,蘇不出宇宙飛船,星際辣么大,她是真想去看看。
胤禛下江南不是來游玩的,一路要巡視兩岸民情,到達地方后還要考察官員的政績,檢閱駐兵。
他跟康熙不是一個性子,什么事兒恨不能一口氣把所有事情忙完。
龍舟南下的速度比康熙南下時候快得多,胤禛身上的擔子自然也更重。
四月二十日,胤禛從清口上岸,巡視淮安的溜淮套開河工地,導淮入江的治河工程關鍵點就在這里。
若是溜淮套出問題,一旦遭大雨,淮河兩岸決堤,到時候百姓和田廬都要遭殃。
龍舟在這里停留了兩日,二十二日,胤禛下旨令河道總督張鵬翮鎮守此地河堤,啟程繼續南下。
到了二十三,忙碌了月余的胤禛,總算是有時間歇口氣。
龍舟加速往揚州去,胤禛夜里受了涼,略有些發熱,靠在羅漢榻上喝藥湯子。
見蘇培盛從外頭進來,他抬頭,“東西送到她手里了?”
蘇培盛賠著笑回話:“主子爺也知道,居士……一直在養身子,這天兒冷一陣熱一陣的,許是身子不妥帖,奴才也沒見著人。”
“但送進去的膳食居士用得還算香,巧荷也說居士叫人謝過主子恩典呢。”
胤禛輕笑,以耿舒寧那惱羞成怒的樣子,會謝他就見鬼了。
耿舒寧雖然不暈船,可在船上食欲不振,就喜歡吃點酸辣口的,只是不好特地叫御廚做,那天才會暈在烏篷船里。
這些日子他太忙沒工夫去看她,也沒強求她來御前伺候,畢竟人來人往的,怕被人發現會傷了她名聲。
但他令人從淮安尋了會做川蜀菜的廚子,日日都叫人送膳食過去,在耿舒寧跟前的存在感并不弱。
思及那日她倏然緊張的收斂和泣音,胤禛勾了勾唇,感覺藥湯子太熱了,叫身上燥得慌,隨手擱下。
“去取把古琴來。”胤禛突然來了興致,指著跟耿舒寧相鄰的窗口,“就放那兒。”
蘇培盛驚了一下,皇上可是很久很久沒動過琴了。
身為皇子對于君子六藝自然也是要學的,只是其他皇子多都在射御和禮書上用功夫。
很少有人知道,皇上還是四阿哥時候,彈琴和奏笛都是一把好手。
只是后來九貝勒允禟在太上皇萬壽節表演后,當時兩人關系已經惡化,胤禛便再沒動過琴。
蘇培盛趕忙叫人取了一把名為焦柳的名琴,放在窗口。
胤禛慢條斯理凈了手,焚上香,修長的手指輕撫在琴上。
照常托腮在窗口發呆的耿舒寧,驀地聽到一陣好聽的琴音,聽了會兒,竟然是她非常喜歡的《瀟湘水云》。
這首曲子彈奏的人少一些,但也是古琴名曲之一,飄飄蕩蕩的琴音輕顫著,似乎能將人帶入碧波蕩漾的山水之間。
耿舒寧輕闔杏眸,遮住眸底的水霧,突然回憶起自己少年時曾經生活過的連綿山間,那里有人笑罵她淘囡,還有拿著燒火棍子攆她的親人……
琴音終有落幕時,耿舒寧拭掉眼尾的晶瑩,問巧荷,“有人在御前奏樂?是宴請什么人嗎?”
這些時日雖然一直在龍舟上,但她知道皇上有多忙,來來往往的官員經常上龍舟奏事,留下用膳也是有的。
豈料她剛問完,巧荷臉兒就漲紅起來,低著頭小聲回話。
“是萬歲爺……”
耿舒寧沒聽清楚,“什么?”
巧荷想起剛才蘇總管意味深長的叮囑,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提聲兒快速將皇上的口諭告訴主子。
“萬歲爺口諭,說這是彈給您聽的曲子,先前琴藝不精,叫您不受用暈過去,往后定會勤學苦練,讓您滿意!”
耿舒寧:“……”
她安詳地閉上眼,伸手指了指門口,沒說話。
臉丟得多了,也就無所謂要臉了,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巧荷沒走,小聲提醒:“主子,萬歲爺等您回話……”
耿舒寧將軟枕狠狠扔出去——
“讓他滾!”
巧荷:“……”您這是讓我死啊!
*
巧荷期期艾艾抱著軟枕出來,蒼白著臉尷尬看向等著回稟的趙松。
“小趙諳達,您看著……”
趙松已經聽到里頭耿舒寧的發作了,縮著脖子摸摸后腦勺,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只能尷尬笑笑,換個話題:“巧荷妹子叫我趙松就是了,實在不行叫哥哥也成啊,為何總叫我小趙諳達?”
御前也沒有大趙啊。
巧荷:“……”
她更尷尬地偏開頭,絞盡腦汁地解釋,“嗯……主子覺得這樣叫,顯得趙哥哥年輕有為。”
她總不能說,有回主子說漏嘴,因為差點罵小王八羔子,好懸打住,就成了小趙諳達。
以前巧荷還覺得主子不怕死,御前這幫沒根的玩意兒小心眼起來,能用幾年十幾年把人往死里坑。
但現在她不這么想了,萬歲爺都差不多待遇,御前誰敢找死。
趙松確實不敢,也不信巧荷這鬼話。
但剛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話不用討論,趙松也就松了口氣,趕緊告退。
*
胤禛聽趙松叩頭在地稟了耿舒寧的回話,沒生氣,反倒笑得更添風流意。
瞧著不像個皇帝,倒像是哪家的紈绔公子哥兒。
翌日,胤禛批完折子也不用見人,溜溜達達下樓去找耿舒寧。
耿舒寧早叫晴芳盯著了,遠遠看見御駕下來,晴芳趕忙就稟了主子。
耿舒寧顧不得還在喝茶吃點心,爬起來抓起小太監的帽子就往外跑。
她暫時還不想體會這狗東西的琴藝,更不想替他解決生理問題,也不會就這么跟他滾床單,只能三十六計先跑為敬了。
當然,龍舟雖然大,也就那么大的地方,耿舒寧身為小歲子太監,自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
很快,胤禛就在船尾的欄桿處找到了正‘賞景’的耿舒寧。
蘇培盛帶人遠遠守著,不叫人過來。
胤禛非常自然地從后面擁過去,湊在她耳邊輕吻。
“躲著朕?”
耿舒寧冷靜地捂著自己的帽子,省得被風吹走,說話很冷靜。
“奴才哪兒敢,只是怕自己忍不住犯了刺殺皇上的大罪,想冷靜冷靜而已。”
胤禛被逗得笑出聲,低低的聲音自胸膛發出,透過后背將耿舒寧震得渾身發軟。
她臉頰不自覺有點紅。
這狗東西自從放開了騷以后,就跟人形春那啥一樣,只要貼得進了,總叫她想做點不那么正經的事兒。
她眼神略有些滄桑,是不是自己年紀也大了的緣故?
所以,要解決自己的那啥問題,不能拖太久了啊。
她不動聲色偏了偏身子,靠在欄桿上,歪著腦袋看胤禛。
“聽聞萬歲爺抵達江寧后格外忙碌,到時候奴才可否自己帶人出去走走?”
胤禛低頭,丹鳳眸微瞇,遮住眸底的審視,“只是出去走走?”
耿舒寧干脆回過身,背靠著欄桿,揚起小巧白皙的下巴,滿臉挑釁戳他胸膛。
“皇上還是不信我的承諾?”
胤禛心口發癢,干脆以掌心覆著纖細的后腰,微微用力,將人摁到懷里,略有些風流地動了動,聲音多了點子危險。
“若是你肯跟朕坦誠相見,朕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耿舒寧咬著舌尖忍住嗓子眼的低吟,水潤的杏眸清凌凌瞪他。
“信任哪兒有那么多條件,不信我就直說,您干脆叫粘桿處的人陪我出去好了,小心您總攔著我,我會叛逆的!”
胤禛被她這總是無法預料的語刺扎了一下,失笑著搖搖頭。
“還是不行,朕不放心。”
不等耿舒寧變臉,他輕聲解釋,“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外頭。”
在胤禛心里,耿舒寧與一般女子不同,遲疑了下,他還是多解釋了幾句。
“朕在江南部署了些暗棋,定有人會狗急跳墻。”
“此次南下,朕有心解決南地水患頻發的問題,勢必會損害許多人的利益,少不得有膽子大的拿命搏一條生路……”
“你若單獨出去,遇到危險,朕沒辦法光明正大叫人救你。”
沖冠一怒為紅顏只聽著好聽。
胤禛是個冷靜的,他很清楚一旦耿舒寧有危險,他若是動手,被京城那邊知道,耿舒寧的危險會更大。
沒有把握保護耿舒寧的安危,他不會放人出行。
他摩挲著耿舒寧鼓起的小臉兒安撫,“等朕忙完了,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揚州和蘇州怕是來不及,但到了杭州,能空出幾日來。”
李衛在揚州,曹寅在江寧,高斌在杭州,雖然胤禛更信任李衛,可比起保護人這一點,還是高斌更勝一籌。
耿舒寧垂眸遮住笑意,她要的就是這人跟自己一起出行,南下一路總不會那么安生,走散了也是有的。
但面上她沒有輕而易舉答應,只在他心癢難耐親過來的時候,輕哼著偏開頭,叫灼熱的吻落在了頸畔流連。
直到躲不開,被親得氣喘吁吁,她才摟著胤禛的脖子,抬起頭軟軟看他。
“那您答應我一個條件,直到回京為止,我都聽您的。”
胤禛挑眉:“什么條件?”
“不管將來我們之間走到哪一步,我都不希望您為我犯險。”耿舒寧揪著他領口,認真道。
“不管遇到什么危險,您都要先保全自身,只有您長命百歲,這世道才有河海清晏的那一天。”
都說世宗為大清續命百年。
她沒有那么厲害,不能像很多穿越前輩一樣改變國人命運。
但她是真心希望,世宗可以多活些年頭,她會盡量多留下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東西幫他,讓大清變得更強大些。
封建制度的滅亡是早晚的事兒,但起碼面對外敵不能做軟腳蝦。
“我不想一份感情背負自己背不起的因果。”她仰頭,眸光輕軟又明亮。
“若是您能做到,往后我都不會逃跑,我會盡量聽話,陪在您身邊。”
胤禛驀地感覺嗓子眼有點哽住,心窩子酸澀得像是被枸櫞水泡過一樣。
身為皇帝,他很惜命,也不缺為了他賣命的奴才。
在危險面前,他清楚自己身上的責任,直到該冷靜先保全自己,不會將任何人放在自己前頭。
但聽耿舒寧口口聲聲為了自己,他突然有種直覺,她不是為了盡忠,只是自然而然將他的命放在了自己的性命之上。
他擁住耿舒寧的動作更用幾分力。
“朕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朕,不可輕易犯險,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以保住性命為重。”
“好,一言為定!”耿舒寧乖巧靠在他胸前,遮住閃爍的眼神。
剛才的坦白句句是真話,也是拿下狗東西的進度二。
嘴上說誰還不會啊!
她的真情有了,底線也說明白了,該看看他對她的情意到底有多少了。
還有最后一個考驗,只要他通過了,往后風里雨里,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和孩子,只要他不背叛,她陪他走這一生又何妨。
*
四月二十六,龍舟抵達揚州,當天圣駕停在了駐軍港口,檢閱過官兵后,停留一夜直接駛往江寧。
二十九日,在檢閱完江寧的駐防官兵后,胤禛帶著隨行的文武官員和幾個兄弟,邀請了部分德高望重的前明遺老,第二次前往明太祖陵行禮以示尊敬。
五月初二,圣駕抵達杭州,住在了曾經康熙南下時興建的行宮里,暫時停留。
胤禛還沒忙完,叫人傳話說還得等幾日才能出去。
耿舒寧沒事兒干,便在屋里咬著毛筆計劃最后對狗東西的考驗。
午膳前,巧荷突然抹著汗沖進了她屋里。
“主子,您快出去看看吧。”
耿舒寧抬起頭,臉上不小心沾染了點墨汁,瞧著呆呆的。
“看什么?”
不過就是些江南園林?
上輩子她公司就在南方,在園子里做活動多了,看多了這種小橋流水的精致和奢華,也就那樣。
巧荷臉色有些古怪,“蘇總管往咱們隔壁……送了兩位姑娘過來,說是,說是……”
耿舒寧愣了下,心下隱隱有預感,好家伙她還沒鬧呢,狗東西要鬧妖了?
她挑眉,放下毛筆:“說什么?”
巧荷小心翼翼看了眼主子,“說是晚上給萬歲爺侍寢,叫人提了熱水過來,好好伺候著呢。”
耿舒寧失笑,“那我看什么?”看人家怎么洗白白嗎?
她這兒興致勃勃給狗東西設計考驗,找理由跟他沒羞沒臊呢,都舍不得等他徹底解決后宮那些女人,叫他素太久。
好吧,也有她自個兒饞肉的緣故,但狗東西竟然這就要開葷?
不管真的假的,都是欠收拾。
耿舒寧輕呵了聲,將寫了一半的紙撕掉,扔進煨著甜湯的泥爐里。
而后露著一對小酒窩含笑揮揮手。
“去給我提膳吧,我有點餓了,圣上的事兒咱們操的哪門子的心啊,不用管。”
說罷,她換了紙筆抄經,看起來格外氣定神閑。
沒多會兒,巧荷就一臉糾結地出了門,外頭趙松正在角落里跟做賊一樣等著呢。
見巧荷出來,他趕忙將人拉到拐角,急促問:“怎么樣怎么樣?姑奶奶急了嗎?”
巧荷抬頭瞭趙松一眼,搖頭,“沒,主子在抄經呢,《往生經》。”
趙松后脖頸兒一寒,這是給誰超度呢?
第68章
趙松將消息稟到御前的時候,跟前次‘讓他滾’那回差不多,顫顫巍巍叩頭在地,不敢抬頭。
連旁邊伺候著的蘇培盛,腦袋都恨不能扎胸膛里去。
在蘇培盛將兩名江南女子送到后頭去之前,胤禛笑問了一句。
“蘇培盛,你說那混賬會吃醋嗎?”
胤禛想起龍舟上耿舒寧眼里閃爍著星光,剖白心腸給他看那次,甚至笑出聲兒來。
“若她真如自己所說,將朕看得如此重要,她應該會來質問朕說話不算數。”
蘇培盛和趙松那日都聽到了耿舒寧在龍舟說的話,見萬歲爺說得這樣篤定,他們也跟著篤定起來。
兩人心里估摸著,這祖宗說不定還會把自個兒洗干凈了,送到龍床上來,對皇上這樣那樣,叫萬歲爺龍體再添新傷。
蘇培盛連藥膏子都準備好了,豈料趙松帶來了耿舒寧在抄經的消息。
爺倆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忖度,這祖宗不是想超度萬歲爺吧?
嘶……蘇培盛被自己的想象嚇得肝兒疼,在趙松回稟完后,大氣都不敢喘。
胤禛面上的笑倒是更深了些,只是眸底波瀾著冷冽的涼薄之意。
那小狐貍現在戲唱得是越來越好了,連他幾乎都要被騙過去。
嘴里眼底都是情意,嚷嚷著要獨寵,不肯讓人沾他的身,有旁人要侍寢,她卻毫無動靜。
所以,叫他怎么相信這混賬那張清甜的小嘴兒里,能吐出實話來呢。
胤禛起身,“朕去看看她。”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也罷。
原本他不急著做什么,但她那張恨人的嘴,吞吐著甜言蜜語,偏又不肯把戲唱全,反叫他生出股子迫不及待。
從耿舒寧這兒他又明白一個道理,這肉還是盡早吃到嘴里,才是自個兒的。
正巧江南這邊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湖廣有石文晟坐鎮,暫時出不了亂子,他可以帶她在杭州好好巡游幾天。
蘇培盛和爬起來的趙松不敢多說話,在后頭安靜跟著,他們也發現了主子腳步的迫不及待。
蘇培盛用眼神示意趙松,叫他把燒好的水送到那位小祖宗的院子里,有備無患。
*
只是時機實在不巧,胤禛剛踏出屋門,就下起雨來,碩大的雨點子直直往下砸,沒個緩沖就成了大雨。
似是要配合這場雨,遮天蔽日的水幕中,沖出風塵仆仆的護衛,疾步上前,單膝跪地,無聲奉上用油紙和蠟封好的密折筒。
胤禛知道出大事了,眸底的欲澀倏然沉寂,轉身大跨步進門。
蘇培盛飛快接過長筒,緊隨其后。
“萬歲爺,是藏地的消息。”
雖然人是林福派出去的,可通過護衛的腰牌便能知道他的去處,這些林福都稟報過。
胤禛啟封封死的密折,沉聲吩咐:“派人給歲寧傳話,那兩人涉及官員騙買一事,讓她審問清楚,證詞送到御前。”
頓了下,他打開密折,到底把心思說明白了。
“告訴她,往后送到御前的女子,只要不來礙朕的眼,都隨她安置。”
“嗻!”趙松躬身,出了門兒,連忙順著廊廡往后頭跑。
*
耿舒寧午膳都還沒用完,就聽到趙松氣喘吁吁過來傳達皇上的口諭。
她心里冷哼,就知道先前是狗東西故意逗弄她。
雖然結果是她想看到的,她也不愿意就此作罷。
他不就想看她炸毛嗎?也行,女人不作,要男人干嘛使呢。
她慢吞吞擦掉唇角的油脂,笑問:“小趙諳達……”
趙松趕忙擺手:“求您還是叫奴才名字可好?不然被萬歲爺聽到了,定要賞奴才板子。”
耿舒寧頓了下,從善如流改口:“趙松啊,皇上可有口諭,說什么時候要證詞?”
趙松忖度著回話:“……自然是越快越好,咱在江南日子不短了,得早些回程,趕太后娘娘的千秋呢。”
耿舒寧笑得特別燦爛:“那審問的辦法是不是我說了算?”
趙松遲疑著點頭。
耿舒寧撫掌,“那就好辦了!這種私下里騙買女子的事兒,問是問不出實情的,咱也沒那么多時間耽擱。”
耿舒寧立刻起身,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吩咐巧荷:“叫九衛準備好,男衛護我周全,女衛喬裝打扮,咱們摸到對方的老巢里,直接捉賊拿贓!”
巧荷下意識響亮應了是。
耿舒寧訓練九衛的法子,叫他們已經習慣了服從。
但答應完,巧荷和趙松都僵在了原地,皇上不許耿舒寧自個兒出去啊。
耿舒寧不理他們,去換裝束,準備以最快的速度出門。
胤禛既然拿兩個女子試探她,無論她做任何反應,只要他有時間,一定會親自過來跟她對線。
既然人沒過來,就是叫什么絆住腳了,不趁這會子趕緊走,等胤禛有了功夫,她就走不了了。
她有預感,這會子要是見了面,一定會被炒。
但他鬧完了幺蛾子,她不回報過去,豈不是輸了?
她也不必小心翼翼計劃什么出行走散的戲碼了,直接跑出去作一下,效果應該差不多。
作到他肝兒疼,贏上一場,再炒一下……唔,想想就刺激。
耿舒寧興致勃勃帶著人,連那兩個被關在屋里的江南女子也沒放過,以最快的速度出了行宮。
趙松想回去稟報,卻被耿舒寧吩咐九衛給扣住,等到人離開行宮,他才被放開束縛。
他跑到御前稟報的時候,耿舒寧都快進杭州城了。
胤禛原本正冷著臉在堪輿圖前沉思,聞言直接氣笑了。
都不用趙松多說,他就知道耿舒寧那奇奇怪怪的勝負欲和狡黠是怎么來的。
如果時間夠的話,他也有興致追上去,陪著她鬧騰一回,將這小狐貍徹底吞了。
但藏地送來消息,準噶爾貓了一冬,趁藏地還天寒地凍沒反應過來,策妄阿拉布坦帶著長子一鼓作氣拿下了伊犁。
伊犁一破,和田就危險了,川貴那邊也會亂起來,以岳升龍的魄力,抵擋不住準噶爾的攻勢。
這場仗隨時都可能會打,而大清卻還沒準備好。
胤禛額角青筋直蹦,卻也顧不上去安撫炸毛的狐貍,只能由著她去。
“趙松,你帶人傳朕的旨意給高斌,讓他全力配合九衛,解決官員騙買女子一案,必要時,準他就地斬殺犯事官員。”
趙松:“嗻!”
他氣都沒喘勻,又小跑著出去了。
胤禛接著吩咐:“蘇培盛,準備行囊,朕要去一趟蜀地。”
從杭州這邊過去蜀地,快馬加鞭的話,三日就能到。
蘇培盛大驚跪地:“您萬不能以身犯險啊萬歲爺!還請萬歲爺三思!”
胤禛眸光緊盯著藏地和川貴一帶接壤的堪輿圖,手指在青海的位置輕點。
自蜀地東南方向去就是這里,一路往西便是藏地,青海駐地絕不能有失。
岳升龍的身體不行了,兒子岳子琪可以幫他,青海那邊卻是顧不上,得有個合適的人坐鎮青海。
胤禛沒理會蘇培盛的哀求,“安排人快馬加鞭回京,讓老十四十日內,跟朕在蜀地軍營會合。”
蘇培盛見主子堅持,不敢再勸,只能盡全力做好出行的準備。
*
五月初七,胤禛到達蜀地,秘密接見岳升龍和岳子琪,讓他們往青海增兵。
為了不叫人發現皇上已不在杭州,五月初八,龍舟按照計劃北上回京。
五月十二,允禵抵達蜀地。
胤禛將耿舒寧那版被他修改過的練兵之法交給他,封允禵為定郡王并大將軍王,執掌青海兵權。
允禵激動得在帳篷里嗷嗷叫的時候,胤禛帶著人快馬加鞭一路往北趕路,準備跟龍舟在半路會合。
半個月都在顛簸之中,胤禛甚至沒顧得上過問耿舒寧的事兒。
直到快抵達匯合的溜淮套地帶,他才勉強將送到御前的折子批完,詢問耿舒寧的差事。
林福一直護衛在胤禛身邊,從高斌那里早得到詳細的消息。
只是稟報起來,格外小心翼翼,“回主子爺,姑娘……居士易容,打入了騙買案據點內部。”
“嗯……憑著居士的……風姿,得了背后主使的青眼……混到了那位鹽引使身邊,順利拿到了證據。”
胤禛渾身的冷意比夜里的風還要凜冽,“她以色侍人,以妾室身份被收入后宅,靠著枕邊風拿到的證據?”
林福瞠目結舌,不,不是,他都稟報得如此委婉了,主子爺怎么如此一針見血就猜出來了?
胤禛冷冷睨他一眼:“侍寢她是怎么混過去的?”
不愿意給他做妾,倒是愿意給個鹽引使做妾,那混賬真是好樣兒的。
他心窩子里的火比他們夜宿郊外的篝火還要旺。
捏了捏鼻梁,胤禛懶得聽林福掩飾。
“將高斌的密折拿過來,朕自個兒看!”
林福再不敢多說,戰戰兢兢將高斌送過來的折子趕緊掏出來,雙手奉上。
胤禛帶著火氣翻開,看到里頭的內容后,愣了下,有些詫異。
以色侍人倒是侍了,只不過是憑著歌舞侍的,高斌在折子里仔細描述了那飛天舞的驚艷絕倫,還有耿舒寧和女衛們妖精一樣的手段。
進那鹽引使的宅子倒是也進了,但耿舒寧作死想來是踩著底線的,不會找死。
妾只是明面上敷衍人,她竟……以鴇母的身份進了那人后宅,替對方調.教瘦馬。
一時間,胤禛說不出是氣還是樂。
他可算知道了,這小混賬夢里旁的沒記住多少,男女之間那點子事兒估計是一點沒落下。
但想到往后受益的是自個兒,胤禛就有點氣不下去。
尤其是高斌還稟報了,耿舒寧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得了對方的信任,拿到了最關鍵的賬本子。
而這官員騙買一案,背后有允禟的影子。
只是高斌還沒來得及深究,那鹽引使就死在了自家宅子里。
「居士以身犯險,巧遇滅口死士一十二人……幸得九衛配合默契,毫發無損歸行龍舟,臣深感欽佩。」
「微臣無能,有負圣恩隆眷……不敢唐突居士,懇請圣上賜下九衛訓練之法,于江南清繳一事大有助益……成忠恭拜主上。」
胤禛知道,除了在他面前,高斌這人向來有些孤傲,瞧不起女衛,一直有所偏頗,并不適合粘桿處,才會將他下放到南地。
沒想到,他家小狐貍淺用手段,竟就折服了高斌這種不將女子放在眼里的孤傲之輩,還觍著臉來問他要訓練之法。
折子看完,胤禛臉上見了笑,斜睨林福一眼。
“歲寧差事辦得深得朕意,怎么到你嘴里卻變成了不堪?”
“往后跟著蘇培盛好好學學怎么說話,再叫朕發現你敗壞你們歲寧主子的名聲,絕不輕饒!”
蘇培盛和林福都渾身一震,歲寧主子?
他們從主子驕傲又顯擺的笑罵中,聽出來了認真,瞠目對視一眼,在心里將已經地位非常高的耿舒寧繼續往上提。
就連皇后都沒得萬歲爺這句‘你們主子’的話呢,也不知怎的,兩人突然就想起從圓明園出行那次。
蘇培盛心底咋舌,不會真有一日,萬歲爺要掀這位祖宗的蓋頭吧?
兩人深思的功夫,胤禛起身,“行了,歇夠了就繼續趕路,早些回去,也免得那幾個不省心的發現朕不在龍舟上。”
允祉他們雖然一路南下都很安分,可這安分只是在明面上給他看的,私下里他們跟各處的勢力一直都沒斷了勾連。
若非如此,允禟也不會飛快發現騙買案的內情。
胤禛帶太子下江南,是為收攏曾屬于胤礽和胤禩的勢力。
這回帶幾個不省心的兄弟南下,自然也是為砍斷他們的手腳,讓他們徹底老實下來。
當然,除了這一點外,看完折子后,胤禛想見耿舒寧的心思前所未有地強烈。
他都沒看過這混賬跳舞,倒先叫旁人看了!
什么飛天舞他不在意,他想跟那位小歲爺一樣,看點不一樣的。
帶著這樣的沖動,圣駕一行快馬加鞭,五月十七就追上了龍舟。
只是等胤禛回到龍舟,迎接他的卻不是造作完,探頭探腦得意著惹他生氣的小狐貍,只有臉色蒼白的趙松和只剩一口氣的巧荷。
趙松撲通跪在胤禛面前,帶著哭腔稟報:“萬歲爺,您不在龍舟的消息走漏了風聲,誠郡王他們一定要面圣,奴才實在攔不住。”
“居士想了法子,易容成男子臥病在床的模樣,隔著龍床的幔帳將人打發了,卻仍打消不了這幾位爺的懷疑。”
“怕誠郡王等人一定要面見主子爺,居士只能‘帶病’微服出行,躲開這幾位爺的試探。”
他擦著眼淚,不敢哭出聲:“豈料溜淮套那邊出了問題,有人刺殺張總督,見到圣駕蹤影,拼死刺殺,叫居士落了水,不見了蹤影。”
胤禛風塵仆仆半個月,都沒感覺到累,聽趙松輕聲稟報這幾句,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蘇培盛眼尖,立刻上前扶住主子,好歹沒叫胤禛在人前露出異樣。
胤禛用拇指的扳指死死抵住掌心,靠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疾聲詢問。
“九衛是怎么護著人的?怎么會讓人落水?什么時候的事兒?派了多少人去找?”
趙松艱難回話:“就是昨日的事兒,九衛向來聽居士的,居士下令不惜一切代價護張總督性命,九衛死傷半數。”
“巧荷替張總督擋了致命的一劍,危在旦夕,只有……只有晴芳,為了護著居士被人踹飛,連累身后的居士一起落水……”
“御前不敢有大動靜,奴才只能托請,托請張總督派人偷偷尋找,暫時還沒有消息……”
胤禛呼吸一窒,他突然發現,耿舒寧先前在龍舟上的話可能是真話。
她是真的將自己的性命看得很低,連張鵬翮都能在她的安危之上,更不用說他這個皇帝。
但這一刻,胤禛的怒火前所未有地燎原,那混賬就是這樣踐行陪伴他一輩子的承諾的嗎?
他聲音如同數九寒霜,一字一句吩咐:“傳朕的旨意,令蘇州和江寧巡撫同時派兵,圍剿行刺御駕的逆賊!”
“誠郡王等人禁足船上,所有人不得與外界聯絡,一旦發現,殺無赦!”
一邊說,他一邊疾行入內,不用蘇培盛,自個兒飛速研磨,在紙上迅速畫起來。
“令張鵬翮立刻將被刺殺的緣由上奏,朕兩個時辰后就要看!”
“林福,將暗衛分成三撥,一撥跟隨朕出行,剩下兩撥分別在淮河中下游尋人,等兩州巡撫帶兵到了,將畫像給他們!”
“若有人問起,就說是藏地來的探子,朕還要審問,誰都不許傷她性命。”胤禛眼神凜冽看向林福。
“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找不到你們提頭來見!”
御前跪了一地,除了‘嗻’,誰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
龍舟飛快熱鬧起來,連帶著數十艘大船都被禁衛封鎖。
允祉和允禟他們黑著臉站在甲板上商量對策,幾十里地外的村子里,耿舒寧將將迷茫地睜開眼。
不等她打量清楚自個兒在哪兒,就聽到稚童清脆的南地方言——
“娘醒啦!娘醒啦!”
耿舒寧:“……”
她腦門上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男人還沒睡成,她又穿了?!
第69章
腦后墜著個小鼠尾的稚童喊完,立刻有個身穿粗布衣的老婦人,手里端著碗冒熱氣的藥湯子進了門。
耿舒寧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著的也是同樣的粗布衣。
小孩兒格外歡快喊人:“阿婆,娘親醒了!”
這里人說話跟她上輩子的方言差不多,阿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她遲疑片刻,小聲試探:“您是家婆?”
她以前的方言里,公公婆婆就是叫家公家婆的。
老婦人沖耿舒寧翻了個白眼,“我可養不起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媳婦,喝了藥好了就趕緊走,別想著賴上我們家!”
耿舒寧:“……”好的,她確定,自己沒又穿越了。
她感覺得出自己在發燒,端過藥碗,一時喝不進去,只能輕輕吹著,隔著熱氣兒小心翼翼跟婦人打探。
“孩子為何會喊我娘親呢?”
“救你的時候叫人看見了,我一個老婆子帶著孫兒在家,不想惹事兒,就說你是我兒在外跑鏢娶的婆娘,先回來伺候我們娘倆。”老婦人提了個小凳子在屋中央,念叨著給耿舒寧解釋。
手里還拽過一個笸籮,從里頭拿起兩根黃色的棒子就開始搓。
耿舒寧的眼神下意識落到了那棒子上,瞪大了眼。
這是……玉米?!
玉米不是海外帶回來的嗎?怎么會在這里。
婦人還在說:“今年雨大,河里沖下來的人格外多,昨天就有個女人被沖到了岸上,叫李二家的給背回去了。”
“那婆子最會磋磨人,兒媳婦都叫她磋磨沒了,人背到自己家里,她不動手,非叫兒子進去給人家姑娘換衣裳。”
那老虔婆給來看病的大夫塞了銀子,叫那個總喜歡賭錢的郎中喊破李二家兒子‘好心好意救人’‘不得已’看光了人家姑娘的事兒,引了不少人來。
“那姑娘一瞧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不知道咋掉河里了,人都還沒醒,李二家的鑼鼓都準備好了,只等著人清醒過來就成親,不然那姑娘就只能沉塘。”
“要不是我家墩兒去取河籠出門早,發現你暈在河邊,叫我過去把你背回來,你也得叫人撿走,扒了衣裳做媳婦去。”
耿舒寧被沖上岸那地兒,隔壁就是個娶不起媳婦的老光棍。
要是不把人救回來,耿舒寧的下場,指不定比先前那姑娘更慘。
耿舒寧從玉米棒子上收回注意力,心下發緊,猜到被李二家撿去的人可能是晴芳。
當時她發現了刺客的身份,有點愣神,沒跟緊晴芳。
對方找到機會要殺她,晴芳擋在前頭,被對方直接踹得唇角溢血,昏迷了過去,才會撞她入河。
剛下過幾場大雨,河流湍急,她還沒顧上拉晴芳,就被浪頭打得昏頭昏腦沖了出去。
若非她水性還不錯,估計會死在河里。
耿舒寧該慫就慫,軟聲謝過對方的救命之恩,“回頭我找到家里人,一定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老婦人手上利索干著活,嘴上卻不客氣,“用不著,最近皇帝老兒南巡,村里最忌諱來陌生人,遇上了就得盤問許久。”
“你趕緊好了趕緊走,就算謝謝我們了,咱普通人家惹不起事兒。”
耿舒寧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腦袋,摸到辮子才想起出門沒有帶釵簪。
她又摸摸脖頸兒和手腕,原本戴著的玉鐲和玉佛也都不見蹤影,估計是被水流沖走了。
叫她想拿錢報答人家,再仔細打探消息都做不到。
婦人以為她在找自己的衣裳,放下棒子提了個籃子過來,嘭一下放在床邊。
“衣裳是我給你扒的,都濕透了,這好料子我也不敢動手,回頭你自個兒洗干凈,把我衣裳換下來。”
耿舒寧看著亂糟糟的濕衣裳,有些發愁。
她是做御駕裝扮出來的,即便是微服私訪,這衣裳上的紋路也不方便典當。
得虧里面她沒穿明黃里衣,不然這婦人說不定會直接將她送到官府去。
耿舒寧眼神盯著笸籮里的玉米粒,因為發燒,腦子里亂糟糟的。
婦人以為她沒見過這東西,得意抬了抬下巴,“沒見過吧?這是我兒走鏢從海邊帶回來的,撒點種子就能活,比稻子還好種,比……新鮮玩意兒說了你也不懂。”
她把后頭那句比稻子掛穗還多的話咽了下去,她一直在自家后院里種,沒叫村民們發現過。
否則知道這是好東西,村長和里正他們肯定叫她拿出來,她一個老婆子保不住。
耿舒寧眼神微妙,她其實很懂,上輩子都不知道吃過多少回呢。
玉米是耐旱作物,只比紅薯稍微難伺候一點點,比起水稻什么的,肯定更好伺候。
她順著婦人的話夸,“您兒子是鏢師啊?他可真厲害,現在在外頭走鏢呢?什么時候回來呀?”
如果對方能早點回來的話,她可以請對方救晴芳出來,送她們歸京。
到時候她也可以報答這好心的婦人,還有小墩兒的救命之恩。
婦人臉色突然黯淡了些,冷著臉背身坐下,繼續干活,不說話了。
她兒媳婦是難產沒的,兒子一直沒再娶。
兒子基本一兩個月能回一趟家,帶回來好些東西夠她和孫兒過活,村長那里也打點好,她和墩兒在村里也能過好。
可這回兒子都半年沒回來了,沒了給村長的孝敬,現在村里人對她和墩兒也沒那么客氣了。
若不是為了震懾那幾個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二流子,她也不會順勢撒謊說耿舒寧是兒在外娶的新媳婦。
好歹村長念著她可能會回來的兒子,敲打幾句,日子也能安生些。
只是謊言總有戳破的那一日,要是兒子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話,他們娘倆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耿舒寧對人的情緒感知敏感,感覺婦人身上多了股子悲傷,哪怕心急如焚,還是先閉嘴喝完了藥。
等老婦人出去做飯的時候,耿舒寧將小墩兒喊過來,輕言細語哄著,才知道了些詳情。
他爹半年沒回家了,村里孩子總欺負他……李二家那個漂亮姐姐一直不醒。
那可惡的李阿婆等得不耐煩,天天在外頭嚷嚷著,再不醒就把人扒光扔山里去喂狼。
耿舒寧問清楚日子,知道自己已經失蹤了兩天一夜,心里止不住發沉。
現在還沒動靜,是沒人出來找她,還是胤禛沒回來,沒人敢出來找她?
行刺張鵬翮和御駕的領頭人,耿舒寧認出來了。
是臺莊曾經給她和皇上準備過衣裳的那位廖家掌柜,他眉心有一塊地方是斷眉,而且眼尾有顆痣。
如果她所料沒錯,針對朝廷的是天地會,而且還有能接觸御駕的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如此一來,她不能直接叫人給御前送信,更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叫人發現皇上不在龍舟上。
淮河套這邊沒有掛了歲字幡的鋪子……她想聯系上御前的路都不安全。
耿舒寧想起死傷半數的九衛,心里特別難過。
雖然跟他們相處沒有多久,可這些暗衛都將她當作了主子,是真的拿命在服從。
對他們而言,她可能不是唯一的主子,卻是他們全身心保護的人,她在知道危險的情況下,依然眼睜睜看著他們去送死。
她記得的資料里,說張鵬翮是個好官,是雍正朝最有本事最清廉的治河總督。
她不能評判十幾個暗衛和張鵬翮的命哪個更重要,只能盡量冷靜做出最有利的判斷。
現在想起那么多人命,愧疚幾乎要將她淹沒。
但她不能慌,晴芳還等著她救,御前弄丟了她,若皇上回來,說不定也會連累別人性命。
而且總算發現了玉米,她要帶回去,叫百姓們多一種吃得起的糧食……
耿舒寧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努力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想那鋪天蓋地的血腥。
*
張鵬翮被行刺是十六日下午,胤禛抵達龍舟時是十七日傍晚。
他拿到張鵬翮呈上的折子已經是深夜了。
耿舒寧消失兩天一夜這件事,讓胤禛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工夫,才勉強將折子看進去。
行刺一事并不出他所料,南下時胤禛就發現,用以開河引流的標桿,并沒有按照張鵬翮進上的治河堪輿圖擺放。
有些標桿甚至插到了地勢頗高,完全不適合開河的山腳,甚至還有百姓的田里和墳地。
他叫張鵬翮坐鎮淮河套,就是讓張鵬翮查清楚到底有哪些官員借開河的機會謀私利,圈地戕害百姓。
張鵬翮查出了一部分治河官員的罪證,最重要的是,他查出此事跟山西總督噶禮門下的奴才有關。
不止如此,這部分治河官員在朝中也有保護傘,來往信件和私藏的銀子上的標記,涉及了廉親王府、九貝勒府和敦郡王府。
他還沒來得及上奏龍舟,主要是這些日子‘皇上’借身體不適,沒有召見任何人。
但張鵬翮在河岸上也留了自己人,得知‘御駕’微服出行巡視河堤,他立刻就帶著證據去面圣。
豈料他還沒到達地方,就被人給截住,準備殺人滅口。
反倒是耿舒寧聽到動靜,帶人過來救了他。
胤禛面色冷厲問張鵬翮:“從昨日到現在,你派出了多少人去尋人?怎么尋的?”
張鵬翮是個格外迂腐的老頭兒,聞言眉頭皺得很緊,鏗鏘回話——
“回萬歲爺,微臣派出府中幾個家丁在周圍尋找,只是護衛偽裝御駕一事不宜張揚,還請萬歲爺收回在淮河搜尋的護衛,早日啟程。”
只有早日帶著他查出的人證物證歸京,處置了那起子貪官污吏,才能還治河一片青天!
胤禛臉色沉了下來,渾身氣場變冷,他淡淡問:“輪得到你來教朕做事嗎?你知道救你的人是誰?”
張鵬翮抬起頭:“微臣自是知道那女衛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她的救命之恩微臣謹記在心,必會派人一直尋找。”
“陛下不該為了一個女人在此地久留,刺客還沒查清身份,御駕隨時會有危險,微臣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莫要為私情所累!”
要不是那女子救了他,就耿舒寧敢裝成皇上的行為,他不要命也要讓御史參她一本,連同家族一起治罪。
從趙松的驚慌和叮囑中,張鵬翮發現了這女子對皇上的重要性,甚至不惜派出暗衛來保護她,實在是不成體統。
如此紅顏禍水,若是死了,他張鵬翮用全部家產給她立功德碑都行,還是別活著得好。
胤禛氣笑了,若是那小狐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恨不能她去死,還會那么魯莽嗎?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胤禛不動聲色吐出一口濁氣,面上多了股子嘲諷。
對這樣迂腐成性的大臣,他知道該怎么刻薄,才能叫他無地自容。
“張鵬翮,朕過去覺得你是治河的一把好手,現在才發現,論做官你還沒那些貪官做得好,不然也不會由著黃河、淮河和洪澤湖一帶頻頻發生水患!”
“若你能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又怎會由得這么多貪贓枉法的人在你治下,甚至敢跟反清復明的刺客勾結!”
“連官都做不明白,還好意思大義凜然指點朕該怎么治理江山,你哪兒來的臉倚老賣老?”
“你以為朕會叫后宅里養著的女子拿捏在手心,做個昏君?別賣弄你那點子書袋子了,別叫朕懷疑自己用錯了人!”
“朕跟前只留有用之人,論對朝廷的貢獻,她一人頂你十個都不止,她能發現你對百姓有用,當機立斷護你性命,你卻只能看到她是個女子。”
胤禛眸光如劍,筆直冷冽扎到張鵬翮漲紅的臉上,“朕可以告訴你,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不用朕做什么,皇阿瑪就會要了你的命!”
張鵬翮震驚不已,太上皇都知道這女人的存在?
他被罵得面紅耳赤,卻依然為自己分辯,“微臣并沒有見死不救,只是眼下雨多,水勢湍急,一不小心就會死人。”
“臣的家丁是跟著臣的老人,水性好,若是動用兵吏,耽誤治河不說,也會暴露那女子的身份……”
胤禛捏了捏鼻梁,打斷他這些廢話,“行了,朕跟前用不上你,你回去閉門思過!”
“此女子事關江山社稷,你不許泄露半個字出去,若是你敢壞了朕和皇阿瑪的安排,你全族的命都保不住!”
“有那胡思亂想的功夫,不如將眼下的治河形式,還有如何治理治河官員,都拿出可行之法來。”
“朕給你三日時間,若是做不好,你這總督也別做了,回家種田去吧!”
張鵬翮張了張嘴,到底是抹不開面子,不敢多問,也不敢再惹皇上生怒。
他是清正不假,卻不是傻子,能感覺得出皇上壓抑的怒氣和認真,只得帶著不滿和對御駕安危的擔憂無奈退下。
又過了兩日,不只張鵬翮坐不住,船上所有被禁止行走的皇阿哥和文武官員都坐不住了,頻頻派人請求面圣。
能到御前的人,包括心里有鬼的允禟等人,暗中想法子集結了好些官員,紛紛跪求皇上盡快啟程歸京。
得知御駕停留此地,已經前后有好幾撥刺客不要命地來行刺。
若是再耽擱下去,耽擱朝政不說,也會錯過太后的千秋節。
第三日,胤禛下旨,御駕啟程歸京,所有船只仍然封禁,不許人隨意上下船,沒有召喚,更不許靠近龍舟。
允禟和允俄已經知道張鵬翮將證據送到御前,心里對那個壞了他們好事的什么暗衛恨得要命,卻也顧不上許多,只能想方設法往外傳遞消息,先將屁股擦干凈。
胤禛正是為了給他們找事兒,才會將證據送到御前的事兒露出去一點,只所有參奏的折子壓而不發。
翌日傍晚,在龍舟前后的船只都格外焦躁的時候,無人發現,龍舟旁邊駛離了一艘小船。
胤禛在蘇培盛快哭出來的表情中,只穿著一身普通的護衛衣裳,再次南下,重回淮河套。
等見到林福時,離耿舒寧遇刺已經過去五天,胤禛的面色越來越冷。
看到林福那張為難的臉,他的臉幾乎比夜色還要深沉。
“還沒有消息?”
林福遲疑片刻,跪地稟報:“回萬歲爺,奴才帶人在淮河下游查到了天地會的蹤跡,順藤摸瓜抓住了他們好幾個據點。”
“至于居士和晴芳,找是找到了,但是……”
胤禛不等他說完,立刻起身向前,“頭前帶路!”
無論發生什么,無論有多少但是,只要那小狐貍活著,他都不在乎。
失蹤這么久,也許她已經沒了清白,也許她容貌有損,放在過去,胤禛想都不用想,就會下令叫她進家廟青燈古佛一輩子。
在所有人眼中,胤禛都是個重規矩的,女子失貞在這世道也不是小事。
但等耿舒寧失蹤后,他在數個輾轉的夜里摸著空洞洞的心窩子,發覺自己竟沒有那么在意規矩,更無所謂皮相。
一想到會失去耿舒寧,他就好像半個身子的骨頭連著心腸,都被人拿刀剮走了一樣疼。
在路上,林福見縫插針稟報了耿舒寧的情況。
“居士許是忌憚刺客,沒叫人出來試圖聯絡御前,也正因此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居士也聰明,叫走街串巷的小孩子唱歲歲安寧的曲兒,奴才手下的暗衛聽到曲兒,才發現了居士和晴芳的下落。”
“只是……晴芳被人毀了清白,若非居士拿著刀沖進那戶人家拼命,許是已經嫁人了。”
“居士為了保命,承認自己是救命恩人新娶的媳婦,給婆母敬了茶,據說……居士與救命恩人已經……已經圓房。”
最后兩個字,林福說得格外艱難。
他和蘇培盛是最了解主子對耿舒寧多重視的人,一直也沒吃到嘴里。
現在可倒好,竟被旁人先下手為強,他這才不敢喊歲寧主子,仍稱呼居士。
林福以男人的角度來思考,萬歲爺必會動肝火,耿舒寧和救命恩人一家子怕是都活不成。
就算饒了耿舒寧,也會叫她徹底出家,反正跟她成了真夫妻的那一家子是不能留的。
林福又道:“天地會在這邊的動作非常頻繁,奴才等人也不敢打草驚蛇,叫人發現身份,便暗中潛伏在附近,護著居士和晴芳周全。”
胤禛始終沒有說話,只快馬加鞭一路往林福說的那個村子去。
兩個時辰后,胤禛停在了耿舒寧……新嫁的人家門前。
蘇培盛硬著頭皮上前敲門。
有小孩子清脆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誰呀?”
“娘親!阿婆!有人敲門!”
蘇培盛和林福的臉都青了,這都喊上娘親了,那先前圓房和敬茶的事兒,是真的?
兩人大氣都不敢喘,偷偷覦著主子的神色。
但叫兩人吃驚的是,雖然主子面色不算好看,卻非常平靜。
耿舒寧熟悉的嬌軟聲音自遠而近:“墩兒耳朵真靈,記得娘親教過你什么嗎?”
墩兒歡快回答:“記得!娘親說不能隨便給人開門,會有壞人來欺負人!”
耿舒寧剛給重傷未愈的晴芳擦洗過身體,笑著在衣裳上擦了擦沾著水漬的手,一邊開門,一邊用夾子音夸獎墩兒。
“墩兒真棒,娘親說一次你就——”
話音在發現門外站著的兩排護衛,還有中間那個定定看著她的軒昂身影時,戛然而止。
喔嚯!找來了,還挺快。
耿舒寧眼神閃了閃,這不就是她進度三的考驗嗎?
失去過,讓這狗東西想清楚自己的分量,如果他放棄,憑她的本事在南地有一番作為也是早晚的事兒。
現在更加一條,她在外多日,疑似清白盡失,也能讓狗東西想清楚是不是還要跟她在一起。
如果他因為她沒了清白就遲疑,或者放棄,那即便是死,她也會徹底離開他。
諸多想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耿舒寧露出怯生生的表情,摟著墩兒后退了一步,低下頭去。
再開口就變成了怯生生的,“爺,您,您怎么親自……啊!”
她話沒說完,始終平靜的胤禛幾步上前,一把將她扛到了肩膀上,轉身就走。
他的聲音幾乎像是從嗓子眼逼出來的,“林福,這里交給你!”
“都帶走,該處置的都處置了,此處發生的事若泄露一個字出去,爺要你的命!”
林福下意識跪地應是,瞠目看著主子走遠。
蘇培盛也呆了下,還是耿舒寧壓低了嗓音的掙扎喚醒了他,叫他忙不迭跟上。
耿舒寧快要被胤禛給顛吐了,“你干嘛呀!放我下來!”
“你別嚇壞了孩子,那可是我救命恩人……哎喲!”
她被直接扔在了馬上,趴著地。
而后胤禛翻身上馬,縱馬狂奔,聲音里的冷意被風撞散了些許。
“知道是你救命恩人的兒子,爺會替你報答!”
“你還是先想想該怎么跟爺交代!”
耿舒寧被馬顛得快崩潰了,沒聽清楚這話。
因為馬跑得太快,她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覺得渾身骨頭移位似的疼。
她忍不住大喊:“就算是掉腦袋還有斷頭飯呢!你就不能叫我坐著上路……啊!”
胤禛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聲音冷怒更甚:“不會說話就閉嘴!”
什么上路不上路的,這混賬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要是不給她個教訓,說不定她真有一日會翻了天,連自個兒都給作死了!
原本他還打算將耿舒寧扶起來,現在氣得想打死她,干脆狠下心叫她受點罪。
蘇培盛在后頭聽著耿舒寧一路罵,罵到幾乎沒了聲兒還在嘟囔,跟守護皇上安危的暗衛們一起咋舌,替耿舒寧提著心。
這祖宗怎么什么事兒都敢做?
等到了停靠著小船的岸邊,蘇培盛等人欲上前伺候,聽得胤禛冷怒吼了一聲——
“都給朕滾遠點!”
吼完,他黑著臉將耿舒寧夾在腰間,橫著提進了小船。
蘇培盛無論如何都要跟上,萬一遇上什么事兒,得有人撐船。
暗衛只能在岸邊等著,他們眼里的憐憫止不住,還從來沒人見主子生過這么大的氣。
這祖宗怕是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
實際上,耿舒寧確實快要氣死了。
進了船艙一落地,不管胤禛在做什么,她手爪腳踹連牙都用上了,只為了離他遠一點。
“你發什么瘋!”耿舒寧氣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特么是為了替你辦差,替你護住臣民,遭了那么大的罪,你沖我發什么火!”
胤禛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向來冷靜凜冽的丹鳳眸里,倏然閃過一絲迷茫。
不知道為何,剛才路上滔天的怒火,在她第一巴掌拍到胸口的時候,就再也燒不起來了。
甚至身上手上的疼痛,還帶來了一種詭譎的歡愉。
她還活著,還跟以前一樣混賬,膽大包天,有損龍體。
可他卻有點不敢上前,屬于皇帝的威勢和強硬,過去始終不動聲色包圍著她,這會子卻沒辦法再對她用一分一毫。
在耿舒寧踹過來沒站穩,要往后跌倒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用帶著牙印的手重新攬住她,將人摁回懷里。
空蕩蕩的心窩子瞬間被不知名的刺痛填滿,叫他從脖頸兒開始就露出幾根不明顯的青筋,一直延伸到額角。
他竭盡全力克制著想揉她入體的力道,聲音輕得被她的哭聲徹底壓住。
“歲寧,你還活著,活著就好。”
耿舒寧沒聽清他說什么,感覺腹部被顛過的地方疼,氣得使勁兒推他。
“你給我放開!我就是死都不——唔!”
胤禛動作粗魯地低頭堵住了她所有的刻薄,像餓了好幾天的惡犬見著骨頭一樣,啃噬,吸吮,勾動,攪動風雨,再也不想聽她說那個字。
耿舒寧等了好些天的怒火,回憶死去暗衛的愧疚,搶回晴芳后,被村民們越來越過分的為難引起的緊張,都在哭嚷和這個略顯暴烈的親吻中煙消云散。
她仰著脖子,喘不過氣來,淚珠子一顆一顆從眼角滑落。
人也軟得站不住,由著男人扶她坐在船艙內的小床上,榨干她所有的空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但耿舒寧不想掙扎,別管她骨頭多么硬,她也會怕,會忐忑,怕被放棄,怕受傷害。
幸好,這人還是來了,親吻依舊狂野,灼熱的大手也仍然不算老實,逼得她嗓子都要哼啞了。
*
不知道過去多久,兩個人才停了下來。
耿舒寧像只乖巧的兔子一樣,軟軟靠在他懷里,一抽一抽得止不住哭泣,被他撫著后背像哄孩子一樣輕拍。
耿舒寧鼻尖泛酸,啞著嗓子問他:“我失蹤了好些天,要是被人知道了……”
胤禛親親她眉心,知道她問的是什么。
“沒事兒,嫁人就嫁了,也算全了你做寡婦的心愿,回頭以寡婦身份入宮也無不可。”
耿舒寧:“……”他是要墩兒爹的命嗎?恩將仇報可還行!
男女之間吃醋的事兒,她不說很懂,也不會給男人釀醋。
她輕輕摩挲著胤禛的下巴,“我當過別人家的媳婦,你一點都不在意?”
胤禛剛要點頭,看到她杏眸微瞇,稍頓了下,順著直覺捏了捏那把子細腰。
“朕恨不能弄死你,舍不得。”
耿舒寧輕聲哼哼,故意在他懷里蛄蛹,“那你放開我,反正我清白都沒了,往后當一輩子居士也不錯。”
“別胡鬧。”胤禛輕拍她腦袋,原本只想做不想說空話,這會子也能說得出口了。
“皇后的身子……太醫說最多還有兩年,這幾年朕由著你自在些,待的時候到了,你給朕老老實實進宮,后宮還等著你安排。”
耿舒寧愣了下,撐著他肩膀支起身子,瞪圓了紅腫的眼睛看他。
“您要叫我做皇后?”
胤禛閉著眼輕嗯了聲,“你不是要你額娘的嫁妝,不做妾,不跟旁人分享男人?”
做了皇后,侍寢由皇后安排,比尚寢嬤嬤權勢還大,她想要的也就都能實現。
耿舒寧:“……”
她有些不相信這話,只想起身躲避,干巴巴嘟囔,“主子娘娘好好的,怎么能盼著人家死呢……多不吉利……”
她沒能起身,胤禛一直緊緊箍著她的腰肢,長腿圈住她整個人,下巴放在她松松綰著的發髻上。
“人各有命,朕不會害她,只是你該得的會留給你。”
“你乖一點,叫朕好好歇一歇,朕近二十天沒睡過一個整覺了。”
這話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前有這么大的餅砸下來,后有心愛的人兒如此憔悴,心都要疼得稀碎。
但……耿舒寧不是別人,她心是黑的嘛。
話都沒說完就想睡,如此敷衍她,想都別想。
她努力在胤禛懷里造作,扭動,蛄蛹,叫那孽源先招惹得胤禛無法入眠。
胤禛拍她一巴掌,淡淡睨她,“又怎么了?”
耿舒寧不在意腚上的疼,捧著他的臉,氣勢洶洶,“剛才你說過的所有話,可敢以大清國運起誓?”
胤禛丹鳳眸微瞇,“耿舒寧,你是不是欠收拾?”
“少廢話!敢不敢?”耿舒寧忍著往回縮的沖動,努力將下巴抬高,保持氣勢。
胤禛定定看她一會兒,無奈嘆息一聲,俯身以薄唇輕貼在她唇上。
“朕以大清國運起誓……”
耿舒寧用力推他一把,將他推倒在地,而后櫻唇比他剛才還粗魯地咬住他的。
雖然力氣比不過,但耿舒寧香馥的舌尖像個嬌軟的戰士,勇猛無畏沖進不屬于自己的戰場,殺氣十足。
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裳,抓著他的手放在粗布斜襟扣前,用力往下摁。
胤禛更無奈,“歲寧,你剛落過水,等你養好了身子……”
他也想要這小狐貍,想得身體都快炸了,可他清楚被湍急水流沖刷過后,身上會有許多暗傷。
而且……他眼神幽暗又復雜。
若她剛跟人圓過房,此刻怕是更經不起撻伐,酸澀和怒火克制著他想撕碎眼前獵物吞吃入腹的沖動。
耿舒寧才不管他怎么想,她折騰那么久,就是為了睡他呀。
這人素了快一年半了,足以證明他不想拈花惹草的決心,她還算滿意。
拿下狗東西的三個進度,他都給出了叫耿舒寧安心的答卷,她不會離開他了。
既然如此,自己的男人,還瞎想什么,睡服了再說!
在他緊緊抱著自己,吐出起誓字眼的這一刻。
在他眼底只有她凌亂的身影,張揚著孽源,卻只虔誠親吻她眉心的這一刻。
她身體里的熱潮,比淹沒過她的河水還要洶涌。
她想要這個男人,想要他身上打上她的印記。
她親吻胤禛的鼻尖,薄唇,耳垂,脖頸,咬住他的衣扣,用力心貼著心,由著悶熱打濕整個船艙。
胤禛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悸動了。
不是他自控能力太差,實在是跟他想得一樣,這混賬……從夢里學了太多!
他不動聲色扶著她躺在兩人凌亂的衣裳上,嗓音嘶啞,最后確認。
“不怕疼了?”
耿舒寧舒服躺著,摟著他,用力迫他低頭,“反正今兒個也疼得不輕,一次疼個夠好了。”
“我跟你說,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等我好了,再想叫我疼,我可不……唔!”
胤禛悍然堵住她所有的嫵媚氣息,真正上過戰場的帝王,這一刻徹底露出了腥風血雨中沖殺過的崢嶸。
十指與十指緊握至頭頂,丘陵和山川之間下起了雨,嬌慣著曾伺候過的種子。
反復耕耘,歡快又痛苦的氣息自土地迸發,紅火火地反饋給農人,得到了農人數不清的驚喜,更殷勤仔細地侍弄,明晃晃昭示著第一次豐收的喜悅和忙碌。
農人彎了腰,不知疲倦地計算著收成,計算著能留多少種子重新播種。
風雨飄搖,天為被,地為床,水為媒,農人始終堅定俯身,將山水之間的寵兒徹底變成自己的收獲。
*
暗衛們怕不安全,盡量分散開來,在周圍巡視,杜絕一切危險,全神貫注護著那艘小船。
因為稍微有點距離,也是怕聽到什么不該聽的,都只看到小船伴隨著隱約的罵聲晃動了會兒,而后便安靜下來。
但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小船卻又顫抖了片刻,更加搖晃起來。
以暗衛的耳力,聽到了女子哭聲,卻被突如其來的雨遮掩得似有若無,只是如雨般久久不曾停歇。
暗衛們暗自搖頭感嘆,甭管這位歲寧居士多厲害,這回是真活不到回京了。
被船艙內兩人遺忘的蘇培盛,站在小船船頭,低眉順眼跟石雕一樣,瞧著波瀾不斷的河面,沒露出絲毫心緒。
只偶爾波瀾稍稍止歇的空當里,透過水面能看到他快要咧到后腦勺的嘴,怎么都合不攏。
第70章
流氓是耿舒寧先耍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沒能堅持到最后。
在水波蕩漾的昏暗中,說不出歡愉還是疼痛的悶熱越來越上頭,叫她不知什么時候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過來,她已經回到了龍舟上。
還是在她原本的臥寢,旁邊有兩個陌生宮女在旁伺候著。
聽到她醒過來的動靜,其中一個宮女退出去,剩下一個宮女趕忙過來伺候,輕聲替她解惑。
“奴婢巧靜見過主子,您已經昏睡了三日,這會子是二十四傍晚時候,才剛回龍舟上,您就醒了。”
“巧荷姑姑和晴芳姑姑受了傷,九衛其他女衛……為護主而死,奴婢亦屬暗衛,剛才出去的是晴淑,我們二人都由萬歲爺諭旨歸屬九衛,往后聽您吩咐。”
“先前救了您的那戶人家已經安置在龍舟上,村落里的事情都已經處置妥當,您且不必擔憂。”
耿舒寧昏昏沉沉聽著巧靜說話,她關心的事兒,巧靜都稟報得挺清楚,暫時她什么都不想問。
她抬起手打斷巧靜想稟報更多的意思,一張嘴,嗓子眼兒跟含了刀片似的。
“我渴了。”
說完,耿舒寧皺眉,捂著喉嚨,白皙小臉兒皺成了包子,滿心腸地后悔挑釁那狗東西。
她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疼得像要不久于人世一樣,簡直想直接死過去。
當然,不全是胤禛的鍋。
在水里被沖刷了一夜才被沖上岸,確實給她留下了不少暗傷。
只是在那村子里的時候,她神經時刻緊繃著,顧不上那么多,反倒覺得自己狀態挺好。
一放松下來,所有的疼都來湊熱鬧嗚嗚~
她不后悔跟胤禛發生什么,就是后悔自己澀欲昏心,在不合適的時機沖動,讓自己傷上加傷。
巧靜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扶著耿舒寧起來,伺候她喝完。
耿舒寧這才覺得嗓子稍微舒服些,想起巧靜剛才的稟報,心里又開始難受。
她輕聲問:“九衛死了的暗衛是如何安置的?”
巧靜剛要說話,就有腳步聲自外頭進來。
同樣有些沙啞的低沉聲音,替巧靜回答她——
“朕叫林福收斂了他們的尸身,就地火葬,回頭會將他們的骨灰葬去京郊的寺廟里,經年受香火功德供養。”
耿舒寧昏迷三日,不是因為虛弱,而是路上隨行的太醫喂她喝了能安眠的藥湯子,讓她無知無覺度過趕路的不適。
靠近龍舟后,胤禛就沒再叫人喂她,御前隨時都叫人盯著這邊的動靜。
晴淑在耿舒寧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出去稟報了,胤禛才會來得這樣快。
他很不見外地坐到床頭,接替退開的巧靜,將耿舒寧攬到懷里,替她捋了下凌亂的黑發。
“從他們身為暗衛的那一刻起,為主子出生入死就是他們的本分,忠心的暗衛,死后都能享香火供奉。”
“這是所有暗衛畢生所求,不信你問問林福,問問你的婢女,他們不會后悔。”
耿舒寧下意識看向巧靜,巧靜紅著眼眶點頭,像是激動,又像是替同僚高興,看耿舒寧的目光更灼熱許多。
身為暗衛,他們從小就知道皇四子是他們的天。
是他將無父無母甚至飽受欺凌的乞兒撿回去,給了他們一個更體面的未來,甚至成了天底下最尊貴之人的奴才。
若是沒有萬歲爺,也許他們現在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甚至死了也只能是無人在意的孤魂野鬼。
所以,暗衛從來不怕死。
他們清楚主子不會視他們的性命為螻蟻,隨意揮霍,他們會死得其所,死了也有根可落。
耿舒寧抓著胤禛的袖口輕揉,人命的重量沒那么容易消弭,她懶洋洋地開口請求——
“等回去了,我想時不時去給他們上炷香,可以嗎?”
如果需要香火供養,她也想供養著他們,別人她不管,但她不能叫為她拼命的暗衛無人惦記。
胤禛不太理解她的這份愧疚,叫所有人都退下去以后,順著她的慵懶也躺下去,抱著她微微用力。
他語氣慎重且冷沉,“有時候朕實在是不知道,你在夢里都看了些什么。”
“歲寧,誰都沒有你重要,你得答應朕,無論何時,你都要先保全自己。”
耿舒寧不想跟他說上輩子受到的教育,有些底線她自己堅持就好,她不會要求四大爺有后世人的覺悟。
她在他頸側蹭了蹭,故意淘氣,“您這話說著也不虧心,您都把我弄暈了!”
胤禛:“……”
其實知道她沒有跟人圓房,還是第一次,他心里其實格外歡喜,這會子卻有點說不出口。
他只捏捏她的臉頰,聲音微涼:“是誰對朕霸王硬上弓的,還要朕提醒你?”
“你渾身上下也就這張嘴硬,哄得朕不上不下的,你倒是快活了。”
耿舒寧:“……”
她略有點心虛地想起來,這狗東西說的話倒沒有水分。
她先開的頭,卻……咳咳,只能接納個開頭就哭得不能自已,他都沒敢用太大的力氣,還順著她的心意起伏。
她得了好滋味兒,就有些不耐煩,哼哼唧唧喊著疼,都沒叫他滿足一回就沒了知覺。
如此說來,四大爺還怪慘……不對,她怎么又開始反省自己?
耿舒寧下意識抬起頭,張嘴輕咬他下巴,沙啞至極的嗓音也不妨礙她撒嬌。
“那爺也該反省一下自己!我那么疼都還抱著您沒松手呢,現在渾身都不舒服,您說話還總這樣刻薄!”
都已經是睡過的關系了,怎么還懟來懟去的,那些甜寵電視劇和小說到底怎么來的?
胤禛抬起下巴,將她更往懷里摁,低低的聲音透過胸腔傳入耿舒寧耳中。
“行,朕錯了,朕溫柔些。”
耿舒寧唇角微勾,這還差不多。
被他抱著,溫柔哄著,她先前所有飄飄蕩蕩的不安都有了落腳之地。
她乖巧靠在胤禛懷里,小手不自覺攬上自家男人的腰肢,感覺自己也該說幾句甜蜜話哄哄他。
只是不待她開口,胤禛灼熱的氣息就湊到她耳畔,帶著磁性的低沉聲音比龍舟下的河水還溫柔。
“歲寧,朕剛發現,你就是欠收拾,收拾服了你才會聽話。”
“你且安心,等你養好身上的傷,你要是再敢胡鬧,朕就叫你再也下不了床。”
耿舒寧:“……”
她恨恨推開這狗東西,她就多余幻想他會談戀愛。
她咬牙忍住痛呼,跟個烏龜似的慢吞吞翻個身,離他遠一些,胤禛只含笑以胳膊撐著腦袋看著。
耿舒寧白他一眼,問起正經事兒,“張總督無礙吧?”
那日她落水的時候,刺客的攻勢還不減呢。
“前幾日沒來得及跟你說,刺客頭領我認識,爺您也認識,就是廖氏那位掌柜。”
胤禛眼神微凝,“暗衛查出來刺客確實是反清復明的謀逆之輩,卻沒從中查到天地會的蹤影。”
他自從認識廖家少主廖清河后,一直叫人暗中盯著呢。
可現在暗中盯著的人沒發現不妥,廖清河卻動了手……他心下微沉。
要么就是盯梢的暗衛有問題,要么……那廖清河知道他的身份了。
當初跟他一起救下廖清河的,是跟他一起處境辦差的五弟允祺。
這次允祺身子不舒服,沒有跟隨御駕南下,唯一跟允祺關系親密的……只有允禟。
先前騙買一案,跟允禟也脫不開干系。
胤禛的眼神愈發沉凝,老九沒有那么高明的手段,他背后必有人出謀劃策。
這事兒得查清楚。
若只是兄弟間爭權奪利,太上皇還在,他可以放任。
可若允禟走岔了路子,吃里扒外,有損江山社稷,就算太上皇攔著,他也不會留他。
但面對耿舒寧擔憂的眼神,胤禛沒有多說,只轉開話題,露出個微諷的笑。
“你倒是還惦記著張鵬翮,也是巧了,他昨日剛進了折子上來,不忘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胤禛深深看著耿舒寧,“你為何要讓人救他?”
耿舒寧不解,“他不是個清廉又有才能的大臣嗎?既然是爺之肱骨,我救他有什么問題?”
“那你是為了朕,還是為了他?”胤禛眼神更加幽暗。
“先前你在龍舟上對朕說過的話,對著張鵬翮也適用,是也不是?”
耿舒寧一想起張鵬翮那小老頭樣子,就有些不可思議,四大爺這是吃個小老頭的醋?
她答應過胤禛不會騙他,這會子也懶得哄他,只慢吞吞翻了個白眼。
“我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都說百姓為重君為輕,這不也是您最看重的?”
胤禛呵笑出聲,用手纏著她的發絲輕拽,“那你可知道,他謝過了你的救命之恩后,依然不忘提醒朕,莫要過分寵信你,以免牝雞司晨之禍?”
不止如此,張鵬翮甚至頭鐵到,直言自己進了密折去暢春園。
在張鵬翮看來,女子有才比起男子來更危險,既然太上皇也知道耿舒寧的存在,他就更要勸諫這對天家父子小心謹慎。
胤禛清楚,回頭等進了京,太上皇那里還有一關要過。
只是這事兒就不必叫耿舒寧知道了,他會替她擋下危險。
耿舒寧聞言則愣了下,白嫩的臉蛋兒不自覺鼓了鼓,那小老頭竟然瞧不起女人?
她略有點膈應。
但面對胤禛涼薄帶諷的眼神,耿舒寧不愿意低頭,只梗著脖子冷笑。
“我又不是跟他過日子,他眼瞎心盲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只管問皇上,要不要給我多上幾層枷鎖,免得我這牝雞飛到您這真龍脖子上阿屎阿尿!”
胤禛被她嬌滴滴的脾氣逗得想笑,知道她身上有傷,也不拽她,只俯身上前,輕攬著她。
“朕信歲寧,如信朕自己,朕的心意,你到現在還不清楚嗎?”
耿舒寧臉頰微微泛紅,戳著他胸膛不說話。
他連皇后之位和獨寵都承諾了,甚至連國運都拿來發誓,這事兒要是被太上皇知道,他可能連皇帝都當不成。
所以他的心意,她自然清楚。
只是剛談戀愛的女人,就是忍不住要作啊。
她上輩子可是連男朋友花沒買對顏色都要鬧的性子。
說白了就是活得太自我,只是在這個世道,耿舒寧也清楚不能太作。
她小聲哼哼著解釋,“我這人懶,對權勢什么的不感興趣,我只是想為百姓,為您多做些事情,叫這世道更好一些。”
胤禛親親她額頭,“朕知道。”
她若真貪戀權勢,就不會一直鬧騰著想法子出宮了。
耿舒寧抬頭,胤禛低頭,稍稍溫情的對話,叫幔帳里又升起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灼熱。
不知道是誰先動的嘴,總之等耿舒寧反應過來,兩人就貼在了一起,孽源戳得她本就不舒服的地方更疼。
她揚著脖頸兒,氣息不穩地細喘著推他,“我不舒服,熱,您離我遠一點。”
胤禛不想松手,她身上的香氣,微微濕潤額頭的細汗,還有迷蒙著水光的杏眸,都叫他心懷繾綣。
他嘶啞著嗓音哄,“再叫朕親一會兒,朕不動你。”
耿舒寧像個拔掉無情的渣男一樣,表情冷酷抬腳踹他,靈魂三連問——
“您折子批完了嗎?該見的大臣見完了嗎?該處理的政務處理完了嗎?”
胤禛:“……”
他離開二十多日,確實積攢了不少政務,這會子還真是抽空過來的。
耿舒寧得意挑眉:“我餓了,渾身都疼得厲害,您行行好,趕緊去忙吧,別折騰我了!”
胤禛無奈看了眼自己最難受的地方,只能恨恨擰她鼻尖。
“你等朕忙完!”
鬧騰這一場,耿舒寧心情好了許多,將胤禛的威脅拋之腦后,咬牙起身洗了個澡,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也去辦自己的事兒。
*
墩兒和墩兒奶奶被安置在龍舟甲板旁的梢間里。
不是要虐待他們,只是為了避免叫人發現他們的身份,不好解釋。
趙松比以前更加諂媚,更加恭敬地引著耿舒寧往那邊去。
邊走邊仔細跟耿舒寧說道:“先前接觸過您和晴芳的村民,都送到了李知府治下的莊子上去,有幾個不妥當的已經處置了。”
“那村子也不大,總共就百十號人,林主事做了馬賊屠村的假象,不會有人知道您流落在外的事情。”
耿舒寧問:“李知府是哪位?在他莊子上……是賣身為奴?”
趙松趕忙解釋,“不會不會,大多數日子都會比以前好過,畢竟救了您是大功一件。”
“李知府名諱為衛,字又玠,乃是萬歲爺的心腹,最是忠心不過,您只管放心。”
耿舒寧一聽是她猜的那個,確實放心了。
李衛別的不說,就忠心和腦子靈活而言,不管野史還是正史都是肯定的,不會做傻事。
她又緊著問:“墩兒家里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趙松立刻點頭,只是表情略有點微妙:“您……在馬上吩咐的事兒,蘇總管都聽到了,特地令人回去叮囑過。”
“都收拾妥當送到了龍舟上,絕不會委屈了墩兒一家子。”
耿舒寧沉默,她這話是趴在馬上扯著嗓子罵人時說的,那豈不是代表蘇培盛什么都聽見了?
只片刻過后,她表情又恢復了淡定。
反正丟人的時候太多,她算計不過來,四舍五入就等于沒丟人。
因為墩兒和奶奶住的地方太小,耿舒寧沒叫別人進去,自己進了他們的梢間。
地方確實很狹窄,是做暗間用的,只能擺開一張床,有個狹窄的通道,連著個小窗戶。
好在夜里點著油燈,也能看清來人是誰。
老梁氏一見耿舒寧,就激動起來。
她攬著墩兒就要給耿舒寧磕頭,“多謝貴人救命……”
耿舒寧趕緊扶她們起來,有些愧疚跟他們說實話。
“沒有馬賊,只是我和……我家主子爺的身份不能泄露出去,只能委屈你們跟我一起去京城。”
怕娘倆害怕,耿舒寧趕緊安撫:“您放心,到了京城,我一定將您和墩兒安置妥當,給您養老,墩兒爹那邊我也會派人去找。”
老梁氏局促地擺手,“貴人可千萬別這么說,我知道馬賊是怎么回事。”
“我謝您救命,是謝貴人處置了那幾個二流子。”
不想叫墩兒聽見更多,老梁氏遲疑片刻,還是先哄睡了孫兒,才低聲跟耿舒寧解釋。
要不是林福去了,老梁氏也不會知道,村長早就從鏢局得到她兒子在湖廣失蹤的消息。
村長媳婦惦記她兒子跑鏢多年攢下的家當,攛掇著村長暗示那些二流子嚇唬孤兒寡母。
林福從那幾個二流子家里甚至搜出了耗子藥,審問得知,是準備趁墩兒提回河籠的路上,下在河鮮里,好光明正大霸占祖孫倆的家產。
耿舒寧了然,趙松說處置的那幾個,估計就是村長和二流子這伙子人了。
對于這樣的人,死不足惜,耿舒寧只想夸林福干得漂亮。
她握著老梁氏的手含笑安慰她:“梁大哥只是失蹤,該找還是得找。”
“不管能不能找到,您救我一命,往后我就當您是親娘伺候,您和墩兒都安心便是。”
老梁氏還想拒絕,耿舒寧湊近了跟她解釋,“且不說恩情,就您院子里那些玉米,那可是功在千秋的好東西。”
“您將如何種植好的法子交給我,這功勞都夠您做老封君的啦!”
老梁氏震驚,“玉米?您是說那些番棒子?”
她趕緊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就是我兒從毛子商人那里買來的,也不值幾個錢,那東西也不難種,我可不敢領這功勞!”
耿舒寧堅持,“您也知道這東西好種,種子又多,還能當糧食吃,要是百姓們都能種上,都能吃飽飯,這功勞大不大?”
老梁氏抿著唇,表情訕訕的,若不是她私心不愿意叫人知道,這會子說不定在南地也種開了。
耿舒寧一錘定音:“我額娘早逝,繼母不慈,不若我認您做干娘,往后您就聽我的!”
“墩兒的前程也包在我身上,為了墩兒,您也不能推辭啊!”
老梁氏看了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孫兒,不說話了。
她也不知道還有幾年好活,兒子又下落不明,有個干女兒護著孫兒,她死的時候也能閉眼了。
*
說通了老梁氏,耿舒寧聽老梁氏口述,記下了老人家種玉米三年的經驗。
而后耿舒寧把老梁氏交代給她的那些玉米種子,都搬到自己的艙房內。
她不是傻子,張鵬舉既然覺得她有牝雞司晨的嫌疑,說不定會想辦法,讓能制得住皇上的人知道她跟著南下的事兒。
她既然跟四大爺在一起了,就不能將所有壓力都給到他。
她又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有些風雨她能跟胤禛一起面對。
而且因為關系不一樣,肯定是胤禛哄她更多,這些好東西也不能浪費,拿來哄長輩換平安多好。
耿舒寧覺得無論如何都是入京后的事兒,便慢條斯理先趁著養身子的功夫,整理種植方案出來。
養好了身子,趁著還沒入京跟男盆友膩歪膩歪,回到京城后再面對風雨嘛!
卻沒想到,他們剛過臺莊兩日,還沒到達楊柳青呢,太上皇的密旨就過來了。
*
是梁九功親自送過來的,并且指明了要耿舒寧一起接旨。
巧靜臉色發白,“主子,不然奴婢先護著您換個船,咱們先躲一躲?”
她既然歸了九衛,就全心全意以耿舒寧為主。
梁總管明擺著來者不善,巧靜擔心,要是太上皇直接賜死,真對上那密旨,就沒有轉圜余地了。
耿舒寧倒沒這個擔憂,“你想什么呢,有萬歲爺在,太上皇但凡不……不糊涂,就不會賜死我。”
她想說的是不傻。
隨著皇上掌控皇權越來越穩,太上皇現在基本已經不管事,隱居暢春園輕易不出來。
不管她是不是紅顏禍水,太上皇一旦手段強硬,如果皇上堅持要護她,父子倆就會陷入尷尬境地,甚至上升到權力的爭奪上去。
父子二人相爭,從來沒落到明面上,都是暗流涌動。
因為倆皇帝都清楚,落到明面上有太多無法轉圜的東西,很難控制得住人心。
若是朝堂不穩,影響的是整個大清。
康熙可是千古一帝,他不會由著這種情況發生。
耿舒寧篤定且自信地,跟著面色同樣不太好看的趙松去了御前。
然而總有些事情是耿舒寧沒有料到的。
她只記得康熙是千古一帝,卻忘了這位是四大爺親爹,論起刻薄勁兒來,那是塊老姜。
耿舒寧一進門,就見到了跪在地上的胤禛,心下倏然一緊。
梁九功似笑非笑看向耿舒寧,很客氣地給她打了個千兒,比蘇培盛還要陰柔的嗓音帶著股子涼意。
“奴才給歲寧居士見安,太上皇密旨,您還請跪下接旨吧。”
耿舒寧不敢遲疑,避開梁九功的禮,慢吞吞走到胤禛身后跪下。
梁九功也不耽誤,打開明黃色的圣旨,揚聲宣旨。
康熙用極為刻薄的話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兒你糊涂,爹跟你說的話都忘了是吧?
耿氏你狼心狗肺,自己找死不顧念耿氏全族嗎?
梁九功在胤禛和耿舒寧發青的臉色中,笑瞇瞇合上圣旨。
“萬歲爺恕罪,太上皇吩咐,歸京后請萬歲爺先去面圣。”
他轉向耿舒寧,依然客氣,“在此之前,奴才會陪著居士日日禮佛,每日會為居士空出一個時辰來,由嬤嬤教導規矩。”
耿舒寧沒急著說話,只用余光打量胤禛的反應。
如果胤禛同意,那她大概得學杜十娘跳個河。
被人監督著日日禮佛,還要學規矩?她受不了這委屈。
好在胤禛確實跟她性子有些相似,他從來也不是那種乖乖聽爹話的軟骨頭。
胤禛云淡風輕起身,單手接過梁九功手里的密旨,居高臨下睨他好一會兒。
等梁九功顫巍巍躬著身子,額上冷汗都掉下來的時候,胤禛才溫和點了點頭。
“皇阿瑪的吩咐,朕記下了,歲寧的事兒,朕自會給皇阿瑪一個滿意的交代。”
“只是……”他輕笑著掃了眼梁九功身后,那兩個往耿舒寧身上瞟的嬤嬤,眼神冰冷。
“好叫梁諳達知道,朕這龍舟上,實在沒有你們站腳的地兒。”
“蘇培盛,你安排人,送梁諳達他們回暢春園。”
面對胤禛這不客氣的吩咐,梁九功沒說話,他身后一個面色格外嚴肅的嬤嬤卻站了出來。
“萬歲爺,奴婢等人可是太皇太后特地……”
胤禛淡淡打斷她的話:“朕的話你是沒聽清楚?”
那嬤嬤頓了下,屈膝蹲身,“奴婢聽清楚了,可……”
“那便是抗旨不遵了?”胤禛輕描淡寫揮揮手——
“來人,將這以下犯上的老奴拖到甲板上,按宮規處置!”
沉默片刻,等到那嬤嬤挨板子的慘叫響起時,胤禛才又露出格外溫和的笑容。
“還有人沒聽清楚朕的旨意嗎?”
梁九功等人心里發寒,立時跪地,齊呼——
“奴才/奴婢不敢!”
“謹遵萬歲爺旨意!”
耿舒寧貝齒輕咬唇角的軟肉忍笑,也遮掩著心里的尖叫——
啊啊啊!狗東西好帥!
又想睡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