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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chapter 85 想你再親我一會……

    溫泉酒店的一夜,過得極其荒唐。

    秦咿記不太清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只覺得心跳始終被梁柯也掌控,時快時慢,頻率跌宕。她眼角反復濕潤,有些想哭,梁柯也偏挑在這時低頭吻過來,將她的呼吸攔腰斬斷。

    為了獲得更多的氧氣,秦咿下意識地張開唇齒,卻被入侵得更加過分,唇瓣摩擦出細微的聲音,曖昧得不行。

    明明是很柔軟的大床,地上還鋪了毯子,卻被梁柯也的動作搞出奇奇怪怪的聲音,聽著都臉紅。

    那會兒,秦咿的額頭被汗水沁濕,手心也出了汗,她連抱住他肩膀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只能用臉頰去蹭著梁柯也的脖頸,又乖又親昵,像個小動物。

    她模模糊糊地說:“好累啊……”

    梁柯也食髓知味,單手抵著秦咿的腰,更加用力地將她壓向自己,半是誘惑,半是脅迫:“寶寶,我很想你,再陪陪我。”

    他落在那個“想”字上的話音并不重,甚至刻意放輕了幾分,卻叫秦咿心緒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如同湖面上震起來的漣漪。

    那么漫長的六年,看不到盡頭似的,怎么會不想念呢,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啊。

    一念至此,她再也講不出拒絕他的話,舍不得。

    秦咿背后墊著枕頭和綿軟的毛毯,將上身微微抬高,形成一個適合接吻的角度。她在一種凌亂的逼人出汗的氛圍里,勉強撐起身形,主動湊過去親了親梁柯也的唇,手也抬起來,指腹壓在他胸口那兒,摸到皮膚下的心跳。

    一下一下,滴滴答答,如同他給予她的那種動作,十分好美,也叫人迷醉。

    秦咿覺得情緒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托舉了起來,懸得又輕又高,她恍惚著,忍不住小聲說:“那就再陪你一會兒……”

    她沒想到,這個“一會兒”,居然硬是被拖延成一種“沒完沒了”。

    沒完沒了的……

    快天亮時,秦咿隱約感覺到她被撈起來,帶去浴室洗了個澡,熱水淋在她身上,從腰到腿那兒又燙又麻,好像要燒起來,滋味難捱。

    淋浴間并不狹窄,梁柯也卻要秦咿和他緊貼著。她有些站不穩,手臂攀著梁柯也的肩膀,摸索著在他脖子上咬了下,抱怨說:“你有點過份。”

    兩個人都浸在水汽里,通身濕潤,梁柯也將垂落的黑發全部推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形狀漂亮的鼻梁。他眼眸很深,膚色冷白,兩相矛盾下顯出一種成年男人少有的清絕氣息,十分干凈。

    秦咿很喜歡他此刻的模樣,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一點,嘴唇似有若無地蹭著他的耳垂,動作像羽毛。

    軟得要命,也勾人得要命。

    梁柯也呼吸一頓,掐她腰的那個動作有些收不住力,指腹在秦咿緞子似的皮膚上留了印子,顏色鮮明。

    氣氛似乎靜了會兒,過了兩三秒,梁柯也很低地說:“那你別亂動。”

    秦咿閉著眼睛,要睡不睡的,忽然模模糊糊地說,“還是有點漲……”

    透過淋浴的水聲,梁柯也聽見那點兒話音,忍不住輕笑,手指慢慢移動,在秦咿肚子那兒停了停,視線也隨之落過去,低聲:“是這里么,不舒服?”

    就算已經很親密了,秦咿也難免害羞,淋浴間里又沒有衣服,簡直擋無可擋。

    她牙齒輕輕咬唇,小口呼吸了下,說:“你別問……”

    有點嬌,還有點可愛,特別招人疼。

    梁柯也低笑著,故意說:“待會兒幫你涂藥。”

    秦咿眼睛睜開,定定地瞅著他,半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點賭氣地說:“不要。”

    “只涂藥,”梁柯也還是笑,神色溫柔得有點過,“不做別的。”

    都——

    那么多——

    次了……

    他還想做什么!

    秦咿耳朵滾燙,想咬他,頓了下,又覺得舍不得,最后只是閉上眼睛不看他,就好像這是她能給出的唯一懲罰

    堆積在梁柯也心里的那股溫柔的情緒更重了些,他低頭靠過來,吻與氣息一并落在秦咿唇上,纏綿得近乎磨人。

    花灑水流不斷,熱氣蒸騰,兩人皮膚都濕,也都燙。秦咿被吻得微微發抖,發麻的感覺從她心尖兒一路流向脊椎,半邊身體都提不起力氣。

    輾轉的間隙里,梁柯也稍稍退開過一次,容她換氣。

    秦咿睫毛輕顫,聲音又小又粘地叫了他一聲:“梁柯也……”

    梁柯也單手箍在秦咿后頸那兒,輕輕捏了她一下,安撫地說:“現在出去么,還是再讓我親一會兒?”

    秦咿呼吸有點不穩,心跳也時快時慢地應不上拍,她想說什么,又頓住,眼眸濕漉漉地瞅著他。

    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模糊地發出一聲:“你親。”

    想你再親我一會兒……

    梁柯也笑意更重,箍著秦咿的后腦重新壓過來。

    直到周身都被水汽徹底泡透,淋浴間的門才從里頭被人推開,水汽和熱氣大團大團地冒出來,潮濕而曖昧。

    秦咿沒穿浴袍,整個人裹在一條大浴巾里,被梁柯也放在床上。他哄她蓋好被子,先別睡,轉身去浴室找到一條新毛巾,還從柜子里拿出吹風機。

    濕透的長發打理起來很耗時,有時候秦咿自己都覺得不耐煩,恨不得一剪子剪斷。梁柯也卻十分細致,一點點地幫她擦到半干,再用吹風機吹透,防止她感冒或偏頭疼。

    做完這些,梁柯也拿杯子接了小半杯溫開水,動作很輕地抵在秦咿唇邊,要她喝一點,不然,一覺醒來容易喉嚨痛。

    秦咿困得厲害,不愿意好好配合,只喝了一點點,就搖頭說不要。

    梁柯也嘆了聲:“不要不要,一直不要。剛剛嫌太漲,說不要了,現在又……”

    秦咿聽得面紅耳赤,又不知該怎么攔他,腦袋一熱,索性摟著梁柯也的脖子,抵著他親了口,用黏人的糾纏吞沒所有聲音。

    折騰到秦咿徹底睡著時,已經是天光大亮,梁柯也卻沒有絲毫睡意,他打了個電話到前臺,將兩人的衣服送去清洗烘干。空調調整到適宜的溫度后,窗簾和主燈都關閉,讓臥室變得靜謐又舒服。

    處理完瑣事,梁柯也躺回到秦咿身邊,連人帶被子一并撈進懷里抱著。

    他睡不著,半靠在床頭那兒,垂著眼眸去看秦咿,時不時地摸一下她的頭發和臉頰,動作很輕,眼神里全是失而復得的那種珍惜感,深刻得叫人心口發熱。

    那會兒,草木的氣息都被揉碎了,散在天光里,梁柯也眼底的深情也是,無人窺見,卻又清晰存在。

    就像他愛她,始終是明確的,堅定的,閃閃發亮。

    時間過去一些,秦咿好像開始做夢,又像是感知到什么,陷入一種不太安穩的狀態。梁柯也側著身,觀察著秦咿的每一分神色,只要她皺眉,發出微弱的鼻音,他就低過去親一下她的臉頰或額頭。

    這動作反復多次,柔軟的情愫逐漸撫平秦咿的忐忑。她就像一只被迫離巢的小鳥,獨自穿行過風雨,也看過萬家燈火。千山萬水走盡,終于在梁柯也懷里找到可供棲落的港,也終于收到那份命定的禮物。

    這一覺沒能睡太久,大概下午的時候,秦咿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手機震動,屏幕光也閃爍得厲害。她拉高被子,把腦袋往底下埋,不想睜眼,熬了幾秒,來電終于自動切斷,緊接著,又再次打進來。

    嗡嗡聲實在煩人,秦咿伸手在枕邊摸索了下,碰到只手機,她看都沒看,直接拿過來貼在耳邊。

    “親愛的梁老師,你他媽移民去月球了?電話打了八百個,死活不接!”

    好暴躁的聲音。

    聽著有點像——

    莊競揚?

    秦咿嚇了一跳,睡意跑得精光,睜開眼睛看到屏幕上的確是莊競揚的名字,同時,也發現她拿的是梁柯也的手機。而機主本人哪都沒去,就在她身邊,靠著床頭。

    見她視線偏過來,梁柯也還對她笑,指腹貼著秦咿的臉頰,松散地揉了她一下。

    房間很靜,莊競揚的嗓音清晰,震動聲更清晰,他不可能聽不見。

    秦咿眼神飄到梁柯也那兒,同他對視了下,后知后覺地明白什么,硬著頭皮對著手機講:“莊老師,你好,我是秦咿。”

    莊競揚像是噎了下,好天半沒出聲。

    屏幕上,通話計時一分一秒地過,秦咿覺得手機發燙,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又往梁柯也那兒看了眼。

    梁柯也一直在看她,接觸到秦咿的視線,居然貼過來要親她。秦咿睜大眼睛,生怕被那頭的人聽到,連忙側身躲了下。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響過后,搞不清是莊競揚主動掛的,還是秦咿不小心碰到,總之,來電就那么斷了。

    通話結束后,不知怎么回事,屏幕并沒自動鎖定,而是跳到了主頁面那兒,各類軟件清新排列。秦咿迷迷糊糊的,手指無意中落上去,半熄滅的屏幕又亮起來。

    受她的動作,備忘錄彈出,停在上次編輯的那個頁面。

    秦咿下意識地瞄了眼,下秒,目光和呼吸同時頓住。

    第86章 chapter 86(小修) 【成為……

    那會兒,世界仿佛浸在溫水里,一寸一寸下沉,寂靜無聲。

    時間的流逝似乎也變得緩慢,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堆積在墻角,像玻璃花瓶的碎片。

    秦咿眼睛眨了下,又一下,喉嚨無意識地抽緊,呼吸也屏住。手機的屏幕光有些暗了,她手指挪過去,碰了碰。

    下秒,光亮和備忘錄中的一行行文字同時落入秦咿的視線。

    長長的,足有數百條。

    梁柯也注意到秦咿的神色變化,也注意到手機上的東西,卻并未阻攔,安靜的,任由她看下去。

    【她喜歡有芋泥的黑糖牛乳茶】

    【她來找我比三公骰,還要帶我走。】

    【今天,她不肯接我的視訊邀請,但是,有發語音給我,對我說,梁柯也,你好好養傷,不要生氣。生什么氣啊生氣,對她哪來的脾氣。】

    【她發動態說,拒絕不了小狗。】

    【她說不喜歡我疼。】

    ……

    【接吻之后,一起聽的第一首歌是《三吋日光》】

    【她拍了野花的照片發給我。】

    【她在亂嚼舌頭的人面前維護我,她在保護我。】

    【她說回了竺州,要為我畫一幅畫。】

    ……

    【她關注了我微博,“果粒巡游”,以為我不知道,呵。】

    【Lotus&Quietness|L&Q。我和你。】

    【她說,梁柯也,糟糕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說,梁柯也,我有為你逃婚的勇氣。】

    【買花環,編辮子,牽牽手,一輩子——當地的方言童謠,她沒聽懂,但我懂——我懂就夠了。】

    【她說,梁柯也,我愿意的——我曹,我心臟差點跳出來!】

    ……

    【通話時長03:47:17】

    【她說,煙花留給別人去看,你只看我的眼睛,好不好?】

    【她說,我想你陪我。】

    ……

    【分手了。】

    ……

    【第一百七十三天,夢到她,她說想我。騙我,又騙我,總是騙我。】

    ……

    【第三百八十五天,看了她的微博,她在畫我,我認得出來。】

    ……

    【她說,我沒想到我會這么想他,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喜歡他。】

    【我聽見她說喜歡我了。】

    ……

    【成為更好的梁柯也,然后,回到她身邊。】

    ……

    樁樁件件。

    就算分手了,梁柯也的備忘錄里依然留存著她的喜好,她說過的話,甚至,做過的一些小事。

    過去的六年里,他一直留著。

    秦咿不知該如何描述那一瞬間的感受,只覺得臥室里好像有一種情緒在,很濃,也很靜,讓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

    她怔怔地看著手機,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看清,也都記在心里,長久的凝視讓她眼眶發酸,鼻尖發酸,莫名想哭。

    靜謐持續了會兒,秦咿從恍惚的狀態里找回一點思緒,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該怎么說呢——

    秦咿知道梁柯也是喜歡她的,一直都知道。但是,這一刻,秦咿忽然意識到,她所了解的“喜歡”和梁柯也真正給她的,并不在相同的程度里。

    梁柯也給她的愛,始終比她以為的要多一點兒。

    所謂的“一點兒”,不是初秋時懸在屋檐下的雨珠,也不是甜品上的果醬櫻桃,要多少有多少,可盡情慷慨,而是墜入海洋里,又被浪潮裹挾上岸,叫松脂包裹成琥珀的一顆星。

    千千萬萬年,無盡歲月間,只有一顆,唯獨那一顆,琥珀星辰。

    梁柯也從自己心口上取下來,放在她掌心里,叫她收下。

    世界那么大,人群來來往往,形形色色,她和梁柯也不是沒有走散過。無論這條路多么坎坷崎嶇,這顆“琥珀星辰”都沒有離開過她的手心。

    始終在她這兒,是她的,屬于她。

    屏幕久未觸碰,自動鎖定,鏡面的反光里映出秦咿此刻的模樣,她輕輕吸了下鼻子,小聲叫他:“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聲,額頭低下來,與她互相抵著。

    秦咿垂著眼,指腹在他手腕內側劃了下,聲音更低地說:“你冤枉我。”

    梁柯也不太懂,卻很溫柔地看著她,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可能是剛睡醒,秦咿控制不住地犯懶,她偏過頭,下巴搭在梁柯也肩膀那兒,“我是真的想你,夢里夢外都在想你,沒有騙人。”

    頓了頓,她聲音小小的,“你在備忘錄那樣子寫,有點冤枉我。”

    臥室里靜謐又暖和,空氣中飄散著秦咿頭發上的香味,同梁柯也的氣息融在一起,加劇了那種密不可分的感覺,很黏人,也很美好,像一場夢。

    梁柯也輕笑了下,將秦咿裹在被子里,帶到自己腿上坐著。

    秦咿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弄,特別配合。

    莊競揚打來電話之前,梁柯也洗過一次澡,這會兒頭發還沒干透,他呼吸薄薄的,喉結清晰,身上有好聞的淡香氣,潔凈得像一段白色月光。

    “說你騙人,是我做得不對,”梁柯也低著眼睛看過來,聲音聽上去很哄,還有種迷人的真摯,“我道歉。”

    秦咿沒說話,手臂從被子底下伸出來,摟著梁柯也的脖子,將他抱緊,動作和姿態都很親昵,特別粘他的那種感覺。

    梁柯也心跳發軟,吻一下秦咿的頭發,又說:“是我冤枉你,很惡劣,不開心的話,你可以沖我發脾氣。”

    秦咿還拿著他的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撥著機身側邊的靜音鍵,“不會對你發脾氣的,我舍不得。”

    梁柯也輕笑,指腹在秦咿耳后那兒蹭了下,又沿著脊背慢慢滑下去,落在她腰上,要她貼他更近一點兒,然后說:“對我這么好啊?”

    “是你先對我好的——”秦咿哽咽了下,鼻音很重,故意說,“備忘錄里的那些就是證據,你別想賴……”

    秦咿低著眼睛,過了會兒,又小聲問他:“為什么要做這么多記錄呢?”

    梁柯也輕笑了聲,風輕云淡的,就好像這些都是理所應當,是他應該做的,沒必要講什么原因。

    但他還是解釋了:“寶寶,我知道你吃過很多苦,從小到大,有過數不清的委屈,就想記錄下與你有關的一切事,你的一切好,然后,對你更好一點。”

    可是,可是。

    梁柯也承受的委屈,明明不比她少。

    他卻從未計較過,一直坦蕩,一直赤誠,即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在堅持,給她最好的,最寶貴的。

    秦咿眼眶漸紅,情緒也重,她睫毛垂下去,眨了眨,過了會兒又抬起來,去看他。

    那會兒,也不知是房間里的光線太暗,還是她目光里的感情太鮮明,顯得漂亮又濃烈,她說:“別只想著我對我好,也要對自己好一點。”

    “梁柯也,你要學著對自己好一點。”

    梁柯也只是笑,不做聲,干干凈凈的眉眼,手指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頭發。

    秦咿想起什么,神色認真起來,“梁家那邊,真的不再和你聯系了嗎?他們會不會……”

    “我媽媽有了新的孩子,很漂亮的小女孩,哪哪都比我好,培養‘新作品’比和我糾纏更有意思。”梁柯也歪了歪頭,語氣里透著股滿不在乎的勁兒,“而且,我已經簽了放棄遺產繼承的聲明書,什么都不要,她沒必要再來找我麻煩。”

    哪有這樣子的,養小孩像買玩具,不合心意了就丟掉……

    秦咿覺得疼,正要說什么,梁柯也握著她的手,搶先一步說:“就算離開梁家,我依然能夠賺到好多錢的,也能好好照顧你,絕不讓你吃苦。”

    好像怕她不信,他聲音低了些:“寶寶,相信我。”

    秦咿覺得眼淚有點管不住,又不想當著他的面哭,只能將臉頰往他衣服里藏。

    梁柯也捏著她的下巴,不叫她躲,很溫柔地在她唇上親了下,啞聲哄她:“嫁給我,好不好?”

    他這樣子,秦咿完全招架不住,一面心疼他,一面又喜歡他喜歡得不行,心跳軟得不成形狀。

    她腰腹那兒感受到他掌心溫度,同時,耳邊聽到他在說——

    “想娶你,想一起生活,想給你最好的,想……”

    話沒說完,不等秦咿反應,她的下頜已經被抬起來。唇被貼著,也被分開,細細密密的親吻由外至內,叫呼吸都熱起來。

    秦咿腰背軟得不行,梁柯也單手撐著她,叫她身心都溺在其中,好像除了和他接吻這件事,再沒什么重要的。

    不知什么時候,裹在秦咿身上的被子散了,露出底下的皮膚,她肩背有點軟,沒什么力氣,不得不抬高手臂攀著梁柯也的脖頸,軟軟貼著他。

    梁柯也呼吸有點重,貼在她耳邊啞聲問:“可以嗎?”

    他太貪,給她休息的時間好像太少……

    秦咿臉紅,也燙,悄悄瞥了下床頭柜子上的包裝盒。

    還有——

    大概三個。

    她咬一咬唇,用氣音應了句:“你想的話,可以的。”

    梁柯也想到什么,往下看了眼,眼眸又抬起來,問她:“還漲嗎?”

    說這話時,他額前黑發微亂,脖頸汗濕,喉結形狀清晰得顯出幾分與氛圍不符的禁欲感。秦咿很喜歡梁柯也此刻的模樣,有一點情動,有一點欲,還有隱忍與溫和。

    她知道,只要她說不舒服,他一定會停下來,再難受也不動她。

    這是梁柯也的底線——不能讓她吃苦,什么樣的苦都不行。

    秦咿目光閃了下,想說什么,又忍住,好一會兒,她沒什么力氣地說:“剩下的那些,你別都用完,我就不會……”

    梁柯也一頓,歪頭朝柜子上看了眼。

    之后,四周莫名靜了兩三秒,氣氛也有了些說不清的變化。

    不等秦咿搞清楚狀況,她腰那兒忽然被梁柯也單手扣緊,整個人也被更加用力地向他壓過去,與他貼著。

    “寶寶,”他親一下她的臉頰,聲音很低,情緒也很濃,“我有點受不住你這樣……”

    太喜歡了,沒法形容的喜歡,覺得她一顰一笑都是誘惑。

    話音落下的一瞬,秦咿感受到埋在被子底下的梁柯也的手,她脊背緊繃了下,頓了頓,又放松下來,睫毛輕顫著任由對面的人為所欲為。

    她越是乖巧,梁柯也眸光越深,正要貼過去再親她一會兒,扔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忽然震起來,嗡嗡的聲音在安靜的臥室里格外清晰。

    秦咿似乎被嚇到,肩膀一抖,眼睛里浮了些水汽。她從被子底下抓著梁柯也的手腕,晃了晃,小聲提醒:“先接電話。”

    梁柯也皺了下眉,有點煩,一手與秦咿握著,另一只手拿起手機直接掛斷。他正要將屏幕反扣在一旁的柜子上,震動聲再次響起。

    “莊競揚”三個字瘋狂在閃。

    最喜歡的人就在懷里,氣氛也好,偏偏……

    秦咿看他一眼,笑了下,撈起被子將自己裹緊,手指伸到梁柯也手心里,拿走手機,滑動接聽后貼在他耳邊。

    “說話……”她小聲哄他。

    梁柯也被哄得稍稍氣順了些,就著秦咿動作,歪頭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是不是沒別的事可做?”

    莊競揚滿肚子話被堵了下,索性破罐子破摔,“穿上衣服,來我公司開會!”

    梁柯也嘖了聲,情緒更煩,“沒空,明天再說。”

    莊競揚深呼吸了下,“梁老師,請你看看手機上的通話記錄,距我上次打電話給你,已經過去了三個半小時!”

    秦咿聽見點話音,眼睛睜大。

    莊競揚還在說:“已經三個半小時了,你有幾顆腎,都是鐵打的啊,能不能別那么禽獸……”

    梁柯也沒什么反應,秦咿倒是臉色紅透,手機在她手上拿著,她手指一抖,將通話掛斷,屏幕也按滅。

    氣氛重新安靜下來,秦咿眨了下眼睛,嘀咕:“難怪莊競揚黑粉多,他真的有點討厭。”

    梁柯也視線低下來,看了秦咿一會兒,又笑起來:“別這么可愛啊。”-

    能讓莊競揚打這么多電話來,肯定不會是小事,秦咿和梁柯也退了房,開車回城。路上,秦咿收到助理小閔的消息,她又去看了下社交網絡上的熱搜榜,初步搞清了來龍去脈。

    這事兒說起來有些“匪夷所思”,莊競揚塌房了,以一種出人預料的方式。

    三天前一個ID為“阿沅本沅本本沅”的賬號在微博發帖,聲稱她與當紅明星莊競揚有過一年多的秘密聯系。

    當時莊競揚尚未走紅,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歌手,微博粉絲兌上水份都不到二十萬。他隨手開了個ins小號,不發東西,只瀏覽些新聞動態,那位女網友就是通過ins與莊競揚認識的。

    他們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萍水相逢,通過私信聊上幾句,相處融洽。

    那會兒,在圈子里,莊競揚屬于查無此人的狀態,像樣的資源根本輪不到他,更別說挑三揀四。他拍過天雷滾滾的低成本古偶,也出過兩首口水情歌,全部糊得悄無聲息。

    事業不順,莊競揚狀態萎靡,女網友大概察覺到什么,講了好多小道理試圖安慰他,言語細膩而真摯,非常暖心。

    兩人沒有交換過其他聯系方式,只通過ins聊了將近一年,從最初的兩三天上線打一聲招呼,到一口氣刷出上百條聊天記錄,熟悉感與日俱增。

    在女網友的鼓勵和陪伴下,莊競揚寫出了歌曲《阿沅》,通過音綜一夜爆紅,那之后,女網友卻注銷賬號,消失了。

    沒留下一句解釋,也沒有道別。

    人生漫長,相伴一程,再各自回歸人海,似乎也不算遺憾。

    只不過,那位女網友在注銷賬號前,將所有聊天記錄截圖,打印成一張又一張照片,貼在了日記里,還在每張照片旁寫下心情標注。

    十年過去,舊事再起,那個ID“阿沅本沅本本沅”的賬號不僅將整本日記都po了出來,在個人主頁連發五十條微博,還@莊競揚本人——

    “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你,只不過好的暗戀者是不該隨意打擾的,所以,我一直躲藏在屏幕后,小心翼翼地給你安慰。現在,我很想見你一面,你愿不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莊競揚正當紅,消息一出,立即爆成熱搜第一,引發廣泛猜測與爭議。粉絲指責“阿沅本沅本本沅”散播謠言,博眼球,要求工作室采取法律行動,保護藝人的合法權益。

    截至目前為止,莊競揚本人以及工作室未對此做出任何回應。

    秦咿將爆料者的微博翻看了遍,仔仔細細的,越看越覺得日記上的字跡眼熟,敘事的語氣也是,好像在哪見過。

    第87章 chapter 87 “梁柯也學過油……

    男明星私聯素人女網友,是個相當敏感的話題,莊競揚又處在最惹眼的位置上,萬一被對家抓住苗頭趁機造勢,即便不能將他徹底封殺,扒下他一層光環所釋放出的利益,也足夠其他人喝一口肉湯。

    更何況,莊競揚的第四張音樂專輯正在籌備,后面還有一長串的商業巡演等著他。

    是非之地,利益之爭,心慈手軟的人做不了獵手,只能成為被分食的獵物。

    經紀人瀾姐的意思是不作理會,就當那個“阿沅本沅本本沅”是個追星入魔的跳梁小丑。

    運營那邊會做好輿情監控,同時,透點口風給粉絲后援會,讓具有一定號召力和影響力的大粉全部行動起來,帶領小粉絲去各個營銷號的評論區刷屏式辟謠,將事情圈定在“粉圈互撕”的范疇里。

    在路人看來,就是一場惡作劇式的笑話。

    這是藝人工作室進行危機公關的常規操作,出乎預料的是,莊競揚拒絕了。

    不僅拒絕,他還要求修改新專輯的概念主題,從“量子糾纏”變更為“陪伴”。

    “量子糾纏”是指在量子力學中,幾個粒子互相產生作用后,會形成一種整體性質,使各個粒子無法再被單獨描述。

    選中這一概念作為新專的主題,是想向粉絲表明,莊競揚從不是高高在上的,他與粉絲之間存在著深切的羈絆,依存共生。

    賺錢的同時又能“固粉”,不錯的手段。

    但——

    藝人如何公關秦咿和梁柯也管不著,如果涉及到專輯概念的修改,他們兩個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會議室里,窗明幾凈,空調徐徐運作。

    莊競揚沒做造型,穿著破洞牛仔褲和寬松薄軟的白襯衫,像個剛出校門的英俊男大。

    他兩手的袖口都卷到手肘那兒,露出一塊愛彼腕表,皇家橡樹系列,32顆切割鉆石環繞表圈,表盤是帶有小格紋裝飾的煙熏藍,很襯他象牙般瓷白的膚色。

    “意思是你不僅要修改主題,”瀾姐是藝人經紀,也是工作室的半個合伙人,說話很直“還要把那個女網友請到新專輯的發布會現場,當眾和她見面?”

    “她不是跳梁小丑,那段經歷也不是臆想或造謠。”莊競揚難得露出幾分嚴肅,“她的確給過我很多安慰,《阿沅》的創作過程中有她的痕跡在。我一直想當面對她說聲謝謝,可惜,她注銷了賬號,讓我找不到人,這份人情一直虧欠到現在。”

    “人情債難道沒有別的法子還,非要搬到臺面上?”瀾姐氣得笑出來,“你和那個女生之間的聊天記錄比我命都長,有心人隨便截出幾句有歧義的,造勢、發酵、鬧大,你怎么收場?萬一那女生收了其他公司的錢,里應外合,配合炒作,要把你拉下來呢?我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會鬧得多難看!”

    莊競揚皺眉,“別那么說她,她不是那種人!”

    瀾姐翻了翻眼睛,“莊老師,你天真起來還挺可愛的!”

    莊競揚難得固執,怎么勸都不聽,執意要改主題改方案,瀾姐恨不得抄起轉椅砸他,一時間吵得有點收不住。

    梁柯也和莊競揚關系很近,私交和商務都有牽扯,這些事也不涉及什么機密,沒必要瞞他,他一直在場,秦咿也在。

    秦咿微微低頭,還在看那個“阿沅本沅本本沅”的微博,腦袋里閃過幾個念頭,模模糊糊的。不等她想清楚,身側忽然微微一熱。

    會議室里沒外人,梁柯也沒那么多顧忌,俯身朝秦咿靠過來,輕聲問:“會怕嗎?”

    秦咿眼睛眨了眨,過了幾秒才明白,有些好笑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看吵架有什么可害怕的。”

    這話說完,梁柯也依然看著她,目光很軟,舍不得移開似的。

    秦咿有點臉紅,她抿了抿唇,用手上的簽字筆去碰梁柯也的下巴,沒怎么用勁兒地將他的臉頰推轉得側過去,低聲說:“轉過去,別看我。”

    梁柯也保持著被推走的姿勢,不太滿意地說了句:“直接動手不行么,何必用筆。”

    另一邊,助理小閔剛好看到這一幕,眼睛睜大,好像有點震驚。她吞了下口水,手臂抵了抵身邊的另一位同事,要她一起去看。

    兩個小姑娘對視了眼,神色有點曖昧。

    會議結束時,外頭下起了小雨,氣候陰冷。莊競揚到底壓過瀾姐一頭,新專的概念主題將推翻重做,有違約的地方,藝人工作室會依照合同向合作方支付賠償。

    梁柯也轉了轉手上那支理查米爾的鋼筆,沒做聲。

    忙完工作,莊競揚還不消停,招呼大家一塊去他那兒燙火鍋。這鬼天氣,就該吃點熱乎的暖暖胃。

    瀾姐家里有對雙胞胎女兒要照顧,沒跟年輕人一塊鬧,先走了。

    莊競揚一面叫助理去買食材和調料,一面招呼秦咿:“吃飯就要人多才熱鬧,秦老師也留下吧,一起啊!”

    秦咿跟莊競揚沒那么熟,又隔了層工作關系,她一頓,下意識地去看梁柯也。

    有人從旁邊走過,梁柯也伸手將她拉到身邊,手臂小心地護著她,低聲問:“想去嗎?”

    秦咿發現一旦看著梁柯也的眼睛,她就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也不知道這個習慣是好還是壞,暈暈乎乎地點頭。

    “好。”

    莊競揚名下房產不少,其中一處位于商圈,將近四百平方的平層,透過落地窗能俯瞰城市的中軸線,還有高聳的地標性建筑。

    吃飯的一共八個人,三位老板各帶了一名助理,莊競揚又叫來一位和他關系比較近的化妝師,以及司機。

    人多,干活也利落,買來的食材大多數是半成品,很快處理好,沒多會兒熱氣騰騰的火鍋就燒了起來。

    秦咿坐在梁柯也身邊,另一側是她的助理小閔,名叫董家安的男生提了些飲料和啤酒過來,問大家想喝什么。

    梁柯也垂眸看過去,挑出兩罐甜度沒那么高的。他手指細長,帶著窄款的素圈戒指,愈發顯得指骨形狀清晰精致,搭著罐裝飲料的拉環,“咔”的一聲拉開。

    第一罐放在秦咿面前,第二罐給了助理小閔。

    雖然秦咿告訴過小閔梁柯也是她初戀,但小閔對梁柯也了解并不多,只知道這人是神曲《naranja》作曲者,也是音樂廠牌“KingK”的幕后老板。

    神秘、多金、五官出眾,但態度難搞,不好接近——是眾人對梁柯也的第一印象。

    那罐飲料落在小閔面前時,小姑娘簡直受寵若驚,連忙起身,雙手接過,有些磕絆地說:“謝謝梁老師。”

    梁柯也的目光一直在秦咿那兒,沒太注意小閔,隨口應了句:“不客氣。”

    小閔眨了下眼睛——

    這兩人之間的那種氣氛,明顯是熱戀中的小情侶啊,難道復合了???

    遞完飲料,梁柯也的手臂又落回去,很自然地搭在秦咿身后的椅背上。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朝她那邊側過去,他的心思和目光在哪兒,簡直明顯得過了頭。

    在場的雖然都是年輕人,但各個精明利落,就算看出什么,也不會多嘴去問,最多悄悄對視一眼,曖昧一笑。

    病過一場后,梁柯也的口味清淡許多,調味過重的東西他不怎么吃得下。

    秦咿琢磨了下,挑了幾樣易消化的新鮮蔬菜,用清湯燙熟,也不沾醬料,微微吹涼后,放到梁柯也碗里。

    梁柯也注意到秦咿的動作,手指落在她的頭發上,摸了摸。

    秦咿抬眸看他,小聲說:“你吃一點,別空著肚子。”

    梁柯也沒做聲,眼睛里卻逐漸浮起光亮,笑意溫和。他拿起筷子,將秦咿給的東西慢慢吃掉,什么都沒剩。

    莊競揚拎著罐蘇打水,遠遠看著兩人的小動作,笑了聲,“一桌子的辣椒都擋不住你倆那份甜,干脆膩死我吧!”

    不等秦咿反應,梁柯也先抬眸,冷冷朝莊競揚睇去。

    秦咿在桌面下捏梁柯也的手心,很輕的一下,對他說:“沒關系的。”

    梁柯也目光落回來,看著她,過了會兒才說:“不太喜歡別人拿你開玩笑。”

    秦咿咬了咬唇,心口一跳,指尖也有點熱。

    梁柯也還在看她,眸光純黑,忽然說:“不喜歡我這樣嗎?”

    粘人、占有欲強、近乎偏執。

    “沒有,”秦咿立即說,頓了下,其他人各自吃喝說笑,沒怎么注意這邊,她又說,“喜歡你護著我。”

    他做任何事,她都喜歡。

    梁柯也黑發黑眸,氣息清雋,聞言,他笑意深了些,還有股懶懶散散的勁兒,很招眼。一邊笑著,他一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在屏幕上按了幾下,似乎發了條消息出去。

    緊接著,秦咿這邊輕輕一聲提示音,她沒多想,低頭去看。

    梁柯也:【想親你的那種感覺,有點不好忍。】

    秦咿臉頰熱熱的,喉嚨也干,她連忙將手機鎖屏,怕其他人看出太多,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洗手。路過被玻璃門隔開的半開放陽臺時,秦咿停下來,透了口氣。

    餐桌那邊不知在聊些什么,聲音有些吵,秦咿回頭看了眼,余光瞄見莊競揚朝這邊走過來。

    他頭發有些亂,襯衫也皺了,手上夾著根煙,朝秦咿晃了晃,“介意嗎?”

    秦咿手指拂開被風吹散的碎發,搖搖頭。

    打火機砂輪輕響,火光薄薄躍起,莊競揚單手攏著,將煙點燃。

    霧氣升騰的一瞬,秦咿聽見他說——

    “梁柯也學過油畫,在你們分手的那幾年。”

    第88章 chapter 88 “你知道彩繪藝……

    可能是因為在抽煙,莊競揚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含混,尾調壓得很低。

    秦咿腦袋有些空白,幾乎不能思考,機械地說了句:“什么?”

    莊競揚不知從哪摸出一只煙灰缸,搭在護欄的邊角那兒,手伸過去彈了彈灰。

    樓層高,視角也好,半個城市似棋盤排列,斑斕燈火盡收眼底,璀璨而盛大。

    “有段時間梁柯也雙耳聽力都有問題,幾乎是活在無聲的世界里,”莊競揚瞇了下眼睛,煙氣在唇邊散著,顯得他面目模糊,“這事兒你知道吧?”

    秦咿沒做聲,搭在圍欄上的細白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下。

    莊競揚將她的神色變化看進眼底,繼續說:“那會兒,他寫不出歌,也無法社交,心理醫生建議他做點什么,長久的自我封閉是個很危險的習慣。”

    微風吹過皮膚,殘留著雨水的氣息,有些濕冷。

    “我真的擔心過,怕他自暴自棄,就那么沉下去。”煙氣始終在冒,繚繞在周圍,莊競揚看著外頭的夜景,“也挺恨你的,我覺得你就是綁在梁柯也身上的一塊石頭,遲早把他拽進深淵。”

    “他明明是個好人……”

    秦咿點頭,無意識地重復著,“他是很好的人,一直很好……”

    語氣似乎比夜風還要溫柔。

    莊競揚接著說:“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房間里看見一幅畫,畫著竺州除夕夜的煙火,金灣大橋的輪廓依稀可見,畫的落款處簽著梁柯也的名字。”

    “后來我才知道,失去聽力的那段時間,梁柯也去巴黎上過油畫課。為了盡快讓自己從頹靡的狀態中走出來,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他帶著助聽器去餐館做兼職,還在街頭做流浪畫家,給路人畫免費的畫像。”

    “他說,就算一輩子聽不見,他也不想腐爛在異國他鄉,因為有人在等他回家。”

    秦咿半靠著護欄,始終沒做聲,像是沉浸到自己的情緒里。她眼睛緩慢地眨著,瓷白的皮膚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細膩的質感。

    氣氛靜了會兒。

    “是我太狹隘了。”莊競揚忽然說。

    他聲音太輕,秦咿扭頭看過去。

    “你并不是綁在梁柯也身上的負擔,”莊競揚對秦咿笑了下,淡淡的,“而是托舉他一路上游的動力。”

    秦咿覺得喉嚨有些澀,艱難吞咽了下。

    莊競揚又說:“他一直想給你最好的,包括他這個人。”

    秦咿平靜地聽完,沒露出太多表情,只說了句:“梁柯也一直是最好的。”

    梁柯也雖然留在房間里,注意力卻在陽臺這邊,他見秦咿遲遲不回,索性起身走過來,自身后單手扣住秦咿的腰,將她摟進懷里。

    “吃火鍋出了汗,別吹風,”他說,“容易著涼。”

    兩人的身高差有些明顯,燈光落下來,梁柯也的影子幾乎可以將秦咿整個包進去,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密不可分。

    熟悉的氣息圍攏過來,秦咿明明沒喝酒,卻覺得有些醉,仰頭看他時眼眸里水汽沉浮,晶瑩濕亮。

    這處陽臺并不隱秘,多多少少的,房間里的人能看到一些,秦咿卻不在乎,她轉過身,摟著往梁柯也的脖子,往他懷里貼,試圖聽清他的心跳。

    “梁柯也。”她小聲叫他。

    莊競揚已經走了,周圍很靜,光很暗。

    梁柯也不理會其他人,垂眸看著秦咿,很輕地“嗯”了聲。

    秦咿并沒什么想說的,只是覺得他名字好聽,念起來有種心安的感覺,讓她內心充盈又柔軟。

    “梁柯也。”她靠在他懷里,抱著他,忍不住又叫了聲。

    秦咿叫一聲,梁柯也就應一下,輕輕軟軟,如同某種默契地配合,又像小孩子的游戲

    可能是吹了太久的風,秦咿腦袋不清醒,她想起些許往事,也想起梁柯也留在備忘錄里的那條記錄。

    【她說回了竺州,要為我畫一幅畫。】

    對啊,她還欠他一幅畫-

    那晚,秦咿和梁柯也離開時,“火鍋局”還沒結束。見他們要走,其他人沒多問,也沒起哄,只是友好地告別。

    莊競揚要控制體重,高熱量的東西幾乎不能吃,他咬著塊雞胸肉條,似乎想說什么,梁柯也抬眸,冷冷掃來一眼。

    莊競揚同梁柯也對視了下,及時把話咽了回去。頓了頓,他又挑眉笑起來,神色曖昧。

    下過雨,外頭有風,秦咿沒穿外套,梁柯也將自己那件遞過去。

    秦咿伸手要接,卻聽他說:“抬手。”

    當著眾人的面,梁柯也將衣服套在秦咿身上,幫她穿好。之后,他垂眸看了看,注意到什么,俯身低下去幫秦咿扣外套的拉鏈,還用手指將窩在秦咿領口那兒的碎發勾出來,怕她覺得癢。

    這些事做完,他又來牽她的手,十指緊扣。整個過程里,兩人沒說一句話,甚至沒什么目光上的交流,但是,小情侶間的膩歪勁兒濃得不行。

    只是看著都能感受到秦咿和梁柯也之間的那份愛,真摯又坦蕩。

    直到兩人開門出去,屋子里的人才開始說話。

    “我天,這感情也太好了吧,”化妝師感慨了句,“又般配又登對,我都沒辦法嫉妒,只能羨慕!”

    “你們注意到梁老師的眼神沒,”名叫董家安的男生也說,“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秦老師,小心翼翼地護著,太寵了。”

    “好想談戀愛啊,想談這種長得好看還專一的!”

    “別提了,我遇見的都是長了副豬精模樣,還惦記著腳踩兩條船的,腦袋里除了開房睡覺,就沒別的!”

    莊競揚任由眾人說笑了會兒,指尖點著桌面輕輕一敲,“行了,在我這兒八卦兩句就得,到了外頭,一個字都不許亂傳。”-

    另一邊。

    梁柯也本想帶秦咿回春知街,秦咿卻打開導航,輸入了她工作室的地址。

    “在響水村時我說過的,回了竺州要為你畫一幅畫,”秦咿手指拽著外套的下擺,揉了揉,“說得出就要做得到,不能賴皮。”

    車內沒開音樂和廣播,氣氛很靜,能聽見兩人輕緩的呼吸。

    梁柯也偏頭朝秦咿看過來,眼神說不清是模糊還是曖昧,手心搭在她發頂揉了揉,連動作里都帶著哄人的意味。

    時近深夜,辦公區空空蕩蕩。

    秦咿穿著梁柯也的衣服,牽著他的手,帶他走上樓梯,繞過會客廳。輸入密碼后,打開門鎖,進入繪畫間。

    繪畫間占據一整個樓層,極為寬敞,一扇扇玻璃窗蒙著水汽,幽靜如古老的雨林。

    周圍,各色畫材顏料一應俱全,五米寬的巨大書墻直抵天花板,往里走,是隔斷出來的浴室和私人休息室。

    有時候,為了保證狀態,秦咿會在這里住下,直到作品完成。

    除了繪畫用品,窗邊還放置著一架舊鋼琴。實木的外觀以及柱腳,表面刻有洛可可式的的花紋圖案,細小處嵌著黑蝶貝的裝飾。白色琴鍵光澤瑩潤,像貼了瓷面,梁柯也側身站在一旁,手指輕盈拂過,旋律悅耳。

    光暈薄薄鋪展,落在他側臉上,喉結的和鼻梁的形狀十分清晰,像水墨描成的峰巒,一筆成形,無需修飾。

    秦咿再次想起理查茲評價滾石樂隊創始人布萊恩瓊斯的那句話——

    他是一只能演奏任何樂器的貓。

    外面雨聲又起,淅淅瀝瀝的。

    秦咿脫掉外套,走過來,握住他擱在琴鍵上的手。

    梁柯也順勢撈住秦咿的腰,他背倚著鋼琴,將她攬到身前,低頭貼在她耳邊說:“打算畫什么樣子的我?”

    站著、坐著、還是躺著?

    要不要衣服……

    秦咿的額頭與他互相抵著,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眼睛半垂下來,輕聲:“你知道彩繪藝術么,人體彩繪……”

    梁柯也微微一頓,用了兩秒去感受她話里的意思,在第三秒將她攬得更緊。

    “你想畫在哪里呢?”

    梁柯也抓著秦咿的手指,教她用指腹去碰自己凸起的喉結。

    輕如點水。

    “這里嗎?”

    音落,片刻的停頓后,兩人的手指糾纏著,繼續往下,停在梁柯也的胸口那兒。他幫著她,挑開自己的衣扣,露出布料下冷白如瓷的皮膚。

    秦咿睫毛微微一顫,手指摸到了梁柯也的心跳。

    怦怦,怦怦。

    同時,她聽見他低低沉沉的嗓音——

    “還是,畫在這里?”

    那會兒,不知是哪處設備出了問題,繪畫間里忽然熱得厲害,又靜又熱,叫人心亂如麻。

    秦咿看著梁柯也的眼睛,無意識地吞咽了下,腦袋發暈。

    梁柯也同她對視著,目光糾纏如雙蛇交尾,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帶著她,再往下,一直到他腰帶那兒。

    停在曖昧又危險的邊沿。

    “或者,這里?”他問。

    仿佛星火燎原。

    秦咿腦袋里轟的一下。

    脊背陣陣發麻。

    她摸索著扣下開關,窗簾自動合攏,一扇扇玻璃窗變成被天鵝絨蒙住的珠寶盒子,不見光亮,隱秘而柔軟。

    燈光變暗,兩人呼吸卻重,都有點喘。

    梁柯也故意用氣音說:“你選啊——”

    “到底畫在哪兒?”

    離得近,兩人的鼻尖互相蹭到,似有若無的,偏偏都不主動去形成一個確切的吻。

    秦咿吞咽了下,喉嚨干澀,也用氣音回他——

    “這里。”

    她手指細白,指甲形狀漂亮,涂著淡淡的桃花色。

    那點顏色停在梁柯也的腹肌處,挨近人魚線,抵了抵。

    “我要這里。”她說。

    天光被窗簾擋住,透不進來,照明燈也被調得昏暗。

    梁柯也靠坐在書墻前的沙發里,為了方便秦咿做彩繪,除了一件白襯衫,他身上什么都沒留,衣襟也肆意敞開。

    秦咿穿長裙,沒帶圍裙,及腰的長發用簪子挽在腦后,額角處漏下幾縷碎發,脖頸線條以及鎖骨凹陷的痕跡清晰呈現。

    水溶性顏料取色之前要先蘸水,秦咿俯身,在梁柯也腰側的皮膚上描畫了幾筆。

    “難受嗎?”她抬眸看她。

    角度的關系,她的呼吸灑在梁柯也腰際那兒,一簇簇的熱,叫人出汗。

    梁柯也閉了下眼睛,睫毛和喉結一并在顫,好似難耐。

    他低聲:“你覺得呢?”

    沒有衣服遮擋,他的一切變化都在她眼底。

    秦咿勾了勾唇,她明明都看見了,關于他的,手腕卻端得沉穩,指尖畫筆描出下一道顏色,溫聲說:“忍一忍呢。”

    梁柯也一手枕在腦后,兩條長腿自然敞開,故意說:“我要是忍不住了呢……”

    說話時,枝葉細膩的水仙花彩繪已經在梁柯也的腰腹出顯出輪廓,花瓣或粉或白,包裹著嫩黃的蕊,仿佛能叫人聞見香氣。

    葉片之下,紅白錦鯉穿花而來,紅如血珀,白似凈瓷,濃麗馥郁。

    整個畫面,用了那句詩中的意境——

    “水仙欲上鯉魚去”。

    顏色一點點鋪陳,時間緩慢流逝。

    梁柯也借著燈光看向秦咿,她低垂的眸,如玉的皮膚,每一樣都漂亮得驚人。

    他啞聲:“這首詩寫的是離別,含義不好。”

    他們說好的,不再有離別。

    畫到某一處,秦咿不得不雙膝跪著。她指尖蹭過梁柯也腿上的皮膚,抹掉外溢的顏料,同時,眼眸抬起來,用一種盛滿溫柔的目光去看他。

    “今晚,你想做‘水仙,”她歪了歪頭,帶一點笑,“還是‘鯉魚’呢?”

    水仙,欲上,鯉魚去……

    梁柯也眸光沉得厲害,氣息看似平靜,實際上,那點自制力還不如一道馬奇諾防線有用。

    他微微撐起身形,兩指擒住秦咿的下巴,“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秦咿,你想我做‘鯉魚’嗎?”

    秦咿咬著唇,余光瞄見彩繪之外的某一處,隆起得厲害,氣勢洶洶,她身上忽然有些懈勁兒,跪坐不住,搖晃了下。

    梁柯也順勢托住她的手肘,“要上來嗎?”

    秦咿呼吸著,聲音有點顫,“聽莊競揚說,你也學過油畫的,要不要也來畫一次?”

    梁柯也眸色更暗,“你想我畫在哪兒呢?”

    “禮尚往來,”秦咿看著他,眸光一瞬不瞬,近乎虔誠,“我把我自己借給你。”

    “也送給你,都給你。”

    布藝沙發承著兩個人的重量,卻只有一處凹陷。

    梁柯也單手攬著秦咿的腰身,另一手摘掉她綰發的簪子,讓她長發散下來,懸似飛瀑。他用發簪挑出些許顏料,然后,以指腹做筆,在秦咿鎖骨那兒描畫蝴蝶。

    振翅的蝶、合翼的蝶,一只,再一只。

    沿著她皮膚。

    往下。

    那會兒,燈光昏昏黃黃,而膚色雪白,彩繪極美。

    秦咿纖細的手臂似水仙的枝葉,她好像也真的成了一株“水仙”,乘在她的“鯉魚”上,被流水裹挾,搖搖擺擺,跌跌宕宕。

    彩繪蝴蝶于梁柯也眼前飛舞不休,時上時下,他忍不住親過去。

    秦咿渾身都燙,也麻,在出汗。

    她緊抓著梁柯也的肩膀,忍著零落的汗水,垂眸看進他眼睛里,低聲問:“學油畫的時候,累不累?”

    梁柯也捏了捏秦咿的后頸,要她低一點,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下,“你學架子鼓的時候,覺得累嗎?”

    秦咿眼底隱隱有淚,她搖頭,“不累的,我很喜歡。”

    那是感情和羈絆,是深埋于心的念念不忘,怎么會累。

    所以啊,他們都是一樣的。

    從未放下過彼此,也從未想過要放棄彼此。

    照明燈將兩人的影子投映在墻壁上,搖晃得厲害,有些過。

    顏料盒不小心被打翻,畫筆散落一地。

    凌亂的,濃郁的。

    還有,隱約的香氣。

    來自被秦咿脫掉的那條長裙。

    秦咿挺直脊背,整個人像泡在曬飽了太陽的海水中,溫熱的、軟的、血液沸騰。

    她貼著梁柯也的耳朵,小聲說:“明天是周末,工作室的員工都雙休,我多陪陪你。”

    不知誰的手機響了聲,梁柯也理都不理,他由下自上,扣緊秦咿的腰,語氣忽然重了些,像祈求:“寶寶,我不要聽這個。”

    秦咿呼吸沉得不行,腦袋暈暈燙燙,她沒法思考,依靠本能。

    “我愛你啊,”她說,“好喜歡你。”

    嗓音沙啞而溫柔,繾綣無限,沉溺無限。

    梁柯也睫毛濕潤了下,像是凝著汗,又像隱約的淚。

    回首這半生,他走過風雪,涉過長夜,有人太多人迷戀他,追求他,他統統不放在眼里。唯獨秦咿,只有秦咿,隨便說一句愛,就如水晶絕句輕叩他額頭,叫他丟盔棄甲、無法自拔。

    可能是氣氛太好,也可能是感情太濃,梁柯也忽然不太想告訴秦咿。

    謝如瀟的刑期有變。

    他快出獄了。

    第89章 chapter 89 “再說一次,寶……

    天快亮時,窗外雨聲又起,潮濕的氣息四散氤氳。同時,繪畫間里還有一種曖昧的讓人臉紅的味道,暗示著這里曾發生過多美好的事。

    秦咿脖頸汗濕,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骨骼軟得幾乎具不成形狀。她裹著張毯子,軟軟靠在沙發里,胸口的蝴蝶彩繪隨著呼吸的頻率不停起伏,上頭還有指腹揉壓出的痕跡。

    朦朧間,秦咿聽到幾聲腳步,梁柯也朝她走過來。她困得睜不開眼,卻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要他抱,毯子掉下沙發也不管,模樣又乖又粘人,漂亮極了。

    梁柯也輕笑了下,抽了條浴巾披在秦咿身上,將粘在她臉頰上的碎發別到耳后,又貼著她的嘴唇親了會兒,才帶她進浴室去洗澡。

    熱水兜頭澆淋,霧氣脹滿,秦咿本就酥軟的骨骼更加使不出力氣。梁柯也盯著她看了看,目光發現什么,抬手按住她頸側的一枚牙印。

    “疼不疼?”他問。

    秦咿反應有點慢,想了想才說:“不疼,但是,有點酸”

    不等梁柯也做聲,她又補了句,“不是脖子,是其他地方,酸……”

    梁柯也呼吸發緊,他張開手臂把人撈進懷里抱著,小聲哄著:“跟我回家,我幫你涂藥,好不好?”

    秦咿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工作室的,怎么上的車,再有意識時,她已經躺在一間臥室里。看結構,應該是春知街的房子,四周的布置卻陌生。

    梁柯也發色深黑,殘存著沐浴后的水汽,像泛著微光的黑玉石。

    “這兒是我家,”他解釋著,“當了那么久鄰居,你還沒來做客過。”

    秦咿揉了揉眼睛,正要說話,目光忽然瞄到什么——

    掛在墻壁上的兩幅油畫,一幅畫著竺州除夕夜的煙火,一幅是響水村綠色的麥田。

    梁柯也順著秦咿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我做練習時隨便畫的,秦老師要點評一下嗎?”

    沒聽到回答,梁柯也以為她困了,幫她蓋好毯子,“你睡一會兒,我去弄點吃的,想吃面條還是烤吐司?”

    秦咿還是不說話,卻半坐起來,拉開梁柯也的手臂鉆進他懷里,將他緊緊抱住。動作中透出強烈的依戀感,像是不愿離巢的小鳥。

    梁柯也頓了頓,很快又明白什么,眼神變得很軟,連人帶毯子一塊抱起來,抱進廚房,叫她坐在島臺上。

    窗外,天光大亮,鳥鳴清脆,是個好天氣。

    梁柯也穿了件黑色襯衫,衣袖隨意疊上去,露出一截肌肉勻稱的小臂,以及線條修長的手指。他打開冰箱找食材,秦咿裹著毯子,半張臉都埋在里頭,下巴貼著布料蹭了蹭,像一只打呵欠的小貓。

    她很困,想睡覺,又不想離開他,坐在這里使小脾氣。吐司不吃,面條不吃,培根和煎蛋統統不吃,也不要喝牛奶。

    梁柯也叫她逗笑了,故意用濕漉漉的手指來捏她的臉,“真不好養,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吃什么?”

    秦咿雙腿懸在半空,晃了晃,忽然說:“你不在的時候,沒人寵我,我不敢讓自己太難養,所以什么都吃,不挑食。”

    有人疼才會有小脾氣,跌跌撞撞長大的孩子是從不任性的,也沒有任性的余地。

    “懂事”這兩個字,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本能,是枷鎖,是被生活抹掉了棱角后所呈現的樣子。

    微波爐的電子音響了聲,豆漿熱好,梁柯也卻沒理會,轉身走到秦咿身邊,抬高她的下巴,深深吻過來。

    “故意說這些,”他壓著她的唇,“是嫌我還不夠心疼?”

    秦咿仰頭配合他,這個角度,顯得梁柯也愈發高大,身形挺拔得仿佛能撐起一整片天地,給她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

    親吻叫人忘卻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梁柯也放在口袋里的手機忽然想起來。廚房里氣氛安靜,顯得鈴聲格外突兀。

    秦咿嚇了一跳,眼睛睜開,抬手推了推身前的人。

    她的唇還被他含著,說話時吐字模糊,“接電話。”

    梁柯也一手扣著秦咿的后頸不許她躲,另一只手拿出手機,打開揚聲器,放在一邊。

    屏幕跳轉到通話中的那個界面,秦咿隱約瞄到個姓名,不等她看清楚,梁柯也又貼著她親過來,一下子深得有些過。

    秦咿險些喘息出聲,她連忙后退,抬手捂住嘴巴,抬眼朝他瞪過去。

    梁柯也輕笑了聲,低頭在她手背上親了下。

    電話那端的人不明就里,十分忐忑,“我哪里做的不對么,老板,你為什么要笑啊?”

    梁柯也清了下嗓子,“沒事,你繼續。”

    通話大概進行了三四分鐘,梁柯也一面聽下屬匯報,一面貼過來,時不時吻一下秦咿的唇。秦咿怕弄出聲音,不敢亂動,被欺負了個徹底。

    打完電話,梁柯也開火燒水,煮了碗花生餡的小湯圓。秦咿看著梁柯也將湯圓盛進碗里,用小木勺舀起一個,吹涼,再遞到她唇邊,動作和神色都很細膩。

    秦咿眨了下眼睛,聲音軟軟地叫她:“梁柯也。”

    抬眸的一瞬,梁柯也看見秦咿在笑,她笑得溫柔又漂亮,叫他心口軟了下。

    在他的目光下,秦咿探身過來,張嘴吃掉木勺里那顆已經晾涼的小湯圓,輕聲說:“現在這樣可真好啊,像做夢。”

    梁柯也沒有立即作聲,他將用過的餐具放進洗碗機,抽了張廚用紙擦干手心里的水漬,問了句:“喜歡我嗎?”

    “喜歡啊,”秦咿眼神亮晶晶的,“特別喜歡。”

    梁柯也單手托起秦咿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啞聲:“再說一次,寶寶,說你喜歡我。”

    他實在太喜歡聽了,聽她說喜歡他。

    每聽一次,就像在陽光最好的季節里騎車出游,小路兩旁中滿灼灼盛開的白玉蘭,浪漫和美好都觸手可及-

    好天氣只維持到周末。

    港島氣象臺掛出八號風球,受臺風影響,竺州市暴雨不斷,滿城潮濕。

    頂著讓人煩躁的壞天氣,秦咿帶團隊和莊競揚那邊的人碰過幾次面,大家坐下來,詳細整理了一下新專的概念思路。

    經紀人瀾姐態度堅決,否定了將那位女網友請到發布會現場的idea。瀾姐覺得,能將幾張聊天截圖保存十年,還主動放到網絡上曝光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簡單角色。這么搞,熱度是一時的,后患是無窮的。

    不過,為了安撫莊競揚,瀾姐也做出了一些讓步,她讓人與那位女網友取得聯系,將她請到公司,單獨與莊競揚見了次面,以彌補當年那份未能認真告別的遺憾。

    見面的過程里究竟發生了什么,秦咿并不知情,只知道莊競揚并沒有因為這份“彌補”而獲得任何快樂,看上去反而更消沉。

    莊競揚不是一個放任壞情緒肆虐的人,夜里十點,他在一家頗有名氣的夜店包場,叫了一堆朋友來玩,大大小小的藝人、設計師、名媛公子,星光滿室。

    各色豪車將窄路堵得水泄不通,車標雪亮晃眼,保安緊張兮兮地到處拉警戒線,以防這些金貴物件被刮了蹭了。七八個黑衣保鏢守在夜店入口處,未經邀請一律不得入內,防止混進來粉絲或偷拍的狗仔。

    梁柯也也在邀請之列,他和莊競揚有不少共友,這些人早就聽說傲慢難搞的梁家小公子交了女朋友,卻一直沒見過,都想借這個機會瞧一瞧是何方神圣。

    秦咿穿一條抹胸款的小裙子,裙擺下小腿光潔,手腕上疊戴幾枚細銀鐲,妝容清透自然。她被梁柯也牽著手,跟在他身后走進去。

    舞池里電音震耳,厚重的紅藍光效掃射全場,到處都是年輕漂亮的面孔,滿室浮華,紙醉金迷。

    有人跟秦咿合作過,認出她,又看到她和梁柯也十指緊扣的樣子,驚訝地說:“我天,你們兩個居然是一對兒,圈子真小啊!”

    秦咿禮貌地笑了下,眉眼亮晶晶的,很漂亮。梁柯也沒有太多表情,手卻搭在秦咿的腰那兒,把她攬到身邊往懷里藏,護得不行。

    見狀,有人笑著調侃了句:“這膩歪勁兒,還在熱戀期吧,應該沒談多久?”

    梁柯也掃去一眼,目光冷冷淡淡,沒做聲。

    莊競揚坐在沙發里,舌尖含著塊碎冰,隨口解釋了句:“他倆是初戀,在一起好多年了。”

    “初戀”這個詞放在這群二世祖身上,簡直比“處男”還新鮮。

    那人睜大眼睛,正要說什么,莊競揚忽然沒了耐心,長腿一伸,朝對方踹過去,“滾滾滾,別人的事兒你少打聽!”

    莊競揚明顯心情不佳,其他人不愿觸霉頭,紛紛起身離開,卡座里居然顯出幾分空曠。梁柯也拉著秦咿在莊競揚對面坐下,幫她要了杯口感偏甜的酒精飲料。

    秦咿喝了口飲料,甜甜的味道滑過喉嚨,朝莊競揚看一眼,“揚哥心情不好?”

    莊競揚翹著腿,手肘懶懶地搭在一側,過了會兒才說:“我見到那個女孩了,她叫向懷綺,跟你差不多大,本科畢業,在旅游公司上班。性格很開朗,言語得體,沒什么不好,但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兒,現實里的她和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小女孩,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完全不同,很微妙。”

    “會不會是因為她長大了?”秦咿想了想,“你們有聯系那會兒,她還小呢,這么多年過去,小女孩成了上班族,很難不產生變化。”

    莊競揚頓了下,好像陷入某種苦惱,“在公司見到我的時候,向懷綺立即舉著手機要跟我合影,還要我在她的紀念冊上簽名留念。她說了很多話,說她多么喜歡我,聽過我的歌,看我拍的劇,買過我的代言,為我氪金……”

    “她是一個很好的粉絲,非常好,我很感謝她,也很榮幸能被她喜歡。但是,我在她身上找不到半點兒當初的感覺。”

    “太割裂了。”

    “你們見面之前,有沒有簽保密協議?”梁柯也喝了口水,忽然問。

    莊競揚明白他的意思,皺了皺眉,“簽了協議的。”

    “和我見面的事,向懷綺并未對外透露,但她繼續用‘阿沅本沅’什么的賬號在網絡上發布動態,利用我的名氣為自己打造人設,甚至暗示我們之間存在過一定的曖昧。”

    “拜托,小爺天生神顏,出了名的生圖能打,追求者能列出三個縱隊,怎么會和陌生網友搞曖昧!”

    越說越心浮氣躁。

    莊競揚抓了下頭發,“我實在想不通,那么通透的女孩子,細膩善良,情緒穩定,最喜歡的角色是為愛舍棄精靈特性的露西恩,怎么會變得讓我一點兒都認不出來!”

    向懷綺——

    秦咿默念了遍這個名字,覺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梁柯也晃著酒杯里的冰塊,冷靜道:“以瀾姐的脾氣,應該不會任由對方為所欲為。”

    莊競揚神色迷茫了瞬,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工作室已經發布聲明,與我有關的一切戀愛傳聞都是惡意造謠。”

    “聲明發布的同時,我覺得一段友情也從我生命中消失了。”莊競揚歪在沙發里,“名利場中一貫攀高踩低,必須八面玲瓏、左右逢迎,能交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很不容易,沒想到……”

    沒想到向懷綺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

    被他的光環所迷,也是為他這身光環而來。

    挺沒意思的……

    秦咿不太擅長安慰人,張了張嘴巴,卻沒能發出聲音。梁柯也注意到她的動作,把她撈進懷里,低頭親了親。

    “別皺眉,”他說,“你皺眉我會緊張。”

    當著莊競揚的面,秦咿有點不好意思,卻也沒躲開,臉頰蹭到梁柯也的肩膀,小聲說:“你又沒做錯事,為什么要緊張?”

    “怕你不開心,”梁柯也聲音很輕,眼睛深邃漂亮,“不想看到你不開心。”

    秦咿心跳輕輕一顫,無意識地抿住嘴唇。

    那會兒,光線變化,夜場內一片昏暗。

    重重人影模糊不清,DJ聲嘶力竭地吼著什么,梁柯也手指捏著秦咿的下巴,貼過來要親她,秦咿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祁諾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電音太吵,秦咿站起身,走到外面接聽。

    “秦咿,”祁諾的聲音有些啞,好像患了感冒,“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方便的,”秦咿應了聲,“有什么事嗎?”

    “我聽涂映說你的工作室和莊競揚之間有合作,還在網上看到一些消息,關于莊競揚的戀情,”祁諾似乎十分遲疑,每一個字都講得吞吞吐吐,“能不能麻煩你轉告莊競揚——網絡上那個‘阿沅’是假。”

    秦咿站在路邊,可能是夜風吹得厲害,叫她覺得渾身發冷,“什么?”

    “那本日記,貼了聊天截圖的日記,”祁諾聲音更低,“是我寫的,不小心被人拿走了。”

    秦咿握著手機,腦袋里亂七八糟地閃過許多念頭。

    難怪,看到日記的第一眼,她就覺得字跡眼熟。

    那的確是祁諾的字,還有敘述的語氣,也跟祁諾很像。

    以及——

    讀本科時宿舍聚餐,祁諾說起過的,她來自重組家庭,繼母有個女兒,和她同歲,在申城讀書,名叫向懷綺。

    第90章 chapter 90(祁諾X莊競揚)^^……

    祁諾和莊競揚的事,一句半句的,很難講清,更何況還是在電話里。秦咿問祁諾是否有空,能不能出來見一面。

    時間挺晚了,酒吧街附近也沒什么能安靜聊天的地方,秦咿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落地窗旁有個簡易的用餐區。

    大約過了半小時,祁諾推門進來。

    她穿平底鞋和長及腳踝的半裙,材質柔軟,拎著小巧的帆布包。整個人瘦了不少,鎖骨清晰,長發用發夾松松挽起,透出柔和的書卷氣,非常溫婉。

    秦咿朝她招手:“諾諾,這邊。”

    便利店的熱飲種類有限,祁諾挑了盒牛奶,讓店員幫忙加熱。等待的間隙里,她朝秦咿笑了下,有些艱澀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謊?”

    秦咿立即搖頭,“不會的,諾諾,你別多想。”

    祁諾拿到牛奶,用吸管戳破薄薄的鋁箔封口膜,她眼眸低垂,指腹無意識地摩擦了下,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

    “《阿沅》中的那個‘沅’字,指代的是一座名叫沅溪的小鎮,莊競揚在沅溪旅居過一段時間。”

    “那里,也是我的家鄉。”

    父母離婚時,祁諾不滿十四歲,母親不要她,父親不太情愿地收下了祁諾的撫養權。

    一年后,父親再婚,娶到經營牛肉粉店的漂亮老板娘。從此,祁諾的生活里不僅多了位向阿姨,還多了個與她同歲的只在生日月份上略小一些的妹妹,名叫向懷綺。

    重組家庭難免磕絆,祁爸爸沒有固定工作,生活開銷完全倚仗向阿姨。祁諾體諒父親的難處,竭力做到懂事聽話,不添麻煩。

    節假日時,向懷綺可以在家里睡懶覺吹空調,出門旅行,祁諾必須去店里幫忙,擦桌洗碗,給附近的鄰居送電話預定的外賣。

    莊競揚走進來時,沅溪剛剛經歷過一場暴雨,店里沒裝空調,門窗大敞,房頂懸著幾組扇葉雪白的吊扇,細風徐徐。

    三點二十七分,不早不晚,客人寥寥。祁諾拿著鉛筆和速寫本正在做練習,門口傳來動靜,她下意識地抬眸去看,然后,神色和動作同時頓住。

    那會兒,雨后初晴,光亮里浸著水汽。

    年輕男人穿白T,搭一件淺色的襯衫外套,腿很長,身形瘦而高,卻不過份單薄,皮膚是干凈的象牙色。他沒撐傘,屋檐下掉落的水珠將他的發梢和肩膀微微打濕,有種清新而潔凈的味道。

    祁諾睫毛緩慢地眨了下,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年,她十六歲,除了電視上光鮮亮麗的男明星,見過的最英俊的男生是學校里會打籃球的學長,穿著干凈的白色球衣。

    此時此刻,朝她走來的年輕男人,不屬于上述的任何一種,卻比他們好看得更加具體。

    對于還在讀書的小女孩而言,愛情方面的啟蒙往往來自于迷戀的第一位偶像。之前,祁諾一直不太懂,班上的同學為什么會被雜志封面上那些遙遠到幾乎無法觸及的人牽動情緒,甚至感受到幸福。

    當莊競揚出現,祁諾忽然就懂了,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雙向的,需要回應。有些人,只要他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一場不落空的漂亮夢境。

    那會兒,店里安安靜靜的,祁諾聽見從隔壁美甲店傳來的音樂聲。

    一首旋律很美的英文歌。

    “I never knew,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

    (我從未發現,我在凝視你時是如此的入神)

    ……

    晃神的片刻,人已經走到柜臺前,祁諾怔怔地瞧著,連速寫本都忘了收。

    本子攤放著,壓在她掌心下,最上面的那一頁畫著幾個在店里吃粉的客人,不同的動態和表情,比例抓得很正,透視感也很好。

    莊競揚先看到那幅速寫,頓了頓,下一秒,他眼尾緩慢拉起,朝祁諾看過來。

    時間仿佛變慢了倍速,一分一秒,一幀一格,所有畫面都混雜著從隔壁傳來的音樂聲,像精心搭配的BGM。

    直到視線和莊競揚對上,祁諾才反應過來,但她不敢盯著他多瞧,一眼過后,視線又重新垂落下去。

    她忍著躁動的心跳,勉強發出聲音:“你好,需要……”

    話沒說完,莊競揚忽然伸手,手指修長干凈,抵著速寫本輕敲了下。

    “你畫的?”他微微挑眉,五官精致耀眼,“技巧不錯啊。”

    祁諾先是一頓,接著,又驚了下,手忙腳亂地去收速寫本,口不應心地解釋了句:“畫,畫著玩的。”

    話音出口后,祁諾立即咬住嘴唇,暗暗后悔自己話多,掩耳盜鈴,同時,也在祈禱,眼前的男人沒有覺察出她輕微的語言障礙。

    氣氛靜了靜,大約過了一兩秒。

    祁諾聽見一聲輕笑,在雨后濕潤的陽光里顯得分外清澈。

    “別緊張,小姑娘,”他說,“我沒有惡意的。”

    原來,好看的人聲音也是好聽的。

    祁諾悄悄紅了耳朵,愈發不敢抬頭,只覺在他的浸染下,周圍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像做夢。

    向阿姨從外面進來,招呼祁諾去給對面的五金店送外賣,三碗牛肉粉和一份腸旺面,動作麻利些,別總是慢吞吞的,耽誤生意。

    當著眾人的面,祁諾被數落得有些尷尬,她快步往廚房走,門板開合的間隙里,又忍不住又回頭。

    莊競揚在一處空位坐下來,清透的光亮里,他發絲如黑玉,側臉白得過分。

    可能是祁諾看得太明顯,莊競揚有所覺察,再次同她對視了眼。祁諾瞬間緊繃,正要將目光移開,卻看見莊競揚勾起唇角,松松散散地笑。

    他看著她的眼睛,對她笑,溫和的,好像在說——

    “別沮喪,小姑娘。”

    咔嚓——

    祁諾內心深處傳來一聲類似于相機快門的脆響,將畫面存入記憶,恒久保留。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莊競揚又到店里來過幾次,他只吃清燉口味的牛肉粉,喝純凈水,幾乎不碰辣椒和任何含糖飲料。老板娘見小伙子長得俊秀,主動和他閑聊。

    祁諾偷偷聽到,他說他姓莊,竺州人,今年21歲,近段時間狀態不好,來沅溪旅居,換個心情。

    陽光斜照過來,柜臺后布滿陰影,祁諾握著炭筆,手腕平穩游移,沙沙幾聲輕響,年輕男人的側臉躍然紙上。

    她撕下那張紙,迎著光,真實的莊競揚與速寫畫面上的他一線之隔。

    他是確切存在的,也是虛幻的線條。

    他是她心中無人知曉的夢境。

    此后的無數個夜晚,每當祁諾心情不好,就會把速寫本拿出來,反復翻看,直到原本平整的紙頁浮起粗糙的毛邊。

    有一次,畫室的同學無意間看到祁諾的本子,她指了指其中一幅速寫,“你也喜歡看他的劇嗎?”

    祁諾一時沒懂,“什么?”

    “他叫莊競揚吧,演過一部古裝劇,劇情挺一般,但他長得不錯,妝造也好,我當下飯劇追過一陣。”

    說話的同時,同學拿出手機,點開微博,找到莊競揚的賬號。

    莊競揚使用的頭像是自拍照,即便是小圖,祁諾也一眼就能認出來,個人認證部分顯示的信息是——尚娛影視簽約演員、歌手。

    原來,他是個藝人……

    原本遙不可及的距離再度擴大,祁諾握緊手中的素描鉛筆,恍惚覺得耳邊刮起一陣風,響聲凌亂。

    祁諾知道莊競揚的身份信息是個意外,發現他的ins賬號,也是個意外。

    暑假來臨,祁諾即將出發,參加為期六個月的美術集訓。等她回來,莊競揚應該已經離開沅溪,兩人間的微弱的緣分也會就此斬斷。

    去集訓前,祁諾每天都要去店里幫一會兒忙,期待著能再見莊競揚一次,她想好好跟他說句話,即便只是打一聲招呼,互贈一句尋常的問候。

    莊競揚真的出現了,在一個午后,陽光肆無忌憚地延伸,異常充沛。

    隔著扇玻璃門,祁諾一下子就看到他,眼睛亮起來。她丟下一屋子食客,快步朝他走過去,隔壁美甲店老板的妹妹,小名叫麥麥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出現,搶先一步站在莊競揚身邊。

    祁諾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莊競揚穿白T,淺藍色的破洞牛仔褲,明明已經成年,眉眼間卻留存著鮮明的少年氣。麥麥化了妝,仰頭和莊競揚說話,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側面看去,異常清秀。莊競揚很少搭腔,偶爾笑一笑,顯得禮貌又疏離,難接近。

    可偏就是那漫不經心的一笑,最讓人心生雜念。

    麥麥的注意力都在莊競揚那兒,沒留神身側開過一輛電瓶車,橫沖直撞的,祁諾正要出聲提醒,莊競揚已經握住麥麥的手臂,拉了她一下。

    出乎預料的肢體接觸,麥麥臉色爆紅,順勢朝他靠近。動作間,不知誰撞到誰,莊競揚的手機脫手飛出去,順著半開的玻璃門,落在店里沁著油漬的青瓷磚上。

    落在距祁諾不足半步遠的地方。

    手機屏幕沒來得及鎖定,光亮之下,祁諾看到一個陌生的界面,不是微信也不是微博,是她從未見過的。

    左上角有一個圓形的頭像框,框住一個手繪小圖案,再往上,是一行黑體加粗的亂碼似的字符。

    zzzzzyy_0011_kook。

    那是——

    他的ID嗎?某個小眾的社交軟件?

    門口那兒傳來動靜,祁諾身體一僵,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回過神時,她已經避開莊競揚的視線,進了后面的廚房。

    那串亂碼般的字符卻牢牢印在她的腦海里。

    zzzzzyy_0011_kook-

    時間很晚了,便利店顯得有些空,一排排貨架整齊陳列。

    “之后的事,”祁諾眼睛垂下來,低聲對秦咿說,“我跟你們講過的。”

    秦咿微微皺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祁諾的確講過一個關于暗戀的故事。

    她說她不小心看到暗戀對象的手機,知道對方在玩一款社交應用,卻不認識那是什么,也不敢隨便問。后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搞清楚,那款應用叫“Instagram”。

    “我記得,當時章以佟問過你,”秦咿慢慢回憶著,“有沒有通過ins和對方成為網友,你說,合格的暗戀是不能隨便打擾對方的。”

    祁諾握著牛奶盒,指尖輕輕一顫,似乎有些難堪,“我說謊了。”

    “知道那款社交應用是Instagram后,我也注冊了一個賬號,最開始,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沒有其他心思,可是……”

    祁諾參加美術集訓時,莊競揚主演的那部小成本古偶意外漲了波熱度。他本就長得好看,劍眉星目,面相精致,再加上妝造靠譜,硬是從稀爛的劇情中脫穎而出,吸到一批粉絲。

    “技術粉”將莊競揚的戲份梳理整合,制作了一個單人cut,在濾鏡和BGM的潤色,成了某站的熱門視頻。不到一周的時間,觀看數突破三千萬,成績相當亮眼。

    就在莊競揚的事業冒出曙光時,有人搞惡意競爭,放消息說莊競揚在片場耍大牌,欺負群演和替身演員,素質很差。與之相關的黑詞條層出不窮,一度被推到熱榜前十。

    當時,莊競揚連工作室都沒有,更別說獨立的運營團隊,經紀公司發布的辟謠公告轉發數勉強過百,可憐得簡直拿不出手。

    不明真相的路人在相關tag底下對他冷嘲熱諷,說他仗糊行兇,越作越糊。

    眾口鑠金,人言可畏,莊競揚無從解釋,只能緘默。微博開啟“半年可見”,公開動態只剩一條商務宣傳,祁諾還注意到,莊競揚更換了ins小號的頭像,從可可愛愛的手繪圖案,變成光亮全無的純黑。

    他一定很難過吧——

    集訓營的宿舍里,祁諾躺在床上,有些失眠。翻來覆去了會兒,她拉高被子,整個人都縮進去,藏住手機屏幕的光亮,用發消息功能給那個純黑的頭像發送了幾句話。

    Lsndfiwuejgz_:【Lumos——熒光閃爍咒。】

    Lsndfiwuejgz_:【默念一遍,熒光就會出現,驅散黑暗。】

    Lsndfiwuejgz_:【Expecto Patronum——呼神護衛咒。】

    Lsndfiwuejgz_:【心里想著最快樂的事,念出‘Expecto Patronum’,就能召喚出屬于自己的守護神,保護你,讓你睡個好覺。】

    Lsndfiwuejgz_:【A nar caluva tielya nna——精靈語,意思是,太陽會照耀你走過的道路。我覺得這句話還有“光明就在前方”的意思。】

    Lsndfiwuejgz_:【A nar caluva tielya nna。】

    Lsndfiwuejgz_:【要相信,光明就在前方。】

    消息發送后,祁諾將手機鎖屏,貼在胸口。

    她不知道莊競揚是否看到那些消息,也不期待他會回復什么。她只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魔法,有精靈,能短暫地保護他一會兒,讓他別那么失落。

    集訓生活并不輕松,忙忙碌碌,祁諾再次打開那款應用時,已經是一星期之后。

    仿佛循著某種慣性,她指尖點過去,頁面跳出、彈開,下一秒,祁諾不受控制地睜大眼睛,連呼吸都屏住。

    在她單方面發送的那些長短不一的對話框下,多了一行。

    zzzzzyy_0011_kook:【?】

    祁諾感覺到心口猛地一滯,下秒,輕微的酥麻感自脊背蔓延開來,逐漸覆蓋全身。她反復看了幾次,手指在頁面之間來回切換,好一會兒才確定,真的是莊競揚。

    他還在使用這個賬號,他看到了她的消息。

    悸動的滋味堆積在胸口,久久不散,祁諾趴在書桌上,希望心跳別那么快。透過半開的窗子,她看到今晚的月亮,圓滾滾金燦燦的,過了會兒,又低頭去看手機屏幕。

    莊競揚回復的那條消息還在,不是幻覺。

    祁諾咬了咬唇,舌尖隱約嘗到來路不明的甜,她點開微信,將一句咒語寫進個簽。

    “Lumos。”

    熒光閃爍咒。

    在這宇宙荒蕪的世界里,他是閃爍的熒光,是唯一恒久耀眼的星辰-

    集訓結束,祁諾回到沅溪時,如她所料,莊競揚早已離開。

    小鎮一切如常,慢悠悠的生活節奏,麥麥依舊是個單純的姑娘,在她姐姐開的美甲店里做學徒,經常到隔壁來吃牛肉粉。

    她主動和祁諾聊天,問祁諾記不記得店里曾來過一個超級大帥哥,腿很長,黑色頭發,喜歡穿款式簡潔的白T恤。

    祁諾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不搖頭,也不點頭。若麥麥認真一點,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祁諾的耳垂紅得厲害。

    剛出鍋的牛肉粉熱氣蒸騰,麥麥似乎沒什么胃口,用吸管戳著奶茶里的珍珠,自言自語:“以后,我還能遇見像他一樣好看的男生嗎?”

    祁諾動作頓了頓,沒做聲,麥麥接著嘆息:“他真的好難搞,我纏他那么久,別說聯系方式,連他叫什么都沒問出來。”

    “好想知道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麥麥單手托腮,眼睛看向窗外,“妖的?乖的?還是身材火辣的?”

    祁諾的手機在這時震了下,她隨手點開。

    zzzzzyy_0011_kook:【午睡忘記開鬧鐘,開會又遲到了……】

    祁諾眼睛眨了眨。

    近段時間,她與莊競揚建立了相對穩定的聯絡,隔著社交應用,莊競揚不知道她是誰,姓名性別統統一無所知,只當是萍水相逢的網友。

    祁諾的情緒也穩定許多,不再那么悸動,她避開麥麥的目光,往對話框里輸入了一個捂嘴偷笑的小表情,點擊發送。

    對面很快又發來一條。

    zzzzzyy_0011_kook:【“午安”用精靈語該怎么說?】

    祁諾讀過托爾金先生的全部作品,還專門研究過老爺子自創的那套精靈語,她想了下,打字回復。

    Lsndfiwuejgz_:【Alassea undome,有“下午好”的意思。】

    對面學得倒快。

    zzzzzyy_0011_kook:【Alassea undome。】

    祁諾還在看上一條消息,手機輕輕一震,下一條又冒出來。

    zzzzzyy_0011_kook:【懂魔法,會說精靈語,身份神秘,突然出現——你是一只被放生的寶可夢嗎?】

    zzzzzyy_0011_kook:【我真有點好奇了,寶可夢在生活里會是什么樣子。】

    祁諾目光停在這條消息上,頓了會兒,又輕笑起來,覺得莊競揚可愛得有些過,她指尖點了點,將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截圖,存到專屬相冊里。

    這樣的聯系一直持續到轉年五月,掛在黑板旁的高考倒計時所剩無幾。

    那段時間,祁諾忙著備考,背題背得天昏地暗,莊競揚似乎也很忙,兩人聯系不多。祁諾幾乎不看電視,也不太關注娛樂新聞,并不知道莊競揚參加了一檔音樂綜藝。

    直到她在學校門口的書報攤上看到與莊競揚有關的雜志封面,直到隔壁美甲店的外放音響開始單曲循環那首《阿沅》。

    “吻你一分鐘甜抵十年。”

    “阿沅,阿沅。”

    祁諾遲鈍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正在發生改變,不可逆轉。

    麥麥舉著手機跑進來,興沖沖地對祁諾說:“諾諾,你快看,我搭訕過的那個美貌小帥哥,居然成了明星,大明星哎!”

    “原來他叫莊競揚啊,名字好好聽!”

    “紅氣養人這話真不是白講的,他比之前更帥了啊啊啊!”

    麥麥的手機屏幕上是莊競揚參加音綜時的舞臺直拍,他改了發色,更顯精致,穿一套純黑秀暗紋的中式演出服,身段挺拔,磊落清絕。

    字幕出現在屏幕的左下角,顯示著歌手姓名以及歌曲信息。

    全場的目光都聚集過來,莊競揚眼瞼低垂,膚如瓷,氣息凜冽,五官帥到了驚心動魄的地步,叫人不敢逼視。

    指揮手臂起落,配樂團拉起前奏,莊競揚數著節拍,唱出第一句歌詞。

    珠落玉盤似的聲音,三分悲,七分清,如訴如泣,空谷幽泉一般流向整座演播大廳。

    導播的鏡頭在這時掃過臺下,觀眾紛紛露出驚艷的神色,難以置信似的,還有人開始鼓掌,氣氛逐漸燥熱。

    情緒不斷累積、堆疊,隨著副歌一次又一次地到來,編曲也愈發精細,密集的鼓點和吉他一并切入,似乎飛瀑懸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抵達某個臨界點時,莊競揚猝然抬眸,細碎的額發下是一雙清幽幽的眼。大屏幕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英俊、陳烈,眸如深淵,越是面無表情越震懾心神。

    音調節節攀高,但莊競揚嗓音極穩,質感如深山白玉,又像燒融的鐵水在擊打之下迸濺出的灼熱火花,攫奪每一位聽眾的耳朵。

    舞臺光效全部啟動,灼亮的光束下,觀眾的情緒完全被音樂和歌聲所掌控,掌聲如潮,歡呼似拔地而起的巨型海浪。

    莊競揚站在舞臺中央,萬眾矚目,他額頭汗濕著,脖頸上隱隱浮起青筋,跟隨配樂的節奏,唱出最后的歌詞,給這場表演畫下漂亮的收尾。

    戛然而止的一刻,無數的花瓣,無數金色的箔紙,發著光,墜落如雨。莊競揚喘著氣,迎著喝彩與掌聲,朝臺下深深鞠躬。

    這場酣暢淋漓的個人表演,被譽為“音綜十大舞臺”之首,給節目觀眾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莊競揚和他的音樂如同一聲平地驚雷,紅得毫無預兆,又極其迅猛,踩著一條不可復制的登天之路空降超一線,將一潭死水的內娛攪了個天翻地覆。

    他是罕見的一夜爆紅,也是當之無愧的圈內頂流。運氣與實力統統碾壓一眾同行,叫人望塵莫及。

    麥麥這姑娘非常有意思,搭訕對象變成遙不可及的大明星,她不但不失落,還跟著切換身份,成了對方的“數據粉”。整天斗志昂揚地幫偶像護廣場刷聲望,一段時間后,居然混成了頗有號召力的大粉,還收到過藝人工作室寄送的節日禮盒。

    祁諾不太愛說話,但性格溫厚,麥麥挺喜歡她,加了祁諾的微信,經常找她聊天。

    麥麥說:“揚哥是個真誠的人,無論是工作方面還是面對粉絲,他都很好,特別好!”

    麥麥說:“就算我以后退圈了,也不會后悔曾為揚哥狠狠心動過。”

    祁諾緩慢地眨著眼睛,心底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說——

    是啊,他真的很好。

    值得被喜歡。

    莊競揚變成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后,祁諾再沒登陸過ins。直到高考結束,她順利拿到竺州美院的錄取通知,即將開始全新的生活。

    臨行前,麥麥約祁諾出來玩,在河邊燒烤露營。朋友的朋友里,有人會彈吉他,隨性唱了兩句時下最流行的歌。

    “阿沅,阿沅。”

    “你手指間不見了我送的指環。”

    ……

    歌聲被風吹著,縈繞耳邊,木吉他旋律溫柔,祁諾眼睛垂下來,看向腳邊的雜草,那里開著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

    莊競揚正當紅,少不得被狗仔跟拍,有消息說他跟某個專攻電影的一線女明星走得近,疑似熱戀。麥麥的朋友都知道她追星,開玩笑說她要有嫂子了,恭喜恭喜!

    麥麥倒是想得開,擺了擺手:“沒關系,只要不違法亂紀,戀愛什么的隨他談,我們唯粉不管這個!”

    其他人都在說笑玩鬧,祁諾默默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用手機搜了下那個女星的名字,然后,她就看到莊競揚和對方深夜聚餐的消息。

    狗仔拍到的畫面里,兩人都打扮低調,帽子口罩一應俱全,但是,高挑清瘦的身段依舊惹眼,氣質也好,一眼望過去,就讓人想到“般配”這個詞。

    般配——

    祁諾眨了下眼睛,心跳忽然被巨大的酸澀感包圍起來,讓她忍不住有些自嘲,笑自己自不量力,也笑自己不知深淺。

    莊競揚已經走到云端上,名利雙收,她再踮著腳尖試圖去打擾,就不禮貌了。

    畢竟,“般配”是個美好的褒義詞,而“高攀”卻有一定的貶義成分在。

    “癡心妄想”更是一個難堪的詞。

    她沒辦法像麥麥那樣,只把莊競揚當成偶像,從粉絲的角度去喜歡他。當邊界感不再鮮明,遠離是最好的選擇。

    手機郵箱在這時彈出一條提醒,來自ins官方,提醒她關注的XXX發布了新動態。

    祁諾呼吸著,指尖有些僵,不知過了多久,她掛上QQ,打開許久沒登錄的應用程序,余光隱約瞥到上頭有幾句留言,來自五周前。

    zzzzzyy_0011_kook:【怎么不說話了?】

    zzzzzyy_0011_kook:【最近很忙?】

    祁諾強行忍下那股想要回復的沖動,進入賬號中心,申請永久刪除。

    應用程序和QQ統統卸載,做完這些,祁諾怕自己后悔似的,立即熄滅手機屏幕,空蕩蕩的鏡面映出她失去色彩的眼睛,像一顆不會再開花的種子。

    風吹過去,天地曠遠,白色的小野花搖搖擺擺。

    祁諾恍惚覺得眼眶有些熱,她用手指揉了揉,又過了好長一會兒,祁諾重新打開手機,將微信個簽里的“Lumos”刪掉,改成“Obliviate”。

    Obliviate,遺忘咒。

    一忘皆空。

    從此,從此。

    兩個人,山南水北,再無重逢-

    凌晨時分,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光線明亮。

    玻璃窗外,人影絡繹,一輛輛車,拖著顏色模糊的尾燈。

    祁諾握緊手中的牛奶盒,指尖莫名發冷,像握著一塊狀態渾濁的冰。

    秦咿聽完整個故事,也覺得心跳有些沉,她想了想,輕聲問:“那本日記,貼了聊天截圖的那一本,對你來說,應該是很重要很寶貴的東西,為什么會落在向懷綺手里?”

    甚至,成了向懷綺接近莊競揚的工具。

    祁諾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秦咿說得沒錯,在她簡單到近乎貧瘠的生活里,那本日記是唯一的寶貝。祁諾一直隨身帶著,從沅溪到竺州,整整一千四百公里。

    讀研后,祁諾在校外租了個小房子,前陣子,向懷綺工作不順,辭了職,到竺州旅游散心。她預算不夠,沒有訂酒店,住在祁諾那兒,叫她發現了那本日記。

    日記是從祁諾第一次遇見莊競揚時開始寫的,一天一天,故事簡單,時間線清晰,像個完美的劇本,向懷綺稍稍使點心思,就能完成一出“張冠李戴”的戲。

    最開始,祁諾并不知道她的日記被向懷綺偷看過,更不知道對方還拍了照,直到“阿沅本沅本本沅”這個賬號出現,爆上熱搜,鬧得沸沸揚揚。

    當祁諾打開手機,看到來自微博的新聞推送,一瞬間,全身冰冷。

    祁諾朋友很少,能接觸到她隱私的,只有向懷綺,她立即翻出對方的號碼撥過去。

    向懷綺大概有點心虛,沒有立即接,祁諾難得倔強,號碼呼叫和語音通話輪換著,不停撥打,向懷綺終于被磨得受不了,接了。

    “你是做的吧?”

    隱私被曝光,還被冒名頂替,祁諾的嗓音聽上去有些啞。

    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久,向懷綺從不主動叫祁諾姐姐,這次卻一反常態,語氣很弱,還有些討好:“姐,你先別生氣,我就是發著玩的,沒想到會鬧那么大。”

    語言障礙讓祁諾講不出什么大道理,更不會跟人吵架,她吞咽了下,有些艱難地說:“看在阿姨和爸爸的份上,我不想給你發律師函,但你必須注銷賬號,也不許再亂發我的隱私。”

    “姐,”向懷綺聲音小小的,“你知道的,我喜歡莊競揚很久了,追他的劇,買他代言的產品,為他沖雜志銷量。”

    “作為一個粉絲,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是真的喜歡他。”

    祁諾頓了下,“所以呢?”

    “日記里寫的都是真的,”向懷綺說,“事情又鬧大了,工作室那邊肯定能看到。”

    “借這個機會,也許,我能見莊競揚一次。不是臺上臺下那種有距離感的見面,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見見他,和他說幾句話。”

    “姐,就當我是替你去見他的。”

    “求求你,讓我見他一次……”

    伴隨向懷綺的哀求,祁諾恍惚想起——

    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期待,想跟莊競揚好好說一句話,即便只是打一聲招呼,互贈一句尋常的問候。

    可惜……

    祁諾尚在遲疑,向懷綺那邊已經將通話掛斷。

    提示音嘟嘟作響,聽上去分外空曠。

    讓祁諾沒想到的是,向懷綺在她面前軟話說盡,扭頭卻到家長那兒告了一狀。

    當晚,祁諾就接到她爸爸的電話。

    “爸爸沒有本事,不會賺錢,這些年,家里家外,都靠向阿姨操持。阿姨供你讀書,讓你上那個死貴的美術培訓班。現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翻臉不認人?”

    祁諾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風吹得周身冰冷,她下意識地喃喃:“爸爸……”

    爸爸,你怎么可以這么想……

    電話那端,刻薄的批評還在繼續。

    “小綺說,她住在你那兒,不小心碰了下你的東西,你就拿律師函嚇唬她。你要做什么,起訴小綺,送小綺上法庭?在外唯唯諾諾,對自家人你倒是舍得使手段,祁諾,‘良心’這兩個字該怎么寫,你早就忘了吧?”

    祁諾睫毛濕得厲害,蒼白地試圖解釋,“是小綺先拿了我的東西,她把它拿走了……”

    “拿走又怎么樣?做姐姐的,就該讓著妹妹,”對面更加惱怒,“更何況,親媽不要你,是向阿姨出錢把你養大,你有什么立場跟小綺爭?”

    最后那句詰問,如同一把打磨鋒利的刀,精準砍在祁諾心里最軟也最脆弱的地方。

    她一下就垮了,站不穩,扶著路邊的樹木慢慢蹲下,喉嚨澀得發不出聲音。

    好吧,好吧。

    我讓著她。

    好吧,好吧。

    什么都給她。

    祁諾太狼狽也太難過,本著一種逃避的心態,她以為只要讓向懷綺見莊競揚一次,這件事就會過去。但是,面對暴漲的關注度和粉絲數量,向懷綺逐漸貪心起來。她嘗試做自媒體,試圖利用莊競揚的名氣為自己置換一些資源。

    向懷綺掌握著“阿沅本沅”那個賬號,不停發布一些曖昧的引人遐想的東西。她很聰明,只字不提莊競揚,卻處處與莊競揚有關,再加上各類八卦媒體推波助瀾,藝人工作室不得不發布聲明,辟謠一切戀愛傳聞。

    鬧劇愈演愈烈,祁諾覺得委屈,也恨自己懦弱,總是被身邊的人欺負。

    走投無路下,祁諾找到秦咿,拜托秦咿幫忙,向莊競揚轉達,網絡上那個“阿沅”,他見到的“阿沅”,是假的。

    面對朋友,秦咿一貫心軟,她握了握祁諾的手,鼓勵說:“諾諾,去見莊競揚吧,當面和他說清楚。這些事,不全是你的錯。”

    祁諾眼睛低垂著,似乎有些遲疑,又像是在掙扎。

    過了好久,她搖搖頭,言不由衷,“算了,沒意義。”

    她搞砸了一切,糟蹋了原本美好的回憶,如今,兩手空空,拿什么去見他?

    秦咿還想說什么,身后忽然出現個聲音,冷冰冰的。

    “什么叫‘沒意義’?”

    莊競揚帶口罩,穿一件寬松的潮牌帽衫,他個子很高,長腿筆直,衣服的兜帽套在頭上,將額前碎發壓垂下來,遮擋眉眼。

    “與我見面沒意義,”他懶懶的,表情模糊,“還是,莊競揚這個人本身就是沒意義的?你可以撿起他,也能隨手丟掉,甚至拱手相讓?”

    第91章 chapter 91 “是我足夠好運……

    丟下那句帶著冷意與嘲諷的話后,莊競揚轉身坐進停在路邊的保姆車,車門關閉時響聲略重,沉悶的一下,仿佛帶著某種怒氣。

    祁諾脊背挺直,眼睛卻垂下來,看著手邊那盒已經冷透的牛奶,神色與目光都有些模糊,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莊競揚上車后,保姆車并未立即開走,又在路邊停了會兒,漆黑的車身似蟄伏的巨獸,悄無聲息。

    秦咿坐在祁諾對面,恍惚有種感覺,車里的人正透過做了防窺處理的車窗向外看,用一種專注又躊躇的姿態,很矛盾,很復雜。

    不等秦咿印證那份猜測,引擎一聲嗡鳴,車子拖著尾燈的光亮消失在街角。

    他真的走了。

    久別后的第一次見面,就這樣,不歡而散。

    祁諾始終垂著眼,像一汪靜止的水,直到車子啟動的聲音傳來,她指尖一顫,無意識地攥了下。

    “遺憾”這種情緒,就像狗尾草,風吹一吹,它搖一搖,看上去重量全無,卻會在皮膚上留下細微的刺痛感,經久不散-

    在知道“阿沅”事件有人“李代桃僵”后,莊競揚的團隊收回了全部“仁慈”。

    轉天一早,藝人工作室就掛出聲明,稱部分網絡用戶惡意捏造、發布的內容具有誹謗性,涉嫌侵權,工作室已委托律師事務所全權處理,將對具有嚴重侵權行為的主體提起訴訟。

    對于當紅明星來說,被黑、被罵、被造謠都是日常流程,司空見慣,工作室發聲后,藝人本人通常不會再做回應。

    這次狀況似乎有些特殊,莊競揚不僅轉發了那則維權聲明,幾天后,他又通過個人微博發布了一張Live Photos。

    陰云下暗色的波浪起伏的海面。

    莊競揚:【陰云密布。】

    (圖片)

    表面看是在分享日常,仔細琢磨,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情緒——

    莊競揚在鬧脾氣。

    他不高興了。

    向懷綺大概收到了藝人團隊的警告,注銷了所有網絡賬號,連綁定賬號的手機號碼也一并棄用。秦咿擔心祁諾會受到遷怒,打了通電話過去。

    祁諾有點感冒,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沒事的,咿咿,我一切都好,你別擔心。”

    父親再婚后,祁諾一直謹小慎微,鮮少獲得偏愛的女孩子,善良又敏感,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連脆弱都不敢袒露太多。

    秦咿了解她,所以沒再追問,只說:“我手機不關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打給我,別見外。”

    祁諾淺淺一笑,真摯道:“謝謝你。”

    掛了電話,秦咿看到祁諾更新了一條朋友圈,源自音樂軟件的歌詞分享。

    “Compte un, deux, trois et tout ira mieux。”

    (數一,二,三,一切都會好起來)

    秦咿手指挪過去,正要點贊,卻發現動態消失。

    被刪掉了-

    幾經商討,莊競揚的新專主題設定為“共振”,粉絲與偶像之間的同頻共鳴。

    主題確定后,秦咿這邊開始著手設計相關概念、原畫,以及海報風格和呈現效果。全身心投入工作時連時間都會加速,等秦咿再回神,已經快到年底。

    又一個年頭,臨近尾聲。

    圣誕節來臨之前,秦咿出了趟差,為新出版的畫集跑簽售。

    其中一場簽售地點在陽城,東北地區的中心城市。秦咿下飛機時剛好趕上一股冷空氣,零下二十七度,天寒地凍,大雪紛飛。

    竺州終年無雪,四季界限不甚清晰,秦咿從未見過這般壯闊的雪景,純凈的白色仿佛與天空相連,吞沒宇宙。

    她一時看得呆住,拿出手機拍了好多照片,一段段的小視頻,統統發給在微信列表里置頂的那個人。

    梁柯也也不在國內,帶著團隊去了瓦倫西亞,有幾場重要的酒會需要他出席。

    無論多忙,他總能很及時地回應秦咿的消息。

    梁柯也:【手都凍紅了,冷不冷?】

    秦咿發過去的照片多數是景色,只有一兩張露出她的側影,手指和衣擺不小心入了鏡。

    這樣微小的細節,被他精準抓住。

    風吹得厲害,秦咿卻感受不到寒意,心口堆疊著豐盈的甜。她兩手捧著手機,站在飄落的雪花中慢慢打字。

    秦咿:【不冷。】

    過了會兒,她又發去一條。

    秦咿:【等你有空,我們一起看雪。】

    隔著八個小時的時差,梁柯也那邊還不到中午,收到消息時,他剛結束一場視頻會議,助理守著電腦在整理會議紀要。

    透過酒店的窗子,能看到高低不一的建筑群,街道上行人往來。瓦倫西亞的冬季溫度適宜,日平均氣溫17℃,柑橘調的陽光肆意揮灑。

    “梁總……”助理忽然叫他。

    梁柯也微微抬眼,一雙眸子質感疏離,“什么?”

    小助理早就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皮囊漂亮,猛然間一記對視,還是讓他恍惚了下,頓了頓才說:“鮮少看到您走神。”

    梁柯也沒否認,“有些想家了。”

    助理躊躇一秒,很難把“想家”這種接地氣的行為同眼前這個貴氣盎然的男人聯系在一起。心思轉過幾轉,助理只當梁柯也在講冷笑話,配合地勾起唇角,笑了一聲。

    手機在這時閃了下,進來幾條新消息,梁柯也低頭去看。

    一張自拍照。

    白茫茫的世界,風雪拂面,秦咿穿著淺色的羊絨外套,圍巾軟軟堆在下巴那兒,顯得臉型精致而小巧,十分討喜。

    她化了淡妝,皮膚又白又細,對著前置鏡頭笑彎了眼,眸光璀璨似星河。

    漂亮極了。

    任誰見了都忍不住要心動。

    除照片外,還有條消息。

    是個鏈接。

    秦咿向梁柯也分享了一首名叫《i need you》的歌。

    “I just need you to hum,For me while I’m asleep。”

    (我需要你,在我睡著時為我哼唱)

    ……

    “Then all your voice be a medicine to me”

    (你的聲音是我的解藥)

    ……

    歌聲透過耳機汩汩流入耳中,曖昧的,慵懶的,纏綿又勾連,牽動心跳。

    梁柯也聽了會兒,突然站起來,在酒店套房的客廳里來回踱步。

    他難得情緒外露,助理一時摸不準他的情緒,小心翼翼開口:“出……出什么事了么,梁總?”

    隨著年紀增長,梁柯也愈發沉穩,板起面孔甚至會顯得肅冷,不好接近。

    助理大氣兒都不敢出,好一會兒,他聽見梁柯也淡淡說了句:“梁總覺得出差真煩。”

    助理短暫地反應了下,然后,沒繃住笑了出來。

    原來,那句“想家”不是謊話。

    他真的很想回家。

    另一邊。

    簽售會現場十分熱鬧,一些粉絲甚至專程從其他城市趕來,不遠千里,風塵仆仆。

    能面對面對地和秦咿交流、拍合影,粉絲們也很開心,圍在秦咿身邊嘰嘰喳喳地夸她漂亮,氣質好,還給她帶了精心準備的小禮物。

    訪談環節免不了一些趣味性的小問答,用來調節氣氛。

    主持人笑容和熙,問秦咿,在她眼中有沒有能代表“愛情”的顏色。

    觀眾席上都是些天真爛漫的年輕女孩,對感情方面的話題興趣十足,這問題一出,立即牽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躁動。

    秦咿長發柔順,用一根青碧色的玉簪子松松半挽,發梢越過肩膀搭在胸前。連身長裙剪裁合襯,裙擺隨著坐姿自然垂落,顯得干凈又溫婉,不沾煙火。

    聽到主持人問出的問題,她頓了一頓,腦袋里恍惚閃過幾幀從前——

    山間斷崖、日出、金與紅交織的光,梁柯也低頭吻過來時,唇間咬著一片薄薄的花瓣……

    呼吸不由自主地變輕,秦咿睫翕動了下,她雙手握著麥克風,用一種溫柔聲線,輕聲說:“橙色吧——我覺得愛情應該是橙色的——像橘子汽水,也像新鮮出爐的烤面包,是清香甘甜的,也很柔軟,讓人覺得幸福和滿足。”

    主持人心思玲瓏,她眨了眨眼睛,又問:“如果有了心儀的對象,秦老師會以對方為原型進行創作嗎?或者說,會通過藝術作品來展現自己的感情生活嗎?”

    ——我給他畫過人體彩繪。

    但是,不能告訴你們。

    秦咿依舊笑吟吟的:“我覺得感情是很私密的事,也是只屬于兩個人的小美好,如果有了喜歡的人,我會把他藏起來。”

    “哇——”

    觀眾發出善意的起哄聲。

    主持人睜大眼睛,露出一個相對夸張的小表情,追問:“在感情里,秦老師會對另一半充滿占有欲嗎?”

    這場簽售訪談是線下活動,并未開啟線上直播,觀眾相對較少,秦咿的狀態也比較放松,沒那么多顧忌。

    她微微歪頭,朝臺下的小粉絲們眨了下眼睛,笑著說:“喜歡一個人當然要獨占他啊。”

    “他必須只屬于我!”

    音落,觀眾席里再次躁動,有掌聲有尖叫,還有人吹了聲口哨。

    助理小閔舉著手機拍了好多照片和視頻,電量過低的提示框彈出來,她嘖了聲,正要去拿充電寶,忽然想到什么,打開微信,指尖拖著聯系人列表往上滑,去找那個看著就高冷的名字-

    簽售結束后,秦咿和出版社以及書店方面的幾個負責人吃了頓飯。雖然帶了點應酬性質,但席間氣氛不錯,沒什么勸酒灌酒的煩人操作。

    陽城本地菜口味偏重,多油多鹽,講究一個量大管飽。秦咿很喜歡用灶臺鐵鍋燉出來的土豆和排骨,口感軟糯,味道香濃,鍋邊還貼著一圈顏色金黃的玉米餅。

    秦咿一邊啃排骨一邊悄悄拍照,在微信上發給梁柯也。

    秦咿:【這個好吃!】

    秦咿:【等你有空,我請你吃!】

    也許這就是談戀愛最美好的地方,碰見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下意識地就想給對方也留一份。時時刻刻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記掛著,牽絆著,腦袋和心臟都被塞滿,充盈而快樂。

    梁柯也大概不忙,也發了張照片過來,是他的午餐。

    冰美式,加了香蕉片和花生醬的貝果,還有蔬菜沙拉和鮮切的時令水果。

    東西雖然簡單,但是,味道不差,營養也液均衡。不過,和秦咿這邊熱氣騰騰的鐵鍋排骨一比,就顯得缺點意思,冷鍋冷灶的。

    梁柯也:【我有點可憐。】

    跟關系不算親近的人一塊吃飯,頻繁看手機很不禮貌。秦咿偷笑了下,回了個“摸摸頭”的表情包后再沒說什么,把屏幕鎖了。

    然而,她這點小動作沒逃過有心人的眼睛。

    將手機反扣在桌面上時,秦咿隱約感覺到有人多看了她兩眼,那目光不算客氣,先是在她手指上停了停,接著,又挪到她手腕那兒。

    秦咿皮膚白,手指也生的漂亮,她嫌累贅,沒帶戒指,只在手腕上套了支玉鐲。

    鐲子是水頭極好的高冰種,市價六十萬,冰底之上點綴幾絲顏色淺淡的飄花,似水墨暈染,又似薄霧飄散,神韻渾然天成。

    美人似玉,玉如美人,兩相輝映之下的確養眼,難怪有人要盯著瞧。

    秦咿用衣袖將手腕蓋住,同時,抬眸看了看四周,不出意外地和一個人撞上——

    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男人。

    這人叫池銳云,出版社那邊主抓市場推廣的總監,身量挺括,長腿寬肩,穿西裝必佩領針和袖扣,滿身都市精英特有的腔調感。

    即便扔進在人堆里,也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一類。

    秦咿的責任編輯是個漂亮姑娘,工作能力強,性格也開朗,兩人關系不錯。責編私下跟秦咿講悄悄話,她說我們公司的池總在業內可有名啦!

    長得帥,有背景,衣品和身材管理都很好,剛畢業時就拿過發行營銷方面的金案獎,被譽為營銷天才。

    秦咿新出版的畫集上架三星期銷量突破十萬冊,就是池銳云一手運作。推廣方案做得漂亮至極,連簽售會之類的線下活動,他也親自出馬跟進,可見用心。

    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在秦咿腦袋里轉過一遭,不等她有所反應,池銳云忽然挪了挪視線,與秦咿有了第二次對視。

    如果之前那次是意外,那么,之后的這一下,就顯得有意思了。

    盡管池銳云看上去端正從容,并不輕佻。

    秦咿睫毛低垂一瞬,很快又抬起來,直視池銳云,溫聲說:“抱歉,處理了一點私事,一直在看手機,沒聽清剛剛大家在說什么。”

    池銳云喝了口水,輕輕一笑,不作聲。

    左手邊一姑娘立即接話:“沒事沒事,我們也就隨便閑聊。”

    一面說話一面拿起長柄湯匙,為秦咿續了小半碗甜湯。

    今年的香港春拍,秦咿的新作以三百二十萬港幣的價格成交,福布斯雜志發布的“30歲以下藝術精英榜”,秦咿名列第十九位,也是唯一上榜的中國藝術家。

    她依舊是個溫柔的姑娘,性格和善,不急不躁,但身價和影響力都已躍居業內一線,認識她的人、仰望她的人越來越多,一些不著痕跡的討好自然在所難免。

    正因為如此,池銳云才會一眼看中她。

    他們同樣年輕、好看,才華橫溢,身價不菲。

    門當戶對的人才配得上一段好故事,不是么?

    更何況,這還是個能帶給他諸多利益的女孩,漂亮女孩!

    飯桌上,話題轉來轉去,不知怎么就轉到旅行健身方面。

    有人順勢提起來:“池總是不是練過搏擊?”

    池銳云一手虛握著杯子,另一只手擱在桌面上。

    他膚色偏白,骨節細長,手背上起伏著淡青色的筋脈,透著成年男人獨有的力量感,價格不菲的腕表又顯出幾分精英腔調,算得上賞心悅目。

    池銳云將手掌往秦咿所在的方向移了下,怕她瞧不見似的,點頭道:“讀書的時候練過幾年,消遣罷了。”

    “相較搏擊,我更喜歡高空跳傘和潛水,”池銳云又說,“天空和海洋才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征服。”

    下屬驚艷的夸贊聲里,池銳云摩挲了下指尖,那股子勁勁兒的腔調感更足了。

    鋪墊得差不多,池銳云轉向秦咿,問她:“秦老師更喜歡戶外運動還是泡健身房?”

    秦咿早有預料,溫聲說:“健身房吧,男朋友教我練過幾樣器械,還挺有意思的。”

    “哇,”有人順勢奉承:“秦老師的男朋友一定是個愛運動的大帥哥,魅力A+!”

    秦咿笑笑,小湯匙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碗里的甜湯,余光瞥見那只帶著腕表的手默默收了回去,鎩羽而歸。

    吃過飯,眾人乘車回入住的酒店,秦咿有意避開池銳云,但她的房卡不知鬧什么毛病,無法解鎖,等前臺處理時,又在酒店大堂和池銳云打了個照面。

    后者一身運動裝,帶著骨傳導耳機,大概要出去夜跑,走過來跟秦咿打了聲招呼。

    “還沒休息啊,秦老師?”

    前臺在這時遞來新的房卡,秦咿伸手接了,朝池銳云笑笑,轉身走向電梯間。

    池銳云落在身后,盯著秦咿的背影看了看,忽然說:“我在酒店餐廳存了瓶酒,口感和年份都不錯,秦老師可以嘗嘗。”

    “抱歉,”秦咿聲線清潤,頭都不回,“我不會喝酒。”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池銳云沒什么情緒地笑了聲。他不但不尷尬,反而覺得秦咿寡淡無趣,不懂情調,也不懂調情,連風月場上常見的招數都接不住。

    一個不知姓名的男朋友就把她拴得死死的,素得像碗忘了放鹽的清湯面。

    真沒勁。

    直到進了房間,秦咿臉上的表情才徹底垮下去。

    池銳云明知她不是單身,還敢上來拋餌釣魚,不是究極自信,就是在輕視她。

    她父母雙亡,沒背景沒倚仗,就算名利雙收,業內影響力不容小覷,在某些男人看來,也不過是塊鮮嫩可口的肉。只要他們想吃,隨時都能把她吞了,渣都不剩!

    什么東西!

    心火燒得額頭發漲,秦咿突然特別想念梁柯也,想念他的真誠,以及,他眼睛里那份不加掩飾的坦蕩而干凈的愛意。

    好想抱抱他啊!

    出差真煩!

    換了衣服,秦咿踩著拖鞋走到小吧臺那兒找水喝。

    冰箱門打開,光線無聲傾灑,映入虹膜,下秒,她整個人直接頓住,好像一切聲音都消失,包括呼吸。

    ——不算狹小的冷藏室里塞滿了數不清的橙色玫瑰。

    “在秦老師眼中有沒有能代表‘愛情’的顏色呢?”

    “橙色吧——我覺得愛情應該是橙色的——”

    ……

    橙色。

    悸動的感覺格外清晰,她頭腦幾乎一片空白,秦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些堆疊如云的花瓣。也是在這時,她看到一張留言卡,泛著淡淡的香氣和珠光。

    卡片上有一句話——

    “是只屬于你的。”

    落款——

    梁柯也。

    簽售訪談時她隨口說的——

    “喜歡一個人當然要獨占他啊。”

    “他必須只屬于我!”

    ……

    心跳似潮汐變化,起落不休,響聲清晰。

    秦咿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撥通那個號碼的,直到梁柯也的聲音傳來,她仍在恍惚。

    “看到那些花了?”他嗓音溫和,帶著笑意。

    秦咿穩了穩情緒,小聲問:“簽售訪談沒有對外直播,你怎么知道……”

    “是小閔,”梁柯也解釋,“她傳了幾段視頻給我,我聽到你說橙色代表愛情,就想讓你看到最美的‘橙色’,也看到愛情最好的樣子。”

    秦咿說不出話,整個人都軟軟綿綿的。片刻的安靜過后,她再次聽見梁柯也的聲音,更低一些——

    “是我足夠好運,才能被你獨占著。”

    “獨占”兩個字咬音略重,燙紅她藏在頭發下的一雙耳朵。

    通話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掛斷后,秦咿居然失眠了,只要閉上眼睛,腦袋里全是梁柯也那句“獨占”,以及,他似有若無的呼吸。

    ——真叫人心猿意馬。

    秦咿扯著被子翻了個身,恍惚覺得房間里熱得像一碗新煮的水果甜湯,水汽濕膩。

    越躺越難受,她索性坐起來,用客房座機給酒店前臺打了通電話,讓他們送個干凈的玻璃花瓶過來。

    酒店前臺訓練有素,并未多問,只說請您稍等。

    五分鐘后東西送到,秦咿從那一大堆花束里選出幾枝,簡單做了個插花。

    搞藝術的人審美一絕,無論多簡單的東西,到她們手里都能弄出花樣。秦咿將插花放在鋪了白桌布的桌子上,挨近墻壁,又在旁邊擺了本畫集和幾張她親自設計的周邊明信片。

    光線淡淡覆蓋,無論鮮花還是書本,都像是薄涂一層晶瑩的珠光。

    這種氛圍下出片效果不可能不好,秦咿選取不同的角度,拍了幾張照片,和活動現場的返圖放在一起,湊了個plog發在微博上,感謝粉絲們來參加簽售會,希望大家天天開心。

    弄完微博,她又用插花照片單獨發了個朋友圈。

    秦咿:【是我足夠好運___】

    這個時間夜貓子居然不少,動態發送后,沒多會兒,秦咿就收到一大堆互動提醒。

    小閔先是評論了一長串的“啊啊啊啊”,又說“我嗑的CP終于發糖了”!

    出版社的責編大概是看到了小閔的評論,也來留言。

    責編:【送花的人是秦老師的男朋友嗎?】

    秦咿回復這一條:是的。

    池銳云那只花蝴蝶居然也看到了秦咿的動態,跳出來點了個贊。他的頭像出現在互動列表里,秦咿無意間瞄到,一陣氣悶。

    單是看到他的名字都覺得煩!

    不知不覺,白色的紗簾外漏進來一縷天光。

    天亮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細嫩潔白的手臂圈抱著膝蓋,她看著花瓶里的插花,頓了頓,忽然做了個決定,給小閔發去幾條消息——

    【幫我訂張機票吧。】

    【要保密,別告訴梁柯也。】-

    秦咿獨自從陽城出發,歷經三十多個小時的航班飛行,兩次中轉,于十一點二十七分降落在瓦倫西亞機場。

    外頭天光晴朗,是個好天氣,空氣有些干燥,細風拂面。

    從機場出來,秦咿更換手機卡,用FREENOW叫了輛車,她沒有去梁柯也入住的酒店,而是直奔Valencias Aquarium。

    ——據說,這里是歐陸最大的水族館。

    乘車時秦咿錄了一段街景視頻,陽光下,暖色調的異域建筑飛掠而過,夾雜著西語寫成的商鋪招牌。

    最后一幀畫面,定格在水族館的標注性建筑上。

    她將視頻傳給梁柯也。

    秦咿:【梁先生——】

    秦咿:【你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秦咿:【找到我。】-

    水族館內。

    水下隧道如同神秘的異域世界,玻璃幕墻分隔海洋與陸地,晶藍色的波光質感輕盈,粼粼篩落下來,覆蓋雙眼。

    今天溫度有些低,秦咿在裙子外套了件連帽開衫,蓬松濃密的長發垂落腰間,帶著好聞的淡香氣,發頂還壓著一個款式精巧的頭戴式耳機。

    一道溫柔女聲自耳機里傳來,在唱她和梁柯也一同聽過的歌——

    “愿美夢不驚醒,浪漫不落空。”

    ……

    如水的音樂里,秦咿抬起頭,她看見蝠鲼身形寬平,尾巴卻細長,如同海神的風箏。

    魚群游弋著,自隧道頂端無聲而過,投落下些許陰影,顯得神秘而孤獨。

    秦咿拿起手機要拍照,波光將屏幕也染成晶藍,不等她按下快門,余光恍惚瞥到什么。

    下一秒,她手腕被捉住,整個人也被拽得往旁邊趔趄了下,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第92章 chapter 92 “那個鼓手,是……

    秦咿裙子雪白,梁柯也的襯衫也是白色,兩個人像是要融化在同一片柔光里,又像是存在著某種深切的攪纏,不分你我。

    靜謐的水下世界,藍色波光粼粼倒映。

    鯨鯊自頭頂無聲游過,水草搖晃著,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魚。

    距離太近,秦咿目光稍稍抬起來,先看到梁柯也的下顎,還有喉結,輪廓清晰分明,膚質冷白如霜雪洗過的玉。

    她握著梁柯也的手,在他手心里輕輕勾劃了下,笑著說:“太想見你了,所以,沒打招呼就跑了過來。”

    現下是淡季,水族館內游客不算多,不同膚色和國籍。有人朝他們看過來,打量著,秦咿覺得不好意思,想躲,梁柯也毫無顧忌,收攏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光線沉入梁柯也的眼睛,有種濃墨重彩般的漂亮,像恒星寂滅后的宇宙。

    秦咿同他對視著,心跳一下一下,格外清晰。也是在這時候,她聽見梁柯也問:“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不知從來吹來一陣風,輕輕掀動兩人的發絲和衣擺,水下隧道如同封在水晶球里的雨后世界,潮濕氤氳。

    這種纏綿的氣氛下,秦咿搖搖頭,彎唇笑起來:“真正的驚喜,在這兒呢——”

    音落,她雙手握住梁柯也的衣領,要他低一些,同時踮高腳尖迎上去,溫熱的帶一點甜香味的唇與他親密貼合,不留空隙。

    想他啊。

    真的好想他。

    想和他在靛藍色的光線下接吻,像走入太陽曬過的海水。

    溫瀾潮生,目成心許。

    萬物沉靜無聲,愛意卻瘋狂生長,從指尖到心臟,從唇邊到心底。

    燒不盡,吹又生。

    梁柯也落后一步,失了主動,然而,只是一步。

    在秦咿耗盡氧氣,輕推他,想要退開時,梁柯也猛地扣住她的后腦,追了上來。

    親吻被延續,唇齒纏得極深。

    沸騰的情感在秦咿胸腔內咚咚作響。

    每一聲都是她愛他的證明。

    ……-

    離開水族館時,秦咿跟在梁柯也身后,乖乖被他牽著手。

    風有些大,梁柯也拉起秦咿外衣上的兜帽幫她戴好,沾著淡香氣的指腹貼著秦咿的臉頰輕蹭了下,親密而寵溺。

    司機開車過來,停在路邊。

    秦咿抬頭看向梁柯也,小聲說了句什么,眼神亮晶晶的。

    梁柯也發色深黑,眉目靜朗,頎長挺拔的身段即便在異國街頭,也是一道招眼的風景。他正要將粘在秦咿唇邊一根碎發拿掉,動作忽然頓住,扭頭看向站在路燈旁的陌生女孩。

    “你在拍照——”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悅,“拍我?”

    女生看上去年紀不大,也穿連帽衫,帶著框架眼鏡。大概沒料到會被正主當面抓包,她顫抖了下。

    “對不起,”女生有些磕絆地說,“我沒有惡意,真的沒有……”

    梁柯也沒多糾纏,只說:“刪掉吧。”

    司機打開車廂后排的門,梁柯也抬手撐住,要護著秦咿上車,身后再次傳來那個女孩的聲音,很輕地問——

    “梁柯也,你不唱歌了嗎?以后都不唱了?”

    在梁柯也做出反應之前,秦咿先有了動作,她轉頭看過去,盯著那女生,問她:“你喜歡壞藤樂隊?”

    女生看了秦咿一眼,又瞄了下梁柯也,視線晃了晃,不知該定在哪里,索性盯著腳邊的路面。

    她小聲說:“我不是私生,也沒有跟蹤你們,就是恰巧碰上,你們別誤會。”

    “出國留學前,我看過很多場壞藤的演出,跟著你們到全國各地參加音樂節,還拿到過成員的親筆簽名。”

    “梁柯也——你是我最喜歡的歌手,沒有之一。”

    “我建了一個微信群,里面都是你的粉絲。大家因為喜歡你而相識,變成很好的朋友,對我們來說,你是平淡生活里一份美好的慰藉。”

    “你宣布退出壞藤樂隊那天,群里簡直要瘋了,每個人都在哭。”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們真的很舍不得你,我想去微博給你留言,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什么,喜歡你的人都不會離開。可是,你連微博都注銷了,什么都沒留下。”

    “這幾年,你不參加商演,不發歌,沒有任何消息,我也將精力移到現實生活中,再沒喜歡過任何明星。但那個微信群還在,大家經常聊天、線下聚餐,我們都在等,也在期待,有一天能和你重逢……”

    “你對我們來說是不一樣的……”

    “我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你,”小姑娘有點鼻塞,眼睛也紅了,“實在太驚訝,太高興了,一時沒忍住偷拍了張照片。”

    “你別生氣。”

    梁柯也一直沒說話,秦咿走過去,抽了張紙巾遞給那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小聲回了句:“江羽。”

    逛水族館時,江羽就認出了梁柯也。她追過那么多次現場,聽過梁柯也唱的每一首歌,即便時隔多年,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她看見她的偶像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頭發短了些,個子更高,人影來來去去,唯他挺拔得像一幀靜止的電影截圖,帶著漂亮的藝術感,叫人過目難忘。

    她看見他在笑,側臉映著溫柔的光,手臂小心翼翼地護著身側的女孩。

    他們牽著手,走過觀賞水母的玻璃墻,貼著彼此的耳朵小聲說話,一種溫暖的幸福的氛圍無聲流動。

    真好啊。

    江羽眼睛紅了,有點想哭,也想尖叫

    她不僅見到了她的偶像,還知道他生活得不錯,和喜歡的女孩子談著溫馨的戀愛。

    真好啊。

    江羽低著頭,手指揉了揉眼睛,下秒,一雙男士皮鞋出現在她視線里,她感受到梁柯也身上的氣息,同時,也聽到他的聲音,好聽得叫人懷念——

    “謝謝你們喜歡我,也謝謝你們一直在等我。”

    “謝謝。”

    江羽愣了下,緩緩抬頭。

    梁柯也同她對視著,又說:“過去的幾年里,我生過一場重病,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唱歌,所以,轉行去了幕后,直到現在,音樂依然是我的事業,我依然熱愛它。”

    江羽有些懵,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梁柯也是在向她解釋。

    她惶恐地連連擺手:“我不是要窺探你的隱私,你別誤會……”

    梁柯也語氣真摯,“是我欠你們一個解釋。”

    “當初不告而別,是我不好。”

    “謝謝你們記得我。”

    梁柯也的幾聲謝謝,讓江羽覺得她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應有善待,心軟得一塌糊涂,眼眶更紅,潸然淚下。

    “別哭了,”梁柯也笑笑,“我現在挺好,你們也要好好保重,好好生活。”

    江羽用力點頭。

    她目送梁柯也護秦咿上車,車門合攏前,梁柯也再次回身,看過來

    那會兒,正是黃昏,霞光溫柔。

    梁柯也一雙眼睛似樹梢薄雪,清冽的,墨黑之中帶一點縹緲的藍,好看得讓人暈眩。

    他朝江羽微微點頭,以示告別,用口型無聲地說——

    “注意安全。”

    “再見。”

    車子逐漸消失在街角,江羽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恍惚覺得手心里曾降落過一顆星,讓她有更多的勇氣面對未來-

    秦咿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才抵達瓦倫西亞,梁柯也心疼她一路辛苦,回酒店后,秦咿先去洗澡,等她出來,梁柯也已經備好吹風機,幫她吹干長發,要她早點休息。

    窗簾遮擋嚴實,臥室里光線很暗,只要梁柯也在身邊,秦咿就覺得一切都是安穩的。她挪動身形,往旁邊讓了讓,將大床空出一塊。

    “你也躺下,”秦咿拍拍枕頭,嗓音有點黏,“我們一起睡!”

    梁柯也笑了聲:“好。”

    秦咿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接著,身側一暖,梁柯也靠了過來,緊挨著她,手臂松松圈在她身上。

    空氣中浮著好聞的淡香氣,是沐浴后的味道,來自秦咿的長發,也來自梁柯也水汽未散的皮膚。

    秦咿翻身,整個人都貼過去,在他懷里,她睫毛很長,細細密密地垂下來,像某種即將進入冬眠期的小型動物。

    時間還早,梁柯也并不困,躺下來只是為了陪她。

    他側身,目光長久地停在秦咿臉上,眷戀無聲卻濃烈。秦咿感覺到什么,眼睛慢慢睜開,她還來不及看清他,先嘗到他唇上的溫度。

    淺淺的一吻后,梁柯也不自覺地帶了點哄:“睡吧,就親這一下。”

    這是個過分柔軟的時刻,靜謐、輕盈,叫人放下一切防備,連靈魂都安寧。

    秦咿周身溫暖,心跳也是,她伸出手,指腹碰了碰梁柯也的唇,忽然說:“你懷念做歌手的時候么,想不想再回到舞臺上?”

    梁柯也低眼瞧著她,順勢咬住秦咿的指尖,“你想我回去嗎?”

    秦咿眼眸如星,碎光流動,她指腹慢慢滑到他喉結那兒,貼著他的皮膚,小聲說:“我會打架子鼓了——”

    梁柯也頓了下,明白什么,目光直直地看進秦咿眼底。

    “我可以做鼓手,”秦咿同他對視著,笑意柔軟,“和你一起站在舞臺上。”

    ……-

    壞藤樂隊即將重回舞臺,紀念演唱會的時間定在除夕夜——消息一出,多個詞條立即登上平臺熱榜,討論度節節攀升。

    粉絲喜極而泣。

    演唱會的地點不在竺州,而是另一座四季如春的海濱城市。

    半露天的live house,座無虛席,人頭攢動。

    夜幕降臨,舞臺后方的大屏幕映出壞藤樂隊的經典logo,各色光效瘋狂閃爍,數不清的手機鏡頭齊齊對準舞臺。

    在粉絲狂熱的歡呼與尖叫聲里,一道嗓音驟然響起,清凌凌的,明凈如月光霜雪,蓋過一切嘈雜喧囂——

    “hi,好久不見。”

    為了這場演唱會,江羽專程回國,她和朋友都搶到了離舞臺很近的位置,當她再次聽見那道熟悉的嗓音,江羽抱著朋友的肩膀哭得亂七八糟。

    她們在哭,也在笑,尖叫聲鋪天蓋地。

    清越聲線懸于場館上空,也傳入眾人的耳朵——

    “還記得壞藤樂隊嗎?”

    音落,大屏幕上的logo變成倒計時。

    數不清的熒光棒高高舉起,揮舞著,全場一起倒數——

    “三!”

    火焰光效轟然暴起。

    “二!”

    干冰升騰,被燈光渲染成不同的顏色。

    “一!”

    倒計時終結,序幕拉開。

    率先響起的是一段堪比狂風驟雨的鼓點solo。

    觀眾被吸引住,紛紛抬頭,看向舞臺屏幕。

    屏幕上映出鼓手的身影。

    一個年輕女孩,或者說,一個女性鼓手。

    她穿一件純色的吊帶背心,修身款,衣擺下一截白皙柔韌的腰,線條曼妙,免打孔的蝴蝶形狀的鉆石臍釘碎光流動,旖旎之中透著野性難馴的味道,帶勁兒得要命!

    然而,一切配飾都是次要,鼓棒落下時,她爆發出的那份生命力才最驚人。

    軍鼓咚咚作響,吊镲嗡鳴,洶涌的節奏和鼓手纖細的身段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她帶著口罩,表情和五官都被遮擋,看不清楚,但是,觀眾已經無暇關注那些。

    隨著鼓點的推進、拉緊,仿佛有一雙巨大的翅膀自她背后升起、張開。

    黑霧彌漫,遮天蔽日,力量感在她周圍具現出形狀,好像有城堡在倒塌,巨大的玻璃幕墻轟然碎裂,聽眾被裹挾著,深陷其中。

    江羽遠遠看著舞臺上的鼓手,隱約猜到什么,又覺得不可思議。

    會是她么——

    那個給她遞紙巾的女孩子,溫柔又漂亮,像晴朗夜晚中的一段月光。

    江羽的朋友簡直要瘋了,在她身邊瘋狂尖叫,“那個鼓手,那個女孩子,她好帥啊!帥死了!以前沒見過,是樂隊招募的新人嗎?”

    “如果我沒猜錯,”江羽喃喃,“她應該是……”

    話沒說完。

    舞臺上,女鼓手敲出一段漂亮的復合跳,觀眾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高舉手臂。順著鼓點的節奏,吉他接入,然后是鍵盤、合成器……

    氣氛熱得驚人。

    燈光驟然變幻,萬眾矚目下,一道挺拔的影子出現在舞臺上,大屏幕映出他清雋的輪廓,以及,過分精致的五官。

    滿場歡呼更重,氣勢如虹。

    整齊劃一地喊出同一個名字——

    “梁柯也!”

    燈光照亮他,灼熱的仰望的視線推舉他。

    梁柯也穿著依舊簡單,長褲白T,手指上一枚細細的素圈窄戒,膚色如瓷。

    脫離了少年稚氣,他儀態更好,腿長背直,眸光像沉著世界盡頭的神秘汪洋。萬萬年的深雪累積,亙古不變的薄霧白霜,在他如畫眉眼里,也在他矜貴的氣質里。

    好看得叫人心生恍惚。

    音樂懸瀑般傾瀉,人群沸騰,梁柯也先是唱了那首《Moonquakes》,汗水沿著他的脖頸滑落,痕跡晶瑩。

    間奏時,他摘下銀色的耳返,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一把小提琴。

    尖叫聲再度暴起,幾乎蓋住鍵盤和吉他。

    梁柯也似乎心情不錯,唇角含了抹淡笑,隨性而不羈。他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朝臺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歡呼微頓的一刻,梁柯也扭頭,看向舞臺的一角。

    那處光線暗淡,輪廓不清,他似乎和什么人對視了下,唇邊笑意變深。

    下秒,琴弓悠然劃過。

    琴聲回蕩在場館上空,時高時緩,梁柯也微微低頭,額發遮眼,顯出幾分囂張,幾分恣意,分外迷人。

    他手指細長,揉著弦,旋律被他牢牢掌控,整個舞臺都是他的主場。

    一人一琴,堪比千軍萬馬。

    音樂充斥整個世界,所有人都玩瘋了。

    江羽和幾個小姐妹在靠近舞臺的地方瘋狂pogo,汗如雨下。捷琨開始“跳水”,抱著吉他往臺下的人堆里跳,粉絲舉高雙手將他接住,托舉著,繞過大半個場地。

    琴聲、笑聲、歡呼、喝彩。

    氣氛熱得幾近燃燒,點亮夜空。

    一曲終結,伴奏更迭的間隙里,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尖叫,喊著梁柯也的名字,跟他表白,說會愛他到死。

    捷琨笑得肩膀直抖,咬著食指關節發出一聲尖銳哨音。

    梁柯也汗濕得厲害,喘著氣,他也笑,忽然想到什么,再次扭頭看向舞臺的一角。

    秦咿同樣也在看他,兩人對視了下,目光糾纏。

    她看見梁柯也抬起手臂,細細長長的手指,瞄著秦咿的胸口做了個開槍的動作。

    “砰——”

    仿佛有煙花盛放于夜空。

    那份痞氣,那份拽到骨子里的野勁兒,那份傲慢和不羈——

    一如當年。

    當年——

    耳邊歡呼不斷,格外熱鬧,秦咿卻覺得呼吸艱澀。她拉了拉臉上的口罩,睫毛緩慢輕顫了下,再一下——

    然后,視線變得模糊,淚水洶涌而出,大顆大顆掉落。

    直到這一刻,直到現在,她才能夠確定——

    是梁柯也回來了。

    那個熱烈的真摯的少年感永不熄滅的梁柯也——

    回來了。

    數年前的除夕夜,她用錯誤的方式與他告別,做好了不再相見的準備;如今,又一個除夕,他獨自涉過往事,越過一切誤解與傷害,回到她身邊,與她重逢。

    她萬分確定——

    這一次,再沒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這一次,他會和她一起,有個美好的未來。

    ……

    演唱會臨近尾聲時,燈光漸暗,梁柯也隨手抹掉滾落在下頜處的汗珠,開始向觀眾介紹各位樂手和助演老師。

    吉他手,捷琨;吉他手,科龍;鍵盤,阿助:貝斯,肯迪;鼓手,載東……

    被叫到名字的樂手紛紛撥動樂器,以旋律回應。

    臺下掌聲陣陣。

    “除了幾位熟人,”梁柯也唇角含笑,他一手拿麥,另一只手攏著汗濕的額發向后掠,露出光潔的額頭,“我還想向大家介紹另一個人——”

    他似乎有意賣關子,話音一頓,忽然問了句:“開場時的那段solo帥不帥?”

    臺下七嘴八舌地說帥,屌爆了!

    不等秦咿反應,鏡頭已經切到她身上。

    大屏幕將她映亮,口罩擋住她的表情,只露出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璀璨如星。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梁柯也。

    秦咿回看過去。

    她在萬眾矚目處與他對視,用目光烙印彼此。

    那會兒,世界依然喧囂,吵鬧著,秦咿卻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時空,她只聽得見梁柯也的聲音,那把清越的帶著笑意的好嗓子,在說——

    “那個鼓手,是我女朋友——”

    眾人抽了口氣,神色驚訝。

    梁柯也看著秦咿,長久凝視,滿目深情。

    他說:“我愛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

    “我想,我會愛她很久很久。”

    “如果真的有來生,如果她還愿意遇到我,那么,下輩子,我依然愛她。”

    音落,掌聲雷動,久久不息。

    秦咿覺得眼眶發酸,鼻尖也是,她低下頭,眼淚不受控制,落得洶涌。

    后來,梁柯也又和粉絲們說了很多話。

    他沒告訴大家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音樂制作人K,但是,他告訴她們,時至今日,他依然熱愛音樂。

    梁柯也說,他感謝每一位粉絲,謝謝大家來看壞藤的演出,也謝謝大家的陪伴與支持。以后的日子里,也許他不能經常與大家見面,但是,他會一直記得,他被真摯地愛著。

    最后,再次感謝,感謝所有。

    梁柯也彎下腰,深深鞠躬。

    汗水沿著他的鼻尖滴下來,落在腳邊。

    鉆石般晶瑩。

    臺下再次響起掌聲,有人喊著他的名字,有人在哭。

    江羽越過層層人影,奮力湊到舞臺旁邊,她舉高手臂,想將一份禮物送給他。

    是個平安福,她從寺廟里求來的。

    她希望她的偶像平平安安,萬事順意。

    梁柯也注意到江羽的動作,也認出她,伸手接了過來

    江羽站在臺下,仰望著他,忽然提高聲音:“梁柯也,你要開心,每天都開心!”

    梁柯也被小姑娘的大嗓門逗笑了。

    他挑眉,意氣風發的模樣恰似當年,回應了句:“你也是。”

    要好好保重。

    要開心。

    ……-

    演出結束,等到觀眾全部離場,已是凌晨。

    天還沒亮,海平線處鉛云堆積。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陳縱音是鼓手載東的親姐姐,也是個愛熱鬧的,她不僅舉著望遠鏡在觀眾席上看完了整場演唱會,還提前約好了一個短租別墅,要大家一塊去開派對,慶祝演出圓滿成功。

    別墅傍山近海,站在門廊外的臺階上,能直接俯瞰山下的海灣,顏色清透澄碧,像一塊巨大的貴價水晶,漂亮至極。

    管家服務按陳縱音的要求備好了飲料零食,其他人都在一樓瘋玩,秦咿悄悄勾住梁柯也的手指,帶他上樓,進了角落里的一個小房間。

    那是間客房,面積不大,雙層窗簾遮垂下來,掩住光線。

    氛圍有些朦朧,半明半昧,好像一顆沉在水底的夜明珠,叫人辨不清夢境和現實

    秦咿聽見梁柯也的呼吸聲,有些重。

    她隱約感覺到他喉結滑了下,延伸出的弧線莫名誘惑。

    有什么東西在燃燒,卻是寂靜的。

    秦咿舉臂環住梁柯也的脖頸,讓兩人貼得更近,也更緊。

    “你教我玩過一個游戲——”她抬眸看他,聲音細微,“根據天氣軟件,現在距日出還有二十分鐘。在這二十分鐘里,無論我問什么,你都會如實回答。”

    “這個規則還作數嗎?”

    第93章 chapter 93 默許他對她做任……

    窗外,晨光漸亮。

    梁柯也的眉眼落入秦咿的視線,似霜雪洗凈。他沒說話,直接低頭靠過來,吻了下秦咿的唇。

    這一下力道略重,叫秦咿有一瞬的心悸。

    房間里,氣溫好像在升高,熱得焦灼。

    秦咿小聲開口:“前幾天我接到謝如瀟的電話,他說他減刑成功,很快就能出來了。”

    “到時候,他想見我一面。”

    借著單薄的光線,梁柯也看著秦咿的眼睛。

    秦咿與他對視著,啞聲:“是你么——”

    “你幫了他?”

    “減刑”這種事,說來輕松,實現起來卻困難重重。

    沒有外力幫扶,怎么可能一切順利。

    她與謝如瀟自幼孤苦,無親無靠,誰會幫他?

    最重要的是,誰有那個能力幫謝如瀟……

    短暫的沉默后,梁柯也慢慢開口:“在采石場做工時,謝如瀟救過獄友的命,被認定為有‘立功表現’。機會是他自己爭取的,我只是派律師協調了下,推動進程,沒做什么。”

    果然是他。

    秦咿手心起了薄汗,心底情緒動蕩,追問了句:“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明明不喜歡謝如瀟,甚至很介意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于他們之間。

    為什么還要……

    梁柯也再次貼過來吻了吻秦咿的唇,低聲說:“他保護過你,我很感激他。”

    秦咿睜大眼睛,思緒有一瞬的空茫。

    在國外養傷的那段時間,梁柯也讓私家偵探仔細調查過謝如瀟。他想知道謝如瀟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能讓秦咿對他處處牽掛。

    盡管他殺過人,甚至,刑期未滿。

    謝如瀟是非婚生子,未滿月時母親就不知所蹤。生父是個不靠譜的酒鬼,醉酒后失足落水,尸體打撈上來時已經腫脹得辨不清模樣。

    沒爹沒媽一小孩兒,爺爺是他唯一的親人,還是個又聾又啞的殘疾。爺孫倆一起擺攤兒,賣點干果炒貨之類,饑一頓飽一頓地熬日子。

    和尤崢斷絕往來后,方瀛繼續做小生意,她不僅盤了家裁縫店,還跟人合伙經營小餐館,謝爺爺的攤子就擺在小餐館旁邊。

    方瀛心軟,看爺孫倆可憐,常常給他們送東西,吃的用的。有一次謝如瀟高熱驚厥,是方瀛將他送到醫院,她把六七歲的小男孩抱在懷里,陪他掛水,守了一天一夜。

    這份恩情,謝如瀟一直放在心里。

    再后來,謝爺爺過世,方瀛將謝如瀟帶回家,給他一份庇護

    謝如瀟年紀雖小,身上卻有一種少見的舊式的狹義感——仗義、沖動、知恩圖報、善惡分明,過分剛烈。

    但是,沒人告訴他,有個詞叫“太剛則折”。

    梁柯也支付的酬勞相當豐厚,私家偵探拿出看家本事,挖到了不少資料,其中有一段談話錄音,被談話人叫程識,她說她是謝如瀟的前女友。

    “謝如瀟想搞他妹妹,沒血緣關系的那個妹妹。”

    錄音里,程識朝私家偵探冷笑了聲。

    “他自己在街面上混,逞兇斗狠,活得烏七八糟,卻從不帶他妹妹出來玩,也不許身邊那些兄弟跟他妹妹說話,他說他們不是一路人。”

    “有個老頭調戲他妹妹,也就說了兩句葷話,占點兒口頭上的便宜,謝如瀟用磚頭敲掉了那老東西的牙,下手特狠。”

    “就他那個狗脾氣,早晚要出事兒。”

    “謝如瀟看著蠻橫,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就是個縮頭王八!”程識聲音刻薄,帶了點不自知的嫉妒,“他說他就是個送行者,負責目送他妹妹走向更好的地方。還說,仗著小女孩孤苦無依,就偽裝成救世主去霸占她的感情和身體,是可恥的。”

    “除了陪伴和保護,他不會對他妹妹做任何事。”

    “大道理講了這么多,說穿了就是慫、自卑,自輕自賤,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那個仙女似的妹妹。”

    ……

    那些資料在梁柯也面前一一展開,他仔細看完,合上筆電屏幕后,指腹壓在眉心處用力揉了揉。

    梁柯也不得不承認,他沒辦法討厭謝如瀟,甚至,有些感激那個人。

    在秦咿年少無助的歲月里,是謝如瀟用兇悍而坦蕩的方式保護了她,給了她一條干干凈凈的通往光明的路。

    為了秦咿,看在秦咿的份上,梁柯也希望謝如瀟能有個好結局。

    善惡有報,謝如瀟不該只得到虧欠-

    梁柯也并未隱瞞程識那通錄音,他將程識說過的話如數轉達,不帶情緒。

    房間里安靜了會兒,隱約聽見樓下傳來的音樂和吵鬧。

    其他人玩得正嗨,也離這里很遠。

    無人打擾他們。

    梁柯也再次親吻秦咿的額頭,低聲說:“謝如瀟或許做錯了一些事,但他不是一個壞人,我欣賞他身上那份血性。”

    秦咿抓著梁柯也的衣服,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緊。

    細膩如她,怎么會不懂——

    梁柯也會幫謝如瀟,歸根結底,是他足夠善良,且足夠愛她。

    真正喜歡一個人,是會“愛屋及烏”的,會善待她的親人,尊重她的過去,想給她最好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他希望她能開開心心的。

    情緒洶涌似暴漲的浪頭,將秦咿整個兒吞沒。

    她將臉頰抵在梁柯也頸側,緊緊抱著他,小聲說:“梁柯也,我喜歡你。”

    梁柯也摸了下她的頭發,輕笑一聲:“是因為太喜歡我,所以,才在舞臺上哭鼻子嗎?”

    秦咿并不意外他會看到,他總是留心著她的一切,如同本能。

    意識到這一點,秦咿只想將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恨不得融進他身體,讓骨與肉抵死糾纏。

    天光漸亮,海風帶來潮濕的氣息,玻璃窗前的白色紗簾掀動了下。

    秦咿整理了下思緒,望著梁柯也的眼睛,輕輕開口:“我知道謝如瀟是個好人,也知道他待我很好,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入獄之后我常去探望,給他寄書寫信,還給他畫過外面的風景。”

    “我將謝如瀟視作親人——”

    “我唯一的親人。”

    梁柯也眸色深邃,指腹蹭了下秦咿的臉頰。

    秦咿順勢握住他的手,仰頭親了親他的唇,“或許,我不夠聰明,但不至于連親情和愛情都分不清楚。”

    “梁柯也,只有你能讓我想到‘愛情’這個詞。”

    “只有你是我渴望得到的。”

    ——就像春天渴望一粒櫻桃。

    她目光干凈而熱烈,深深將他望著,叫他的名字時那種聲音過分動聽——

    “梁柯也,我想嫁給你。”

    “我想你娶我。”

    梁柯也給了她最真摯的愛,她還他坦蕩,還他熱烈跳動的一顆心。

    完整的一顆。

    話音落下,房間里再度安靜。

    梁柯也長久地凝視著秦咿,遲遲沒有作聲。

    秦咿眨了下眼睛,“你怎么不說話?”

    “像在做夢,”梁柯也聲音很輕,“我怕一出聲,夢就會醒,你也會消失。”

    在外人看來,這應該是難以想象的——梁柯也這種傲慢難搞的家伙,竟然也會缺乏安全感,需要反復確認自己是被愛的。

    秦咿心口泛起潮濕,她牽著梁柯也的手,微微笑著,“不是夢不是夢,我正在愛你呢,將來會比現在更愛你!”

    她說情話的樣子實在可愛,眼睛亮閃閃的。

    梁柯也呼吸發沉,手指貼著秦咿的臉頰,從鼻梁到唇畔,反復撫摸,戀戀不舍,溫熱的觸感讓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場過分美妙的夢。

    一丈紅塵千尺灰。

    如果可以選擇,梁柯也想,他甘愿埋葬在這捧紅塵灰燼里。

    永遠駐守于這場夢境。

    兩個人凝視著對方,梁柯也的眼神讓秦咿想起黃小K,那只皮毛柔軟的小狗。

    秦咿剛撿到它時,小家伙也用一種濡濕的帶著潮氣的眼神將她望著,一瞬不瞬,既渴望被她帶走,又怕她嫌棄它不夠乖不夠漂亮。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惹人心疼。

    秦咿覺得眼眶發熱,她舉高一雙細白的手臂,搭著梁柯也的肩膀,更加溫柔地去抱他,也吻住他。

    陽光投落進房間,一片燦燦。

    淺橘的色調里,這一吻被磨得無限長。

    梁柯也收攏手臂將秦咿扣緊,叫她感受到他的掌心,里頭溫度滾燙。

    他貼著她的耳朵低喃:“好想你……”

    明明正在抱著你,已經抱著你了,但是,依然想你。

    無論多么用力,都覺得這擁抱不夠深,不夠緊縛。

    想找到另一種方式,更加徹底去占據,在秦咿身上留下專屬于梁柯也的烙印。

    演唱會現場,序幕拉開,當舞臺后方的大屏幕映出秦咿英姿颯爽的模樣,當她高舉鼓棒奮力叩擊,激昂的節奏響徹夜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無人注意到梁柯也,那一刻,他眼中的占有欲不加遮掩,濃烈得快要凝聚成一場席卷山海的巨大風暴。

    堆積的欲念讓梁柯也體溫升高,呼吸滾燙——

    他甚至想在盛大的歡呼聲里吻住秦咿的唇,叫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充滿生命力的女孩是他的。

    他們會相愛很久,很久很久,直到生命的盡頭。

    ……

    秦咿被梁柯也那句“想你”磨得心尖發軟,眼前一片霧氣朦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摸索著推高他T恤的下擺,手指繞過梁柯也勁瘦的腰,貼在他背上,摸到玉石般細膩的皮膚。

    雖然她沒有講一個字,但是,這樣的動作等同于“默許”。

    默許他對她做任何事。

    多過分都可以。

    ……

    走廊里傳來幾聲腳步——

    捷琨醉醺醺地吼著冰箱怎么空了,哪里能找到配啤酒的冰塊?陳縱音誘哄那個叫阿助的鍵盤手跟她進房間,她想跟他單獨聊聊……

    肯迪大笑著說,陳載東,出來管管你姐!

    載東早就跑了,帶著新認識的漂亮妹妹沿海飆車。

    一門之隔——

    光線昏暗的小房間,氛圍潮濕,秦咿被吻得氣力全無,一種慵懶的不成形狀的滋味自她骨縫里冒出來,讓心跳失重。

    管家服務給別墅做過清潔,每間客房的床品都更換過,顏色雪白刺目。

    梁柯也卻不肯抱她躺下來,他哄她站穩,兩手扶著墻壁前的白色方桌。秦咿膝蓋軟到發顫,又被身后的人撈住腰腹,借力站穩。

    她好像有一鍋煮沸的水,泛濫的氣泡中間雜著尖銳的嘯鳴。

    思考早已中斷,秦咿隱約聽到些動靜——

    包裝被咬住,然后撕開,橡膠摩擦時那種特殊的黏膩。

    ……

    梁柯也不知何時含了一顆顏色深紅的樹莓在唇間,勾著秦咿的下巴側頭與她接吻。他將熟透的漿果給她,也將酸甜濃郁的滋味渡給她。

    味蕾被果汁沁滿時,秦咿還嘗到另一種酸。

    像煙嘴的爆珠,咬碎的一瞬,涼意直抵后腦。

    蝴蝶形狀的鉆石臍釘開始顫動,停不下來,這個免打孔的小玩意兒是貼在秦咿皮膚上的,不算結實,后來,隨著動作的改變,它掉在地毯上……

    也是這時候,房門被敲響。

    門上的把手被人從面用力轉了轉

    “怎么鎖上了?”

    醉醺醺的聲音——

    “有人在里面嗎?滾出來陪老子打麻將!”

    秦咿背抵墻壁,思緒混沌成一團,下意識地咬住手腕內側的軟肉,藏住所有聲音。梁柯也怕她弄傷自己,扣著秦咿的脖頸要她倒在他肩膀上。

    “想咬人也該來咬我,”梁柯也低笑了聲,模樣有點壞,“別為難自己。”

    秦咿從善如流,一口咬住梁柯也的肩膀。

    這一咬毫不留情,牙尖切開他不著寸縷的皮肉,血珠子立即冒出來,顏色艷麗得像撒在絲絨布料上的寶石碎片。

    梁柯也疼得悶哼了下,反手將秦咿抱得更緊,他哄她睜眼,去看墻壁上的玻璃裝飾,模糊的鏡面映出兩人此刻的模樣——

    他們貼合著,距離是個微妙的負值,吻與擁抱都深得不行,卻仍覺得不夠。

    梁柯也腰腹緊繃,塊壘分明的肌肉撐起漂亮的線條,他微微低頭,挺直的鼻梁自秦咿耳后擦過,落在脖頸處,頭狼確認領地一般嗅著從她皮膚上傳來的淡香氣。

    “是我的——”他嗓音沙啞動人。

    秦咿呼吸滾燙,睫毛汗濕得連睜眼都是一種困難。

    梁柯也掌心上移,貼著秦咿的胸口,按住她皮膚下雀躍的心跳。

    那道動人的嗓音仍在繼續——

    “我的寶貝。”

    秦咿漏出一點微弱的哭聲。

    她看到煙花,盛放在浪潮洶涌的海面之下。

    第94章 chapter 94(全文完) “新……

    方恕則被捕后,方瀛留下的那套房子一直閑置著,秦咿很少回去,請了兩位保潔員定期上門打掃。

    年假結束,工作室復工,秦咿在辦公室處理積壓的文件時,接到一通物業打來的電話,說是方瀛那套房子的燃氣管道出了點問題,需要業主配合,進行維修。

    秦咿看了眼工作日程,一整個下午都是空閑的,她點頭應下,跟助理小閔交代了兩句,開著那輛新提的紅色跑車去了彎月橋。

    維修耗掉了兩個小時,工作人員離開后,秦咿站在玄關處,看著這間鋪滿防塵布的空房子,一時間也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找到支拖把,擦去地面上的腳印和污漬,離開時關門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塵封在這里的某些回憶。

    下樓取了車,扣下引擎啟動鍵前,秦咿習慣性地去看車外后視鏡。

    視線落過去的那瞬,秦咿忽然全身僵硬鏡面映出的模糊輪廓同記憶中那道瘦高而桀驁的身影遽然重疊,古寺鐘鳴一般在她耳邊撞出巨大的回音。

    秦咿無法思考,也顧不上思考,解了安全帶推門下車,疾步走過去一把將人拽住,叫出那人的名字時,她聲音啞得一塌糊涂。

    “謝如瀟——”

    謝如瀟。

    風將路邊的綠植吹得搖搖擺擺,響聲細碎,世界寂靜也喧鬧。

    秦咿呼吸艱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艱難開口——

    “你出獄了?”

    “之前不是說要等到五月?”

    “為什么不告訴我?”

    謝如瀟背對秦咿,黑衣黑發,挺拔的身形因過分清瘦而顯出一種孤絕感,像一只與同伴失散的平原狼,離群索居。

    秦咿腦袋里恍惚閃過蔣光慈寫在《少年漂泊者》中的那句話——

    “孑然一身,無以為生。”

    仿佛被天光晃到眼睛,秦咿忽然覺得刺痛。

    胳膊還被人抓著,謝如瀟不得不回身,五官輪廓浸在樹木枝葉投落的陰影中,有種沉冷的陰郁感。

    他看向秦咿,淺笑了下:“好久不見。”

    “我表現得好,又減了一個月,提前出來的。”

    秦咿微微抿唇,“怎么沒告訴我?”

    “剛出來,要處理的事兒挺多,”謝如瀟云淡風輕,“沒顧得上和你聯系。”

    秦咿頓了下,又點點頭,失落得不加遮掩。

    謝如瀟不會告訴秦咿,出獄后的這一個月里,幾乎每一天,他都會到這附近轉轉,在樓下隨便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看著方瀛家那扇沒有光亮的窗戶,發呆。

    他沉溺在矛盾的狀態里,一面渴望見到秦咿,一面又逃避去見她,沒完沒了的內耗和糾結讓他心煩氣躁,像個債臺高筑的賭徒。

    然而,命運是一條無聲的河,推著他,走到了與秦咿重逢的這刻。

    秦咿沒有問謝如瀟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只說:“我今晚不加班,你有空么,一起吃個飯吧。”

    謝如瀟沒拒絕,卻也沒想到秦咿會帶他去那家面館——

    小時候,他們常去的那一家-

    店里還是老樣子,沁著油漬的桌椅和收銀臺,貼在墻壁上的紅色菜單。老板也還是當初那一個,姓何,胖了許多,啤酒肚愈發圓滾,頭發白了大半。

    小時候,謝如瀟和這家老板關系很好,一口一個“何叔”叫得親切。每次來吃面,何叔都會多給他們加份煎蛋,或者,切一碟自家腌的滾水菜。

    多年過去,老板已經認不出他們。

    變化太大了。

    點過餐后老板進了廚房。

    店里只有秦咿和謝如瀟這一桌客人,顯得冷冷清清。

    沉默了一會兒,秦咿先開口,給謝如瀟講了方恕則的事,也講了她和梁柯也之間的分分合合。

    最后,她說,現在她一切都好。

    謝如瀟當然知道她很好。

    襄城監獄雖然是封閉式管理,但內部閱覽室訂閱了不少雜志期刊,都是最新日期。謝如瀟看到過秦咿的專訪,標題是《入選全球“30歲以下藝術精英榜”的中國藝術家》。

    那篇專訪配有秦咿的照片,由知名攝影師掌鏡,漂亮的東方姑娘穿一條緞面的露背禮服裙,妝容細膩,鉆石手鐲襯得她肌膚如雪,像點綴了些許桃花色的白瓷,絕色而清靈。

    謝如瀟長久地看著,幾乎要用目光在照片上壓出痕跡。

    他想起入獄前經常聽到的那首粵語老歌——

    “沒法隱藏這份愛,是我深情深似海。”

    ……

    這是在他夢里出現過千萬次的人,也是他不敢、不可能去觸碰的人。

    ……

    許是謝如瀟走神得太過明顯,秦咿所有誤會,解釋了句:“梁柯也雖然是梁慕織的孩子,但是,他和梁家那些人不一樣。”

    “他非常優秀,為人善良,處事真誠。”

    謝如瀟回過神,淺笑了下,“我相信你的眼光和選擇。”

    這話禮貌又疏離,似乎將所有可聊的東西都堵住了。

    秦咿手指揉著裙子的布料,轉了個話題,“一直在說我的事,你呢?這段時間住在哪里?工作方面有什么打算?”

    “我朋友開了個超市,店面挺大的,”謝如瀟說,“最近人手不夠,我先在那兒幫忙,發工資,還包吃住。以后,我會想辦法做點小生意。”

    頓了頓,他補充一句:“我也挺好的。”

    到這里,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不等秦咿再開口,謝如瀟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兩人從面館出來,天邊晚霞燦爛,整座城市顯出幾分清秀。

    秦咿的車就停在路邊,款式和顏色都很張揚。

    她順勢提了句,“你住哪兒?我送你。”

    謝如瀟側身看過來。

    晚風里,當年那個青澀倔強的小女孩已經長大,出落得精致動人,皮膚如玉,長發柔軟,淡妝修飾著她的輪廓,一顰一笑都萬分耀眼。

    不對她心動實在困難,更難的是要扼住那份心動,不露聲色。

    謝如瀟移開目光,只說:“我住得不遠,走幾步就到了,不麻煩你。”

    秦咿還要說什么,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音量開得高,鈴聲異常清晰,她朝謝如瀟使了個帶著歉疚的眼神,拿出手機看一眼,是梁柯也。

    謝如瀟也看到屏幕上那個名字,一顆心酸酸沉沉,勾起唇角笑了下:“你未婚夫一定著急了,快回去吧。”

    說完,他單方面切斷對話,邁步離開。

    秦咿并沒接聽那通來電,她握著手機,用目光追逐著謝如瀟的背影,忽然說:“你是不是要離開竺州了?”

    “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會再回來……”

    重逢以來,謝如瀟看似平淡鎮靜,實際上,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在與秦咿保持距離,想將她遠遠推開。

    他們一起長大,了解多過于陪伴,秦咿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那會兒,暮色漸深,路面上行人寥寥,交通信號燈閃爍變幻。

    在這幾近靜止的畫面里,秦咿看到謝如瀟緩緩轉身,他天生輪廓硬朗,眉眼鋒利,專注地看著一個人時會顯得有些兇戾。

    漫長的牢獄生涯讓那份兇戾愈發外放,像一只餓急的肌肉緊繃的野獸。

    秦咿卻從不怕他,她聽到他開口,淡淡問了句:“秦咿,你是誰——”

    不等她反應,謝如瀟繼續說:“你是名校畢業的青年藝術家,有獨立的藝術工作室,出過畫集,辦過畫展,作品的競拍成交價高達數百萬,出類拔萃,被支持你的人所仰望。”

    “我呢,我是誰——”

    謝如瀟遙遙看她,聲音不頹不啞,就那么陳述著。

    “一個大學肄業的勞改犯,小時候混街頭,逃課打架霸凌同學,長大了故意殺人,聲名狼藉,惡貫滿盈。”

    秦咿心口像堵著什么,異常酸澀,她搖頭:“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

    “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會怎么看我。”謝如瀟說,“那些人——你的競爭對手,你的同行,甚至是你的合作伙伴和支持者,還有躲在手機屏幕后的一雙雙眼睛——他們會把我變成一種污點,像黏口香糖一樣粘在你身上,任你如何掙扎都擺脫不掉。”

    謝如瀟太冷靜,也太透徹,這讓秦咿更覺心酸,視線模糊,沒能看到他眼中一晃而逝的輕盈的溫柔。

    “多保重,別和我走得太近,也別覺得我可憐,”他說,“我挺好的。”

    酸楚的滋味累積到極處,秦咿掉下一串眼淚。

    謝如瀟不習慣看到秦咿哭,再次轉身,他走了幾步,恍惚聽見身后有人叫了聲“哥哥”。那聲音太輕了,叫他分辨不出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停下,頓住。

    與此同時,身后清晰地傳來——

    “哥哥。”

    秦咿眼眶通紅,“以后,你再也不管我了嗎?”

    “永遠不管了?”

    音落,氣氛靜了幾秒。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是凝固的。

    謝如瀟嘆了口氣,說:“別哭。”

    秦咿好像沒聽見,低著頭,纖瘦的肩背在暗淡的光線下更顯單薄。

    謝如瀟說:“我把聯系方式留給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秦咿不出聲,只是哭。

    謝如瀟回到秦咿面前,抬手抹掉懸在她下巴上的眼淚,用一種沉靜的聲音說:“我不會讓你找不到我,別害怕。”

    他天生性格冷,骨頭硬,不怎么會哄人,不擅長道歉,也說不出好聽的軟話,現在這樣,已經是少有的妥協。

    秦咿清楚這一點,正因為清楚,才更加難過。

    隔著模糊的淚眼,她看到謝如瀟將號碼存進她的手機,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像小時候那樣。

    再之后,兩個人都沒講話,秦咿目送謝如瀟繞過街角,消失不見。

    夜風不斷吹著,人間蕭索。

    秦咿站在原地,手指壓著淚濕的眼角,滿心悵然。

    幾個玩滑板的小朋友風一樣從旁邊沖過去,其中一個不小心撞到秦咿,險些將她帶倒。秦咿踉蹌著退了兩步,剛好撞入一個懷抱,熟悉的氣息自四面八方涌來。

    不必抬眸去看,只憑感覺她也能一下子認出來。

    肇事的小朋友抱著板子跑回來跟秦咿道歉,秦咿心不在焉,應了句“沒關系”。

    小朋友看了看秦咿,又去看半摟著她的梁柯也,忽然有點臉紅,跑回到同伴身邊,小聲說:“那個哥哥可真帥啊,像大明星!”

    “那個姐姐也好看。”

    “應該是一對兒吧,談戀愛呢!”

    另一邊。

    梁柯也抬手碰了碰秦咿的臉頰,摸到一點淚水的痕跡,他說:“今天會議結束得早,我去公司接你,你不在,小閩告訴我你來這邊了。”

    吃面的那家小餐館就開在通往小區入口的必經之路上,梁柯也開車過來,一眼就看到一對年輕男女,面對面地站在一小片街燈光亮里。

    秦咿眼尾很紅,謝如瀟拿著她的手機輸入什么,又摸了摸她的頭發。

    梁柯也什么都沒問,只是將秦咿抱得更緊了一點,說:“回家吧。”

    兩人回了春知街,當晚就住在秦咿外婆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里。

    洗過澡后,梁柯也黑發半濕,氣息清爽,像暴雪過后的白色霧氣。秦咿裹著被子,本能地往他懷里靠,鼻尖貼在他肩窩那兒,依戀似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梁柯也伸出手臂給她枕著,指尖時不時地碰一下秦咿的耳垂,動作輕軟。

    過了好一會兒。

    秦咿先開口,小聲說:“謝如瀟提前出來了,但是,他沒告訴我。小區維修燃氣管道,我回去給維修隊開門,偶然和他撞見。”

    梁柯也沒作聲,翻身過來和秦咿面對面。

    這個姿勢讓兩人變得更加親密,毫無縫隙。不算純粹的黑暗里,梁柯也斂下目光和秦咿對視著,他鼻梁挺直,眉骨的形狀也好看,像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秦咿忍不住摸了摸梁柯也的眼睛,繼續說:“他怕拖累我,怕殺人坐牢的事會給我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決定疏遠我。”

    “過去的那些年,我好像做錯了很多事,”秦咿看著他,目光薄薄的,“沒有攔住謝如瀟,也沒有好好愛你,讓所有人都在受委屈……”

    話沒講完,梁柯也忽然低頭吻住她,舌尖近乎蠻橫地抵開秦咿的齒關,探尋到內部。秦咿仿佛嘗到一顆火種,熾熱的滋味直抵脊背,叫她半邊身體都麻了下。

    她沒躲,更沒掙扎,放軟了姿態予取予求,還軟綿綿地回應,漂亮又乖順的模樣叫人心里躥起一股壓不住的邪火。

    梁柯也并沒做太多,在情緒徹底失控之前,他停了下來。

    臥室里陷入寂靜,黃小K躺在客廳的狗窩里睡得翻肚皮,還打呼嚕。

    梁柯也手指貼著秦咿的臉頰,他神色并不濃烈,目光柔軟,像冰雪消逝后的湖光春色,輕聲說:“我不委屈,也沒覺得自己委屈。”

    “從沒覺得。”

    秦咿抓著梁柯也的手,在他指尖上親了下。

    梁柯也順勢撥開垂在秦咿臉側的一縷碎發,對她說:“認識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美好的,想象不到的那種美好。”

    “無論人生多長,春秋冬夏,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秦咿覺得呼吸很燙,心跳也是,她循著方才梁柯也低頭吻過來的那個路徑,重新貼過去親他,故意用牙尖叼住他唇邊的皮膚輕輕咬了下,像吃掉一塊新鮮出爐的熱松餅。

    “我們領證吧,梁柯也,”秦咿聲音小小的,眼神溫柔又真誠,軟軟看向他,“我想嫁給你。”

    梁柯也喉結顫了顫,上下滾動。

    不會有人知道,她一句“我想嫁”,幾乎砸碎了他全身的鎧甲-

    領證前,秦咿又見了謝如瀟一次。

    她用了些手段,找到謝如瀟上班的那家超市。

    超市裝修得挺漂亮,挨著幾個居民區,生意不錯,顧客進進出出,人流不斷。

    午休時間已經過了,謝如瀟帶著幾個人在后門那兒卸貨,成箱的日用品,抵在肩膀上扛著,往倉庫里搬。

    超市員工都穿制服,藍色的半袖T恤和長款運動褲,這一身放在其他人身上會顯得有點土,但謝如瀟不一樣。

    他靠打架練出了一副模特似的好身材,腿長肩直,脖頸和手臂上零星幾道舊傷疤,像無聲的“功勛”。再往上,是理得短短的寸頭,五官輪廓完全露出來,眼神又兇又沉,沒有半點兒軟和勁兒。

    年輕女人被他吸引住,目光從他峻峭的眉峰一路滑到喉結,再到肌肉繃緊的手臂,臉頰浮起幾分淺紅,低聲和同伴議論著什么。

    謝如瀟一向機警,聽見動靜轉身看過來,他沒注意那兩個盯了他好半天的年輕女人,一眼先看到秦咿,以及,她被風吹起的白色裙擺。

    像薄涂的水粉畫,質感精細。

    那一瞬,謝如瀟腦袋里有個模糊的念頭——

    除了秦咿,再沒什么人能將白裙子穿得這樣干凈好看。

    長街之上,鳴笛聲不斷,亂糟糟的。

    秦咿眉眼安靜,她慢慢走到謝如瀟身邊,抬眸看他,“有空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漂亮女人最容易招惹視線,和謝如瀟一塊卸貨的幾個超市員工都看到秦咿,神色驚艷,大聲嚷嚷:“交女朋友了啊,瀟哥!”

    謝如瀟一記眼風過去,亂七八糟的聲音全被壓住,瞬間消失。

    他淡淡撇下一句:“我妹。”

    兩人朝安靜的地方走了走。

    謝如瀟干了大半天的體力活,滿身是汗,他怕自己味道難聞,抬手指了指有樹蔭的地方,讓秦咿去那兒站著,自己則隔了兩步,頂著大太陽。

    兜里有煙,當著秦咿的面,謝如瀟忍著沒拿出來,狀似隨意地玩笑了句:“梁柯也沒陪你一起來?這么放心!”

    秦咿來找謝如瀟這事兒,并沒瞞著梁柯也。

    她還主動問了句:“你要陪我去嗎?”

    當時,梁柯也站在廚房的島臺前弄早餐,牛油果滑蛋吐司、煎培根、新鮮洗凈的小番茄,房間里飄著溫馨的暖香氣。

    他勾著秦咿的腰將她抱起來,放在旁邊的大理石臺面上,低頭在她眼睛上親了下,動作和氣息都溫柔極了,叫人心軟。

    “我雖然有點小氣,但是,不至于不講道理。”梁柯也說,“更何況,謝如瀟是個好人,我相信他自有分寸。”

    秦咿將梁柯也的話說給謝如瀟聽。

    謝如瀟笑了聲,淡淡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爺高看我了。”

    這話講完,秦咿忽然走到謝如瀟面前,她打開手上的小方包,從里面拿出什么,拉著謝如瀟的手,放進他掌心里。

    金屬微光一晃而過。

    是那枚拴著長鏈的十字吊墜。

    它曾回到過謝如瀟手里,在一次清監中被收走,后來,連秦咿都以為應該是丟了,它又作為“一百分禮物”之一,出現在葉塘那套房子里。

    兜兜轉轉,這么多年。

    故事里的小孩各自長大,面目全非。

    謝如瀟垂眸看過去,手指無意識地攥了下,吊墜的邊角硌著皮膚,叫他心里冒出諸多感慨,以及,細微的難以捕捉的隱痛。

    秦咿慢慢開口:“我把它還回來,不是要就此‘兩清’,而是想告訴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一起向前看,也向前走。”

    許是陽光太盛,謝如瀟的神色和表情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秦咿說下去:“那天,吃面的時候,你跟我說的那些話的確有道理,但是,謝如瀟,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你沒有想象中那么差,而我,也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一點流言蜚語,甚至是爭議和構陷,已經傷害不到我。”

    “我的成就和地位,我所抵達的高度,就像一層層鎧甲,它們穿在我身上,保護著我,刀槍不入。”

    謝如瀟內心一震。

    他個子高,低眼看過去時,能看到秦咿睫毛長而密,投落下的陰影好似一段精心裁剪的夜色,藏著雨燕飛掠的痕跡。

    恍惚間,他整顆心好像都陷在了里頭,難以自拔。

    秦咿沒有覺察那些微妙的東西,繼續說:“不論你做什么決定,遠走他鄉,或是,留在竺州,我都會支持。但我希望促使你做出決定的原因是‘你喜歡’、‘你想要’——你想換個環境,你想到別處看看——而不是為了其他什么人委曲求全。”

    “謝如瀟。”

    她叫了聲他的名字,嗓音格外溫潤,落在他耳中。

    “你是我哥哥,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滴滴答答,四周忽然變得安靜,像古早的無聲電影。

    秦咿站在樹蔭下,不遠不近的距離,和謝如瀟對視著。她眸光很清,無塵無垢,如同天鵝棲息的湖泊。

    謝如瀟卻有些怔。

    他想,你不該這樣對我,不該這樣好。

    ——不該讓我無法停止愛你。

    恍惚過了很久,連日光照耀的角度都改變。

    謝如瀟終于笑出一聲,“變厲害了啊,一口氣說出這么多讓我扛不住的話。”

    秦咿抿唇,眼睛眨了下。

    謝如瀟看著她,聲音低了些:“我不委屈,真的,從沒委屈過。”

    這話有點耳熟,秦咿想了想,腦中晃過梁柯也的身影。

    他也說過,他不委屈,從沒覺得自己委屈。

    他們啊——

    都心甘情愿對她好,從不覺得為她付出是委屈-

    那天,謝如瀟向領班請了會兒假,和秦咿一起去了墓園。

    墓碑上,方瀛的照片依舊清晰,眉眼溫和。

    謝如瀟將一束茉莉花放在她面前。

    風吹著,綠植搖擺,茉莉香氣裊裊四散。

    “阿姨,”謝如瀟輕輕開口,“我回來了。”

    秦咿彎著腰,用手帕抹去墓碑四周的浮塵。動作間,她長發垂下來,質感清柔,露出的脖頸細白無瑕。

    謝如瀟朝秦咿看了眼,短暫的一眼。

    他抬頭,天空又高又藍,陽光跳躍著,落滿他周身,如同一個遲來的溫暖的擁抱。

    風依然在吹,花香幽幽淡淡。

    謝如瀟閉上眼睛,傾瀉而來的光束里,細小的塵埃顆粒閃爍如晶粉,他像是在感受風,又像是做了某種決定。

    一輩子都得不到最愛的人又如何,只要她是快樂的,只要她好好生活著,平安幸福,他就不遺憾。

    他不遺憾。

    謝如瀟沒有搭秦咿的車,他開了超市用來送貨的那輛五菱宏光。

    離開墓園時,秦咿說:“我快要結婚了,你會來參加婚禮嗎?”

    “當然去啊,”謝如瀟勾唇,笑得有點痞,“我是你哥,梁柯也得向我敬酒!”

    他們在長街盡頭的路口告別,開往不同的方向。隔著車窗,謝如瀟朝秦咿揮手,他先踩下油門,控著方向盤轉過一處彎道,行駛了一段距離后,他又停下來。

    離得遠了,無論如何調整車外后視鏡,都不可能看到秦咿的車,謝如瀟的目光卻依舊落向窗外,長久停留。

    打火機一聲脆響,煙霧飄散,他降下車窗,手臂搭在窗沿上彈了彈灰,姿態嫻熟瀟灑。

    車載揚聲器播著他喜歡的那首粵語歌——

    “沒法隱藏這份愛,是我深情深似海。”

    ……

    “讓我的愛全給你,全給我最愛,地老天荒仍未改。”

    ……-

    領證那天,梁柯也和秦咿各自給員工放了一天帶薪假,兩人的手機上收到一大堆“恭喜老板”、“新婚快樂”,滿滿的快樂氣息。

    紅色的小本子拿到手,秦咿還覺得有些不真實。從民政局出來,上了車,梁柯也立即扣著秦咿的后腦,壓過來親她。

    吻不算深,但磨了很久,秦咿涂抹細致的口紅被他揉得一團斑駁。

    氧氣瀕臨耗盡,秦咿推了推梁柯也的胸膛,她聽見他用一種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新婚快樂,梁太太。”

    回家的路上,梁柯也問秦咿想要什么類型的婚禮。

    秦咿歪靠著椅背,姿態慵懶放松,眼睛里還殘存著被過分親吻的水霧。

    她說,她喜歡小型婚禮,不需要多么奢華的裝飾,只要足夠溫馨,私密性好一些,邀請關系最親近的那幾個朋友——涂映、塔塔、祁諾、捷琨、陳縱音姐弟……

    還有謝如瀟。

    一周后,梁柯也送給秦咿一張游輪票。

    五星游輪,VIP貴賓區,頂級艙,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發,經烏斯懷亞,抵達南極冰川。

    能容納上千人的巨大游輪,頂艙區域卻只招待數十位客人。套房布置精雅,香霧泠泠,舒適程度不亞于陸地上的星級酒店。

    兩天后,婚禮將在頂艙的晚宴廳內舉行,窗外是歷經萬年時光的皚皚冰川。

    據說,雪山深處往往有神明棲居,純白的顏色是最圣潔的愛意。

    就讓神明見證,有人至死不渝地愛著。

    入夜,極南之地的狂風掀起將近十米的巨大浪頭,如同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再呼嘯著轟然砸落,水沫飛濺。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與天模糊不清,沉沉濁浪一望無際。

    套房的臥室里,光線蒙昧,大床上被褥凌亂堆積,不知是誰脫了件浴衣扔在那兒,半滑半垂地搭著床腳,在地毯上方搖搖晃晃。

    游輪顛簸得厲害,它的乘客亦是如此。

    秦咿出了很多汗,額發濕淋淋地貼著皮膚,她不自覺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下,嗓音微微沙啞,亞麻般的質地,磨著耳朵。

    秦咿還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虛弱的脫力感叫她連睜眼都變得困難。

    梁柯也順勢低頭,脖頸處的銀色細鏈垂下來,晃動如裁開夜色的星。

    他皮膚白,顯得眼尾略紅,在兇狠的動作里溫柔地吻著秦咿的唇,肩背處薄薄的肌肉隨之扯動,延伸出絕妙的漂亮的線條。

    秦咿雙臂環抱過去,沁著薄汗的柔軟掌心沿梁柯也的脊背一路撫摸到他腰側,再向下……強勁的力量感勃發而充盈,叫她嘗到難以詳述的滋味,好像有新煮的熱牛奶滲入四肢百骸,濃膩的,飽滿的,逼得靈魂發顫。

    梁柯也將指腹按進秦咿唇間,低聲問:“累了嗎?”

    兩人胸膛挨著脊背,密不可分,秦咿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輕輕搖頭,用臉頰去蹭他的手背,倦懶的模樣像個小倉鼠。

    她知道,離結束還很遠。

    梁柯也不知饜足,一定會給她一個漫長而舒服的夜晚。

    她喜歡他,也喜歡他給的夜晚。

    意猶未盡,食髓知味。

    和臥室一墻之隔的是套房客廳,裝對戒的絨面盒子放在琉璃燈下,覆著水膜似的流光。

    拉夫勞倫的婚紗掛在客廳中央的衣架上,蕾絲層層堆疊,細膩如春天的云霧,也像落著一只尾羽長長的白色孔雀。

    它們都在等待一場婚禮,也期待著一場婚禮-

    祁諾受邀來參加好朋友的婚禮,她第一次在游輪上過夜,有些不習慣,遲遲未能入眠,索性出來逛逛。

    繞過走廊轉角,祁諾腳步一頓。

    地毯上趴著只毛茸茸大兔子,垂耳的那種,鼻頭一顫一顫的,特別可愛。

    梁柯也一擲千金,包下了游輪的整個頂艙區,參加婚禮的賓客都住在這兒。祁諾猜測,兔子可能是秦咿哪位朋友養的,不留神偷跑出來。

    她走過去,正要把小家伙抱起來,視線里忽然出現一雙手,膚色冷白,骨形分明,腕上一條細細的銀色手鏈,更顯氣質清冷,如堆霜積雪。

    這雙手——

    祁諾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抬眼。

    莊競揚單手將兔子撈進懷里抱著,眼神卻一直停在祁諾身上,不加掩飾地打量。

    游輪票價貴到離譜,不可能有狗仔跟上來偷拍,莊競揚難得放松,他沒戴帽子和口罩,穿一件面料光潔的綢緞襯衫,袖口微敞,腰線那兒收束進去,顯得腿型修長。

    迎著金色的光線,莊競揚發如曜石,眸光似山溪清沉。

    正如那首《絕代芳華》所唱——

    “天姿國色,不可一世。”

    ……

    “傾國傾城,是我大名。”

    ……

    祁諾不得不承認,莊競揚是真漂亮。

    這樣的面孔和身段,他不紅,簡直天理難容。

    向懷綺冒名頂替的事水落石出后,祁諾與莊競揚再無聯絡。

    他們也不該再有聯絡。

    一個是商業價值奇高的當紅大明星,一個是為生活奔波的“地鐵沙丁魚”。

    正所謂“云泥之別”。

    碩士畢業后,經人引薦,祁諾進入《TREND》雜志社做時尚編輯。

    入職一年多,她加班加得內分泌崩潰,飽經摧殘的同時,也學到不少真東西,整個人褪去青澀懵懂的學生氣,變得靚麗優雅,賞心悅目。

    故人故事遽然重逢,祁諾比想象中要淡定許多,她壓下心里那份唏噓,主動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

    莊競揚摸著兔子,目光繞著祁諾轉來轉去,冷不丁提了句:“我聽說你跟許熾關系不錯。”

    祁諾一頓。

    許熾,William.Douglas,《TREND》中國版主編,混血華裔,身材比例勝過秀場男模,無論工作能力還是時尚品味都出類拔萃。

    在許熾手下,《TREND》中國版的封面出了名的難登,對藝人的實績、商業價值,甚至作品國民度都有很高要求,一舉把刊物從一線托舉到超一線,穩居業內龍頭,無可撼動。

    “你們是——”莊競揚抬手,指尖刮了刮眉毛,“辦公室戀情?”

    “別胡說,”祁諾有點應激,瞪他,“許主編是我上司,只是我上司!”

    “我隨口一說,你急什么,”莊競揚很不高興,“那假洋鬼子不是什么好東西,上過床的男男女女比你們雜志社的員工還多,離他遠點。”

    不知怎么,祁諾覺得脾氣有點壓不住,小聲嗆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莊競揚叫她噎了下,火氣登時涌上來:“被向懷綺騎臉欺負的時候怎么不見你硬氣,單單對我有脾氣是吧?”

    祁諾不會吵架,也不想跟他吵,轉身要走,莊競揚卻跟上來,拉住祁諾的手臂。

    這一拉力道不輕,祁諾朝后退了一小步,險些撞進莊競揚懷里,她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也聽見他的聲音。

    “許熾提前半年找我敲檔期,請我空出時間去拍《TREND》九月開季刊封面,你知道是為了什么?”

    祁諾沒做聲,但她并非不懂。

    《TREND》內部有“黃金九月”的說法,編輯部會在九月開季期為下一年的重磅新款、流行趨勢做預熱,廣告收入激增,選用的封面人物和攝影師都是超級大咖,推出的封面也是年度最佳,引流潮流。

    “別的藝人需要‘《TREND》金九’來抬高時尚咔位,”莊競揚眸光沉沉,“只有我能反哺《TREND》——論代言比title,內娛沒人能壓我,懂嗎?”

    “假洋鬼子要是知道你背著他把我得罪了,下半年你別想拿績效!”

    拿績效威脅打工人——

    姓莊的真缺德!

    祁諾還是嫩,不擅長應付無賴,情緒上的起伏讓她的老毛病又冒了出來,有些磕絆地說:“你怎么,怎么能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里!”

    “感情——原來我跟你有感情啊!”莊競揚笑了聲,話音一轉,狂得沒邊兒,“誰讓小爺夠紅呢,紅到大半個圈子都要看我臉色!”

    祁諾叫他堵得沒話講,胸口一起一伏,劇烈躁動。

    “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知是燈光太重,還是皮膚過分白皙,竟顯得莊競揚眼尾發紅。

    他盯著她。

    “既然招惹了,就別想輕易擺脫掉。”

    祁諾覺得無措,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掌心里。

    莊競揚聲音壓低:“拍封面和look那天,我要你來影棚做跟拍,否則,別怪我不配合。”

    音落,有人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腳步聲清晰。

    莊競揚不便逗留,轉身前他挑著眉,模樣漂亮又惡劣,用口型對祁諾說了句——

    “影棚見,小姑娘!”

    直到回了房間,莊競揚才想起來,他忘記告訴祁諾了。

    忘記告訴她,他手上這只兔子叫“諾諾”,拍戲的時候,他在片場附近的寵物店里看見它,一眼就喜歡。

    他覺得小兔子很像一個人——

    一個溫順的、可愛的、能叫他心軟的人。

    算了算了。

    莊競揚摸著兔子柔軟的背毛,燈光下,他一雙眼睛浮起幾分暖色。

    反正,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說給她聽-

    夜色褪去,風浪漸止。

    秦咿被光亮晃了下,眼睛慢慢睜開,先看到填滿窗口的巨大冰川。

    圣潔的顏色巍峨矗立,純白之中泛著奇妙的藍,如同蒼穹墜落。

    群山無言,神明慈悲。

    秦咿擁著被子坐起來,她看得專注,一度忘了呼吸。

    腰側驀地一緊,有人貼過來,將她抱住。

    陷在熟悉的懷抱里,秦咿覺得心很軟,靈魂漂浮。

    “喜歡嗎?”梁柯也低頭親吻她的肩膀,似吻到一塊細膩的暖玉,“喜歡的話,以后我們每年都來。”

    天光自窗外落進來,目之所及,沙發、矮桌、玻璃杯、壁燈,一切都是明亮的,連空氣都潔凈。

    秦咿找到梁柯也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風景的確很好,”她回給他同樣的吻,軟軟的,溫情豐沛,“但我喜歡你。”

    我最喜歡你。

    梁柯也恍惚聽見窗外的風,亦或是他的心跳,獵獵作響。

    他扼住秦咿的下巴,將那個吻印得更深,甚至帶了幾分掠奪。

    人生是孤島,是冰川,當你承認愛我,極光便會如綢緞般鋪展。

    滿目絢麗。

    世界的盡頭。

    梁柯也相信并承諾——

    愛會永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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