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黑暗與黎明交界的時刻, 萬籟俱寂。
湯池內白霧游動氤氳,像錦鯉的尾鰭。
秦咿眼眶微紅,久久無言。明明是溫暖的環境, 她卻指尖冰冷, 濕透的長發黏著皮膚, 叫她小幅度地發抖。
梁柯也握著秦咿的手, 指腹貼在她手腕內側輕輕摩擦了下。
“會怕嗎?”他問。
一口氣講了太多不好的事,字里行間充斥著傷病和破碎,他很擔心她會怕。
秦咿忍著情緒, 用力搖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抬起眼睛朝他看過去,手也抬起來, 去摸他耳后那道淺藍的刺青。
刺青還是完整的, 很漂亮, 沒有壞,但是, 他的聽力曾慘烈的壞掉過。
想到這一點,秦咿臉上血色全無。
她指尖發著顫,先是在梁柯也的耳廓上貼了下,再滑到他耳根那兒, 反復幾次。動作細膩而溫柔, 濃烈的情感無聲蔓延。
梁柯也似乎感受到秦咿的情緒, 輕笑了下, 他手臂滑到她腰側, 摟著她,安慰說:“別擔心, 已經都好了。”
受傷害的是他,反過來安慰人的也是他。
秦咿忽然就懂了,為什么越懂事的小孩越容易被苛待。
溫泉水流不斷蕩漾,響聲幽微,秦咿的裙擺吸飽了水,有些沉,她的心跳也是,仿佛要往不透光的地方墜下去,再難上浮。
梁柯也講過的那些事,說過的話,樁樁件件,在秦咿腦袋里反復回放。然后,她哀傷地發現,就算是最困難的時候,捉襟見肘,梁柯也寧可賤賣寫好的曲子,也沒有動過葉塘那套市價千萬的房產。
他固執地將那套房子留給她,將里面的一百份禮物留給她。
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勇敢,盡管他自己傷痕累累,過得并不快樂。
可能是夜色太深,水汽濃重,秦咿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喉嚨里滿滿的都是苦味。她手指抓緊梁柯也的衣服,用力到指骨關節都在泛白。
見狀,梁柯也將她抱緊,一遍一遍,溫柔地安撫著,“沒關系,都過去了。”
聽到這句話,秦咿哽咽著哭出一聲。
都過去——
憑什么都過去啊!
他承受的傷害和虧欠,都沒有獲得很好的補償,憑什么說過去就過去。
憑什么對他那么不公平。
她哭得厲害,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地掉,好像比湯池內的溫泉水還要灼熱幾分,隔著衣服燙疼了梁柯也的皮膚。
梁柯也單手扣著秦咿的后腦,更加用力地將她箍在懷里,聲音有些澀:“別哭,寶寶,我不想看見你哭。”
秦咿攀著他的背,下巴抵在他肩膀那兒,嗅著他身上的氣息,腦袋里模模糊糊地冒出個念頭。
梁柯也,你為什么不恨我呢——
他本該是高高在上的,活在鮮花著錦處,不沾煙火,永遠自由而冷漠。
結果,一場短暫的戀愛,讓他受了那么多傷,有了那么多委屈,甚至一度被打碎。
是啊,他被打碎過。
秦咿眼睛眨了下,忽然意識到,就在梁柯也被打碎的那個時候,他依然沒有放棄牽掛她,也沒有停止保護她。
她始終在他心里。
想哭的感覺更重,心口酸得不行,秦咿用力咬唇。
梁柯也摸了摸她的臉頰,目光里恍惚有著無窮無盡的溫柔,像碎光斑斕的海面。
秦咿眼睛里全是淚,同他對視著,小聲說:“梁柯也,你為什么不恨我呢?”
梁柯也微微蹙眉,好像在認真思考,過了會兒,他又輕笑起來,淡淡的,“怎么會恨你呢,是你救了我。”
他先是收到秦咿托劉律師轉達給他的那句話,一段時間后,梁柯也無意間打開舊郵箱,又看到捷琨發來的郵件。
秦咿埋頭苦練架子鼓的那段時間,捷琨拍了好多視頻,一段一段,像云儲存一樣不斷往梁柯也的郵箱里發送。等梁柯也發現時,這類郵件已經累積了三四十封。
當時,梁柯也的聽力尚未恢復,日常生活還需要佩戴助聽設備。那一晚,他卻摘了助聽器,固執地用自己的耳朵聽完了視頻中的所有聲音。
一幀一幀畫面,一段一段音軌,清晰地記錄下秦咿的成長,也記錄著她的變化。
做了隔音處理的練習室中,秦咿穿一件黑色背心,帶著銀灰色的監聽耳機。長發半扎半放,露出耳邊復古款的圈形耳環,零落的微光襯出她雪白的膚色,踩著踏板的小腿骨肉勻稱。
每一處細節都漂亮,然而,她還能更漂亮。
前奏響起,短暫的緩沖過后,秦咿雙手猛然砸落。吊镲被擊響,然后是軍鼓和嗵鼓,隨著踩镲的節奏,她身體小幅度搖擺,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亂。單跳雙跳復合跳靈活交替,操作熟練,叫人目眩神迷
畫面外傳來幾聲口哨,有人在鼓掌,這應該是一次不公開的表演式練習,同班的學生也是觀眾,圍坐在一邊。
曲子逐步推進、加快,梁柯也看見秦咿習慣性地低頭、咬唇,微微蹙眉。也看見她在某一瞬抬眸,眸子黑白分明,眼神倔強而堅毅,像山脈,透過有些晃動的手機鏡頭,直直刺入梁柯也的視線,也刺向他的內心。
隔著薄薄的筆記本屏幕,不同時間里的兩個人,好像完成了一次視線交觸。
梁柯也腦中嗡鳴一片,指尖無意識地蜷縮。
曲子全長不過五分鐘,秦咿一氣呵成,熱汗淋漓,她榨出體內最后一絲力氣,完成一個炫技似的結尾。
戛然而止的一刻,秦咿丟開鼓槌,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汗珠,動作隨性,眼神明亮,透出一絲不羈的味道。
非常漂亮。
周圍掌聲四起。
梁柯也卻恍惚了下。
秦咿的眼神和動作——
她的樣子,似乎——
捷琨舉著手機湊到秦咿身邊,笑嘻嘻地跟她搭話,夸她漂亮聰明有天賦。
秦咿寧擰開純凈水的蓋子,看了眼捷琨的手機鏡頭,有些兇地說:“又在拍我!你煩不煩?”
“我就是留個紀念,”捷琨的聲音從屏幕外傳來,“不會亂發的,你放心!敝v完這句,他話音一轉,“妹妹,我多嘴說句話,你要是不愛聽,就當我沒說!
秦咿眨了下眼睛,看過來,姿勢改變,讓她和梁柯也成了面對面的狀態。
隔著屏幕,梁柯也呼吸微重,他調高電子設備的聲音,與此同時,聽見捷琨有些吞吐地說:“我覺得,你打鼓的樣子有點像,就是像一個人……”
秦咿笑了下,她對著捷琨笑,也是在對梁柯也笑,很自然地說:“像誰?梁柯也嗎?”
捷琨“啊”了聲,梁柯也心口一空。
秦咿從練習室出來,休息區有幾張小茶桌,她打開桌邊的窗戶,撐著下巴朝窗外看,輕聲說:“‘想一個人’和‘像一個人’其實沒什么區別!
輕飄飄的一句話,羽毛一般擦過梁柯也的耳廓。他喉結滾了下,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去聽,生怕自己殘缺的聽力會錯過什么。
梁柯也有種感覺,接下來,秦咿說出的話,一定是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視頻里,捷琨琢磨了下,問:“既然沒區別,那就代表‘像他’也是‘想他’——秦咿,你在想他嗎?”
陽光下,秦咿側臉白得透明,涼風吹著她彎軟的發梢,整個人美好而寧靜。
那會兒,就算梁柯也聽力殘缺,他依然清晰地聽見。
她溫柔的聲音,飽含眷戀地說——
“想他啊,每天都在想!
秦咿似乎回憶起什么,情緒發生一些變化。她不顧捷琨的手機鏡頭還開著,也不顧身邊有其他人在,眼睛看著窗外的風景,就那么說下去。
直白又坦蕩——
“我沒想到我會這么想他,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喜歡他!
進度條在這時運行到尾端,一段視頻結束了。
梁柯也沒有馬上點開下一段,而是將筆記本的屏幕下壓合攏,然后起身走進衛生間,用冷水反復沖臉,直到手指關節和手背的皮膚都凍得發白泛青。
他關掉水龍頭,抬眸看向鏡子,里面有個面目憔悴的年輕男人。助聽器在他皮膚上留下淺淺的壓痕,叫他看上去愈發病弱、陰鷙、了無生機。
如果秦咿知道她愛的人變成了這幅模樣,會不會很失望?
她那么愛他,思念他,怎么可以讓她失望。
有人在等他回去,他決不能腐爛在異國他鄉。
如同經歷了一場噩夢連連的很不安穩的午睡,梁柯也終于醒來,睜開雙眼。
世界依然灰暗,但他的手心不再空曠,似乎抓住了什么,牢牢緊握。
雨下了整整一夜,快天亮時起了霧,影影綽綽。
梁柯也洗了澡,收拾整齊,喝掉一杯熱咖啡后,他重新打開電腦,給心理醫生發送預約看診的郵件。
從那一天起,梁柯也開始規律服藥、運動、保持必要的社交,著手聯系合適的學校,計劃著重回校園。
斷掉一切經濟支持后,梁慕織再沒找過梁柯也的麻煩,一個耳聾又頹喪的廢人,她已經提不起任何興趣。
之后的某一天,例行閱讀新聞時,梁柯也看到有記者曝光了梁慕織的近照。
梁慕織出現在吉隆坡國際機場,三個助理簇擁在她周圍,一個推行李車,一個拎包,還有一個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行人腳步匆匆。
小女孩長得粉裝玉琢,即便被媒體涂了馬賽克,通過輪廓依然能窺見美貌和精致。
港島媒體明面上統一口風說孩子是收養的,大贊橋王千金人美心善。背地里議論梁慕織不老實,又多了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女,那副眉眼簡直和她媽媽一模一樣,天生的妖精坯子。
這件事在港島內掀起一波小小的熱度,莊競揚聽到風聲,抽時間飛了趟洛杉磯,找梁柯也喝酒。
那時候,梁柯也耳疾已經痊愈,他一面讀書,一面瘋狂創作曲目,寫完再淘汰,仿佛要用一場修行般的自我雕刻幫助自己快速找回巔峰時的狀態。
最瘋的一次,梁柯也將自己鎖在編曲工作室里,鎖了超過一百個小時。
莊競揚覺得心驚,他晃著酒杯里的冰塊,無奈道:“差不多了,別把自己逼太緊。梁阿姨那邊就算有了新的小孩,也不會不認你!
梁柯也指尖抵著桌面輕敲了下,覺得好笑,“你以為我做這些事,是為了向梁家證明我沒有廢掉,還可以繼承家產?”
莊競揚叫他問懵了,眨了下眼睛,“不然呢?”
梁柯也很淡地笑了下,沒做聲。
梁柯也被方恕則攻擊,受傷入院時,梁慕織讓人拿走梁柯也的手機,注銷所有社交賬號,給秦咿一種梁柯也永遠不想再和她有聯絡的絕情感,往這段本就搖搖欲墜的感情上,又補了刻薄的一刀。
后來,梁柯也注冊新的聯系方式,也經歷了病痛、抑郁等一系挫折,狀態糟糕。他沒急著和秦咿聯系,去和她解釋什么,卻經常用小號偷看秦咿的微博。
他看到她努力讀書、畫畫,認真生活,工作賬號的粉絲數量漲得很兇,也看見她在深夜上傳的練習稿。
那些線稿,每一張都會標注一個花式的字母“Y”,每一張都與梁柯也有關。
他的手,他的背影,他帶過的戒指,他的打火機。
……
秦咿說過會等他回來,也是真的在等他。
很認真地等待著。
那份執著叫梁柯也心口很暖,他勾唇笑了下,笑著笑著,又紅了眼睛,輕輕嘆息。
莊競揚雖然遲鈍,倒是不算太笨,逐漸明白過來,梁柯也的振作與梁家無關,與梁慕織更無關。
有人在等他,有人喜歡他,他不想叫喜歡他的那個人失望,才會全力拼搏。
入春后,天使之城妖風陣陣,溫度倒是不錯,晴朗少雨。莊競揚搞到一款口味不錯的霞多麗,專程飛來洛杉磯找梁柯也喝酒。
星級酒店的露臺最適合看夜景,城市霓虹縹緲,空氣里浮著一絲咸腥的海洋氣味。
梁柯也沒要霞多麗,轉而點了一杯龍舌蘭,莊競揚笑話他是土匪做派,專喝烈酒。
笑鬧過后,莊競揚正色了些,說:“回去吧。既然明知道她在等你,為什么不早點回去和她重新開始?人生苦短,經不起浪費。”
梁柯也穿一件絲綢襯衫,帶著框架纖細的銀邊眼鏡,膚色冷白清冽,貴氣逼人。
他倚著沙發靠背,瞥一眼護欄外的風景,搖頭說:“不急的。”
莊競揚以為他還在別扭,想多勸兩句,卻聽梁柯也說:“現在我還不夠好——她等我那么久,我必須還給她一個完美的梁柯也!
完美的梁柯也——
該是什么樣子啊。
就算莊競揚早已大紅大紫,習慣了名利場,依然被這句話激到,心口震蕩了下。
沒過太久,不止是莊競揚,很多人都見到了,完美的梁柯也是什么樣子。
或者說,如果沒有經歷傷痛和離別,梁柯也本該是什么樣子。
梁慕織手段很多,同樣的,這個世界也很大,她能作威一方,卻不可能到處一手遮天。在更廣闊的天地里,梁柯也如同一道豁開山川峽谷的飛瀑,砸出了巨大的聲響。
電影《naranja》全線爆火,同名主題曲榮登多國熱榜,整體凈利潤超過八億美元,打破多項紀錄,制作公司賺的盆滿缽滿,梁柯也也得到應得的蛋糕。
慶功的晚宴上,金碧輝煌,充斥著音樂、禮服和美酒。
梁柯也身形挺拔,輪廓深,穿正裝時顯出一種東方人獨有的美感,逆光看過去,清冷得叫人不敢打擾。
私助悄悄走到梁柯也身邊,同他耳語,告訴他,秦小姐的新畫在拍賣會上拍出了一個漂亮的成交價。
“捷琨先生讓我轉告您,他們的新樂隊,有秦小姐參與的那個,采用了‘garland’這個名字!敝淼吐曊f,“雖然秦小姐不知道這名字是您取的,但是,她非常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梁柯也安靜地聽完,眼眸垂下來,看著旋梯下的衣香鬢影,唇邊笑意淺淡,明亮而溫柔。
歐納集團,西班牙本土的傳媒巨頭,負責影業線的執行官端著酒杯來與梁柯也攀談,試圖為新的合作埋下伏筆。
梁柯也輕笑了下,舉起手中的香檳酒杯,朝Ortega先生致意。
他氣質雍容而倜儻,活生生的東方絕色。
“工作時間結束,先生,”梁柯也說,“我該回家了!
愛他的人,已經等待得太久太久-
山中夜色深濃,恒久不變,溫泉水似一席軟綢,將兩個人柔軟包裹。
秦咿呼吸很輕,睫毛上掛滿水汽,有眼淚,也有繚繞的霧,顆顆晶瑩。她喃喃:“原來,樂隊的名字是你取的……”
梁柯也將秦咿微濕的長發撥到耳后,低頭靠過來,親一下她的唇角,“捷琨說你很喜歡這個名字,我很高興你會喜歡。”
秦咿眨了下眼睛,順著這個話題,她回憶起一些細節。梁柯也經營的那間酒吧,名字叫“Lotus”,燈牌是一束野花的形狀。
野花。
響水村看日出那次,趁她睡著,梁柯也在副駕的置物格里放了一束新摘的野花,她一覺醒來就能看見。
他還發過一條微博——
【Lotus&Quietness|L&Q】
他說,我喜歡的人愛聽音樂,也愛玩樂器,我想給她一個好一點的環境,讓她能不受拘束地玩一會兒,喝點酒,就做了這間店。
他喜歡的人——
梁柯也已經說得足夠直白,他埋下的所有細節,都是為了她。她還在鉆牛角尖,胡亂猜測梁柯也是不是喜歡上了其他人。
他一貫愛得坦蕩,從不隱藏,所有心思都在她這兒了,怎么可能喜歡別人。
秦咿覺得心口很軟,還有點酸,像打開了一罐冰鎮過的檸檬氣泡水,她摟著梁柯也的脖子,臉頰軟軟地貼著他,不愿放開。
梁柯也很喜歡被秦咿依賴的感覺,手指揉了下她后頸的皮膚,“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秦咿下意識地搖頭,頓了頓,她小聲說:“以后別再讓人欺負你了!
氣溫好像升高了些,梁柯也的身體在變熱,指尖的溫度也是,他揉著秦咿的嘴唇,眼睛很深地看著她,“心疼我嗎?”
秦咿叫熱氣蒸得腦袋發暈,想也不想就說:“心疼,再也不想看見你受委屈了!彼浧饎e的什么,又說,“那次受傷有沒有給你留疤?”
梁柯也眼睛眨了下,聲音聽上去有些渾濁,故意說:“要檢查一下嗎?”
秦咿點頭,神色認真,“你脫了衣服,讓我看看。”
梁柯也睫毛低垂著,顯得輪廓溫柔,聲音也是,他輕笑一聲,“現在膽子這么大了啊,敢讓男人脫衣服。”
秦咿管不了那么多,她抿著唇,目光和語氣都有些倔,“讓我看看。”
梁柯也衣著簡單,只穿了件白T,他舉高手臂利落脫掉。
衣服明明在變少,溫度卻不降反升,秦咿忍著呼吸困難的感覺,目光慢慢移動,仔細看過梁柯也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他脖頸修長,鎖骨清晰,肩背和腰腹處有著漂亮的肌肉群,線條很重,顯出幾分鋒利,是常年健身的成果。
刀傷在他腰后,愈合得很好,只留一點淺淺的印子,被長褲的腰帶壓藏住。
梁柯也握著秦咿的腕,要她靠近自己,以一種親密無間的姿態,低聲問:“其他的,也要脫掉嗎?”
秦咿呼吸有些緊,指尖無意識地攥了下,嘴上卻說:“你脫!
梁柯也格外聽話,依照秦咿的要求,他又動作了下。
溫泉水汽繚繞遮擋,一時間秦咿來不及看清什么,只隱約聽到些聲音,比如,布料的摩擦,再比如,腰帶落地,金屬裝飾碰到湯池邊的石頭臺階,清脆的一聲。
那些細節叫秦咿忍不住顫栗,周身又冷又熱,十分矛盾。
她腦袋很暈,無意識地吞咽,眼睛正要瞥向別的地方,不看他,下巴忽然一緊,被梁柯也單手扼住。
梁柯也低頭靠過來,灼熱的氣息灑在秦咿肩膀那兒,聲音很低地說:“寶寶,以后只看著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那么漫長的六年,日日夜夜,他都不愿去回憶是如何熬過來的。
秦咿眼圈又開始發燙,心軟又心酸,她手臂圈著梁柯也的脖頸,將他抱緊,哽咽著說:“你不該那么想的——要等到變得足夠好,成為完美的梁柯也,再回來找我。”
“在我眼里,梁柯也從來沒有不完美過!
“他是最好的,永遠都是”
梁柯也呼吸重了下,心跳也是,怦怦作響。他單手撈著秦咿的腰,兩人之間貼近到連溫泉水流都無法漫入。
秦咿覺得梁柯也身上燙得不行,哪哪都熱,甚至透出些危險侵略性。她覺得緊張,卻沒有松開,反而摟著梁柯也的脖子,將他抱得更緊。
模模糊糊的,她聽見他很輕地問了句:“你會一直喜歡梁柯也嗎?”
聲音聽上去有些忐忑,不自信似的。
若不是親耳聽見,誰會把“不自信”三個字和梁柯也聯系在一起呢。
秦咿心跳顫了下,有點疼,她抬眸看過去,年輕男人眼瞳漆黑,眼尾那兒卻覆著薄薄的紅,好像比她紅得還要厲害。
她忍不住去吻梁柯也的唇,輕輕淺淺的吻,用一種哄人的語氣,溫柔地說:“當然會一直喜歡啊,很用力地喜歡!”
“春天和夏天,所有的日子,我都要和梁柯也一起過,無論走到哪,我都要粘著你,要你親,也要你抱!”
梁柯也喉結滑動了下,情緒似乎有些起伏。
“說話要算話的,”他嗓音啞著,“不可以騙我!
秦咿耳朵有點紅,忽然說:“濕裙子穿著不舒服,幫我脫掉吧。”
梁柯也眸光沉得發暗,他摸索著碰了碰她,故意在她耳邊說:“抬手!
手抬起來,裙子卻墜下去,砸著水面,泛起細小的波紋。
梁柯也睫毛微動,目光由上往下,看著她,什么都叫他看清楚了。秦咿臉頰一燙,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他的眼睛。
“你別……”
話沒說完,她的腰已經被他握緊,后頸也被他單手扣住,深吻重重地落下來,不容拒絕地侵入她的呼吸。
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失,秦咿心跳凌亂,又熱又燙,除了梁柯也的體溫與動作,她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唇被磨得發疼,胸口也是,一片紅暈,秦咿被迫發出細小的嗚咽,有點想躲。梁柯也覺察她的意圖,纏得更兇,一寸寸地將她吞噬。
溫泉中充沛的水汽將兩人的皮膚打濕,薄光一片,潮熱一片,秦咿什么都抓不住,手指艱難地攀著梁柯也的肩膀。
因為缺乏呼吸,秦咿渾渾噩噩,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被抱起來的,又是如何走進房間,再有意識時,她已經落在床單上,像一瓣櫻花。
秦咿沒了那條白裙子,依然雪白,膚色與床單相融,漂亮得如同她筆下的油畫。
她反手抓著枕頭的邊角,不再去遮擋什么,目光由下自上地看向梁柯也,也任由他打量自己,兩人目光相觸并糾纏,氣息潮熱而繾綣。
梁柯也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
他想,他愿意死在她的目光下,永恒埋葬于此。
這樣想著,梁柯也身形低下來,掐著秦咿的下巴再度與她接吻。
反反復復,一直吻到秦咿快哭了,聲音輕弱地叫著他的名字。
“梁柯也!
“梁柯也!
……
叫到第五遍時,梁柯也似乎有些按耐不住,握緊秦咿的腰,眸光漆黑地看著她,“想我嗎?”
秦咿身上殘存著溫泉水,頭發濕潤,眼神也濕。梁柯也撥開她肩頭的一縷碎發,指尖停了停,又去開床頭的抽屜,拿到什么。
他還是那個習慣,牙齒咬住塑料包裝的一角,然后,單手撕開。做這些事時,他一直盯著秦咿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
秦咿心跳亂,思緒也亂,不知怎么,忽然說了聲:“想!
梁柯也呼吸更緊,也重,他握著她的手腕,壓在臉頰旁邊,忽然說:“寶寶,嫁給我。”
話音落下的一瞬,秦咿耳邊似乎鋪了片白噪音,嗡鳴不斷。
腰徹底軟下去,脊背難以支撐,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只剩白色的皮膚,在他手心里暖化成流動的糖。
溫泉活水源源不斷地引入湯池,霧氣昭昭,小股水流反復沖擊周圍的石臺,一下重過一下,響聲也愈發清晰,傳到耳朵里。
秦咿被吻得嗚咽,哪哪都紅,也燙,她摟著梁柯也的脖子去咬他的肩膀,難捱得掉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
水汽依然很重,庭院里處處潮濕。
秦咿的脊背貼著梁柯也的胸膛,她聽見他還在哄她,“寶寶,嫁給我!
她忍不住在他手腕內側也咬了下,咬了人又伸手去抱他,緊緊挨著他,低聲說:“梁柯也,我們只記得今晚,忘掉那六年,好不好?”
梁柯也一頓,眸光漆黑,看著她。
秦咿勾著他的脖子,要他低過來,一邊問他一邊模模糊糊地說——
“只當我們從未分開過!
“也永遠不會分開!
和你分開,是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我們忘掉它,一起忘掉,好不好?
梁柯也心跳很快,也很軟,溫柔地吻入她的唇。
“好!
從今以后,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