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程赫元接圣旨的時候也頗為意外,直接從無秩品升到御史中丞,這個升官的跨度比崔玄和謝以觀都要大。
“阿兄,你怕是要成為眾矢之的!背体\元皺著眉頭說,御史中丞是權(quán)力很大,但是以程赫元的性格必然也會得罪很多人。
程錦元剛說完,第二道圣旨就來了,宣他們兩個進宮。
程錦元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他也有份嗎?
宮人點頭,對他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蘇彧是在御書房召見他們的。
程赫元之前參加殿試和燒尾宴,去過含元殿和麟德殿,以為皇宮處處都如含元殿和麟德殿般繁華,而程錦元則是第一次進皇宮,兩兄弟看到御書房那根破柱子都沉默了一下,再看御書房內(nèi)的擺設(shè),除了那個大沙盤以及懸掛在墻上的地圖叫人震撼了一下之外,其余的地方著實樸實無華到讓人震驚,甚至還不如一個世家子弟的書房華麗。
他們又看了看蘇彧那張臉,愈發(fā)覺得御書房的寒磣與她那張貴氣至極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大約是他們臉上的震驚太過于明顯,蘇彧才淡淡看了一眼那根壞掉的柱子,主要是其他官員進進出出那么多次,早已見怪不怪了,要么等謝以觀回來,拿點顏料讓他在柱子上畫點什么,掩飾一下?
蘇彧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問他們:“知道朕為什么宣你們進宮嗎?”
兩兄弟謹慎地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那知道朕為什么要直接封你為御史中丞嗎?”蘇彧問程赫元。
程赫元硬著頭皮回答:“臣從翰林院出去以后,這兩年多皆在姚閣老那種地,與官場上其他人并無來往,加上臣是寒門出身,與世家毫無瓜葛,所以臣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
蘇彧笑了笑,轉(zhuǎn)向程錦元:“博翰,你說話實誠,你來回答朕的問題。”
程錦元只稍稍遲疑了一下,便誠實地說:“我兄長性子傲沒背景,進可以監(jiān)督百官,退可以推出去頂罪。”
蘇彧哈哈大笑起來,卻是擺擺手,“朕好不容易等來一個程晉文,還能買一贈一帶一個能干的程博翰,朕可舍不得就這樣把程晉文推出去頂罪,不過御史中丞這個位置容易得罪人是真的!
她笑盈盈地看向程赫元,“朕是覺得你這幾年在姚閣老吃苦耐勞,可以堅持下去,但你要是覺得自己怕死做不了,朕趁早換人!
程赫元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陛下,臣不怕死,臣本就體弱多病,天生活不長,若是在有生之年能干出一番事業(yè),也不枉來人間這一遭。”
程錦元卻是問:“陛下的買一贈一是什么意思?”
蘇彧看向程錦元,而他下意識地便是去摸自己臉上的疤痕,有這一道疤在,他注定做不了官。
“你沒有參加過科考,所以朕不能光明正大地任命你,你得拿出實績來,所以你愿意跟在你哥身邊,協(xié)助他嗎?”蘇彧沒有提他外貌的事,而是十分尋常地就事論事,就好像他臉上的疤痕不存在一般。
程錦元哽了一下,當即跪在地上,“草民自是愿意!
蘇彧把他扶起來,又笑著對他們說:“既然你們都沒有異議,那么朕就給你們第一個任務(wù)了!
程赫元和程錦元神色一凜,眼中帶著幾分興奮,就聽到蘇彧說:“你們第一個任務(wù)便是調(diào)查御史大夫。”
程赫元、程錦元呆滯了許久,才反應(yīng)了過來,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彈劾直屬上司,這么刺激的嗎?
蘇彧揮揮手:“就是讓你們調(diào)查,若是能抓到他的把柄就彈劾,要是沒有自然是要和你的上官好好相處。”
程赫元、程錦元:“……”還沒有開始干活,但是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御史中丞怕是比他們想象中的難度還要大一些。
不過程赫元眼中的興奮并沒有散去,當初為了引起蘇彧的注意,他能花光所有的錢去買棺材,那口棺材至今還被他當床榻睡著,把直屬上司拉下馬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橫豎能讓他聽命的只有皇帝一人!
程氏兄弟走后,蘇彧又宣了崔玄過來。
蘇彧沒急著和崔玄談事情,倒是想起御花園里有個湖,湖中有座湖心亭,很早之前,謝以觀還為她撐過船。
于是,她問崔玄:“行簡可會撐船?”
見崔玄一臉疑惑,她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今天天氣好,朕想和行簡一起上那個湖心島看風景,要是行簡不會撐船就算了!
崔玄面露古怪,隨即耳朵有些泛紅,重重咳了一聲,才說:“臣會撐船!
他再看向蘇彧臉上的坦蕩,在心底暗罵謝以觀,這個謝知微必然沒有告訴陛下,先帝蘇琰常在湖心亭與各色女子嬉戲,尤愛做一些難以啟齒之事。
只是如今蘇彧想要泛舟湖上,他卻是不好壞了蘇彧的興致。
如果說謝以觀撐船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那么崔玄撐船便如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謫仙。
他手持竹竿,在水上劃過的那幾下行云流水,不像是在撐船,倒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儀式,看著著實賞心悅目。
崔玄半天沒有聽到蘇彧的聲音,略微低頭,便看到蘇彧將手伸入了水中,連帶著她的袖子也一并進了水里。
“……”他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出聲提醒蘇彧,“陛下,您的袖子濕掉了。”
“哦!碧K彧坐直了身體,手也離開了水面,崔玄還來不及欣慰,蘇彧將袖子一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然后繼續(xù)將手探入水中。
崔玄:“……”
他的沉默太過于明顯,蘇彧趴在船沿上,歪過頭來看向他,無辜地說:“這水清涼。”
崔玄本想說,這水不干凈,但是蘇彧的水已經(jīng)第二次放入水中了,她玩得開心,他看向她多次,到底沒舍得叫她眼底的那份愜意消失。
他想著,也就放縱皇帝這一回罷了。
到了湖心亭,崔玄扶著蘇彧上去,而她手上的水順勢就沾到他的衣袍上了。
蘇彧不算很有誠意地道了一聲:“朕不是故意的。”
崔玄低頭看了衣擺上的水漬,想著陛下都說不是故意的了,一點水漬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從袖中拿出錦帕,細細地將蘇彧的手擦干,當錦帕落在她手臂上的時候,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反倒是蘇彧直接從他手中接過錦帕,接著他的動作為自己擦干手臂。
崔玄垂眸,看著她擦手臂的動作,蘇彧在他面前一向不講儀態(tài),動作也是光明磊落,半點不扭捏,既不像身體有疾之人,也不像是女扮男裝之人,大約是他居心不良,才會看什么疑神疑鬼。
他慢慢抬起眼,就對上蘇彧的明眸,他若有似無地嘆了一聲氣,只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將目光落在了蘇彧身后的湖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聽到了蘇彧的一聲笑。
蘇彧坐下來,任由風吹得她的長馬尾四處飛揚。
崔玄從寬袖中拿出一個錦盒,又從錦盒之中取出一支玉簪來,“臣為陛下重新梳理頭發(fā)。”
蘇彧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簪,極為真誠地問:“你的袖子里究竟藏了多少東西?”
崔玄矜持地說:“左不過是一點常用之物!
蘇彧:“……”這么大一個錦盒怎么就變成常用之物了?
崔玄待到將她的頭發(fā)重新梳理過后,才問:“陛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
蘇彧倚靠在欄桿上,半是開玩笑地反問:“沒有事就不可以讓你來陪朕了嗎?”
崔玄低著頭,風輕云淡地說:“自是可以!
偏他一雙耳朵通紅。
蘇彧又笑出了聲,坦誠地說:“朕要程晉文去搜集御史大夫的罪證,你可以暗中幫幫他。”
崔玄的手指緊了一下,御史大夫是李家人。
蘇彧大約也是怕他誤會,直截了當?shù)卣f:“朕并不想對付李家,只是朕想要整改御史臺,李家人就不能在御史大夫的位置。朕也不想行簡你與李家鬧翻,所以這事還得是程晉文出手。”
“那陛下是想扶程晉文做御史大夫的位置?”崔玄問。
蘇彧往后靠了靠,把頭頂在湖心亭的柱子上,將崔玄束好的頭發(fā)又蹭亂了,“暫時不會讓他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朕是想把御史大夫這個位置空出來,然后重組御史臺。”
程家兄弟雖然有一腔熱血,不過到底在京城沒有根基,想要尋到一些隱晦的證據(jù)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蘇彧第一時間想到了崔玄。
當然,她確實不想讓李家徹底沒了,也不想崔玄與其他世家決裂,如今崔玄與世家之間的關(guān)系,正好能夠巧妙地平衡她與世家之間的關(guān)系。
崔玄盯著她的長發(fā)看了半天,難得對蘇彧說了狠話:“陛下若想臣出手幫程晉文,就不要再把頭發(fā)弄亂了。”
蘇彧笑得兩眼如月彎,主動轉(zhuǎn)過身來,讓崔玄為自己梳發(fā),“行簡再為朕梳一遍,朕保證這一次不東靠西靠了!
崔玄重新為蘇彧整理好頭發(fā),再次撐船回去的時候,蘇彧坐得端端正正,一雙眼眸朝著他眨巴眨巴,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他在心底嘆息了一聲,明知道她這個樣子是有求于他,可他卻沒法拒絕。
不過御史大夫是朝中老人,慣會見風使舵,的確難以擔當起監(jiān)督百官的重責,將他拉下馬也是應(yīng)該的。
崔玄如是想著。
眨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
謝以觀于前兩日從錢塘回來,趕上了中秋佳節(jié)團圓之日,特意進宮一趟,將從江南帶回來的月餅與梅子酒帶給蘇彧。
大啟的中秋本就有三日假,他回府休整了一下,與謝父謝母以及謝以欣一道過節(jié)。
謝母見到圓月潸然淚下,淚眼汪汪地看向謝以欣,謝以欣便知大事不妙,謝母這是又想給她尋婚事了,她連忙說:“阿兄尚未成親,家中沒有新婦陪著阿娘,女兒是擔心阿娘無人陪伴,阿娘不如再留女兒幾年。”
謝以欣這話提醒謝父謝母了,他們將指責的目光落在謝以觀的身上。
謝以觀:“……”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明月,連忙說:“我還有急事要尋陛下!
謝父冷笑:“這個時辰去尋陛下?”
“尚未宵禁,還能入宮!敝x以觀從容地說。
不等謝父再開口,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謝父大罵“不孝子”。
謝以觀怕回去之后,謝父謝母又要提他的婚事,索性便厚著臉皮在宮中躲了兩天。
他本做好他住進皇宮,崔玄也會來的準備,卻沒有想到這一回,崔玄十分沉得住氣,居然兩天沒來尋皇帝。
倒是程赫元進了一次宮,與皇帝聊了許久。
而后八月十八朝會時,御史中丞程赫元便彈劾御史大夫監(jiān)守自盜,收受官員賄賂。
御史大夫是李家家主李見行的堂弟,他自是要出聲維護,然而程赫元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傳了證人當堂對簿。
蘇彧當即下令押住御史大夫,又派兵前去御史大夫府上,果然搜出了證人所說的贓物。
李見行也無法再說話,只能眼睜睜看著御史大夫被押進大理寺的牢里,他回去越想越不對勁,程赫元一個剛上任的毛頭小子怎么可能會查得如此仔細?
除非是有人在暗中幫程赫元。
李見行一下子就想到,這幾日謝以觀特意從錢塘趕回來,還進宮小住了兩日,絕對是有貓膩!
他恨得咬牙切齒,然而御史大夫剛出了事,他同為李家人,自然不能馬上就在朝堂上與謝以觀針鋒相對,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于是第二日朝會,李見行稱病不上朝,悄悄守在宮門外,等到謝家馬夫去解手,立刻上前卸了謝家馬車的一個車轱轆。
謝以觀下朝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馬夫愁眉苦臉,他再看向那缺了一個車轱轆的馬車,有些疑惑,他這段日子都不在京城,沒有得罪任何人。
崔玄也正好從宮中出來,對于謝以觀那缺了車輪的馬車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地從謝以觀身旁走過去。
謝以觀對著崔玄的背影瞇了瞇眼,崔玄應(yīng)該干不出偷人車轱轆的事來……
第162章
崔玄上了馬車,他的馬夫悄聲對他說:“郎主,謝尚書家的那個車轱轆是李家宗主偷的。”
他一直就在馬車上候著,大約都是世家的關(guān)系,李見行做事的時候也沒有避著他。
崔玄淡然回答:“莫要多管閑事。”
馬夫撓了撓頭,是錯覺嗎?總覺得他家郎主好像早就知道是誰干的。
崔玄本來是打算就這樣放任李見行對付謝以觀,橫豎也沒讓謝以觀怎么樣,誰知道謝以觀轉(zhuǎn)頭就去皇帝那里賣慘,讓一向摳門的皇帝賞了一個新車輪給他。
盡管只是一個車輪,但也是皇帝的賞賜之物。
崔玄便有些坐不住,直接去了李府,冷著臉警告李見行:“李大夫身為御史大夫卻明知故犯,你也是知道圣人的,圣人如今只是要定李大夫一個人的罪,但若是李家主參與過多……”
李見行沒敢有大動作,就是吃不準皇帝究竟是只定御史大夫一個人的罪,還是要借機向整個李家發(fā)難,聽到崔玄的警告,他反倒安了心。
他與御史大夫有兄弟情是不假,但是也不愿意為了御史大夫搭上整個李家。
李見行還是多問了一句:“那我那堂弟,圣人是打算……”
崔玄淡淡地說:“自是按大啟律法來!
李見行松了一大口氣,按照大啟律法,御史大夫所貪墨的數(shù)額還構(gòu)不成死罪,也就是流放嶺南,到底還是留著一條性命。
他想了想蘇彧之前的行事風格,他也不去找大理寺卿求情,而是進了宮,向蘇彧直接求情,并且表示李家愿意捐出良田千畝,為御史大夫贖罪。
不得不說,李見行還是有一些眼力見的。
蘇彧欣然接受了他捐的千畝良田,大筆一揮,御史大夫從原本地流放嶺南改成了流放原州。
她說:“且讓這些做過京官的人都去邊境看看,看一下那里的將士與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李見行:“……”不過比起嶺南的瘴氣,還是原州的干燥更適合京城人吧,應(yīng)該。
他只能安慰李家人,只要西邊的十五州收復(fù),那原州就不是最西的邊境了。
李家人還沒有欣慰,突然想了回來,不對。∫鞘諒(fù)十五州,那原州不就變成戰(zhàn)場了,豈不是更危險了?!
除了李家人之外,其他官員也擔心,皇帝會借這個機會清理他們這些從蘇琰手底下過來的舊臣,好在皇帝處置了御史大夫之后,好像并沒有其他什么動作。
王家家主王睿還是有些擔心,擔心皇帝是在溫水煮青蛙,不過他覺得崔玄已經(jīng)站隊蘇彧,并不是一個好的商討對象,李家現(xiàn)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也算不上一個好的商討對象。
思來想去,他親自去了一趟上官府,找上官繹說這件事。
上官繹自從王墨的事被皇帝敲打過后,在和王家人說話上格外謹慎。
聽說老丈人親自來尋他,他更是警鈴大作,再聽老丈人說明來意,他暗自吐了一口氣,寬慰王睿:“岳丈不必擔憂。”
被喊“岳丈”,王睿還有些不習慣,但想到是他來找上官繹,而且上官繹的女兒現(xiàn)在就在王家養(yǎng)著,王墨在官場也靠上官繹帶了一把,便也默認下這聲“岳丈”。
上官繹見王睿沒有生氣,就繼續(xù)喊了他一聲:“岳丈,可以仔細想想,圣人登基以來,處置掉的是哪些人?”
是所有不聽皇帝話的人,想要造反的盧家與河北三鎮(zhèn),推脫沒錢拒絕給皇帝捐錢的安州刺史。
王睿沉默了一下,蘇彧的父兄皆是昏庸之輩,蘇琰雖有暴君之名,實則對外軟弱無力,對內(nèi)讓利世家,以至于當初的五大世家在京城是何等的風光,尤其是崔盧二家,更是連皇帝的命令都可以視若無睹,所以當蘇彧這個新帝上臺之后,把權(quán)力快速收回,讓他們都有些不習慣。
上官繹提醒他:“岳丈不妨想一想從前的五大世家,再想一想現(xiàn)在的崔家,岳丈是想要王家的榮耀繼續(xù),還是想要王家成為第二個……”
他沒說出口,卻是用茶水在案幾上寫了一個“盧”字。
他又接著說:“恕小婿多嘴一句,大啟長長久久才是世家長長久久之道,這一點崔閣老就比什么人都看得清楚。”
王睿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逐漸消失的“盧”字,再慢悠悠地在原地寫上“崔”字。
五大世家里,崔家是最先與皇帝站在一起的,結(jié)果崔家依舊風光,崔玄也成了大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宰相,而盧家則是走了一條截然與崔家相反的道路,下場就是全家在太原府挖石炭。
現(xiàn)在的王家實力還不如造反前的盧家,最起碼,王家現(xiàn)在沒有能調(diào)動的禁軍,更不要說,現(xiàn)在的皇帝在整頓京城十六衛(wèi)之后又將各藩鎮(zhèn)的任命權(quán)回收,實力遠大于盧家造反時。
也就是說,王家要是單打獨斗,顯然不是皇帝的對手,但若是聯(lián)合各世家……
王睿抿了一下嘴,王家既不像崔家和盧家對禁軍有所滲透,也不像韋家和裴家歷代為武將,即便聯(lián)絡(luò)其他世家,也只能靠著別人手中的兵權(quán),這個造反的風險可比盧家還大,實在不劃算。
就像上官繹所說,要是不造反,那么世家的繁榮與大啟的繁榮緊密相連,大啟長長久久,世家才能長長久久。
王睿重重拍了案幾,咬牙切齒地說:“可惡,為什么崔家能出一個崔行簡!”
他看向上官繹,嘆息地搖了搖頭,上官繹雖也是寒門出身,卻還不如謝以觀,謝以觀都當禮部尚書了,上官繹還只是戶部侍郎。
上官繹:“……”這么看他干什么,他雖然比不上謝以觀,但也自認為是皇帝的心腹之一!
王睿再想到王墨,嘆息聲更大了,王墨在年輕一輩里算是不錯了,奈何崔玄太過耀眼,再加上王墨現(xiàn)在左一個圣人右一個大啟,全然將皇帝和大啟放在家族之上。
王睿疲憊地站起身,不過和上官繹一席話,他倒是想開了不少,他主動拍了拍上官繹的肩膀,“有空帶著若娘回家中小住!
他有些慶幸,當初他準備將王若嫁到盧家,得虧王若一定要嫁給上官繹。
他也算看明白了,哪有永遠的結(jié)盟,唯有將自家搞好才是真的好,日后下輩中的女郎長大,與這些文官聯(lián)姻反倒是更好的選擇。
接下來的朝堂上,蘇彧也明顯感受到她處置了一個御史大夫,反倒讓李家和王家都老實了不少。
大家都等著她讓誰來做新的御史大夫,可她偏偏將這個位置給空出來了,倒是封了好幾個監(jiān)察御史。
今年的吏部考核又選出了二十九個藩鎮(zhèn)觀察使的候選人,謝以觀在中秋之前趕回來,就是為了給這二十九個人上課。
謝以觀回來之后,蘇彧還讓他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國子監(jiān)增設(shè)名額,只招收節(jié)度使與地方武將官員子女,除了學(xué)經(jīng)論典之外,還有專門的武將來教授武藝。
“子女嗎?”謝以觀重問了一聲。
蘇彧笑著點點頭:“正好仲云還在外面,讓他將這事給幾個節(jié)度使帶過去!
也不要多,把一兩個沒那么聽話的節(jié)度使子女帶回京,那么剩下的便好辦了。
她又叫來了崔玄,詢問他:“今年年末,那二十個觀察使也該回來參加吏部的考核吧?”
崔玄回答是。
蘇彧說:“定一個統(tǒng)一的入京時間給他們,再由知微給他們上三日的課!
他們在藩鎮(zhèn),難免有意志不堅定者被節(jié)度使帶偏,所以還得上課,并且集體考核,看看他們這一年的變化,不適合者也需要及時調(diào)整。
崔玄沒有意見,他隨意瞄了一眼蘇彧的書案,皇帝又在畫新的圖樣,似乎打算做新的武器。
蘇彧又拍了一下手,“將不已召回來,讓他先去黠戛斯進一批隕鐵回來。”
當初那批從柳無時那里打劫回來的隕鐵已經(jīng)用光了,她打算再打造兩門大炮,還打算再做一把步槍,這些都需要鐵礦,當然大啟也產(chǎn)鐵,她將大啟產(chǎn)的鐵和黠戛斯的隕鐵比較了一下,質(zhì)量還是比不上,既然需要花那么多時間與精力去制造震懾敵人的熱武器,她必然要用最好的。
如今她有錢有權(quán),已經(jīng)不需要靠打劫別人,偷偷摸摸搞了,她現(xiàn)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材料買回來,關(guān)上門來搞。
蘇彧昂首挺胸,一副十分闊綽的模樣。
而在買隕鐵這件事上,她也確實十分闊綽,柳無時一回來,她便領(lǐng)他進自己的私庫,除了給他錢之外,還讓他挑兩件黠戛斯國王會喜歡的禮物,“朕想與黠戛斯友好相交,最好能直接貿(mào)易來往,他們長期給大啟供應(yīng)隕鐵,大啟可以賣絲綢給他們,這件事就托付給不已去交談了!
柳無時靜靜聽著她說著,等蘇彧望向他時,他的眼中滿是揉碎的星光——
與崔玄努力裝出平淡不同,柳無時在好感度達到99之后,眼中的愛意就毫不遮掩,就像那時候以為她是女郎的眼神一樣,熱忱而溫柔。
蘇彧:“……”
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眼神太過赤/裸,柳無時紅著臉低下頭,“陛下所托,臣必竭力完成。陛下自己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輕咳一聲:“陛下莫誤會,臣回來時應(yīng)該快要除夕了,臣給陛下帶一件新年禮物!
他再重重補充一句:“臣自掏腰包。”
蘇彧本想說自己也沒有這么摳門,可是柳無時的眼中寫滿了期待,仿佛她隨便拒絕他,他就要碎了一般。
她笑著說:“不已想帶什么就帶什么,不管送朕什么都是不已的一番心意。”
柳無時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更亮了,就連從宮里出來,遇上崔玄和謝以觀,態(tài)度都格外友好,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崔玄、謝以觀:“……”可不是如沐春風,皇帝居然主動給他錢。
柳無時笑著說:“崔閣老、謝尚書,二位這個時辰進宮,怕是要在日落之后才能回去!
崔玄瞥了他一眼,說:“我今夜怕是不回去了!
柳無時:“?”是錯覺嗎?崔玄還是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然而卻在他的語氣里硬是聽出了幾分炫耀。
柳無時轉(zhuǎn)而看向謝以觀。
謝以觀笑得溫和,還十分耐心地解釋了一句:“柳大夫有所不知,陛下在宮中為我……與崔閣老留了客房,若是晚了便會留我們在宮中過夜!
柳無時:“……”
他寧愿謝以觀不要解釋的。
郭來東在宮門等了半天,就等到柳無時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他頓了一下,柳無時不是明確自己心意了嗎?怎么這會兒又魂不守舍了,莫非是被皇帝給拒絕了?
他思索了一下,正想著要如何安慰柳無時,卻聽到柳無時問他:“你說,圣人他究竟對我有意無意?他定然是對我有意的,否則也不會將這般重要的事托付給我,可是他又為何留他們在宮中過夜……”
郭來東耐著性子聽柳無時絮叨了半天,才問:“郎君又接了什么重要之事?”
柳無時說:“陛下讓我去一趟黠戛斯。”
郭來東:“……”
從京城到黠戛斯再回來,那得年關(guān)才回來。
他收回之前想著要安慰柳無時的話,無情地說:“郎君也時常托屬下重要之事,這與有意無意無關(guān),只與好使不好使有關(guān)。”
柳無時:“……”郭來東是懂得打擊人的。
“我知你這一年跟著我東奔西跑,比從前跑商隊走的路還多,從黠戛斯回來,你便留在京中休息吧,至于年底的紅包……”柳無時頓住,瞅了郭來東一眼。
郭來東當即改口:“圣人身邊那么多人,唯獨選中郎君去黠戛斯,除了好使之外,必然還有其他用意!
柳無時這才笑著說:“今年你辛苦了,年底少不了你的好處。”
黠戛斯路途遙遠,柳無時要趕在入冬之前過去,所以他沒在京城逗留,隔日又進宮與蘇彧告別了一番便出發(fā)了。
倒是尉遲乙完成了蘇彧給的任務(wù),帶著田伯耘、趙渠生要回京,他事先還給蘇彧送了封信,表明自己應(yīng)當五日之后便能返京。
然而就在他返京之前,蘇彧收到了從原州送來的八百里急報。
由于邏娑從去年開始到今年秋一直在內(nèi)戰(zhàn),所以導(dǎo)致了邏娑境內(nèi)的收成不好,不管是邏娑王還是奴氏家主都十分缺糧草,于是他們統(tǒng)一將目光瞄準了大啟。
元氏姐弟說,奴氏家主已經(jīng)與邏娑王協(xié)議停戰(zhàn),并準備在冬日來臨之前,突襲原州。
第163章
以前邏娑一直有秋季來大啟“打秋風”的習慣。
前些年有尉遲乙守在西境,邏娑收斂了不少。
只是今年,邏娑王和奴氏打了太長時間,年輕的平民與奴隸都被送上了戰(zhàn)場,沒有人種地。
不單單如此,被留在土地上的平民與奴隸承受不了壓在身上的層層盤剝,在邏娑王掌控的南方與奴氏占領(lǐng)的王都都爆發(fā)了大小不同的起義。
對于本來就收成不好的邏娑無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不管是邏娑王還是奴氏家主,如今都是差不多的焦頭爛額,只能協(xié)議停戰(zhàn),貪婪的目光一致投向就在他們隔壁的大啟身上。
大啟在他們的眼里就是一座堆滿糧食的糧倉。
八百里加急的密信,蘇彧是在宵禁之前收到的,她連夜將姚非名、崔玄和謝以觀召進了宮里。
將信擺在三人的面前,而她就這樣站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之中,姚非名年歲最大,卻是第一個跳出來的,“陛下,雖然等不到明年夏季收小麥的時候,但是如今的國庫也能支撐我們收復(fù)西境十五州了,不僅能收復(fù)十五州,還夠打到邏娑王都的。實在不行,我勒緊褲腰帶,明年后年的俸祿都不要了,全當做是捐于這次打邏娑!
比起年輕一輩,十年前的姚非名已經(jīng)在官場。
國破山河,血流千里,而他身為朝廷命官卻什么也不能做,在皇帝面前說兩句還被關(guān)進了大牢里。
那時候,他在大牢里就想著,他和皇帝廢什么話,他一個四肢健全的大啟男兒,就應(yīng)該單騎去邊境,便是戰(zhàn)死也好過被關(guān)在大牢里的窩囊。
十年過去了。
姚非名沒有忘記那時候的憤怒,甚至更加激動,因為他如今兼著戶部尚書,更知道現(xiàn)在的國庫是能讓他們打邏娑的!
蘇彧斜了他一眼,笑著問他身后的兩個年輕人:“崔閣老和謝尚書覺得呢?”
崔玄回答得很簡單:“那便開戰(zhàn)。”
他們不怕邏娑。
謝以觀想得就比較多了:“如今已過中秋,很快就要入冬了,不利于我們長期作戰(zhàn),最多只能保住原州,若是想要攻下邏娑王都,還得等到明年開春。”
蘇彧:“……朕對邏娑王都沒有意思!
謝以觀看向蘇彧,用眼神詢問她,陛下不是要成為天下霸主嗎?
蘇彧搖頭:“朕只想拿回本該屬于大啟的,讓大啟百姓能夠安穩(wěn)度日,吃飽肚子!
謝以觀低頭輕笑:“臣明白了,臣愿請纓做監(jiān)軍,同大軍一起前往原州。”
蘇彧同意了,“現(xiàn)在在潼關(guān)守著的都是尉遲將軍的舊部,對西境情況了解,將他們調(diào)過去跟隨尉遲將軍一起去西境,不過他們也不能再叫尉遲軍了,得改名!
三個人一起看向蘇彧。
蘇彧說:“就叫征西軍,封尉遲將軍為征西大將軍,封謝尚書為征西監(jiān)軍使。”
崔玄和謝以觀都已經(jīng)熟悉蘇彧的風格,覺得蘇彧封得很正常。
倒是姚非名委婉地提醒蘇彧:“陛下,我們都憋屈那么多年了,而今重振旗鼓,大軍怎么也得起個威武一點的名字吧?征西軍是不是過于簡單了?”
蘇彧點頭,從善如流地改了名字:“那就叫做威武征西軍!
姚非名:“……”皇帝要不要這么敷衍?
謝以觀拉了一下姚非名的袖子,皇帝就這水平,姚非名何必為難人?
崔玄夸贊:“如此甚好!
姚非名回頭瞪了一眼拉他袖子的謝以觀,又震驚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崔玄,這兩人一個是大啟最年輕的狀元,一個是大啟最年輕的宰相,皇帝起的這暴發(fā)戶一樣的名字,他們也能跟著附和?崔玄不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嗎?他是怎么能昧著良心夸出來的!
蘇彧想了想,對謝以觀說:“那二十九人本來就是要去藩鎮(zhèn)做觀察使的,現(xiàn)在就跟著你一起隨征西軍去邊境,提前見識一下,也能從中學(xué)到不少東西,這么實地看一番可遠比紙上談兵要實用許多!
姚非名提醒了蘇彧一聲:“陛下,是威武征西軍。”
蘇彧問:“不能簡稱為征西軍嗎?”說五個字怪拗口的。
過了不惑之年的老臣卻是吹胡子瞪眼,十分堅持地說:“威武決不能少!
蘇彧:“……”倒是看不出來姚非名還是一個熱血中二中年。
她十分配合地說:“謝尚書自擬一道封你為威武征西軍監(jiān)軍使的圣旨,再將那二十九人帶上,明日一大早就帶著圣旨去和威武征西大將軍會合,不必特意回京了,直接去原州!
尉遲乙還沒有回到京城,就遇到了來傳旨的謝以觀,他接過圣旨,回頭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就調(diào)轉(zhuǎn)馬頭,先是前去潼關(guān),調(diào)了一部分原本的尉遲軍隨他前往原州。
許久未見的尉遲軍老軍師吳海升激動萬分,就是沒有在尉遲乙身旁看到尉遲佑,他問:“阿佑呢?”
尉遲乙沒有絲毫猶豫:“阿佑自是要保護陛下!
吳海升愣了一下,再看向尉遲乙。
而今的尉遲乙更加沉穩(wěn),渾身的氣度自是不必說,但是他總覺得尉遲乙看上去有幾分不一樣了。
吳海升又戒備地看了一眼謝以觀。
反倒是尉遲乙和他說:“謝監(jiān)軍使是自己人,軍師不必拘謹。”
尉遲乙命人將田伯耘和趙渠生送回京城,他便直接領(lǐng)兵從潼關(guān)出發(fā),前往原州——
十年前,邏娑大軍殺光了原州守軍,一路從原州殺到潼關(guān),而今他自潼關(guān)前往原州,欠著的血債終將要還回去!
尉遲乙到原州時,邏娑那邊奴氏還正在與邏娑王談判,他們雖然協(xié)定停戰(zhàn),然而互不信任,生怕對方在自己的背后捅一刀,所以到底讓誰打前鋒各執(zhí)一詞,最后折中一下,兩軍齊頭并進。
邏娑王和奴氏家主不知道的是,他們兩個討論來討論去,就延誤了最佳戰(zhàn)機。
尉遲乙到原州之后,先是密信給元氏姐弟,不要再給大啟傳遞消息,適當?shù)臅r機他會尋人與他們接應(yīng),而后又派出斥候打探邏娑軍的消息。
他收到斥候的消息,當著眾人的面將皇帝送給他的沙盤擺開。
然后熱情地朝蘇承影招手:“阿影,你快看看陛下送我的這個沙盤是不是和陛下自己用的那個一模一樣?”
蘇承影:“……”他默默抱起他的承影劍,假裝自己是個啞巴,不應(yīng)尉遲乙。
蘇承影不應(yīng)他,尉遲乙就拉住謝以觀:“謝監(jiān)軍使來來來,我們一起看,我當初也就和陛下隨口提了一下想要個這樣的沙盤,沒想到陛下當真給我做了一個!
謝以觀笑了笑。
尉遲乙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般,突然問謝以觀:“陛下可有送謝監(jiān)軍使什么東西?說出來,也讓我們這些粗人羨慕羨慕!
謝以觀笑了笑:“將軍不在京的這段時間,陛下送了我馬車……”
他馬車上的那個車轱轆確實是蘇彧贈送的,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等于送了他馬車吧。
尉遲乙嘶了一聲:“謝監(jiān)軍使提醒我了,我這騎兵的馬匹全是陛下特意從漠北買回來的,外人都說陛下?lián)搁T,那是他們不了解陛下,陛下對我、對我們最是大方。”
謝以觀:“……”
他想了一下,好像確實,蘇彧對別人都有點摳,唯獨舍得給尉遲乙花錢,從武器到馬匹。
他垂下眼眸笑著想,他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尉遲乙這么欠揍呢?
謝以觀不想再和尉遲乙糾結(jié)這個問題,轉(zhuǎn)移話題,將手指向沙盤:“邏娑軍從這里到原州起碼還要四日,而且他們既然要偷襲,自然不能有太大的動靜,也多會選擇夜間發(fā)動進攻,我們何不加以利用?”
尉遲乙卻是看著謝以觀的手指移到了涇州。
原州這些年一直是抵御邏娑的第一線,所以城中大多是兵士,百姓不算多,就算是百姓,他們也多有一些武藝傍身,動作也比京畿一帶的百姓要迅速不少。
如果把百姓轉(zhuǎn)移到離原州最近的徑州,留一座原州空城,對邏娑軍來一場甕中捉鱉,確實能將邏娑軍一舉殲滅,還能將大啟這邊的損傷減少到最小。
尉遲乙立刻點頭:“甕中捉鱉是個好主意!
謝以觀就知道尉遲乙能一眼看懂他的意思,他也不再多說廢話:“動員百姓遷移的事便交給我,剩下的就有勞尉遲將軍了!
剛好他能帶著那二十九個準觀察使去了解民情,順便練練嘴皮子。
謝以觀長得好又平易近人,說話時讓人如沐春風,所以他勸起人來很容易就讓人信服,他首先去尋了原州刺史,又讓原州刺史將下面幾個縣的縣令叫來,原州只要能將主城空出來便可,所以勸說起來也十分方便。
很快,原州刺史和幾個縣令就被說服了,當即下令讓管轄之地的百姓收拾行李,暫時離開原州。
邏娑軍比謝以觀預(yù)料的還晚了一天,他們停在原州的十里之外,等入夜之后才連夜攻城。
讓邏娑軍意外的是,原州守軍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不堪一擊。
邏娑王半瞇了一下眼睛,原來沒有尉遲乙在的西境軍這么弱的嗎?
他看向身邊志得意滿的奴氏家主,再看向奴氏家主連行軍都要帶著的元氏姐弟,莫名右眼皮跳了一下。
邏娑王勒住了胯/下的馬,特意比奴氏家主慢了幾步,讓奴氏家主走在自己的前面。
奴氏家主被太過輕易的勝利沖昏了頭,又有心在元氏姐弟面前表現(xiàn)自己,大手一揮,快一步領(lǐng)著大軍進城,打算在邏娑王前面占盡先機,完全沒有注意到邏娑王的遲疑。
倒是元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邏娑王一眼。
等邏娑大軍進了城,他們的士兵便十分熟練地沖入民房之中。
奴氏家主也不管,只繼續(xù)往前走,沖著刺史府而去,忽地他勒住了馬,對身旁的元燃說:“不對!他們進了民房怎么會這么安靜!”
只能說明那些民房里面有埋伏,那些邏娑士兵一進去就被殺了!
奴氏家主察覺到不對勁,卻為時晚矣。
原本漆黑的四周忽地通明了起來,高舉著的火把照得奴氏家主一時睜不開眼睛,等到他能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尉遲乙。
他的心劇烈一顫,來不及喊兵士沖上前去,一把匕首就從背后刺穿他的胸口。
奴氏家主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頭瞪向元燃,似乎無法相信元燃會殺他。
元燃冷冷一笑,將匕首從他身上拔了出來,卻是在同一個地方補了第二刀。
第164章
元燃很快就刺出了第三、第四刀,毫無章法,每一刀都是他過往染血的苦難。
等到他回過神來,奴氏家主早已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尉遲乙就在旁邊,等他停下來之后扔了一把長刀給他。
元燃沒有猶豫,直接砍下奴氏家主的腦袋,高高舉在手中,大喊著:“奴宗哲已死!奴宗哲已死!”
本就大啟士兵圍住的邏娑人看到主帥的頭顱更加沒了斗志,很多都跪在地上求饒。
尉遲乙卻注意到,這里大多是奴氏部族的兵士,邏娑王與他的人不在這里!
比尉遲乙更早注意到這一點的是元靈。
她一開始關(guān)注的就是邏娑王的動靜,更是注意到邏娑王落后于奴氏家主的動作。
在原州城內(nèi)大亂,城門要落下的那一刻,邏娑王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沖了出去。
元靈沒有絲毫的猶豫,她一個側(cè)身搶下身側(cè)邏娑士兵的長矛,快馬追上去。
她是奴氏家主身邊的女奴,跟著邏娑王退出原州的邏娑軍對她并不設(shè)防,就這樣讓她順利地跑到邏娑王的身后。
還是邏娑王察覺到不對勁,抽出長刀猛地回身,便對上手執(zhí)長矛的元靈。
他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真是聰明的女人,你這是要拋棄奴宗哲投奔于孤嗎?可惜你是被奴宗哲玩/爛了的女人!
邏娑王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飾。
元靈不為所動,手中長矛上前便是一刺。
邏娑王顯然沒有料到,就在周圍都是邏娑人的情況下,元靈會對他出手,且一矛刺中了他的左肩膀——
元靈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追過來的!
她很清楚自己追過來之后的處境,但這卻是她離邏娑王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刺殺邏娑王的機會。
這十年臟的何止元燃。
她臟的不僅是身體,還有一顆心。
這些年她為了活下去,為了讓元燃活下去,對著殺父殺母的仇人卑躬屈膝,擺出最卑/賤的姿態(tài),像豬狗一般趴在泥潭里,都快忘記了她也曾是元家最引以為傲的女兒,被父親稱贊巾幗不讓須眉,也曾陪同她的父母一起站在岐州城墻之上,許下保家衛(wèi)國的壯志。
而今,元燃已經(jīng)回到大啟。
她的弟弟終于可以站起來做人,她已了無牽掛,且把這條命拿來換邏娑王的命,又有何妨?
她在刺中邏娑王之后,迅速將長矛收回,邏娑王的長刀也跟著而來,旁邊的邏娑兵也圍了上來。
元靈先是擋了一下邏娑王的長刀,又迅速刺死兩個沖在前頭的邏娑兵。
她的長矛再次刺向邏娑王,然而這一次邏娑王早有準備,他的長刀砍掉了她的矛頭,直接劈開了她手中的棍身。
沒有武器的元靈狼狽地躲了一下,手臂還是被劃了一刀,她想要翻身,卻被邏娑王的長刀抵在了脖子上。
邏娑王冷笑著說:“沒想到你一個大啟女奴倒是要為奴宗哲報仇,你可要看清楚奴宗哲現(xiàn)在是落在你們大啟人手中!
元靈重重呸了一聲:“我是大啟元家女,殺的就是你和奴宗哲。”
只可惜她沒有帶上她元家的長劍,否則剛才那一下她已經(jīng)得手了,今日她死在這里不可惜,可惜的是她沒有殺邏娑王……
元靈不愿意閉上眼,她就這樣死死地瞪著邏娑王,就算做鬼,她也要化作厲鬼,繼續(xù)索邏娑王的命!
邏娑王也不與她糾纏,他的長刀就要往前刺去,一支尖銳的箭矢就這樣擦著他的臉打落了他手中的長刀。
邏娑王瞪大了眼睛,迅速望向原州的方向,黑漆漆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唯有潛伏在暗處的鸮聲似老人“喋喋”的笑聲,叫人毛骨悚然。
他拔出掛在馬匹上的彎刀,立刻砍向元靈。
元靈沒有躲的意思,反手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就順勢扎在邏娑王的手臂上。
邏娑王沒來得及喊兵士給元靈補刀,第二支箭矢隨即追上。
不止兩支箭矢,越來越多的箭矢從黑暗之中射出,射向他,射向他的軍隊。
邏娑王顧不上元靈死活,也管不了自己還在流血的肩膀和手臂,命令軍隊跟著他立刻撤回邏娑境內(nèi),然后便頭也不回地揚起馬鞭迅速逃跑。
元靈實在沒有力氣,從馬上跌落到了地上,就這樣仰望著黑漆漆的天。
原州今夜無月亦無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是否也是如此?
天空下起了雪,洋洋灑灑的雪花就這樣落在了她的臉上,著實寒冷。
她不知道自己會先因失血而死,還是會先凍死?死在雪里也好,至少走得干凈……
“喂。”
一支火把在元靈的頭頂亮了起來。
她的眼皮已經(jīng)很沉了,看不清眼前,隱約之中似乎看到一個抱著長劍的少年就那樣冷冷地站在身旁,少年又高又瘦,和她的弟弟有幾分相似,只可惜是個獨眼龍。
她又聽到少年叫了她一聲:“喂,別死,陛下說他在京城等你,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給你,你死了就沒機會了。”
元靈突然想要睜開眼睛,想要問一問究竟是什么機會,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掙扎之中,似乎感受到有人將衣袍披在她身上,似乎聽到元燃急吼吼的聲音:“你就不能先把我姐抱回去嗎?”
也聽到對面的人回他的話:“我給她止血了,死不了!
那人又說:“不抱,我只抱大黃和陛下!
元靈:“……”大黃怎么聽著像一只狗的名字?不知道該夸少年重視皇帝,還是該罵他居然將皇帝和大黃相提并論。
元靈再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她的身邊是一個不認識的小丫頭守著。
那丫頭見她想要起身,連忙將她壓回去:“娘子且好好休息,你才剛醒,外面還下著雪,小心凍著!
原州提前入冬,下了場大雪。
尉遲乙站在城墻上,望向城外白茫茫一片,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得不說,邏娑王那個狗東西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如果沒有下雪,他必然會帶兵追到邏娑境內(nèi)把邏娑王的腦袋砍下來。
可現(xiàn)在一直下雪,他便也只能放棄了。
他見吳海升站在一旁頻頻瞧向他,索性說:“吳先生有話直說!
吳海升說:“許久沒有和將軍見面,這一次發(fā)現(xiàn)將軍變了很多!
其實并沒有很久,尉遲乙時不時會去一趟潼關(guān),看望守在那里的他。
蘇彧登基的第一年,尉遲乙對他說,最多在京中待半年,待到新皇根基穩(wěn)定,給他們發(fā)軍餉,他們就回西境。
蘇彧登基的第二年,尉遲乙對他說,再一年他替新皇整頓好禁軍,收回河北三鎮(zhèn),就請命去守西境。
蘇彧登基的第三年,尉遲乙來潼關(guān)看他,卻再沒提回西境的事,只說日后必會取邏娑王的項上人頭給皇帝做酒杯。
吳海升原先還不覺得什么,直到這一次一同來原州。
三日前原州開始下雪不假,但是仇敵邏娑王就近在咫尺,這一次是他們離邏娑王最近的一次,如果是換作四年前的尉遲乙,必然會不顧一切地跟上去,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殺了邏娑王。
可是現(xiàn)在的尉遲乙即便面對邏娑王,依舊會冷靜地審時度勢,放棄了擺在眼前的大好機會,而是守在原州不出。
尉遲乙并沒有太大的意外,笑著說:“眼下確實不是殺邏娑王的好時機,邏娑境內(nèi)也在大雪,將路都覆蓋掉了,那時候跟上去或許真的能殺掉邏娑王,只是我們也會被困在邏娑境內(nèi),只為殺邏娑王這一件事丟掉性命著實不值當。”
吳海升感嘆著說:“將軍不僅沉穩(wěn)了不少,也更加從容了!
他是看著尉遲乙一步一步蛻變過來的,從最初貓憎狗嫌的惹事少年到一力挑起尉遲軍的復(fù)仇少年,再到現(xiàn)在能夠談笑風生的大將軍。
他自是不希望尉遲乙忘了血海深仇,但是他也不希望尉遲乙的眼中只有血海深仇。
尉遲乙笑了笑:“十二年都等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何況若只為了復(fù)仇絕非我尉遲家男兒的本色!
他頓了一下,極認真地對吳海升說:“我想守住這萬里山河,也想守住一個人!
吳海升怔住,有些欲言又止,尉遲家世代守邊疆,不說其他,就這西境的黃土之下不知埋了多少代尉遲家的先輩,可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才遭受前兩任皇帝的猜忌,他多少也有些擔心尉遲乙。
尉遲乙也看到吳海升眼中的擔憂,他哈哈大笑了一下:“吳先生放心,陛下是不一樣的!
“尉遲將軍在這里,可讓我好找!眳呛I沒有接話,謝以觀從樓梯上走來。
吳海升連忙笑臉迎向謝以觀,他對謝以觀的印象很好,覺得這位文弱書生溫文爾雅、知書達理,且不怕吃苦,不遠千里跟著他們征西軍一起來西境,雖然是監(jiān)軍,卻是沒有以往監(jiān)軍的架子,與軍隊上下打成一片,還為他們做了不少事。
謝以觀對著他也絲毫沒有大官的那種傲慢,十分溫和地同吳海升打了招呼,并客氣地說:“是否方便與將軍單獨說幾句?”
吳海升當即應(yīng)下,走前還吩咐尉遲乙:“對謝監(jiān)軍使千萬要客氣!
尉遲乙頓了一下,假笑地看向謝以觀:“謝監(jiān)軍使有什么要吩咐的?”
“聽說邏娑王已經(jīng)重新回到邏娑王都了。”謝以觀說。
尉遲乙并不覺得震驚,奴氏家主死在了原州,邏娑王趁機撿漏回到邏娑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放心,就算他回到王都,有反心的可不止奴宗哲一個人!
奴氏只是邏娑十二貴族其中一支,這些貴族手上各個都有封地和兵權(quán)。
不單單是貴族的問題,這兩年邏娑內(nèi)戰(zhàn)不斷,邏娑王糧草不足,從大啟這里撈不到好處,只能變本加厲地盤剝百姓。
這一年邏娑平民與奴隸起義就沒有斷過。
“有尉遲將軍守在這里,我自是放心!敝x以觀笑了一下。
尉遲乙聽著這話覺得有幾分不對勁,轉(zhuǎn)頭看向謝以觀,果然聽到謝以觀接著說:“我來,是準備向尉遲將軍辭行的,元娘子已經(jīng)醒了,看著沒什么大礙,所以我準備帶著她姐弟二人回京復(fù)命了。”
尉遲乙:“?你不是征西軍監(jiān)軍使嗎?”
說好的一起,怎么就一個人溜回京了?
謝以觀淡淡笑著:“是威武征西軍監(jiān)軍使。如今奴氏被滅,邏娑王還得繼續(xù)防著,不過在開春之前著實不適合進入邏娑境內(nèi),所以尉遲將軍留守在這里,我先回去同陛下過除夕!
尉遲乙:“……哪有監(jiān)軍監(jiān)到一半先回京的!”
他不能回去和陛下過除夕,謝以觀也不能走!
謝以觀繼續(xù)微笑著說:“尉遲將軍安心,陛下視你我為左膀右臂,對尉遲將軍更是放心,我名為監(jiān)軍實為協(xié)助,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了,我自是該回京城,先做陛下的禮部尚書。”
他稍稍停頓,笑著安撫尉遲乙:“尉遲將軍不用太過掛念,雖然今年尉遲將軍不能陪陛下一起守歲,但是尉遲將軍也剛好不用在除夕打麻將輸錢了,對尉遲將軍是一件好事。”
尉遲乙:“……”謝以觀是怎么頂著這樣一張君子如玉的臉說出這么扎人心的話!
蘇承影聽說謝以觀要回京,收拾收拾也準備回京,卻被尉遲乙一把抓住。
蘇承影看了看謝以觀,又看了看尉遲乙,說:“師父,我不怕打麻將輸,放我回去陪陛下!
尉遲乙:“……”這小子也很是欠揍。
他冷酷無情地說:“你是軍中校尉,不可能回去過年的,我不回去你也別想回去。”
蘇承影突然問:“那把邏娑王殺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陪陛下了?”
尉遲乙:“……”總覺得這小子滿腦子危險的想法。
他冷著臉說:“你想也不要想,要是刺殺邏娑王這么簡單,我十年前就干成功了,哪里輪到你?你還是繼續(xù)釘你的小人!
蘇承影拒絕:“我答應(yīng)陛下不搞巫蠱之術(shù)。算了,師父也不用太過擔心,要是刺殺邏娑王的代價是我回不來,再也看不到陛下,我自是不會去做!
“我陪師父留在這,反正也就一個除夕!碧K承影勉為其難加了一句。
尉遲乙額頭的青筋跳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我來陪你操練!
元靈、元燃被謝以觀帶著離開軍營的時候,蘇承影還被尉遲乙壓著揍。
元氏姐弟略有些不安地問謝以觀:“我們就這樣進京嗎?”
謝以觀笑著點頭。
元靈緊緊抿了一下唇,說:“之前那位蘇校尉曾經(jīng)說過,陛下有重要的事要交給奴,奴且去問問……”
謝以觀卻攔住她:“元娘子直接問陛下吧,陛下就在京城里等著你!
元燃這才注意到,元靈似乎格外緊張,明明之前元靈比他淡定不少的。
元靈對上元燃探究的眼神,苦笑了一下,那時候,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決定,所以她在蘇彧面前從容不迫,也不抱希望,可是現(xiàn)在她活著回大啟,甚至要前往京城面圣。
她擔心,擔心帝王的京城之約終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大啟也終究是容不下滿身污穢的自己與元燃。
若是在京城受人指指點點,倒不如在這里死了的干凈……
“阿姊不用擔心,陛下親口和我說的,他在京城等我們!痹紝捨克n白的面色之下染著幾分異樣的喜悅。
元靈沒舍得破壞他的這份喜悅,一路上患得患失。
京城入冬比原州晚半個月,在他們?nèi)刖┑臅r候,迎來了京城的初雪。
天寒地凍,蘇彧卻是親自在宮門前迎接他們?nèi)雽m。
元氏姐弟受寵若驚,元靈愈發(fā)惴惴不安起來,又面色羞紅地望向蘇彧。
一直到御書房內(nèi),蘇彧打發(fā)謝以觀先去麟德殿等候,只留下元靈和元燃在殿內(nèi)。
元靈覺得蘇彧暗示十足,雖然有元燃在,但他們姐弟倆在奴氏的調(diào)教下,早沒了羞恥——皇帝大約也是這么想的。
她咬了咬牙,便松開了衣帶,拉開衣襟,她胸前的傷口還未痊愈,綁著繃帶,反倒別有風情。
元燃皺了一下眉頭,張了張嘴,蘇彧在這里,他終究沒有開口阻止元靈。
蘇彧古怪地看向元靈,“這屋子里的地暖這么熱嗎?”
元靈、元燃:“……”
蘇彧又說:“要是覺得熱,朕可以敞開大門和你們聊!
元靈羞愧地拉上衣襟,哽咽著說:“是奴妄揣圣意,奴這么臟自是不配,還請陛下降罪……”
她姿態(tài)柔弱地跪在蘇彧面前。
蘇彧卻重重點頭:“朕這人心眼小,肯定會降罪!
元靈猛地抬眼,對上的卻是蘇彧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有些茫然,又聽到蘇彧懶洋洋地問她:“承影把朕的話帶到了嗎?”
元靈點頭:“陛下尋奴……”
蘇彧叭砸了一下嘴,索性打開房門,對一旁的宮人招招手:“你去把高將軍找過來。”
第165章
元氏姐弟互看了一眼,他們不知道蘇彧口中的“高將軍”究竟是誰,也吃不準蘇彧的態(tài)度。
主要是蘇彧打開門之后也不關(guān)門了,她索性就坐在門檻上。
他們震撼地對視了一眼,沒有想到皇帝這么不講究,要知道坐門檻那是大不敬主人之意——
哦,皇宮的主人就是皇帝,這么一想,好像皇帝坐在門檻上也沒有什么。
元靈和元燃又悄悄看過去,皇帝的動作算不上多優(yōu)雅,可她的臉擺在那里,再加上四肢纖長,就這樣隨意一個動作便是灑脫不羈,叫人看得面紅耳赤。
兩人都羞紅了臉龐,尤其是元靈,想起方才自己勾引皇帝的動作,倒像是她占了皇帝的便宜。
沒一會兒,蘇彧口中的“高將軍”高嵐便到了。
她本不在京城,只是這段時間尉遲乙被派到了原州,蘇彧便將她調(diào)回了京城,負責京城禁軍事務(wù)。
自從高嵐在河北殺了田宏之后,軍中少有人不服她的,縱然有被她的拳頭一錘便也服了。
“陛下!备邖挂姷教K彧坐在門檻上,見怪不怪,從前她跟在蘇彧身邊做貼身侍衛(wèi)時,蘇彧也常常干這事,這位帝王完全不講究,有地方坐她就能坐下來,沒地方坐她也能硬坐下來。
倒是察覺到御書房內(nèi)還有其他人,她的目光往里瞟了兩眼。
元氏姐弟也看向高嵐,高嵐生得高大,面容英氣,但是她穿著女制盔甲,身形上也未加掩飾,一眼便能看出是女郎。
姐弟二人又被震撼了一下,他們自小在軍中長大,自然能認出高嵐身上的盔甲雖然做成了女制卻是正四品的武官盔甲,眼前的女郎竟是朝中武官?!
蘇彧看向元靈,問她:“你身上的傷怎么樣了?”
“奴……”她下意識地夾著嗓子說話,只是對上蘇彧那雙清凌凌的眼眸,再看向站在蘇彧身后的高嵐,元靈突然想起皇帝看向她的目光一向坦蕩,她與皇帝的第一次見面也是落落大方,到了如今她真正離開了邏娑,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女奴,她為什么還要拿出在邏娑伏低做小的那一套呢?
元靈抿了抿嘴,她不該這樣的,她壓制住自己的患得患失,也收斂起了身上的媚態(tài),平靜地對蘇彧說:“謝陛下關(guān)心,我身上的傷并無大礙!
蘇彧又問:“能打嗎?”
元靈愣了一下,立即點頭。
蘇彧轉(zhuǎn)頭對高嵐說:“你同她打一架,試試她的身手,注意下分寸,她身上有傷!
高嵐快速地卸下身上的盔甲,輕裝上陣。
元靈還愣在那里,高嵐的拳頭便朝著她的臉砸過來,絲毫沒有因為她長得柔弱而手下留情。
元燃快速地為元靈接下這一拳,他雖是閹人到底也是個習武之人,力氣要比尋常人大些,但是高嵐的這一拳卻震得他雙手發(fā)麻——
高嵐的力氣何止是大于尋常女郎,那是比尋常男子都要大很多。
他皺起眉頭,想要開口為元靈求情,卻沒有想到元靈一把把他拉開,直面向高嵐。
“阿姊,你身上……”
元靈笑了一下:“沒有關(guān)系,陛下都讓高將軍同我打了,阿燃你去旁邊看著。”
元燃還想護在元靈前面,蘇彧卻朝著他招招手,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元燃坐到自己身邊來。
元燃紅了一下臉,沒能抵住蘇彧的誘惑,走到蘇彧的身旁,他又擔憂地看了元靈一眼。
再垂下眼眸,他慢慢地跪趴在蘇彧的腳邊,乖順得像一只聽話的貍奴,“陛下可不可以不要讓阿姊打……”
蘇彧無情地拒絕了他:“朕要看看你姐姐有多少實力,你也別趴在地上了,這個地上也不是很干凈,等會兒崔閣老來了看到你身上的灰又要嘮嘮叨叨!
元燃:“……”他實在無法把“嘮嘮叨叨”四個字同崔玄聯(lián)系起來。
只是下一刻蘇彧已經(jīng)將手伸到了他面前,他的心弦不自覺動了一下,手比心更快,就這樣握住了蘇彧的手。
蘇彧的手就像她這人一般,不過分炙熱卻很是溫暖,像這冬日里的一塊暖玉。
蘇彧卻是被他手上的冰冷給嚇了一跳,很冰,冰得都不像是人的手,她再看向元燃,他的面色自始至終都是蒼白的,仿佛光照再燦爛一些他便要消失不見一般。
元燃也知道自己體溫低得不像個人,見皇帝的手瑟縮了一下,他離開想要松開,反倒是蘇彧堅定地握住他,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她也跟著站起身來。
“這邊太兜風,我們往里面挪一挪!碧K彧擔心這里冷風太大,萬一把元燃吹沒了,她豈不是罪過?
另一邊,元靈和高嵐已經(jīng)打起來。
高嵐力氣大,原本就有高家的武藝打底,又在尉遲乙的手下練過一段時間,幾乎拳拳到肉。
元靈憑著自己的敏捷與靈巧勉強躲過高嵐的拳頭,但躲得多少有些狼狽,高嵐的拳頭幾乎是擦著她的肩膀而過。
讓元靈意外的是,高嵐這么大個,身形卻也十分靈活,這一拳在落地之前,高嵐迅速轉(zhuǎn)了一個身,以手撐了一下地,化拳為掌向元靈劈過來。
元靈目光一閃,卻是找準了時機,單手像蛇一般靈活,側(cè)身一繞,反手扣住了高嵐的手腕。
高嵐眼中起了興致,另一只手迅速跟上來,元靈松開她的手腕,向后一躍,輕巧地避開了高嵐的連環(huán)攻勢。
兩人有來有往,身影交錯。
蘇彧不懂武,看不出門道,就問元燃:“她們兩個誰的贏面大?”
元燃猶豫著說:“就現(xiàn)在而言自然是高將軍,只是我阿姊身上有傷……”
“那等你阿姊身上的傷好了以后,再和高將軍打呢?”蘇彧又問。
元燃遲疑了一下,“阿姊勝在靈巧,如果她無法在二十招內(nèi)贏下高將軍,那基本便贏不了了。”
他又擔心蘇彧嫌棄他們姐弟,連忙說:“阿姊也是極厲害的,只是我們……”
他們也曾經(jīng)是天之驕子,只是長期為奴,最先毀掉的是他們的身軀。
可是那些不堪的過往,元燃并不想在蘇彧面前提。
蘇彧也沒有追問下去,給足了他想要的體面,她開口對元靈、高嵐說:“好了,點到為止!
元靈往后躍了一躍,高嵐將拳頭的方向一改,不可避免地砸在了一旁的案幾上,便將蘇彧的案幾給砸下一角來。
高嵐:“……”她真的很小心了!她連一塊地板都沒有砸壞,但終究輸在了案幾上。
不等蘇彧開口,她當即跪在蘇彧面前,利索地從懷里掏出五兩銀子遞給蘇彧,“陛下,臣身上就這么多了,這個月還沒有發(fā)俸祿!
蘇彧也沒覺得什么,破壞東西賠錢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她理所當然地收下高嵐的五兩銀子。
再轉(zhuǎn)頭,就看到元靈、元燃驚訝得連嘴都忘記合上了。
蘇彧輕輕咳嗽了兩聲,示意高嵐起來,待高嵐起身,她當著元家姐弟的面便問高嵐:“你覺得元娘子和薛晙打,誰會贏?”
薛晙是蘇彧登基后的第一位武狀元,如今被她留在了昭義藩鎮(zhèn)。
高嵐直言不諱:“薛晙要厲害些。”
蘇彧又問:“那和裴縉比呢?”
裴縉是薛晙那一屆武舉的第二名。
高嵐撓了撓頭,“那還是裴縉!
蘇彧摸了摸下巴,元靈以為皇帝是在嫌棄她,狠狠咬了一下唇,跪在蘇彧面前,“陛下,奴……我可以練!”
“確實得練啊,朕想要一個武舉女狀元……”蘇彧看了一眼元靈,又揮了一下手,“算了算了,不是女狀元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在明年的武舉里拿名次就行,你先把傷養(yǎng)好,再跟在高將軍身邊!
元靈瞪大了眼睛:“我、我是女子,也可以參加武舉嗎?”
不用蘇彧回答,高嵐就笑了起來:“俺一個女子都能做將軍,你參加個武舉也是尋常,你也是運氣好,明年是女子能參加武舉的頭年,剛巧叫你給趕上了,你這底子要進前十應(yīng)是不難!
蘇彧笑著點頭,從見元靈的第一面起,她就在打元靈的主意。
她既然頒發(fā)了女子能參加武舉的律令,就不能是無的放矢,但要尋一個合適的、能參加武舉的女子其實還是有很大的難度的。高嵐顯然不行,她都已經(jīng)當上將軍了,不能再自降身份回去參加武舉。
正在蘇彧思來想去的時候,她就在原州遇到了元靈,那時候她就開始盤算,如何勾搭元靈來參加武舉,在她原本的計劃里,應(yīng)該是明年夏季打完邏娑,光明正大地接回元氏姐弟,然后讓元靈參加后年的武舉,能一舉奪下武狀元更好,奪不下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在眾人眼中亮相,再加上打邏娑有功,她便能封出第二個女武將來。
現(xiàn)在計劃稍稍提前了一下,反而更好。
蘇彧笑著問元靈:“朕記得,初次見面時你用的那柄雙手劍是你們元家祖?zhèn)鞯拈L劍,那柄劍現(xiàn)在呢?”
元靈沒想到皇帝連這個都還記著,她又感動又愧疚:“這次未能殺死邏娑王,那柄劍也還落在邏娑王都。”
她和元燃這次是與奴氏家主一起出來,謹慎起見,自然不能把雙手劍帶在身邊,她本來想著便是殺了邏娑王,再讓元燃去取回雙手劍,只可惜她沒有成功。
蘇彧帶笑的眼眸彎得更加厲害,唇邊的梨渦顯現(xiàn)出來,“想不想親自去取回來?”
元靈一錯不錯地看向她。
蘇彧指了指身后的沙盤,所指的方向正是邏娑王都,“明年你要是能在武舉中奪得名次,朕便封你為征西軍的先鋒,叫你親自攻入邏娑,去取回原本該是你們元家的東西!
元靈愣了許久,眼中的淚水卻不斷冒出來,無論怎么也止不住,淚眼朦朧中,她仿佛看到了光,那是潛伏在黑暗中太久太久都遺忘了光明之后,看到的第一束光。
她想,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崔玄從宮道走來,首先聽到的,便是御書房里傳出來的女子哭聲,他微微一怔,緊了一下手指,大跨步地走上前。
御書房的門沒有關(guān),就那樣光明地敞開著。
他想,應(yīng)當是沒發(fā)生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崔玄還來不及松一口氣,便見到元靈和元燃看著蘇彧的眼神都炙熱得過分。
他狠狠皺了一下眉頭,不輕不重地發(fā)出聲響:“陛下,臣聽說謝尚書等在麟德殿里。”
蘇彧朝他招手,而他自然地跨步進來,不過崔玄當即注意到,門檻上有一個明顯的坐印,還注意到地上有一個躺痕,臉色愈發(fā)冷了兩分,比門外的寒冬還要寒上三分。
崔玄走到蘇彧身旁,果然看到蘇彧的背后衣擺上沾了灰。
他忍了一下,說:“既是給元娘子和元郎君的洗塵宴,還是先去麟德殿吧!
“好。”蘇彧應(yīng)下,她跨出步伐便要朝前走。
崔玄卻突然走到她身后,說:“陛下且等等。”
他伸手拍掉她衣擺上的灰,又為她整了一下衣擺,才說了一聲:“好了。”
蘇彧已經(jīng)習慣了他這一套,沒怎么在意,元燃卻是若有所思。
等入座麟德殿之后,元燃更是注意蘇彧與崔玄之間的一舉一動,他注意到,皇帝的羊肉是崔玄切好再送過去的,也注意到,皇帝拿出來擦嘴的錦帕上繡著“崔”字。
元燃抿了一下唇,君臣之間似乎處處彰顯著親密,他此前就聽過元靈說,蘇彧不用內(nèi)侍,果然幾個宮人在傳好菜之后,便退到了一邊。
可是崔玄干的這些活,他其實都能干,還能更細致。
洗塵宴結(jié)束之后,蘇彧讓謝以觀在京中為元氏姐弟置辦房產(chǎn),讓他們好有個住處。
元燃說:“不必這么麻煩,阿姊跟著高將軍去軍營,而我……”
他突然跪在蘇彧的腳邊,匍匐下身軀,將姿態(tài)擺得極低,“陛下知曉我是殘缺之身,本不該活于這世上,可陛下對我說在京城等著我,所以我不敢死,留著這條命來到陛下身旁!
元燃輕輕拉住蘇彧的衣擺,一點一點直起身子,身姿柔弱得如一朵在風雨中掙扎的小白花,與旁邊冷硬的崔玄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眼中恰到好處地含著一滴淚珠,仰起頭,纖長的脖頸更是添了幾分脆弱的倔強,“可不可以將我留下,留我在陛下身旁伺候?”
蘇彧微微一動,崔玄眉頭一緊,而謝以觀垂下眼眸,不辨喜怒。
元燃又趁著他們開口之前,趕緊說:“待在陛下身旁對我便是最大的恩賜,陛下不用給我俸祿!
崔玄、謝以觀:“……”這個元燃也太會察言觀色,一下子就把握住了皇帝的要害!
第166章
果然蘇彧竟然難得愣怔了一下。
她先是無語地看了一圈,崔玄和謝以觀這是什么表情。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并不是一個掉在錢眼里的人,她只是喜歡把錢用在刀刃上而已。
蘇彧再低頭,對上元燃滿是期盼又害怕的目光。
她之前不想增加宮人,是不想再人為地去增加宦官,但元燃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如果她在這時候拒絕元燃,無非是要將這個骨子里高傲又自卑的人逼上絕路。
所以蘇彧向元燃伸出了手。
元燃小心翼翼的眼眸里一下子迸發(fā)出無法言喻的光芒來,這一刻。他蒼白的面頰上也有了幾分血色。
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抓著蘇彧的手,順勢便從地上起來了。
崔玄死死地盯著元燃抓著蘇彧的那只手,眉頭皺得更緊了。
大約是注意到了崔玄的目光,元燃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放開蘇彧的意思。
崔玄額頭的青筋狠狠跳動了一下,冷著聲音說:“元郎君到底是岐州元家之后,是將門之后,陛下若將他留在宮中,只怕旁人會非議陛下!
蘇彧本就頂著多少大臣的非議,至今未娶妻,如今好生安置元氏姐弟便也罷了,但是如果將元燃留在宮中,那些大臣必然會跳起來。
元家姐弟的身份太過敏感,若是這一次原州一役中,他們與邏娑人同歸于盡,朝廷里的大臣自會為他們請命,夸贊他們是忠烈之后,給予他們身后名。
可是他們活著回來了,還被蘇彧光明正大地接到了京城。
那些大臣就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他們會無視元氏姐弟所受的苦難,上下嘴皮一動,最惡毒的言語去攻擊他們?yōu)槭裁礇]有守節(jié),甚至會質(zhì)疑元氏姐弟在邏娑十年是不是變了節(jié),這一次回來是給邏娑人做奸細,所以才會想著留在京城、留在皇帝身邊。
尤其是元燃還做過奴氏家主的男寵。
那些本就暗中對蘇彧不滿的大臣會利用元燃的這一過往詆毀蘇彧。
元燃眼中才剛?cè)计鸬幕鹈缫稽c一點地暗下去,抓著蘇彧的手也一點一點松開。
蘇彧卻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著對崔玄說:“朕從來就不是一個怕被非議的人,而且朕相信,就算有些人不識好歹地非議朕,行簡和知微必然會護著朕的!
崔玄:“……”皇帝就是仗著這點,把他死死拿捏住。
謝以觀輕笑了一聲:“臣可什么都沒說,怎么又牽扯到臣了?”
蘇彧偏過頭來,看向他。
謝以觀笑著行了一禮,不必蘇彧開口詢問,便回答:“臣自然會護著陛下!
蘇彧滿意地點點頭,再看向還愣在原地的元燃,摸了一下下巴,問崔玄:“如今內(nèi)侍省哪個位置還是空缺的?”
崔玄知道蘇彧已經(jīng)打定主意留下元燃,那他也沒有什么好勸的,他口氣并不好地說:“內(nèi)侍省哪些位置空著,陛下不知嗎?”
從天金元年內(nèi)侍省造反之后,蘇彧就沒有再往宮里補過宦官,再加上后來盧家造反,宮里又清了一批奸細,可以說,大半個內(nèi)侍省都是空著的,蘇彧想把元燃往哪個位置上塞就隨便。
他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面上極冷硬地說:“太多人盯著元郎君,陛下不宜將秩品給的太高,封元郎君為正五品下的內(nèi)常侍較適合。”
蘇彧順從地說:“那便依崔閣老所言,先封元郎君為內(nèi)常侍。”
她看向元燃,似乎在思索著以后要怎么叫元燃。
元燃紅了眼,他能猜到那些大臣會怎么說,可是他卻不想就這樣放開蘇彧,只要皇帝沒有拋棄他,他就不會走!
他又跪在了蘇彧的面前,朝她明媚笑開:“陛下喚奴阿燃便可,奴自十二歲開始便是殘缺之身,也不便取字。”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
他知道很久以前,他的父母其實都已為他和元靈取好了字,可如今的他們已然配不上,他也不在皇帝面前提。
蘇彧愣了一下,摸了一下鼻子,“阿燃倒是提醒朕了,朕也沒有取字!
按理說,冠禮之上,長輩賜字。
蘇彧沒長輩又是皇帝,應(yīng)當是禮部征求她的意見,在冠禮上將她的字寫在皇家族譜上,只是她沒有行冠禮,所以就沒了這個步驟。
崔玄和謝以觀看向她,用眼神提醒她,她當初為了省錢沒行冠禮。
元燃臉上有了一絲惶恐,連忙匍匐在地,姿態(tài)卑微地說:“奴不知道,并不是故意要冒犯陛下的……”
“沒關(guān)系,朕很喜歡自己的名,完全不用再取字去取代!碧K彧蹲下身子,等著元燃抬頭與她對視,她才笑著繼續(xù)說,“朕的這個彧字不是文采斐然的意思,而是茂盛的意思,意為生命力茂盛!
不管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她都能人如其名,好好地活下去。
元燃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樣的表情,都說苦盡會甘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他與姐姐遇上了最好的陛下!
如崔玄所料,朝臣們知曉蘇彧將元燃留在宮中,第二日的朝會上,立刻有不少人站出來反對。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最先跳出來維護元家姐弟的是姚非名。
這位年過不惑的宰相,比起冷臉的崔玄,更富有激情,都不用崔玄和謝以觀出馬,他就能把反對的人罵得狗血淋頭,不僅罵得難聽,他還仗著自己在朝為官多年,將對方十二年前聽聞邏娑人要打進京城光著腚逃跑的事說出來。
反對的官員:“……”姚非名罵得太臟,他們沒法接。
待到姚非名把反對的官員都無差別噴了一遍,崔玄才不緊不慢地站出來,說:“不提元將軍之功,這一次原州之役能取勝,元娘子與內(nèi)常侍功不可沒,臣以為只有邏娑的奸細才會忌憚元娘子和內(nèi)常侍,如今西境戰(zhàn)事緊張,京城絕不可混入邏娑奸細,理當嚴查!
反對的官員:“……”姚非名只是罵得臟,崔玄這是一上來,就要人命!
他們紛紛跪在地上,向蘇彧表忠心。
蘇彧卻不為所動,順著崔玄的話,就下令禁軍去嚴查,這些反對的官員是不是和邏娑有牽扯。
別說,還真抓出兩個官員暗中收了邏娑的賄賂,與邏娑有書信來往。
蘇彧出手很利落,直接就以通敵之罪殺了這兩名官員,還讓禁軍接著查。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哪還有心思管內(nèi)常侍姓元還是姓方。
崔玄這幾日忙著查這些官員是否暗地里與邏娑有來往,再加上到了年底,他又要忙著官員述職之事,尤其是要將去年的那二十位觀察使召集起來,再送到禮部跟著謝以觀學(xué)習。
忙過這一陣,已經(jīng)快要除夕。
正好柳無時帶著黠戛斯的隕鐵回京。
蘇彧便讓柳無時將隕鐵送到先帝的舊府邸那里,又讓人去通知崔玄和謝以觀過來,一起在這邊吃頓火鍋。
既然是皇帝相邀,崔玄和謝以觀便是再忙,也能抽出空來。
元燃跟在蘇彧身旁,還是第一次到先帝舊府邸,看到那扇銹跡斑斑的大門時,他默了默,又想起皇帝御書房里的那根破柱子,悄悄看向蘇彧,他們家陛下當真是受委屈了!
蘇彧:“?”元燃這同情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
她對元燃說:“朕不是沒錢,朕只是喜歡這種歷史感!
元燃輕聲附和著蘇彧:“陛下說什么便是什么,陛下喜歡什么臣就喜歡什么。”
蘇彧不大喜歡身邊的人在她面前自稱為“奴”,元燃便改了自稱,在她面前稱臣——
對于“臣”這個自稱,元燃是歡喜的,這樣子他便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為,在蘇彧面前,他與別人是沒有區(qū)別的。
一旁的尉遲佑略微詫異地看向元燃,原來在皇帝面前還可以這么說話的嗎?
蘇彧進到膳廳,還沒有看到柳無時的人,就聽到他傳來的喊聲:“陛下,臣回來了——”
柳無時已經(jīng)三個月未見到蘇彧了,他迫不及待地從外面走進來,只是他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所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脫去身上沾染了風雪的大氅,他才走到蘇彧身旁。
見到蘇彧身旁面生的元燃,柳無時立刻警鈴大作,狐貍眼彎了一下,笑著問蘇彧:“陛下,這位是……”
元燃見到柳無時妖冶的長相也狠狠皺了一下眉頭,看向柳無時的眼神中多了不少警惕。
蘇彧笑著向柳無時介紹元燃:“這是元內(nèi)常侍!
又對著元燃說:“阿燃,這是度支司柳大夫!
元燃恭恭敬敬朝著柳無時行了一禮,眼中的警惕則是更甚,他聽說度支司大夫一職是皇帝特意為柳無時造出來的,還聽說柳無時特別能賺錢,皇帝將大啟的錢莊都交給柳無時打理。
他跟在蘇彧身邊時間尚短,他還不知道皇帝喜好是男是女,但是他很清楚一點,皇帝喜歡錢!
柳無時也防備地看著元燃,他與陛下相識這么久,可從來沒有見蘇彧身邊帶著什么宦官,元燃這是獨一份的,再看元燃長相清俊,面色蒼白,十分惹人憐愛,陛下一向心善,會不會對元燃另眼相看?
蘇彧默默往后退了兩步,主動把戰(zhàn)場讓給他倆,他們倆眼神殺來殺去,就沒有她什么事了。
而她身后的尉遲佑看了她兩眼,也跟著往后退了四步,還湊在她耳邊,小聲提醒她:“陛下,還可以往后退!
柳無時和元燃齊齊看過來。
蘇彧鎮(zhèn)定自若地笑了一下,“阿燃,你去看看……”
她本想叫元燃去看看崔玄和謝以觀到了沒,但看到他的面色,擔心外面天寒地凍會把他凍生病,就改叫尉遲佑出去看。
沒有一會兒,崔玄和謝以觀就跟著尉遲佑進來了。
兩人也像柳無時一般,等到身上的寒氣褪盡,才不疾不徐地走到蘇彧面前。
謝以觀見到許久未見的柳無時,率先開了口:“許久未見柳大夫,不僅黑了,面色也憔悴了不少,這一路當真是辛苦了!
柳無時一下子跳了起來,要不是蘇彧還在,他都想大聲質(zhì)問謝以觀,他哪里黑了,哪里憔悴了!
在來見蘇彧之前,他特意沐浴焚香,擦了香膏,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謝以觀這分明是污蔑!
蘇彧看向他,柳無時勉強笑著說:“陛下,臣沒有黑也沒有憔悴,謝尚書看錯了!
謝以觀一頓,笑著說:“臣確實眼神不好,看錯了!
柳無時:“……”誰不知道謝知微觀察入微,眼神最好,謝知微這是故意在皇帝面前說反話。
他轉(zhuǎn)過來對著蘇彧彎下自己的狐貍眼,“謝尚書不是做了威武征西軍監(jiān)軍使嗎?怎么沒在原州?”
謝以觀溫和一笑:“我這次回來,是陛下召我回來,也是為了送元娘子和元內(nèi)常侍回京。”
柳無時先是一愣,怎么還有一個元娘子?隨即瞪向謝以觀,原來是你小子引狼入室!
崔玄不理謝以觀和柳無時之間的明爭暗斗,他從容地站在蘇彧身旁,便要為蘇彧切肉涮肉,卻沒有想到元燃先他一步拿起了刀,輕輕柔柔地對他說:“伺候陛下是內(nèi)侍之事,還是由我來吧,崔閣老坐著便是!
崔玄斜了元燃一眼,又看向蘇彧。
蘇彧輕咳了一聲,說:“要么阿佑來切肉吧,他切肉快……”
元燃抿了一下唇,帶著幾分倔強說:“陛下,臣也是會使刀的,不如先看看臣的刀工!
他雖然使的是劍,不過切肉還是沒有問題的。
蘇彧想起來,元燃雖然看著弱不禁風,其實功夫底子并不弱,她默許了元燃切肉,看著他快狠準的動作,像是在思考什么。
元燃從容地切肉刷肉,還貼心地給蘇彧打了一碗醬,動作一氣呵成,沒有旁人插手的機會。
蘇彧吃了兩片肉,從袖子里抽出一方錦帕,擦了一下嘴角多出來的醬汁。
而崔玄眼尖地發(fā)現(xiàn),蘇彧手中的那方錦帕上面繡了一團火焰——
他給蘇彧準備的那些錦帕被人換掉了!
第167章
崔玄倏地站起身。
蘇彧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顯而易見的怒氣。
她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崔玄走上前,從袖中拿出新的錦帕,換掉蘇彧手中的那一條,“陛下?lián)Q新的用吧!
又迅速從衣袖中抽出一套刀具來,淡淡地說:“元內(nèi)常侍的刀太鈍,切出來的肉太厚,涮肉的火候把握得也不對,還是由我來吧!
元燃是有些不服氣的,崔玄一個世家家主,只會被人伺候,也就是嘴上挑挑刺而已。
但是他看到崔玄切生肉比切熟肉還流暢,每一塊肉的厚度與大小就跟尺子丈量出來的,再從入熱湯到撈出,每塊肉的大小依舊是差不多的,足見崔玄對火候掌握的精準。
元燃:“……”他居然輸給了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家主!
元燃是真的被打擊到了,他本就蒼白的面色更加蒼白,無力地笑了一下,“陛下、陛下可要飲酒?臣去拿……”
謝以觀笑著站起身,“內(nèi)常侍頭回來這里,怕是不知道路,臣陪他去吧!
崔玄淺淡地看了謝以觀一眼,在他的認知里,謝以觀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多半是居心叵測,不過謝以觀和元燃一起出去,他只覺得霧氣騰騰的屋內(nèi)都沒有那么悶了。
雖然元燃與崔玄認識在前,不過自原州到京城,他與謝以觀一路相伴,比起清冷的崔玄,他對溫雅的謝以觀感觀更好。
這會兒謝以觀陪他出來,他倒是心底生了兩分感激,同謝以觀道謝:“多謝謝尚書。”
謝以觀笑著說:“內(nèi)常侍不必客氣,隨我來吧!
元燃本以為這里只是一處普通的宅院,隨謝以觀往深處走,才發(fā)現(xiàn)這里處處都有重兵把守,顯然并不如面上那么簡單。
謝以觀帶著他去了酒窖,遞酒給他的時候,面上還有幾分懷念,“陛下初登基那會兒,宮中奸細太多,陛下最是喜歡在這里同我們見面。”
元燃緊了一下手,略微猶豫,才問:“陛下……從前的日子也難過嗎?”
謝以觀笑了兩聲:“陛下可不是那種讓自己日子難過的人!
元燃怔了一下,謝以觀似乎很了解蘇彧,他抱緊懷中的酒壇,抿了一下唇,他看得出來,崔玄和謝以觀在蘇彧那里都得用,而且他們都是能夠光明正大站在皇帝身旁的人,不像他……
“內(nèi)常侍功夫不錯,可想過做其他事?”謝以觀像是隨口一問。
元燃迅速地看向他,警惕地說:“謝尚書想說什么?”
謝以觀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說,陛下用人素來不拘一格,內(nèi)常侍這么好的功夫只在內(nèi)侍省做,倒是可惜!
元燃斂住目光,他對謝以觀感觀好些,并不意味著他信任謝以觀,相反,除了蘇彧,他對所有人都滿懷戒備。
“沒有什么可惜的,能在陛下身旁伺候好陛下,便是我余生所愿!痹嫉卣f著。
謝以觀笑著又遞了一壇酒給他,轉(zhuǎn)移話題說:“陛下酒量好,勞煩內(nèi)常侍拿兩壇,我也來拿兩壇!
取了酒,謝以觀帶著元燃往回走,他倒是不在意元燃的戒備,像是毫無目的的閑聊一般,不緊不慢地同元燃說著,蘇彧同他之間的趣事,還順帶提了一嘴:“我還有一個妹妹,在為陛下打理京城里的店鋪,所以我才說陛下用人素來不拘!
元燃:“……”有妹妹了不起?他還有一個姐姐!
元燃不自覺又抿了一下唇,他得通知元靈,要勤加練習才行,務(wù)必要成為像高嵐那樣的女將軍,要不然他們姐弟倆可怎么在皇帝面前爭寵!
他們重新回到膳廳的時候,元燃便見到蘇彧手中的錦帕已經(jīng)沾染了蘸醬,他心想,還好他身上還帶了一條,正要拿出來給蘇彧,就看到崔玄從容不迫地又抽出一條新的替換掉了蘇彧手中的那一條。
元燃:“……”沒關(guān)系,總有用到他這一條的時候。
然而,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崔玄的衣袍看著輕盈,整個人也似清冷謫仙,偏偏崔玄的衣袖里像是能生出錦帕來一般,他都猜不到崔玄身上藏了多少條錦帕。
每當他覺得他的機會來了,要給蘇彧遞錦帕的時候,崔玄就能從衣袖中拿出新的錦帕。
到最后,元燃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
蘇彧吃著火鍋喝著酒,整個人都覺得有些熱,她索性起身,到屋外透透氣,迎面而來的冷風倒是讓她覺得有些涼爽。
元燃慌忙要跟上去,崔玄卻搶先了他一步,將蘇彧的大氅取過來。
崔玄一邊將大氅披在蘇彧身上,一邊為她擋住正面的寒風,“陛下小心著涼!
元燃本想說,他來為皇帝整理衣襟,卻被謝以觀拉了一下,聽到謝以觀笑著說:“內(nèi)常侍不如再看看。”
元燃就看到崔玄的手就像尺子一般,將蘇彧的衣襟整理得竟看不到一道折痕。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輸了!他真的輸給了崔玄!
趁著他震驚之際,柳無時不著痕跡地擠到了他的面前,笑著和蘇彧說:“臣這次去黠戛斯做了些買賣,小賺了一筆,兜里倒是有點小錢,陛下可要同臣搓麻將?”
柳無時就差把“送錢”二字印在額頭上,蘇彧動了動手指,實在是很難拒絕,便大手一揮,“走,我們幾個搓麻將去!
元燃并不知道麻將是什么東西,待到蘇彧、崔玄、謝以觀和柳無時四個人坐下來,他看著他們搓麻將又被震撼了一下。
他雖然不懂麻將,但是他能算出他們銀兩的進進出出,總之兩圈麻將下來,幾人拿出來的銀兩都不少。
元燃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外,由著冬風凄凄涼涼地刮過,過了許久,他感受到身旁有人,轉(zhuǎn)過頭來就對上尉遲佑那張臉。
“……”雖然尉遲佑的臉不丑,但是突然在面前放大,多少有些嚇人。
尉遲佑的眼睛很干凈,但是他認真打量人的時候,卻又十分犀利。
他看元燃看了好一會兒,才朝后退了幾步,眼中的犀利消散,就好像剛剛的壓迫感不是他給元燃的一般。
元燃也多了幾分思量,問:“尉遲備身為何也出來了?”
“啊?”尉遲佑茫然地撓了撓頭,才不好意思地說,“只要不缺人,陛下是不會喊我去搓麻將的。”
元燃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危險,舔了一下唇,才問:“只有他們不在,陛下才會另外尋人嗎?”
尉遲佑幾乎想也不想地就把刀拔了出來。
元燃對上尉遲佑的長刀一動不動,淡淡地說:“放心,我的惡意不是對著陛下的。”
尉遲佑愣了愣,元燃的惡意也不是針對他的,他的刀快速放回了刀鞘,倏地又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想干掉他們其中一人,就為了去打麻將嗎?”
元燃:“?”這是什么很值得驚訝的事嗎?
緊接著尉遲佑便說:“你連俸祿都沒有,那么窮怎么會想去打麻將的!”
元燃:“……”這小子比里面那三個還懂得扎人心。
他沉默了許久,才猶豫著看向尉遲佑,“我原本也有些積蓄,只是擔心陛下嫌棄臟,不敢從邏娑帶回來……”
尉遲佑本來就圓的眼睛瞪得更圓了,“怎么會?錢怎么會臟,陛下怎么會嫌棄?”
皇帝抄那些造反之人的家抄得鍋滿盤滿,從來沒見蘇彧嫌棄過,畢竟她連寺廟的錢都不放過!
元燃:“……”突然后悔了,他應(yīng)該把他藏在邏娑的那些金銀珠寶都帶回來!
蘇彧將他們幾個召集在先帝舊府邸這邊,倒不是為了賺這么幾個錢,主要還是打算看看隕鐵,另外也是向他們?nèi)齻透露,自己想要在明年的夏末攻打邏娑,收復(fù)十五州。
謝以觀本以為蘇彧是打算開春就開戰(zhàn)。
蘇彧搖頭說:“開春之后,冰雪融化草原上容易出現(xiàn)沼澤,不利于我們行軍,等夏季攻打更安全些!
謝以觀和崔玄互看了一眼,如今邏娑王已經(jīng)重回邏娑王都,若是時間拖長了,反倒讓邏娑王有了重振旗鼓的機會。
蘇彧也有這一層顧慮,“所以朕打算再造兩門大炮。”
不得不說,讓尉遲乙殺了這么久的邏娑王也是有一點氣運在身上的。
所以蘇彧還打算再造一把射擊距離更遠的步槍,要是實在不行,她就冒點險,親上戰(zhàn)場。
謝以觀若有所思地看向蘇彧,皇帝是打算收回十五州之后,公布那個價值十萬兩銀子的秘密嗎?關(guān)于皇帝的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了蘇彧的唇上,還沒有仔細看,一塊麻將牌不偏不倚地就朝著他的臉砸了過來。
謝以觀反應(yīng)極快,伸手便接住了那塊麻將,他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崔玄。
崔玄面無表情地說:“抱歉,沒抓穩(wěn)牌!
謝以觀:“……”你這個何止沒有抓穩(wěn),都蹦出來了。
柳無時趁機打了一張牌出來,朝著蘇彧眨了眨眼。
蘇彧輕咳了一聲,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喂牌。
柳無時的下家是崔玄,崔玄無視了柳無時扔出來的這張牌,隨便摸了一張。
不出意外,蘇彧又贏了。
“不打了,這邊也有地圖,我們幾個再一起研究一下!碧K彧起身說。
崔玄主動說,他來收拾。
謝以觀自然要跟在蘇彧身后,而這一次他沒有防住,一塊麻將牌正正好好砸在他的后腦勺,他轉(zhuǎn)過身來。
崔玄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表情,“抱歉,手滑了!
謝以觀呵呵笑了兩聲:“想來崔閣老平日里不大做這種收拾的事,不如叫元內(nèi)常侍來?”
崔玄:“……”手癢,還想再手滑兩次。
第168章
這一次柳無時從黠戛斯足足帶回來五十箱隕鐵。
不僅有隕鐵,他還花高價從黠戛斯人手中買了一張冶鐵方子。
蘇彧看了方子,眼中滿是驚喜。
她之前提高冶鐵的方式只是改進了燃料,用的還是大啟最多見的小爐冶鐵,但是柳無時買的這張方子,改進的卻是冶鐵的爐子。
黠戛斯所使用的冶鐵爐子是大型的犁型爐子,這種大爐煉鐵法能夠把冶鐵的溫度提得更高,使鐵礦石中的雜質(zhì)得以分離出來,可以獲得更純凈的鐵。
從前她冶鐵是偷偷摸摸的,不想引人注意,但是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不管是京城還是藩鎮(zhèn)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就是把冶鐵爐子建在含元殿里,路過的臣子都得給她隨一把煤炭。
當然,她就是打個比方。
爐子建在含元殿里,對她沒有好處。
蘇彧看著柳無時方子上爐子的尺寸,沒有半點猶豫,當著眾人的面,鋪開宣紙,就畫了起來。
她畫圖樣心無旁騖,哪怕旁邊圍了一圈人,她下筆沒有猶豫,且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把爐子畫好了。
柳無時看著圖紙默了默,所以當初引他上鉤的圖紙并不是出自謝以觀手,而是蘇彧親自畫的——
他那時候不過是個普通商人,蘇彧卻對他那般大費周章,這說明從一開始,蘇彧就很重視他。
他注視蘇彧的目光太亮,看得崔玄和謝以觀著實不舒服,他們兩人各往上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
柳無時:“……”
他們兩個必然是嫉妒陛下重視他!
元燃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帝畫圖樣,再次被震撼得瞪大眼睛,陛下怎么這么厲害!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事可以難到陛下?
他擔心崔玄和謝以觀會注意到他,所以他迅速地低下頭去,遮掩住眼中的光芒。
蘇彧再抬頭時,屋內(nèi)并無什么特別大的變化,只是幾個人稍稍移了位置而已,她沒太在意,就把那幾個工匠給叫了過來。
這些個工匠都是從柳無時那里掠過來的,自從打完河北三鎮(zhèn)之后,蘇彧就不拘著他們了,但是她還是警告了他們,不能將他們在為她做什么說出去,否則便是滿門抄斬。
工匠們自是不敢說出去,甚至有不少都習慣了住在舊府邸這里,不想離開。
他們見到柳無時,再看了看蘇彧,頗有些不知所措。
蘇彧擺擺手,為他們簡單地介紹了柳無時現(xiàn)在的身份,然后就指著爐子的圖樣,說:“我想尋一座山,靠山建冶鐵的爐子!
工匠們本就來自民間,有十分豐富的經(jīng)驗,對于蘇彧的設(shè)想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們甚至很快就各自有了選址。
蘇彧覺得這件事可以交到李見長手中,讓李見長帶著工匠們選址,再打造爐子。
崔玄和謝以觀都沒有反對建議,倒是謝以觀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元燃,笑著說:“李郎中擅長手藝,但其他瑣事只怕陛下還得另外委托人!
蘇彧和崔玄一起等著謝以觀的下文。
謝以觀慢悠悠地說:“臣推薦元內(nèi)常侍做這個監(jiān)工,元內(nèi)常侍膽大心細還會功夫,忍耐力也遠勝于常人,最適合去做這個監(jiān)工。”
崔玄只停頓了一息,立刻贊同謝以觀:“臣亦贊同。”
元燃瞪大了眼睛,連聲說:“臣是個宦官,讓臣拋頭露面只怕會損了陛下的英名……”
他說到一半頓住,只因蘇彧朝他笑得燦爛,他一時忘記了自己接下來的話。
“阿燃不要妄自菲薄!碧K彧說,前面元燃使刀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了,這么好的功夫就留在宮內(nèi)照顧她的起居怪可惜的,再說她的起居本就簡單,有沒有人照顧都沒有關(guān)系。
她也贊同謝以觀的說法,元燃能夠在邏娑十年依舊為回大啟而不顧自身安危,忠心自是不必懷疑,至于能力,在見她第三面的時候,就能為了留在她身邊主動說不要俸祿,這個觀察力和判斷力可以說非常強了。
蘇彧彎下眼睛,“那就派阿燃去做這個監(jiān)工吧!
誠如謝以觀所說,陛下用人不拘一格,縱然他是殘缺之身,陛下也完全沒有芥蒂。
元燃垂下頭,眼眶微紅,忍著哽咽說:“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柳無時:“……”心里有些喜悅是怎么回事?
他瞇了一下眼睛,看向站在他前面不動如山的崔玄,以及笑容真摯的謝以觀,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東西,不過這一刻,他與崔玄、謝以觀是同一戰(zhàn)線的。
說完造冶鐵爐子的事,蘇彧便將這事暫且放下了,拿出地圖,與他們幾個討論來年攻打邏娑的事。
元燃跟在奴氏家主身邊的時間長,對邏娑王都的情況頗為了解,所以蘇彧讓他在屋內(nèi)一起聽著。
他只覺得一整顆心都似被溫泉包裹住了一般,這天下怎么會有那么好的陛下,愿意將這樣的信任賦予他這樣的人……
元燃大多時候站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聽著他們字里行間提及到蘇彧原本的計劃,他生出了幾分不安,所以他殺了奴氏家主是破壞了陛下的計劃嗎?
“阿燃,你可知道邏娑王現(xiàn)在的兵力情況?”蘇彧想,奴氏與邏娑王交戰(zhàn)許久又協(xié)議停戰(zhàn),元燃或許會知道一些,抬頭問元燃,卻見元燃的眼中寫著幾分驚慌,似乎處于極度的不安之中。
蘇彧眨了一下眼睛,連忙說:“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
崔玄說:“臣派人去打聽,只是邏娑王經(jīng)歷了昆郎云丹和奴氏的兩次叛亂之后,如今草木皆兵,整個邏娑王都戒嚴了。”
他在邏娑王都倒是有眼線,只是消息不好傳出來。
蘇彧搖頭:“這個叫仲云去打探吧,他就在原州,又對西境熟悉,讓你的那些人先按兵不動,不要暴露身份白白送死。”
她又看了一眼漏刻,時辰已經(jīng)不早,她便讓幾人先去休息。
元燃亦步亦趨地跟在蘇彧身后,一直跟到了寢房,蘇彧轉(zhuǎn)身對他說:“回去吧!
元燃咬了一下唇,叫他淺色的唇在昏暗的夜色下多了幾分不自然的朱紅,他整個人顫抖著,一雙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他想要被蘇彧留下,就算是再一次被剝得一絲不剩也沒有關(guān)系,可是他又怕,怕他毫無保留換來的卻是蘇彧的嫌棄與鄙夷。
蘇彧借著那點光,看向眼前高瘦卻格外卑微的青年,她嘆息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明顯,元燃渾身僵住,放在衣襟上的手更是不知所措。
蘇彧伸出手,先是拍了一下他的手,再脫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元燃的身上。
她為他攏了攏衣襟,不過顯然她這方面的功夫不太行,拉了半天,也沒有拉平整,索性兩手一攤,就這樣放棄了。
元燃不敢抬頭看向她,卻聽到她說:“明明第一次見朕的時候可是傲氣得很,如今你的傲氣呢?把頭抬起來,看著朕!
他顫了顫纖長的睫毛,一點一點地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蘇彧,冬夜的月光清冷,落在她的身上,卻多出了一層淺黃的暖光,叫眼前的她多了幾分如夢似幻。
蘇彧正視著元燃的眼睛,認真地說:“朕雖然使了兩次計謀,想要邏娑南北對立,奈何昆郎云丹和奴宗哲都不中用,這一次你能果斷殺掉奴宗哲是立了大功的,現(xiàn)在也不用覺得不安,計謀不成,是朕高估了他,也沒有關(guān)系,這計不行換一計就是,活人不可能被尿給憋死!
元燃僵了一下,似乎很難相信,這么粗鄙的話從這么貴氣的皇帝口中出來。
蘇彧笑了兩聲:“朕啊就是這個德性,你如果想要一直跟在朕的身邊,就要習慣,還有朕就只安慰這一次,朕要的是能干活、能自己擔事的人,你可以有傲氣,也可以有自己的法子,但不能總來懷疑朕,如果你擔心這擔心那,處處需要朕反過來安慰你,那你還是回到你姐姐身邊,房子和錢朕都會給你,只要你不去犯法,朕保你一生平安!
“陛下!不要趕臣走!”元燃猛地跪在地上,他仰起頭,就對上了蘇彧含笑的眼眸,這一雙眼皎如明月、燦若星辰,叫他舍不得移開視線。
“那記住朕剛剛說的了嗎?”蘇彧問他。
他重重地點點頭。
蘇彧往走廊那頭看了一眼,才回過頭來對他說:“朕把大氅都給你了,怪冷的,要進屋休息了,你也趕緊回去,明天休沐不上朝,你別過來喊朕起床!
元燃還沒有起身,蘇彧已經(jīng)當著他的面將門關(guān)上。
他在地上跪了許久,才站起身,低下頭,將手放在大氅的衣襟上,剛剛蘇彧的手就拉過這個地方。
“陛下……”他輕聲而又繾綣地喊了一聲,側(cè)過頭,將臉枕在了身上的大氅上,這上面還帶著蘇彧的余溫,這一點余溫,卻叫他整個人都熱得不行。
元燃又倏地站直身子,朝著走廊那頭走去,在拐彎處便看到崔玄、謝以觀、柳無時與尉遲佑。
一個不少,都在。
元燃:“……”
他故意拉了一下身上那件蘇彧的大氅,“陛下已經(jīng)歇息了,幾位請回!
四人:“……”
五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尉遲佑最先走,從他們幾個中間穿過,“我回房!
他是貼身侍衛(wèi),雖然蘇彧不讓他進她的寢房,但房間卻是挨著的,不像他們幾個被安排在另一邊的院子里。
剩下的四人沉默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機關(guān)算盡反被二愣子贏了的憋屈感,頓時沒了滋味,各自散去,各回各的房。
崔玄和謝以觀兩人的廂房是挨著的,在進屋之前,兩人又在房門前遇到。
崔玄推開房門,沒有跨步也沒有轉(zhuǎn)頭,只沒頭沒腦地問:“不怕他成為第二個劉三恩?”
謝以觀也沒有回頭,對著房門笑了一下,“有陛下在何須怕?造就劉三恩的從來都不是劉三恩本人。如果崔閣老這般擔心的話,方才又為何不反對?”
崔玄用了謝以觀的話來回他:“有陛下在,何須擔心?”
他雖有幾分顧忌,擔心元燃恃寵而驕,但從前宦官擾亂朝政,根源并不在宦官本身,而在于從前的皇帝,他相信蘇彧不管如何重用一個人,總還是把握著分寸的。
“那崔閣老又何必多此一問?”謝以觀的口吻中有幾分嫌棄,他慢慢轉(zhuǎn)過頭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玄許久。
崔玄:“?”謝以觀這是什么眼神?
謝以觀長長嘆息了一聲,當著崔玄的面就說:“陛下連崔閣老都能重用,就算我今日不提,陛下日后也會對內(nèi)常侍予以重用的!
只要能用,皇帝也不在乎是世家家主還是宦官,這一點謝以觀早就知道了。
崔玄:“……”謝以觀這話是還在記恨他拿麻將砸他吧。
他沒再理謝以觀,踏入房門,直接將門關(guān)上,只是在沒有人看到的屋子里,他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陛下用人確實不在意出身。
第169章
除夕前的一天,京城各商鋪都封了賬。
蘇彧宣了謝以欣進宮會匯報今年各家店鋪的經(jīng)營狀況。
過了年謝以欣就十九了,在大啟屬于大齡未嫁女,只是從這兩年,她逐漸是半公開的身份為皇帝做事,幾乎整個京城都知道,她是在為皇帝打理鋪子。
所以大家都在觀望,皇帝會不會將她納入后宮,甚至有人在猜測,以皇帝對錢財在乎的程度,是不是謝家二娘只有賺到一定數(shù)額的銀兩,皇帝才會迎她入宮?
故此,謝以欣在與裴家解除婚約之后,便無人再上面提親。
謝父謝母原本是著急的,還托了謝以觀去探探皇帝的口吻,但是謝以觀的語氣模棱兩可,叫謝父謝母也不敢輕易將謝以欣嫁出去。
謝以欣也樂得輕松。
元燃也是第一次見到謝以欣,他近乎以審視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謝以欣,忽然就生出了自卑,眼前的女子身上擁有他與元靈所沒有的干凈,擁有光明正大站在蘇彧身旁的資格。
他只能眼睜睜地站在那里,任由黑暗滋生將他一顆心撕咬。
蘇彧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元燃一眼,見他立刻低下頭去,不再看他,而是坐在搖椅上,搖搖晃晃地聽著謝以欣的匯報。
這幾年,大啟的經(jīng)濟在復(fù)蘇,連帶著京城店鋪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謝以欣最先拿了錦夢軒練手,到后面蘇彧將其他店鋪交到她手上,她愈發(fā)得心應(yīng)手,年年都能給蘇彧賺近百萬的銀兩。
除了生意上的事,謝以欣還抽出了一張銀票給蘇彧,面色有幾分沉重:“陛下,這張銀票是飄香居的食客給的,那人已經(jīng)被我扣下!
蘇彧接過銀票一看,是一張假銀票。
從一開始,蘇彧開錢莊最在意的事情就是市面上出現(xiàn)假銀票,為了防止銀票造假,她拿出來做銀票的紙張是皇家專供的紙張,還專門設(shè)計了三枚印章,一枚做水印用,一枚印在數(shù)額上,還有一枚印在最后落款上,以及銀票的書寫也是她讓謝以觀特意設(shè)計過的,每個字的收尾方式與普通字不一樣。
她現(xiàn)在手上的這張假銀票,三枚印章不對,寫的字也不對,所以謝以欣能一眼就認出是假的,但是紙張卻是對的,是皇家專供的紙張。
蘇彧彈了一下紙張,居然笑了一下,從搖椅上直起身子,“這背后的人是覺得朕太蠢,還是覺得朕太閑?”
謝以欣:“……”這個問題她怎么回答?
她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皇帝看著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她一時有些拿不準態(tài)度。
然后她就看到皇帝從搖椅上站起來,打開了房門,讓冷風灌進來。
蘇彧頂著風吹了一會,望著外面的銀裝素裹,又是一年過去,原來她在這個世界不知不覺過了四個年,她伸出手抓住了一把雪。
“陛下,小心著涼。”元燃上前輕聲地說。
“可惡!朕是什么很閑的人,年都不讓朕好好過!”蘇彧惡狠狠地罵了一聲,她孩子氣地將手中的雪揉成一團,重重砸在了外面的石柱上。
她覺得不解氣,又揉了好幾個雪球,一個接一個地扔出去。
謝以欣、元燃:“……”皇帝這是泄憤嗎?
元燃連忙幫蘇彧揉了兩個雪球,遞給她。
蘇彧扔出去之后,對他說:“可以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將房門關(guān)上,從容地說:“阿燃,你去宣御史中丞進宮!
御史中丞程赫元很快就過來了。
蘇彧沒有拖泥帶水,直接將假銀票遞給了程赫元,“這是假的,但是用的卻是真的皇家貢紙,這事朕托給你去查!
這事本不該程赫元去查的,應(yīng)該交給大理寺或者京兆府,但是蘇彧想了一圈,能拿到皇家專供紙的人必然不簡單,只怕越查牽扯越多,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已經(jīng)是官場老油條,他們是會查的,但是再進一步怕也不敢繼續(xù)下去。
所以她要用程赫元這樣沒有背景又執(zhí)拗要干事的,對于造假銀票這件事,無論背后牽扯到什么人,她都要一查到底,且查出來之后絕對不姑息,以做到殺一儆百。
要知道銀票就相當于她那個世界的紙幣,如果紙幣造假不查,那么只會讓□□泛濫,一旦□□泛濫那就是經(jīng)濟崩塌的開始。
程赫元沒有半句推托,立刻跪地應(yīng)下。
蘇彧看了一眼他的小身板,指了指元燃,“阿燃會一點拳腳功夫,就跟在你身邊,協(xié)助你調(diào)查這件事!
程赫元是科考出身的文官,多少有些排斥宦官,聽到蘇彧要把元燃派到他身邊,他狠狠皺了一下眉頭,欲言又止。
蘇彧無視他的神情,笑著對元燃說:“阿燃,你保護好他,別讓他死了。”
程赫元:“……”陛下,他還在呢!
元燃怔了怔,雖然蘇彧是笑著說的,可是她的眼神極為認真,是真的將一件很重要的事交到了他的手上,“陛下且放心!臣必不負所托!”
他又突然想到給工匠做監(jiān)工的事,略微有些猶豫。
蘇彧也是一眼看穿了他,直接說:“爐子的事等你回來再開工!
事實上,冶鐵的大爐子要造在戶外,如今天寒地凍,也不是造爐子的好時機,所以剛好等元燃協(xié)助程赫元查完假銀票的案子,就能接著去做冶鐵爐子的監(jiān)工。
蘇彧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這樣子元燃忙是忙了一點,不過忙點好,忙了他就沒時間想東想西,更沒時間自卑了。
元燃不知道蘇彧已經(jīng)將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只聽到蘇彧說等他回來,他感動得一塌糊涂,前一刻還因為謝以欣的干凈生出陰暗的心,在這一刻就像放在了溫好的梅子酒里,溫暖清甜到叫人有了幾分醉意。
謝以欣則若有所思地將所有一切都看在眼底,她出宮回家,正好遇上下值的謝以觀,她問謝以觀:“阿兄,我有兩件事請教你。”
謝以觀瞥了她一眼,從她的裝扮和馬車來的方向,便能推斷出,她是從蘇彧那里回來。
他說:“你隨我來!
他將謝以欣帶到了自己的書房,一邊脫掉外面的大氅,一邊問:“是什么事?”
假銀票的事,謝以欣沒有瞞謝以觀。
她把全過程都告訴了謝以觀,“所以陛下為什么突然要拋雪球?”
謝以觀不假思索地回答:“想來陛下確實是生氣了,只是他舍不得砸壞御書房里的東西,便拋雪球,既出了氣也沒有東西損壞!
他笑了一下:“出了這件事,陛下的春休大約是又得忙了!
謝以欣:“……”兄長好了解陛下,不過他臉上的笑容近乎寵溺,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提了元燃的事:“陛下似是要對元內(nèi)常侍委以重任!
其實她擔心的是這件事,元燃是一個宦官,宦官摻和到朝政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謝以觀不以為然:“元內(nèi)常侍與尋常的宦官不一樣,他心性堅韌善觀察,又會拳腳功夫,陛下重用他也是正常!
謝以欣似乎沒有料到謝以觀會這么說,她張了張口,過了半晌才發(fā)出聲響:“總覺得阿兄變了!
“變了嗎?”謝以觀笑了一下,“倒不如說在陛下身邊的這些年,叫我豁達了不少!
因為蘇彧,他開始重新審視過去他視為仇敵的世家,又重新審視他覺得是國之棟梁的文官,最后他發(fā)現(xiàn),蘇彧是對的,不管是世家也好,文官也好,其實都一樣,文官得了勢,何嘗不會成為下一個世家。
所以蘇彧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將世家全部滅掉,她團結(jié)能團結(jié)的,滅掉不聽話的,這一套法子同樣適用于他們這些文官。
謝以觀看向他,卻見他神色一斂,看著溫和實則嚴厲地說:“春休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假銀票這事只怕牽連眾多,想從你口中打探消息的人必然不少!
謝以欣橫了他一眼,“阿兄以為我是什么人?陛下的事不該說的,我一件都沒有說!
她又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悠了一下,“倒是阿兄你該好好想想,崔行簡還得勢,如今又多出了一個元內(nèi)常侍,阿兄你還怎么和人爭寵?”
謝以觀:“……我與他們都是陛下的臣子,多一個人為陛下做事是好事,爭什么寵?你這一天天地就沒個正形!
“我也是在為陛下做事!”謝以欣不服氣地說,“我聽聞那位元內(nèi)常侍還有個姐姐,他姐姐現(xiàn)在就跟著高將軍,我打算春休的時候去會一會這位元娘子。”
“你去找元娘子做什么?”謝以觀不明所以地問,在他看來謝以欣與元靈并無牽扯。
謝以欣認真地說:“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我得好好了解一下這位元娘子,方能知道我在陛下那里的地位會不會動搖!
謝以觀:“……你在陛下那有什么地位?我怎么不知道。”
謝以欣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我與阿兄不一樣!
謝以觀:“……”她在陛下那的地位還不是靠出賣他的消息得來的。
“我謝家娘子自是不會輕易認輸。”謝以欣斗志滿滿地說。
謝以觀瞧了她一眼,抬手揉了一下鼻梁,只覺得沒眼看。
次日便是除夕。
謝以觀這個禮部尚書早早地就起來,進宮面圣。
崔玄已經(jīng)在了。
謝以觀硬是從他的棺材臉上看到了一絲喜悅。
崔玄淡淡看了他一眼,“謝家二娘的那張假銀票倒是早不拿出來晚不拿出來,如今倒害得元內(nèi)常侍連年都不能在京中過!
謝以觀垂眸,崔玄這話,好似謝以欣是受了他的指使,故意在過年時支開元燃一般,他是這樣的人嗎?
他笑了笑,“崔閣老這話說的,我著實有些聽不明白!
蘇彧在屋子里,已經(jīng)十分習慣他們兩個這樣有來有往了,她在被窩里縮了一會,才快速出來,穿戴整齊之后,開了門。
謝以觀先崔玄一步進來,笑著說:“今日除夕,為陛下穿冕服之事,理當禮部來負責。”
他轉(zhuǎn)頭還對著崔玄說:“崔閣老請便。”
他不爭寵,就是盡責。
第170章
除夕的慣例,蘇彧祭拜完天地,再祭拜祖宗。
蘇彧拜完祖先,站起身光明正大地說:“朕方才同祖先許愿,明年能鴻運當頭發(fā)大財。”
眾官員的嘴角抽了抽,合著皇帝是拿祖先當財神祭拜。
崔玄和謝以觀各自隱晦地看了一眼蘇彧,皇帝可不會無的放矢,他們知道皇帝在調(diào)查假銀票的事,這件事恐怕牽扯眾多,但是他們都選擇了默默站在皇帝身旁。
蘇彧彎了彎眉眼,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眾官員卻覺得背后的涼風陣陣,有些凍人。
今年的年宴是禮部尚書謝以觀辦的。
蘇彧不得不說,謝以觀是個人才。
謝以觀減了年宴吃食上的規(guī)格,用省出來的銀兩在蘇彧的私庫里換了幾件古董做獎品,讓官員們在年宴上展示自己的才華,哪個能獲得陛下的歡心便能獲得賞賜。
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官員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從彈古琴到舞劍,從吟詩作賦到胸口碎大石,應(yīng)有盡有。
謝以觀沒有多花錢,便將年宴辦得熱熱鬧鬧,人人參與其中,人人都喜氣洋洋。
崔玄:“……”嘩眾取寵!
蘇彧也很喜歡,因為這一次年宴叫她發(fā)現(xiàn)了滄海遺珠,一個名叫杜常軒的年輕官員。
杜常軒是與程赫元、柳無時同一屆科考出來的榜眼,奈何他這一屆狀元是程赫元,探花是柳無時,兩個人太過耀眼,就導(dǎo)致了他這個榜眼黯淡無光。
杜家祖上世代為木匠,只是大啟日漸看重讀書人,杜常軒的祖父便花了大價錢供他父親讀書,杜父并不是讀書的料,在私塾讀了七年書什么也沒有考中,只將私塾先生的女兒給拐回了家做了媳婦,也就是杜常軒的母親。
好在杜母自小飽讀圣賢書,杜常軒的啟蒙老師便是他的母親。他的父親則是趁著他的母親不注意,瞞著家里偷偷教他木匠的技藝。
杜家約莫是祖上冒了青煙,杜常軒自小聰慧,不管是讀書還是做木匠,都頗有天賦,杜父杜母教的東西,他幾乎只學(xué)一遍便都學(xué)會了,在來京城之前,杜常軒也是志得意滿的。
只可惜,既生亮何生瑜,既然有了杜常軒,偏又冒出一個程赫元和一個柳無時。
杜常軒中了榜眼之后,在翰林院待了兩年,參加了今年的吏部選拔,成為二十九名準觀察使之一,他跟著謝以觀上課,又隨他去了原州,大大開闊了視野。
將士守山河,他這等大好青年自當也要干出一番為國為民的事業(yè)來。
固然觀察使前往藩鎮(zhèn),在地方的地位與待遇都極高,可是他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他想要在皇帝面前成為像程赫元和柳無時那般耀眼的人,他不想別人介紹他時說的是,他就是那個與程赫元、柳無時同屆的第二名,他想在別人說到他的時候,杜常軒就是杜常軒。
來年宴之前,杜常軒就聽聞今年的年宴眾官員都可以在皇帝面前展示才藝,他想了許久,等他赴任觀察使之后,大約就鮮少有參加年宴的機會了,這是他唯一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但是朝中有崔玄和謝以觀兩座大山壓著,不管是吟詩作賦還是丹青水墨,都無人能贏,若是以美貌取勝的話,無人能贏過皇帝本人。
他默了默,決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杜常軒走到蘇彧面前,是推著一輛木板車來的,別的不說,就光這個便已經(jīng)引起皇帝的注意。
木板車之上是一個大物件,被黑布遮著。
杜常軒掀開黑布,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銅盒,銅盒之上是一盞沒有點亮的燈。
周圍的人發(fā)出稀稀落落的笑聲,已經(jīng)在嘲笑杜常軒。
杜常軒捏了一把手心里的汗,他先是將銅盒底下的兩層抽屜拉出來,一層加了點燃的石炭,一層加了清水。
他說:“陛下可否等臣半炷香?”
宴席之上眾官員哄堂大笑。
有人起哄說:“半炷香之后宮宴都要結(jié)束了。”
蘇彧盯著那個銅盒,臉上的笑容便沒有下來過,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態(tài)度,過了半晌,她才說:“那就等吧,其他人接著表演就行!
杜常軒松了一口氣。
沒有到半炷香的時間,第二個抽屜里的清水就被底下的炭火燒沸騰了,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不過麟德殿內(nèi)喧嘩,無人注意到。
殿前正有人在當場畫一幅山河秀麗圖來歌頌蘇彧。
蘇彧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點名讓謝以觀來點評,他出的主意,他來善后。
一晚上,謝以觀已經(jīng)點評了十幾個,也不差這一個,他讀的書多,用的詞也不重復(fù),說得很是得體。
聽得表演的官員喜滋滋,正想著向皇帝討賞,卻聽到“砰——”的一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旁的銅盒之上。
而那個銅盒在發(fā)出幾聲巨響之后,頂上的那盞燈就突然被點亮了。
眾人瞪大了雙眼,不知何人大喊了一聲:“妖術(shù)!”
蘇彧比誰反應(yīng)都快,說:“明明是朕今日拜祖先,歷代先帝顯靈了!”
崔玄、謝以觀:“……”皇帝這張嘴真是張口就來。
眾官員立刻跟著蘇彧改了口。
杜常軒略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皇帝卻接著說:“祖先顯靈,江山代有人才出,杜觀察使當真是巧思,當?shù)媒裢眍^籌!”
眾官員:“……”皇帝突然這么文縐縐的說話,他們還挺不習慣的。
蘇彧可太興奮了,前面杜常軒演示的時候,她就想著這不就是初代蒸汽機嗎?
果然等水沸騰蒸汽上來,帶動銅盒內(nèi)里的連桿結(jié)構(gòu)再點燃燈芯,證實了她的想法,蒸汽機都有了,再改良改良,大啟雖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跳躍到工業(yè)時代,但是至少能大幅度地提高生產(chǎn)力,那時候百姓何愁沒飯吃?
年宴結(jié)束之后,蘇彧當眾將杜常軒留了下來,拉著他研究那個銅盒。
準備陪她守歲的崔玄、謝以觀、柳無時:“……”
杜常軒受寵若驚,說這套裝置若是放在假山上,還能制造出人造瀑布,十分具有觀賞價值。
蘇彧:“?整個大啟的真瀑布都是朕的,朕要假瀑布干什么?”
杜常軒:“……”說得好有道理,那皇帝在興奮個啥?
蘇彧迅速命人將自己平時用的工具箱拿過來,當著杜常軒的面拆了銅盒,將內(nèi)里的構(gòu)造看了又看,眼睛更是亮得嚇人。
杜常軒:“……”并不是很明白皇帝興奮的點在哪里。
不過皇帝拆東西嫻熟得他都自嘆弗如,多少有些懷疑皇帝是想拆他的臺。
卻沒有想到皇帝興奮地放下工具,一把拉著他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他。
皇帝實在是長得好看,被她的桃花眼這么盯著,杜常軒不自覺地便心跳加速,紅了臉。
崔玄站在蘇彧身旁,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蘇彧才克制地放開杜常軒的手,側(cè)過頭問崔玄:“觀察使還有候選人嗎?能不能將杜觀察使留在京城?”
杜常軒僵了一下,倏地跪在地上,懇請著說:“陛下,這兩個月臣一直跟隨謝尚書學(xué)習,也曾在原州舉弓射殺前來侵犯的邏娑人,臣做此物固然存了討好之心,但臣更希望能為陛下排憂解難,還請陛下不要收回讓臣做觀察使的成命,給臣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
他是希望蘇彧能記住自己,但并不是當一個全靠奇技淫巧的佞臣。
蘇彧笑了一下,扶他起來,“倒是個有志向的,那你就去做河?xùn)|觀察使吧,不過朕是有任務(wù)給你的!
她指了指銅盒,“你去想想把這套技術(shù)用到繅車上,朕給你五年時間,夠不夠?”
她準備先造出蒸汽紡織機,把絲綢和布匹的產(chǎn)量提升上去,到時候靠著絲綢先把周邊國家的錢都給賺了。
崔玄、謝以觀和柳無時都松了一口氣,果然皇帝只是對賺錢感興趣,而不是對杜常軒感興趣。
杜常軒卻是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裝置還能用在繅車上,皇帝的話當真是給他打開了新思路。
他不禁進行了反思,之前他覺得柳無時一個探花又是商人出身,皇帝卻重用柳無時,不是看上柳無時的錢就是看上柳無時的貌,現(xiàn)在想來柳無時打小走南闖北,見識必然比自己廣,所以才得以陛下的重用,不像他目光太過短淺。
“是臣狹隘了,五年之內(nèi)臣必給陛下答復(fù)!
蘇彧很滿意,還有點不舍得放杜常軒走。
還是謝以觀笑著提醒她:“陛下,時辰不早了,杜觀察使的家人還等著他回去守歲呢。”
蘇彧這才回過神來。
謝以觀見蘇彧紅唇微啟,連忙趕在她說出送杜常軒之前說:“臣來送送杜觀察使。”
杜常軒很是感動,從麟德殿走到宮門這段路上,說的盡是對謝以觀的感激之情。
他考上觀察使之后,是謝以觀在教導(dǎo)他們,這一次年宴也是謝以觀給了他機會,而現(xiàn)在謝以觀還特意送他出宮,雖然本就是順路,但是他還是很感動,覺得謝以觀果然是文官楷模,官至三品,卻依舊如此謙遜。
到了宮門之后,杜常軒行了大禮,和謝以觀告別,卻見謝以觀轉(zhuǎn)身往回走。
他猶豫了一下,叫住謝以觀:“謝先生可是忘了什么東西,學(xué)生陪您一同回去!
謝以觀笑得溫和:“我回去陪陛下守歲。”
杜常軒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本以為謝以觀是順路送他出來,自己也回謝府,但現(xiàn)在謝以觀卻回到皇帝身邊,剛剛倒像是急著趕他走……
一定是錯覺!謝以觀這般懷瑾握瑜的人怎么會是趕他走呢,一定是為了讓他早點回家過年,杜常軒感動地想著。
謝以觀回來的時候,麟德殿的火鍋已經(jīng)擺好。
蘇彧讓崔玄、柳無時和尉遲佑都坐了下來,也就差他了。
皇帝給他們每人都發(fā)了一個大紅包,喝了幾盞酒之后,她起身去解手。
過了一會,崔玄也站起身,以解手為借口離開了麟德殿。
謝以觀淡淡看了他一眼,沒一會兒,也以解手為借口起身離開。
柳無時:“……”要不是他對皇宮不熟,不知道路,他也想起身。
他看向尉遲佑,暗示著說:“尉遲備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解手?”
尉遲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想解手!
柳無時:“……”尉遲佑不愧是跟了皇帝多年的貼身侍衛(wèi),這裝傻的功夫當真是一流!
蘇彧從寢宮里折回的時候,便遇上了崔玄。
今年的除夕難得是一個晴天,無風亦無雪。
崔玄穿著黑色的狐裘,提著一盞燈,站在長廊之下,清清冷冷,像是月神下了凡。
他見到蘇彧,低頭淺笑了一下,再抬頭便已是尋常,風輕云淡地問:“麟德殿中有些悶,陛下可要夜游御花園?”
蘇彧沒有反對,讓他在前面引路。
崔玄略微側(cè)著身子,走到臺階下,向蘇彧伸出了自己的手臂,“陛下小心腳下!
蘇彧扶在他的手臂上,輕輕壓下的觸感叫崔玄僵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蘇彧的手上,倒是對杜常軒有些羨慕,也不知道陛下何時能主動握住他的手。
冬天的御花園實在沒有什么看頭,幾株寒梅沒了風雪的襯托也少了些許風韻。
崔玄卻覺得如今的御花園是最美的時候,若是來年除夕,只有他一人陪在蘇彧身旁,沒有礙眼的謝以觀和柳無時那便更美了。
蘇彧走了兩步,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崔玄,笑著說:“又是一年了,來年也要繼續(xù)啊,行簡。”
崔玄接過紅包,他悄悄地看了蘇彧一眼,有些想聽她喊一聲“行簡哥哥”,不過蘇彧顯然已經(jīng)忘記這一茬了,他心中略有幾分惆悵,從袖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碧玉簪,淡淡地說:“這是臣給陛下的回禮!
蘇彧笑著仰頭看向他,他心念一動,便抬手將她頭上的冕旒拆下,換上了自己手中的碧玉簪。
“這支簪子很襯陛下。”崔玄的目光不自覺地便軟了下來,今夜無月,他看著蘇彧的眼神卻溫柔如月。
“原來陛下和崔閣老在這里呢,當真好雅致,不知這夜游御花園可否加臣一份?”謝以觀也提著一盞燈,自不遠處走來。
寒梅點點紅下,他一身白色狐裘,一臉的笑容倒是平添了幾分魅惑,不似平時的溫和。
崔玄狠狠皺了一下眉頭,就見蘇彧也給謝以觀遞了一個紅包。
她對謝以觀說:“知微,給你壓歲。”
謝以觀笑著接下,又從懷中取出一只玉貔貅,“這個玉貔貅是臣從財神廟求來的,愿陛下來年能心想事成!
他是懂蘇彧的,果然蘇彧十分快樂地收下玉貔貅,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知微知朕!
崔玄:“……”好一個謝以觀!
“陛下——”柳無時人還沒有到,聲音先傳過來。
他穿著緋色的狐裘,與之前他送與蘇彧那件同色,在希落的夜光之下,朝著蘇彧奔來,活脫脫一男狐貍精。
蘇彧還沒有給他紅包,他已捧上一個大大的錦盒,“陛下,辭暮爾爾,煙火年年,臣去歲曾經(jīng)說給陛下一城煙火,只是知陛下節(jié)儉,不愿浪費,所以臣帶了鞭炮來,陛下我們一起放吧!
蘇彧立刻說:“好啊,好啊!”
崔玄、謝以觀:“……”好一個柳無時!
柳無時打開錦盒,將鞭炮放好,又將火折子遞給蘇彧。
蘇彧點燃鞭炮,就拉住他的手往后退。
柳無時心跳得劇烈,那一句“朝朝暮暮,歲歲平安”淹沒在鞭炮聲中。
而崔玄和謝以觀各自往前走了一步,隔開了他與蘇彧。
尉遲佑在麟德殿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人回來,便尋了出來,見到他們在御花園放鞭炮,瞪大了眼睛說:“你們不是解手嗎?怎么來這里放鞭炮也不叫我?”
蘇彧笑開:“阿佑,這是給你的紅包!
尉遲佑沒有猶豫,打開紅包,拿著紅包里的兩塊金錠,小聲問:“陛下,我二叔有嗎?”
“有,都有!碧K彧大方地說。
尉遲佑毫不掩飾地說:“臣最喜歡陛下了!
崔玄、謝以觀、柳無時:“……”尉遲佑怎么就能厚顏無恥地把“喜歡”二字掛在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