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廬中殘影
去尖崩子的路上, 黑無常得空,終于說了自己為何會跟歸一真人同道。
幾天前,歸一突然造訪酆都。他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把變成貓躲進(jìn)狗洞里的閻羅揪了出來。白無常和黑無常被天流瀑捆成了兩個粽子, 動彈不得, 白無常只得扯著嗓子大叫:“孟婆奶奶!快來幫忙!大王要沒命啦!。!”
一道黑影從城外奔來, 孟婆提著竹竿砍斷了天流瀑, 對歸一道:“你來酆都做什么?”
“我來弄清楚我徒弟怎么會出現(xiàn)在羽化島!睔w一不善地盯著閻羅,后者趕緊叫道:“這不怪我!我已經(jīng)想辦法勸他了!可我勸不動啊他非要去找那青煞——”
“和月華交手的鬼就是你?”
“是我!歸一上仙你就饒了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我要不幫他孟瑯就得讓月華抓住了——”
歸一放開了他, 閻羅趕緊躥到了孟婆身上,瞪著一雙黃澄澄的大眼睛望著歸一。歸一神色復(fù)雜, 似乎并無興怒問罪之意, 他幽幽道:“關(guān)在羽化島的紅煞不見了, 既然放走它的人不是你,那么,羽化島上就還有鬼。”
閻羅驚道:“什么紅煞?誰放走的?對了, 孟瑯不是說宏元是鬼嗎?該不會是他?”
“宏元聽到了我和月華的談話,為證明自己不是鬼,他自剖了神格!
“自剖神格?”閻羅和白無常一齊叫起來。白無常的聲音比閻羅更大, 他銅鑼一般喊道:“乖乖!自剖神格!他玩兒這么大?結(jié)果呢?他不是鬼?那景懿君為啥說他是鬼?”
孟婆卻說:“自剖神格, 也不代表他就不是鬼了吧?”
“不錯。”歸一沉聲道, “這是以退為進(jìn)的路子。現(xiàn)在羽化島上人人皆信他是神, 我卻確定了——他是鬼!”
閻羅大驚,追問道:“您怎么確定的?”
“他一心想逼我承認(rèn)他是神,卻因此露出了馬腳。五百年來, 宏元是什么人?溫吞如玉,人皆贊譽(yù), 人之本性難以驟變,他五百年來遇到多少難事,何曾幡然變色?縱然聽到我跟月華懷疑他是鬼,也斷不至于激怒至此。他本可以讓我或月華查探他的靈脈,卻非要自討苦吃剖出神格。他那日所作所為,老夫起初未覺不妥,后來回想,實(shí)在大覺可疑!
孟婆問:“你就因此斷言他是青煞?”
歸一道:“倘若那紅煞沒有失蹤,老夫未必懷疑至此,可它失蹤了,且時機(jī)如此之巧,這足以證明意欲加害羽化島的并非我徒弟。有人想趁機(jī)把劫走紅煞的罪名按到我徒弟身上,此人才是羽化島真正的敵人,這些家伙潛伏在羽化島上,眼見羽化島眾人皆不信我,也不信青石,想必正暗自得意。這些人中,必有宏元和黑山君!
“黑山君?”閻羅叫道,“怎么還有他?”
“因?yàn)樗勖锴嗍c青煞勾結(jié)!睔w一說,“這世上的事情總有真假,假如宏元是真,那青石所說的一切就是假,如果宏元是假,那青石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老夫既然相信我徒弟沒有撒謊,那么黑山君先前所言自然是污蔑。老夫本就對黑山君多有懷疑,如今回想起來,他若是受人指使去了北杈子山,嫁禍我徒弟,便一點(diǎn)不錯了!
孟婆問:“上仙如此相信景懿君的話?”
歸一堅(jiān)定道:“不錯。宏元雖自剖神格騙過了眾人,老夫卻必將揭露他的真身,證明他是青煞!
聽到這,孟瑯已按捺不住心中起伏的思緒,顫聲道:“我?guī)煾狄绾巫C明?”
黑無常道:“上仙未言,但令我隨行,察君蹤跡,若有事,徑往尖崩子!
宏元修為高深莫測,連自剖神格都能安然無恙,師傅卻要證明他是鬼,這其中必定大有機(jī)關(guān)。孟瑯心急如焚,只想快些趕到尖崩子,弄清師傅的抽換,于是全力飛馳,不久便瞧見尖崩子那雪白高聳的山尖。
這次山頭無陣法阻攔,孟瑯徑直沖進(jìn)去,闖進(jìn)茅屋,拉開門的瞬間,他看見屋子里一個熟悉的人垂眼站著,臉上驟生光彩,不禁驚喜大喊:“師傅——”
“想必是你來了!蹦侨苏f,“為師已經(jīng)等你很久了!
孟瑯愣住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人影有些虛幻,腳下也沒有影子——這只是歸一留下的一道意念。
孟瑯渾身一下子涼了,呆戰(zhàn)在那,愣愣望著那人影。
那人影沒有抬頭,繼續(xù)道:“你來羽化島之后,宏元自剖神格,以證清白,眾人皆以為你和青煞勾結(jié),污蔑宏元,隨后,黑無常從萬年抓來的那紅煞便跑了。救她的是鬼,但羽化島戒備森嚴(yán),怎會突然有鬼闖進(jìn)來?大家都以為是跟著你的那只黑貓,為師卻疑心那黑貓與閻羅有干。
為師即刻去酆都驗(yàn)證此事,那黑貓果真是閻羅。既然如此,那鬼便出自羽化島內(nèi)部。那么,這鬼又出自何處?為師想到你說的話,再三思索,決定仍舊信你,因?yàn)槿舨恍拍悖磺斜阏f不通。何況你真若與青煞勾結(jié),意圖加害羽化島,又何必幾次三番回來?又何必去找亡人山的青煞,自討苦吃?又何必撒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謊?
近日來羽化島異事迭出,煩雜之中,大家竟忘了殺害威靈真君的真兇還未找到。要知這天下能殺死他的人寥寥無幾,而他的死又跟亡人山的青煞有莫大關(guān)節(jié)。跟著你的那個青煞連鬼蜮都沒有,料想難以殺他,卿鐵笛則更不能。既然如此,殺他的必定另有其人。
若說此人是亡人山那只青煞,那么他真是心機(jī)深沉。須知青煞出世,必有亂象,他要不是有意隱藏,羽化島必將有所察覺。威靈羽化并非一日,他既然能在亡人山潛伏這久,圖謀想必甚大。他讓卿鐵笛引我們?nèi)ネ鋈松剑匀皇且獙⑽覀円痪W(wǎng)打盡,可他竟只叫卿鐵笛過來,卻不叫萬年那幾個紅煞過來,這實(shí)在大大不妥。
且他忽然出現(xiàn)在萬年郡,那女紅煞出現(xiàn)在萬年郡,那國師紅煞出現(xiàn)在萬年郡,連卿鐵笛也出現(xiàn)在萬年郡,這實(shí)在太過湊巧。他顯然是得知了你們消息,想要截住你們。然而,他已給你們殺死,他死之后,眾鬼群龍無首,自該惶惑無極,怎能趁亂救走那女紅煞?何況就算救出,主子已死,又何必留下鬼氣陷害你?
如此種種,都說不通,為師只能推斷那幕后主使不是亡人山的青煞,而是某個潛伏在羽化島的不知名人物。唯有如此,他才能消息如此靈通,既知道你去了萬年,又能趁亂指使人救走紅煞嫁禍于你。此人心機(jī)深沉,又能當(dāng)機(jī)立斷,心術(shù)之深,不可估量,此人就是宏元。
那日宏元急欲將為師逼上絕路,承認(rèn)你所言皆是污蔑,卻不料終于露出了自己的馬腳。為師與兄長不同,他相信證據(jù),我相信人性。宏元那日所為,與平時行事作風(fēng),全然不同,世間萬物皆有因果,人之所為皆有目的,一個人不會毫無理由地性情大變,為師只能認(rèn)為,他幾百年所呈現(xiàn)的溫柔敦厚,都是偽裝。
起初,為師仍不愿信事實(shí)果真如此,但為師一旦認(rèn)定宏元就是青煞,先前所感種種疑竇便渙然冰釋。世事本就多有不合常理之處,但再荒謬絕倫,也該有所分說。為師在心中反復(fù)辯駁,發(fā)現(xiàn)唯有認(rèn)定宏元是青煞才是解釋種種迷霧,因此,為師認(rèn)定你說的話不假!
那人影揮動拂塵,空中立刻漂現(xiàn)一片灰色的殘象。殘象之中,羽化島化為不毛之地,瓊臺樓閣,盡數(shù)倒塌,奇花異草,殘敗不堪,更有海浪囂天,黑云遮日,天地之間,一片昏冥,全然是一副末日景象。
人影望著那片慘淡的景象,嘆道:“為師早年為修道拋妻棄子,本以為能不死不滅,沒想到神仙竟也會化為灰燼。自五百余年前第一個神仙羽化之后,為師日夜卜卦問天,試圖弄清神仙湮滅的緣由,可無論為師怎么算,也只有一個死字。為師算到,這天底下以后將不會再有神仙。
為師本以為,這是天道注定?扇缃袂嗌烦鍪溃`被害,我和百川月華也險些隕落亡人山,為師才發(fā)現(xiàn),□□,而是人禍。一千年前我們沒能誅殺那青煞,一千年后它便回來尋仇。如今宏元在羽化島頗為得勢,為師只能假意順從,將他盯在眼皮底下,伺機(jī)將其誅殺?v使誅殺不成,也能令他暴露真身,不再使眾人受他蒙騙。
誅殺青煞,至為困難。為師苦思冥想,唯有用聚靈陣一試。聚靈陣可凝聚天地靈氣,或能使我獲得與青煞相抗的力量?上,為師未能將這陣法鉆研透徹,目前的聚靈陣還無法生出靈氣,可若以靈氣為引,它卻能使這靈氣無限繁衍,直到陣法承受的極限。
為師決定以自己的神格為引,用聚靈陣殺了宏元。為師請黑無常同行,為的是為師但遭不測,尚有人能去找你,告知你這一切。不過,為師也不確定你是死是活,若你死了,那么這天底下就只有酆都的人知道宏元是鬼了。為師給兄長留下的遺信,也只能托他們轉(zhuǎn)交了!
人影嘆了口氣,繼續(xù)說:“兄長的執(zhí)拗不下于我,固執(zhí)亦不下于我。不知道我的死可否使他回心轉(zhuǎn)意,重新考察宏元的可疑之處。宏元與為師這一戰(zhàn)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毫發(fā)無傷,這是抓住他破綻的大好時機(jī)。你要趕緊帶著我的信去找百川月華。
我在尖崩子設(shè)了聚靈陣,新挖掘的靈池是陣眼,其中靈氣,你可用來療傷。只要靈池不枯竭,這聚靈陣就會一直運(yùn)轉(zhuǎn),山上的陣法也會一直存在。我曾算出你要死在山下,可為師不希望這卜卦成真。盡管我一開始并不想收你為徒,但青石,收你為徒,我并不后悔!
人影苦笑一聲,說:“劍仙大人說得不錯,我自詡無情無欲無求無望,可所執(zhí)并未輸于他我畢竟,也不過是個凡人。我雖然負(fù)了兄長,負(fù)了妻兒,但我對得起羽化島,對得起上仙的名頭,如此,我也算贖罪了!
此言落罷,人影雙目一閉,身形隨即消散,無數(shù)螢火蟲似的細(xì)小光點(diǎn)從他身體里逸出,瞬息湮滅在明亮的空氣中,孟瑯猛地?fù)溥^去,悲呼道:“師傅!不,師傅,不。。 笨扇擞斑是消散了,徹徹底底地消散了。孟瑯徒勞地在空中抓著,但他什么也抓不住。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師傅死了?師傅怎么可能死?師傅是那樣強(qiáng)大,那樣無所不能!他怎么可能死!他腦子里盤旋著歸一剛剛說的那些話,可卻無法理解。他呆呆地望著地面,就在剛剛這里還站著一個人,就在剛剛!
“不,不”他喃喃著,跌跌撞撞朝屋外頭走去,“師傅?師傅!師傅——”
他喊著,一聲聲喊著,好像希望歸一能從什么地方出來。尖崩子上空一片明朗,太陽耀眼地照著這片雪白的山峰。孟瑯愣愣地望著那太陽,兩道在眼眶中盤旋已久的淚水突然流了下來。
黑無常擔(dān)心地跟了過來,想勸什么,卻見孟瑯突然折回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東西來。一直沉寂的墨團(tuán)子忽然活躍起來,化作人形站在孟瑯身后。阿塊回頭沖黑無常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進(jìn)來。
孟瑯依舊翻找著。衣服、書、盤子,扔了一地。閻羅站在門口,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他。突然,孟瑯停住了。他從箱子里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書,里面夾著許多紙條,他翻開它,上面都是歸一的筆記。
孟瑯定定地看著它,連眼珠都不轉(zhuǎn)一下,簡直跟走火入魔一般。
阿塊問:“找到了?”
“找到了!泵犀樦惫垂吹囟⒅潜緯,說,“我要?dú)⒘怂。?br />
阿塊問:“用什么?”
“聚靈陣!
“你當(dāng)先去靈池療傷,否則即使你學(xué)會了聚靈陣,也無法用它!卑K低聲道,“你師傅也說了,讓你先療傷!
或許是這句話觸動了孟瑯,他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直挺挺朝靈池走去。黑無常趕緊讓開,他頗為驚奇地看了阿塊一眼,只見他跟著孟瑯,一直跟到了靈池邊上。當(dāng)四周再沒有什么動靜時,他問黑無常:“道長在做什么?”
“已入定了!
阿塊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他的身體又變回了那團(tuán)墨疙瘩。黑無常這才明白,他根本沒消化掉那些亡魂,他剛剛是緊急變回人形的。
黑無常放出一只烏鴉,也開始打坐了。老實(shí)說,剛剛歸一那一擊也波及了他。他體內(nèi)的陰氣現(xiàn)在正如潮水翻涌,十分不平。因此,適才他一見阿塊內(nèi)傷深重,就知道他肯定也被歸一上仙誤傷了。但景懿君一點(diǎn)傷都沒受
黑無常心情忽然有些復(fù)雜。他實(shí)在沒有想到,景懿君和這青煞的關(guān)系竟能好到這地步。人人都說青煞殘酷無情,可說實(shí)在的,他們又見過幾個青煞呢?
第262章 風(fēng)云突變
閻王殿中, 閻羅、白無常和孟婆正在等待。當(dāng)那只烏鴉飛進(jìn)來時,閻羅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黑烏鴉張嘴,以黑無常特有的凝練說完了剛剛發(fā)生的事。當(dāng)聽到歸一已死時, 閻羅不禁叫了一聲。白無?迒手樀溃骸霸趺矗繗w一上仙死了?老天啊, 這下還有幾個上仙可以打宏元?”
孟婆凝神聽完了烏鴉所說, 果斷道:“我們得速將此事告訴留守在羽化島的流星子仙君, 讓他及時轉(zhuǎn)告月華仙子和百川真君!
白無常叫道:“大王不能去,羽化島上的人沒準(zhǔn)會認(rèn)出他!”
孟婆道:“老身去。你和閻羅留守酆都,不要輕舉妄動!
閻羅說:“怎么能讓您去?”
孟婆淡淡道:“我丈夫也曾是神仙, 我去,比你們更合適!
她起身, 拎著竹竿飛身而去。白無常湊到閻羅旁邊, 好奇道:“孟婆還有相好?我咋沒聽說?”
閻羅皺眉道:“她丈夫已經(jīng)不在了你別打聽了!
梧桐山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
歸一那拼死一擊毀掉了大半個山坡。宏元從山石中爬出, 渾身的煞氣再也無法遮掩。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格已經(jīng)搖搖欲墜,他必須盡快補(bǔ)充靈力。這時,從遠(yuǎn)處傳來了打斗聲。他走過去, 看到筆中仙正跟火如云糾纏著。兩人雖然都傷痕累累,卻不分上下。筆中仙看到他,大喜:“宏元大人!快幫幫我!”
宏元伸出手, 煞氣一下子卷走了火如云。筆中仙狂喜, 忙跑到他面前, 匯報(bào)道:“除了這個, 其他的神仙我們都?xì)⒘!大人您沒事吧——”
宏元伸手刺穿了他的胸膛,筆中仙的表情驟然變得驚恐。下一瞬,他就被煞氣吞噬了。
“大人!不——大人!”
宏元挖出了他的神格, 接連吸收了兩人的神格,他的身體稍微穩(wěn)定了些。煞氣緩緩地流回他體內(nèi), 然而,光這些不足以彌補(bǔ)他受的傷。宏元閉上眼,立即找到了卿鐵笛。
【上去!
他無聲地發(fā)出這個命令,接著便檢查起戰(zhàn)場來。他發(fā)現(xiàn),千面和黑無常不見了。他想起來黑無常和歸一是一伙的,既然如此,酆都一定有鬼?伤F(xiàn)在最想找到是孟瑯和那青煞,而非黑無常和歸一。
宏元站在原地,眼神森然。他思索許久,拔身去了西方。
那是北杈子山所在的方向。
羽化島底部,一具具鬼侍睜開了眼睛。它們攀住羽化島底部的巖石,像螞蟻一樣迅速向上爬去。卿鐵笛第一個躍出水面,他臉色青白,雙眼無神,模樣古怪至極。他將鐵笛湊到唇邊,頓時,凄厲的笛聲飛出,成百上千的鬼侍立刻向島內(nèi)涌去!
島上眾人聽到笛聲時都愣了一下,流星子從屋內(nèi)沖出,飛上半空,就在這時,卿鐵笛抓著笛子沖了上去,一把將他打落在地。眾人都看見了這一幕,有人大喊:“鬼!是鬼!”
該死,該死,該死!千面飛快地跑著,滿眼恐懼。她剛剛看見那一幕了,宏元?dú)⒘斯P中仙?為什么?他們不是一伙的嗎?瘋子,真是個瘋子!反正她已經(jīng)活過來了,她沒必要為他賣命!突然,千面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一下子摔在地上,抱著頭滿地打滾,一道冷酷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
“敢逃?速去南邊找百川,告訴他孟瑯和青煞殺了歸一!”
鬼侍淹沒了羽化島,這里已成了人間煉獄。盡管羽化島上的神仙個個身手不凡,可他們面對的也不是普通的鬼!這都是宏元精心選擇的成果,是不知道在人間為害多少年的厲鬼!且這些鬼侍數(shù)量眾多,羽化島上眾仙不得不以一敵三四,甚至以一敵十!
眾人紛紛陷入苦戰(zhàn),其中流星子被追打得尤其之緊。卿鐵笛變成鬼后不知為何比生前更厲害,那笛子就像一條毒蛇般緊咬他不放,而流星子周圍還有三四個鬼侍糾纏,他根本無暇掏出羅盤向外求救。他正鏖戰(zhàn)之時,天空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條紫角的黑龍!那黑龍咆哮著撲下,登時在群鬼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黑龍昂首朝卿鐵笛撲去,把他逼到了一邊,托這龍的福,流星子終于騰出手來找月華仙子告急,可他卻發(fā)現(xiàn),師傅聯(lián)系不上了!
師傅從萬年往西,百川真君從萬年往南,歸一真人從萬年往東,滄靈夫人從萬年往北,現(xiàn)在羽化島最近的就是滄靈夫人!流星子趕緊用羅盤聯(lián)系滄靈夫人,那頭,滄靈夫人腰上的鏡子閃了閃,她拿起鏡子,只見流星子焦急地喊道:“羽化島遇襲,趕快回來——”
“啪!”
一聲脆響,滄靈夫人手中圓鏡忽然碎裂。
那頭,卿鐵笛手握鐵笛,打碎了羅盤。他的半邊身體已經(jīng)被黑龍咬掉了,可他依舊還能行動。
“啪!”
與此同時,百川腰上的鏡子也碎了。周圍的人都一愣,接著,便驚慌道:“鏡子碎了?怎么回事?”
“鏡子無端破碎,羽化島必然有事。”百川面色一沉,道,“我們得趕緊回去!”
他返身朝北邊飛馳,千面在劇痛驅(qū)使下跌跌撞撞地往南飛去,當(dāng)她看見遠(yuǎn)處劃過的流星一般的亮光時,簡直像看到救星一般喜悅。她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大喊道:“百川真君!百川真君!”
隊(duì)伍中,黑山君突然說:“我好像聽見了妙真仙子的聲音?”
百川詫異道:“你確定?我什么也沒聽見!
“我真聽見了!”黑山君停下,堅(jiān)定道,“她就在附近!”
百川也停下了,這時,他看到妙真飛快地從遠(yuǎn)處飛來。她雪白的衣衫破破爛爛,整潔的發(fā)髻也凌亂不堪,灰撲撲的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喜悅。她大喊:“百川真君,我可算找到你們了!我有大事要說,歸一上仙被孟瑯和那青煞殺了!其他神仙也都死了!”
說完這句話,她腦中的劇痛突然消失了。千面如釋重負(fù)地吐出一口氣,百川卻猛地抓住她,那力道大得令她慘叫出聲。百川瞪著她,雙眼幾乎跳出,他臉色十分恐怖,問:“歸一死了?在哪兒!”
“在、在那邊!”千面趕緊指了一個方向,百川吼道:“帶路!”
這時,隊(duì)伍中有人說:“百川上仙,咱們是不是該先回羽化島?”
百川突然清醒了,他死死地盯著千面,眼中有萬分不甘。這時,黑山君自告奮勇道:“我跟一些人先回羽化島看個究竟,師傅你跟其他人和妙真仙子去那邊看看!青煞和羽化島,咱們一個都不能放棄!”
尖崩子上,黑無常一睜眼便看到了漫天金光,靈池中的靈氣以一個恐怖的速度涌入孟瑯的身體,他仍維持著坐定的姿勢,一動不動?吹剿跓o常大吃一驚,短短幾個時辰內(nèi),孟瑯的頭發(fā)竟灰白了許多。
他哀傷地看了他一會,又望向地上的阿塊,那墨疙瘩像死了一般呆在岸邊,好似一塊石頭。黑無常側(cè)耳傾聽,白無常嘰嘰喳喳的聲音通過烏鴉的耳朵傳了回來。黑無常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就在這時,他聽到遠(yuǎn)方傳來了一聲巨響。
黑無常愣住了。那巨響就像一聲雷鳴,不祥地在萬里晴空中回蕩。他猶豫間,又一聲巨響傳來。黑無常直勾勾地盯著巨響傳來的方向,化身烏鴉飛了過去。
千里之外,一塊巨大的陰云籠罩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吃草的牛羊不安地抬起頭,牧羊犬驚叫著,放牧的孩子驚懼地望著頭頂那片巨大的烏云。那烏云那樣厚,那樣黑,好像馬上就要下雨似的。悶雷一聲聲傳來,孩子趕緊趕著牛羊離開。
鬼蜮之中,月華和眾仙正與宏元廝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對面那個渾身鬼氣的男人——宏元竟真是青煞!景懿君說的是對的!她揮舞著雙鉞,怒吼道:“你分明自剖了神格——你究竟、究竟是怎么騙過我們的!”
宏元一言不發(fā),只是攻擊。他來找月華是為了她手中的水照月,他要用這東西找到孟瑯幾人,原本,他輕而易舉就能殺了月華,可他體內(nèi)那破碎的神格宛如一塊塊刀片,令他氣息不順,攻擊不暢。他真想把那玩意徹底挖出去,可他大計(jì)未成,還需要神仙的身份。
黑無常遠(yuǎn)遠(yuǎn)看見鬼蜮,心下駭然:宏元竟這樣快就追來了!他立即將這消息告知白無常,后者捉著烏鴉大喊道:“你跑遠(yuǎn)點(diǎn)!跑遠(yuǎn)點(diǎn)聽到?jīng)]!我跟大王現(xiàn)在就去搬救兵!大王,我現(xiàn)在馬上去羽化島,你就呆在酆都守著烏鴉,老黑,有啥事你跟大王說,你別進(jìn)鬼蜮!聽到?jīng)]!不準(zhǔn)進(jìn)去!”
白無常銅鑼嗓子吼完,就變成了一只白鴉。閻羅一把抓住他,叫道:“你親自去干嘛?讓你的分身過去!宏元這時候出現(xiàn)在尖崩子附近肯定是知道了孟瑯的去處!小黑你快去找他們,讓他們躲到別處去!我們馬上就過來!”
尖崩子上,墨疙瘩微微動了一下,它慢慢伸展,慢慢膨脹,慢慢恢復(fù)成了人形。阿塊動著手指,感覺有些陌生。他傾聽著尖崩子上的聲音,問:“黑無常,道長現(xiàn)在怎樣了?”
沒有人回應(yīng)他。阿塊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黑無常?”
黑無常不在。阿塊又聆神傾聽,察覺孟瑯仍在,他呼吸綿長平穩(wěn),顯然還在入定。阿塊心下略安,接著又皺起眉頭,心想黑無常不會無緣無故離開,難道周圍出什么事了?
這時,他聽到了鳥震動翅膀的聲音。
這聲音固然有可能是黑無常,但阿塊警惕無比,不曾多想便飛指朝聲音來源打去,卻聽黑無常尖叫道:“作甚!”
“黑無常?”阿塊問,“你出去干什么?”
“宏元追來,需速離開!”
阿塊一愣,說:“道長還在入定,如何能走?”
黑無常落下,急道:“情況危急,顧不得多!”
阿塊略一凝思,搖頭道:“不,我們該去找宏元。歸一上仙的聚靈陣余波尚且傷我至此,宏元的傷想必更重!現(xiàn)在興許是殺了他的大好時機(jī)!”
黑無常一愣,忽然想到宏元既然召出鬼蜮,想必是遇上了其他神仙。他又一思索,馬上想到來西邊搜查的正是月華仙子,月華仙子乃羽化島上仙,實(shí)力超群,倘若她被宏元所殺,情勢將更危急!幾個轉(zhuǎn)念間,他決心一定,道:“此言有理,吾當(dāng)救之,合力殺敵!”
言畢,他飛身而去,阿塊聽聲辨位,幾躍間便消失在天際。
第263章 以二對一
“鏘!”
一道鋒利的金光劃破濃濃黑霧, 短暫地照亮了鬼蜮。煞氣在月華四周翻涌,擊之則退,退之復(fù)來, 月華已看不清其他神仙到底在哪, 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她心中萬分焦急, 可就連宏元她也找不到了。要不能盡快打破這鬼蜮, 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一只巨手突然從她身后襲來!月華揮鉞劈開那黑手,另一只手又從她頭頂壓下!第三只、第四只無數(shù)只手從黑霧中伸出, 不停地向她襲來!月華沒過多久就明白宏元是想耗死自己,絕不能讓他得逞!
月華合攏雙鉞, 厲聲道:“起!”
一只金色巨手拔地而起!一個渾身金光、衣帶飄飄的神女突破層層黑霧, 伸手撐向無邊無際的黑天!天上也降下一只巨手, 死死地壓住了月華的法相!法相雙手撐著那只蒼穹般的巨手,低著頭,弓著腰, 咬牙往上抬,月華手訣一變,萬丈金光從水照月中射出, 也從神女的背后射出, 鬼潮湮滅, 神女霍然起身, 第二只巨手出現(xiàn),再次壓了下來!
接著,是手臂, 是肩膀,是宏元!他像一座小山似的壓在神女頭頂, 他,就是這鬼蜮的天!無邊無際的煞氣壓下,就像從天際傾落的瀑布,月華大喝一聲,催動全身靈氣,猛地抬起雙手,寸寸金光將她的身體照得幾近透明,下一瞬,她消失了,法相中卻多了一個小人,水照月也出現(xiàn)在了神女手中。
天人合一,天人法相!
法相再次大漲,水照月金光大綻,神女怒吼著抬起頭,宏元亦怒吼著往下壓。鬼蜮中的煞氣全部涌了過來,金光與煞氣相撞,相抗,月華的靈氣在迅速流失,可攻擊她的煞氣仍源源不斷,她望著頭頂?shù)囊黄诎,不禁感到一絲絕望。
千年過去了,宏元還是如此強(qiáng)大。他們錯了,錯了啊!
巨手一點(diǎn)點(diǎn)下壓,神女的膝蓋漸漸彎曲,月華越來越絕望,千年前的場景又一次浮現(xiàn)心頭,彼時天地間一片昏暗,宏元的力量令方圓百里陷入幽冥,無數(shù)的亡魂厲鬼在其間出沒,此情此景,與現(xiàn)在何等相似!可那時她有三個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現(xiàn)在,她卻孤身一人!
她牙關(guān)緊咬,雙眼血紅——威靈,威靈定是宏元?dú)⒌!她為何沒有相信景懿君的話!宏元騙了他們所有人!接下來就是歸一,接下來就是百川,她不能死,她若死了剩下的人都會死!
她不能再讓宏元繼續(xù)蒙騙大家!
“啊啊啊!”
月華怒吼著,再次挺身,磅礴的靈氣好似熊熊燃燒的火焰,大股大股地從法相身上冒出,成了一層金色的盔甲。法相猛地向上抬了數(shù)丈,宏元也感到了一絲棘手,沒想到千年過去,月華這婆娘也長進(jìn)不少?上F(xiàn)在受了傷,否則何必與她僵持這樣久。
不過,她還是打不過他!
巨手壓下,宏元掌心冒出無數(shù)亡靈,月華在其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容:火如云、筆中仙、金老丈甚至,還有妙真。這些亡魂哭叫著朝月華撲來,死死地抱住了月華的手臂、腦袋、身子,就像一條條青色的繩子將她纏住了!宏元的手再次壓下,水照月發(fā)出一聲銳響,突然,宏元的手滑開了。他歪斜著身子,不敢置信地望向身后——一只手撕開了鬼蜮。
接著,又一只手徹底撕開了那個口子,是阿塊!
“該死!”宏元罵道,扭身朝阿塊打去。甫一交手,宏元立刻察覺到不對——這家伙的煞氣更濃厚了。他不得不小心對付,但阿塊攻勢兇猛,宏元忽然想到了什么,譏諷道:“你還跟以前一樣,光憑蠻力,毫無章法可言。”
阿塊動作一頓,宏元趁機(jī)攻去,鬼蜮呼嘯而來,阿塊猛地后退,怒道:“你耍詐!”
“誰打仗不耍詐!怎么,死了五百年,你把當(dāng)將軍的本領(lǐng)都忘光了!”宏元一占上風(fēng),便不松手。阿塊的鬼蜮也卷了過來,兩人相互廝殺著,天地間一片昏暗,好似暴雨將至。
“你為何要?dú)⑽!”阿塊怒吼著,“我曾如此信任你!你為何要害我!”
宏元冷眼看著他,心中暗自計(jì)量,他胸口越來越痛,是那受損的神格在作祟。
“你說啊!”阿塊心中的憤怒無以言加,煞氣隨著呼嘯翻涌,他越打越兇,越打越兇,那磅礴的煞氣令宏元暗自心驚——他當(dāng)初真不該只砍下他的頭、挖去他的眼,他就該把他碎尸萬段,剁成肉泥,讓他死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
可惜,這家伙空有煞氣,腦子卻沒有半分長進(jìn)。宏元暗中積攢著力量,一柄漆黑的九節(jié)鞭在他手中出現(xiàn)。他說:“你不想知道你母親是怎么死的嗎?”
阿塊愣了一下,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卻被宏元抓住了時機(jī),一鞭砍在他頭上!頓時,煞氣灌入,阿塊的形體被沖散了!
另一邊,月華被那些亡魂困住了。亡者臨死的哀怨裹雜著煞氣沖入她的神識,月華又痛苦,又悲傷:這都是她的朋友們!都給宏元?dú)⒘耍《甲屗麣⒘耍?br />
【竟然偷襲,我不甘啊】
【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好了沒有,他竟殺了我!這負(fù)心漢!】
【我忠于他,我分明忠于他!】
“啊啊!”月華怒吼著,掙脫了裹纏雙臂的亡靈,將雙鉞砍在了它們身上!她含淚殺死了它們,急遽朝宏元襲去!那些亡魂一段段朝地面墜落,化作了蒙蒙細(xì)雨。
那邊,宏元一擊得逞,阿塊立時落入下風(fēng)。宏元雖然受了傷,可煞氣并不比阿塊少,且比阿塊更陰狠,更毒辣,那些狂暴的煞氣在阿塊身體中肆虐,令他不得不一心二用。他既得趕緊絞殺體內(nèi)的煞氣,又得應(yīng)付宏元的攻擊,可讓他分心最大的還是剛剛那句話。
“你見過我母親?”他吼道,“你殺了她?”
“我殺了她?”宏元哈哈大笑,“你猜猜她怎么死的?”
“快說!!!”
“想得倒美!她怎么死的,你當(dāng)記得最清楚!”宏元瞥見月華襲來,反手給了她一鞭。他如今以一敵二,情況并不樂觀。他的神格越來越糟糕了,宏元暗自惱火——該死的歸一!與其讓這神格繼續(xù)在他體內(nèi)作妖,倒不如讓它出去!一道金光在宏元眼中閃現(xiàn),接著,一個巨大的金色身影在空中閃現(xiàn),月華驚駭?shù)溃骸澳阍踹能召出法相?”
“你不是奇怪我為何能騙過你們嗎?”宏元獰笑道,“這就是答案!”
天空中出現(xiàn)了兩個宏元,一神一鬼,一金一青。月華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個人怎么能既是神又是鬼?”
“我有說過我是一個人嗎?”宏元說,“你們永遠(yuǎn)不知道,為了復(fù)仇,我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話音剛落,那神宏元便向月華攻來!神格在他胸膛中跳動,宛如一顆金色的心臟。宏元竟然把自己的神格分了出來!月華驚駭無比——這不可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即使是分身術(shù)也不能做到這地步!宏元到底都干了什么?
兩尊法相一交手,月華就更加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這法相竟不需要宏元控制!它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竹節(jié)鞭力逾千斤,剛猛無儔,可月華的水照鉞也毫不遜色——她月華,是武神!她曾誅魔,她曾除鬼,當(dāng)明月普照大地之時,她的眼睛審視著世間的一切罪惡,水照月照萬物,是為了她去除惡!
然而,她現(xiàn)在的情況頗不樂觀。她的靈氣消耗太大,天人法相難以長久維持,必須速戰(zhàn)速決。月華惡狠狠地盯著神宏元,雙鉞再次合一,萬里陰云中一輪明月破開黑暗,一道磅礴金光從水照月中射出,直接擊穿了神宏元的法相。
這是月華的絕殺技,月照千里湮滅。一千年前她在對戰(zhàn)宏元之時悟出了這一招,一千年后又是和宏元對戰(zhàn)她用了這一招。她所有的靈氣都在這里,宏元即便是青煞,可他成仙也才五百年,難道她還打不過他嗎!
那邊,正和阿塊戰(zhàn)斗的宏元也看到了那浩蕩月光。但他已來不及去救法相了,月光急速擴(kuò)大,如巨獸般將法相吞噬,月華靈氣接近耗竭,直直向地地面墜落。她看見,宏元的法相碎了,他的神格,也碎了。
她滿意地笑了。這時,一個人接住了她,她抬頭,看到了一張青白的臉和一對扇動著的黑翼。
黑無常一直在旁邊觀戰(zhàn)。這種級別的戰(zhàn)斗,不是他可以輕易插手的。那些破碎的神格如流星般向宏元飛去,月華將水照月扔了過去,叫道:“攔住它們!”
可是慢了。那些碎片離宏元越來越近,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它們沒有飛進(jìn)宏元體內(nèi),而是飛進(jìn)了阿塊的身體。月華瞳孔一縮,叫道:“糟糕!”
這些碎片會攻擊那青煞!她忙掙脫黑無常,可沒了靈氣她連御空都困難,突然,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碎片沒有攻擊阿塊。相反,它們在阿塊體內(nèi)迅速凝結(jié),竟有再次成為神格的跡象!
就在這時,宏元突然抓住了阿塊,他的臉龐裂開,青色的深淵張開了巨口,將阿塊吞了進(jìn)去,也將那些碎片吞了進(jìn)去,那深淵急遽擴(kuò)大,黑無常轉(zhuǎn)身就跑,可卻飛不動,下一瞬,他跟月華就被那深淵吸進(jìn)去了。
第264章 劍仙遺意
孟瑯盤坐在靈池中。充沛的靈氣在他身中流轉(zhuǎn), 令他的神思空前清明。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識隨著某種無名的東西流動,好像與天地合而為一。
這固然是歸一在尖崩子精心打造的得天獨(dú)厚的環(huán)境所致,但威靈在他體內(nèi)留下的那枚神格碎片同樣功不可沒。除此之外, 孟瑯那萬念俱灰的心境, 也讓他暫時忘卻了一切雜念, 達(dá)到了入定中極深的境界。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外界的一切都毫無察覺,甚至連身周的水波都感受不到。他仿佛置身于明朗的虛空之中,而在這虛空中, 他看見了雪。
雪從山上落下,浩浩蕩蕩, 傾瀉千里, 天地間轟鳴陣陣, 好似巨龍的咆哮,又好似群山在怒吼,只是這山是白色的, 這火也是白色的。這是雪崩。
孟瑯第一次看見雪崩,就是在穹廬峰上。起先不過是小小的一塊白色墜落,又或者一道不起眼的黑色的裂痕, 但頃刻間整個山坡就像被巨石擊中一般分崩離析, 大塊大塊的雪就像江面上的冰凌突起, 似千萬匹沖鋒的戰(zhàn)馬, 從黑色的山脊奔下。數(shù)丈數(shù)十丈高的雪塵從山坡上升起,就像它覆蓋著的那石頭做成的巨人蘇醒了,正抖擻著自己的戰(zhàn)袍。
他那時不能入定。他很久都不能入定。師傅讓他終日對著皚皚雪山打坐, 可他不能入定。在穹廬峰上的那二百年他見過多少次雪崩?無數(shù)次了。每一次,他都會為那毀天滅地的氣勢所震懾。他會久久地望著雪崩過后裸露的山崖, 心中懷著無可明說的感覺。
有一次,當(dāng)他又看見雪崩時他拿起了劍。但無論試上多少次,他的劍不能與那倒塌的白山雪海相比,F(xiàn)在,他許久以前見到的第一次雪崩時的場景忽然又出現(xiàn)在了眼前,孟瑯心中似有神通。他閉著眼,卻站了起來,斫雪劍自然飛入手中,而靈池底部傳來了一聲嗡鳴。那嗡鳴就像雪崩之前的第一道裂痕,孟瑯突然睜開眼睛,他出劍了!
只是一劍。干脆、利落、無情,勢不可擋。草坡上卷起颯颯長風(fēng),流云激蕩,劍氣沖出了尖崩子,在空氣中激起一聲尖鳴。瞬息之后,對面山坡上凍結(jié)了千年的雪裂了,接著,崩落。
“轟轟轟轟!”
雪崩了,可雪崩不是結(jié)束,隨著滔滔白雪的滾落一道極深的劍痕漸漸裸露,就像嵌在黑巖上的一道傷疤。孟瑯直直地望著對面的山崖,似還沒有從入定中清醒過來。忽然,他望向靈池,俯身挖起池底的淤泥,一角堅(jiān)硬的東西露了出來。孟瑯挖去覆蓋在上頭的淤泥,看到了一個雪白玉盒。
這盒子大約一掌大小,通體圓潤,毫無雕琢的痕跡。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從中透出,濃郁溫和的靈氣在周圍繚繞。一道黑影突然從歸一的草廬里飛出,斫雪立刻豎起劍身,擋住了它。那漆黑的長劍威脅地指著孟瑯——是誅魔劍。
誅魔劍?
孟瑯望向手中的玉盒,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但還不敢置信。他微微將玉盒打開了一條縫,就在那一瞬間,誅魔劍“啪”地打掉了他的手,劍身一甩,打掉盒子,又穩(wěn)穩(wěn)接住,把它送回了靈池里。
即使只是短短一瞥,孟瑯卻已經(jīng)看清了盒子里的東西。師傅曾說聚靈陣不能無中生有,那么,維持尖崩子上陣法運(yùn)轉(zhuǎn)的靈氣來源究竟是什么?孟瑯以為是師傅留下了靈氣,就在剛剛,他發(fā)現(xiàn),他錯了。
天哪,難怪他能如此之快地入定,難怪他突然醒悟了那一劍,那盒子里,是劍仙顧念言的神格!
不會錯的。他見過顧念言的劍,也見過他的靈氣,那盒子里就是他的神格!劍仙大人一定能殺死宏元——孟瑯去拿盒子,卻被誅魔劍擋住了。
“斫雪!”他喊道,斫雪劍立刻跟誅魔劍打了起來,孟瑯趁機(jī)打開了盒子,就在盒子敞開的一剎那,里面的靈氣忽然大股大股地跑了出來!誅魔劍怒吼一聲,抽開斫雪,狠狠地關(guān)上了蓋子!它沖孟瑯指指點(diǎn)點(diǎn),幾乎要刺過來了。
孟瑯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里面不是神格。神格不會這樣輕易地消散,這只是一團(tuán)被師傅勉強(qiáng)捏合起來的靈氣。
是了,師傅說過,劍仙大人已經(jīng)死了,但他既然臨死前在誅魔劍里留下了一道劍意,或許,他也把靈氣留了下來。他是有可能這樣做的,因?yàn)樗逓樘,如果他先不把自己的靈氣散盡,那他剖出神格時那些靈氣就會自動地阻撓他,就像他當(dāng)初想要自殺時那樣。
希望破滅了。孟瑯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陡然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周圍太安靜了。他猛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阿塊不在靈池邊,再一望,黑無常也不在。他頓時脊骨生寒。突然,他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天色有些變暗了,可他這邊仍是陽光璀璨。
孟瑯盯著那方天空看了一會,回身迅速把玉盒重新埋好,這時那邊突然閃過一道強(qiáng)光,半個天空都被照成一片雪白,孟瑯臉色大變,抓起斫雪劍便走了。
被宏元吞噬的瞬間,阿塊抓住了他的頭,用力打了過去。下一瞬,宏元就潰散了,他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飄忽的煞氣,在阿塊身邊游走糾纏進(jìn)攻。
阿塊知道宏元就藏在這一片漆黑中的什么地方,可他找不到他。他難以冷靜,腦子里就像有什么東西在連續(xù)不斷地敲打:宏元見過他娘,他見過她!他見過她見過她見過她——
“啊啊啊!”阿塊怒吼著,狂暴地攻擊著,但宏元那該死的家伙躲在煞氣里。他怎么才能找到他,怎么才能!
煞氣不斷從他體內(nèi)冒出,那些煞氣飛速膨脹著,尖刀一般刺向四周。阿塊的意識牢牢地粘附在煞氣之上,急速地搜尋著宏元。
宏元要吞噬月華。
他神格破碎,急需補(bǔ)充靈氣,而現(xiàn)在還有比月華更好的靈氣來源嗎?雖然他剛要接近月華就被黑無常察覺了,可他們之間的實(shí)力太過懸殊,宏元都不必親自出手,只需指使自己的煞氣就能纏住他。他眼中兇光畢露,漆黑的爪子抓向月華。
月華直勾勾地看著他,在臨死的最后一瞬她看起來這樣冷靜實(shí)在奇怪,也實(shí)在令人不快。但對宏元來說這一切無關(guān)緊要,他抓住了她,一口把她吃了進(jìn)去。
在將月華吞吃入腹的瞬間宏元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宛如一團(tuán)烈火在他肚里炸開,他漆黑的身體突然透出金光,宏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急忙將月華嘔出來,可太晚了,月華手里握著一團(tuán)金光,狠狠地把它扔到了他身上!
“轟!”
這間隙宏元的所有煞氣立刻回流,它們急遽收縮,層層疊疊將宏元裹纏。
隨后,天地間驟然明亮了一瞬,一道強(qiáng)光閃過,那光芒比閃電的光更耀眼,就像雨后天地初開的一剎那。那光芒中是濃郁的、狂亂的靈氣——月華引爆了自己的神格。
她不約而同地和歸一做了一樣的事。不同的是,歸一有聚靈陣,她沒有。月華向下墜去,眼睛死死地盯住宏元,那黑色的巨蛹布滿金色的裂痕,可是它沒有裂開。她幾乎絕望了,這時,阿塊高高地跳了下來,他雙手握拳,狠狠地砸在了宏元的殼上!
他的煞氣全部沖出,頃刻間黑殼分崩離析,一個半神半鬼的男人從殼中掙出,將一枚金色的戒指劈面甩在阿塊臉上。登時,一道金雷劈下,這時候黑無常接住了她,月華大叫:“快去幫他!那是威靈戒引來的天雷,他受不住的!”
這道天雷完完全全地劈中了阿塊,他在狂暴的雷霆中燒成了一道青色的烈火,宏元的一只胳膊也在天雷中被焚燒殆盡,一千年前他就是這樣在萬鈞雷霆中化為灰燼!
宏元面目猙獰地瞪著阿塊,半邊鬼身舉起漆黑的竹節(jié)鞭。這一道天雷殺不了這小子,可惜他只敢引一道——畢竟,天雷也會傷他。但沒關(guān)系,他會殺了他,五百年前他沒能殺了他,五百年后他就再殺他一次,這次他定要將他殺得干干凈凈!
天雷消逝的瞬間,竹節(jié)鞭打了過去,一道黑影一閃而逝,擋在了阿塊面前,下一瞬,一只折了翼的烏鴉從半空中墜下。
威靈再次揮動竹節(jié)鞭,阿塊嘶吼著迎上——他變成了一頭巨狼,咬住了那竹節(jié)鞭,可他的腿在發(fā)抖,一道道細(xì)小的金雷在他身上流竄。宏元大吼一聲,此時,不遠(yuǎn)處的天空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白色巨影,雪白的劍光在長空中一閃而逝,跨越數(shù)十里刺中了宏元!宏元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到了一尊高大威武的神像,那神像眉目低垂,神色冰冷,那是孟瑯。
那劍極快地從宏元身上閃過,即便跨越數(shù)十里,那恐怖的劍意仍令宏元感到一絲恐懼,那劍意里攜帶著和威靈的天雷中同樣的東西,那是超越了神鬼之上的力量,是十樞之后已經(jīng)失傳的力量,是他想方設(shè)法要與之抗衡的力量。
宏元狂怒地瞪著那法相,似乎還想攻擊,可下一瞬,他那漆黑的身體裂開了。月華的靈氣,阿塊的煞氣,威靈的天雷,孟瑯的劍意,還有歸一給他造成的重傷,所有的一切積在一起,終于壓垮了他。
宏元怒吼一聲。他仍在那劍意里前行,就像一頭垂死掙扎的猛獸,法相已經(jīng)奔至宏元面前,斫雪劍再次劈下,宏元的身體驟然炸裂,無數(shù)條漆黑的小蛇從他身體里迸出,其中一條直直地咬向了月華!
第265章 急往酆都
百川站在傾圮的梧桐山下, 臉色陰沉。他面前是一片廢墟,神仙宮恢弘的建筑,早已化為瓦礫, 無法辨認(rèn), 翠綠的山坡, 也成了一片枯黃, 偌大的縣城中,更無一絲人聲,連他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 都成了一塊塊皴裂板結(jié)的干土。
這片大地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生機(jī),難以想象這里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許多神仙都死在了這里。壘壘山人、金老丈、筆中仙百川在這座大山附近找到了他們的尸體, 還找到了殘破的、靈氣枯竭的天流瀑。他緊握著那半截光禿禿的拂塵,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許久,他問:“其他人呢?也死了?”
“我不知道。”千面小聲道, “我忙著逃命”
“你們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是宏元仙君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我們一趕過來就被拖進(jìn)了鬼蜮里,要不是歸一上仙拼死打破了鬼蜮, 我們只怕都要死在這了!鼻嬗^察著百川的臉色, 試探道, “仙君, 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歸一收撿了壘壘山人三人的尸體,扔出四個字:“回羽化島!”
羽化島上的景象十分慘烈。那些鬼侍實(shí)在太多了,無論怎么打也打不完, 神仙們紛紛召出法相,這些鬼侍這才露出一點(diǎn)頹勢。卿鐵笛好像看出大事不妙, 突然支棱著半邊身子朝大海飛去,流星子和黑龍?jiān)诤箢^猛追,只見卿鐵笛直直扎進(jìn)海里,他二人也跟著扎了進(jìn)去。
黑龍很快將流星子甩開一大截,而他已經(jīng)快呼吸不過來了。流星子不甘地向下游了幾尺,最終不得不躍出水面。他盯著深藍(lán)的海面看了一會,扭頭朝羽化島飛去。
既然他在這幫不上忙,那不如趕緊回去叫幫手!
海中,黑龍急速朝卿鐵笛逼近。就在黑龍張開大口朝卿鐵笛咬去時,海中卻突然傳來了縹緲的歌聲!緊接著,無數(shù)游魚聚攏在卿鐵笛面前,黑龍只看到他背后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銀發(fā)人影,然后,一個個黑影罩住了它。黑龍?zhí)ь^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成群結(jié)隊(duì)的鯊魚。
閻羅和白無常趕往尖崩子的路上,帶路的烏鴉突然慘叫一聲,變成一堆黑漆漆的羽毛飄散了。閻羅和白無常立刻停了下來,臉色難看地望著對方。
“老黑出事了。”白無?迒手樀,“狗日的宏元!”
“我們得趕緊過去!遍惲_面色凝重道,“就算出事了,咱們也得搞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孟瑯抱著月華,背著阿塊,袖子里揣著黑無常,急速朝尖崩子趕去。月華臉色慘白,胸口一片血紅,就在剛剛,那條小蛇鉆進(jìn)了她的胸口,咬掉了她的心臟。若她是神仙,這傷不會致命,可她現(xiàn)在沒了神格,她是人!
孟瑯沖進(jìn)陣法,將阿塊從肩上卸下,急匆匆將月華抱進(jìn)靈池!吧舷纱笕,您再支撐一會!”他手直發(fā)抖,踉蹌跑進(jìn)茅屋,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藥草出來。月華斜靠在靈池邊上,眼中已有死色。孟瑯急忙把那些藥草搓碎,填進(jìn)月華胸口。月華臉色灰敗,氣若游絲地說:“沒用的,我的心沒了,我要死了”
“您別說胡話!”孟瑯顫聲道,“您是上仙!您怎么會死!”
“水照月給你抱歉,沒信你”月華的聲音越來越低,“讓我,找照夜”
孟瑯趕緊把水照月舉到月華面前,月華盯著它,可是水照月中什么也沒有。月華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她激動地叫道:“羽化島——”
她猛地咳出一口血,可她的眼睛還死死盯著水照月,口中仍拼命叫道:“有事!羅盤,不應(yīng),羽化——咳咳!”
她吐出好幾口鮮血,胸口的血也流得更多。孟瑯哭叫道:“上仙大人!”
月華抓住他,堅(jiān)決地說:“去羽化!”
“我會去的!上仙大人您堅(jiān)持住,師傅肯定還有別的藥,靈氣”孟瑯已亂了陣腳,他匆忙把靈氣灌入月華的身體,可靈氣不能起死回生,月華的眼瞳急速地黯淡下去,這時,黑無常從他袖子里翻了出來,大叫道:“去酆都,可救上仙!”
“羽化”月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孟瑯,她死死地瞪著孟瑯,好像要把這句話刻進(jìn)他的心里。孟瑯猶豫片刻,對黑無常道:“去羽化島!”
月華一聽到這句話,手便松了。她軟軟地向后面倒下去,眼睛還望著孟瑯。黑無常急道:“羽化有事?不去酆都,上仙無救!”
“自然要去酆都先救上仙,我這樣說是為了月華上仙安心!”孟瑯用靈氣對黑無常說。他趕緊去背阿塊,卻發(fā)現(xiàn)阿塊痛苦地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tuán),他整個兒比之前縮了一圈,看起來就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金雷在他身上閃爍,無時無刻不在破壞他的身體。黑無常則看到,孟瑯的背部已經(jīng)被金雷灼傷了。
“酆都有治阿塊的傷的辦法嗎?”
黑無常探出鳥頭,說:“勝過此地。”
孟瑯轉(zhuǎn)身背起月華,抱起阿塊,黑無常勉力一蹦,兩只細(xì)爪子精準(zhǔn)插進(jìn)了他的發(fā)髻里。一行人離開尖崩子,急速朝酆都趕去。
另一邊,閻羅眼看著一道流光從尖崩子頂部射出,激動地大叫:“是孟瑯!快追過去!”白無常立刻化作白鴉射了過去,黑無常似有所覺,一回頭,正好看見一個白色的東西翻滾著沖過來。他大叫:“白無常!”
白無常精準(zhǔn)避開孟瑯的頭,一爪子揪住了他衣領(lǐng),得意地喊道:“老白來也!”閻羅隨后趕到。孟瑯大喜:“你們怎么過來了?”
“兄弟有難,怎能不來!”閻羅看見孟瑯那頭半灰半白的頭發(fā),又驚又悲,忙問,“宏元呢?”
“被我們打敗了,但沒死,逃走了。”
“你們居然打敗了宏元——”閻羅差點(diǎn)被阿塊身上的金雷齜了一下,他趕緊往后跳了一大步,驚道,“天雷!”
“說來話長,咱們還是先回酆都救月華上仙吧!”孟瑯趕緊把月華交給閻羅,瞧見月華臉上身上的鮮血,閻羅更加吃驚,當(dāng)即把人背起。一行人迅速往酆都趕去。
在趕往羽化島的路上,黑山君突然停住了。跟著他的那幾個神仙都不解地望著他,只見黑山君一拍手掌,大叫道:“酆都不是就在這附近嗎?我們?yōu)槭裁床蝗ホ憾及嵝┚缺黄鹑ビ鸹瘝u?”
一個神仙道:“情況緊急,哪里來得及搬救兵?”
黑山君堅(jiān)決道:“酆都離這里不過百里,耽誤不了多久!眼下還不知道羽化島是什么情況,多帶些人總沒錯!要知道,留在上頭的神仙可有好幾十個,要是他們都對付不了,我們幾個去又有什么用?”
幾人聽了,似有動搖。黑山君一拳定音,高聲道:“就這么辦!先去酆都!”
滄靈夫人終于率人趕回了羽化島。有了這批援軍,羽化島上的鬼侍總算被殺干凈了。流星子急聲對滄靈夫人道:“我剛剛看見了卿鐵笛,他成了鬼!現(xiàn)在他跑海里去了,一條黑龍追著他進(jìn)去了!”
“黑龍?”滄靈夫人抹干凈臉上的血,嚴(yán)肅道,“待我讓藍(lán)下去看看!”
她一甩水龍鞭,一條雄偉的藍(lán)龍便沖了出來,呼嘯著向海底鉆去。透過藍(lán)龍的眼睛,滄靈夫人看到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那漩渦中是數(shù)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游魚,那漩渦攪動著,好像什么神秘古老的儀式。
突然,一條黑龍沖破漩渦,帶著滿身傷痕沖了出來,它口中叼著一支長笛,笛子上扒著一只銀發(fā)的鮫人。黑龍紫色的瞳孔森冷地盯著藍(lán)龍,滄靈心中大驚,忙召回藍(lán)龍,在藍(lán)龍出水的瞬間,黑龍也躍出了水面,這時,滄靈夫人背后傳來一個聲音:“這是什么?”
她驚駭?shù)鼗仡^,發(fā)現(xiàn)竟是滿身鮮血的宏元。宏元緊盯著空中的黑龍,更準(zhǔn)確地說,緊盯著它口里那支鐵笛。滄靈夫人道:“這是龍!天底下居然還有龍——”
黑龍冷冷地俯視著羽化島上的人,它的視線和宏元一瞬相接,下一刻,它扭過頭,騰空而去。羽化島眾人仍驚愕地望著它,滄靈夫人心虛地摸了一下水龍鞭:她的鞭子是用龍筋做的。這時,流星子也注意到了宏元,震驚地叫道:“宏元仙君?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怎么搞成這樣?歸一上仙呢?”
“我們遇到了青煞。”宏元慘然道,“歸一上仙拼死重傷了那青煞,現(xiàn)在他跟孟瑯跑了!”
黑山君說去酆都其實(shí)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羽化島上究竟什么情況宏元早就在他腦子里說清楚了。他在酆都門口被攔下了,可閻羅孟婆黑白無常都不在,那些鬼差都不敢得罪他,就放他進(jìn)去了。這廝在酆都中一陣好晃蕩,才下定結(jié)論酆都沒人可幫忙,慢慢悠悠準(zhǔn)備離開。誰知就在這當(dāng)口,閻羅和白無常竟回來了!
閻羅和白無常一看見這頭黑熊,心中立刻大叫不妙。黑山君和宏元是一伙的!如今他們出現(xiàn)在這究竟是要干什么!白無常反手就把黑無常的鳥身揣進(jìn)了懷里,閻羅則給月華施了個變裝術(shù),眼看黑山君要迎上來,閻羅立馬給白無常使了個眼色,后者馬上撞上前去,諂笑道:“黑~山~君~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啦!”
“你們回來得正好!羽化島出事了,我想請你們過去幫忙——哎!閻羅怎么飛過去了!他背著什么?”
“鬼差!哎呦黑山君你可不知道現(xiàn)在的鬼可難抓了真不知道他們都吃了些什么那么厲害哈哈哈哈!”白無?鋸埖匕l(fā)出一串牛吼似的怪笑,又關(guān)心地問,“羽化島咋啦?”
黑山君裝傻充愣道:“我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情況就是不太妙!”
“哎呀是嘛那可真夠糟的,那我趕緊跟大王通報(bào)一聲”白無常火速溜回閻王殿,就這么把這幾位神仙撇在了后頭,他趕緊又放出一只白鴉,卻突然一愣。
他奶奶的,他第一只分身怎么看見了孟婆?
第266章 黑已成白
云層中, 一條黑龍?jiān)诒P旋。白鴉沖到那黑龍頭上,扯著一口細(xì)嗓子聒噪道:“孟婆奶奶,你咋回去了?你跟流星子談好了?”
黑龍伸爪從嘴里抓下笛子, 冷冷道:“談個鳥!老身剛過去就看見羽化島給鬼淹了, 老身好不容易給他們把那些鬼的頭頭殺了, 宏元卻不知從哪個旮旯里跑了出來!老身沒有把握殺死他, 只得先走。你過來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白鴉著急地叫道:“宏元怎么會在羽化島?方才景懿君和月華上仙幾人才跟他打了一架!他日的長了八條腿嗎跑這么快!孟奶奶你別走啊,你走了宏元偷襲羽化島怎么辦?”
“老身又沒說回酆都!焙邶埻紫聦掗煙o際的洋面,說, “老身打算偷偷潛回羽化島——景懿君碰上宏元了?怎么回事?”
“宏元不曉得為什么去了尖崩子附近!月華仙子和那青煞都受了重傷,黑山君卻又來了酆都, 我已經(jīng)派分身去截景懿君了, 老天保佑他飛慢些!”白鴉突然叫道, “那黑熊來了,我不能一心二用!孟奶奶,小子先走了, 你多小心!”
黑山君突然闖進(jìn)了閻羅殿,大著嗓門嚷嚷:“白無常,你咋去了這久?閻羅人呢?羽化島危急, 你們還磨磨蹭蹭干什么?”那幫神仙跟在他后頭, 也是一臉不滿。
白無常趕緊沖出來, 佯作怒容:“諸位為何擅闖閻羅殿!請人幫忙哪有這種請法?黑山君你著急什么?咋地?青煞去羽化島了!”
“沒準(zhǔn)青煞真去羽化島了!”一個神仙恐懼地叫道, “歸一上仙已給他殺了!”
白無常一瞪眼:“什么?誰告訴你們歸一上仙給青煞殺了?”
“妙真仙子!”那人急切道,“這是她親眼所見!”
白無常心里一咯噔,這時候閻羅終于從后屋轉(zhuǎn)了出來, 得虧他穿的一身黑衣,否則背上的血肯定叫人看得干干凈凈。閻羅揩著汗道:“羽化島出青煞了?那還在這廢話什么?趕緊走啊!”
黑山君一聽, 馬上領(lǐng)著這二人往外頭走。酆都城外,孟瑯眼見這一行人離開,立刻帶著阿塊了溜進(jìn)去。白鴉在他肩膀上指揮著:“月華仙子在閻羅殿后屋!帶她去地髓那兒!把她先放里頭!存住最后一□□氣!”
這一溜串話叫完,白無常又扭頭給孟婆傳話:“黑山君已經(jīng)走了!看來狗宏元不知道景懿君在哪兒——祖宗哎你咋把我搞水里了!”
黑龍正在水面下急速前行,白鴉給綁在它的胡須上,讓一個水泡罩住了。此刻,它正在氣泡里驚慌地?fù)潋v著。黑龍說:“你要是把這氣泡弄破了就死定了!
白鴉一聽,立馬不動了。黑龍又說:“等會老身摸到羽化島上,你替我看好這笛子里的器靈,別讓他跑了!
白鴉瞪著那銀發(fā)鮫人,后者尾巴纏在笛子上,畏懼地望著黑龍。白鴉上下打量了它一番,嘖嘖道:“金瞳鮫皇?老天,這幫神仙可真會禍害人哪”
羽化島上,宏元聲淚俱下地描述著歸一與青煞同歸于盡的場景。眾人悲戚不已,流星子紅著眼,怒道:“我就知道那青煞不是善類!景懿君簡直瘋了,竟然干出這等混賬事!”
“這是第二個石頭仙翁!”槐英仙人憎惡道,“跟鬼混在一起的都不是好東西!他現(xiàn)在算什么景懿君,他就是鬼!”
“那青煞為什么不殺他?”滄靈夫人恨恨地說。
“那青煞聽他的話得很!”流星子怒不可遏地吼道,“我親眼所見!它完全是他手下一條狗!景懿君肯定用了什么方法——”
宏元恐懼地說:“該不會是煉鬼?”
槐英仙人大叫一聲,重重地頓了一下手中藤杖,說:“就是這樣!歸一上仙不是說他跟那青煞立了生死契嗎?可生死契沒了他卻活得好端端的,可見他老早就騙了歸一上仙!想不到他心腸竟如此狠毒!也不知道歸一上仙究竟殺死了他沒有!”
一個神仙憤怒地叫道:“要是殺了,今天還會有這些鬼侍嗎?這肯定是他指使的!”
流星子在盛怒之中察覺到一絲不對:“等等,這伙鬼侍是卿鐵笛帶來的。卿鐵笛跟孟瑯不是一伙——”
“倘若他歸順了他呢?”那神仙激動地叫道,“他有青煞聽命,卿鐵笛又成了鬼,他歸順?biāo)皇抢硭?dāng)然的嗎?這兩個畜生是狼狽為奸,一路貨色!”
眾人越來越憤怒,宏元既然煽起了火,就不再說話,專心問著黑山君:【你真沒在酆都看見黑無常?】
【沒有!酆都只有閻羅跟白無常!我現(xiàn)在正帶著他們來羽化島呢!】
【我殺了月華,但黑無常和那青煞只受了重傷,他們肯定被孟瑯帶走了。如果他們不去酆都,還能去哪兒?黑無常能變成鳥,你真在酆都沒看見他?】
【真沒有!就只有閻羅跟白——等等!閻羅進(jìn)來時背了一個人!看著像是鬼差,但是——】
【蠢貨!興許那就是黑無常!閻羅那懶貨沒事怎么會出去?這事必定有鬼!他只背了一個人?孟瑯和那青煞呢?他不可能不帶他們回來!】
【我沒看見!仙尊,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要不要再回酆都】
【不,你身邊還有其他神仙,不要露出馬腳。把這些人帶到一邊去,我親自來酆都。】
宏元抬起了頭。神仙們已經(jīng)吵成一片,有人說該立刻去找月華上仙和百川上仙,有人說先把羽化島上的鬼侍清理干凈,還有人只是單純地痛罵。一千年過去了,這幫蠢貨還是這副自私自利的模樣,就像一群亂叫的豬,眼睛里只有自己的食槽,看不到那食槽底下萬民的疾苦,甚至還要用自己肥大的豬蹄去踐踏他們。
這些家伙根本不配成為神。
假如他現(xiàn)在暗示他們孟瑯可能在酆都,這些人絕無一個敢去,他們要么叫嚷著等待月華或者百川,要么就會想方設(shè)法否定這種可能。這些烏合之眾。這些無首之群。然而宏元眼角極細(xì)微地抽動了一下,仿佛要笑的樣子。他抬起頭,看到一道流光從天邊急遽飛來。
能把這群廢物轟出羽化島的人來了。
在百川降落的瞬間,宏元站了起來,分秒不差地驚喜地叫道:“百川上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川環(huán)顧一片廢墟的羽化島和或死或傷的眾仙,既驚詫,又憤怒;庇⑾扇撕暗溃骸岸际敲犀樃乔嗌犯傻!他們指使鬼侍攻擊了羽化島!”
“等等!”混亂中,流星子仍試圖說明,“還沒有證據(jù)——”
“孟瑯來羽化島了?”百川殺氣騰騰地問,那冰冷的語氣令眾人為之一顫。流星子趕緊說:“沒有,是卿鐵笛帶來了那些鬼侍——”
“那孟瑯在哪?”百川問,眼神恐怖。流星子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對,百川上仙好像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這時,千面說:“歸一上仙那一擊可不是蓋的,那青煞肯定受了重傷,在附近什么地方療傷呢!
宏元說:“我們是在連國的地界上找到他們的”
“那往南邊走不就是酆都嗎?”千面大喊,腦袋激動地往前伸,“他們肯定去酆都了!沒有哪個地方比那里有更多的鬼了!閻羅跟孟瑯關(guān)系匪淺,他對酆都可是再熟悉不過!他肯定會想到去酆都的,既然他連他師傅都能殺,那再殺一個閻羅也不算什么!”
“你確定他們就在酆都?”流星子擰眉望著妙真仙子,不知為何他老覺得這女人今天有點(diǎn)奇怪,好像有什么他還沒搞清楚——對了,那黑龍是哪兒來的?
可百川沒有想那么多,其他神仙也沒有想那么多;庇⑾扇苏f:“既然如此,我們就去酆都看看!那青煞要真去酆都就糟了!”
滄靈夫人說:“現(xiàn)在就走?”
百川只盯著妙真仙子,問:“你確定他們在酆都?”
“我確定!”千面大叫著,心里已將宏元罵上了一千遍。該死的!這廝倒是會坐享其成!萬一孟瑯不在酆都,遭殃的只有她!
槐英仙人急道:“現(xiàn)在去也來不及了啊!酆都離羽化島太遠(yuǎn)了!”
百川便拋出驚堂木,他的靈氣是深褐色的,跟那木頭一模一樣。他脖子上青筋暴出,臉上卻無一絲表情,冰冷的雙眼好似鐵水鑄成,連他的臉和身子都像鐵一般緊繃著,不,應(yīng)當(dāng)說他整個人都失去了溫度。他就像那塊棱角分明的驚堂木一樣成了某種堅(jiān)硬的東西,貫徹在他心中的現(xiàn)在只有恨意和殺意。
百川周身靈氣狂暴地流動,驚堂木掉落的瞬間,靈氣全部匯聚到他指尖,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找到孟瑯,殺了他!
無數(shù)靈氣裹纏著短短的驚堂木擊向虛空,剎那間,驚堂木豎起來,成了一扇門。百川冷冷地說:“要是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可我這驚堂木跟閻王殿上那塊是同一塊木頭刻成的,是酆都跟羽化島的暗門,孟瑯要真在酆都,定逃不掉!”
第267章 忘川一躍
孟瑯就像一顆流星似的從來死關(guān)上劃過, 如此囂張,毫不遮掩,城內(nèi)城外的鬼們都將這個不速之客看得清清楚楚。他沖進(jìn)閻王殿, 鬼差們?nèi)齼蓛沙德涞姆较蚓奂? 慌慌張張, 心懷恐懼——他們都或多或少聽說了孟瑯的事, 這家伙叛出了羽化島,跟青煞攪在一起,是個再危險不過的人物!
牛頭馬面舉著兩把大叉往閻王殿跑, 又慌亂又覺得奇怪,好似做夢一般。他們早就知道孟瑯背叛了羽化島, 可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酆都呢?孟瑯也算他們的熟人, 幫他們押過鬼, 請他們吃過酒,如今他卻成他們的敵人啦?真成他們的敵人啦?
他們覺得自己現(xiàn)在好像就在戲臺下,分明戲臺上的人已經(jīng)變了臉, 可他們的眼睛卻好像還停留在前面的戲法上。酆都現(xiàn)在也的確像是個戲臺,可沒人指揮他們這群角兒往哪里跑,偏偏大王跟無常大人剛剛出去了——時機(jī)怎么會這樣巧?莫非孟瑯早就埋伏在城外, 等著這個時機(jī)進(jìn)來嗎!
他們剛跑到后屋, 就看見孟瑯從里面沖出來。他們瞧見月華慘白的臉從孟瑯肩頭垂下, 兩只白綾似的胳膊也從他肩頭垂下, 牛頭馬面還沒來得及尖叫,孟瑯就從他們面前沖到天上去了。那方向是往生門!
往生門外,押送亡魂的鬼差抬起了頭, 挨挨擠擠往奈何橋挪動的鬼魂們也抬起了頭,連奈何橋里那繁星般的紫睡蓮也像湊熱鬧似的晃著腦袋。大家都看見一個人御劍飛過忘川, 墜落在河對岸的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誰過去了?”
“那不是能隨便過去的地方!孟婆大人呢?沒她我們過不了河!”
“孟婆大人不在!”舀孟婆湯的鬼差扯著脖子喊道,就在他扭頭的瞬間,等著喝孟婆湯的鬼中突然有人沖上了奈何橋,一躍而下!登時,隊(duì)伍亂套了,最前頭鬼魂就像出籠的小雞般涌上了橋頭,后面押人的鬼差趕緊過來幫忙,可他人一走,他守著的那段隊(duì)伍馬上散了。
“趕緊跳!”橋上有鬼大喊,“你們想什么都忘了嗎!”
奈何橋附近的隊(duì)伍徹底失控,連帶著后面的隊(duì)伍也騷動起來。牛頭馬面帶著十幾個鬼差沖出往生門時就看見奈何橋頭的鬼跟下餃子似的往河里蹦,這下他們可顧不上孟瑯了——他娘的這往河里跳的都是他們的俸祿!他們忙不迭往奈何橋趕去。
孟瑯先放下阿塊,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懷里的人又變小了,好像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孟瑯慌忙放下月華,拍著阿塊問:“你怎么了?你能說話嗎?白無常,這怎么回事?”
“俺也不知道啊!”白無常焦急地在月華腦袋旁邊蹦跶,一只鳥爪扒著她的眼皮,“不行不行,月華姑姑看著不大好!”
“那怎么辦!”孟瑯一邊喊一邊拍著阿塊的臉,他臉色慘白,神情極其痛苦,一道金色的裂紋從他的額角劃過,流竄進(jìn)懷中。
孟瑯忽然發(fā)現(xiàn)阿塊懷里有小小的金光,他使勁掰開阿塊緊抱在一起的手,看到他胸口閃爍著半塊金燦燦的東西——那是神格。那些天雷從阿塊身體的各個角落流竄到這里,肆意攻擊著那半塊神格。怎么回事?阿塊身體里怎么會有神格?天雷為什么要攻擊神格?它不應(yīng)該攻擊阿塊的煞氣嗎?
“她得有活氣!氣呢!她的氣呢!“白鴉一對小眼珠子到處亂轉(zhuǎn),急得翅膀直拍。氣?孟瑯從懷里掏出水照月:“這上面有氣沒有?”
“有有有!”白無常大喜,“你趕緊把這東西塞她胸口,把氣留住!”
孟瑯把水照月放下,接著問:“這樣行了嗎?”
“行了行了!”
“那你快幫我弄些黃泉水來!”孟瑯焦急道,“阿塊傷得很重!”
“行行行我馬上去弄!”白鴉趕緊飛走了。
孟瑯心急如焚地望著阿塊,他一只手緊緊抓著孟瑯,另一只手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那半塊神格挖出來似的。天雷燒的他五指鮮血淋淋,那碧璽也染成了深紅色,可他體內(nèi)那半塊神格看著卻更凝實(shí)了,不知為何阿塊的煞氣根本不敢靠近它,那些煞氣瑟瑟發(fā)抖地躲在角落里,好像不受歡迎的客人。
忽然,孟瑯發(fā)現(xiàn)神格周圍長出了些蛛絲一樣的東西。他拿開阿塊的手,一塊潮濕的軟皮掉在他手背上,孟瑯驚詫地看見那裸露的血肉中長出了一跟金色的樹枝似的東西,他小心翼翼湊近,發(fā)現(xiàn)那不是金雷。
那是,靈脈。
靈脈?靈脈!怎么會長出靈脈!鬼不可能有靈脈!孟瑯腦子里亂糟糟的,像灌滿了水似的,他只看到那些金色的東西在阿塊身體里越長越多,現(xiàn)在他看清楚了,那些天雷不是在攻擊神格,相反,是神格在吸收它們!阿塊痛苦地嘶吼了一聲,鮮血從他臉上那道金色的疤痕里落下,孟瑯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脫胎換骨。
剎那間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但那思緒就像水面上的浮影一般一閃而逝,他還來不及想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身體已經(jīng)本能地把靈氣灌給了阿塊。瞬間,他看到那神格熠熠生輝,像心臟一般猛烈跳動,阿塊突然睜開雙眼,手死死地抓住他 ,煞氣從他身體里尖叫著逸出,就好像林子里驚起的飛鳥,又好像倉皇逃竄的敗寇。
“堅(jiān)持住!”孟瑯抱著他喊道,眼中閃爍著狂喜的淚,“我知道怎么救你了!阿塊,你不是鬼,你不是!你是——”
天色忽然一暗,一陣狂風(fēng)吹來,地髓周圍那些冷白色的幽靈似的小花紛紛被卷到半空,好像一群起飛的白鴿。白鴉尖叫著從這堆紙片般的白花中傳來,朝孟瑯大吼。
“門——開——了——快——跑!”
門?什么門?
下一瞬,孟瑯就看到了那扇門,奈何橋上的群鬼看到了那扇門,忘川河邊的鬼差看到了那扇門,揮舞著三尖叉的牛頭馬面也看到了那扇門。
那是懸浮在閻王殿上的一扇棕紅色的棺材似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一塊木頭,那木頭敞開了,就像人們從中掰開一個蘋果一樣敞開了,從里面噴吐出酆都不曾有的鮮亮色彩,那些黃的紫的紅的橙的霞光一般奪目的——神仙!
數(shù)百里外,白無常猛地抓住閻羅,大喊:“門開了!”
黑山君問:“什么門?”
“酆都和羽化島的暗門!”閻羅立刻找補(bǔ),“這門平時不會隨便開!我感覺到它開了!我得趕緊回去!”
話音未落,他就往回趕去。白無常緊跟著他。黑山君愣在原地,過了一瞬,他趕緊喊道:“我們也去看看!”
孟瑯一眼就看到了宏元,他就站在百川真人身后,一身黃袍刺眼。百川真人也一眼看到了孟瑯,至于流星子,他最先看到的是孟瑯身后的月華。剎那間他的聲音沖破了他的形體,先于一切在空中炸響。
“師傅!!”
那撕心裂肺的叫喊還沒沖破他的喉嚨他就朝孟瑯沖了過去,孟瑯抱起阿塊就跑,雪白的幽靈花從他臉邊滑過,接著那些紫色的藍(lán)色的冷冷的花朵都飄了起來,整片花海都像在起舞,又像是在毀滅。
在漫天紛飛的各色花瓣中驚堂木落下,就像上古之時崩落的三仙山一樣砸在了孟瑯身后。剎那間,整片花海沸騰了,那些飄飄搖搖的白的紫的藍(lán)的花就像一把把紙錢歡快地占領(lǐng)整個天空,小小的花瓣上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孟瑯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法相的光輝。
他現(xiàn)在能往哪里跑?再多給他一點(diǎn)時間他就能證明阿塊不是鬼?墒窃谀侵八蜁挥鸹瘝u的神仙殺死!他聽到神仙們的怒吼,看到忘川河邊鬼差驚恐的面容,連橋頭上的鬼魂都被震住了不往下跳。一聲龍吟從身后傳來,地上突然升起青藤,流星錘擦著他的身側(cè)打過去,把孟瑯帶到了地上。他跟阿塊一起摔在河邊的泥灘里,孟瑯看見空中一片五光十色的云霞。他從沒看到那么多的法相,就好像皇陵前一排排的石像生。
胸口發(fā)痛,給阿塊灌輸靈氣的后果是他神格的裂縫再一次擴(kuò)大。追兵如此之多,如此之強(qiáng),而他甚至沒有一個完好的神格。
這一刻,孟瑯覺得自己已窮途末路。
突然阿塊抓住了他,他的手在發(fā)抖,他的呼吸沉重——呼吸,竟然有了呼吸!白撸 卑K氣喘吁吁地說,“你快走!”他面容痛苦,幾乎直不起身來,鮮血不斷從他身上那些金色的裂痕流下,孟瑯望著他,不知道自己眼中流下了淚水。呼吸,他想,呼吸!
他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真的,如果不這樣還能怎么辦呢!他們還能怎么活下去呢!他抓住阿塊,碧璽珠子撞到他手腕上。他抓著阿塊大步往前跑去,他的腳踩進(jìn)又涼又滑的好像軟膏一般的河水,斫雪劍飛速跟上,紅穗子緊緊纏住孟瑯的手腕。
孟瑯盯著那幽深的黑色的河水,紫的藍(lán)的睡蓮好像一只只眼睛,在那些眼睛里他看到了這五百年的種種種種,也看到了他和阿塊急速下墜的身影。他們倆十指緊扣著,跳進(jìn)了忘川河中。
都看見了。百川真人看見了,流星子看見了,宏元看見了,鬼差和神仙都看見了,連急速趕來只有幾十丈遠(yuǎn)的閻羅和白無常也看見了。忘川河上濺起一朵黑色的蓮花,幽黑的河水轉(zhuǎn)瞬恢復(fù)平靜,接著又被流星子打破,不僅是他,百川真人也跟著跳了進(jìn)去,宏元也跟著跳了進(jìn)去,甚至閻羅也跟著跳了進(jìn)去。
但他們在河中一無所獲。
孟瑯和阿塊不在河里。忘川連接著生與死,人間與幽冥。他們既然不在河里,那就必然在另一個地方。
他們在人間。
第268章 人間
孟瑯醒來時, 發(fā)現(xiàn)自己在人間。
他以為自己死了,可他居然沒有死。一剎那的狂喜過后,他忽生恐懼。他望著周圍陌生的景色, 灰色的荒野上蒙蒙秋雨, 兩三座孤墳上枯枝嶙峋。沒有阿塊。阿塊呢?阿塊在哪里?
他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 手被什么硌了一下。他一低頭, 看到了一串粉色的蓮花碧璽。他立馬想起來在忘川河里他死死抓著阿塊,可阿塊最終還是被什么卷走了。最終,他只抓住了這串碧璽。
孟瑯抓起這串珠子。他站起時感到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 無以言說的劇痛遍及全身,就好像他的骨頭被人一寸一寸碾碎過那樣。他站不起來, 他跪在地上, 氣喘吁吁, 大汗淋漓,手中緊緊攥著那串珠子,灰白的長發(fā)沾滿泥濘。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阿塊呢?阿塊呢?阿塊呢!
他們跳下了忘川, 但阿塊已經(jīng)不是鬼。他有呼吸,他有神格,忘川不會殺死他, 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轉(zhuǎn)世
孟瑯愣住了, 一陣恐慌襲上心頭!鞍K?”他用嘶啞的嗓子喊道, “阿塊, 阿塊!”
荒野上無人回應(yīng),雨仍淅淅瀝瀝地下著。興許他跟阿塊只是失散了,因?yàn)樗麄冊谕ê永锉粵_散了。他現(xiàn)在該留在這里還是該離開?離開又往哪里去?
斫雪劍在他面前, 劍身暗淡無光。孟瑯抓著斫雪劍,撐著地, 一點(diǎn)點(diǎn)站了起來。他的神格狀態(tài)很糟,必須趕緊找個地方療傷。在凄涼的荒野上,孟瑯拖著腳步前行。他走得極慢極慢,幾乎像個老頭,他那灰白的頭發(fā)也確乎是老人的裝扮。
不知道走了多久,孟瑯終于看到了一間廢棄的土屋,或者說,一個快倒的棚子。他在那地方歇了幾天,竭力收拾渙散的思緒。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阿塊,同時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上閻羅,了解羽化島的情況。他在思考對策時思緒總是不自覺地飄到阿塊身上,一種莫名的恐慌他內(nèi)心深處如幽靈般盤踞。
萬一他當(dāng)時判斷錯了呢?萬一阿塊其實(shí)還不能轉(zhuǎn)世孟瑯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全身發(fā)冷,手腳哆嗦,他只能盡力不去想。趕緊把傷養(yǎng)好?彀褌B(yǎng)好吧!可他還是漫無目的地想著,他的傷好得太慢了,這地方靈氣稀疏,神格的狀態(tài)在不斷惡化,他的靈氣在不斷流失。這樣下去,他的神格很快就會徹底破碎。
他之前用神格用得太厲害了。當(dāng)時他沒有察覺是因?yàn)殪`氣充足又情況緊急,他胸口那點(diǎn)疼痛完全被他忽略了,但現(xiàn)在這個事實(shí)變得越來越清楚——如果他無法得到大量靈氣,他就會失去神格。
第四天,孟瑯離開了這個木棚。他往前走了三天,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小村子。對他而言,這絕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在人間。人間,是沒有什么靈氣的。
孟瑯當(dāng)即做了一個決定。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的神格挖出來,放進(jìn)了斫雪劍里。比起讓靈氣白白流失,這樣他至少還能保有一擊之力。然而,從此刻開始,他就是凡人了。從此刻開始,饑餓能殺死他,寒冷能殺死他,野獸能殺死他,人類也能殺死他,連微微的細(xì)雨都有可能殺死他。
孟瑯感到無比恐懼。萬一他死去,他就再也見不到阿塊了。許許多多的事情讓他憂心。月華仙子究竟活沒活過來?宏元怎么會突然跟百川真人在一塊?羽化島還在受宏元蒙騙嗎?他突然想到了師傅的信。如果讓百川真人看到那封信,興許就能改變什么。
問題是他現(xiàn)在行動困難,該死,該死!現(xiàn)在還不能去酆都。他最后出現(xiàn)在酆都,閻羅他們肯定得好好解釋這事。幸運(yùn)的是沒人看到他曾經(jīng)和閻羅他們在一塊過。一團(tuán)亂麻。閻羅他們應(yīng)該會告訴百川上仙真相:他師傅怎么死的,月華上仙又遭遇了什么總不能到了這地步他們還不相信他!宏元現(xiàn)在漏洞百出!
他究竟是怎么出現(xiàn)在那扇門那兒的!就算是鬼也不能這樣快的死而復(fù)生!除非他事先就給自己準(zhǔn)備好了軀體事先。不錯?隙ㄊ沁@樣!狡兔三窟,宏元肯定給自己留了什么。但為何他會跟羽化島的神仙在一塊?孟瑯每天想著這些問題,一遍遍地想著,同時不停地朝前方走去。
他這樣勞耗心思,沒多久那灰白的頭發(fā)很快變成了一片慘白。但他還是想著那些問題,一日日地想著。幾個月過去,人間的樹木落葉了,沒有人聯(lián)系他,他也沒有找到任何阿塊的下落。孟瑯不知道自己是否絕望,有什么支撐他一直走下去,他日漸消瘦,伶仃的手腕被那條桃紅的碧璽硌得生疼。
他不得不想法找個活計(jì),冬天來了,他沒法到處亂走了。他不能被凍死在路上。
好笑的是,他在一個村子里看到了自己和阿塊的通緝令,可村里人沒有一個認(rèn)出他就是通緝令上的人。通緝令上描述的那個豐神俊采的騙子道士跟這個窮困潦倒的白發(fā)怪人有何相似之處?他在那小村子教小孩認(rèn)字,每天都像是虛度,就跟外頭的大雪一樣白茫茫的一片。
沒準(zhǔn)他現(xiàn)在該去尖崩子。至少那里有靈氣。可他現(xiàn)在惜命了,他怕自己死在爬上尖崩子的路上。孟瑯成天成天地睡不著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怎么能拉著阿塊跳忘川呢?呼吸?他當(dāng)時真聽到阿塊的呼吸聲了?或許只是他的幻覺呢?要是他拉著還是鬼的阿塊跳了忘川,那他就害了他,那他就殺了他啊!
每當(dāng)這種想法出現(xiàn)時,孟瑯眼前就一陣發(fā)黑,心好像快死了一樣狂跳著,伴隨著攪不開的劇痛。東家以為他得了怪病,叫他去村里那棵大銀杏上掛條紅綢。他說,那樹很靈。
孟瑯沒有在意。但過了兩天他真的過去了。他掛上紅綢時恍恍惚惚,心里不覺得這能有什么效果,不過是徒勞的掙扎?墒牵翘焱砩,他做了一個夢。
第二天,孟瑯就離開了這個村莊。
五年后,一個白發(fā)道士抵達(dá)了婁京。他拜訪了玉家家主,請他煉一枚生生丹,卻被告知,生生丹的藥方早就被他那不孝子玉如日偷走了。彼時,玉于溫的母親玉如月還待字閨中。
六年后,皇宮國庫忽然被盜。盜賊除偷去些金銀細(xì)軟外,還偷去了一個人頭漆壺。那漆壺是叛臣當(dāng)路君的頭顱所造,每年宮廷舉辦祭祀射當(dāng)路時都要用它盛狼血。這件重要禮器遭竊令皇帝大怒,可他懸賞許久,也沒有找到那個小偷。
十五年后,萬年爆發(fā)匪亂,人一觀觀主率全觀道士浴血奮戰(zhàn),屢次擊退山匪,全觀上下得以保全。事后,陳觀主因重傷不治,坐化觀中。觀中瘋道臧二負(fù)其尸而去,言要救活她。一白發(fā)道人與之同行。觀中人俱不敢攔。
十七年后,一個白發(fā)道士爬上了小月山。他帶來了符鬼易逢機(jī)的符譜。在余桐逗留期間,他在集市上買了一顆碧璽,其色蒼翠,其價甚重,而道士所出珠寶,竟更昂貴。人皆以為怪。不久,那道士離開了余桐。
二十年后,人一觀的瘋道臧二忽然回來了。他背著一口棺材,棺材中陳觀主面目如生。觀中道士皆以為奇跡。
二十七年后,那道士再次造訪小月山。尚是孩童的卞高在寧神軒外玩耍時,看見父親把一個扁長的木盒遞給了他。父親緊握那道士的雙手,似乎極為感激。這場景令卞高感到新奇,但他的興趣很快就被草叢中的蚱蜢引走了。自然,他沒記住那個奇怪的客人。
三十年后,思幽谷迎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少年真長生和稚子百病消帶這位客人進(jìn)了山門,對于師傅竟愿意接見這個外人,他們感到很驚奇。真長生許久后來從師傅口中問出了那老道士求什么,他師傅說,那道士請他算一個人的下落。
三十二年后,在金湯關(guān)隱姓埋名幾十年的玉如日被找到了。他聽說那道士想煉生生丹,不禁大笑一聲,告訴他那東西根本無法煉。他這一輩子為了生生丹四處搜羅藥材,可穹廬峰頂雪、千年骨上木、赤炎山中火、奈何橋下土這四樣?xùn)|西,他卻怎么都找不到。
三十三年后,申王狩獵時發(fā)現(xiàn)草原上有一道奇異的白光。他過去后才發(fā)現(xiàn)是一柄劍在閃閃發(fā)亮,那劍的主人是個老道士,暈倒在路邊,生死不知。后來,申王發(fā)現(xiàn)這家伙是餓暈了。他救了他,那道士則把那奇劍送給了他。
三十五年后,人一觀忽然來了一位白發(fā)老道。臧二與他聊了一夜,第二天,他跟這個老道一起祭拜了陳觀主的遺骨,便離開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四十一年后,金湯關(guān)的神醫(yī)家迎來了一位年老的客人。這位客人得知神醫(yī)已經(jīng)死去,便去祭拜,回來路上他碰見了兩個一高一矮的陌生道士。這兩人好像認(rèn)識他。
這個老道士后來在神醫(yī)的屋子里住了下來,成了金湯關(guān)新的神醫(yī)。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八年后,他忽然叫了一輛馬車,說要去山南。馬車吱吱呀呀在路上走了一年,到秦家莊時,秦地主那個奇怪的孩子已經(jīng)出生了十七天。
那時,那孩子鬼嬰的名聲已經(jīng)傳開。大家都知道,他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死。
第269章 夢
孟婆親眼看見暗門在遠(yuǎn)處的天空打開, 也親眼看見羽化島的神仙蜂擁進(jìn)去。她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便迅速上島溜進(jìn)了宏元的洞府。
她在宏元的臥室發(fā)現(xiàn)了許多潔白的小珠子,那些珠子靈氣充裕, 可有的珠子里卻飄蕩著靈魂的殘片。她還在一個偏僻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扇打開的地門, 下頭有一口空棺材。那棺材上面刻著一個字——“北”。
孟婆帶走了那口棺材和一些珠子。她趕回酆都時, 羽化島的神仙正在忘川河中搜尋。他們詰問她為何不守在奈何橋邊, 她告訴他們今天是她兒子的祭日,這是她隨口胡謅的一個謊,卻對這些神仙很管用。他們不再管她, 致力于將忘川翻個底朝天,甚至想通過忘川抵達(dá)人間。
這是不可能的, 神仙無法通過忘川。因此, 孟瑯和那青煞的消失非?梢。閻羅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羽化島的神仙更不清楚,他們只是無能的憤怒著。孟婆注意到宏元暗中打量著閻羅和白無常,也注意到黑無常不見了。
黑無常躲在閻羅的袖子里, 但他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jì)。宏元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找到他。雖然他可以揭露宏元的真面目,但在如今混亂的局面下這并非良策。他已經(jīng)親眼見過宏元的實(shí)力,歸一、月華、孟瑯和那青煞四人合力都?xì)⒉涣怂? 眼下羽化島的人就更殺不了他了。而且, 他們現(xiàn)在在酆都, 這對宏元來說是最有利的地方。
有個問題他必須得弄清楚, 那就是宏元是怎么復(fù)活的。他看到他變成了無數(shù)小蛇,可這不是他突然出現(xiàn)在百川真人旁邊的緣由。宏元隱藏的東西太多,必須得有個人把這一切弄清楚。
閻羅趁神仙們不注意, 把黑無常塞到了睡蓮葉子下。他那一身烏黑的羽毛和烏黑的河水完全融為一體,此時神仙們已經(jīng)把忘川翻了個底朝天, 他們不得不承認(rèn)孟瑯和那青煞真的不見了。閻羅邀請他們?nèi)ラ愅醯钭屑?xì)商討此事,于是他們離開了。
神仙們異常憤怒,異常不安,異?謶。他們將歸一上仙和月華仙子的死安在孟瑯的頭上,叫囂著要將他繩之以法。百川真人和流星子當(dāng)即決定下凡搜尋這兩人的蹤跡,眾仙紛紛表示愿和他們同行。他們鬧鬧騰騰地離開了酆都,開始在人間大肆搜羅。奇怪的是,孟瑯和那青煞就像消失了一般,誰也查不到他們的蹤跡。
他們之中最為焦急的是宏元。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口棺材不見了,他認(rèn)定這是孟瑯干的好事。孟瑯肯定還活著,那青煞也一定還活著。但他這具新入住的身體并不穩(wěn)定,那半塊神格壓不住他的鬼氣,他剩下的貯靈珠撐不了太久,獵殺新的神仙又太過危險,他必須趕緊想個新的法子喂養(yǎng)神格。
正當(dāng)宏元焦頭爛額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他的洞府。那是黑無常。他聲稱在親眼看見宏元?dú)⑺罋w一和月華之后,他已徹底為他的力量折服,愿意為他所用。宏元自然不信他,但黑無常給他帶來了十分有用的消息。他說,那青煞八成是轉(zhuǎn)世了。
鬼跳進(jìn)忘川,不是轉(zhuǎn)世,就是消亡。如果那青煞沒有消亡,那他就會轉(zhuǎn)世,就會出現(xiàn)在生死簿上。他愿意成為宏元的密探,替他監(jiān)視生死簿。要知道,閻羅在酆都壓根不管事,白無常又是個愛玩的性子,這倆人半斤八倆,成天游手好閑,只有他老老實(shí)實(shí)登記著生死簿。然而,他投靠宏元有個條件,那就是他想成為酆都的新主人。
這減輕了宏元的懷疑,可他仍不相信他。他給黑無常提出了一個考驗(yàn),他要他弄來一個神仙的神格。
他沒想到,黑無常真的給他弄來了一枚嶄新的神格,那是他從孟婆那里偷來的。
這一舉動打動了宏元,他將黑無常收入了麾下。為防萬一,他在他腦子里放了點(diǎn)東西。倘若他真敢背叛他,他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當(dāng)閻羅和白無常竭力應(yīng)付羽化島的神仙時,孟婆開始悄悄地賄賂過橋的鬼魂。她答應(yīng)他們可以在孟婆湯里少加一點(diǎn)佐料,讓他們帶著記憶轉(zhuǎn)世,條件是他們要在人間幫她找兩個人。
通過這種方式,孟婆找到了百川真人和流星子,替她帶話的是兩只八哥,那兩只枉死城的鬼變成了鳥也還要吵架。它們嘰嘰喳喳地告訴百川真人和流星子南海的珊瑚嶼有東西等著他們。這兩人找到了汪洋大海上那片荒蕪的島嶼,發(fā)現(xiàn)那上面滿是鮫人的亡魂,更確切地說,那是被煉成鬼侍的鮫人。
鐵笛里的那只鮫人皇告訴了孟婆意想不到的訊息,由此她終于知道了卿鐵笛背叛威靈真君的緣由。卿鐵笛為了強(qiáng)化法器,私自下凡,找到了鮫人聚居的珊瑚嶼,殺死了無數(shù)鮫人,最終抓住了鮫人皇,將它煉成了器靈。
這件事不知怎么被宏元知道了,卿鐵笛害怕他向威靈真君告發(fā)自己的罪行,就昧著良心偷偷給威靈真君下了阻塞靈氣的藥。他鍥而不舍地下了一整年,終于使得威靈的靈脈出了岔子,不得不閉關(guān)。那之后不久,宏元就和卿鐵笛合力殺死了威靈真君。
鮫人皇所說令百川真人和流星子無比震驚。更令他們震驚的是,他們在珊瑚嶼找到了一口盛著陌生尸體的棺材,那棺材里是個瘦巴巴的莊稼漢,棺材頭上刻著南字。最要緊的是,那棺材上有宏元的封印。
他們終于回想起不久之前孟瑯對宏元的指控——宏元是鬼,是青煞,是一千年前那頭青煞!鮫皇的話和珊瑚嶼上的場景一步步驗(yàn)證孟瑯?biāo)f非假,兩人大感混亂,大感震驚,即刻前往酆都。閻羅和孟婆早在那里等著他們了。
在酆都,他們終于知道了在梧桐山和北杈子山發(fā)生的事情的真相。流星子終于回想起了妙真仙子那些不對勁的地方——他什么時候聽這個自視清高的女人說過“不是蓋的”這種粗陋的話?百川真人也想起了那倒塌的山石間依稀有神像的碎片。
當(dāng)他們看到那口寫著“北”字的棺材時,他們已再沒有絲毫懷疑。那棺材上面的字跡與珊瑚嶼的那口棺材一模一樣。
孟婆推斷這樣的棺材至少有東南西北四口,被宏元分散在四個方向,如此就算他的本體出了什么問題,他也能借著這些分身復(fù)活。這就是他被歸一、月華、孟瑯和阿塊合力擊殺后卻能死而復(fù)生的秘訣所在。
假如他們要徹底殺死宏元,就必須找到這四口棺材。他們已經(jīng)在宏元身邊安插了一只眼睛,為此,孟婆拿出了她丈夫留下的唯一一塊神格碎片。
“假如誅殺宏元后老身還能活著的話,”孟婆淡淡道,“老身希望這忘川河不必我再來守了。”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幾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除了孟瑯和那青煞的下落。孟婆篤定地告訴他們孟瑯和那青煞都沒有死,孟瑯的去向她不清楚,但那青煞肯定轉(zhuǎn)世了,因?yàn)樗枪怼9碓谕ǎ皇窍,就是轉(zhuǎn)世。
那時候,他們還沒意識阿塊將成為誅殺宏元的計(jì)劃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他們只想著趕緊找到孟瑯?珊暝⒌煤芫o,他們要是貿(mào)然下凡,定會被他察覺。就算他們能隨便下凡,要在偌大的人間找到孟瑯也不是易事。于是,好幾個月后,孟瑯終于做了那個夢。
在那個夢里,孟瑯告訴了他們比目前所知道的一切更為驚人的消息。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yán)铮犀樣窒肫鹆四莻夢。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夢里的人,夢里他們說的話,孟瑯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他記得自己夢到了閻羅,他又變成了貓,還是那油光水滑的圓滾滾的模樣,兩只黃澄澄的眼睛賽大燈。
他記得自己夢到了百川真人,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向來嚴(yán)厲的雙眼不再銳利。孟瑯一看到他就一陣心酸,因?yàn)樗氲搅藸奚膸煾怠?br />
他記得自己夢到了流星子。他兩眼通紅,往日的張狂恣意不再,他眼巴巴地望著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
他還記得自己夢到了孟婆。她摘下了寬大的斗篷和裹面的布巾,孟瑯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有一雙金色的獸瞳。
他也記得,他告訴他們,阿塊是神。
他告訴他們阿塊是被宏元?dú)⑺赖。告訴他們他看到宏元的神格如何回到他體內(nèi),如何在他體內(nèi)生長,他看到了阿塊新長出的靈脈,看到了他的煞氣如何被他的神格逼走,看到他掌心出現(xiàn)了天靈根。
一切昭然若揭。五百年前阿塊死去,五百年前宏元成神,跳下忘川后孟瑯終于明白宏元為何要阿塊挖去自己的眼,為何要阿塊割下自己的頭,為何要讓他不斷地殺人,騙他犯下弒父之罪,因?yàn)樗涎影K成神的時間,毀掉阿塊成神的資格,當(dāng)神格放棄阿塊之后他要第一時間搶走它,可要是他親手殺了阿塊神格會排斥他,所以他讓阿塊自盡。
所以宏元成了神。所以他才要想方設(shè)法殺死阿塊。孟瑯后來想明白了,在萬年國師是故意引他們?nèi)ヒ娡`真君的了,因?yàn)楹暝柰`真君的手殺死阿塊。可他失策了,阿塊變得更加強(qiáng)大,甚至還從他那奪走了半塊神格
半塊神格!神格就是神的天魂,基于此他才帶著阿塊跳了忘川。他相信他不會死——他不會死,他不會死!
“他不會死!睗M頭白發(fā)的老人在馬車中喃喃,“我已經(jīng)為他準(zhǔn)備好了一切。他必定能活下來!
第270章 開始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泥濘的山路上, 咯吱咯吱的響聲穿過一團(tuán)團(tuán)乳白色的晨霧,漸漸向秦家莊靠攏。孟瑯靠在車廂上,睜眼望著千篇一律的樹枝從車窗邊刮過, 不斷發(fā)出沙沙聲響, 同馬車的嘎吱聲此起彼伏。
但愿他沒有來晚。盡管有閻羅守在那個孩子旁邊, 可他還是怕出什么意外。他問過馬車夫, 大約中午,他們就能到秦家莊了。
隨著離秦家莊越來越近,孟瑯忽然開始好奇起阿塊的模樣, 他轉(zhuǎn)世后是什么樣呢?會是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嗎?會是那種一看就很有福氣的孩子嗎?
他不知道。五十年過去了。對于神仙,五十年不過一剎, 可對于他這個凡人, 五十年已經(jīng)是一輩子了。
孟瑯閉上眼, 思緒再次飄回到五十年前的那個夢。那是一切的開始。他、百川真人、孟婆、閻羅和流星子確立了一個誅殺宏元的、天衣無縫的計(jì)劃,而在這個計(jì)劃里,阿塊必須活下來。
阿塊是最有可能殺死宏元的人。他是天靈根, 他先天道德圓滿,以至于宏元不得不讓他不斷地殺人去延緩他成仙的時間,甚至讓他犯下弒父之罪。他花了那么多年才毀了阿塊成仙的資格, 才偷走了阿塊的神格, 可天道不會被永遠(yuǎn)蒙蔽, 他一碰上阿塊, 神格就開始動搖。
阿塊必須活著。只有他活著,他們才可能殺了宏元。阿塊就是宏元最大的弱點(diǎn)。他們必須讓阿塊活下來。
可阿塊魂魄不全,倘若轉(zhuǎn)世, 死亡是他注定的結(jié)局。幸好他生前殺孽太重,無法直接轉(zhuǎn)世為人, 需走完六畜輪回,才能獲得再世為人的資格。這個時間,是五十年后。
孟瑯以為,自己可能撐不過這五十年,但幸運(yùn)的是,他活到了五十年后。盡管他的身體已經(jīng)衰朽不堪,盡管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垂死的掙扎,可他畢竟還活著。他也幸運(yùn)地得到了生生丹,得到了充當(dāng)阿塊生魂的東西。
其他人要做的事情也進(jìn)展順利。東邊和西邊的棺材已經(jīng)找到,宏元一直在閉關(guān),還要求黑無常不斷地從酆都給他偷送鬼魂,顯然,失去半塊神格令他損失慘重。阿塊的轉(zhuǎn)世是最后一步
馬車拐了個彎,孟瑯的身體晃了一下。遠(yuǎn)山的濃霧中,大片大片碧綠的農(nóng)田恬靜地酣眠在山野間。有田地,就有人家。在馬車悠長的轱轆聲中,霧氣漸漸地散去了,太陽懶洋洋地探出了臉蛋,農(nóng)夫的身影出現(xiàn)在田地中。有人注意到了這輛馬車,好奇地望過來。
一間兩間矮矮的土屋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馬車在一家簡陋的酒肆前停下,一排長凳整整齊齊地碼在屋檐底下,一個漢子從屋里跑出來,殷勤地問:“客官要喝酒嗎?”
孟瑯搖頭道:“你知道這里哪里有姓秦的人家嗎?”
“咱們這的人大多姓秦!老爺子你要找的是哪家?”
“這里最近有孩子出生嗎?”
“孩子?”那漢子面色怪異,說,“秦地主家倒是有一個,不過那孩子”
“那孩子怎么了?”
“那是個鬼嬰!蹦菨h子忌諱地說,“一出生就克死了娘,不會哭也不會笑,連吃東西都不會,可也餓不死,邪門得很!”
孟瑯心中一怔,問:“秦地主家在哪里?”
“往這邊走就是,屋子最大的就是他家!”那漢子指了個方向,好奇道,“我看你是道士?老爺子,你莫不是專來除妖降魔的吧?”
“我只是個過路人!泵犀樂愿儡嚪,“走吧!
轱轆聲又響了起來。不同的是,這次響聲穿過的是一棟棟大小不一的土屋。孟瑯的心情有些沉重,鬼嬰,他想,鬼嬰。秦地主家很快就到了,他們家的房子的確很大,在一眾矮小擁擠的土棚子的襯托下就像個闊氣的胖子。孟瑯在秦地主家門前看到了一只金眼的黑貓,他頓時放心了許多。
他顫巍巍地下了馬車,敲響了秦地主家的門。秦地主幾乎是歡天喜地地把他迎到了鬼嬰的屋子里,孟瑯一看見硬邦邦的木板上那個赤身裸體的青白色的孩子,心中立時起了一團(tuán)無名火。他請秦地主和雜役們都出去,脫了外袍將那孩子包住了。
黑貓從又窄又小的窗戶里跳了出來。孟瑯問:“就是他?”
“就是他。”黑貓?zhí)侥敬采希瑘A溜溜的黃眼瞪視著攀附在窗口的兩只鬼魂,說,“他一出生,周圍的鬼就全過來了,我一刻也不敢離開。你說他能成神嗎?”
孟瑯翻出孩子的小手,端詳著說:“能,我看到了天靈根,雖然斷了,可畢竟有!
“那他這輩子可不能再亂殺生了。”黑貓說,“你把命魂給他吧。”
孟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從里頭拿出一枚很小的丹藥,捏碎了喂給孩子。那孩子很乖,不吵不鬧,只靜靜地望著孟瑯,就好像還記得他似的。
他的眼睛還和以前一樣。孟瑯想,有點(diǎn)想笑,卻眼睛泛酸。他把那碧璽墜子給這孩子掛上了,說:“你會平平安安的!
“九天闕符?”黑貓盯著那墜子,震驚地說,“你真把這玩意兒搞出來了?”
它眼神復(fù)雜地望了眼那無知無覺的孩子,嘆息道:“他要是最后什么都想不起來,那怎么辦?”
“不如何!泵犀樧诖策叄⒆诱f,“他記不記得我,無關(guān)緊要。最重要的是他能殺了宏元!
“他要是什么都不記得了,還會那么恨宏元嗎?”
“就算他什么都不記得,一旦宏元知道了阿塊的存在,他也會想方設(shè)法殺了他的。到時候,哪怕阿塊不想殺他,宏元也會逼他殺了他!泵犀樰p聲道,“我看不到他長大了,閻羅,請你幫我照顧他。不要讓他太早去尖崩子,要等他三魂七魄快聚集的時候,等他有了成仙的資格的時候在那之后,再把一切告訴他。假如他不相信,也不必強(qiáng)求他!
“這不公平!遍惲_低聲道,眼眶濕濕的,“他最好想起來。”
“我只想他活下來!泵犀樥f,“讓我看看他吧,既然我已經(jīng)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就讓我最后單獨(dú)看看他吧。”
黑貓?zhí)洗皯簦莾芍灰肮砹⒖瘫粐樧吡。它不舍地看了眼孟瑯,跳了下去?br />
孟瑯靜靜地望著那個孩子,看了他很久。他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歡樂的,悲傷的,氣悶的,有趣的,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他用手指輕輕地刮了一下那孩子的手背,卻被那軟綿綿的小手抓住了手指。孟瑯愣了一下,一滴淚忽然流了下來。
“你還記得我嗎?”他遲疑地問,可孩子望著他,沒有任何表示。于是,他笑了。
“不記得了。”他低聲道,“不記得也好,既然我馬上就要死了!
他在那坐了很久才離去。他轉(zhuǎn)身的時候,孩子不知道為什么哭了起來。那哭聲嚇得秦地主一聳,要知道,這娃娃出生后可從沒哭過!莫非他站起來,緊張地望著孩子房間的門,那老道士出來了,看不出什么表情,卻無端地讓人感到沉重。
他膽戰(zhàn)心驚地問:“道長,我兒子怎么樣了?”
“他活了!泵犀樥f,“不要摘下他手上那顆蓮花珠子,否則你們會遭到不幸。這孩子會和普通人一樣好好長大的,你們不要害怕他!
秦地主大松一口氣,歡天喜地地叫道:“謝謝道長,謝謝道長!那,道長給這孩子起個名吧?起個能壓住邪氣的名字!”
那一瞬間,孟瑯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名字,許多回憶。阿塊,當(dāng)路,青煞可這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是這孩子真正的名字。
最后,他說:“鎮(zhèn)邪,叫鎮(zhèn)邪吧。鎮(zhèn)邪除惡,是個好名字!
他起完名字后,就離開了。孩子依舊哭著,哭聲那樣嘹亮,像一只小手拉扯著孟瑯。但他不能回頭。他已經(jīng)發(fā)揮完了自己的全部用處,他已經(jīng)走完了自己全部的路。
已是深夜,孟瑯在田間小路上踽踽獨(dú)行。漆黑的村莊籠罩在銀色的月光下,田野邊緣鑲嵌著幢幢黑影,一兩點(diǎn)溫暖的燈光隨著歡笑聲躍動,天空中那又大又圓的明月好像一張笑臉,那笑臉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甚至變成了兩個。孟瑯最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倒在了地上,那懸在他臉上的是黑貓兩只黃澄澄的眼。
黑貓焦急地叫著,那聲音在孟瑯耳邊越來越遙遠(yuǎn)。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師傅給他算的卦。師傅算得不錯,他終究是凡人,終究成不了仙,終究要死。其實(shí)他早該死了,他的身體已經(jīng)殘破如朽木,這么多年他全憑一口氣吊著活在這世上,如今這口氣沒有了,他也要死了。
可是,為何他還心有不甘呢?他分明已經(jīng)見到了阿塊,為何他心中如此痛苦,滿是缺憾
黑貓大叫著,閻羅說的什么,孟瑯聽不清。他睜著雙眼,兩道淚從眼眶滑落,明月照在他身上,將他照得一片雪白,好像一個紙人。他的眼睛不會再閉上了,他死了。
可是鬼嬰活了,秦鎮(zhèn)邪活了。
這一刻前塵落定。秦鎮(zhèn)邪的人生,開始了。
第271章 天雷
尖崩子上, 風(fēng)云突變,天色驟暗,濃墨似的黑云迅速凝結(jié), 白灰色的山尖上驟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 數(shù)十點(diǎn)雪白的碎星子似的亮光在黑云中湮滅, 剎那間, 一股寒風(fēng)從山頂掃落,樹木悚悚作響,君稚的臉給刮得變了形, 紅衣女頭上的金步搖嘩啦狂舞,一道流光迅速接近尖崩子, 流星子和黑無常不再戀戰(zhàn), 轉(zhuǎn)身便走。
紅衣女正要跟上, 忽地看向君稚,警告道:“你藏好,我上去看看!
經(jīng)過剛剛一番打斗, 君稚知道自己上山也沒用,便道:“那你小心,那倆神仙很厲害。”
“我可沒你那么容易死!奔t衣女嗤笑一聲, 徑直往山上去了。
山頂, 百川真人巋然挺立在暴烈的狂風(fēng)中, 寬大的衣袖翻飛如羽, 黑山君焦急地站在他旁邊,喊道:“師傅,下頭究竟發(fā)生什么了?咱們趕緊下去看看吧!”
“不急!卑俅ňo盯著尖崩子說。
“剛剛這里可有陣法!這地方肯定有鬼!”黑山君彎著膝蓋, 眼巴巴地瞅著那山尖,就像望著一塊肉似的。
百川瞥了他一眼, 仍一動不動。黑山君著急地叫道:“咱們真不下去?沒準(zhǔn)那青煞就在下頭呢!”
“我們不能貿(mào)然靠近,這天象十分奇怪”百川仰望著翻滾的烏云,突然,他抓住黑山君,飛速倒退。與此同時,一道粗壯的閃電悍然從空中劈下,就像一條發(fā)怒的青龍,直撲山巔!流星子和黑無常立時躲開,紅衣女也立刻止住了腳步。
接著,一道深沉的雷鳴在烏云間響起,就像某種可怕生物復(fù)蘇時的喘息。紅衣女緊盯著攪動著黑色烏云,突然,她扭身直向山下奔去,就在這瞬間,一道金雷從烏云最深處劈下,天地在怒吼,金雷在咆哮,尖崩子在顫抖!
那萬鈞之雷霆猶如一張大網(wǎng)籠罩住了尖崩子,密密麻麻的雷柱刺拉拉掃過萬年不化的冰雪,在亙古的黑巖上刻下萬千溝壑。紅衣女從雷網(wǎng)邊緣滾出,像個冒著金光的圓球似的在地上翻滾,君稚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接住了她。紅衣女大叫:“滾開!這是天雷!”
她一把推開君稚,后者慘叫一聲,捂著腰倒在地上,喊道:“疼疼疼姑奶奶,你別瞎?jié)L!你差點(diǎn)就撞石頭上了知道不!”
紅衣女這才發(fā)現(xiàn)君稚身后有塊長長的巨石,埋在亂草中活像個擱淺的木筏。敢情這小子是為了救她才沖出來的。紅衣女惱火地叫道:“他爺爺?shù)墓媚棠涛沂枪恚∥遗逻@塊石頭!”
“那有本事你長個鬼樣!你長得跟人一模一樣我哪想得起來你是鬼!”君稚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痛死了痛死了我骨頭肯定斷了山上到底怎么回事?”
“是天雷。”紅衣女盯著君稚,忽然問,“你沒受傷?”
除了衣服被燒焦了點(diǎn),這家伙身上居然沒有雷傷。君稚茫然地望著她,隨即氣道:“我哪沒受傷!我的腰都要斷了!我的頭也磕著了!”
“天雷對你沒用,因?yàn)槟闶窍忍鞓O陽之體?可這也不對——不管了!”紅衣女抓住君稚胳膊,瞧見自己身上一道金雷躥進(jìn)了君稚身體。后者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胳膊:“這這是咋回事?這金色的是啥!”
“你能吸收天雷?”紅衣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他雙手一拉,整個人鉆進(jìn)了君稚懷里。君稚急得大叫:”你你干什么!我是良家男子!我我我——”
“你閉嘴!”紅衣女不耐煩地喊道,“我是讓你幫我吸收天雷!這東西是至陽之物,最克鬼祟!”
“哦,哦!本赏蝗环磻(yīng)過來,“那老秦呢!老秦在上頭!”
紅衣女緊盯著山頂,那上頭金蛇狂舞,巨響轟鳴,好似雷公電母敲響了戰(zhàn)鼓,又好似天公在暴怒。
“他只能自求多福了!奔t衣女說,“現(xiàn)在那地方,無論是你我,還是神仙,都靠近不了。”
金雷如雨,烏云如墨。流星子和黑無常已與百川真人和黑山君匯集,四人遙望著山頂那末日般的景象,神情都十分凝重。黑山君張著嘴,震驚地問:“這,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要渡劫了。”百川真人說。
“渡劫?”
“從前,十樞還在時,修真的境界還可區(qū)分時,每跨越一境界都要渡劫。但自從仙門沒落之后,少有人能強(qiáng)大到足以引來天劫!卑俅ㄑ壑邪岛樱艾F(xiàn)在,又有人要渡劫了!以這天雷的規(guī)模來看,此人要是能渡劫成功,修為絕不在威靈之下!”
黑山君震驚地望向那山巔,同一時刻,遠(yuǎn)在羽化島的宏元也看見了那震撼又恐怖的景象。他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能讓他成神!】
他的聲音同時在黑山君和黑無常腦海中響起,他同時聽到了兩個回答。
【我現(xiàn)在也沒法下去!這一下去就得死!】
【我乃鬼身,若入雷中,必會湮滅!
宏元猛地捶向桌子,竟將桌角直接捶落一塊。血滴滴答答從他掌緣滴落,他憤恨不甘地盯著遠(yuǎn)方——誰能想到,那家伙居然能成神!他的神格還在他體中,他怎么能成神!宏元絲毫不曾懷疑在渡劫的可能是其他人,在他看來,那只能是秦鎮(zhèn)邪,又或者說,當(dāng)路。
靈池已經(jīng)干涸,聚靈陣金光大作,無數(shù)靈氣流向秦鎮(zhèn)邪,漆黑的鬼氣絲絲縷縷從他身上溢出,好似黑色的瀑布。他跪在靈池中,左手壓著一把漆黑的長劍,右手攥著那串桃紅碧璽。此刻,那長劍輕輕震動著,好似蘇醒。木盒已被打翻。在他掌心,斷裂的靈脈重新開始生長,伴隨著不可抑制的劇痛,就像有人將他的骨頭一寸寸拆開重組似的。
九天闕符罩在他身上,抵御著狂暴的雷力。純凈的靈氣流入符文中,斫雪劍緩緩上升,一道青白色的身影,隱約出現(xiàn)在雷陣之中。
秦鎮(zhèn)邪看到了飄飛的衣角,他吃力地抬起頭,看到了青綠的腰帶,看到了一張從未見過、卻無比熟悉的臉。那人沒有看他,他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修長的手指握住了斫雪劍。他如此突兀地屹立在狂暴的萬鈞雷霆中,平靜得宛若深夜飄落的飛雪,斫雪鮮紅的劍穗在空中亂舞,充沛的靈氣在劍身雀躍地游走。
秦鎮(zhèn)邪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塵封的記憶開始崩塌,遺忘的過往開始蘇醒,有什么呼之欲出——
那人,出劍。
那樣的一劍他見過!寂滅如大雪傾覆,又如此強(qiáng)勢,帶著不可抑制的毀滅氣息!是曾墜入萬年不化的冰雪的寒冷,是巨物自空中墜落的雪崩之聲,是奔瀉的雪塊中被掩埋時的空寂,是岑寂的雪原上擁吻時的驚喜與心痛,是——
“道長。!”
“轟隆。
劍光湮滅,符文破碎,天雷真正降臨在秦鎮(zhèn)邪身上!他體內(nèi)的鬼氣被盡數(shù)洗刷,天靈脈長成,在狂暴的萬鈞雷霆中,神格漸漸出現(xiàn)。秦鎮(zhèn)邪五指深深抓進(jìn)淤泥之中,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
在記憶的最后,在那一片漆黑中他抓著道長,四周是冰涼刺骨的河水,有無數(shù)只手拉著他,他死死地抓著道長,可最后他還是沒能抓住他。在那之后——在那之后!
“啊啊!”
他抓起誅魔劍,用力撐著地,站了起來!他憤怒地朝天雷揮劍,一道黑色的弧線出現(xiàn)在了尖崩子上空,接著穿透那金色的雷瀑,直直刺入蒼穹之中!一聲巨響,好似天地間都靜寂了一瞬,紅衣女拽著君稚大叫:“成了!”
烏云散開,雷霆散開,一道微弱的天光照在矮了一截的尖崩子頂上。一個頎長的人影提著長劍,站在那山頂上。黑山君的心跌到了谷底,宏元的心也跌到了谷底。
百川真人立刻飛向尖崩子,黑山君隨即跟上。接著,流星子和黑無常也過來了。他們都愣愣地望著秦鎮(zhèn)邪,有人震驚,有人欣喜,有人則不動聲色。
秦鎮(zhèn)邪望著這幾個陌生人,他知道他們是神仙?伤睦锝z毫不覺得親近,因?yàn)檎撬麄儗⑺偷篱L逼得跳下了忘川。他定定地望著他們,眼中竟有殺意。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突然抵達(dá)他耳中。
“別輕舉妄動,我們中有宏元的人!
新的神仙飛升了。
在秦鎮(zhèn)邪抵達(dá)羽化島當(dāng)天,這個消息就在神仙中傳遍了。所有人都搶著來拜訪這位新飛升的神仙,在青煞出世之時,竟有新的神仙飛升。在仙途斷絕五百年后,竟有新的神仙飛升。這說明什么?這是天命!
盡管沒有任何道理,人們卻對這位新飛升的神仙報(bào)以了無與倫比的巨大期望。每個人都恭賀他的飛升,每個人都向他說明他的出現(xiàn)有多么及時,每個人都義憤填膺地告訴他羽化島即將面臨的劫難——幾十年前那個殺了歸一真人和月華仙子的青煞又出現(xiàn)了,在叛徒閻羅的幫助下他復(fù)活了,現(xiàn)在不知在人間哪里游蕩。
那個新飛升的神仙鎮(zhèn)定自若地聽著這一切,俊朗的容顏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直到一個人忽然走進(jìn)房間。那人神袍華美,威儀鄭重,當(dāng)他走進(jìn)屋子時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他,情不自禁地崇敬地喊道:“宏元仙尊!”“宏元仙尊來了!”“宏元仙尊,有新的神仙飛升了!”
不須任何言語,那人的目光便找到了秦鎮(zhèn)邪,也不須任何言語,秦鎮(zhèn)邪便認(rèn)出了他。
那是宏元,或者說,吳律。
第272章 三天
當(dāng)看到秦鎮(zhèn)邪那雙深的可怕的漆黑的眼睛時, 宏元不禁心驚。
太像了。
盡管容貌稍有變化,可一看這雙眼睛就知道這人是誰!當(dāng)路,青煞, 秦鎮(zhèn)邪!五百年過去了他一點(diǎn)都沒變!他回來了, 這個殺不死的幽靈!孟瑯跟閻羅到底做了什么, 竟能讓他成仙!
宏元緊盯著秦鎮(zhèn)邪, 一種強(qiáng)烈的直覺緊緊抓著他——這家伙記起來了。他記得一切。但是,假如他記得一切,怎會如此平靜?宏元走到了秦鎮(zhèn)邪面前, 微笑道:“你就是新飛升的神君?恭喜恭喜。不知神君尊姓大名?”
秦鎮(zhèn)邪靜靜道:“秦鎮(zhèn)邪!
宏元心頭一驚。
秦鎮(zhèn)邪?
“是哪幾個字?”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仙君的名字真是獨(dú)特!
“秦家莊的秦, 鎮(zhèn)邪除惡的鎮(zhèn)邪!鼻劓(zhèn)邪盯著他, 毫不避諱地說。
“真是個好名字。看來令尊對你期望深重!
“恰恰相反, 我父親并不喜歡我!
“為何?”
“因?yàn)槲页錾鷷r便克死了母親。這是一個路過的道士給我起的名字!
“什么道士?”宏元緊緊地盯著秦鎮(zhèn)邪。
“我不認(rèn)識,那是我剛出生時候的事了!
“哦,這真是一件奇事, 恐怕那個道士也料不到仙君后來竟能成神吧?”
“或許他知道!鼻劓(zhèn)邪說,“因?yàn)槲沂撬认聛淼摹!?br />
“仙君不是說不記得那個道士嗎?那你如何知道他救了你?”
“我聽村里人說的。”秦鎮(zhèn)邪說,“我剛出生時身體十分虛弱, 是那個道士救了我!
宏元袖子里的拳頭已經(jīng)捏緊了。他兩眼直盯著秦鎮(zhèn)邪, 他真想直接把這家伙的腦袋撬開——他究竟想沒想起來?現(xiàn)在這里都是神仙, 如果動手
“宏元仙君何必對秦仙君的過往這樣感興趣?那都是他飛升前的事了!卑俅ǖ,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那在人間游蕩的青煞!
“不錯。”槐英仙人道,“羽化島能迎來新的神仙, 實(shí)在是件大喜事。不知道秦神君的實(shí)力如何?你恐怕還不知道那青煞有多厲害!
“有天雷厲害嗎?”秦鎮(zhèn)邪說。
槐英仙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這我可不知道, 但秦真君既然能挺過那樣的天雷,恐怕對上青煞,也不逞多讓!”
“師傅。”黑山君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向百川真人,提醒道,“有事你還沒告訴大家。”
百川頷首,道:“不錯,既然大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齊了,那么有件事我得向大家說明。”
眾人的眼光霎時聚集到他身上,槐英仙人好奇道:“什么事?”
“我們找到這位仙君時,發(fā)現(xiàn)他手里握著誅魔劍和斫雪劍。據(jù)他所言,斫雪劍是他在人間意外得到的,至于誅魔劍,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在他手中。”
“還有件事。”黑山君不懷好意地補(bǔ)充道,“他是在尖崩子上成仙的,那上頭有陣法,雖然不知道是誰設(shè)下的,但確實(shí)是陣法。秦仙君,你跑去尖崩子干什么?一般人恐怕想不到去那里吧!
秦鎮(zhèn)邪直白道:“我聽說那上頭有仙人,所以才上去!
“你從哪聽說的?”
“是個老人。”秦鎮(zhèn)邪說,“我不知道他的名姓,后來也沒再碰見過他。”
宏元問:“誅魔劍和斫雪劍真在你手上?”
“的確如此。”百川真人從袖中取出一黑一白兩把長劍,眾人都伸長了腦袋,瞪圓了眼睛。一人叫道:“真是它們!斫雪劍是景懿君的佩劍,誅魔劍原本在歸一真人手中,后來被這叛徒搶走了,可這兩把劍怎么會落到秦仙君手中?”
“這把劍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靈氣,劍上的刻字也被挖去一半,單憑它,我們是無法追蹤到景懿君下落了!卑俅ㄕ嫒伺e起斫雪劍展示,眾人更加驚訝,紛紛議論起來。
宏元盯著秦鎮(zhèn)邪,問:“秦仙君,你到底是怎么‘意外’得到這把劍的?”
“我在婁京時,和連國的國師打了一架,快死的時候,這把劍出來幫我了。那國師是紅煞!
流星子沉聲道:“恐怕這個國師,就是六十九年前我在萬年遇到的那個紅煞。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呆在這個位子上!”
槐英仙人驚訝地叫道:“是那個紅煞?我們這么多年一直沒找到他,結(jié)果這家伙卻在人間當(dāng)國師?”
妙真仙子說:“難道斫雪劍在他手中?孟瑯跟他是一伙的?”
“興許是他殺死了景懿君,他之前就想殺他!绷餍亲诱f。
“你是說景懿君死了?”妙真仙子哈哈笑道,“不可能!那青煞還活著,他怎么可能死?再說了,他可是神仙!”
“百川上仙,你們在凡間沒有追查到那青煞的下落嗎?”宏元問。
“這就又是另一個問題了。”百川說,“我們懷疑秦仙君跟那青煞有些關(guān)系。”
此話一出,屋中頓時陷入一片靜寂。眾人驚異地瞪著百川真人,連宏元的表情也有了些微的變化,好一會,他問:“此話怎講?”
“根據(jù)你給的線索,我們追查到了南杈子山附近,但我們并未發(fā)現(xiàn)青煞,只發(fā)現(xiàn)了秦仙君。據(jù)秦仙君所言,他出生時魂魄不全,是個鬼嬰,要不是一個道士救了他,只怕他早就死了!卑俅ǖ溃昂暝删,你要我們找到不就是一個鬼嬰嗎?”
大堂內(nèi)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眾人驚疑不定地望著秦鎮(zhèn)邪,眼神中既有震驚,又有恐懼。半晌,槐英仙人艱難地說:“他要是青煞,怎么能成仙?”
百川又拋下一道驚雷:“的確,而且他還是天靈根。”
眾人大異,有人不自覺看向宏元。誰都知道,幾十年前景懿君曾指認(rèn)宏元仙君是青煞,而他也是天靈根!正因?yàn)樗翘祆`根,正因?yàn)樗闪讼桑腥硕疾幌嘈潘乔嗌,可現(xiàn)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局面擺在了他們面前——那么,同為天靈根飛升的秦鎮(zhèn)邪是青煞嗎?
如果他是,宏元又如何說?如果他不是,斫雪劍和誅魔劍都在他手中,這未免也太過湊巧!百川緊盯著宏元,看他作何解釋。他這招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宏元臉色未變,依舊從容,他笑道:“按理來講,青煞是不可能成仙的,更何況是天靈根,不過,以防萬一,我們最好還是請秦仙君證明一下,就像我當(dāng)初做的那樣!
秦鎮(zhèn)邪問:“你當(dāng)初如何證明的?”
宏元吐出四個字:“自剖神格!
宏元就這樣輕巧地把問題轉(zhuǎn)了過去,還給秦鎮(zhèn)邪扔下了一個新的難題?沙龊跛饬系模劓(zhèn)邪異常爽快地說:“可以。如何自剖神格?”
“倒也不必用這樣慘烈的法子。”百川及時打斷,說,“我有辦法辨明秦仙君是否為青煞,不過,我還需要準(zhǔn)備幾天。三天后,就請大家在桂魄宮相聚,看看秦仙君究竟是否是青煞吧!
宏元心中一沉,忽覺不妙,百川這話一出口,他就不好再逼秦鎮(zhèn)邪自剖神格了。眾仙對幾十年前宏元自剖神格的慘烈景象還心悸猶存,紛紛贊同百川的提議。宏元眼見大勢難回,也只得贊同。他緊盯著百川,心中忽生煩惡——這老東西到底是真有辦法證明秦鎮(zhèn)邪是否為鬼,還是另有企圖?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百川此舉倒是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機(jī)會宏元又寒暄了幾句,便離開后。千面很快就跟了過來,焦慮道:“百川能有什么法子證明那家伙是青煞?萬一他失敗了呢?難道我們就要承認(rèn)他是神仙?他肯定就是那青煞!他怎么會成神?”
“結(jié)果如何已經(jīng)不重要了!焙暝淅涞溃胺凑覀兌紩䴕⒘怂!
“怎么殺?跟幾十年前一樣?可他成了神,那幫神仙不會那么容易受我們煽動了!
“為何要跟幾十年前一樣?”宏元說,“動手的日子到了!
千面一驚,問:“您確定?我們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宏元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只準(zhǔn)備了幾十年嗎?我為了這一天,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幾百年。自然,我希望到萬無一失之時再下手,可孟瑯這個變數(shù)毀了一切。秦鎮(zhèn)邪成仙肯定是他搗的鬼,我不會讓他再得逞了,這次,我一定要?dú)⒘饲劓?zhèn)邪,還有所有人,然后,再殺了孟瑯!
“那么”千面心中慌亂,“我們什么時候動手?又什么時候開始?”
“百川上仙不是已經(jīng)給我們定好了日期嗎?”
千面驚道:“您是說三天后就動手?這么快?”
“三天后,羽化島所有神仙都會聚在一塊,這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宏元冷漠而堅(jiān)決地說,“下去吧。把那些東西準(zhǔn)備好!
千面忐忑不安地離開了。宏元回到住處,轉(zhuǎn)進(jìn)里屋,昏暗的屋子里點(diǎn)著兩只大紅蠟燭,春臺上的瓜果閃爍著詭異的光澤,五個漆黑的牌位陰森森地立在春臺上。宏元對著它們拜了三炷香,望著它們,虔誠道:“爹,娘,大哥,姐姐,小弟,你們等的太久了。告慰你們?nèi)轮`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
一陣陰風(fēng)穿過這間又窄又深的屋子,燭光在宏元臉上狂舞,好似他在不停變換著面容。他帶給羽化島的并非災(zāi)難,而是報(bào)應(yīng)。千年前的一切,都要有個了結(jié),都必須有個了結(jié)。
第273章 第一天(一)
天空風(fēng)平浪靜, 好似剛剛狂暴的雷霆都是幻象。君稚愣愣地望著光禿禿的山頂,要是他沒看錯,剛剛好像有幾個人從山頂上飛走了。
“喂, 喂”他拍了拍紅衣女, 緊張地說, “他們走了?”
“姓秦的也走了!奔t衣女皺眉道, “他好像成仙了!
“什么?成仙?老秦嗎?”君稚不敢置信地叫道。
“真奇怪,他居然能成仙。不管怎樣,我要做的事是做完了!
“等等等等, 老秦真成仙了?他去哪兒了?天上?那,那我們呢?他不回來看我們了?”
“吵死了。”紅衣女厭煩道, “你能不能閉嘴?”
她身上的天雷之力都被君稚吸收完了。紅衣女抬起手臂, 嫌棄地看著破破爛爛的衣服, 君稚見她滿身是血,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說:“你流了好多血。你, 你要不包扎一下吧?”
何止是流血,紅衣女的手臂現(xiàn)在就跟蛇皮一樣裂成了千百小塊,可她臉上絲毫沒有痛苦之色, 唯有煩躁。她郁悶地吐出一口氣, 對君稚道:“把你衣服脫了。”
“什么?”
“快脫!奔t衣女不耐煩道, “我現(xiàn)在分不出煞氣織衣服!
君稚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可是你是女子, 男女有別——”
“我是鬼!”紅衣女暴躁地吼道,“脫!”
君稚立刻把外套脫了,幸好他里頭還有一件, 不至于直接露出中衣。他個子比這女鬼高些,那套衣服套在她身上卻不肥大, 大概是她總穿著寬大的紅衣的緣故。斑駁的血跡立刻浸到了君稚的藍(lán)衣上,就像一朵朵小花。君稚有點(diǎn)心疼,他這衣服可貴了
“你,你不療傷嗎?”他努力憋出一句話,“你總不能一直流血吧!
“過會就好了!奔t衣女散開發(fā)髻,一心一意地盤起頭發(fā)來。君稚望著她滿是鮮血的臉,心情復(fù)雜。他說:“你要不擦擦臉上的血吧!
紅衣女抬起袖子,直接往臉上一抹。君稚倒吸一口涼氣,忙叫道:“別別別,這樣會碰到傷口!”
紅衣女嘲笑道:“我是鬼!我又不怕疼!”
“你不疼我看著疼!”君稚覺得自己臉上都疼了,紅衣女剛剛那么一擦,臉上的血更多了。他看著心累,找出一條帕子,說:“要不我給你擦吧!
紅衣女毫不留情地說:“滾,你現(xiàn)在身上都是陽氣!
君稚無語道:“剛剛誰硬要我抱著的?你翻臉不認(rèn)人?”
“要不是天雷我才懶得挨著你,就你這體質(zhì),哪個鬼靠近都難受。”紅衣女突然愣住了,放下手,說,“閻羅?”
君稚一愣,順著她視線往地上一看,地上什么也沒有。紅衣女說:“在你后頭!
君稚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一只兩掌長的小貓,黃燦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紅衣女放肆地嘲笑道:“閻羅?你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怎么,返老還童啦?”
她忽地伸手朝那小黑貓抓起,黑貓靈敏地從地上跳起,一下子爬到了君稚肩上。君稚驚恐地瞪著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著半邊肩膀,唯恐這黑貓掉下去。
紅衣女不善地盯著黑貓,說:“你要我辦的事我都辦完了,你現(xiàn)在該告訴我道長的去處了。”
黑貓說:“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我?guī)湍愕囊呀?jīng)夠多了!”紅衣女不快道,“你看看我都給你害成什么樣了!姑奶奶活了大幾十年了,從沒這么狼狽過!”
黑貓說:“我給你黃泉水!
紅衣女眼睛一亮:“給多少!
“我?guī)闳S泉邊上!
“現(xiàn)在?”
“現(xiàn)在!
“不早說!奔t衣女怒火頓消,嘻嘻笑道,“不愧是酆都天子,真是大方!”
君稚傻了:“那我呢?我去哪兒?”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紅衣女催道,“趕緊走,我現(xiàn)在難受死了。”
黑貓說:“你跟我們一塊走!
紅衣女翻白眼道:“他能去黃泉?那兒陰氣重得很吧。”
“他體內(nèi)陽氣充沛,去那里反倒不要緊!
“他是凡人。”紅衣女稍微認(rèn)真了些,盯著閻羅說,“他應(yīng)該回去!
“不,我要給跟著你們。”君稚見二人要把自己撇下,急忙插話,“我要搞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紅衣女有些惱火:“你搞清楚有什么用?這是神仙的事,你瞎摻和干嘛?”
君稚望著她,堅(jiān)定地說:“我要去,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回去!
黑貓說:“那你就跟我們走!
紅衣女皺起眉頭,說:“你沒必要帶走他。”
“有些事他可以知道,而且,他也能幫上忙!
“你到底要干什么?秦鎮(zhèn)邪已經(jīng)成仙了,你還要干什么?”
“他成仙只是個開始,跟我走吧,我會告訴你們一切。”黑貓?zhí)戮傻募绨,往前走了幾步,高聲叫道,“你也跟我們走吧!?br />
不遠(yuǎn)處的樹叢晃動起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從樹林走了出來,半條空蕩蕩的衣袖在他右肩下飄蕩。君稚一看見他,就驚駭?shù)亟械溃骸昂顮敚 ?br />
那人正是玉無憂。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三人面前,臉上毫無表情,君稚瞧見他的眼神,不禁心頭一震。他敏銳地察覺到,玉無憂變了。從前,玉家主給他的感覺總是溫和而疲倦的,現(xiàn)在,他卻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的氣息。
“人齊了!焙谪堔又碜樱蟠蟮貜堥_嘴巴,一縷縷黑氣從它口中冒出,黑貓直起身子,就像一灘黑水似的倒在地上,整張貓皮忽地?cái)傞_,顯得有些搞笑。
那些黑氣變成一只只小手扯開了貓皮,將它拉到了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寬度,此時,那已經(jīng)不像是一張貓皮,而像是一口黑色的深淵。兩只黃溜溜的貓眼蝌蚪似的游到了黑皮中央,白森森的貓牙跟著掛在了貓眼下,貓牙向上彈起,說:“開門!
“咦——”紅衣女搓著胳膊上的寒毛說,“好惡心。”
“這是門?”君稚目瞪口呆,他旁邊,玉無憂徑直上前,用剩下的那只手握住了貓牙,拉開。
半張貓皮就這樣被掀了起來!一個嶄新的世界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玉無憂毫不猶豫地跳了進(jìn)去,紅衣女也跟著進(jìn)去了,君稚深吸一口氣,也鉆了進(jìn)去。兩只黑手將貓皮一掀,整個塞進(jìn)了那洞口,頓時,黑氣消散,黑貓也不見了。山坡上,什么都沒剩下。
他們進(jìn)入了一條長長的黑色通道。紅衣女疑惑地問:“這是黃泉?”
“黃泉在前面!焙诎抵校谪堉皇O聝芍稽S澄澄的眼睛在空中漂浮。
“媽的,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紅衣女左右張望,卻什么也看不見。君稚心中不安,不禁加快了腳步,卻差點(diǎn)撞到她。
“你干什么?”紅衣女一甩袖子。
“我怕掉隊(duì)!本删o張道,“這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見?”
“誰叫你硬要來的!奔t衣女嗤笑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君稚趕緊跟上去,小聲道:“姑娘,姑奶奶,你能不能拉著我?我真看不見!
“那你回去啊。”
“我也想,可是門關(guān)了啊!再說,來都來了”
紅衣女瞥了他一眼,跟君稚不同,她隱約能看到一些輪廓。一想到這小子緊張兮兮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叫這家伙逞能!好話不聽,非要來湊這熱鬧。她走得更快了,君稚忙跟著跑了幾步,一把抓住她胳膊。
“姑奶奶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好歹我剛剛也算幫了你,我就拉著袖子”
“行吧。”紅衣女朝前面問,“閻羅老頭,還要走多久啊?”
“就在前面。”
三人又走了一陣。這地方黑漆漆的,什么都沒有,紅衣女伸手往旁邊一碰,就像陷進(jìn)了一團(tuán)霧中,可手又穿不過去。她有些煩躁,叫道:“黃泉真在這?閻羅,你該沒騙我們吧?”
“就在這!焙谪埐荒蜔┑卣f,“你耐心些,就你最吵。”
“姑奶奶這叫性子活潑!”
“什么姑奶奶,你才幾歲?”閻羅不爽道,“等會你見到的人可比你年紀(jì)大多了!”
君稚驚訝地問:“黃泉里面還有人?”
“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可以來這!
“是誰?”
“孟婆!
“孟婆!”君稚大驚,“是是那個做孟婆湯的孟婆嗎?真的有孟婆?她在黃泉?我們馬上就要見到她了?”
“嘿,”紅衣女立刻說,“看吧,比我吵的人出現(xiàn)了!
“就是那個孟婆!遍惲_也有些不耐煩了。
“除了她還有別人嗎?”紅衣女問。
閻羅說:“你以為這里是誰都可以來的地方嗎?與你們以前聽說的不同,黃泉不在酆都,不在人間,不在任何時間之中,也不在任何空間之中,它是超脫往世現(xiàn)世來世的獨(dú)特存在,只有我和孟婆能夠到達(dá);蛘哒f,只有閻羅和孟婆可以到達(dá)!
“這么神秘?”紅衣女好奇道,“孟婆長什么樣?”
“你馬上就能見到了!
黑貓向前跨了一步,當(dāng)剩下三人也跨過那一條線時,瞬間,嘩啦啦的水聲涌來,潮濕的氣息撲上臉頰,就像一堵濕淋淋的墻?臻g里有了微弱的亮光,他們正站在一個溶洞里。洞中有一條一丈寬的河,一個頭纏黑巾的老婦端坐在岸邊的竹筏上,青灰的手抓著一支竹竿。
她抬頭,金色的豎瞳明晃晃地露了出來,君稚嚇了一跳,把紅衣女抓得更緊了。紅衣女好奇地望著她:“你就是孟婆?”
“上來吧。”孟婆說,“老身帶你們?nèi)S泉!
“這話聽著太不吉利了!本舌粥止竟镜。紅衣女嘲笑道:“我就說你不該來!遍惲_和玉無憂已經(jīng)上了筏子,紅衣女大步走了上去,君稚也被她拽上去了。
孟婆拿竹竿輕輕一撥岸邊,竹筏便開始飄動。幽幽的水聲在流淌,一種靜寂但悠遠(yuǎn)的感覺傳來。君稚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另一個天地,另一個世界。
最初的膽怯過后,他開始大著膽子打量四周。洞穴上方倒掛著許多奇奇怪怪、表面滑膩膩的石頭,河流兩邊也都是這樣的石頭,有的甚至高達(dá)洞頂。這景象詭異又奇妙,忽然,紅衣女叫道:“河水的顏色變了。”
河水的顏色變綠了。君稚忽然感到有點(diǎn)冷,與此同時,紅衣女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掬起河水洗了把臉。她臉上的傷口迅速痊愈,短短數(shù)息間,那張臉又光潔如初。紅衣女興奮地喊道:“到了,到了!是黃泉!”
竹筏駛過一個洞口,世界驟然光亮,原來他們進(jìn)入了一個巨大的洞穴。
刷拉拉的水聲在四周響起,好像有人躲在洞壁后歡快地歌唱,洞穴上空鑲嵌著夜明珠、貝殼、寶石,彼此光輝交映,宛如燦爛的銀河。在這星空般的洞頂之下,是一片漂浮的金黃色的紙燈。竹筏在這些紙燈中穿行,就好像在一片金色的光海中徜徉。三人看著這奇異的景象,都驚呆了。
“這,這”君稚激動地坐直了身子,“這就是黃泉?這么漂亮?”
“漂亮嗎?”孟婆說,“這是我丈夫死去的地方。”
君稚一悚,剛挺直的背又軟了。
“他死后什么也沒有留下,連尸體都沒有。魔氣將他完全吞噬了!泵掀磐鵂N爛的燈海中說,“我只搶到了他的一片元神,用今天的說法,那叫神格。不過,羽化島上的神仙可沒有元神,他們最多有元嬰,當(dāng)然,這都是十樞還在時的說法了。”
君稚雖然什么都沒聽懂,還是說:“您節(jié)哀。”
“生老病死,世間常態(tài)。連河流都會死去,連山川都會湮滅,又何必悲哀,都是宿命。”孟婆又撥了一下竹竿,竹筏停下了。
“我能跳進(jìn)去嗎?”紅衣女直盯著紙燈下的河水,興奮道,“這里太棒了。全都是陰氣!”
“可以。”孟婆說。
紅衣女立刻跳了進(jìn)去。玉無憂問閻羅:“這就是你說的能讓我變強(qiáng)的地方?”
“不錯,你也下去吧!遍惲_說,“這比吃鬼魂可快多了!
玉無憂身子一歪,整個倒進(jìn)了河水里,就像睡了進(jìn)去似的。孟婆說:“那孩子已經(jīng)沒有了生望。他了卻執(zhí)念后,恐怕就會死去。但在執(zhí)念了卻前,他會變得無比強(qiáng)大!
君稚聽得云里霧里,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問自己想知道的事。
“那個”他干笑著,忐忑地問,“兩位大人,你們是不是知道老秦和那個道士的事。烤褪牵錾鷷r有個道士救了他,老秦一直在找他”
“知道!泵掀耪f。
“那他在哪兒?”
就在這瞬間,紅衣女猛地從水中鉆出,跳到竹筏上,揪住閻羅大吼:“大人怎么會在這!”
玉無憂也從水里鉆了出來,他攀在竹筏邊,有些驚異地說:“水里有死人。”
君稚嚇得站了起來:“什么?”
孟婆也站了起來。金燦燦的紙燈散開,鉆入水底,變成了一條條發(fā)光的金色小魚,紅衣女松開閻羅,站在竹筏邊朝下望去,那些小魚就像火焰般在水中靜靜燃燒,一點(diǎn)點(diǎn)照亮了黑綠色的水底。一團(tuán)飄動的白發(fā)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就像夜空中漫天潑灑的月光。
接著,君稚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他閉著雙眼,神態(tài)安詳,看起來就像睡著了。看到這男人的瞬間,他立刻想起了在長壽殿上空看到的那個揮劍的身影。
“這,這就是”他震驚地說。
“這就是道長!”紅衣女的眼淚成串掉落,她跪在竹筏上,傷心欲絕地哭號道,“他死了!他怎么能死了!他是神仙啊!”
第274章 第一天(二)
夜幕低垂, 黑云壓城,婁京城漆黑一片,家家門戶緊閉, 街上未干的血跡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幾只烏鴉站在腐爛的尸體上扎扎怪叫。皇宮中滿是狼藉, 不時有一兩聲啜泣打破這死一般的黑夜, 舒大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等待著。眾多綠林好漢圍繞在他身邊,或坐或站, 猶如一群虎狼。
去年冬天,舒大率上萬游民輾轉(zhuǎn)橫山, 休養(yǎng)生息, 聽說太子率軍遠(yuǎn)征申國, 他當(dāng)機(jī)立斷,在春天直攻婁京。去年大寒,今春天冷, 糧食種不下去,百姓生活無著,舒大就像一陣旋風(fēng)刮過山北大地, 刮起了幾十萬浩浩湯湯的造反大軍。這支軍隊(duì)如一頭餓虎撲向婁京, 輕而易舉就攻下了這座曾高不可攀的皇城。
舒大沒有等太久, 大殿外很快傳來了人聲。昔日朝廷上那些顯赫的達(dá)官貴人像年豬一樣被捆著押了進(jìn)來, 為首的正是龐貴,他驚恐地望著舒大,臉頰的肥肉像兩個大囊長長地拖著。舒大站起身, 一步步走了下來。有人恐懼地尖叫道:“饒命啊大人!”
大殿上立刻掀起一陣求饒聲。大臣們痛哭流涕,儀態(tài)盡失, 舒大仇恨地瞪著這些人,罵道:“你們這些狗官!我們種田,我們交租,我們給你們蓋房子,供你們吃你們穿,你們卻連一塊睡覺的地方都不給我們,連牙縫里的一粒米都不給我們!你們壞事干盡,現(xiàn)在還有臉求起饒來了!”
他一腳踢倒磕頭磕得最響的龐貴,喊道:“押出去!明天,全部砍頭!”
殿中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漢子們舉著刀槍,齊齊叫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千里之外,萬年郡外,追龍山下的某個小村子里最近搬來了一家人,據(jù)說,他們原本住的地方時局太亂,他們才躲到這來。村里的人覺得這家人真是糊涂,追龍山里到處都是強(qiáng)盜,他們居然搬到這兒來?這家腦筋不靈光的人姓扁,實(shí)際上,他們姓卞。
去年,卞三秋跑死了三匹馬,終于趕在官軍前面回到了小月山。卞家人火速搬離余桐,他們的馬車離開余桐后不到五天,朝廷的通緝令就來了。這之后,他們輾轉(zhuǎn)山南各地,換了無數(shù)身份名姓,最后來到了追龍山。他們看中的就是這里強(qiáng)盜多,關(guān)系雜,官軍壓根管不到。如今,他們已經(jīng)在這住了小半個月了。
“咳咳,咳咳。”
里屋響起濁重的咳嗽聲,卞高愁眉不展地坐在堂屋里。卞三秋站在一邊,說:“明天我進(jìn)城去抓些藥吧。”
“城里有通緝令!
“讓我去,通緝令上沒我的像!北迥娲茸诹硪话岩巫由,手邊有兩根拐杖。
卞高搖頭道:“你的腿還沒好!
直之焦急道:“老爺,要不就讓我去吧,老太爺?shù)牟⊥喜坏昧!?br />
“我去吧!鄙蜃系麖睦镂莩鰜恚瑘(jiān)定地說,“沒人會注意一個老太太的!
“我跟娘一塊去!宾囊酪酪渤鰜砹,含淚道,“老太爺病得太狠了!
沈紫蝶說:“你身子還沒恢復(fù),走不得遠(yuǎn)路,再說,元寶哪離得了你呢!
元寶是瞿依依去年生下的孩子,已快一歲了。她生元寶時難產(chǎn),差點(diǎn)死在床上,之后又跟著卞家顛沛流離,身子骨虧得厲害,現(xiàn)在多走幾步路,就要?dú)獯?br />
卞三秋毅然道:“我去。娘和依依得留下來照顧爺爺和元寶,姐姐行動不便,不能去,直之,我出去后家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得把家看好。那通緝令早給雨打稀爛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再說,我這破衣爛鞋滿臉灰的,就算把我拎到那通緝令前,誰又能認(rèn)出來?爹,您覺得呢?”
卞高猶豫道:“還是我去”
“就聽三秋的!北迥娲裙麛嗟,“三秋機(jī)靈,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而且我們這些腿腳不利索的跟去了,萬一出什么事反而拖累他!
“姐姐英明!”卞三秋一錘定音,“就這樣辦,明天就我去!”
追龍山,某個土匪窩。一個馬臉大漢跪在土匪頭子面前,信誓旦旦地說:“老大,我敢擔(dān)保山下新搬來的那戶人是卞家人!南卞北玉啊老大!咱們要是搶了他,這一年都不愁吃喝!”
土匪頭子披著虎皮,額頭上一道猙獰的刀疤,犀利的眼神直盯那馬臉漢子:“我不曉得什么卞家不卞家,我只想知道那戶人家有多少銀子!
“無數(shù)銀子!老大,我以前去過他家,那——大的山莊(漢子手大大地一劃),那——厚的家底(漢子手又大大地一劃)!他家的肉從來都吃不完,他家的銀子從來都花不完,逢年過節(jié)他家的東西是一車車往山上運(yùn)!眼下他們看著落魄,可家底肯定都帶著!老大,反正咱們這兩天也得下山了,搶誰不是搶?咱們兄弟幾十號人,還干不過他家那幾個人么!”
其他弟兄們眼睛一個個地都亮了。有人說:“大哥,干他!”
“是啊大哥,搶誰不是搶,要干就干票大的!”
“咱把下面那村子都搶了!”
“搶!搶!”
“我敢拿腦袋發(fā)誓!”馬臉漢子雙眼放光,唾沫橫飛,“他家都是銀子!”
“好!”土匪頭子說,“短刀復(fù),我信你,我們就去搶那戶新來的!”
靈山,梧桐殿,地宮。
地宮里有三口棺材,里面供奉著歷代國師的衣冠。地宮的墻壁上刻著歷代國師的肖像,這些浮雕都有真人大小,栩栩如生,忽然,第一塊浮雕動了一下,接著,浮雕上的灰塵簌簌掉落,整塊浮磚像門一樣被打開,國師從里面走了出來。他打開第一口棺材,幾十年前放進(jìn)去的衣服還跟新的一樣。
這時,他腦子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呆在婁京,留守神殿。】
國師低低罵了一句。狗宏元,他才從神仙手下死里逃生,他就給他派事兒?他娘的!
國師在地宮中焦躁地踅來踅去。他一閉上眼,就看到了一條血淋淋的胳膊,接著就看到了滿身是血的玉無憂。國師猛地掀開棺材,心想,他怎么敢背叛他?跟他在一塊的那個鬼是誰?閻王笏——閻羅?他怎么會認(rèn)識閻羅?國師眼神森然,五指深深陷進(jìn)棺木中。突然,他站了起來,走出了地宮。
空氣中飄蕩著鮮血的氣息,無數(shù)亡魂在哭泣。天曉得婁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這里好像死了不少人,這對他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
國師拔足向婁京趕去,木屐在靈山長長的石階上踩出一連串聲響。
留守婁京?見鬼,他要去酆都!
羽化島,木英居。
這是槐英仙人的住處,此刻,他疑惑地望著坐在面前的百川真人。
“上仙深夜來訪,究竟為何?”
百川說:“我有件東西想讓仙君看看!
他拿出了一封信。
黃泉,紅衣女呆呆地坐在木筏上。方才,閻羅已經(jīng)將幾十年前的事都說清楚了。君稚驚訝得合不攏嘴,愣愣道:“這樣說,老秦以前就是神仙?是因?yàn)樗纳窀癖粨尣抛兂晒淼模磕撬F(xiàn)在”
“該死的宏元!”紅衣女突然狠狠打了一下木筏,哭道,“道長啊,道長啊啊啊!我要?dú)⒘怂∥乙獨(dú)⒘怂!?br />
“宏元不止殺了孟瑯,他還殺了許多神仙。”閻羅拿出威靈戒,說,“其中,他殺死的最強(qiáng)大的一個神仙,就是這戒指的主人,威靈真君!
玉無憂一愣,說:“這是國師的戒指。”
“不錯,但這戒指原本是屬于威靈真君的!
“我聽說過他。”君稚說,“金雷國險些亡國時,是他顯靈,挽救了他的國家。金雷國因此賡續(xù)三百余年,直到衛(wèi)國崛起。”
“這戒指很厲害!庇駸o憂說,“我親眼見國師用過它。”
“國師也是宏元的幫兇。我在婁京時,看到了天命司下的那些死人,還有鬼丹!遍惲_掏出一把血紅的珠子,說,“這都是用活人的魂魄煉成的,因?yàn)樗罆r分外痛苦,死后怨氣便格外深重,煞氣也格外強(qiáng)大。”
玉無憂痛苦地說:“我也是國師的幫兇!
“你現(xiàn)在有將功贖過的機(jī)會。”閻羅說,“國師之所以囂張,是因?yàn)橛泻暝鏊目可,一旦宏元死去,他一個紅煞,不成氣候!
“是要?dú)⒘撕暝獑幔俊奔t衣女仇恨地叫道,“我要?dú)⒘怂,給道長報(bào)仇!我要把這黃泉水的陰氣都吸干凈,我也要成為青煞!”
“女娃娃,你要真把這的陰氣吸干得好幾十年呢。就算你真能吸干,老身也不允許。”孟婆幽幽道。
“宏元有四個分身,埋在東南西北四處,一旦他死去,就會在分身中復(fù)活。這些年我們想盡辦法,終于找齊了他的分身,我們本已安排好人手,但就在幾天前,我發(fā)現(xiàn)宏元很可能還有另一具分身。”閻羅在木筏上劃著方位,“東,南,西,北中!
孟婆的腦袋微微前傾,緊盯著閻羅,問:“中?中在哪?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婁京,跟這些鬼丹一塊發(fā)現(xiàn)的!伴惲_哂笑道,“看來宏元的手下對他也不是十成十的忠誠!我在天命司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地圖,上面標(biāo)出了宏元在人間的藏棺地,一個是天星閣——這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在東邊,一個在婁京,梧桐殿!”
紅衣女說:“你們要?dú)⑦@兩具分身?”
“不錯!”閻羅盯著她,懇切地說,“之前我們未曾料到他還在婁京放了分身,如今,我們湊不出去婁京殺他的人,姑娘,玉無憂,還有你,能吸收天雷的俠士,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
君稚問:“我們能殺得了他?”
“能。”閻羅肯定地說,“宏元分身不比本尊,這位姑娘和玉無憂都是鬼身,黃泉是他們最好的修煉之地。至于你,你非常重要,我要把威靈戒給你!
君稚震驚道:“威靈戒?你要把威靈真君的法器給我?”
“這東西在我們手中無法發(fā)揮威力,但你現(xiàn)在體內(nèi)有天雷之力,便能夠催動威靈戒。”閻羅將戒指遞給君稚,堅(jiān)定地說,“天雷是鬼的克星,你要找準(zhǔn)時機(jī),用威靈戒殺了宏元!”
第275章 第二天
清早, 舒大的兵們敲著鑼鼓木棒,氣勢洶洶地把一家一戶的百姓趕出家門,聚集到城中心一塊四四方方的地方。這里叫中街口, 是朝廷行刑的地方。昨晚押到舒大面前的那些狗官們, 現(xiàn)在也一個個地被押到了這條污濁不堪的大街上。
龐貴腦袋低垂, 眼前是磚縫里油膩腐臭的污垢, 恍惚間想起了以前那張黏糊糊的砧板。不同的是,那砧板上是畜生的血,這地縫里是人的血。
“這些, 是朝廷的狗官!”舒大的聲音在挨挨擠擠的人頭上響起,“這幫狗官欺壓百姓, 魚肉鄉(xiāng)里, 北邊鬧饑荒鬧得人吃人, 他們卻在婁京辦什么同天節(jié)討好皇帝老兒!我舒大原本只要一塊睡覺的地,只要一畝能長麥子的田,可就連這點(diǎn)東西他們也不給我!這幫狗官是趴在咱們身上的吸血蟲, 我今天就要?dú)⒘怂麄,為民除害!?br />
龐貴顫抖著,哆嗦著。他真要死了!他, 堂堂連國丞相, 他, 龐貴!兩個大漢把他從地上揪起, 拖向鍘刀,龐貴殺豬似的嚎叫起來,鼻涕淚糊了一臉!拔义e了, 我錯了!”他在鍘刀上嚎啕大哭,嚇得尿了出來, “我不該助紂為虐,我不該跟著國師!爹!娘!讓我回去吧!讓我回去——”
劊子手按住了他的腦袋,舒大喝道:“斬!。
鍘刀落下,人頭滾落,鮮血噴涌,滿地殘紅。人群騷動著,低低地尖叫著,縮著身子,縮著腦袋,好像一群受驚的蠕蟲。舒大拎起龐貴的腦袋,舉給眾人看了一圈,高聲道:“下一個!”
這一天,中街口一共處決了一千七百二十六人。第一批是龐貴這樣的高官,第二批就是他們的家人,第三批則是依附他們的貪官污吏。
舒大從天亮殺到天黑,等所有人都?xì)⑼炅撕笏L(fēng)凜凜地站在尸山之上,宣布道:“還有個狗官我沒有把他抓來!在所有狗官中他是最大最可惡的一個!他在連國呼風(fēng)喚雨,連皇帝老兒也要懼他三分,這個人就是國師!我現(xiàn)在殺不了國師,我要?dú)鴰煹目,我要去梧桐殿燒了他的衣冠冢,燒了那木頭心的宏元老兒!明天,我要把梧桐殿燒他個干干凈凈!”
羽化島,宏元召來了黑山君。
“秦鎮(zhèn)邪最近有沒有什么動靜?”
“沒有。他終日呆在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你師傅最近在干什么?”
“他也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看著那姓秦的。”黑山君不安地說,“仙尊,你真要那樣做?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上次,卿鐵笛帶那么多鬼侍都沒能攻下羽化島”
“那次,我本就沒指望他能成功。卿鐵笛連對威靈下手都不敢,甚至連站在旁邊看著都不敢,能成什么大事?”宏元盯著他,問,“黑山君,你不會像他那樣吧?”
“您放心!焙谏骄龍(jiān)定道,“從百川真人把那顆妖丹給玄羽君開始,他就不再是我的師傅了。”
槐英仙人去了湘雨館,滄靈夫人對他的突然來訪有些驚訝。閑聊過后,槐英仙人說:“滄靈夫人,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他拿出了百川昨天給他的那封信。
百川坐在屋中,默默打坐。這時,流星子突然進(jìn)來了。他稟告道:“黑無常傳來了消息,宏元讓他去‘下面’!
百川冷笑道:“他要動手了?”
“看來是。”流星子說,“他著急了。”
“秦鎮(zhèn)邪出現(xiàn),他怎能不著急?宏元啊宏元,你的死期就要到了流星子,月華上仙的身體如何?”
流星子感激道:“有地髓守護(hù),師傅的魂魄至今仍舊完好。”
“是景懿君把月華送到青玄地髓那兒去的,也是他留住了她最后一□□氣。”百川冷冷道,“宏元定想不到,月華沒有死,秦鎮(zhèn)邪也沒有死,他要?dú)⒌娜,都沒有死!
閻羅將紅衣女幾人送出了黃泉之地。紅衣女問:“如果我們?nèi)渚,你去哪里?天星閣?”
“不!遍惲_說,“我要去西邊!
“那誰去天星閣?孟婆?”
“她會去南邊,天星閣另有人去。”
“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殺神仙了!奔t衣女冷笑道,“閻羅,我可不是幫你,別忘了你曾經(jīng)殺過我,要我能活著回來,我肯定要找你算賬的!
“隨時奉陪!遍惲_抱拳道,“到時在下絕不還手。”
“不,到時候你得跟我認(rèn)真打!上次你是趁人之危,這次,我要跟你好好分個高低!奔t衣女在閻羅的拳頭上捶了一下,傲然道,“去吧,希望你也活著回來!
“好。”閻羅答應(yīng)后,便消失了。
君稚問:“我們怎么去婁京?”
“你真要過去?”紅衣女抱著胳膊,奇怪地問,“你一個凡人,為什么要來湊神仙的熱鬧?道長對你又沒有恩情!”
“可這不是事關(guān)人間太平的大事嗎?宏元不是什么好神仙,看看國師仗著他都在人間干了什么!”君稚義憤填膺地說,“國師煉的那些人丹肯定跟他脫不了干系!這樣的神仙必須除掉!”
紅衣女奇異地望著他,說:“就為這?你還真是一腔熱血。”
君稚激動地說:“那你呢?你為了報(bào)恩,不也做了許多嗎?每個人都有自己堅(jiān)守的東西,我要堅(jiān)守的,就是正義!”
紅衣女默默望著他,過了會,她說:“小子,你現(xiàn)在有點(diǎn)讓我刮目相看了。那你呢?玉無憂。你跟著我們過去的理由是什么?”
玉無憂說:“我想報(bào)復(fù)國師,不論以何種方式,只要能報(bào)復(fù)到他,就足夠了。”
“看來咱們?nèi)齻雖然去殺宏元的理由都不一樣,可決心都很堅(jiān)定?”紅衣女哈哈笑道,“好!老娘這輩子還沒跟別人搭伙干過事呢!今兒咱們?nèi)齻就去婁京看一看,鬧他個天翻地覆!”
傍晚,卞三秋從萬年城里買藥回來后,快到家門時,他看見不遠(yuǎn)處有黑煙。卞三秋覺得奇怪,可沒有多想,再走近些,他發(fā)現(xiàn)家門口敞開著,娘沒有等在門口。卞三秋一愣,忽覺不對,撒開腿朝家跑去。家門口橫著一具尸體,臉朝下?lián)湓诘厣希迦镄闹幸痪o,撕聲叫道:“直之!!”
他沖上前,翻過直之的臉,人已經(jīng)死了。他又沖進(jìn)家門,桌子被劈成兩半,黃色的符屑四處散落,墻上幾條火燒的焦痕,爹不在,娘不在,卞三秋沖進(jìn)里屋,爺爺胸口上插著一把刀,眼睛圓睜。卞三秋四處亂轉(zhuǎn),狂叫道:“爹!娘!姐!依依!元寶!”
屋里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啼哭聲,在里屋。卞三秋奔回去,瞿依依正慢慢從床下挪出,懷里抱著元寶,卞三秋趕緊將她拉出來,紅著眼吼道:“依依,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是強(qiáng)盜!”瞿依依泣不成聲,“爹和姑姐把他們引出去了!娘藏在馬廄里”
卞三秋趕緊往外跑,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紙人,撒在地上,叫道:“跑啊!去找!趕緊去找!”
紙人四散開去,卞三秋直奔馬廄,從稻草堆里拉出了娘,馬已經(jīng)沒了。娘哭號道:“快,快去找你爹和姐!”
卞三秋往外狂奔,不遠(yuǎn)處的黑煙映入他眼簾——煙?火?他突然想起姐姐最擅畫火符,便趕緊往冒煙的地方跑去,山路坎坎坷坷長長,卞三秋哭著大喊:“爹!姐!你們在哪兒啊!在哪兒啊!”
地上什么東西忽然閃了他一下。卞三秋撿起一看,是爹的玉佩。他趕緊在周圍搜尋,最后在一個山坡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爹。爹頭上都是血,像個開了瓢的西瓜。
他氣若游絲地說:“去找順慈,我,我摔了一跤,順慈為了保護(hù)我,把他們引走了”
“好,爹,爹你挺住,我馬上去找姐姐!”
卞三秋向冒煙的地方跑去,那兒果然起了火,他沖進(jìn)火場,四處搜尋,煙嗆得他淚流不止,火勢越來越大,烤得卞三秋臉上刮刺似的疼,舉目都是火,都是煙,都是燃燒的影子似的樹林。卞三秋不得不退出去,先把爹背回家。
他回到家時瞿依依抱著元寶,正撕心裂肺地痛哭。卞三秋心中一緊,問:“怎么了?依依,怎么了!”
“元寶,元寶!”瞿依依絕望地喊道,“孩子沒了!我怕他出聲,我把他捂得太緊了!元寶,元寶啊啊啊啊!”
后半夜,卞高也去了。他不是被強(qiáng)盜殺死的,而是摔倒時磕到了頭死掉的。卞家一夜間失去了三口人,瞿依依和沈紫蝶幾乎把眼睛哭瞎,沈紫蝶一直抓著他問,問順慈找到?jīng)]有?找到?jīng)]有?卞三秋又一次跑出去,這次,他遇見了村里的人。
村里的人提著鐮刀鋤頭,正氣勢洶洶地四處搜尋,瞧見卞三秋,他們忙圍上來問他家遭強(qiáng)盜沒有。
卞三秋這才知道,昨晚不止他們一家,村里的人都遭了強(qiáng)盜。
“是追龍山上‘老鷹’那伙人!”村人義憤填膺地告訴他,“那伙人只要下來,就是片甲不留!這次他們分了兩撥,村東頭這撥叫我們打走了,村西頭不曉得怎樣!”
卞三秋抓住他,問:“你們有沒有看見我姐姐?”
“你姐姐?”
“我姐姐!就是拄著雙拐的,高高的那個!我家就住在村西!”
“那大家伙一塊去看看!一塊去找找!”村人們呼啦啦涌向村西,一直找到天亮,終于在山下發(fā)現(xiàn)了一根染血的拐杖。那根拐杖,在通往“老鷹”巢穴的山路上。
第276章 第三天
道士們被趕出了屋子, 梧桐殿中堆起了幾十堆柴火,神殿中宏元的神像眉眼低垂,冷冷地望著殿中的舒大。舒大瞪著這塊死物, 從護(hù)衛(wèi)手中拿過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
“不要啊!”院子里, 一個老道士涕淚滂沱地喊道, “這神像燒不得。∧銜鈭(bào)應(yīng)的, 呃 !”
一個漢子給了這道士后腦勺一棒,道士倒在地上,腦下汩汩地流出一灘血。眾道士齊聲悲呼:“道長!道長!”
在嗚嗚咽咽的悲泣聲中, 舒大的表情越發(fā)冷硬。他直視著高達(dá)巍峨的神像,高聲道:“宏元大神, 這天底下的人都敬重你, 唯獨(dú)我舒大不怕你!你這泥偶不過是國師扯著的一面爛旗, 看著唬人,其實(shí)屁用沒有,今天, 我舒大就要燒了你,讓天下人看看,你到底靈不靈!”
他將火把扔到了宏元懷里的柴堆上, 登時, 一團(tuán)火冒了起來, 柴堆熊熊燃燒, 照得宏元滿面血光。舒大轉(zhuǎn)身,對外面的人說:“點(diǎn)火!”
眾漢子紛紛點(diǎn)燃柴堆,火焰升騰, 迅速吞噬了金碧輝煌的梧桐殿。滾滾黑煙冒出,燃燒的梧桐殿就像一個噴著黑氣的怪物, 火焰燃燒的噼里啪啦聲就像它骨骼折斷的聲響,舒大和眾人退至殿外,感到無比興奮。
他們燒了,真的燒了,他們燒了宏元大神,也燒死了國師!火焰熊熊燃燒,眾人心中滿是豪情壯志,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山谷;鹧嬖綗礁,靈山上空黑煙滾滾,宛如末日。婁京城中的人們望著那半邊黑煙翻滾的天空,心中一片惶恐。伴隨著宏元神像的倒塌,連國至高無上的威權(quán)也不復(fù)存在,這個統(tǒng)一山南山北的龐然大物的肉身雖還未死去,但它的靈魂已經(jīng)滅亡。舒大之亂,自此達(dá)到高潮。
紅衣女三人趕到婁京時已是深夜,靈山上空仍一片通紅。梧桐殿的火勢蔓延到了山上,整座山都在熊熊燃燒,好像一座沸騰的熔爐。君稚見狀,傻眼道:“梧桐殿被燒了?那宏元的棺材呢?”
紅衣女恨恨道:“燒了正好,干脆讓這大火燒死他!”
玉無憂望著靈山那邊黑壓壓的天空說:“那邊興許晚上會下雨,要是火滅了,我們再上去看看!
羽化島地底深處,千面和黑無常一前一后走在一條狹長昏暗的甬道中,千面手中的燈照亮了甬道兩邊——一具具青灰色的尸體被埋在土墻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千面走到通道盡頭,那里有一扇門,這里面,黑無常也沒有進(jìn)去過。今天,宏元讓他和千面一同到這來,不知是何意圖。
千面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燈光照亮了她腳前一小塊土地,也照亮了洞壁中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
千面忽然笑了一聲,對黑無常說:“你這些年對仙尊盡心盡力,終于換得了來這里的資格。真沒想到啊,你跟我原本還是仇人呢。你還記得在萬年的時候是如何追殺我的吧?那時,我對你真是怕的不得了,也恨的不得了呢!
黑無常說:“往事已過,何必重提!
千面盯著他,說:“黑無常,有一點(diǎn)我真是想不通,你明明也是鬼,為何要幫著羽化島抓鬼?”
“轉(zhuǎn)世輪回,酆都之責(zé),無關(guān)羽化!
“無關(guān)?”千面向前走去,黑無常也跟著她往前走,洞壁一寸寸被照亮,一具枯瘦的尸體漸漸顯現(xiàn),看清那尸體面容的剎那,黑無常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就在這瞬間,千面扔了燈籠,尖聲叫道:“在我看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燈火驟然熄滅,一只大手抓過黑無常,接著,一雙青色的眼睛睜開了。黑暗中傳來掙扎的聲音,接著,一切歸于平靜。千面提起燈籠,望著向那雙青色的瞳孔,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能騙得過仙君?從始至終,你都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
秦鎮(zhèn)邪坐在涼亭中,靜靜望著院中嶙峋的怪石。斫雪劍和誅魔劍擺在他手邊。百川爬上石階,走到他旁邊,拿起斫雪劍,感慨道:“秦仙君,你知道嗎?這把劍原本和誅魔劍是一對的!
秦鎮(zhèn)邪沒有回答。百川繼續(xù)說:“這把劍原屬于符鬼易逢機(jī),誅魔劍則屬于劍仙顧念言,兩把劍是用同種材料所造,因此氣脈相通。一千多年過去了,這兩把劍竟然又聚到了一起,而且,還分別認(rèn)了你和景懿君為主”
百川揮動了一下斫雪劍,秦鎮(zhèn)邪轉(zhuǎn)過頭,說:“放下!
“我要借斫雪一用!
“做什么?”
“誅殺東棺的神仙法力不夠,需此劍助力!
秦鎮(zhèn)邪定定地盯著他:“非斫雪不可?”
“非斫雪不可!”百川一揚(yáng)手,斫雪劍便飛走了。秦鎮(zhèn)邪頓時起身,百川抓住他,說:“讓它去吧,它又何嘗不想為主人報(bào)仇?”
秦鎮(zhèn)邪甩開他的手,有些失態(tài)地吼道:“這是他留給我的!我只有這劍和這串碧璽了,我只有它們了!百川,要是你們之前信他的話他就不會神格破碎,不會變成凡人,不會死!是你們和宏元一塊逼死他,是你們一起”
“我們也是被宏元所蒙騙。”
秦鎮(zhèn)邪瞪著他,兩顆眼珠滲了血似的紅,突然,他轉(zhuǎn)過身,抓起誅魔劍,一字一句地說:“不,是你們一起殺了他。我?guī)湍銈兪且驗(yàn)榈篱L,我從來沒有原諒過你們。”
“仙君說的是,但望仙君不要因一己私情,忘了誅殺宏元的大任。明天”
“你以為我會如此輕重不分嗎?”秦鎮(zhèn)邪冷冷道,“明天,我就算是死,也要把宏元拖下地獄。我只希望,百川上仙你那邊不要出什么岔子!
“請仙君放心!卑俅◤娜莸,“這一次,宏元插翅難飛!
村人都勸卞三秋不要再找了,毫無疑問,他姐姐肯定是被強(qiáng)盜擄走了。他們說他家真倒霉,村西幾乎沒什么人家遭劫,就他家遭了殃。卞三秋回去后把家里所有符紙都找了出來,揣著它們上了追龍山。他找到了“老鷹”的巢穴,那兒沒有他姐姐,卻有短刀復(fù),他手邊有一摞一摞的符紙。都是火符。
卞三秋頓時心冷。
他把所有符紙都扔了出去,那些火符都被點(diǎn)燃了,土匪窩成了一片火海。短刀復(fù)臨死前還跟他叫囂:“誰叫你卞家看不起我,這都是報(bào)應(yīng)!”
“我姐呢?”卞三秋只問,“我姐姐呢!”
“死了!”短刀復(fù)暢快地大笑道,“一個瘸子,哪里跑得贏我們!”
卞三秋瞪著他,把他扔進(jìn)了火海里。他一步步下了山,背后的天空鮮紅如血,他不敢回去面對娘和依依。招來土匪的是短刀復(fù),荒謬,荒謬!誰能想到酒樓上那一場架竟能讓他記恨這樣久!他們躲過了官兵,躲過了朝廷的通緝,竟沒躲過短刀復(fù)!
卞三秋朝村子走去,當(dāng)他看到官兵在村口徘徊時,他突然警覺起來。官兵管不了土匪,村民遭了土匪也不會報(bào)官,那么這些官兵過來是做什么?他飛快地跑回家,問娘:“官兵來過了?”娘說:“還沒有!北迦锪⒖陶亦従哟蚵犗,鄰居從門縫里瞧著他,眼神警惕。
卞三秋毛骨悚然。他又跑回家,這時,他看到了地上的符紙碎片。
昨天,村里很多人都來他家吊喪,如果他們看到了這些符紙碎片卞三秋心中大叫不好,他對娘說:“娘,依依,我們得趕緊走了!可能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報(bào)官了,官兵已經(jīng)來村子了!”
沈紫蝶哭道:“你爹還沒下葬吶!”
“管不了這么多了,咱們先躲一陣吧!”卞三秋拽起在地上哭的娘,又去找瞿依依。三人匆忙收拾了些行李,匆匆離開,這時鄰居突然打開門,問:“你們要去哪里?”
慌忙中卞三秋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拉著娘和妻子一個勁向前走。鄰居在后頭大叫:“你們?nèi)ツ?喂,停下!停下!?br />
卞三秋跑了起來,大步跑著,沈紫蝶和瞿依依被他拽得踉踉蹌蹌。官兵的叫喊聲從身后追來。他們跑進(jìn)了山里,漸漸地,瞿依依跑不動了。她絕望地說:“夫君,別拉著我了!”
沈紫蝶也說:“三秋,你先跑吧,娘跑不動了!”
“你們胡說什么?我怎么能扔下你們?”卞三秋心中無比絕望,一座土廟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廟中,一具神像若隱若現(xiàn)。沈紫蝶掙開卞三秋,痛哭道:“兒啊,你帶依依走吧,娘真的跑不動了!
“夫君,你走吧!”瞿依依哭道,“我死便死了,夫君你得活著啊!”
“說什么胡話!”卞三秋雙眼赤紅,“要走一起走!爹、姐姐和直之已經(jīng)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們了!”
“老天吶!”沈紫蝶望著那座無名土廟,長呼一聲,跪下乞求道,“要真有神靈在上,就請救救我們、救救我兒吧!”
忽然,一道白光從天邊飛來,鉆進(jìn)了那座土廟中!三人都被這奇景嚇了一跳,突然,沈紫蝶拽著二人朝土廟奔去,狂呼道:“神仙!是神仙顯靈了!求求您保佑我們——”
三人一頭栽進(jìn)了廟里,官兵的喊聲轉(zhuǎn)瞬即至,卞三秋渾身血冷如冰——娘是糊涂了!這廟里哪里能藏人?
他趕緊拖著沈紫蝶和瞿依依往后門跑,卻發(fā)現(xiàn)后門鎖住了,耳聽得官兵喊道:“快追!快追!”卞三秋跪在地上,幾乎絕望,官兵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然,那聲音遠(yuǎn)去了。卞三秋愣了一下,豎耳聆聽,那聲音的確是遠(yuǎn)了,過了一會,就聽不見了。
卞三秋不敢置信:那群官兵居然沒有進(jìn)廟搜捕?沈紫蝶踉踉蹌蹌跑到神像面前,跪拜道:“謝神仙保佑,謝神仙保佑!”
難道真是神仙保佑了他們?卞三秋轉(zhuǎn)到神像面前,抬眼望去,忽然一股寒氣從頭頂澆下。
神像頭上,站著一個人。
第277章 誅殺之日
集會當(dāng)日, 天氣晴好。宏元抵達(dá)獨(dú)成閣時,發(fā)現(xiàn)眾仙早已到齊。羽化島大大小小幾十個神仙分坐在不同的石塊上,對宏元隱隱成包圍之勢。宏元施施然走入院中, 笑道:“百川上仙不是說辰時集會嗎?大家怎么來得這般早?”
百川冷冷道:“今天是驗(yàn)明秦仙君是不是青煞的日子, 大家怎么能不著急?上次仙君您自剖神格時, 大家來得不也很快嗎?”
宏元撿了個位置坐下, 微笑道:“當(dāng)時的情況同今天可不一樣,百川上仙,您賣了三天關(guān)子, 現(xiàn)在也該告訴我您要怎么驗(yàn)明秦仙君的身份了吧?”
“這事其實(shí)簡單得很。我有位朋友見過那青煞,只需請她出來看一看, 就知道那青煞是誰了!
“您的朋友?”宏元沉思片刻, 笑道, “是黑無常嗎?”
“不,不是他。”
“不是他?”宏元環(huán)顧著院中眾人,“可據(jù)我所知, 除了他,其他見過那青煞的人都死了。難道是孟瑯?”
“不,也不是他!
“那還能是誰呢?”
“是我!币蝗藦囊粔K石頭后轉(zhuǎn)出, 正是月華。她怒視著宏元, 厲聲道:“你這青煞, 今天就是你受死的日子!”
原來早在昨日, 歸一就喚醒了月華,將宏元就是青煞的事情公之于眾。如今眾人提前到來,為的便是守株待兔, 將宏元一舉誅殺。昨夜槐英仙人率十幾位神仙齊齊出動,悄無聲息地封印了宏元窩藏在羽化島地下的鬼侍, 黑山君和妙真仙子兩個叛徒也被擒獲。
月華一出,眾仙各守方位,齊齊召出法相,登時,羽化島上虹光四射,幾十座法相降臨羽化島,靈氣匯聚,陣法成型——正是完整的聚靈陣!眾法相齊揮法器向宏元攻去,宏元卻毫不驚慌,甚至還沖百川微笑了一下,說:“百川上仙,你在地下真將東西找全了嗎!”
他話音剛落,一股深青色的煞氣突然從海底冒出,宛如巨浪般朝眾人的法相撲來,頓時,整個羽化島都被吞進(jìn)了那滔天的煞氣之中。在大大小小的法相之上,一雙青色的巨目緩緩睜開,一個龐大的身影緩緩出現(xiàn),看清那人容顏的片刻,百川不禁瞳孔一縮,接著,滔天怒火從他胸中燃燒——那人是,歸一。
“你們真將東西找全了嗎!”宏元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他已不再掩飾真身,磅礴的煞氣在他身周翻涌,幾乎使他與鬼蜮融為一體。百川怒視著他,大喊:“結(jié)陣!”
鬼蜮又如何!只要結(jié)成聚靈陣,以羽化島上數(shù)十神仙之力,必能沖破這鬼蜮!宏元高高在上地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他手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漆黑的小珠子,當(dāng)那珠子出現(xiàn)的瞬間,鬼蜮中的眾仙突然感到一陣心悸,接著胸口便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的神格!”一個神仙慌張地大叫道,“我的神格出現(xiàn)了鬼氣!啊,啊啊啊!”
一條條黑色的小須從他眼眶中鉆出,緊緊地勒住他的腦袋和身體,那神仙痛得在地上直打滾,靈氣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溢出,沖擊著那黑須,可那黑須卻越收越緊,越收越緊,那神仙的哀嚎變了形,他的身體也扭曲了,最終,他喉嚨中迸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身體四分五裂,神格片片碎裂,隨即為鬼蜮吞噬。
原先守在自己方位的諸仙無一不像他在地上打滾哀嚎,森森鬼氣從眾人身上冒出,肆意撕扯著他們的靈脈,吞噬著他們的神格,百川見狀,不禁大驚,此時陣法已不成形,變故驟生之際,秦鎮(zhèn)邪拔劍朝宏元沖去,但宏元的身影瞬息消散于空中的煞氣中。
秦鎮(zhèn)邪直沖進(jìn)煞氣,一劍便刺穿煞氣,找到了宏元——這全拜他體內(nèi)宏元的半塊神格所賜,有這神格在,無論他還是宏元都能感應(yīng)到彼此的存在。宏元被他找到也不閃不躲,只伸手撲下。頓時,一只青色巨手自空中撲落,小山一般向秦鎮(zhèn)邪頭頂罩來。
秦鎮(zhèn)邪毫不畏懼,舉劍砍去,誅魔劍閃過一道森冷的劍光,輕而易舉就將那只巨手劃開了。宏元冷笑一聲,那被劈成兩半的巨手又各自化作一只手朝秦鎮(zhèn)邪撲來,二化四,四化八,八化無數(shù),千百只小手宛如流星從空中墜落,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秦鎮(zhèn)邪盯著那從天際傾落的無數(shù)只手,舉起了劍。
磅礴的靈氣從他身上涌出,璀璨的金身在這茫茫的青天黑地間閃現(xiàn),那是秦鎮(zhèn)邪的法相。那法相舉起劍,緩慢卻不可阻擋地刺入了那遮天蔽日的手障,接著,劍尖如朝陽躍出云層般刺破了那片青色的海洋,直朝宏元攻去。
那劍被宏元的竹節(jié)鞭擋下了。宏元身前同樣浮現(xiàn)一個巨大的身影,與他之前那金碧輝煌的法相不同,這法相陰森恐怖,面目扭曲,那張臉既不像宏元,也不像吳律,那張臉鼻子上翻,獠牙外露,瞇起的眼睛好似一口漆黑的洞穴,若非它手中握著竹節(jié)鞭,只怕沒人能認(rèn)出這是宏元的法相。
兩尊法相一交手,鬼蜮中的煞氣便向這邊傾來,令宏元的每一擊都無比沉重,威力十足,秦鎮(zhèn)邪仿佛在和整個天地對抗,可他心中毫不驚慌。殺死宏元的念頭蓋過了一切,令他連恐懼都生不出。他沉穩(wěn)地?fù)]劍,靈氣無窮無盡地流出,天曉得他如何會有那樣多的靈氣。
忽然,宏元嗤笑一聲,說:“你自己不會使劍么?為何學(xué)孟瑯的劍!”
秦鎮(zhèn)邪不應(yīng),極度的專注令他心中一片寂靜,他根本不曾聽見宏元的話,他緊緊盯著宏元,劍宛如流水一般傾瀉出去,突然他進(jìn)入了一種極為通明的境界,仿佛有人猛地掀開他的眼皮,給他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的一般。他的神識迅速拓展,極其敏銳地刺探著四周,而那刺探的盡頭是一道他極其熟悉的氣息。
沒有任何猶豫,秦鎮(zhèn)邪全力刺出劍。那劍如他所想穿透了宏元的法相,刺中了埋藏著宏元身體深處的那半塊本屬于他的神格。頓時,宏元的形體徹底為煞氣所淹沒,他的法相也如山巒般崩塌,一頭怪物出現(xiàn)在天際,那東西四足,長牙,面生三目,本該是屁股的一端卻長著一個人的軀體,那是宏元。
這才是他的本體,他真正的法相。
當(dāng)秦鎮(zhèn)邪朝宏元進(jìn)攻之際,鬼蜮中群鬼蜂起,嚙咬眾仙,百川當(dāng)機(jī)立斷,拍出驚堂木,暗門開啟,白無常帶著牛頭馬面和酆都的無數(shù)鬼差殺進(jìn)來,大喊道:“沖啊啊。〈笸跽f打贏了加薪還放假!!!”
鬼蜮中的煞氣立時朝鬼差們撲去,白無常亮出哭喪棒,叫道:“奶奶的,老子就是抓鬼的!”
他跟敲地鼠似的打著那些煞氣,其他鬼差們雖然沒有白無常強(qiáng)大,但他們口袋里裝滿了酆都搜羅來的仙門靈器,一時間什么鬼蜮中刀劍亂飛,符咒亂燒。盡管每個人消耗的煞氣不多,可酆都人多勢眾,被煞氣引出體內(nèi)鬼氣的神仙們稍稍好受了些,紛紛站起來繼續(xù)戰(zhàn)斗。暗淡的法相就像一盞盞明燈,在漆黑的鬼蜮中陸陸續(xù)續(xù)亮起。
突然,一把漆黑的拂塵朝暗門掃來,是鬼歸一出手了。百川雙手結(jié)印,護(hù)住暗門,悲痛地望著空中的鬼歸一。他的面目一如生前,他的眼睛卻成了青色。
宏元那廝,竟將歸一煉成了鬼侍!難怪他當(dāng)初沒有找到歸一的尸首,難怪,難怪!百川無比心痛,無比憤怒,無比悲痛,他緊緊盯著歸一,咬牙道:“放心吧,歸一,為兄會讓你干干凈凈上路,你——走好!”
說完,他就沖了上去!
與此同時,瓢潑大雨中的梧桐殿,那尊被燒焦的神像忽然睜開了雙眼。一道道漆黑的煞氣從他口中冒出,地上無數(shù)亡魂隨之飄蕩,在天空中匯聚成一條黑色的河流。國師站在梧桐殿門口,眼神怨恨地望著那尊神像。
該死的宏元,若非因?yàn)樗N在他腦子里的那東西,他怎么會再次回來這里?他本該去酆都,而不是在這給宏元滅火!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國師轉(zhuǎn)身,只見一截紅袖襲來,一個紅衣女子興奮地叫道:“你這廝竟也在這里!”
在那女子飄揚(yáng)的衣袖后,國師看到了臉色慘白的玉無憂。
西邊,閻羅爬上了那座雪山,找到了那山崖上終年覆蓋積雪的石棺,遠(yuǎn)遠(yuǎn)看去,它就像一塊突兀聳立的巨石。閻羅打開棺材的剎那,石棺中的尸體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顆漆黑的珠子從它口中吐出,登時,一股極恐怖的威壓罩住了閻羅。
南邊,珊瑚嶼上的鬼侍紛紛停止攻擊孟婆和鮫皇,它們木然地抬起頭,張開口,一縷縷蒼白的魂魄飄出,朝島中央的棺材聚集。孟婆化身黑龍,直沖棺材,當(dāng)她看見那尸體口中的黑色珠子時,不禁驚叫道:“攝魂珠!”
東邊,萬年郡中的人都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他們緊抱著腦袋,佝僂著身子,痛苦地嚎叫著,絲絲縷縷的魂魄從他們指縫中鉆出,朝天上那條黑色的河流匯去。那河流的盡頭,就是羽化島。
青煞現(xiàn)世,萬鬼游天!
唯有孟婆知道這是什么。攝魂珠,那是攝魂獸的眼睛,是可攝人魂魄的魔器!然而魔物早已消亡,宏元究竟從何得到了攝魂珠?瞬間孟婆心冷如冰——錯了,完全錯了,棺中的不是宏元的分身,那不過是盛放攝魂珠的器皿。他把攝魂珠放在四個方位,為的是吸食天下生靈的魂魄,這是全天下的浩劫,不論是人是鬼是神,都不能逃脫!
可是他到底是如何得到攝魂珠的?孟婆已來不及多想,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摧毀攝魂珠!
第278章 兄弟相殘徒留書
決戰(zhàn)前夜, 百川又一次拿出了歸一留給他的信。信紙雖有些發(fā)黃,可仍平整干凈,信上的字跡也清晰可見, 百川看著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跡, 在人間的幾十年歲月又一幕幕浮上眼前。一千多年過去了, 他怎么還能記得。仿佛這一千多年的神仙歲月, 都是幻夢。
他恨歸一,恨的是他絕情,不是他修道。他想不通的是弟弟為何不告而別, 為何舍棄家門,他以為自己真養(yǎng)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這畜生甚至連解釋都不屑。兄弟間的積怨越來越深, 直到百川拿到了這封信。
兄敬啟:
唯有將死之時, 方敢吐露衷言。我知兄長怨我拋妻棄子,有家不顧,于此, 我無可辯駁,甘受責(zé)罰。
兄長對我,可謂仁盡義至矣。我家貧寒, 父母雖然勤勞, 終年無有積蓄, 幸虧兄長在外操持些生意, 時不時寄些衣物財(cái)貨來,我和爹娘才不至于忍饑挨凍。
我十歲那年父親為老虎叼走,小叔欺母孱弱, 強(qiáng)奪了家里的田產(chǎn),母親在父親的棺材旁哭號終日, 毫無辦法,只得派人火速催兄長還家。兄長不久便回來了,登小叔門,據(jù)理力爭,小叔仗著家里人多勢眾,竟然動起手來。
當(dāng)時,他家持刀者四五,兄長唯有一對空拳,然兄長毫無懼色,奪刀劈叔面,小叔竟死。事情發(fā)生后,為躲避官府追捕和小叔家報(bào)復(fù),我們只得離開鄉(xiāng)里。
兄長改名換姓,仍以販賣為生,但屢屢虧本,后來為人偶有積蓄,旋遭噩運(yùn),財(cái)來財(cái)傭耕,又遭遇荒年。雖然謀生艱難,但兄長不曾稍稍虧欠于我。我才十八,兄長便為我謀妻,過后四五年,兄長忽然得了某官賞識,自此官運(yùn)通達(dá),成家亦有望。
然好運(yùn)不長,不久兄長便受人所累,貶為縣令,甚至有性命之憂,我心憂急,便去廟里求神祈福。晚上,神靈托夢,言兄長這十幾年命途坎坷,都是小叔亡魂作祟。原來小叔死后,家產(chǎn)亦為侄孫所奪,叔母流離鄉(xiāng)野,窮困交加,帶著孩子投井而死,小叔在泉下怨恨兄長,遂成咒怨。
我向神靈發(fā)愿,愿替兄長受難,神靈應(yīng)允,我便醒了。則小叔已立床前。我知小叔已死,此乃怨靈。我苦思半夜,覺得唯有求十樞除去小叔怨靈,才能了此劫難。
次日,我告別妻兒,離家而去,豈料我等凡人,連十樞仙門都不得入,又怎能請人相助。我無法,只得四處尋訪高道,幸知某山有仙人,便登山,愿隨其修行。仙人曰,我塵緣未斷,不可成仙。我執(zhí)意請之,遂得留。
怎知山中日月,不比人間!山中無四季,我修行許久,思家甚切,懇請下山,仙人曰:果然塵緣未斷,道心不堅(jiān),去也。我下了山,忽然蒼顏白發(fā),原來幾十載歲月,早匆匆過去!家門已空,我四處尋訪,得知阿華下落,好容易找到了他,卻是二老相對茫然。
阿華已不記得我,晴雪也早已死去,阿英膝下孫兒成雙,誰記得我?又何必記得我?我聽聞兄長入十樞,費(fèi)心找去,終見兄長。兄長老矣,可兄長一眼就認(rèn)出了我。兄長責(zé)問我為何棄家遠(yuǎn)去,我又有何可言!小叔怨靈,仍在肩頭,我不敢言,唯有回山,唯有修道。
仙人見我,曰:塵緣已斷,可修道也。我方頓悟,所謂斷塵緣,即我?guī)资陙碓庥龇N種。當(dāng)真是造化弄人,哭笑不得!我牽掛妻兒,修道不專,如今我雖有妻兒,也同沒有妻兒一般,眷戀之心既死,修道之心則堅(jiān),雖然,心中苦澀,又何以言!
我未曾不想過辯駁,然而事情已成,又有何可辯?不過動搖兄長道心。雖然,心中不能無怨懟,每與兄長生口角,胸中便有如毒液翻騰,不能自抑。
后來小浪仙羽化,我心憂急,決心造一靈氣永不枯竭之地,作我等長生之洞天。豈料羽化并非天災(zāi),而是人禍,青煞出世,羽化危急,宏元狡詐,令我勢孤,我唯有以性命相博,拼出個真假!兄長若得此信,自知宏元真假。我弟子雖有諸多荒謬,卻不曾撒謊,兄長此時,當(dāng)可以信他了。
嗚呼哀哉!我曾怨汝,我曾恨汝,然我身死后,替我立碑者唯有兄長和青石,兄長如我父,青石如我子,有父有子,我可安然赴死矣!兄長此后,不必怨我,也不必怨己,想來成仙者,命中都有劫數(shù),天道如此,怎可逃脫。惟愿兄長率領(lǐng)羽化諸仙,誅殺宏元,則弟在天之靈,可含笑去也。
弟
河
歸一凡姓啟,凡名河,百川凡姓啟,凡名海。百川歸一為海,歸一流散為河。百川曾耿耿于懷的往事,都在這封信中得到了解答。這封信確鑿無疑地告訴了他歸一的死因,也確鑿無疑地告訴了他宏元和妙真在撒謊,最后,它還確鑿無疑地向他證明,他弟弟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生,恰恰相反,他至為重情重義。
因此,當(dāng)面對鬼歸一時,百川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他知道,唯有干脆利落地殺了眼前這個鬼歸一,才能讓真正的歸一安于九泉。百川目光灼灼地盯著鬼歸一,手中翻印如飛,一道道金印從空中扣下,將鬼歸一的拂塵截?cái)唷?br />
同一時刻,千面也趕到了暗門下,舉爪朝白無常刺去!她胳膊上還殘留著一截靈繩,早在被鬼蜮遮蔽的瞬間,那繩子就被千面扯掉了。她和黑山君受擒不過是為了瞞過那群神仙,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酆都的鬼差竟也會來插一腳。白無常舉起哭喪棒,邊打邊罵:“哪來的丑婆娘,竟敢頂著妙真仙子的臉!”
千面冷笑一聲,說:“就沖你這一句話,我也要將你碎尸萬段!
“那你就試試唄!”白無常左躲右閃,甚是靈活,哭喪棒專往千面臉上招呼,忽然,那哭喪棒上長出一張鬼臉,猛地咬住了千面的頭發(fā)。千面大駭,割斷頭發(fā),怨毒道:“堂堂男子,竟出這種陰招!”
“鬼出陰招,天經(jīng)地義!”白無常沖了上去,招式兇猛,臉上仍笑嘻嘻的,“你這丑女,宏元給了你什么好處,竟讓你這般為他賣命?”
“你這丑男,羽化島又給了你什么好處,竟讓你這樣為他賣命!”千面獰笑道,“你也是,黑無常也是,閻羅也是,羽化島究竟有什么好,能讓你們這樣拼死命地救他?”
白無常瞳孔一縮,失聲叫道:“黑無常?”
“是啊,黑無常!”千面五指暴增,長長的指甲宛如一把鋒利的匕首,在白無常的哭喪棒上刮出一道道白痕,她瞧著白無常驚駭?shù)纳裆,哈哈笑道,“怎么?你不知道黑無常已經(jīng)死了?我告訴你,他就在歸一的肚子里,這些年大王讓他偷偷從酆都運(yùn)出的鬼魂,全都進(jìn)了歸一的肚子,最后,他自個也進(jìn)了歸一的肚子。真可憐那些冤魂,活著時受人欺壓,死了還要被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利用!”
她五指再次暴漲,刺啦劃爛了白無常的帽子。白無常黑發(fā)披散,直勾勾地盯著她,說:“你們殺了黑無常?他不是效忠你們了嗎?”
千面一愣,繼而,她明白了什么,嘲諷地說:“看來你完全被蒙在鼓里?看來他為了演戲演到十分真,連你也沒有告訴?不過,如今這都不重要了,你也跟他一塊,在黃泉下相見吧!”
她猛地沖來,深紅的煞氣攀附在長長的指甲上,每一刺出都伴隨著駭人的紅刃,令白無常難以靠近。白無常手心一陣發(fā)麻,還沒緩過神來。他已經(jīng)聽出來,老黑沒有真正背叛大王,他兩眼潮濕,心如刀割,他就知道老黑是不會背叛他們的!都是宏元,是這紅煞害了他們!
白無常背后忽生出兩翼,從千面頭上倒飛過去,將哭喪棒狠狠敲在了她腦門上!登時,千面腦漿迸裂,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可她的手卻抓住了白無常的腳,長長的指甲在他腿上捅出五個血洞。千面紅唇微啟,尖聲笑道:“抓住你了。”
接著,從她四分五裂的頭顱中忽然長出了一張新臉!那不是妙真的臉,而是卿鐵笛的臉!與此同時,千面的身形迅速變化,一只鐵笛也憑空出現(xiàn)在她手中,她張嘴咬住哭喪棒,揮動長笛,打在了白無常臉上!
這一擊打得白無常眼冒金星,他猛地向上飛去,卻被千面死死地抓住腳,接連不斷拿笛子敲在腦袋上。突然,千面手中空了,白無常變成了一只白鴉,從她手中逃脫。他再次變?yōu)槿诵,頂著滿腦袋血,警惕而仇恨地瞪著千面,千面則將笛子放到了唇間。
白無常沖出去的瞬間,千面吹響了笛子。
登時,凄厲的笛聲響徹整個鬼蜮,鬼差和神仙們紛紛捂住腦袋,鬼蜮中的煞氣則更加狂暴,瘋狂地攻擊起眾人。白無常頂著笛子的聲浪向前猛沖,那笛聲就像一只尖尖的手掏著他的腦袋,他的靈魂,白無常舉起哭喪棒,許多張人臉從里頭鉆出,一起張嘴哭起來。
“咿——咿咿呀呀——”
嬰兒般的哭聲打亂了笛聲,白無常舉著哭喪棒朝千面砸下,后者舉起鐵笛,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住了他這一擊。白無常雙眼赤紅,吼道:“你這惡鬼,我今日必要親手殺了你,為老黑報(bào)仇!”
千面冷笑一聲,說:“在那之前,你還是仔細(xì)自己的性命吧!”
說完,她容顏一變,竟成了一張滿臉胡須的黃臉,長笛也變成一把老長的龜首金杖,那烏龜張開嘴,吐出一根金針,扎中了白無常的眼!
第279章 水照月碎
白無常慘叫一聲, 手上失力,千面趁機(jī)揮動金杖,將他從空中打了下去!登時, 地面的煞氣沸騰如烈火, 叫囂著朝半空撲去, 得虧牛頭伸出鐵叉, 接中了白無常。他慌張道:“老白,咋整啊,你打不過那女鬼?”
“狗日的誰打不過!”白無常拔出眼中金針, 半臉?biāo)腊祝肽樠t, 他惡狠狠地瞪著半空中那個黃臉老頭, 抓住牛頭, 把他朝空中甩去,“給我將這女鬼叉下來!”
牛頭尖叫著朝千面飛來,手中鐵叉寒光森森。千面嗤笑一聲, 金杖輕輕松松架住了那鐵叉,就在她把牛頭甩下去的瞬間,牛頭背后飛出了一只白鴉, 直撲到她臉上, 下一瞬, 白無,F(xiàn)出了真身, 他兩手死死摳住千面臉頰,大喊道:“給老子現(xiàn)——真——身!”
說罷,他雙手用力一撕, 竟將那張黃臉從千面臉皮上扯了下來!接著便是一張美艷的女人的臉,接著便是一張雍容華貴的臉, 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白無常一張張地撕著,雙手快出了殘影,千面痛叫連連,兩手在白無常身上刨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白無常不為所動,一個勁地撕著,最后,他看到了一張滿是疤痕,無比丑陋的臉。
這才是千面的真身。
就在這時,千面的五指插進(jìn)了白無常的腦袋,她惡狠狠地瞪著白無常,眼神宛如瀝血。
“老娘要?dú)⒘四悖。!?br />
深紅的煞氣順著她的五指,全部灌進(jìn)了白無常的身體。吞噬,她要吞噬白無常!
這時,鬼蜮中響起了一聲兇猛的熊吼,那是黑山君,他找到了月華和流星子,F(xiàn)在的黑山君和平時完全不同,他脖子那圈長毛張狂地豎起,森森鬼氣從他身上冒出,紫色的嘴唇無比詭異。任誰看到他,都不會將他和往日那個老實(shí)忠厚的黑山君聯(lián)系起來。此時,他正在追殺月華和流星子。
月華神格已碎,僅余肉身,流星子一邊得分出靈氣保護(hù)她,一邊得應(yīng)付黑山君的攻擊。黑山君身上濃厚的鬼氣令他心驚,原本,他修為略勝黑山君一籌,可如今,他對上黑山君竟完全在下風(fēng),他不禁痛罵道:“你這沒心肝的畜生!竟跟了宏元!百川真人當(dāng)初真不該收你做弟子!”
“別跟我提他!”黑山君怒吼道,“他根本不配當(dāng)我?guī)煾担 ?br />
流星子偏要戳他痛處:“你這黑熊蠢頭蠢腦,就算在妖中也是下下等!要不是百川真人發(fā)了善心讓你做他坐騎,你如何能爬上羽化島!后來你靈智開化,他收你做弟子,你這才有成人的機(jī)會,而今你好好的人不做,竟要去當(dāng)鬼,你真白費(fèi)了百川真人幾百年的教誨!”
“狗屁的教誨!你他娘的什么都不懂!”黑山君在后頭狂追,奈何流星子雖打不過他,卻跑得飛快,鐵蓮臺在空中轉(zhuǎn)的好似陀螺。黑山君大怒,突然停下,拿出一顆漆黑的珠子,喂進(jìn)了嘴中!
頓時,他身形暴漲,脊背拱起如山,四肢化為四足,一頭碩大的黑熊從地上爬起,它直起身,竟比空中的流星子還高,接著,它舉起熊掌,重重拍下!流星子急忙駕著鐵蓮臺從黑熊掌下逃出,黑熊揮拳打去,地上的煞氣隨之流轉(zhuǎn),竟成了一股黑風(fēng)。
流星子躲過一拳,又是一拳,黑風(fēng)隨之而起,月華急道:“我們被包圍了!”
的確,那一股股黑風(fēng)隨著黑山君的拳頭密密麻麻交織在流星子四周,竟不知不覺將他們圍住了。流星子逃無可逃,只得召出法相。月華被法相扣在手心中央,緊緊護(hù)住,黑風(fēng)擰結(jié)如繩,似乎想捆住流星子的法相。流星子咬牙催發(fā)靈氣,黑風(fēng)卻越纏越緊,這時,黑熊撲了過來,熊掌直擊法相頭顱!
關(guān)鍵時刻,一條蒼藍(lán)色的巨龍從遠(yuǎn)方飛來,咬住了熊掌!巨龍盤住了黑熊,流星子趁機(jī)掙脫了黑風(fēng)繩,滄靈夫人從遠(yuǎn)處飛來,手挽著冷汗涔涔的槐英仙人。
“我們得趕緊找到百川真人和秦鎮(zhèn)邪!”月華仙子焦急道,“如今完整的聚靈陣已不成了,但我們還可湊齊五行,激發(fā)小聚靈陣!”
流星子道:“師傅說的不錯,正好我們還有三個人!”
“咳,咳咳”槐英仙人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地說,“我,我恐怕?lián)尾涣硕嗑昧恕N业纳窀瘛?br />
流星子臉色一變,道:“那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在哪兒?”
“都給煞氣纏住了!”滄靈夫人罵道,“該死的宏元!他到底搗了什么鬼!”
就在這時,空中驟然響起一聲慘嘯。幾人聞聲望去,只見那黑熊一手抓著龍嘴,一手抓著龍脖子,雙眼兇光畢露。“搗鬼?”那黑熊桀桀怪笑,嘲諷道:“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吃下了同伴的尸體,背了因果,壞了神格,被種了鬼氣,滅亡,也是活該!”
滄靈夫人驚叫一聲,忙飛身向前,揮鞭打去。流星子也擲出流星錘。黑熊松開抓著龍嘴的那只手,另一手握著龍頭擋住了流星錘,空出的那只手則接觸了水龍鞭。藍(lán)龍哀叫一聲,頭顱凹陷下去大半。滄靈夫人痛叫道:“藍(lán)!”槐英仙人則忽然一陣疼痛鉆心,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月華仙子卻突然想到什么,驚道:“莫不是貯靈珠!”
“上仙聰慧!”黑熊一甩鞭子,將滄靈夫人甩了出去,那龍軟趴趴從他手中滑下。
流星子大怒,罵道:“畜生!”
“畜生?”黑熊咧開血紅的獠牙,陰森道“我跟這龍都是畜生,可你們非要把我們分個三六九等!憑什么我是畜生,它就是靈獸?他娘的明明都是畜生!”
說著,黑熊一腳踩裂了龍首!這時,一道水藍(lán)色的巨影出現(xiàn)在空中,那是滄靈夫人的法相。她眼中怒火重重,水龍鞭如閃電般劈來,照黑熊頭顱劈下,直在那黑熊頭中劈出了一道裂谷般的傷痕。這一擊已用盡她全力,黑山君雖得鬼蜮助益,卻終究不敵。
滄靈夫人攥著鞭子,俯視著黑山君,厲聲道:“你居心不正,活該落得如此下場!若非你師兄玄羽君與凡人私奔,怎輪得到你當(dāng)百川弟子?”
黑熊吐出一口鮮血,怪笑道:“如今終于說了真話!百川他一心栽培的只有玄羽君,就因?yàn)樗切B,是靈獸!為助他成人他甚至把那顆妖丹給了他,全然不顧我!假仁假義的神仙,怎有臉面教訓(xùn)我!今天,老子就要把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從天上拽下!”
話音未落,本已油盡燈枯的黑熊猛地一躍,竟朝滄靈夫人撲去!它臉上的傷口迅速愈合,它的下半身則和鬼蜮中的煞氣合為一體,它已經(jīng)不再是黑熊,而是某種怪物。水龍鞭打不爛它,流星錘砸不穿它,兩人的靈氣徒勞地消耗著,黑山君瘋狂地笑道:“神仙又如何!你們終究要死在我手中!”
“為什么殺不死它?”遠(yuǎn)處,槐英仙人心急如焚地望著正在戰(zhàn)斗的滄靈夫人和流星子,一層稀薄的靈氣附在他和月華身上,保護(hù)著他們不受煞氣侵襲。月華緊盯著黑山君越漲越大的軀體,說:“他們根本沒有真正擊中黑山君,他們打中的都是包裹在他身上的煞氣。這小山一般的身軀就像一具盔甲保護(hù)著黑山君,他躲在最里面!
“要是這樣,滄靈夫人和流星子仙君如何才能擊中他?這殼這樣厚!”
“他們難以擊中它!痹氯A緊握著水照月,眼神決然,“但是,我可以!
“什么?月華上仙,你怎么能擊中黑山君?你已經(jīng)失去神格——”
“可我還有這條性命!”月華將水照月插入心口,鮮血流入淺金色鏡面的剎那,天上出現(xiàn)了一輪血紅的月亮。她的確失去了神格,可她還有這具□□,這軀體里有她從地髓中吸來的靈氣,倘若她拼命一搏,未必不能召出血月千里!
水照月急遽震動,鮮血飛速流入鏡中,月華臉上血色盡失,圓睜的眼中,唯見水照月中的飄散的紅光。流星子瞪著那空中的血月,驚駭?shù)溃骸皫煾怠?br />
血月之下,一個高大的身影顯現(xiàn),他手持長刀,一舉刺穿了黑山君的身體!登時,黑熊龐大的身軀被月光照得通明,滄靈夫人看見了隱藏在那黑熊身軀中央的黑山君,她牙關(guān)緊咬,長鞭如刀揮落,斬去了黑山君的半邊身軀!
“流星子。!”
流星子甩動鐵鏈,流星錘狠狠砸在黑山君本體身上。頓時,煞氣湮滅,黑熊煙消云散,流星子急忙奔回月華身邊,她胸口一片殷紅,手中的鏡子已經(jīng)碎了;庇⑾扇朔鲋辜钡亟械溃骸霸氯A上仙!月華上仙!”
“師傅!”流星子兩眼通紅,悲聲叫道,“師傅!別死!師傅!”
月華眼神已有些渙散。她呆呆地望著空中那血紅的影子,手中的水照月已經(jīng)破碎,彌留之際,她忽然想起了許久以前的事。那真是太久太久以前了。
“合則為月,分則為鉞,這法器真是太妙了。明誠,如此珍貴的東西,你真要送我?”
“自然是要送你了。你看,它還能當(dāng)鏡子用呢。”
“呀,真的,它還能照出你我呢!”
“我在這里頭留了一縷精魄,如果你真遇到危險,就打破這鏡子,我肯定會出來保護(hù)你!
“呸,怎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我才不會摔碎這鏡子呢!”
太久了,久到她都忘記這水照月里還有明誠的一縷精魄。分明是拋棄了她的人,分明是骨頭都爛沒了的人,分明是已被她遺忘的人,怎地到最后,還要出來傷她的心
月華輕輕地笑了。她五指微動,似要攏住破碎的水照月,可她的容顏迅速老去,她的身體急遽萎縮,流星子抱著她,恐懼地叫道:“師傅,師傅!不,不!!”
碎片從月華手中掉落,片片塵埃從流星子手中滑落,消散于虛幻之中。
月華,身隕。
第280章 攝魂器靈
百川與鬼歸一陷入了苦戰(zhàn)。他二人修為本就不相上下, 但歸一被煉成鬼侍后在鬼蜮中如魚得水,百川卻大受抑制,更何況, 與歸一對戰(zhàn)時, 他內(nèi)心實(shí)有一種無可言說的痛苦。自他看了歸一的信后, 那種痛苦便無時無刻不撕裂著他的心。他的身體雖毫發(fā)無傷, 他的心卻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
百川心知拖得越久越對自己不利,驚堂木雖能一次次拍斷天流瀑,但無邊無際的鬼氣卻如江水一般重新匯入歸一手中, 一次次凝結(jié)成嶄新的天流瀑?墒,百川的靈氣卻不能這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百川惡狠狠地瞪著歸一, 雙眼通紅, 驚堂木凌空躍起, 迅速膨脹,先如門,繼而如屋如殿如山岳, 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罩住了歸一,而后,壓下!
天流瀑騰起, 好似無數(shù)只觸手推拒著壓下的驚堂木, 百川雙手捏訣, 法相握拳捶在驚堂木上, 驚堂木猛地向下墜了一二丈,卻又被歸一頑強(qiáng)地頂住了。他雙手扛著驚堂木,青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百川, 百川一咬牙,法相舉起另一只拳頭, 重重地砸在了驚堂木下!
驚堂木轟然落下,將歸一整個壓在了下面。雄渾的靈氣傾瀉而出,釘子一般密密麻麻刺進(jìn)了歸一的身體,也刺進(jìn)了他的靈魂深處。歸一發(fā)出一聲狼嚎似的叫喊,無數(shù)煞氣爬蟲一般從驚堂木底下流出,百川雙淚長流——他的弟弟,如今竟成了這副模樣!絕不能讓他逃脫,絕不能!
驚堂木猛地一沉,深深地嵌入地中。歸一雙手迸出驚堂木外,向上伸張,宛如十根刺天的巨樹,煞氣源源不斷從驚堂木底下流出,試圖掀翻這塊大山似的木頭。
而在驚堂木底下,在橫流的煞氣中,黑無常猛地驚醒。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片虛空之中,而在這空間正中央,就是白發(fā)蒼蒼的歸一真人。他閉眼盤坐空中,面容暗淡,神情卻十分平靜。
黑無常震驚地叫道:“歸一上仙?”
歸一緩緩睜眼,感慨道:“兄長,不愧是兄長,竟使宏元給我下的魂咒有了一絲縫隙,如今,我終于能解脫了。黑無常,你受咒不深,尚有活路,老夫便用最后的力量幫你一把,也算報(bào)答你這些年為羽化島做的一切吧!
歸一伸出枯瘦的老指一捏,黑無常只覺頭中被拔出去了什么,下一瞬,他就被推出了歸一的身體。接著,他看到驚堂木外頭那十根手指沙子一般風(fēng)化了。百川死死地瞪著那消失的雙手——他不能相信自己就這么殺死了歸一,要知道,歸一現(xiàn)在可是青煞!
然而,他等了許久,驚堂木下也沒有任何動靜。他微微抬起驚堂木,一股輕柔的風(fēng)從驚堂木底下飄了出來,揚(yáng)起許多灰白的粉末,那些粉末從百川身邊掠過,消失在天地間。不知怎地,百川似乎聽到了歸一的聲音。
“兄長,多謝”
百川的眼眶瞬間潮濕,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那是千面的。
當(dāng)千面抓住白無常的腦袋時,白無常也抓住了她的腦袋,當(dāng)她把煞氣盡數(shù)往白無常身體中灌時,白無常也把自己的煞氣全灌進(jìn)了她的身體。他二人一個是活了千年的鬼差,一個是殺債等身的紅煞,煞氣之兇狠暴虐,不相上下,若論雄厚,白無常的煞氣竟更勝一籌。
千面萬萬想不到,這鬼差的煞氣竟如此深重。就在她與白無常對峙之時,一只烏鴉突然飛到她腦門上,啄傷了她的眼睛!千面慘叫一聲,撒開雙手,白無常則大喜:“老黑!你沒死,我就知道這妖女在誆人!”
這時,牛頭馬面趁機(jī)舉起叉子,一把叉中了千面,黑無常見白無常還在那傻樂,趕緊罵道:“看我作甚,殺鬼!”
“我曉得!”白無常舉起哭喪棒,一棒砸在千面腦袋上,登時,一個紅色的小人從千面那張黃臉后鉆出,迅速逃去,她那具身體立刻癟了下去,宛如一口麻袋。
“哪里跑!”白無常剛要去追,眼前便一陣發(fā)黑,方才跟千面的戰(zhàn)斗到底傷了他的元?dú)。白無常眼看自己追不上千面,趕緊沖旁邊牛頭馬面喊道:“快去追。∩嫡驹谶@干什么!”
牛頭馬面忙不迭跟過去,可用不著他們追,虛弱的千面很快就被鬼蜮里那些野鬼抓住了,那可不是普通的野鬼,它們中隨便拎出一個,歲數(shù)都比千面大上不少。它們在鬼蜮中相互吞食已有數(shù)百年,被白無常重傷的千面哪里是它們的對手。
千面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這些無名野鬼抓住,在被鬼潮吞噬的瞬間,她不禁爆發(fā)出一陣尖笑。
“你們怎能吃我!你們該去吃那些惡人,吃那些吃人的人,你們怎能吃我,哈,哈哈”
千面仰頭狂笑,兩道淚從她皴裂的眼眶中滑落,還沒有落地,就與她的臉龐一同消逝了。
黑無常停在白無常腦門,瞧著他腦袋兩側(cè)各五個血洞,低落道:“汝傷甚重!
“哎呦,比你還是好些,至少我老白現(xiàn)在還能維持人樣。”白無常哈哈笑道,舉著棒子打著四周那些野鬼,然而他腦門上鮮血和著煞氣不停往外涌,他的動作也越來越虛弱無力,眼前也時不時發(fā)黑。
“見鬼的。”白無常抓下黑無常,揣進(jìn)懷里,捂頭罵道,“這婆娘爪子忒厲害!大王到底何時過來?他再不來,我們可都得交待在這了。”
忽地,天驟然間暗了下來,雖然鬼蜮中本就昏暗,可隱約中似還有某些光亮,然而,此時此刻,天空卻一下子黑了,黑得如同滾進(jìn)了一個地穴,在那黑暗中夾雜著無數(shù)紛亂的哀鳴與尖叫,宛如被大風(fēng)刮下的磚瓦砸到地上時的聲響,清脆、沉重又驚心動魄,這些成千上萬的聲響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瞬間充斥了整個鬼蜮。
那些聲響都流進(jìn)了宏元的身體,他的身體越發(fā)龐大,越發(fā)怪物,黑暗中他和那怪物臉上的眼睛閃著詭異的光,就好像六個藍(lán)色的太陽遠(yuǎn)遠(yuǎn)懸在高空之上。秦鎮(zhèn)邪望著他,竟然不覺驚訝。
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宏元為什么需要他的神格了,因?yàn)樗闪斯治铩?br />
僅靠自己的力量,他已經(jīng)無法維持人形了,換句話說,他已經(jīng)不是人了,他不僅沒有了人的身體,也沒有了人的靈魂。對此,秦鎮(zhèn)邪竟絲毫不覺得驚訝,無論宏元做出什么事來他都不會驚訝的,因?yàn)檫@人已經(jīng)喪盡天良,喪心病狂。
對于那頭凌駕于蒼穹之上,幾乎與無垠的天空融為一體的怪物,秦鎮(zhèn)邪的回答,就是舉劍。
他的雙眸熠熠生輝,他的神格已經(jīng)完整,他的力量空前強(qiáng)大,出劍的瞬間,他再度回歸近乎入定的空明境界。這是天靈根才有的境界,是宏元永遠(yuǎn)不曾抵達(dá)的境界。
就在這時,宏元額間忽然裂開了一只眼睛!與此同時,似乎早已死去的黑山君,也突然從地上爬起,縱身一躍,抓住了滄靈夫人,一顆漆黑的珠子從他口中噴出,鉆入了滄靈夫人體中!
而秦鎮(zhèn)邪在跟宏元那只眼睛對視的瞬間腦中竟突生劇痛,似有一只大手猛力拉扯著他的腦髓,空明境界驟然破碎,秦鎮(zhèn)邪仍想揮劍,可奇怪的是,他眼前的宏元忽然消失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忽然出現(xiàn),那女人,有一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睛。
接著,他身邊所有聲音所有色彩都消失不見了。
他墜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空中,秦鎮(zhèn)邪的三魂脫離了軀殼,高高地飄向黑沉沉的青空,而他的身體直直地向下墜去,無數(shù)只嗷嗷待哺的鬼魂在地上張開大口,等著將他吞噬。
百川來不及救他,流星子來不及救他,黑白無常來不及救他,而秦鎮(zhèn)邪作為鬼蜮中鮮少的神格完好靈氣充沛的神仙,一旦他死去,將無人能代替他開聚靈陣!若聚靈陣不開,單憑百川幾人,絕無法殺死宏元!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雪白身影闖進(jìn)了宏元的鬼蜮,接住了朝下墜落的秦鎮(zhèn)邪,當(dāng)宏元看清那人的面目時,他俊美的面容因憎恨擰成一團(tuán)。他死死地瞪著那個白發(fā)飄揚(yáng)的人影,怒不可遏地吼道:“孟瑯,你果真沒死!”
孟瑯手持斫雪,冷冷地望著他。他的面目呈一種不正常的蒼白,因而更顯冷峻,仿佛整個人是用冰雪雕成的一般。宏元憎惡地瞪著他,六只眼珠一齊鼓起,就在這時,一道尖厲的歌聲刺來,打斷了宏元的法術(shù),接著,天空上方傳來一聲巨響,十只漆黑的爪子伸進(jìn)了孟瑯刺破的那道裂縫,猛地撕開了鬼蜮!
兩輪金色的豎瞳出現(xiàn)在天空上方,一條巨龍盤踞在鬼蜮上空,冷冷俯視宏元。那是孟婆。她銳利地盯著宏元,厲斥道:“宏元,你竟煉化了攝魂珠的器靈,成了這么個不人不鬼的東西!你連魔器都敢動,庶子野心如此,安能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