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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你總該不會覺得, 那些拙劣的?伎倆,會在朕面?前一直奏效吧?”

    不僅僅是李秉稹。

    甚至一直在旁垂首以待的?莊興,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忍不住仗義?直言道。

    “方才聽鄭大人說身患隱疾,灑家還心生了幾?分憐憫之心,畢竟算起來,你我都屬無?根之人。

    可現在聽罷這番話,卻?覺得你真真是陰毒狠辣至極,這幅沒?擔當的?模樣, 就算在宮里?頭?的?婢子尋對食太監, 也絕看不上你這樣式的?。”

    莊興止住話語,眼?見皇上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便又撇了撇嘴。

    “鄭夫人一個小官家的?庶女,還能拿捏得了你這個國公家的?嫡子?且水性楊花的?女人大多欲壑難填, 哦,她就偷過那么一次腥, 后?來就能忍住不偷了?

    鄭大人為了把自?己?撇干凈,還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打量著那些床帷之事無?人知曉,就能在此亂潑臟水。”

    鄭明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其實?但凡還有一線生機,他也不想將徐溫云推出去, 可現在事已至此,反正最后?都是個死, 自?然是什么陰謀詭計都用上, 保不準哪招就奏效了呢!

    鄭明存渾身緊繃, 臉紅脖子粗,拔高?音量著解釋。

    “她并非是不敢出去偷人, 而是不能!皇城根底眼?線眾多,她頂著容國公府嫡長媳的?名頭?,就算顧及著孩子,她也不敢行事太過放肆。

    先頭?因難產在榻上躺了一兩年,可自?從大好之后?,每隔十天半個月,都要上相國寺走?一趟,焉知不是在與?男人幽會?”

    徐溫云去相國寺這事兒,龍鱗影衛查明,向李秉稹稟告過。

    她在相國寺點了四盞長明燈。一盞給生父亡母;一盞給同胞弟妹;一盞給兒子;還有一盞不知為誰而點,且并未留下任何祈福祝禱之言。

    眼?前,鄭明存還在困獸猶斗著。

    “……這所有一切,都是那個賤人在其中作祟,微臣包庇縱容甘愿受罰,可整個容國公府都被蒙在鼓里?,不知內情,還請皇上開恩,繞過他們!”

    其實?這番說辭,算得上極其自?洽。

    且鄭明存也不怕皇上去查。當年為此事善后?的?管家已經老死;那個車夫后?頭?也被處理掉了;只剩下那個狗腿子婢女阿燕,因著徐溫云處處袒護,所以一直沒?能找機會做掉……大可推脫她們是主仆相護。

    紅顏禍水,蛇蝎心腸。

    女子背鍋,天經地義?。

    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啊!

    他鄭明存是有錯。

    錯就錯在撞破徐溫云當年的?相好是皇帝時,念及七年的?夫妻情誼,心慈手軟,沒?能下狠心殺了他們母子二人!

    但凡當時能冷血無?情些,此刻就是死無?對證,哪里?還能輪得到皇上與?他對峙?

    樓閣中的?空氣,仿若被凝固了般,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來,鄭明存下頜角繃緊著,微微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

    可李秉稹壓根就沒?有理會這些詭辯。他垂下鳳眼?,纖長密集的?眼?睫掃下一片暗影,眉梢帶怒,微微傾低下身,瞳孔中迸射出冷酷且危險的?光芒。

    “……可知你嘴里?的?野種,是誰的?孩子?她四年前又是和誰纏綿悱惻的?么?”

    李秉稹眼?周驟緊,暗涌著強勢霸道的?占有欲,“是朕。”

    堂堂帝王,竟就這么輕而易舉,承認了曾經與?臣婦的?一段私情?這副敢做敢當,錯也是對的?極致囂張氣場,壓得鄭明存喘不過氣來,渾身都微微顫栗。

    “想來你也早就猜到了是朕。否則那日在宮宴上又豈會追出來,且次日就要請調江南赴任呢?現在還刻意佯裝不知,言語極盡冒犯,想要撇清干系。”

    “你的?戲,實?在是好。

    好到讓朕一度就信了你們的?夫妻情深,可演得再真又如何,生死攸關面?前,不還是徹底暴露了本性?”

    方才為了掩蓋秘密逃離京城,不惜與?皇帝爭鋒相對;現在為了茍全性命維護家人,又開始斷尾求生極盡狡賴。

    滑跪得那叫一個迅速。

    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講,也當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倒確確有些讓李秉稹刮目相看了。

    “你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錯就錯在太傲慢,覺得能將所有人都戲耍于股掌之間。分明沒?有縱觀全局的?能力,卻?滋生出那些莫須有的?野心。”

    李秉稹捏著扳指,嘴角噙了抹冷笑,通身都散發著身為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氣場。

    “旁的?不說,你難道不知隱匿龍種,瞞而不報,便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么?

    今日人倒是來得齊全,朕只需一旨令下,御林衛便可將門一栓,手起刀落,將滿院都屠戮盡了。從此祁朝,想來也就不會有什么容國公府了吧?”

    莊興也看不上鄭明存的?做派,適時揣手呵聲,緊而落井下石,陰陽怪氣填補了句。

    “喲,戲曲班子都是現成的?,唱完八仙賀壽,就能緊接著唱武大郎哭爹。過生的?同時,順便著就能把喪事辦了。席面?都是現成的?,壓根都用不著翻桌,倒是省銀子。

    就是苦了老國公,殫精竭慮一生,屹立四朝不倒,卻?栽在自己兒子手里。”

    猶如晴天霹靂,當頭?劈下。

    鄭明存心中充斥著駭然,蒼白的?唇瓣抖動著,渾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部,腦中發出嗡嗡的?聲音。

    不該是這樣的?…

    他分明一切都打點好了,就算咬死徐溫云也不會出岔子的?啊。

    鄭明存終于徹底知道害怕,于是同時,心生出些江郎才盡,無?計可施的?巨大頹喪感。

    他臉上全是仇恨與?絕望,神情扭曲,形若瘋魔,氣急敗壞地吼叫起來。

    “就算有罪,也是微臣一人之過,與?旁人有什么關系?我們容國公府乃開國元勛,世代簪纓,為祁朝立下過汗馬功勞,陛下豈可因私怨,就如此昏聵,要將我容國公府連根拔起?!”

    “為個女人,何至于此?!

    陛下如若想要,拿去便是,微臣沒?用過,還是干凈的?……”

    “閉嘴!”

    李秉稹大力拍在桌角,黃花梨的?雕花桌順間坍塌轟倒,杯盞碎裂,茶水飛濺,震得身側的?莊興立即雙膝觸地,抖若篩糠。

    “你若再膽敢言語冒犯她一句,朕立即斬了鄭廣松開刀。

    怎么?你打算瞞天過海跟朕作對時,難道就未曾想過會是如此下場么?來人!將此人拉去詔獄,聽候發落!”

    此音剛落,由門外走?進來兩個穿著甲胄的?帶刀御林鐵衛,行走?間發出鏗鏘的?冷器摩擦聲,鐵臂鉗鉗,將掙扎著的?鄭明存捂嘴壓了出去。

    原本輕盈的?云朵變得陰沉,樓閣中的?氣氛死寂了般,根針掉落都能聽見,莊興依舊趴在地上,顫抖著不敢起身。

    誰能想到出了趟宮,就莫名其妙多了個皇子呢?此事甚為重大,就連李秉稹一時也無?法緩過神來。

    他深陷在此事的?余震中,定坐在廳堂正中那張官帽椅上,微風徐徐竄入窗櫞,將他的?袍角吹得鼓動翻飛,襯得飄然若仙的?同時,也顯得格外孤寂落寞。

    各種情緒在李秉稹胸腔中翻涌著。

    憤怒,不甘,又帶著些許莫名其妙的?慶幸……他甚至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昔日情人時隔多年后?再次出現,帶著當年彼此生下的?孩子,嫁做了他人婦。

    此事發生得實?在太過讓人納罕,哪怕是執掌江山的?皇帝,也難免會理不清思緒吧……莊興其實?很能體諒皇上此時此刻的?心境,只將身子愈發伏底了些,溫聲諫言道。

    “萬歲爺,無?論如何,您在這世上多了個嫡親血脈,還無?災無?痛平平安安長到了么大,終歸是件好事。”

    是。

    莊興說得沒?錯。

    得來全不費功夫,現在終歸解了他們夫婦之間的?謎團,膝下又多了個皇子,其他的?事情暫且先不論,總算得上讓那孩子返祖歸宗了。

    他現在是個父親了。

    后?知后?覺中,這種感覺充斥上了心頭?,使?得他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興奮激動。

    靜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后?,李秉稹終于站起身,撩起袍子踏下木階,緩緩行至寬闊的?庭院當中。

    這件事兒處理得很快,連帶提問證人,到將鄭明存押送去昭獄,攏共也不過三四盞茶的?功夫。

    所以前廳還未到用膳的?時候。

    而那群孩子們,還在庭院中奔騰穿走?踢著蹴鞠,辰哥兒還小,沒?能同那些孩子一同上場踢,卻?不妨礙他站在場周觀賞,無?論紅藍雙方哪對踢進了,他都歡欣鼓舞著撫掌喝彩。

    這捧場的?程度,絲毫不亞于當年襄陽時,徐溫云在集市上的?那個勁兒。

    要不說是親生骨肉。

    這孩子與?李秉稹好似有種天然的?親近感,絲毫不畏懼他的?龍威,一望見他的?聲音,就顫著腳步顛顛跑了過來。

    李秉稹蹲下身子,一把就將他摟入懷中,正感受著從未有過的?溫情。

    此時辰哥兒卻?伸長脖子往他身后?望了望,而后?略歪了歪小腦袋,略帶疑問,奶聲軟糯問了聲。

    “伯伯,我父親呢?

    我父親怎得沒?和你一道出來?”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伯伯, 我父親呢?”

    “我父親怎得沒?和你一道出來?”

    李秉稹將將透出來的那點?子歡愉,在?聽到這句話時,瞬間湮滅, 仿若置身寒潭。

    屬實是倒反天罡。

    原是血濃于水的親生?骨肉,最心貼心的存在?,現卻認賊作父,生?分得喚聲他伯伯?這如何能讓人不寒心?

    李秉稹微暗了暗。

    他知這怪不得孩子。辰哥兒不在?皇宮長?大?,生?長?在?這容國公府,白?紙一張, 自然是身邊人說什么, 孩子就?聽什么。

    可那鄭明存可恨就?可恨在?,他不僅讓孩子認他做父, 還教這么小的孩子說謊。

    辰哥兒必是信了他的鬼話,所以在?方才詢問年齡時, 才會配合著大?人們扯慌,將年齡瞞報了半歲。

    幸好現在?將孩子認回來了, 若由著那廝繼續養下去,今后指不定會將孩子禍害成個什么樣。

    鄭明存不死, 屬實難消心頭之恨,

    不過是看在?辰哥兒被將養得尚算不錯,沒?出任何岔子的份上, 才沒?有?立刻結果了他。

    辰哥兒現在?年齡尚小,乍然間換了個父親, 只怕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所幸已經得知真?相, 李秉稹倒也不著急讓孩子改口。

    現在?面對?孩子疑問,也只道了句,

    “……他忙其他事去了。”

    李秉稹也是第?一次體會到有?孩子的感?覺,抱辰哥兒的姿勢甚至都透著僵硬,略微調整一番后,心虛頗為復雜問了句。

    “……他平日里對?你好么?”

    這個問題很關鍵。

    從根本上決定著鄭明存到底是一刀斃命,還是凌遲處死。

    提起這個,辰哥兒小雞啄米般點?點?頭,掰著小手指頭,笑著細數道。

    “父親對?我可好了哩。

    不僅教我看書寫字,還給我做了好多玩具,吶,那個小木馬就?是他親手做的,平時當差回來,還會記得給我帶福記的桂花糕……”。

    在?孩子絮絮叨叨的奶聲奶調中,李秉稹只覺更扎心了。

    這些不過就?是父親應當應分的義務,孩子若在?他身邊長?大?,他只會做得比那狗東西更好!

    男人的勝負欲與得失心,蹭然一下子就?冒出來了,他將懷中的孩子愈發緊抱了抱。

    “今后由我帶你讀書寫字,可好?

    不止讀書寫字,我還能教你彎弓射箭,騎馬練武,荒野求生?,用?兵如神。”

    這些技藝在?個男孩眼中,那簡直就?是擁有?致命吸引力的無敵炫酷存在?。

    辰哥兒眸光瞬間放亮,充滿敬佩與驚異地望著眼前的男人,高興激動之下,干脆摟著李秉稹的脖頸。

    在?他英俊的面頰上,嘬地親了下。

    奶糯著響亮應了聲,“好!”

    就?這一下,簡直就?將李秉稹的心都親化了,眼眸一彎,唇角牽起,悠然清淺。

    今日這番認子,還未完全處理?妥當。所以李秉稹暫且在?孩子面前混了個臉熟之后,就?將懷中的小人放下,任他先去同其他孩子玩兒。

    而后掀起狹長?的眸子,掠向站在?身側的莊興,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吩咐道。

    “再去帶個人來。”

    *

    *

    *

    “阿燕姑娘,皇上遣你去后院走一遭,這便請吧。”

    白?面的無須內監,出現在?主仆二人身前時,阿燕正在?喝十金一盅的天山雪燕。

    這天山雪燕金貴得很,分到各房的主子手中都有?定數,以往夫人只能趁四下無人時給她塞兩口,今日或許是想寬寬她悲喪將死的心,不知從哪里咂摸來一小盅,在?旁幫著遮掩,讓她偷摸灌著喝。

    壺口狹窄,旁人瞧不真?切里頭裝得是何物,阿燕仰頭喝得正起勁兒,就?聽得這內監猶如幽靈般,竄出來道了這么一句。

    這無異于黑白?無常索命。

    阿燕面色慘白?,指尖一顫,差點?將手中的碗盅跌落在?地。徐溫云見不得皇上刻意為難個奴婢,舍生?取義般上前一步,“用?不著她,我去。”

    內監面上表情皮笑肉不笑,陰測測道了句,“萬歲爺沒?打算見鄭夫人,只傳了阿燕姑娘一人,姑娘可莫讓主子爺等久了,這便走吧。”

    阿燕身赴刑場般,先是仰頭將那盅天山雪燕仰頭飲盡了,而后豪氣萬千道了句,“用?不著夫人替奴婢出頭,殺人不過頭點?地,奴婢不怕。”

    既如此…徐溫云緊握了握她的手,眸光堅毅,大?有?些忠魂不泯,浩氣長?存的意味。

    “那你先上,我墊后。”

    說不怕是假的。

    心里準備做得再好也是無用?,阿燕現在?心慌地厲害,通往后院的這條路,她每日都要走上不下十次,沒?有?哪次走 得這么戰戰兢兢過。

    那內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刻意帶她與那排身披鋼甲的御林羽衛擦身而過,而后又讓她瞧了眼因打板子而臀部?血肉模糊,正疼得齜牙咧嘴氣的奴仆們……

    阿燕經了這通嚇,大?腦愈發空白?,被帶到李秉稹面前時,已經沒有什么錚錚鐵骨了,直接就?跌跪在?地,將頭磕得框框響。

    牙齒都在?打顫。

    “皇上,奴婢有?罪。

    奴婢以往有?眼不識泰山,對?您多有?冒犯,可看在?當年上京途中,奴婢為您洗過衣送過飯的份上,就?算死也懇求皇上給個痛快,奴婢可以接受鳩酒白?綾,但不太接受得了五馬分尸……”

    要么跪地求饒。

    要么寧死不屈。

    這婢子倒好,兩樣都不選,作出這蠅營狗茍姿態,張嘴倒先給自己挑上死法了。

    整這么一出,倒讓李秉稹有?些不會了,不禁抬手扶額,輕按了按太陽穴。

    之前也不是沒?有?想過提審阿燕,可若將人提來后,單單只問些他們夫妻是否和睦……這種不痛不癢的問題,那也太過于顯得龍鱗影衛像是吃干飯的。

    且估計還會引得徐溫云反感?。

    可現既已查出些內情,這婢子倒顯得尤為關鍵。

    李秉稹眸光清厲,彷若鷹隼,冷傲孤潔又盛氣逼人,他也不耐得與個婢子周旋,只悠悠轉了圈指尖扳指……

    “方才鄭明存道她不安守婦道,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辰哥兒是她在?外頭與朕偷腥,所以才懷上的……”

    阿燕聽到這番,直接一整個目瞪口呆,甚至連害怕都顧不上了,怒從心中起,漲紅著臉直直打斷道,

    “皇上你信他鬼話連篇?奴婢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就?是個臟心爛肺壞透了的,死到臨頭了都要拉夫人下水。”

    “辰哥兒分明就?是他機關算盡,以夫人弟妹性命做要挾,強逼她去借種求子的圖謀而來。就?連當年那醉春碎魂丹,都是他強塞到夫人嘴中的。

    阿燕死不足惜,可夫人卻絕不能受他如此攀蔑。”

    說罷這番話,阿燕也心知皇上約莫將事情真?相調查得差不多,便也不敢隱瞞,將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

    李秉稹越聽眉頭就?蹙得越深,無聲攥緊指節,呼吸也逐漸加重,面色沉冷,如墨的眸光中似翻涌著狂風暴雨。

    借,種,求,子?

    哪怕是逐字分解四個字,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令人匪夷所思,不可直視的地步。

    鄭明存好歹是個讀過圣賢書的人,豈會因為想要顧全男人臉面,就?想出如此罔顧人倫綱常,挑戰禮教制法的艱險陰謀?

    再細想想都還是覺得無比離譜。

    可依著鄭明存在?他面前展露出的反骨猖獗姿態,又覺得此人腦回路實在?扭曲彎繞,絕不能按正常人的所作所為去理?解。

    李秉稹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語調中帶著幾分森然,

    “……若有?半句虛言,在?五馬分尸前,你還會遭道腸穿肋斷之刑。”

    阿燕聞言,渾身猛然顫栗一下,頓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但毫不心虛,依舊端出副鐵骨錚錚的模樣。

    “奴婢指天發誓,絕無虛言。

    皇上可讓奴婢去與他鄭明存對?峙,當面鑼對?面鼓地分說清楚,奴婢必啐得他顏面掃地。”

    聽罷這番話。

    李秉稹的那絲心疑,與原還殘留的那幾分慈念徹底消散不見,怒火與憤懣如洪水決堤般在?他胸痛中翻涌著…

    好一個借種求子。

    借到天家?皇室頭上,用?他的血脈皇嗣,去成全他鄭明存的臉面與尊嚴?他豈敢?

    往小了說,此事只關乎孩童。

    往大?了論,關乎江山繼承的千古大?業。退一萬步講,如若李秉稹今后當真?沒?再能有?皇嗣呢,多年之后他鄭明存犯上作亂,帶著辰哥兒跳出來,那這祁朝的河山不都得跟著易主,隨了他容國公府姓鄭?!

    可惡,該死。

    這容國公通府都該死!

    單單鄭明存這借種求子四個字,就?將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全都犯了個遍。若人人都如這般倒行逆施,大?逆不道,那李秉稹還執什么政,理?什么朝?

    李秉稹通身都透著肅殺之氣,冷得身周的空氣都滯了滯,沉冷的眼中,驟雨并狂風呼嘯著。

    “去傳朕旨意給莊休,命他調城防將士一百人蹲守在?三條街以外,待宴畢后,將容國公府團團圍住,從上到下全部?絞殺,一個活口都不準留!”

    莊興眉心一跳。

    肅色應了聲“是”,而后就?踏出房門傳令去了……

    另頭。

    氣氛熱烈,人聲鼎沸的前廳。

    壽星公鄭廣松眼見皇上滯留在?后院遲遲不走,而內監又往返數趟,帶走好幾個關鍵人物……便知今日或有?大?事發生?。

    可到底是在?朝堂摸爬滾打,被風吹雨打煅煉過的老臣,就?算心中再慌亂,也不透在?臉上,只還與賓客們談笑風生?著。

    直到下人來報,道嫡長?子鄭明存被御林羽衛壓去了昭獄,鄭廣松的指尖才一顫,杯中酒水打了個旋兒溢出,微微沾濕了緞面袖邊。

    他唇瓣微抖,仰首望云,顯露出幾分凄哀孤冷,

    “今兒個,約莫是要變天咯。”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容國公府自祖上就一直顯赫, 到近幾年才些微落寞,府中豢養了無數武功高強的暗衛與家丁,平日里圍得鐵桶一般, 莫說生人,就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可今日。

    那棟靠近庭院的樓閣,數個龍鱗影衛以人眼幾近看不清的速度,在房檐屋脊上翻騰跳躍著?……

    通府都被捅漏成了篩子,可容國公府的家丁卻只能站在檐下看著?,面露難色尷尬對望一眼, 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畢竟和誰敢同皇上硬碰硬呢?

    分?明是自家后院, 鄭廣松卻被御林羽衛攔在庭院入口,正好此時莊興路過望見這幕, 便迎了上來。

    莊興甩著?拂塵掃掃兩側阻攔的衛兵,望向鄭廣松的眸光中有些憐憫, 雖已經預知到了容國公府的凄慘命數,卻并未怠慢半分?。

    朝前呵了呵聲?, 一如以往般笑笑。

    “喲,壽星公不在前頭待客, 怎得上這兒來了?皇上剛辦完樁要事,有些乏累,正借貴寶地養神, 現下估摸著?是沒空見您。”

    鄭廣松渾然?當一切都沒有發生,扯出個笑臉來, 連帶眼角的皺紋都往上扯了扯。

    “過壽事小, 皇上事大。我?尋思皇上方才議事累了, 特取了些酒水瓜果來給皇上奉上,還請莊公公給我?這個壽星公幾分?薄面, 勞駕進?去?通傳一聲?吧。”

    莊興心中清楚,他這必然?是得知了消息,要到萬歲爺身前去?求情。

    可他更明白此事約莫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且萬歲爺現正在氣頭上,就算進?去?也?不過是火上澆油,所以面上流露出幾分?為難,正想要規勸幾句……

    “莊公公,我?容國公府今后若無恙,必牢記公公恩德。”

    哎。

    誰家都有個走窄了的時候,面對個兩鬢斑白,身形都略微佝僂老者的請求,莊興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入內稟報去?了。

    過了會兒,莊興回來,將鄭廣松迎了進?去?,在他入房之前,特意低聲?提示了句,“皇上神色瞧著?不大好,閣老小心支應著?吧。”

    鄭廣松心領這番好意,朝他微微頷首,提著?個食屜輕步踏入房中,一抬眼,就望見端坐在上的那位英武皇帝。

    這后生無疑是個天生的上位者。

    通身矜貴,那起子無形的威壓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分?明只是張普通的黃花梨木官帽椅,生生被坐出了乾坤在懷,睥睨四海的氣勢。

    現下身周都散發著?凌厲,掀起狹長?的眸子望他,眸底透著?鋒銳的光芒,低冷的嗓音中帶著?探究。

    “你那混帳兒子犯下的滔天罪過,閣老可知情?”

    無事不登三寶殿。

    就算方才在花廳中,李秉稹佯裝得再像個眉眼寬和,閑話家常的尋常賀壽后生,可鄭廣松打心底里,從未忘記過他是個倨傲隱忍,冷毅持重?的帝王。

    現下遭了劈頭蓋臉這通罵,鄭廣松臉色微變。其實自兒子在搬出青峰道?長?卦象之時起,他心中就已然?生疑。

    也?是在半年前,管家臨近去?世時,他才知道?了所有真相,那時辰哥兒已經三歲,兒媳又乖順,再加上此事一直沒有露餡,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鄭廣松實則是個知情者,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辰哥兒的生父會是皇帝。

    李秉稹是個手?段狠辣,將事做絕的主?兒,現東窗事發,用腳趾頭想想,都知榮國公府會是何下場。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榮國公府不能絕,可這雷霆之怒總要有人承擔,鄭廣松作?為家主?,義不容辭。

    他垂垂老矣,略微佝僂的身軀,帶著?些許艱難跪了下過去?,雙膝觸地,身板挺直,頗有幾分?古松昂昂之姿。

    “微臣也?是方才得人稟告才知,榮國公府其余人等,更是全然?被蒙在鼓里。

    此子忤逆不孝,犯上不尊,皇上動怒,理所應當。他有罪,微臣也?有教子不善之失。”

    “微臣愿奉上這顆項上人頭,以平帝怒,只求皇上放容國公府其余數百口人一條生路。”

    高闊的樓閣中,響起此番激蕩錚錚之言。可李秉稹絲毫不為所動,甚至由鼻腔中輕呲出聲?,清凌凌道?。

    “……自兒時起,朕就曾聽父皇提起,鄭閣老乃是當今世上難得的經世之才,清楚官場規矩,懂得人情世故,通曉權衡利弊,從不會站錯邊選錯隊。”

    李秉稹微頓了頓,微微附低下身,眸光恣睢,透著?通天的戾氣。

    “可閣老,得失計算太清楚也并非好事,須知求饒也?需誠意的。

    打量朕不知你已身患絕癥,即將不久于世么?你用自己這條茍延殘喘,即將離世的性命,向朕去討這么大個人情,是不是也?算計得太明白,忒以小博大了?”

    鄭廣松老臉瞬間被臊得通紅,通身一僵,只覺從頭到腳泛上絲寒意,鬢邊也?生出冷汗,卻還是梗著?脖子道?。

    “陛下想要微臣如何償還都使得,可此事確乃鄭明存一人之過,皇上何至于要遷怒整個容國公府?屠戮滅族,縱生殺戮,這與暴君有何區別?”

    “便就是遷怒又如何?”

    李秉稹眸光驟緊,怒聲?暴喝。

    他的耐心已被這道?貌岸然?的父子二人全部耗盡,面色陰沉得嚇人,雙眼中迸射出憤怒的火焰。

    “用得著?你來教朕如何做事?

    朕是天子,錯也?是對,罰也?是賞,是非功過何須你來評說?鄭閣老,前頭的宴可就要開席了,您老需得抓緊,再去?吃那最后一口熱乎飯。”

    身側的莊興見萬歲爺是徹底不耐煩應對,立即沁著?冷汗上前,將面色蒼白的鄭廣松攙了下去?。

    莊興現在也?是肝膽俱裂著?,抖著?嗓子道?,“因著?這件事,萬歲爺原就還在氣頭上,這關鍵當口,玉帝菩薩的話那也?是不管用啊,能讓您吃罷壽宴再赴死,就已是格外開恩了……”

    鄭廣松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并未萎靡不振,而是腦中飛速想著?對策。

    午時四刻開宴。

    壽宴約莫半個時辰。

    現在攏共還有五刻鐘的生機。

    忤逆造反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勸皇上收回心意。

    鄭廣松先命人去?宮中通傳給太后,可因著?皇上登基前,他沒少為難陸家,所以陸霜棠很?有可能見死不救,這條路只怕走不通……

    萬般無奈之下。

    鄭廣松想到了徐溫云,

    命人將徐溫云叫到了后院無人偏僻的廳堂,待人剛踏入堂中,就伏低了身子,朝她直直跪了下去?。

    徐溫云立即伸出臂攙扶住他,

    “父親這是折煞我?了,今日是您的六十壽辰,合該兒媳給您賀壽,卻何故……”

    鄭廣松如今看著?徐溫云,心中也?是一陣酸痛,不由老眼含淚道?,

    “你是個好孩子,委實不該耽誤在容國公府過這樣的日子,都是明存不好,都是他慢怠了你,他分?明那般禍害你,可現在這通家老小卻還要指望著?你去?襄救,想想我?都覺得沒臉。”

    鄭廣松焦慮之下,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可眼見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公公,驚慌成了這幅模樣,徐溫云就愈發覺得大事不妙。

    “父親,究竟發生了何事?”

    鄭廣松入仕這么多年以來,還從未覺得如此倉惶無依過,他面色蒼白,聲?音也?顫抖不穩。

    “現在皇上已經知曉真相,勃然?大怒,不僅僅將明存關入了昭獄,還下令在席散后屠戮全府。”

    “什么?”

    驚天巨雷當頭劈下。

    徐溫云眸光震動,心跳如鼓,倏忽間通身冷徹。她不是沒想過東窗事發的后果……

    鄭明存乃此事主?謀。

    她乃執行者,阿燕是從犯。

    他們這三個人自是難逃一個死字,可容國公府的其他的卻是無辜的,皇上豈能如此行事?

    不說旁人,就說隔壁的尋蘅院。鄭明華是個厚道?人,何寧雖也?有些世家貴女的傲慢,可也?是個熱心腸的,毅哥兒更是她打小看著?長?大,不到四歲的孩子。

    若當真因此事而受連累。

    去?了地府都良心難安。

    “我?方才去?求了通情,可皇上還在氣頭上,只言片語都聽不進?去?,壓根沒能說得上兩句話,就被他呲了出來,現如今便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隨著?用膳的時間越來越近,鄭廣松就愈發心慌意亂氣,他緊緊抓住徐溫云的小臂,就像在握著?最后一刻救命稻草。

    “解鈴還需系鈴人。

    皇上之所以這么生氣,估摸著?是因為辰哥兒,而你終究是辰哥兒的母親,當年又有過段情,指不定你的話,皇上就能聽得進?去?呢?”

    “溫云,好孩子,如今闔府的性命都在你手?上,無論使用什么辦法,你都務必要勸得皇上回心轉意啊!”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自得知辰哥兒走失在庭院中那刻, 徐溫云就?知事情已?經?暴露。

    她一直在等。

    等著皇帝對她的發落。

    可等啊等,等啊等,眼睜睜看著那白面?無須的內監, 先后在廳堂中叫走了不?少人,甚至連阿燕都被拎走……卻一直沒輪到?她這?個始作俑者。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

    如坐針氈,忐忑難安。

    腦中的弦一直緊緊繃著,知道它?會斷,但不?知它?什么時候會斷,只能生?生?這?么捱著,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可到?最后沒能等到?那內監。

    等來的卻是?鄭廣松。

    由鄭廣松口中, 徐溫云才由側面?得知了些此事的進展。

    她這?個公爹,在朝中是?棟梁砥柱, 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在后宅中也是?說一不?二的家主, 對小輩也尚算得上關愛,處事公正, 并未為?難過她這?個兒媳。

    分明是?他六十壽辰的喜日。

    現卻驚惶無助地像個半大的孩子。

    或確是?走投無路,鄭廣松竟病急亂投醫, 尋到?了她面?前來,可一個四朝閣老說情都不?管用的事兒,她又能有什么辦法?

    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容國公府數百口人去死, 此事于情于理都與她脫不?了干系……

    “兒媳盡力一試便是?。”

    前廳戲曲班子賣力唱奏著,賓客們?觥籌交錯的交談聲?, 以及悅耳的絲竹彈奏……全都交織在一起落入耳中。

    徐溫云在這?喧囂的氛圍中, 抿出了幾分悲喪, 她手心有些發涼,僵著身子行至庭院入口, 請求要面?圣。

    莊興遠遠望是?這?位正主兒來了,原本黯淡的眸光微亮,壓根都沒讓她求情,自己?就?顛顛跑進去稟報。

    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灰出來。

    莊興喪著臉,在她面?前也不?敢怠慢,只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夫人請回吧,陛下現下不?想見人。”

    這?已?是?莊興比較委婉,經?過修飾的說法,萬歲爺的原話是?“讓她滾。”

    時間飛快流逝。

    眼看只有兩刻鐘就?要開宴,再耽擱不?得。就?算吃了閉門羹,徐溫云也并未放棄,她薄唇輕抿,沉默幾息后,輕提起裙擺,就?這?么直挺挺跪在了庭院入口。

    莊興嚇得立即避開身,立即伸出雙臂想要去攙,可他知眼前這?個也是?實打實的倔性子,焦躁地在原地跺跺腳,實在無法,免不?得又折返回去稟報。

    “皇上,云夫人她在外頭跪下了。”

    李秉稹確實沒心思見徐溫云。

    今日因?著處理這?樁事,他已?先后見過好幾撥人,有些乏累的同時,也在各種各樣?不?同的描述中,東拼西湊間,將徐溫云臣婦的角色填補完全。

    他現在對徐溫云的感受極其復雜,也暫且沒想好究竟如何處置她,原是?想要莊興先將人打發走,誰知她倒好,不?依不?饒倒還跪下了。

    此舉無疑讓李秉稹又添了幾分慍色,沉下眉眼,提高音量怒斥了聲?。

    “她愿跪就?讓她跪。

    便就?算跪死在那兒又如何。”

    這?話說得狠厲,可莊興抬眸瞧了眼他的臉色,在帝王貌似森然的神情中,隱約窺出了絲松動的影子,不?由揣著心尖,上前輕道了句。

    “萬歲爺,既云夫人打定主意要跪,那依奴才拙見,與其讓她跪在外頭,還不?如讓她入內,跪到?您身前來。

    旁的不?說,小主子現下還在院中看蹴鞠,若瞧見生?母這?般,只怕心中不?知會如何做想……”

    經?由莊興這?番勸,李秉稹神色雖還是?不?悅,可到?底松了口,“遣她進來。”

    莊興得令,輕“誒”了聲?,后退著撤出房門,行到?庭院門口,彎身親自將徐溫云由地上扶起,將人往樓閣中引。

    作為?皇帝身前的近侍,莊興曉得李秉稹一直對徐溫云念念不?忘。

    按理說,若沒有攪鬧出借種留子這?檔子事兒,就?算徐溫云是?個已?經?生?育過的臣婦,可入宮做個寵妃也是?穩如泰山。可現在捅出這?么大的簍子來,莊興也實在不?知她今后的命數會是?如何。

    為?著前程著想也好,出自本心也罷,莊興免不?得在在她面?前溫馨提示一番,“陛下余怒未消,夫人入內之后,其余話不?必多說,先保住自己?個兒才是?最最緊要的。”

    保住自己?的性命。

    莫要去管容國公府死活。

    徐溫云明白莊興此番話的用意。

    可她扭過頭,望向庭院中孩童們?奔跑追逐那幕,多么鮮活,多么生?機勃勃……那些全部都是?鄭家的孩子,多被她抱在懷里逗弄過,喚過她聲?“嬸母”。

    可要一想到?他們?待會兒有可能變成副死尸,她的心臟就?都開始絞痛。

    徐溫云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跟在莊興后頭,垂頭輕步踏入房中,她心虛到甚至不敢抬眼看身前之人,只雙膝跪在廳堂正中,嗓音微顫。

    “臣婦徐溫云,特來皇上身前請罪。”

    李秉稹聽得這“臣婦”兩個字,心頭又無端添了幾分火氣。

    她與那鄭明存從未有過夫妻之實,生?下的也是?他的血脈,就?算是?婦也是?他李秉稹的婦,與他鄭家又有何相干?

    事情理順到?現在……李秉稹由氣,而轉為?了惱,他并未如對其他人那般,對徐溫云大發雷霆,而是?眸光恣睢,將指尖扳指悠悠轉了圈。

    冷凝成霜的語氣中,極盡諷刺。

    “……罪?你何罪之有,分明有功。

    論?起來,朕平白無故多出個快四歲的兒子,這?不?都是?你的功勞么?”

    直到?真相大白,李秉稹才終于后知后覺過來,她的一切舉動為?何如此蹊蹺。

    為?何她當年會在僅僅相識幾日的情況下,就?對他窮追不?舍,而在二人有過肌膚之親后,就?只夜里勾纏,白日撇清。

    為?何借由各種事端與他爭執,最后大吵一架,分道揚鑣。

    為?何誓死也不?愿與鄭明存和離。

    ……

    哪怕是?露水情緣,李秉稹原也以為?這?里頭多少有幾分真心,當年那個小寡婦是?當真完全摒棄了身份地位,真心喜歡他這?個落魄潦倒的鏢師。

    可現在看來,哪里來得真心?

    自靠近他那天起,就?全都是?假意。

    “借種求子。假戶籍,助孕丸,月事帶……你這?一環扣一環,真真是?好心計,好謀算,是?個能翻江攪海的人物吶。”

    這?男人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鮮少用如此明嘲暗諷的語氣說話,由此可見確是?惱怒到?了極致。

    徐溫云遭了這?通羞辱,面?上一片臊然,貝齒狠咬著唇壁內側,直直嘗到?了絲血腥味。

    事實擺在眼前,她也無從解釋,只繃緊著身子,深深伏了下去。

    “皇上口中這?些罪責,臣婦都認。

    當年確是?臣婦蓄意靠近,步步為?營,臣婦心思歹毒,死有余辜。樁樁件件都是?臣婦之過,容國公府上下實不?知情,還請往皇上高抬貴手,饒恕鄭家通府老小幾百條性命。”

    纖細單薄的身姿,顫微微彎下,如若風拂柳般嬌柔孱弱,面?色蒼白,指尖攥緊著裙擺,活脫脫就?像只待宰的幼羔。

    其實論?起來,她也是?個受害者。

    可現在卻站在了鄭家的陣營,螳臂當車般挺身而出,跪求到?了他身前。

    李秉稹合該心軟的,可這?次他沒有。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條直線,瞇著眼睛,眸底透著森然。

    “你的罪名尚且未定,哪里來的臉面?,給旁人求情?”

    李秉稹想想覺得有些好笑,事實上也確實真的哂笑出聲?。

    “好好好,你們?這?一個個的都來攬責任求饒,口口聲?聲?都是?手下留情,倒活脫脫顯得朕是?個惡人。

    可他容國公府難道就?當真如此無辜?你睜眼瞧瞧辰哥兒那張與鄭明存完全不?像的臉,朕便不?信其中沒有知曉內情之人。”

    “且就?算他們?再無辜,能無辜得過朕?容國公府出了個鄭明存這?么個逆天違理之子,讓朕的龍裔喚他做爹,奪了朕本該有的父子之情……不?將他們?株連九族,豈能消朕心頭之恨?”

    龍怒低哮聲?,響徹在高闊的樓閣之上,回聲?陣陣,震得人肝膽發顫。

    眼見皇上如此執拗,徐溫云頂著擎天的威勢,顫栗著由地上緩緩挺直脊背,她眸光含淚,粼粼如瀲滟波光,直直對上他的戾氣生?天的眼。

    嗓音破碎顫抖到?了極致。

    “……可若無鄭明存,又哪里來的龍嗣?皇上當年讓臣婦吃避子丹,不?也沒打算要他么?”

    好似多年前射出的箭,此時此刻才正中眉心。

    李秉稹身形僵頓,眸光震動,面?上閃過絲怔愣,有些不?能接受般低喃道,“你說什么……”

    徐溫云下頷緊繃,一滴將落未落的淚墜在眼尾,顯得格外倔強凄楚,她下頷緊繃,緊咬牙根低聲?道。

    “莫非臣婦說錯了么?

    就?算當年臣婦確有欺瞞,可皇上當年也看不?上臣婦的出身,只愿讓臣婦做個微末通房,更是?從未想讓臣婦生?下龍子。”

    徐溫云額間鬢角的碎發有些紛亂,微仰了仰艷麗無雙的面?容,將眸底涌上的熱意倒逼回去。

    “鄭明存心狠手辣,那些所作所為?……臣婦又豈能不?恨?

    可每每想到?能因?此陰差陽錯生?下辰哥兒,得了這?么個乖巧伶俐的孩子,臣婦心中的怨念便能消散幾分。且現在看來,不?也算得是?讓皇上膝下多了個子嗣么?皇上又何苦對整個容國公府趕盡殺絕呢?”

    不?知是?聽出了這?話語中隱約透出來的余情,還是?覺得過于荒謬與刺耳,李秉稹怒極反笑。

    “照你這?么說,這?廝還對社稷有功,朕不?僅不?能怪他,反倒還該賞他?”

    李秉稹抓起置在案桌上的證詞,朝她下跪的方向甩去,紙頁飛揚,悠悠飄落,“你可知依我朝律例,你二人圖謀混淆皇室血脈,本就?當誅的大罪!”

    徐溫云垂下眼簾,指尖在袖下微微顫抖,“……臣婦當年,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可大錯已?經?釀成,臣婦無話可說,只求不?要因?己?之失,而連累他人。”

    現在已?經?不?是?容國公府該不?該滿門抄斬的問題了,而是?由她語中流露出的對鄭明存的些微在意,更讓李秉稹惱怒非常。

    李秉稹氣得騰然站起身來,踩著落在地上那些證詞,在廳堂中焦躁地來回踱步。

    他額角的青筋暴起,體內的氣血洶涌翻騰著,在打抱不?平中,又帶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都逼你迫你到?此等地步,你對他言語中卻還留有維護之意,怎得,莫非這?七八年的假夫妻,倒還當真讓你生?出真情厚義了不?成?”

    “朕便這?么著問你,如今如若讓你再選一次,再嫁一回,我與那鼠輩你究竟選擇嫁給誰?會讓孩子認誰做父?”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朕便?這么著問你, 如今如若讓你再選一次,再嫁一回,我與那鼠輩你究竟選擇嫁給誰?會讓孩子認誰做父?”

    敢問這世上, 誰能抵得?住皇上如此詰問?每每到了此等?關鍵時?刻,徐溫云那起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眼力見兒,就?適時?冒了出來。

    她壓根未曾給這話絲毫落地的空間,只眸光盈盈,斬釘截鐵回到道。

    “那當然是,必須是, 只能是皇上!

    鄭明存他何德何能, 豈能與皇上相?提并論?且臣婦對他也絕無維護之意,不過是看在他這些年對辰哥兒尚算照應得?妥帖, 所以?才……實事求是幾句。”

    眼見她如此著著急忙慌地辯白,李秉稹面上的慍色稍退, 不過并未說法,只垂下眼皮, 眸光森森望著她,緩緩轉了圈指尖的碧玉扳指……

    徐溫云被他看得?有些汗毛豎立。

    其實這一個月以?來, 在這兩個男人的圍追堵截之下,徐溫云不是要提防著這個,就?是要防備著那個, 實在被逼到了夾縫中生存,已是身心俱疲。

    且二人的人性底色確有些不一樣。

    鄭明存就?像條隱在暗處的毒蛇, 陰狠狡詐, 絲絲冒著三角舌信, 不知何時?犯到他的忌諱,就?會忽然張嘴咬你一口。這么多?年來在鄭家, 徐溫云壓根就?沒有敢半刻松懈過。

    李秉稹則是只縱橫叢林,稱王稱霸的老虎,倨傲凌厲,殺伐果決,遇上何事從來都不藏著掖著,兇狠地明火執仗著來。

    或許是因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在李秉稹面前,面對絕對傾軋的皇權時?,哪怕他表現得?火氣沖天,徐溫云好像也沒那么那么害怕。

    她僵著身子,暗吞了口唾沫,在以?求自保的心態下,半真半假吐露著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其實那日在養心殿與皇上重逢時?,您問及臣婦這些年來有沒有想過您……

    皇上是辰哥兒的生父,且臣婦又?只與您有過肌膚之親,又?豈會不想呢?不僅想,我還將陛下當年相?贈的那枚玉玦隨身攜帶,且在相?國寺給您點了盞無名長夜燈。”

    “可臣婦實在不敢承認……

    你我之間隔著借種求子的秘密,隔閡深重,如何還能修補得?了?臣婦寢食難安,夜夜都輾轉反側,就?是擔心發生今日此等?通家滿門滅族的慘事,所以?臣婦只能避著您,躲著您。”

    聽到如此刨心挖肝的剖白,李秉稹面上神情不為所動,撥弄翠玉扳指的指尖,卻?微微停頓。

    他劍眉輕挑,寒涼的眸光中,閃爍著戲謔的光芒,薄唇勾出個諷刺的弧度。

    “……哦,現又?是在上演出舊情難忘的戲碼?裝,繼續裝,朕又?不是沒見過你扮一往情深時?候的嘴臉。”……

    徐溫云面上顯露出絲尷尬的腆然,而?后迅速恢復如常。也不知是方?才哪句話奏了效,她微妙察覺到,皇上的怒氣好似消散了些。

    她心臟砰砰直跳,喉嚨有些發緊,抱著平安險中求為的念頭,干脆大著膽子,提起裙擺起身。

    而?后施施然上前,扭出個凹凸有致,極其妖嬈的弧度,再次跪到他身前來,伸出蔥白細嫩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鞋靴上熟悉無比的祥云花紋。

    一狠心,一咬牙。

    做出副妖嬈勾纏的模樣,挑著丹眼似銀月彎鉤,秋水眸光漣漪盈盈,似嬌又?似怯,夾出個令人骨酥心癢的嗓調來。

    “……皇上豈會以?為我全然無心?事實是但凡與皇上此等?英雄男兒有過情,又?哪里再看得?上其他男人?其實如今真心大白了也好,臣婦終于不用?日夜擔驚受怕,能與皇上袒露心跡。

    皇上只要放過容國公府其余諸人,臣婦任您如何處置都使得?。”

    徐溫云扭了扭蛇腰,白皙細嫩的纖長指尖,順著那雙鞋履緩緩向上,順著著他的緞面袍角,劃過他的小腿,再往上……

    “如若皇上還要臣婦,臣婦就?隨皇上入宮;如若皇上想將臣婦殺之而?后快,臣婦此生也無怨無悔,能與皇上相? 愛一場,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觸電般酥麻的感覺,隨著她的指尖,由腳背緩上移至小腿,一直蔓延到全身。

    素久了的人,哪里經得?起這樣的勾誘?李秉稹喘氣聲些微有些粗重,可他生生按捺下了這股涌動著的燥熱。

    他抬手鉗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迫使其揚起頭來,眸光宛若冬日寒星,浸涼涼的,讓人不寒而?栗。

    “徐溫云,容國公府是救過你的命么,讓你連這種伎倆都拿出來,如此不遺余力?”

    李秉稹顯而?易見還在生氣。

    撇開當年發生的所有事不說,真正令他寒心的,是就?算四年后二人重逢,她在已經得?知他的真實身份下,卻?依舊并未主動坦白實情,且甚至想要帶著辰哥兒,隨鄭明存遠離京城。

    所以?究其根本。

    在她眼中,他并不值得信任。

    她寧愿選擇待在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身邊,也要隱瞞借種求子的真相?,阻止辰哥兒與他相?認。

    “你們一個兩個的,好似都未搞清楚現在是何狀況。

    世間萬物,朕若打定了心思想要,自取便?是,由不得?你們給不給。”

    在這兒提什么交換的籌碼?

    呵,實則是連上桌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

    *

    *

    外頭庭院中。

    阿燕被提審之后,沒有遭受想象中的慘烈酷刑,也沒有白綾鳩酒……但卻?也并未允許走出庭院,所以?她只能留在里頭照料辰哥兒。

    方?才眼睜睜看著莊興將夫人引入房中,可現在時?間過去了許久,卻?還未得?見主子出來。

    阿燕心中不由一陣緊張。

    夫人這不會是出啥事兒了吧?

    愛得?越真。

    恨得?越深。

    皇上是輕巧放過了她,可指不定在里頭對主子上刑逼供呢?不行,不能這么干等?著,得?先想想辦法才行……

    阿燕想到了辰哥兒。

    她蹲下身,“辰哥兒今兒是不是見了個穿著紫袍的伯伯?生得?很英俊,身材特別魁梧高闊的男子?”

    提起這個。

    辰哥兒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笑得?眉眼都彎了,奶聲軟糯道,“是哩,那個伯伯好厲害,他還說今后要教我彎弓射箭,騎馬練武呢。”

    “那個伯伯遇到了件煩心事,正生悶氣呢,發了好大的火,現你娘在勸,只怕都勸不動……辰哥兒知道怎么做了吧?”

    這事兒是辰哥兒擅長的。

    孩子瞬間睜圓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眸光晶亮點了點頭,“知道。”

    此時?午膳的時?間快到了,場上的蹴鞠賽也踢罷,孩子們正閑散了下來,阿燕覺得?辰哥兒一個人去估計不管用?,于是靈機一動……

    “有誰想吃甜味齋的冰酪?只要按照阿燕姑姑的話照做,我待會兒給每人都買上一碗,讓你們的小肚皮吃到撐。”

    孩子們個個舉高了小手。

    “我我我。”

    “還有我。”

    *

    *

    *

    廳堂中。

    徐溫云確實有些難堪。

    誰能想到美人計居然不管用?呢?不該如此啊,他究竟還是不是當年那個陸煜?

    可她一個待罪之人,除了能以?身做餌,還能如何?正在她絞盡腦汁想著應該如何是好時?,忽聽得?門外傳來陣鬧哄哄的孩童喧鬧聲……

    徐溫云好似意識到了什么,迅速收起方?才那般嫵媚勾纏的模樣,由地上掙扎起身,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作出副端莊大方?的模樣…

    才剛做完這一切,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被由外頭推開,烏泱泱跑進來約莫十數個半大的孩子。

    身后的莊興懷中還撈著一個,他面色慘白地解釋,“主子爺,御林羽衛都只在外頭守著,這孩子太多?,奴才實在沒擋住…”

    李秉稹原還在驚嘆于徐溫云變臉速度之快,尚未來得?及說些什么,這群孩子就?個個笑臉如花,沖他圍了上來。

    辰哥兒顛顛跑在前頭,小身影一蹦一跳,頭頂的兩個揪揪也隨之搖晃。

    “伯伯!”

    “阿叔。”

    “叔父好。”

    ……

    滿屋子的孩子都朝李秉稹親熱叫嚷開了,他們年齡都不大,最大的才六歲,最小的才不過兩歲半,奶聲奶調聲此起彼伏。

    辰哥兒也甜甜喚了聲,而?后小手小腳并用?,順著袍角爬上他的膝蓋,兩只藕白的短胳膊,圈住了李秉稹的脖頸。

    二話不說,先伸出小手,捧著李秉稹還略微怔然的英俊面龐,就?先啄啄親了幾口。

    “伯伯是在生氣么?伯伯笑起來最好看,生起氣來都不俊了,讓人看著好害怕……”

    辰哥兒又?往他面頰上親了親,而?在他頸窩賴蹭了蹭,眨了眨黑葡萄般的黑亮大眼睛,努力散發著萌感,軟萌奶糯,拖長尾音地撒著嬌。

    “伯伯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不好嘛……”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伯伯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不好嘛……”

    對于撒嬌賣萌。

    辰哥兒可以?說運用得是駕輕就熟。

    以?往鄭明存每每因公事當差不順心時?, 辰哥兒這么著抱一抱,親一親,黏黏糊糊一陣, 也就什么都好了。

    且隨著辰哥兒這一句。

    其他孩子也爭先恐后表現了起?來。

    首先就是何寧的毅哥兒。他也是繼承了何寧的莽撞性子,捏著小拳頭,緊繃著憨然的臉蛋,眸光堅毅道,

    “是誰讓叔伯生?氣了?叔伯告訴我,我去幫你?捶他。”

    “怎么能?惹叔伯生?氣呢, 簡直太過分了。”

    “就是, 那人必定是個大壞蛋。”

    “我們把他包圍起?來,和他講道理, 讓他給阿叔道歉。”

    “我拿彈弓射他!”

    “……我扔小石頭砸。”

    其中容國公府二房家的一個女童,兩歲半, 生?得如瓷娃娃般,湊近到李秉稹身前, 伸出?小手由袖中費勁吧啦掏出?幾顆糖果,輕放入男人粗糲的掌心。

    仰著天使般的精致面龐, 宛如天籟安撫了聲?,“阿伯吃糖,甜滋滋的, 吃過就不難受了,都是秀秀偷藏的哩……”

    不過都是群奶娃子, 現個個義憤填膺著, 聲?勢倒像極了結義的梁山好漢。

    李秉稹造過萬邦來朝的盛世。

    卻并未被群奶娃娃如此簇擁過。

    就算心里再?生?氣, 再?覺得不痛快,也多少?在這此起?彼伏的奶聲?奶調中消減了些, 甚至怕嚇著孩子們,黑沉著的臉色,也微微緩和。

    卻也還是不說話。

    容國公府的生?機

    或就在這群孩子身上了。

    徐溫云投給立在門口,面色忐忑的阿燕個欣賞的眼神,而后立即揪著辰哥兒問?道,“辰哥兒喜不喜歡和大伙兒一起?玩兒?”

    “當然喜歡呀。”

    辰哥兒又往李秉稹額間親了口。

    “那如果…如果毅哥兒他們不見了,你?會怎么辦?”

    “不見了?

    不見了我就找他去。”

    辰哥兒眼見親吻攻勢效果有?限,竟開始伸手撓男人胳肢窩那塊癢癢肉。

    “要是再?也找不回來。

    ……此生?都見不了了呢?”

    孩子單純,只將此話當了真。

    辰哥兒頓時?覺得傷心極了,哪里還顧得上安慰李秉稹,小嘴一癟,眉眼皺在一起?,碩大顆的淚水奪眶而出?,無比委屈扭頭問?毅哥兒。

    “為何會此生?都見不了?

    毅哥兒,你?們都要去哪里,為何不帶上我?”

    毅哥兒受到感染,一時?間也哭了起?來,“嬸母為何這么問?,是母親要帶我回隴西么?嗚嗚,我哪也不愿去,就要和辰哥兒永遠在一起?。”

    徐溫云不過寥寥數語,就使得氣氛瞬間沉悶,方才?還都如小太陽般,現下都一個個都頹喪著,如焉敗在墻角的幼株。

    徐溫云眼見李秉稹面上閃過幾絲若有?所思的神態,便知?目的已然達到,立即將語調轉換到歡欣悅耳,囫圇著將孩子們哄了哄,而后使了眼神給阿燕。

    阿燕福至心靈,在門外輕喊了聲?,

    “大家都是好樣的,呀,眼看著前頭就要開席了,都快出?來,待會兒隨阿燕姑姑吃冰酪去。”

    辰哥兒是個慣好哄的乖巧性子,現在已經多云轉晴了,臨了都還有?些放心不下李秉稹,只又軟糯奶聲?囑咐了句,“伯伯你?好好的昂…”

    然后才?一步三?回頭地踏出?了房門。

    空氣驟停。

    落針可聞。

    原本房中還充斥著雷霆萬鈞之怒,頗有?些蕩滌肅清的狠辣勁兒,現在被群奶呼呼的小團子攪鬧了翻……氣氛陷入了怪異的沉寂。

    李秉稹將臂膀搭在黃花梨木官帽椅的椅背上,抬手輕捏著鼻根,劍眉卻還是緊緊蹙起?,透著股不得疏解的憤懣。

    這么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外頭御林羽衛的尖刀,可不知?何時?就要落在鄭家人的頭上……徐溫云揣手在他身旁默了幾息,而后干澀著嗓子,小心翼翼再?次極力?勸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茲事體大,就算看在辰哥兒的面上,也還請皇上三?思。辰哥兒是在被容國公府撫養長大,他不僅與孩子們交好,也很得其他各院長輩們的喜歡,與容國公府諸人實在感情深厚……臣婦實在擔心,如若皇上一意孤行,只怕會有?傷今后的父子之情。”

    聽到這番話,李秉稹的眉頭不由蹙得更深了幾分。他何嘗不知方才?那幕,是那個狗腿子婢女特意攪鬧出?來的。

    可就算如此,也的確讓他意識到,方才?氣急之下,并未來得及考慮到辰哥兒的感受。

    辰哥兒現已到了記事的年齡,并不是個襁褓小兒。抄家滅族這么大的事兒,就算能?瞞過得了一時?,也決計瞞不了孩子一世。

    年少?無知?的孩子眼中,鄭明存才?是父親,容國公府才?是家,而他這個生?父,現如今不過就是個外人而已。

    若辰哥兒意識到,自與他相認的這天起?,就再也看不見容國公府的親眷與以往的玩伴……那他在孩子眼中,無疑就是個惡人,或許因此父子離心。

    雖說男人并未搭腔,可徐溫云還是由此看出?了絲松動的跡象,將語調放輕放柔到了極致。

    “……且皇上宅心仁厚,總不會忍心看方才?那么多天真爛漫的孩子,在半個時?辰后一命嗚呼吧?”

    李秉稹攥緊方才那小姑娘放落在掌中的糖果,掀起?狹長的眸子,冷厲厲斜乜她一眼。

    “不必給朕戴高帽子。

    罪臣家眷,就算黃口小兒,朕也必不會心慈手軟。”

    李秉稹并非是自小就受看重,無波無瀾當上皇帝的,這把龍椅,實則是他在尸山血海中爭來的,萬事只講究斬草除根,沒有?無由來的心慈手軟。

    這寒森的語氣,落在徐溫云耳中,她只覺得心頭猛然挑空一拍,通身都有?些僵硬,一時?間也不敢接話。

    此時?莊興由門外輕步走了進來,朝前呵身,恭謹道了句,“皇上,太后娘娘聽聞您要屠戮容國公府九族,由宮中傳下話來……”

    “她老人家道,雖還不知?容國公府所犯何罪,可如今已是百夷鱗集,圣宮煊赫的太平盛世。并非皇上初登基時?,須以?鐵血鐵腕鎮壓逆黨的年月,若非是犯了忤逆謀反的大罪,皇上還是切莫傷及無辜,徒增殺孽。

    史官有?筆,需顧身后之名。”

    因著鄭廣松以?往在朝堂上的口誅筆伐,陸霜棠確實不待見容國公府。

    可由這幾年容國公府被打壓得氣焰全無,事事順服的份上,念在他們祖上為祁朝立下過豐功偉績,也難得開腔勸言了這么幾句。

    莊興尖細著嗓音,口傳太后娘娘的此番旨意后,徐溫云適時?垂頭跪了下來,脊背挺直,再?次勸諫道。

    “臣婦再?次請求皇上開恩,饒過容國公府滿門。因公,未免朝堂動蕩不安,群臣人心不穩;因私,皇嗣如今尚且年幼,經受不起?如此大的波折,需得徐徐讓他得知?真相,絕不可操之過急……還望皇上三?思再?三?思,慎重再?慎重。”

    這清泠泠的嗓音,響徹在高闊的殿宇中,碰到壁柱后又回彈,久久不散。

    也不知?過了多久。

    李秉稹眼底的那起?子惱恨才?終于消散了些,面上顯露出?些漫不經心的倦怠之色,他聲?音很輕,透著種長期身居高位的威嚴。

    “……前頭開席了么?”

    莊興上前躬身稟報,

    “回皇上的話,離開宴約莫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李秉稹面上無波無瀾,眼底幽寂的怒火,卻并無消融的跡象,他悠悠轉了圈指尖的扳指,疏離寒淡道。

    “六十花甲,也是不易。

    去讓閣公放寬心,該吃席吃席,該聽戲聽戲,萬事都延后再?議。”

    莊興聽出?皇上話語中的寬饒之意,一直緊繃的面色,也終于略微松快了些,乖覺地朝前彎彎身子,輕道了句。

    “奴才?這就去傳皇上御旨。

    順道去同章統領說一聲?,讓他將那一百的巡訪衛兵給撤了,讓其繼續回任上當差去。”

    說罷,莊興便后退著撤了出?去。

    眼見容國公府終于能?夠免受其害,徐溫云心中一陣慶幸,長舒了口氣,筆直單薄的身姿緩緩跌坐下來,還不忘嘴上奉承著。

    “陛下英明神武,寬宏大量,虛懷若谷,德政如山……臣婦替榮國公上下數百口人,敬謝陛下大恩大德。”

    李秉稹由鼻腔中輕呲出?聲?,挑著眉峰,居高臨下覷視著她。

    輕挽云鬢,肌膚勝雪,烏羽般細密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脖頸白皙欣長,單薄的身姿曲跪在地,透著滿滿堪折的破碎感。

    男人眸光中透出?些琢磨不透的暗光來,語氣冷漠如鐵。

    “現在謝恩,不覺得為時?尚早?

    你?的罪,朕還未來得及論……”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永安街。

    容國公府。

    最先感受到府中氛圍變化?的, 是?在府中往返巡邏視察的家丁。

    區區幾盞茶的功夫,后頭庭院中的樓閣之上,那?些帶著煞氣, 翻騰跳躍的龍鱗影衛不見了蹤影,嚴陣以?待的御林影衛也撤走大半,只留了兩個駐守在了庭院入口處。

    一場巨大的災難,在幾乎所有賓客都蒙在鼓里的情況下,消弭于無形。

    莊興囑咐完小?黃門去給章休傳完令,正沿著長廊往回走, 抬眼就?撞上了踏出房門的徐溫云。

    他立即將身子彎低幾分, 迎上前?去,帶了幾分唏噓道。

    “夫人忠肝義膽, 您那?婢女也是?個有膽氣的……須知萬歲爺的決定,輕易無法逆轉, 您主仆二人今日?可生生將容國公府上下救出了水火,奴才實在是?佩服。”

    徐溫云心?中各種?情緒真當真著, 既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又有著前?路的迷茫。她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不過還是?扯著嘴角笑笑。

    “公公謬贊了。

    ……額,皇上擔心?孩子太久沒人照料,許我先去前?廳赴宴。”

    莊興聞言點?了點?頭, 眼見她面?色慘白,略有些魂不守舍, 曉得方才必然是?被龍威唬住了。

    不由又得在二人之間調解幾句。

    “乍然發生此事, 陛下震怒實屬理所應當, 且灑家說句公道話,此事夫人做得實屬不甚地道, 陛下叱罵幾句,散散火氣,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從寥寥幾次打過的交道來看,這?位太監總管對她多有提點?,并非是?個被宮規蠶食了心?智的惡人。

    徐溫玉明白他說的道理。

    “不敢對皇上有怨言。

    都是?臣婦應該受的。”

    莊興揣著手,又悠悠嘆了口氣,

    “離事發不過也就?不到一個時辰,萬歲爺估摸著還得且氣一陣呢,不過夫人莫怕,無論如何,您這?條性命是?保住了。

    ……且夫人的好日?子吶,指不定還在后頭呢。”

    徐溫云佯裝聽不出這?話語中的深意,只囫圇著應了聲,就?踏出庭院,往前?廳去了,娉婷的倩影消失在了月洞門的轉角處。

    以?往莊興還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會讓萬歲爺惦念了整整四年,經過今日?這?一遭,卻什么?都清楚了。

    天仙相貌,再加上這?幅菩薩心?腸,通人性,會看眼色,柔弱中又帶著清韌……世間有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住呢?

    咳,可惜。

    偏攪鬧出這?借種?求子的破事兒來…

    *

    *

    *

    容國公府。

    鄭廣松一直侯在那?間偏廳中,心?如油烹般枯坐等著,直到個親信來耳旁稟報,他得了準信后……

    緊抓著椅把泛白的指節,才忽得一下松開。

    鄭廣松勉力支起身子,悠悠由椅上站起,腳卻軟得不像話,得虧親信眼疾手快上前?攙扶。

    他只覺頭疼欲裂,舌腔中也犯上了陣腥甜,親信看出他臉色有些不對,不由輕聲問道,“老爺,旬太醫就?在宴上,不如讓他來給您號號脈?”

    鄭廣松虛弱搖了搖頭。今日?發生了太多事兒,他實在不想再節外生枝,只強打起精神,扯著嘴角顯露出個笑臉來。

    澀著眼睛,略略提高音量,崖壁老松般道了聲,“走,過壽!”

    午時四刻。

    絲竹管弦,琴瑟蕭笛聲準時響起,戲曲班子在臺上準時唱起了八仙賀壽,將氣氛推送至了高潮。

    婢女們個個笑得如花朵一般,裙擺翩躚穿梭在宴桌之間,將一道道美味珍饈呈送上來。

    前?廳中早就?被人置了桌椅,上頭鋪陳了繡著萬字福紋的綢緞桌布。桌面?上擺放著鑲了金邊的瓷碗。

    徐溫云與阿燕一同回到了宴上,帶著辰哥兒,與鄭家的幾個內婦坐在了一桌。

    何寧心?眼再大,此時也察覺出不對勁兒了,湊近徐溫云身側,先是?照例抱怨了通……

    “不是??這?偌大的容國公府究竟誰才是?嫡系啊?你們濤竹院的慣會躲懶,上到主子,下到阿燕這?個婢子……一個個的都不見了,全將這?累活兒都甩給了我們尋蘅院,這?到底是?什么?道理?”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傻人有傻福?

    何寧渾然不知方才容國公府逃過了場滅頂的浩劫。

    徐溫云望向她的眸光中甚至都帶著羨慕了,她凄凄一笑,微聳聳肩,言語中帶了些凄楚與無奈。

    “……也無所謂什么嫡系庶出。

    今日?一過,指不定容國公府就由尋蘅院掌家了。”

    沒頭沒腦的忽冒了這么一句出來,倒讓何寧愈發覺得莫名,她心?頭猛然挑空一下,難得正色,低聲問道。

    “究竟怎么?回事?

    父親方才開始就?神色難看,由后院走了圈回來,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幾歲,還有就?是?鄭明存呢,就?算陪皇上逛個園子,可哪能逛這?么?久,現開宴都未回來?”

    鄭家人終究會知道真相。

    可借種?求子這?事兒,提起來都是?匪夷所思,格外難堪的程度,且現在此等場合也不方便?。

    徐溫玉只抬起指尖,執箸夾了塊紅燒獅子頭,放入何寧的碗中,略略昂了昂下巴頦,“吃菜吃菜。”

    瓊漿玉液的香醇酒香,以?及琳瑯滿目佳肴的菜香,還有庭院中飄散來的桂花香……全部都交融在一起,令人陶醉。

    鄭廣松坐在頭桌正位上,看著眼前?這?花團錦簇,盛大喧囂的場景,心?中明白,今日?或就?是?容國公府最后的余輝。

    空中樓閣,搖搖欲墜。

    一旦癱塌,不知會是?何等凄涼的場面?。

    此時。

    鄭家的族人們將老壽星哄抬到早就?搭好的高架上,攜家帶口地來給鄭廣松跪地作?揖,磕頭拜壽。

    鄭廣松渾濁的老眼中,隱約還閃爍著淚光,也是?強打起精神,端出喜盈盈的笑臉來,給侄孫們發了不少賞錢。

    何寧這?頭。

    眼見徐溫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當她如平日?里般在說笑,又很快被這?喜氣洋洋的氛圍感染,扭頭就?將心?中的那?點?子迥異,拋卻到腦后去了。

    現在尋蘅院的三個主子。

    鄭明華一家三口,齊齊跪在紅色蒲團上,給老父親賀壽。毅哥兒是?個粗枝大葉的性子,將背好的祝禱詞忘得七七八八,只略略道了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鄭廣松望著眼前?這?幕,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嫡子鄭明存,心?中的酸澀不由更添了幾分。

    此時宴上的人也開始四處張望。

    “明存上哪兒去了,怎得還不來?”

    “……三哥兒歷來勤勉,指不定今日?都還在忙公務哩。”

    “蕓娘,現可就?只剩你們濤竹院沒給老壽星拜壽了,還不去命人去書房,喚他出來?”

    ……

    就?連辰哥兒都輕搖了搖徐溫云的指尖,仰著小?臉問道,“母親,父親方才還在院里,現下在哪兒呢?”……

    還能在哪兒?

    你那?個便?宜養父……

    被你的皇帝生父,關去了暗無天日?的昭獄。

    徐溫云一臉為難。

    眾人都攛掇著她趕緊去拜壽,可院中主君實則落了大獄,這?人湊不齊,上去豈不是?鬧了笑話?

    正在她踟躕著要不要只帶孩子上前?,且鄭廣松也預備著隨意尋個借口,解了這?場尷尬時……

    只聽得前?院入口處,傳來一清亮高昂的男聲,“明存在此!”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齊齊扭頭朝發聲出望去……只見那?個原先不見蹤跡的容國公府嫡子,昂首闊步踏入前?廳。

    他還是?穿著那?身月牙白的衣裳,骨相周正,面?容俊秀,眉宇間帶著疏朗之氣,有種?林中翠竹般的清雅。

    溫潤如玉,莫過如此。

    “父親!”

    辰哥兒立即小?跑上前?,鄭明存屈膝蹲下,將孩子接抱在懷中,朝那?肉乎乎的面?頰親了口。

    鄭明存抱著孩子,行至還在怔愣的徐溫云身前?,聲音溫和,語調不疾不徐,“云娘,走,隨我去與父親賀壽。”

    他的出現委實出乎了徐溫玉的意料,不過她反應得很快,一如以?往在人前?時的柔順模樣,淺笑頷首,“好。”

    兩大一小?緩緩行至高臺前?,跪至一排。

    “兒子鄭明存。”

    “兒媳徐溫玉。”

    “孫兒辰哥兒。”

    ……齊齊發聲,

    “恭賀父親壽辰安康。”

    “恭賀祖父壽辰安康。”

    鄭廣松在兒子出現在前?廳門前?的瞬間,就?由椅上顫巍巍站起身來,直到此刻他們一家三口跪匍在身前?,他才明白這?不是?在做夢。

    兒子犯下滔天大罪,原本不該在此處,而論身份,以?辰哥兒貴為皇嗣的身份,也犯不上再給他下跪賀壽……

    鄭廣松瞬間百感交集,笑著眼泛淚光氣,由衷連連感嘆,

    “……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吶。”

    辰哥兒為著今日?壽宴,早就?將一連串的吉祥話背得滾瓜爛熟,現在直接脫口而出,最后以?一句“歲月如梭六十?載,福澤人間萬事通”爽利結尾。

    隨著鄭廣松的一聲“好”,滿堂的賓客都開始附和喝彩,由各處都飄出掌聲,贊美聲連連。

    鄭廣松佝僂著彎下腰,將辰哥兒抱入了中,他明白今日?皇帝是?顧及著皇嗣所以?才格外開恩,將這?孩子的頭顱撫了又撫,眸光格外慈愛。

    “好孩子,祖孫緣分一場,只盼你今后無論去了何處,展翅翱翔多高,都要念及容國公府才好。”

    辰哥兒有些不明所以?這?番話的用意,卻還是?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而后鄭廣松站起身,頗有些腆然望向徐溫云,抖著唇瓣似是?想要說些,徐溫云卻率先溫聲說道。

    “父親委實不必因此歉疚,這?些年來,我徐家亦因容國公府獲益匪淺,能得辰哥兒,兒媳很知足。”

    看看這?么?好的孩子。

    又瞅了瞅著溫良的兒媳。

    最后滿臉失望,朝鄭明存搖了搖頭。

    “……我的兒,你怎得,就?這?么?糊涂啊……”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我的兒, 你?怎得,就這么糊涂啊……”

    這聲嘆息中,包含望子?成龍期待的落空, 亦有恨鐵不成鋼的惋惜,父子?二人對視一眼,視線中充滿了各種復雜滋味。

    眼見垂垂老矣的父親,原本是?該頤養天年,卻還如擎天柱般支撐著容國公府,如今更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收拾爛攤子?, 鄭明存心頭不由泛上?一絲酸澀。

    那?些腌臢之事無法當?著眾人的面言說, 鄭明存也只能眼中含淚,輕道了聲, “兒子?不孝,讓父親操心了……”

    落在賓客們眼中, 這儼然就是?副父慈子?孝,夫妻恩愛, 幸福美滿的畫面。壓根就看不出來?這是?對子?非親生?,面和心不和, 即將勞燕分飛的怨偶……所以都在拍手叫好。

    身為嫡子?,鄭明存攜妻帶兒磕頭拜壽完畢后,又陪著父親鄭廣松游走在宴桌之間敬酒……

    應酬完賓客, 父子?二人行道后院廳堂中,不知道又說了些什么, 鄭明存走出來?時, 好似被抽去了一身反骨, 已是?副麻木萎靡的模樣了。

    “鄭大人,皇上?有話交代。”

    此時莊興適時迎上?前?來?, 將他引到無人的偏僻處。因著處理?這檔子?事兒,皇帝已在容國公府滯留了許久,又另處理?了朝堂軍中的幾樁要務,現正在樓閣中養神,由莊興處理?這些細枝末節。

    李秉稹是?個眼里不容沙的人。

    以鄭明存的罪責,就算是?慢刀子?割肉,凌遲處死也不為過,現卻反而將鄭明存從昭獄中拎了出來?,還容他現身壽宴,成全了容國公府的臉面,做圓乎這場闔家?美滿的戲碼,自是?另有原因。

    “萬歲爺之所以放鄭大人出來?,另有要事需鄭大人周全。”

    “一則,皇嗣是?要認祖歸宗,可卻不能背上?污名。今日閣公壽辰,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皇上?讓您不管用什么方?法,在不能有辱云夫人聲名的情況下,向外澄清皇嗣并非鄭家?血脈。

    旁人佐證,總是?比不上?您自己個兒去說。”

    “二則,約束容國公府眾人的言行。

    今日皇上?可以對容國公府高抬貴手,可今后若得知由府中,傳出半句有辱皇嗣及云夫人的話語,那?便再無半分情面可留。”

    莊興話語聲頓停,將一直揣在懷中的,剛由戶部取出的和離書,攤開在了鄭明存身前?,又遞上?只墨筆。

    “皇上?是?個按章辦事的人,鄭大人還需走個流程,簽下這紙和離書,自此以后,云夫人便不再是?容國公府的嫡長媳,今后與鄭家?再無瓜葛。”

    其實這幾件事,就算無需鄭明存出面,略施些手段也能做到……

    “要緊的是?最后一樁事兒。

    皇嗣年幼,現還不知真相,只認大人做父,您若一朝消失,孩子?免不了要憂心哭鬧。圣上?開恩,容大人最后一次以父親的身份,去同皇嗣告個別。

    鄭大人,待會兒到了皇嗣面前?,可切莫再胡言亂語。”

    鄭明存由暗無天日的昭獄走了一遭,親眼見識到以往在朝堂中叱咤風云的人物,現如今變得只剩下一口氣茍延殘喘,后又被鄭廣松殷殷囑咐一番……

    再硬的骨頭,在闔府數百條人命面前?,也都軟了。

    “微臣盡聽皇上?安排便是?。”

    *

    *

    *

    前?廳壽宴,已快要接近尾聲。

    辰哥兒方?才在庭院中看蹴鞠,精神振奮了許久,現由乳母招呼著用過膳后,困得直打哈欠,被抱到后院睡去了。

    而鄭明存由后院走了趟回來?,就走到賓客中應酬起來?,也不知在忙活著些什么……何寧也與娘家?的親眷敘舊去了。

    徐溫云真真正正空閑了下來?。

    半天的功夫,算得上?是?歷經波折,可此事攤開之后,她忽就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主?仆二人終于有空閑說上?兩句話。

    阿燕方?才雖被嚇得有些魂飛魄散,可現在也有些回過味兒來?……

    “不知是?因著辰哥兒,還是?因著夫人,皇上?到底沒對容國公府下殺手,現估摸著正在想該怎么處置我們呢。

    ……奴婢有個不情之請,盼望夫人能夠答應。”

    徐溫云只當?或是?什么要緊事,

    “你?說。”

    阿燕垂頭抿唇,面上?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略微踟躕道,

    “如若皇上?開恩,免了咱們主?仆二人的死罪……那?方?才買冰酪的銀錢,能不能給?奴婢報銷一下?甜味齋的冰酪貴得咂舌,十幾個孩子?每人一碗,生?生?花去了奴婢小半月的月俸。”。

    好好好。

    這都什么時候了,這婢子?竟還有功夫操心那點子銀錢?徐溫云實在拿她沒有辦法,斜覷她一眼,無甚好氣道,“報,給你按十倍報,行了吧?”

    道完這句,徐溫云忽想起樁要緊事,前?頭這么鑼鼓喧天,可李秉稹現下卻獨自在后院,孤家?寡人的,估計都沒顧得上?用膳。

    那?庭院被御林鐵衛守得如鐵桶一般,就算下人去送膳,估計也進不去,她免不了再跑一趟。

    去后廚裝上?食物,徐溫云帶上阿燕又來到后院,這次御林鐵衛沒有攔她,莊興入內稟報了聲,就讓她進去了。

    男人依舊端坐著,雙目閉闔著養神,修長的臂膀搭著半圈椅背,伸出骨節分明的指節支著腦袋。

    墨一般烏潤的眉眼,鼻梁高挺生?出覆影,姿態閑適,在矜貴無雙絳紫色的襯托下,沒有半點煙火氣,像是?尊端坐著的神佛。

    那?陣熟悉的馨香竄入鼻中,而后耳旁傳來?細微擺放碗筷的瓷器碰撞聲,以及莊興略帶 夸張的贊嘆聲。

    “喲,到底還是?云夫人貼心,特意來?給?萬歲爺送膳,且奴才打眼兒瞧著,這幾道菜都是?皇上?平日里愛吃的,云夫人費心了。”

    呵。

    當?年入京時,他的膳食一應都是?她照料的,她自然曉得他愛吃什么。只是?時隔四年,她竟還沒忘?

    冷熱菜肴俱全,湯羹都有,甚至為了謹慎起見,碗筷都是?銀制的,方?便用以驗毒。要不怎得說她處事周到,當?年能瞞天過海呢?

    李秉稹掀起眸子?望去,劍眉微挑,由鼻腔中輕呲出聲,晦暗的眸底透出銳利的鋒芒,語調清泠泠地,言語諷刺中帶著調侃。

    “……倒是?難得。

    以往呈到朕身前?來?的,不是?什么牛鞭虎鞭,就是?壯陽疏筋羹,十全大補湯,怎得這次竟沒有么?”

    空氣驟停。

    落針可聞。

    莊興呆楞當?場,笑臉瞬間僵滯。

    阿燕不忍直視,干脆偏身到一側。

    皇上?怎得忽就想起此事來??

    徐溫云玉面瞬間紅透,又是?羞又是?臊,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立即跳進去。

    她只能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略微恭維的意味,暗吞口唾沫,由牙縫中艱難道出一句,“……那?時也是?為皇上?龍體著想……且其實皇上?原也用不上?那?些。”

    李秉稹眼皮半耷拉著,倒也并未再為難她。他確有些餓了,料想容國公府也不敢下毒謀害天子?,干脆開始用膳。

    莊興眼見徐溫云要上?前?給?李秉稹盛湯,立即湊近上?前?阻攔,“這都是?奴才的活計,用不著動夫人的玉指,您坐在一旁陪著萬歲爺就行。”

    徐溫云哪里敢坐,只站在一旁侯著,后來?還是?李秉稹冷道了句“莫要擋了朕的風”,這才無奈坐在了他對面的椅上?。

    莊興是?個慣會揣摩圣意的,眼瞅著萬歲爺待這位云夫人如此不一般,那?這借種求子?之事,想必也對她責罰不到哪里去,于是?輕聲上?前?稟報道……

    “陛下,鄭明存已簽了那?和離書,如今云娘子?與容國公府已無任何干系。

    小主?子?今后必是?要入宮的,可云娘子?這個生?母應該何去何從,還請皇上?示下。”

    李秉稹執箸指尖微頓,眉眼沉落。

    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二人初初重逢時,他滿心滿眼都慶幸著她沒有死,這種巨大的驚喜,甚至能夠覆蓋二人以往發生?過的齟齬。

    他不在意她嫁過人,生?過子?。

    甚至愿意說出甘愿做情夫這樣的話,循循善誘,以圖二人能有個重來?的機會……一旦時機成熟,他總是?要再重新將她奪回來?。

    可她為何要配合那?鄭狗,掩蓋這借種求子?的彌天大罪?

    且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她不止騙了他一次,而是?一騙再騙,用一個謊言去遮蓋另外一個謊言……

    起初若說是?害怕,李秉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在麗妃展露完朱砂痣,被義女帶著去看過那?間佛堂之后……她也總該明白他的一片心才是?。

    可她倒好。

    直接選擇與那?鄭狗一起,帶著他的兒子?遠走高飛。

    帝王多疑。

    他已給?了徐溫云從未有過的最大信任,可她卻一再將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再深的情意,再大的耐心,也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莊興眼見皇上?不說話,便只試探著道,“……皇子?到底年幼,離不開生?母。奴才記得宮中還空了好幾座殿宇,那?云玉宮也是?照著皇上?之前?的意思打點好了,其實就是?位份的問題……”

    李秉稹不欲取她性?命。

    可她都如此謊話連篇,屢次犯上?到這個份上?了,他沒有施以重刑就已是?寬宥,莫非還要上?趕子?納她入宮,讓她做嬪妃,做皇后么?

    所以聽到此處,李秉稹將指尖的筷箸,“啪”地一聲輕搭在碗沿上?,眼底一哂。

    “什么入宮,什么位分?以她現在的德行,連宮墻的半點邊都沾不上?。

    孩子?需要適應,母后也還未知真相,先去附近尋間宅子?將他們母子?安置下來?,今夜就挪過去。”

    或許是?因為將期待放得足夠低,所以就算這番話中盡是?羞辱之意,徐溫云卻也并未覺得難受,她甚至覺得慶幸。

    畢竟攤上?這樣的大事兒,不僅保住了性?命,并未連累家?人,還能與辰哥兒呆在一起……她已經很滿足了。

    現在不是?她能計較名份的時候。

    所以徐溫云由椅上?坐了起來?,施施然朝李秉稹行了個禮,“妾身多謝皇上?濃恩,今后必定?好好看顧孩子?,絕不敢再行差踏錯半步。”

    此女倒是?很乖覺。

    終于不再自稱“臣婦”,而是?改口“妾身”了,李秉稹陰郁已久的神情,終于稍霽。

    前?廳壽宴散得差不多。

    辰哥兒小憩了會兒,醒后又到庭院中,與鄭家?的幾個孩子?玩耍……此時庭院入口處,出現了鄭明存的身影。

    他是?來?辦那?最后一件事兒的。

    李秉稹此時正好用完膳,眼見他靠近孩子?,直接抬腿踏出了樓閣,略微帶著幾分審慎望了過去…

    徐溫云與兩個奴仆立即跟上?。

    “父親!”

    辰哥兒甜喚一聲,撒著小短腿就跑上?前?去。

    鄭明存遠遠望見那?二人站在一處,眼底頓痛,倉皇收回目光,屈膝蹲下身,將孩子?抱在了懷中。

    “父親,你?方?才去哪兒了?”

    就算這孩子?并非親生?,可三?年多來?,鄭明存實實在在將辰哥兒視如己出,也確是?在好好學?著如何做個好父親。

    他確是?太看重臉面,所以才會想到借種求子?這招。

    可但凡是?個世家?子?弟,活在這豪門?大族中,又有誰不沽名釣譽,又有誰想到背上?污名蜚語?

    一步錯,步步錯。

    當?初如若有得選,他又何嘗想要去借種生?子??

    鄭明存撫了撫辰哥兒的小腦袋,眼中閃過萬千惆悵與痛楚,嘴角扯出個凄楚的笑容來?,溫聲解釋道。

    “……明日父親就要調任離京,上?峰說差事艱苦,不方?便帶上?妻兒,所以辰哥兒,我與你?們母子?二人從今往后無法在一處,會另有其他人來?照顧你?們。”

    辰哥兒歪了歪頭,童真可愛的臉上?,流露出些困惑的神情,

    “父親是?與母親和離了么?”

    鄭明存聞言一愣,

    “辰哥兒怎得知道和離?”

    “宇哥兒就是?啊,他父母就和離了。

    嬸娘原本住在別處,和離后就搬回家?住了,宇哥兒以前?一個人孤零零的,現在天天和我們玩兒……”

    孩子?只淺顯知道和離這個詞兒,卻并不能理?解這背后的意義,所以就這么輕飄飄說了出來?,完全聽不出有任何沉重的意味。

    所以鄭明存也就干脆順著孩子?的話,艱難承認道,“……是?,我便是?與你?母親和離了。”

    辰哥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他只是?覺得他們二人呆在一起,雖然不像宇哥兒所說的父母天天吵架,可母親好似也并不開心,和離就和離了吧。

    辰哥兒對和離倒并不太當?回事兒。

    只雙手攬住鄭明存的脖子?,皺著小臉有些難過,“可沒有我們陪著,父親獨自大老遠離京當?差,會過得很辛苦,辰哥兒不想讓你?那?么辛苦……”

    這孩子?終究沒白養。

    鄭明存鼻頭一酸,壓下心底的起伏,略帶幾分苦澀道,“有辰哥兒念著,父親不覺得幸苦。”

    辰哥兒并不舍得父親,癟著小嘴有些不開心,可他隱約知道那?是?去辦正事兒,阻攔不了,于是?只能問,“那?父親什么時候回來?看我們?過年能回來?么,還是?元宵節看花燈的時候回來??”

    鄭明存用力攥了攥手,有些不敢看孩子?,只將辰哥兒用力攬在懷中,聲音發顫,“那?是?樁要緊差事,父親得時刻在那?兒守著,所以或許……再也回不來?。”

    辰哥兒聞言愣住,愈發不樂意,充滿靈氣的眼中積了些淚意,小小的鼻頭抽了兩下,可卻還是?努力理?解,且試圖尋找方?法,帶著哭腔追問道。

    “……那?父親在何處當?差?你?告訴辰哥兒地址,今后每逢年節了,我就同母親去看你?。”

    拒絕孩子?的好意,是?件極其艱難的事情。可庭院外,毒酒已經備好,只待鄭明存交代完這番話,踏出庭院的瞬間,就要去赴死。

    鄭明存喉頭窒堵,難受而刺痛,聲音愈發苦澀,囫圇吞棗道了句,“……指不定?在哪兒呢,你?們來?了只怕也看不著。”

    這下,辰哥兒徹底不樂意了。

    眼里的小金豆子?奪眶而出,顆顆碩大,砸落在地,嗷嗷就開始哭嚎。

    “那?豈不是?以后再也見不到父親了?不要,父親不準走,辰哥兒不讓你?走,嗚嗚嗚嗚,這差事非去不可么……為什么啊……嗚嗚嗚嗚……”

    辰哥兒哭得傷心,甚至一度被嗆到咳嗽,好似是?哭得要將五臟六腑全都嘔出來?,小臉蛋通紅,眉毛都擰在了一期。

    那?幾個自小看著孩子?長大的人,聽慣了哭鬧聲,倒也還好。

    唯有那?孩子?的生?父。

    哭聲揚起的瞬間,就心疼不已,劍眉深重,形成道深深的溝壑,氣到牙齒都有些咯咯作響。

    眼見孩子?抱著鄭明存脖子?不撒手,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快速轉著翠玉扳指,腦中飛速思考著對策……

    原是?打定?主?意不留鄭明存活口的。

    可眼見辰哥兒同他如此難舍難分,如果當?真一杯毒酒灌下去,這鄭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今后辰哥兒今后知道真相,因此與他生?分了呢?看來?此事還需緩緩。

    可若是?當?真因此繞過了他,那?也絕無可能。其實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朝廷現下正值用人之際,此人也尚算有些才干,不如給?他尋樁合適的差事,暫且先打發得遠遠的……

    鄭明存正抱著嚎啕大哭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撫慰,此時眼見莊興走了上?來?,貼近耳旁低聲道。

    “鄭大人待會兒無需喝那?杯毒酒了。

    皇上?免了大人的死罪,讓你?去陜甘治理?防沙,三?年后過年可回來?省親,嘖嘖,您可快快哄好小主?子?吧……”

    鄭明存心中了然,立即輕撫了撫辰哥兒的小脊背,三?年對孩子?還說還是?太久,他擔心辰哥兒接受不了,所以并未將話說死,而是?溫聲道,

    “辰哥兒先收聲莫哭,父親答應你?,會與你?經常通信,只要你?能好好用心功課,什么時候能將四書全都融會貫通,父親就何時回來?看你?,可好?”

    這么說,倒讓孩子?覺得有些盼頭。

    辰哥兒這才抹了抹淚,勉強答應。

    鄭明存好不容易將孩子?哄好,心中也知到了離開的時候,又與孩子?交代兩句后,就往庭院外頭走。

    最后的最后,實在沒能忍住,折身回頭向佳人望去……她已走下石階,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聲安慰著,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眸光,抬眼與他對視,還是?那?副一如以往的模樣,清清凌凌,面色疏淡,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朝他頷了頷首。

    而那?個主?宰了生?殺大權的男人,正將眸光落在她們母子?二人身上?,眼底透出些難能少見的溫情。

    …果然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他終究只是?個外人,不過將這幸福偷來?了四年而已,鄭明存嘴角勾出絲苦笑,虛步離開。

    隨著此人退場,此事便也算了結得差不多。李秉稹朝中另有要事,現行一步離開。

    皇家?辦事的效率很快。

    與容國公府一墻之隔的院落,很快就被騰了出來?,而因為預備著要離京,隨身的物件兒是?早就收拾好了的,直接騰挪過去就好。

    徐溫云母子?二人當?天就搬了進去。

    因為與容國公府格局差不多,而且又實在離得太近,所以辰哥兒并未表現出絲毫不適應。

    晚上?將孩子?哄睡著,沐浴更衣后,徐溫云心中有些煩悶,便帶著阿燕在這陌生?的在院中散步。

    經歷了一整天的兵荒馬亂,心中不由生?出萬千感觸。

    “另置宅院,金屋藏嬌,沒名沒份……沒想到四年后,我終究還是?做了他的通房。”

    徐溫云抬頭望月。

    清輝的月光灑落而下,將她清艷麗絕倫的面容,籠罩上?層朦朧的美感,膚若凝脂,輕挽云鬢,玉頸如瓷,盡顯傾城之姿。

    她唇角微勾,略顯凄楚。

    “由國公府的妻,變為皇上?的通房。

    阿燕,你?說我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阿燕唬著臉咳了一聲,

    “夫人豈能這么鉆牛角尖?”

    “通房的名份雖說不比正妻好聽,可您也不看看今后站在您身側的男人是?誰,那?可是?天下至尊!

    且您是?普通的通房么?您可是?這世上?唯一與皇上?有過肌膚之親,給?他誕育過皇嗣的女人,那?簡直就是?一枝獨秀,無可替代的存在好么?”

    這妮子?倒慣會安慰人。

    徐溫云原有的那?幾分頹喪,在這插科打諢間,忽就消散不見,撲哧抿嘴笑笑。

    “聽你?這么說,我忽就覺得這通房的份量,含金量倒是?不低。”

    “何止是?不低,那?簡直就是?很高。

    完完全全不含任何雜質,百分百,純金,超越貴妃,堪比皇后。”

    主?仆二人正苦中作樂著,一個婢子?忽迎上?前?來?,恭敬稟告了句,“云夫人,皇上?來?了,遣奴婢來?喚您回去。”

    聽得這句話。

    主?仆二人臉上?的笑容微僵,都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今日鬧出那?么多事,徐溫云原以為皇上?會再惱上?一陣,誰知今夜就來?了?莫不是?后悔留她性?命,來?找她秋后算賬的吧?

    徐溫云不敢耽誤,立即往正房趕。

    她輕手輕腳將門?推開,抬眼就望見坐在廳堂正中貴妃椅上?的李秉稹。

    皇帝一身寬袍大袖,纖塵不染,濃烈的眉眼上?還沾染著水珠,似是?剛剛沐浴完,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龍涎雪松香。

    微黃跳躍的燭光下,鬢若刀裁,劍眉星目,俊得讓人挪不開眼,狹長的眼皮掀起,向她投來?的淡漠的眸光。

    徐溫云聽到身后婢女關門?的聲音,她隱約料想到接下來?即將會發生?些什么,可還是?緊張到手心發顫,輕步上?前?請了個安,抖著嗓子?開始說些有的沒的。

    “……皇上?這么晚來?,可用過膳了么,餓不餓,需不需要吩咐下人給?您準備些小食…”

    李秉稹姿態閑散地靠在貴妃椅上?,劍眉輕挑,不咸不淡地開腔。

    “今夜來?不為其他。

    只想著今日在容國府時,未能給?你?機會,讓你?施展色**誘獻身的手段。”

    “此時此刻,倒忽有幾分好奇了……”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今夜來不為其他。

    只想著今日在容國?公府時, 未能給你機會,讓你展示色**誘獻身的手段。”

    “此時此刻,倒忽有?幾分好奇了?……”

    所以這男人之所以留她性命, 便是貪圖她的身子吧?

    可當時徐溫云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勾引,是要挽救容國?公府滿門性命,現此劫難既已過了?,哪里還有?那樣的膽子?

    二人確也有?過肌膚之親,可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除了?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以及皇帝與臣婦的寥寥數次交集以外, 可以說得上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也知早晚都是逃不過。

    可在他居高臨下?的話?語中, 徐溫云實在是一點心思都沒有?,只覺頭皮發麻, 一時有?些手腳蜷縮。

    “其實提起這個,你倒是從四年前就?很?擅長, 床帷垂落,便使盡渾身解數勾纏……現下?, 那些技藝總該不會消退了?吧?”

    燈下?美人罩了?件銀白色薄氅,曼妙婀娜的身姿, 在氅衣下?若隱若現,櫻唇輕抿,雪頸微垂, 那張艷若桃李的面龐,因他的話?語而?羞愧緊張, 瞬間漲紅。

    李秉稹喉頭暗滾, 難耐地屈了?屈指尖。他是寡言之人, 這世上能得他言語教訓者寥寥無幾,實在不耐了?, 朱筆一圈,直接殺了?了?事。

    可眼前這該死的女人。

    心中著實氣她,可偏偏打不得,罵不得,殺了?還舍不得……還只能言語奚落幾句。

    奚落完了?,眼見她神情受挫,他心中反而?更?不痛快了?……這究竟叫個什么事兒。

    李秉稹由鼻腔中長長鼾了?口氣出來,沉默不語著,抬起臂膀向她高伸出手……

    徐溫云薄唇輕抿,軟步上前,將瑩潤如脂的纖長指尖,輕搭在男人寬厚的掌心中,坐在了?他身側。

    李秉稹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素了?三四年之久,如今最想要的女人就?在眼前,完全?可以讓他任意施為,可摩挲著她白潤細嫩的手背,他卻并不著急。

    四年之間,二人除了?容貌沒有?太大變化,身份性情都天差地別。

    她由行事張狂,恣意妄為的寡婦,逐步收斂性情,變成?了?個高門侯府的誥命夫人。

    而?他也從窮酸落魄,悶然無趣的鏢師,殺入皇宮一步登天,變成?了?個暴戾強勢的帝王。

    …有?時候真恨不得能有?一支筆,將這四年的空白填補上,好讓他們的生命對接,知悉對方所發生的一切。

    微黃燭火的跳躍下?,他側臉輪廓鋒銳而?清雋,語調雖還帶著冷,卻軟和了?不少。

    “……聽?太醫說你生辰哥兒時難產?

    你并非是個孱弱的,好好的豈會如此?”

    或是錯覺,徐溫云竟由這話?語中,聽?出略微關?切的意味。她不敢多想,只以為他的側重點在孩子身上……

    “臍帶繞頸三周。太醫道此癥形成?的原因復雜,一則是臍帶太長,二來肚腹中胎動頻繁……許多身體康健的婦人,也有?可能撞上。

    不過皇上放心,龍裔并未因此而?受影響,從小就?健康得很?……”

    李秉稹沉下?眉頭,

    “誰問孩子了?,朕問得是你。

    你如今可完全?無恙了??”

    徐溫云略微呆楞,只當他有?別的考慮,于是抿唇道,“倒是大好了?,只是寒冬臘月飄雪時,后腰偶爾會有?些許鈍痛,太醫道需顆千年靈芝才能根治……不過,行夫妻敦倫之事還是無礙的。”

    李秉稹劍眉微蹙,下?意識就?將另只手掌落在她的后腰處……什么破容國?公府,連根千年靈芝都搞不來?

    這一問一答間,頗有?些審問犯人的意味,就?連李秉稹也覺察出些不對勁來,不禁悶著聲音問她。

    “莫非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朕的么?”

    徐溫云其實很?想問……

    麗妃和縣主說得是真的么?

    她今后會一直待在這宅院中么?

    既然辰哥兒作?為皇子,今后遲早是要回宮養著的,那他入宮后他們母子二人還能再見么?

    可他嘴里的答案無論是或不是,都是她面對不了?的,不如就?將這些疑竇全?都交給時間吧……

    這些關?鍵問題,徐溫云問不出口,只能沉默幾息之后,挑了?個不會出錯的問題。

    “妾身聽?聞三年前陛下?御駕輕征,與匈奴對敵時身受箭傷,不知現下?恢復得如何了??”

    聽?出她語中的在意與關?切,李秉稹這才神色稍霽,眼底閃現出些暗涌,語氣卻還是一本正經著。

    “……恢復得…不如你親自探探……”

    而?后揭開衣袍,抓她的指尖拉近,緩緩朝胸口的箭傷處探去……徐溫云原還有?幾分猝不及防,下?意識想要將手收回,卻沒能抵得住他手掌的力道,穿過寬蕩的衣袍,觸極到了?他古銅色的肌膚。

    第080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徐溫云起初不敢抬眼?, 直到指尖感受到了疤痕別樣的觸感,才略帶幾分驚異,含羞帶怯, 顫巍巍掀起眼?睫望去…

    跳躍燭火下,男人冷嶙厚肅如泰山端坐著,肌肉勻稱的身材在衣袍下若隱若現,肌膚就好像被棕櫚油浸潤過,呈現出恰到好處的古銅色。

    指尖觸到那個圓弧形的箭傷。

    外圈的皮肉向外翻起,里頭那層深深凹下去, 殘忍鑲刻在他平滑的肌膚上。甚至都?能讓人聯想到, 當時?取箭頭時?,是何等疼痛難忍。

    四年?前他身上并無明顯的傷疤。

    可現在不止胸口那一處箭傷, 胸膛腹部還?添了好幾道刀劍傷口,傷疤的裂痕如閃電般, 深深淺淺在皮膚上蜿蜒著,猙獰而可怖。

    就算已經是愈合狀態, 都?讓人看得心揪著疼,徐溫云兩道細眉緊擰在一起, 輕緩劃過那那些傷痕。

    “你武功分明很好的,豈會如此……”

    武功再好,也只是肉**體凡身, 并非金剛不壞。

    李秉稹并不想去細提刀山血海的浴火廝殺,只在沉默幾瞬之后, 悶聲道了句。

    “打守江山都?不易, 皇帝哪是好當的。”

    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此時?說這話,卻透出些若有似無的委屈。

    這幾道疤痕, 反倒給這個端坐云間的帝王增添了些接地氣。

    徐溫云不難想到,這四年?間他經歷了怎樣的艱難險阻,如何勤政理?朝,才造就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身體各處感受到她?指尖微涼的觸感,李秉稹喉頭暗滾,干脆將佳人摟入懷中,徐溫云順勢倒了過去,雖并未反抗,可身體到底還?有幾分僵硬。

    “……這幾年?你是如何想朕的?

    說來聽聽。”

    之前徐溫云說想他,在這點上,倒確是沒有說謊。她?薄唇輕抿,輕柔地細數著這些年?來,他在腦中閃過的那些瞬間。

    “秋日聞見桂花香,就會想起皇上;

    看到身著黑衣騎馬的男子,也會想到皇上;

    偶爾望見有人彎弓射箭,便會想到你我在襄陽箭場上那幕;

    有一日院中無人,辰哥兒撿了根枯枝在院中比劃……他長?得實在太像你,一招一式間,渾然就像是你在我眼?前練劍;

    ……”

    二人以往的溝壑還?未全?然被填平,李秉稹被騙得有些殘余的后遺癥,許多時?候只敢信她?三分,可他知現在這番話是真的。

    李秉稹將懷中佳人緊摟了摟。

    似是在發號施令。

    “今后不準再騙朕。”

    徐溫云并未搭腔,只靠在他胸膛上囫圇著點了點頭,便也算是應了。

    屋內氛圍終于緩和了些,暖色黃調的燭光,也透出些家常的溫馨。李秉稹的臉還?沉冷著,卻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嚇人。

    享魚水之歡是件樂事。

    李秉稹不愿將此事顯得太像是強行?索取,所以才愿耐著性子多說幾句,可一旦咂摸出些可趁之機,他便不會放過。

    抬起指尖一挑,她?身上緞面泛光的薄氅,就順著椅面掉落在地,粗礪的手掌,在她?纖細的薄背上游走起來。

    李秉稹靠近她?的耳廓旁,帶著強烈的占有欲,低聲嘶啞。

    “……莫非只有這些時?候想到過朕么?你定還?隱瞞了些什?么。比如夜里孤枕難眠時?,身燥欲動?時?……腦海中可浮現過朕的身影?”

    男人粗重的呼吸,噴灑在徐溫云耳邊頸窩處,就好像是陣酥酥麻麻的電流,瞬間傳至全?身。

    她?甚至呼吸急促著微仰了仰頭,在他的舉動?下,只覺渾身都?開始酥軟,終于像根沒骨頭的藤蔓,柔若無骨靠倒在了男人懷中。

    食色*性**也,人之大事。

    徐溫云又?何嘗不是生生干渴了四年?呢?

    徐溫云并非初經人事,到了此等境地,面對四年?前同樣的男人,她?干脆放任自己沉淪。

    吼嗓中溢出破碎嚶嚀之聲。

    面色胭紅承認道,

    “……有,有想起過你為我解毒那晚,亦想起過下雨在車架上那次…”

    李秉稹將她?抱在身前,細密吻著她?欣長?的雪頸,晦暗眸光順著衣領往下去,窺到了那團高?高?堆起的柔軟。

    男人神魂都?在震蕩,呼吸驟然加重,手掌由后覆了上去,抓握的力道并不算很輕柔。

    徐溫云纖弱單薄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氅下的中衣不知何時?已揉皺敞開,衣料輕搭在手臂上,玉肩與雪背展露在空氣中。

    到了這種時?候,李秉稹反倒不著急滿足了,他嘴角勾出得逞的微笑,含*舔她?小巧可愛的通紅耳垂,帶了些循循善誘啞聲道。

    “…告訴朕,你最喜歡的是哪次?”

    這一句話,將徐溫云瞬間拽回了以前的回憶中,她?極其難耐,微微拱著玲瓏的曲線,上豐下饒,婀娜多姿。

    她?回轉過身,眼?波迷離,流轉間如湖上光波,瀲滟璀璨,唇瓣湊近,親落在他脹紅的英武面龐上。

    “……次次都喜歡。

    每一次…都?足以讓妾身回味無窮,捱過著四年?的難熬孤夜…”

    李秉稹何嘗不知她?這話里,多少有些討他歡心的意味,可卻依然心頭猛然跳空一下,血氣翻涌著直指沖向天靈蓋!

    繞是時?隔多年?,竟還?是逃不過她?這些伎倆……李秉稹呼吸急促著,只覺體內躁動?更甚,惱火著吐出兩個字,“妖精!”

    說罷,便再也按捺不住,將懷中的佳人打橫抱起,闊步朝屋內的床塌上走去。

    將人放落在榻上后,傾身而下,朝她?鮮艷欲滴的唇瓣,待著積攢了多年?怨念,急切且霸道親了上去。

    似親又?像啃,如只饑渴難耐的猛獸,想要將她?吃干抹凈食如腹中。

    安靜的房中,很快就只剩下令臉紅心跳的聲音。

    這種久違的感受,幾乎要將徐溫云整個都?淹沒。

    她?微微睜開眼?,只見男人的衫袍早已不知何時?掉落,小麥色的肌膚在燭光下透著光亮,肌肉線條分明,遒勁的腰身彎成了弓狀,散發著雄性的力量感。

    她?急促喘息著,嬌媚著由鼻腔中嚶嚀一聲,“……皇上…”

    交融那刻終于到來。

    或是那滋味太過美妙,二人頓停了幾秒并未動?彈,男人甚至發出身格外暢快的低嚀聲……

    短暫頓停后,便是黑云壓城的迅猛攻勢,動?作肆意,沖撞地徐溫云喉嗓破碎出聲。

    她?面若桃花,神色靡靡,萬千的青絲散落在身周,明媚燦艷的面龐上酡紅著,隨著風吹浪打翻涌動?。

    男人看得心熱,愈發毫無忌憚馳騁著,又?伏低身子貼近在她?耳邊,嗓音嘶啞著詰問了句。

    “……你喚朕什?么?”

    徐溫云極力攀著他的脖頸,嗓音破碎到極致,“…嗯…皇上…”

    李秉稹不滿,掀起洶涌澎湃的巨浪震波,“錯了……再給你次機會。”

    她?指甲深陷在男人后背中,抓撓出幾道印痕,只覺在遭受狂風驟雨的沖刷,想要逃,卻不知能逃到何處去。

    如鶯纏怯喚了聲。

    “…煜…煜郎……”

    就在她?嬌喚出聲這刻,潮汐漫頂,將二人共同湮滅,推送到了至高?之處。

    當晚。

    月明星稀。

    要了三次水后,屋內的燭光才徹底熄滅,床幔被夜風吹得飄蕩紛飛,幃幔的榻上一片春色,氣氛旖旎且安寧。

    事了之后,徐溫云只覺渾身上下都?被重物碾過,瞳孔略微都?有些渙散,已是疲累到手都?抬不起來,可她?并不敢睡得太深。

    寅時?八刻上早朝。

    文武百官通常寅時?四刻就得往皇宮趕,以往徐溫云在容國公府做嫡長?媳時?,她?就得一早起來給鄭明存打理?衣物,準備早膳。

    而李秉稹做為皇帝,想來更要籌備著入宮更換龍袍,做些事先的準備,所以徐溫云雖還?昏昏沉沉,卻不敢貪眠,眼?瞅著時?間差不多,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四年?以來頭一遭,二人又?同床共枕睡在了一張塌上。徐溫云感到陌生至極的同時?,又?些微覺得有些熟悉。

    身份地位之間的鴻溝。

    借種求子事件的齟齬。

    千般的欺騙,萬般的隱瞞。

    ……

    原以為這些橫亙在二人之間的種種,都?是無法逾越與彌補的……可不知為何,在榻上翻云覆雨過一夜,耳鬢廝磨著,做過世間最親密的舉動?后,她?忽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似沒有那么難面對了。

    忽想起以往教她?的嬤嬤曾說過句話:只要男女?二人榻上足夠相?歡,那再大的隔閡都?能消磨。

    這便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道理?。

    以往她?聽在耳中只覺得荒謬,現在卻不由信了幾分。

    這男人好似生怕她?不見,整夜都?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或是昨夜酣暢淋漓得了疏解,他睡得很香,呼吸深沉而綿長?……

    可待她?輕手輕腳想要起身時?,李秉稹察覺到異動?,多年?的警覺,使得他倏忽間睜開鷹隼般鋒銳的雙眼?。

    ……待定睛瞧真切眼?前之人后,通身的戾氣又?都?瞬間消散,鉗著她?不松手,愈發往懷里緊箍了箍,發出些輕松的吁氣聲。

    伴君如伴虎。

    這察覺到任何風吹草動?,就殺心肆起的姿態,委實讓徐溫云膽顫了顫,她?穩住心神后,輕推了推他的胸膛,溫聲提示道,“皇上,您要上早朝了,妾身得起了。”

    李秉稹松手不放,深埋在她?頸窩中嗅了口馨香,聲 音還?帶著睡醒后的慵懶與沙啞。

    “……朕上朝,你起什?么?”

    徐溫云只得解釋,

    “妾身要起來給皇上準備膳食,打理?衣物,梳發束冠……”

    李秉稹渾身一僵,通身驟冷,忽將懷中的佳人松開,略帶幾分肅然看著她?。

    “你以往就是這么服侍那廝的?

    這些都?是下人的事,他豈能讓你這個當家主母沾手?”

    眼?見徐溫云垂著眼?不說話,李秉稹還?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廝竟當真是這么對待她?的。

    之所以派鄭明存去防沙,是因陜甘現還?是出寸草不生的鹽堿地,在那里日日風吹日曬,天天埋草植樹,就已是無異于服刑了。

    可現在想來,就不該看辰哥兒的面子輕縱了他,就該直接絞殺才是。罷了,左右也就三年?,就當判了此人緩刑。

    李秉稹著眼?于現在。

    他又?將女?人摟了回來。

    “今后不必早起,想睡多久睡多久。”

    其實由容國公府搬出來之后,相?當于直接自立門戶,除了要在李秉稹面前謹慎些,便再也無須顧及他人。

    現在看來,他倒是個不難伺候的。

    可徐溫云還?是佯裝客氣,主動?問了一句,“皇上今晨當真沒有什?么需要妾身做的嗎?”

    提起這個,李秉稹殘余的那絲困意忽就消失不見,早晨那種躁動?又?涌了起來,他喉頭滾了滾。

    “……算算時?辰,還?夠再來一次。

    朕記得你說喜歡在上頭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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