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向攻略07
沒等長穗靠近,那人的小廝就自報了家門。
那名同趙元齊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名喚元崎,是北涼國的三皇子殿下,也就是北涼送來南榮的質子。
隨著他的身份爆出,眾人紛紛四散,生怕元崎的落水與自己牽上關系,畢竟他要出了什么事,就是國與國之間的交涉。
這個時候,只有長穗能站出來穩住局面。
“船上有大夫嗎?”長穗詢問船上的管事。
管事面色煞白,沒想到小小一艘畫舫竟能聚齊公主和南榮質子,忙點著頭,“有的有的,已經派人去找了!
很快,大夫急匆匆趕來,在一番急救后,元崎悶哼一聲從口中嗆出水來,意識有了復蘇。
“醒了醒了,人醒了!”
那名小廝都要被嚇死了,忙抱住人,“殿下,您總算醒了!”
元崎眼睛半闔著,喉嚨疼痛暫時說不出話,被打濕的頭發一縷縷黏在臉上,胸膛起伏不定。他顫著眼睫模糊看到圍在四周的人群,似乎有一名綠裙少女站的極近,正同他說話,可他耳中淌著水痕,什么也聽不見。
“殿下,您怎么了!”
“您不要嚇平安啊……”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元崎腦袋一歪,很快又暈了過去。
好像……有些不對勁。
長穗靠得近,注意到元崎脖間留著淺淺紅印,看不太真切,總之有些奇怪。未免人多眼雜傳出什么不好的謠言,長穗命人先將他送回了船艙,除了大夫不準任何人靠近。
她已經完全忘了慕厭雪的存在。
隨著大夫去了元崎所在的房間,大夫在診斷后為他開了藥,說是嗆水窒息導致的昏迷,沒什么大礙。
長穗站在門前,沒讓路,只是盯著這位年老的大夫看,“還有呢?”
還看到了什么?
大夫被她看的發毛,很快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殿、殿下放心,質子殿下只是嗆了水,今日草民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長穗默了瞬,解下腰上的錢袋拋給他,“下去吧!
隨著房門重新閉闔,屋內只剩了長穗與昏迷不醒的元崎,她走近坐到榻前,很輕易便看到他脖頸上的紅印子,還有的地方泛著淺淺淤青。猶豫了下,長穗抬手微微下拉他的衣領,于是那些淤青變得更為明顯……這是掐痕!
元崎的落水不是意外。
是有人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推入了水中?!
看著元崎這張與趙元齊一模一樣的面容,長穗陷入了沉思。
一模一樣的面容,同為北涼皇子,又來南榮為質,她險些忽視,這一世慕厭雪來南榮的原因,就是為了看望他國久病臥榻的質子殿下。
這些聯系看似散亂,卻又一環扣一環,實在有些微妙,讓長穗很難不多想。
她想,前世的趙元齊是她的死對頭,是桓凌登帝路上的絆腳石,還是暮絳雪半路的盟友?傊異菏伦鼋^又蠢又毒,唯一的可取之處是助她報復了慕厭雪,這樣的人,無端出現在這一世,是巧合還是慕厭雪的刻意安排?他在其中又會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細細回憶這具軀體的記憶,打從她有意識起,便沒見過這位北涼來的皇質子,據說人病弱不堪纏綿床榻,極少出來見人。
這是長穗與他第一次的見面,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咳咳……”幾聲輕咳傳出,昏睡的元崎又醒了。
雖還是趙元齊的臉,但不知是不是病弱的緣故,他臉頰凹陷下巴瘦削,看起來比慕厭雪還要弱不禁風。顫動著長睫,他緩緩看清坐在榻旁的人,發出沙啞難聽的聲音:“你……”
他緩了口氣,輕飄飄問著:“你在做什么?”
長穗這才想起,自己的手還拽在人衣襟上。面對趙元齊這張臉,她很難生出什么愧疚禮貌,甚至難以把他當人,更別說是男人。
手也不拿下來,她又把他的衣襟往下拽了拽,指著他脖頸上的掐痕問:“這怎么回事?”
元崎顰起眉頭,大概是被長穗大膽無禮的舉動氣到,張嘴就是劇烈的咳嗽,只能吐出單音節,“你!你……”
門外忽然起了嘈雜聲,像是平安在阻攔什么人,“大人,公主殿下不讓人進去,您……”
砰——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因動靜太大,兩人同時望了過去。
只見一身玄袍的男子衣擺蕩動,無視阻攔直接闖了進來,泛冷的目光掃入室內,在看到長穗時,他眉目一松快步朝她走來,“穗穗……”
正要說什么,他的眸光忽然滯住,長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她拽在元崎衣領上的手。在他的拉扯下,元崎本就松垮的衣衫更為凌亂,露出骨感分明的鎖骨,上面墊著長穗的手腕。
慕厭雪抬手抓住了那只纖細的手腕。
很冰涼的手指,像是在冷水中浸泡了數遍,圈住長穗的手骨沒用太大力氣,卻也不容拒絕。他將長穗的手從元崎衣襟上拉起,又帶著她起身擁入懷抱。
不顧躺在榻上的元崎,他摟住她的腰身,聲線很溫和,“四處尋不到你,我很擔心。”
這下換長穗咳嗽了。
微微將人推離,她解釋:“久等你不歸,就出來尋你,恰好撞見元崎殿下落水。”
慕厭雪嗯了聲:“我知道!
發生這么大的事,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不然他也不會直奔這里而來。隨著長穗的提醒,慕厭雪才將目光放在元崎身上,語氣不冷不熱,“殿下還好嗎?”
元崎吃力坐起身體。
抬手攏好衣領,他沙啞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放心,死不了!
慕厭雪像是聽不出他的陰陽怪氣,“下官已通知宮中派人來接,還望殿下安心靜養,明日我再去看您!
不知是不是長穗的錯覺,她感覺元崎的臉色更白了。
之后,元崎已疲憊為由,將他們兩人請了出來,當著慕厭雪的面,長穗也沒問出什么有用信息,只能下次再找機會詢問。她倒是好奇元崎對慕厭雪的態度,“他好像不太喜歡你!
“你們在北涼有仇嗎?”
慕厭雪牽著她的手,“先前關系還不錯,后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頓了下,唇角彎起淺淡弧度,“大抵不滿我成了穗穗的駙馬!
長穗了然。
她想,北涼大概沒人會希望他們驚才絕艷的慕公子成了南榮的贅婿,這是北涼的恥辱。長穗哼了聲:“你們北涼人不會都在偷偷罵我吧?”
慕厭雪笑了聲,糾正:“如今我已南榮人!
在成為長穗駙馬的那刻,他就不再歸屬于北涼。
長穗不知該說他是有自知之明,還是冷情涼薄。
鬧了這么一出,畫舫開始往岸邊靠攏,長穗期待的鐵水打花終是沒有看成。他們從元崎房中出來,沒走幾步便與樓長風迎面相遇,“慕大人,好巧!
樓長風不咸不淡同慕厭雪交談了兩句,轉而將目光對上長穗,“公主殿下!
他的年齡要比長穗和慕厭雪都大一些,但因喜好穿淺衣,衣品又偏向年輕些的公子,所以看起來同他們差不了幾歲,五官端正儀態矜貴,放眼望去,也是能讓人一見傾心的俊美公子。
不過因為傳信一事,長穗不太敢同他對視,只是微微頷首。偏偏樓長風不肯放過她,“殿下也是來看火樹銀花的嗎?”
長穗只能硬著頭皮和他交談,“是啊!
“可惜看不到了!
樓長風自然也知道了元崎落水一事,便順勢問著:“元崎殿下還好嗎?”
長穗正要回,慕厭雪便用力捏了下她的掌心,自然的將話題接過,“已經無礙,多謝樓大人關心!
想想也是,就算是關心元崎落水,也該問與元崎關系更近的慕厭雪,直接問她實在有些冒失。不知是不是長穗敏感了,她總覺得今日的樓長風對她格外熱絡,當著慕厭雪的面,他是在故意挑釁,還是……
與樓長風道別后,長穗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又與樓長風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心里咯噔一聲,不由生出不好的預感:這個樓長風……不會查出是她偷偷助他奪了尚書之位吧?!
掌心又被用力捏了下,長穗回過神來,聽到慕厭雪冷淡的聲線:“要下船了!
他們原本要留在船上過夜的,但因元崎落水,宮中的人來接他回宮,所以兩人早早回了公主府。
當夜,慕厭雪在折騰她時格外用力,連串的印子從皮膚中透出,格外貪戀她的眼睛。長穗被他綿密的親吻弄的睜不開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不要親了……好癢……”
慕厭雪抓住她的手指,含在口中輕輕咬了下,低低問著:“為什么要去扯元崎的衣服?”
長穗有些意識不清,斷斷續續回著,“他的脖子……”
“嗯?”
指尖又被咬了下,長穗模糊回著,“有掐痕。”
她去扯他的衣服,是想看清元崎脖子上的掐痕,讓他說出落水的原因,可惜被慕厭雪打斷了。
交代清楚了緣由,慕厭雪該是信了,所以沒再繼續追問,他轉而問另一個問題,“那為何要盯著樓長風看?”
“因為……”長穗險些就將心里話說出來。
她是不太清醒,被慕厭雪折騰的又累又困,轉不太動腦子,但她還沒有完全失智。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長穗逐漸恢復清醒,“因為——”
慕厭雪抓住她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他還在等著她的回答,見她拖拖拉拉半天說不出原因,壓身吻向她的唇角,懲罰性輕咬,“因為什么?”
他勢要逼問出個所以然來。
長穗越來越清醒了,掀著濕漉的眼睫彎起弧度,“因為……他好看呀。”
“唔……”話音落,長穗的唇瓣便被人用力堵上,將所有的夸贊又堵回肚子里。
如漂浮在水面的輕舟,小舟搖搖晃晃被掀翻入水,泛起的漣漪時深時淺時重時輕,如同長穗發出的輕吟,相輔相襯縹緲動人。水上還在下著暴烈的雨水,終將小舟溺入了水中。這一通折騰下來,小舟只感覺渾身濕漉散了架,忍不住求饒,“你……你夠了……”
無緣無故發什么瘋。
長穗將身體蜷縮起來,想要逃離慕厭雪的束縛,又很快被拉回懷抱;蛟S,她是知慕厭雪因何發了瘋,微微平復著呼吸,她主動勾住慕厭雪的脖頸下壓,“你該不會是……”
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長穗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慕厭雪,你該不會是吃味了吧?”
醋她與元崎親近,不滿她一直盯著樓長風瞧,如今這番激烈舉動,更是在嫉妒她夸旁的男人好看。
慕厭雪的手臂撐在她的身側,低垂著眼睫與她對視,對她的話不承認,卻也沒有反駁。他眸中極為細微的情緒變化被長穗捕捉,像是陰郁天的霧霾,很快又被眼睫遮擋。
輕輕撫著長穗被親腫的唇,慕厭雪低啞道:“我只是,不愿你盯著旁人看!
長穗終于確定,慕厭雪對她生出了占有欲。
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
元崎落水的事并未引起什么水花,第二日,慕厭雪下朝后去看望了他,元崎說自己是無意落水。
他只字未提脖間掐痕的由來,大抵是不信任慕厭雪,所以慕厭雪也沒有多問。對南榮而言,不管元崎在這里過得好不好又經歷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人能活著就好。如果他真的意外身亡也無所謂,畢竟,北涼只是南榮的附屬國,這么多年的質子交換未廢,說明他們始終沒有反攻南榮的實力。
元崎被留在南榮的那刻,便是北涼的棄子了。
長穗總覺得這件事還有蹊蹺。
據她所知,元崎雖是質子,但因桓凌的特意交代,所以宮中無人敢欺負他,哪怕住在偏僻宮殿,宮中的一應物品皆按南榮宮制,那些倨傲的世家公子最過分也不過是當面嘲諷他兩句,無人敢對他動手。
所以,纏綿病榻極少見人的皇質子,為何要忽然出宮游船,還恰好失足落水,被救起時發現脖頸有掐痕,偏又什么都不說?
長穗準備親自查查這件事。
趁著一個明媚午日,長穗入了宮。
她原本想先見見桓凌,再去尋元崎,誰知剛走到御書房門口,便聽到里面有人著急道:“御醫!快去傳御醫!”
“陛下,您怎么了?”
“不要嚇老奴啊……”
守在門外的人慌慌張張跑去尋御醫,都顧不上同長穗行禮。
長穗心里一咯噔,幾步邁上臺階,一把推開御書房的大門,“皇兄!”
御書房中,奏折散漫的堆滿案幾,平日里端坐查閱奏折的桓凌,此時趴伏在案一動不動,一旁的老太監嚇得手指哆嗦,躬身試圖將他扶起來。
“發生了何事?!”長穗快步走過去,顫著手將桓凌扶起,發現他面容蒼白唇角掛著血漬,已然暈了過去。
長穗不敢置信的抬手去擦桓凌的唇角,確定那血是從他的口中溢出,有些失控大吼,“阿兄怎么會吐血!”
這個時候,老太監也不敢再隱瞞長穗,“這些日陛下的身體一直不好,時?妊撸、但一直瞞著不讓告訴您……”
今早上朝還好好的,之后一直在御書房看奏折,期間還喚了幾位大臣前來議事,其中一位就有慕厭雪。在他們離開后,桓凌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緊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
“老奴也是聽到陛下咳嗽的太厲害,才推門進來查看,未曾想還沒靠近,陛下就、就咳血栽倒在了御案……”
御醫很快趕來,一群人小心翼翼將桓凌抬到了榻上。
長穗原以為桓凌是中了毒,卻被御醫告知:“并未中毒!
一直以來,都是張老來為桓凌請脈,對他的身體情況最為了解。先前長穗也經常去御醫院,張老總說桓凌身體康健,沒想到竟是在糊弄她,“既然沒有中毒,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前些日桓凌的低咳,長穗眼眶有些發紅,那時她竟沒意識到,桓凌病了……
張老自知瞞不住了,只能實話實說,“陛下是從三年前出現的咳癥,之后越演越烈出現咳血暈厥之癥,這些年來御醫院用盡了法子,始終束手無策……”
其實是有些辦法的,那便是罷朝休養,按照御醫說的法子按時服藥,說不定能抑制咳癥?,桓凌是國君,他一日不處理朝政,御案上就會積滿奏折,更何況是直接罷朝?
到時朝堂怎么辦?百姓怎么辦?南榮怎么辦?長穗又該怎么辦?
長穗緊緊咬住唇瓣,未曾想桓凌的身體竟差到了如此地步,難怪他會催促她選駙馬,難怪要著急清理朝中蛀蟲,他是在為長穗的未來鋪路,他自知他的時間不多了。
盡管張老說的很委婉,但長穗還是聽出他的話外之意,桓凌是積勞成疾,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之兆,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填補燈油,卻沒辦法阻擋蠟燭燃燒熄滅。
坐在榻前,長穗緊緊握住桓凌的手,深感無望。
沒想到重來一世,她依舊護不住桓凌,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回聲音,“還有多久?”
張老為難,“這……”
“如實說!”
張老嘆了聲氣,“盡下官所能,最多也只有三年!
前提是,桓凌不能太過操勞。
長穗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心中默默計算著,三年,她必須在三年內完成任務,這樣才能終結這個凡世,助桓凌從這具油盡燈枯的軀體中離開。
“這件事,不能再讓第五個人知道!蹦壳爸阑噶璨∏榈,除了桓凌本人,只有長穗、張老,和跟在桓凌身邊的老太監。
張老微微躬身,“陛下早料到了會有今后,下官知道該怎樣做!
老太監擦了擦淚,也跟著出聲;“今日公主殿下入宮,陛下甚悅,特準殿下留宿宮中,至于外面那些宮人……老奴會讓他們閉嘴!
長穗沒再說話,只揮了揮手讓他們退離,也沒功夫去找元崎探什么消息了。
她在宮中陪了桓凌整夜,留宿宮中的消息是老太監派人知會的公主府,慕厭雪大概讓人給她捎了什么口信,長穗不想聽也沒心情聽,甚至都吃不下飯。
桓凌是在半夜恢復清醒的。
服過藥后,他的臉上逐漸有了血色,見長穗趴在榻邊眼眶發紅,嘆了聲氣,“都知道了?”
長穗哭了太久,這會兒已經哭不出來了,她抽著鼻子惡狠狠道:“若我今日沒有入宮!若我沒有剛好撞見!你還要瞞到我什么時候!”
桓凌摸了摸她的頭發,“已經沒想瞞多久了……”
他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再瞞下去對長穗不利。
他沒有子嗣,皇室宗親也多數死在上一任帝王的奪位中,如今放眼望去,能接住南榮這個重擔的竟無一人,“穗穗,皇兄聽說你近來同駙馬相處極好。”
長穗抬著濕漉漉的眼睫,望向他,“皇兄想說什么?”
桓凌咳了聲:“我實在放心不下你,也不愿將南榮交到旁人手中,若可以的話,皇兄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子嗣,若是男孩,我會立為王儲,盡可能活的再久一些,為你們挑選能臣良將輔佐,將安穩的南榮交到你們手中……”
這是桓凌最早的計劃,后來因長穗與慕厭雪的不合,他早已放棄,是近來才又新起。
想了想,他又說另一個法子,“若你想要王位,也不是不可,只是穗穗,這樣你就要辛苦一些。”
他并不想長穗走他的老路,也知自己的妹妹,心軟良善并不適合當南榮的女君。
“還有呢?”長穗想,桓凌定還為她準備了第三條路。
桓凌閉了閉眸,低聲道:“我為你培養了三千精銳,我出事后,若你不愿留在南榮了,他們會護你離開此地,為你準備好新的身份,任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這也是他身為一個兄長的自私,大亂當前,他身死后無暇顧及太多,只能盡可能保護妹妹的周全。
“若我都不滿意呢?”
桓凌苦笑,“就知你難哄,所以趁著我還有命活,會再多想些讓你滿意的法子!
可長穗只想讓桓凌活著。
就只想讓他活。
“若你想不出讓我滿意的法子,就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桓凌怔了下,無聲揉著長穗的頭發。
他們都知,無論怎樣回答,都已于事無補。
幸好第二天是休沐日,桓凌可罷朝休養一天,長穗不肯離開,便替他查閱篩了一部分無用的奏折,還一定要盯著桓凌把藥喝光,讓他苦笑不得。
他開始趕人,“你再不走,慕厭雪該找來宮中要人了!
以慕厭雪敏銳的觀察力,這個時候,他絕不能與桓凌見到。用過午膳后,在桓凌連聲的催促下,長穗只能不情不愿的踏出宮門。
綠珠得到消息,早早就守在了宮門前,見人出來,忙迎了上去,“殿下您可算出來了,怎得就突然留宿在宮中了呀?”
她說著府中事,“宮里派人傳來消息后,駙馬爺都沒用晚膳,今晨險些就要入宮尋您了。”
看來她出宮是對的。
長穗上了馬車,見里面空蕩蕩的并無人影,問:“他呢?”
綠珠回:“得知您要回來,駙馬爺本要親自來接您的,結果正趕上刑部的大人抱著公文上門,只能讓奴婢來接您了!
如此,剛好。
“那我們現在回府?”綠珠也跟著上了馬車。
長穗靠坐在椅背上,撩袖看著腕上的冰花手鏈,輕輕吐出一個“不”字。
“?”
“不回公主府!
綠珠疑惑,“那咱們現在要去哪兒?”
長穗將早已想好的答案念出:“去南風館。”
慕厭雪對她已經生出占有欲,她同他裝了那么久的恩愛夫妻,事到如今,也是時候換副嘴臉了。
第62章 反向攻略08
“……”
受北涼那邊的影響,南榮民風開放,倡導男女平等,女人既可為官為帝,也可如男人般流連秦樓楚館。
在嫁給書生前,左媛的壞名聲皆源于貪色無度,花心濫情。所以當她對書生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時,書生信以為真,滿心以為自己是左媛命中的真愛,妄圖在百年之后,全一段王城風流貴女為愛收心的佳話,卻沒想到左媛死性難改。
她真正被人唾棄,都是成婚后的所作所為。
長穗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學習左媛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的作死行徑。
這王城中的南風館,便是為女人們開的快活地,其館中樂子同男人們流連的青樓無二,只是賣身賣藝的多為俊秀小倌。
“殿下,您真的要去?”
“殿下,駙馬爺還在府中等著您呢!
“殿下,殿下……”
等綠珠親眼看著長穗踏入南風館,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長穗去的是王城中最大、最奢華的南風館,樓館呈半月狀,一進去便是一座巨型蓮蓬高臺,一名身穿緋衣的纖瘦男子正坐在高臺中央撫琴,左右旁側還有兩名男子在吹簫合奏。
還未入夜,這個時辰館中人并不多,臺下只坐著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姑娘。大多數客人都在包廂,小廝們托著吃食穿梭在樓廊,不時敲門而入,乍一看還以為這里是什么飯館。
長穗站在場中,駐足聽著高臺上的琴聲,沒聽出什么好壞,跟在身旁的鴇母熱情招呼,“客官是坐堂還是包廂?”
長穗是第一次來這兒,哪懂這個,她咳了聲,面無表情,“有何不同?”
鴇母道:“坐大堂只能點清倌,公子們賣藝不賣身,客官您可欣賞臺上演出,也可砸錢點中意的公子上臺為您獻藝。至于包廂嘛……”
穿扮的花枝招展的鴇母捂扇一笑,沖著她眨眼,“高墻隔音,屏風做擋,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簡單來講,新手可以先從大堂適應,心野了再入包廂開發新樂趣。
“那我當然是要……”
臺上的琴聲忽然停了。
長穗的目光被吸引,看到三名公子起身緩緩行禮,臺下有嬉笑的姑娘摘下珠串配飾扔上了臺,還有甚者直接砸了銀錢。清倌接了誰的打賞,自然下來陪誰喝酒談天,雖無什么過分舉動,但湊近些摸摸小臉喂幾口吃食,卻足夠曖昧引人遐想。
話音一轉,長穗笑瞇瞇改了口:“我坐大堂!
因為桓凌的病癥,她原是準備干票大的,直接同慕厭雪撕破臉,但她忽然想到,毫無征兆的刺激會缺少怒氣積壓,很可能會達不到她的預期效果。
更何況她突然的變臉該會引來慕厭雪的懷疑,倒不如學左媛那般,一點點拉扯慕厭雪的底線,每次來南風館被抓,她都發誓承諾痛哭求著原諒,緊接著再犯,從心虛求原諒過度到敷衍大膽,不斷拉低著他的底線,拉到他再也無法容忍的地步——
任務結束。
只是這么想想,長穗的心就劇烈跳動起來。
她心中穩了主意,告訴自己這么久的恩愛夫妻都演過來了,不差再多演幾天。走到如今這步,她只能讓火燒到熄不滅的程度。
“客官這邊請!兵d母殷勤引長穗落座,在大堂為她挑了處好位置。
身為南榮最尊貴的公主,長穗平日并不高調,也不喜花里胡哨穿金戴銀的衣裙,所以王城中能認出她的人并不多。鴇母雖不知她的身份,但整日跟在這些官貴小姐們身邊混,自然一眼便看出長穗非富即貴,這是又來了條大魚。
“快,把好茶好食都端上來!兵d母小聲吩咐小廝,食單都沒往上呈。
原要登臺獻藝的小倌也被緊急拉了下來,替換成館中最為好看受歡迎的清倌花魁。
“殿下……”綠珠站在椅后,還試圖勸。
“噓。”長穗托腮坐在位置上,百無聊賴看著蓮蓬臺,“別說話,聽曲兒。”
這次登臺的只有一人,身披月白華袍披散著長發,手中空無一物,臉上覆著半張面具。不知從何處起了樂聲,男人揚動袖袍,隨著樂聲緩緩起舞,竟是名舞倌兒。
長穗還是頭一次見男人跳這么柔美的舞,不由來了興致。
綠珠瞪大了眼睛,也是頭一次見這稀罕物,勸阻的話吞回口中,呆愣愣盯著蓮蓬臺上躍動的身姿。
一主一仆就這么被臺上的舞倌兒吸引了目光,都沒注意到館門傳來的吵嚷聲,直到有人坐到了長穗身旁,淡淡問了聲:“好看嗎?”
臺上的舞倌躍空抬腿,輕飄飄的月白舞衣上掛滿流蘇,隨著動作顫動搖晃。抬手覆在臉上的面具,男人摘下間面容又被揚動的衣擺遮擋,等衣擺墜落,那張面具又被戴回了臉上,把面容遮擋的嚴嚴實實。
“穗穗!
期間,身旁的人又把話重復了一遍:“好看嗎?”
長穗正等著舞倌兒摘面具,被煩到擺了擺手,“別吵,你不會自己看嗎?”
綠珠也覺得有被打擾到,艱難移開目光,她正要看看是誰這么不識趣,非要在這個時候打擾她們看樂舞,偏移目光,綠珠看到坐在隔桌的玄衣男子,烏黑的發垂在肩后,男人側顏清俊鼻梁高挺,不正是她剛剛念叨的駙馬爺嗎?!
“。。 彼趺醋穪磉@兒了?!
看著不遠處欲言又止面色難言的鴇母,又看向還在專注盯著臺上看的主子,綠珠輕咳了聲,企圖吸引長穗的注意力。
長穗沒有察覺。
臺上的男子再一次摘了面具,依舊同先前那般,袖袍遮面,欲露不露。這次長穗隱約看到了他的側顏,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長穗那一眼似乎看到了……
桓凌。
她的阿兄。
心情下沉,長穗的思緒不由又被帶回南榮王宮。桓凌虛弱同她交代后事的模樣歷歷在目,她該讓他安心的,可她實在沒辦法按著他所鋪下的路走。
思緒越飄越遠,長穗有些擔心,若桓凌知曉她又開始折騰慕厭雪了,會不會憂思過度加重病情?
不行,這件事必須瞞著桓凌!
“咳咳……”身后的咳嗽聲越來越重,綠珠也不知怎么了,一腳踢上她的椅子。
目光從臺上收回,長穗打算給綠珠倒盞茶潤潤嗓子。側身,她的余光掃過對面,似乎坐了個人。長穗心不在焉拿起茶盞,正要撩袖去拎茶壺,遲疑了一瞬,猛地抬頭。
“。!”長穗的錯愕比綠珠只多不少。
她想過慕厭雪會找來,但沒想到他來得那么快,“你怎么會在這?!”
應該問,他來這兒多久了。長穗剛剛只顧著出神,完全沒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慕厭雪一直看著長穗,見她終于發現他的存在,微微彎解釋:“見你久久不歸,我放心不下,便出來找你。”
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找到他的妻子。
垂睫,接過長穗手中的茶盞,慕厭雪替她完成剛剛未完成的事,撩袖幫她在茶盞中倒滿了水,又推了回來,“喝罷!
長穗僵著手接過。
本該遞給綠珠的茶,被她渾噩捧起,不等湊近嘴邊,就聽身旁人貼心提醒著,“小心燙!
到底是晚了一步,長穗已經把水吞入了口中。
不得綠珠反應,一旁的慕厭雪已經起身接過茶盞,扣住長穗的下頜顰眉命令,“吐出來!
長穗只感覺口腔中火辣辣痛著,吞咽不得間,她下意識把水吐出,茶盞中冒著滾燙熱氣,有幾滴濺水漬到慕厭雪的手背。
“把嘴張開!币婇L穗的嘴巴都被燙紅了,慕厭雪扣著她的下頜又往上抬了抬,俯身湊近,細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長穗還沒從疼痛中回神,嘴巴就被慕厭雪用手指撬開,露出里面的貝齒舌尖,還被他用指腹輕輕掃過。有冰涼的觸感抵在她的舌面,長穗被刺激的又疼又癢,沒忍住輕輕舔了下。
慕厭雪動作一頓,抬眸看向她,“疼?”
含了一大口熱茶,怎么會不疼!
長穗眼中冒出淚花,純粹是疼的。
意識到兩人這樣的動作實在有些不雅,她急忙去掰慕厭雪的手,卻被他反抓住手腕,“別動。”
用帕子輕輕幫她擦了擦唇角,他溫聲說著:“現在說話可能會疼,回去我幫你上些藥!
大廳中的樂舞還在繼續,并非只有長穗這一個客人,但像慕厭雪這般相貌比館中公子們好的男客人著實不多,所以他一進來,便吸引了太多目光。
此時慕厭雪站在長穗身前,修長的身影將高臺遮擋嚴密,陰影覆攏下,長穗視線受阻,只能看到慕厭雪一人。
“那……”音調拖長,他似乎在斟酌什么,頓了下詢問:“穗穗是想現在回去,還是想等看完樂舞再決定?”
作為她的夫君,慕厭雪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憤怒質問,不僅能心平氣和為她倒茶、關心她的燙傷,竟還問詢她打算什么時候回去。若她說看完再走,難道他還要在這陪她一起看?!
“唔!遍L穗哪還有心情待下去,口不能言,她指了指大門。
起身間,她看到慕厭雪站在原地未動,以為他沒明白她的意思,正要伸手拉人,忽然看到慕厭雪拽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桌上。
“出門太急,忘了拿錢袋!彼忉。
長穗整個人都看傻了。
這算什么?!
妻子出來吃吃喝喝玩男人,做人夫君的代付銀錢哄回家?!她怎么不知道慕厭雪能大度到這個地步?!
“走罷!蹦絽捬孔×碎L穗的手。
在他們從鴇母身邊經過時,長穗看到,鴇母望著他們的目光怪異又復雜。
“……”
因為燙傷,長穗暫時沒辦法說話,所以并未解釋她因何會去南風館。
她是有些故意在的,故意引慕厭雪誤會,故意想看他的反應,可慕厭雪表現的實在太平靜,他不主動問,長穗更是沒辦法開這個口,只能沉默著裝啞巴。
晚些趁長穗沐浴的時候,慕厭雪出去了一趟,再回來,他手中多了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塊濕帕。
“漱口了嗎?”見長穗從浴房出來,他又點燃了幾盞燈燭。
長穗點了點頭,看到他拿帕子將手仔仔細細擦凈,對她招了招手,“過來,我替你上藥!
長穗連忙又擺手,是下意識的拒絕,然而慕厭雪在這個時候忽然變得強勢,用溫柔的語氣說著不容拒絕的話,“聽話,不上藥明天會更疼!
長穗還是擺手,想說可以自己上藥,而慕厭雪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拉著她的手腕將人按坐在榻上,“你自己涂不好的。”
那不還有綠珠嗎?
“唔……”長穗沒機會再反駁,她的嘴巴又被慕厭雪撬開了。
擦凈過的手指更為冰涼,口中宛如塞入了冰塊。長穗仰高面容,下頜被慕厭雪單手禁錮著,看到他垂眸用另一只手在她口齒中攪動,蘸著藥膏的手指遇水沁出花香,細細涂抹在她口月空的每一處。
似乎,有些細致過頭了。
長穗的脖子仰的有些僵,車欠舌被攪得有些無處安放,總會不經意舔到慕厭雪的手指。在又一次相觸時,慕厭雪竟用兩指夾了一下,微麻的疼痛感讓她忍不住悶哼出聲。
“抱歉!蹦絽捬榱蓑槭种福匀谒谥袥]收回,“弄疼你了嗎?”
長穗懷疑慕厭雪在戲弄她,可這人的表情實在太正經認真,她沒有證據發火。
微微將身體壓低,慕厭雪靠得更近了一些,他扣著長穗的臉頰示意她將嘴巴張的再大些,輕聲哄著,“很快就涂完了,再張開一些!
慕厭雪將目光落在她的口齒中,攪動刮蹭的動作專注又緩慢,絲毫沒有快要停下的意思。直到長穗的口涎要快溢出,忍不住開始推拒他的手,慕厭雪才慢吞吞將手往外撤,“好了……好了……”
幾條細長的銀絲被牽出,掛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讓上藥的行為無端顯得淫M靡。慕厭雪的手早就沾濕了,偏偏他不急著擦,而是輕動手指垂著面容細細端詳,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長穗只感覺熱氣直沖腦門,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撲了過去,用袖子幫他把手上的痕跡擦掉?粗龕汉莺莸膭幼鳎絽捬┟髦蕟枺骸霸趺戳耍俊
長穗抬頭瞪向他,紅暈從耳朵已經蔓延到衣襟中,擦過藥膏的嘴巴濕潤紅腫。
掠過她沾有水漬的唇角,慕厭雪抬手又幫她擦了下,佯裝后知后覺,用十分正經的語氣安慰她,“這沒什么!
他問:“穗穗難道沒注意過嗎?”
注意什么?
在長穗疑惑的目光中,慕厭雪俯身,摟著她低聲吐息,“我們平日親吻時,總會如此。”
長穗現下可以確定,慕厭雪確實在戲弄她。
自從兩人的關系轉好,幾乎夜夜都會做點什么,每晚的親吻摟抱必不可少。但今夜的長穗實在沒心情,慕厭雪也不像有興致的模樣,他沒有主動索求,只是將長穗抱在了懷中,一下下撫拍著她的后背,“睡吧!
長穗閉上眼睛,實在捉摸不透慕厭雪的心思,開始質疑起自己的計劃。
難道這招對他不管用?!
可就算是不恩愛的夫妻,看到自家妻子出入南風館,事關臉面也總該問上一二,慕厭雪怎么就毫無反應呢。他當真就不在意?!
抱著種種疑惑,長穗陷入了夢魘之中。
她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在夢中,無論她怎樣作死,手腕上的斬情扣都是無暇透色,哪怕她用刀快要慕厭雪捅死了,慕厭雪還在口口聲聲說愛她。
長穗認命了。
為了讓桓凌安心,為了守住桓凌在意的南榮,長穗開始真的將慕厭雪看作夫君,與他生下一兒一女,皆送入宮中當做王儲培養。
夢中的感受極為真實,明媚的陽光下,兩個孩子在花園中跑跳嬉鬧,沒一會兒就跑遠了。長穗依偎在慕厭雪懷中,她被箍著腰身,被吻得氣喘吁吁時,銀絲拉扯,慕厭雪的呼吸吐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喚著她:“穗穗。”
他擁著她,低聲喃著,“永遠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不要再管什么靈洲界,不要再糾結那些世俗怨憎,就這么無悲無痛的陪在他身邊,永遠不離開,墮落到極致綻出罪惡芳花,永生永世與他糾纏在一起……好不好?
長穗聽到自己說:“好!
“啊——”長穗被嚇醒了。
這該是她此生做過最可怕的噩夢了。
只是沒等她平復,便又驚叫一聲,因為她看到榻邊有一團模糊黑影,那東西就這么悄無聲息凝著她,像一團濃稠霧氣,墮滿沉甸甸的不明物。
“嚇到你了?”黑影動了下,伸出一只蒼白修長的手,覆在長穗的額頭。
長穗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明,這才發現榻邊的怪東西竟然是慕厭雪,他不知這樣靜坐了多久,本該睡臥的地方冰涼一片,毫無人氣可言。
這大半夜的,他不睡覺在這坐著盯著她看是想做什么?
“你……”長穗的心跳還未恢復,氣的張嘴想要罵人,又被舌上的疼痛止住聲音。
慕厭雪知道她被嚇到了,伸手將她摟入懷中,也將她帶入了陰影中。他身上的體溫極涼,輕輕順撫她的后背,“乖,不怕,我在呢!
長穗抓著他的衣襟,不經意觸碰到他寢衣下的皮膚,寒到她打了個寒顫。又往他懷中縮了縮,長穗總覺得慕厭雪有些不對勁兒,忍著疼痛模糊出聲:“你,為什么,不睡?”
慕厭雪回:“沒什么。”
他的語氣很是輕飄,“只是有些睡不著,又擔心打擾你!
是這樣嗎?
窗欞中透出細碎月光,折落到床榻,卻照不到慕厭雪的面容。長穗懷疑,她剛剛并沒有眼花,那團沉甸甸的濃稠黑影是真實存在的,那該是慕厭雪最真實的情緒。
他最真實的情緒,遠不像他表現的平和淡然。
長穗的呼吸加重了。
她險些被慕厭雪騙到!!
哪有什么大度從容,她去南風館的事,慕厭雪分明就是介意了!竟還在她面前裝,她倒要看看他能裝到什么時候!
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了不得的大事,長穗郁結的心情終于有所好轉,擔心彎起的唇角被慕厭雪察覺,只能將面容埋入他的懷中。
摟緊慕厭雪的脖子,她如同獸崽般在他項窩磨蹭著,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喜歡,你。”
她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用軟乎乎的睡腔要求,“陪我,一起睡。”
慕厭雪摟緊了她的腰身,像是在抑制著什么,隔了半刻才回:“那你要,一直喜歡我!
想了想,他又補充,“只喜歡我!
長穗笑了出來,腕上的冰花手鏈從袖中墜出,她用氣音回著:“好呀!
越是信以為真的承諾,在發現背叛時才會越崩潰,長穗一字一句重復:“我只喜歡你!
然后等到天亮,她借口出門逛街,毫不猶豫又踏入了南風館。
第63章 反向攻略09
“……”
綠珠是真的不懂,自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一個時辰前,她與駙馬爺才恩恩愛愛道別,結果在街上逛了不足半個時辰,便直奔南風館而去,好似是得了什么不去南風館便渾身不舒服的怪病。
大抵是因慕厭雪上次對長穗的態度,這次再來,鴇母并未阻攔她,熱情將她迎入了大廳,“客官還是坐堂?”
有了上次的經驗,長穗這次自在了不少,將銀票往茶案上一拍,她直接點名上次的花魁,“把那位舞倌兒喚上來。”
那天慕厭雪來的太突然,她至走都沒有看到他摘下面具,這次長穗來南風館的借口,便是好奇心作祟,怎么著都要看看那張面具下的面容。
“好嘞好嘞,客官稍等。”鴇母斂錢的動作熟悉,介紹著,“那位舞倌兒名為映雪,是咱們館中的新晉頭牌,不少客官都想求他一舞,可那位脾氣怪的很,不看錢財只挑眼緣吶!
還真是巧,又是一個名中帶雪字的。
長穗似懂非懂,“這么說,上次他登臺獻舞,是覺得我合眼緣?”
鴇母笑出滿臉褶子,倒沒想到來這的客人還有這般不通情事的,只能隨著她的話來,“是啊,人映雪公子覺得您面善,上次那舞是特意為您跳的,可惜您沒看完就走了,真是傷了他的心,這些日都閉門不出不愿接客呦。”
正說著,臺上的換了琴師,有貴美的月白衣角在帳簾后若隱若現,鴇母哎了聲:“瞧瞧,一聽說您來了,人不用我喊就出來了。”
綠珠隱約聽懂了鴇母的話外意,心想這算什么合眼緣,忍不住哼了聲,貼在長穗身邊不高興道:“還真是話說得漂亮,殿下,你可別被這里的人蒙騙了,那叫什么雪的公子分明是惦記上您了!”
放眼整個王城,她家殿下的美貌都是數一數二的,也只有駙馬爺那般氣度天資才能匹配,其他阿貓阿狗便是看一眼都是褻瀆。這位名為映雪的清倌,說好聽是脾氣怪挑眼緣,說難聽點就是自命不凡看人下菜碟,想來他挑了那么久,她家殿下是所有捧著他的客人中,最合心意的那位。
長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綠珠有些惱,“殿下笑什么,奴婢是認真的!”
說來她家主子哪里都好,就是沒有自知之明,這么多年來,她好像在情愛一事上缺點什么,總是遲鈍得厲害。就像此刻,她只當綠珠在逗她開心,“人家公子每天接待這么多客人,我有什么好惦記的?”
長穗信鴇母口中的眼緣說辭,就好比她在靈洲界初初化生時,在林中見過形形色色的神劍宗弟子,但就只有桓凌入了她的眼,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傷害她。
也是因為所謂的合眼緣,她才會昏了頭收暮絳雪為徒,為靈洲界的覆滅埋下了禍根。
臺上樂聲起。
寬長的舞衣拖地,臉覆面具的男人緩緩走上臺,視線似乎往臺下掃了一圈,落在了長穗所在的位置。
長穗正在給綠珠挑茶點吃,沒注意到臺上的目光,她小聲哄著綠珠,“我就是想看看他的臉,看完咱們就回去了,一等出了這個門,咱們就當沒來過,你可千萬別同慕厭雪胡說。”
最后這句實在多余,依長穗對她的了解,綠珠這孩子心中藏不住事,慕厭雪隨意嚇唬兩句,她便能將她在館中的所作所為交代清楚。
“這是最后一次!毕氲胶竺娴挠媱潱瑸榱司G珠的安全考慮,長穗今后不打算再帶她出來。
長穗雖在學左媛的作風,可她到底不是左媛,也體會不到情愛一事的美妙,對于南風館的新鮮事,除了接觸新鮮事物的好奇,她體會不到一絲一毫的樂趣,待久了只覺乏味無趣。
“再添一碟!笨粗_上的樂舞,長穗對著穿梭忙碌的小廝招了招手,小廝很快端來新的茶點。
有了上次的教訓,長穗哪還敢一直盯著臺上看,見綠珠看的比她還要認真,長穗捧著熱茶往門廊掃了眼,吹涼茶水輕輕抿了口。
也不知慕厭雪給她涂了什么藥膏,今早起來舌頭就不疼了,喝熱水時只有微微的刺痛感,并不影響進食。想起昨晚的擦藥,又想起那人半夜不睡坐榻邊盯著她瞧,長穗撩開袖袍看手腕,發現斬情扣依舊沒有變化。
應該是快了。
長穗的預感告訴她,只要她按照左媛的路子走下去,腕上的冰花很快就會變色。
叮——
伴隨著叮叮當當作響的鈴鐺聲,臺上的樂聲停了。
長穗回神,見不少人都在往臺上擲珠簪,口中喚著映雪的名字,她朝著那人臉上看去,發現他的面具依舊戴在臉上。
這是沒摘?!還是他摘過了,只是長穗錯過了?!
鴇母緩緩走了過來,見長穗只是呆坐在椅上,不由出聲:“客官可是不滿意映雪的表現?”
長穗哪有什么不滿,將心中的疑惑問出,鴇母笑道:“咱們映雪公子的面具還沒到摘的時候,若客官實在好奇,不妨再等些時日!
鴇母說,半月后,會有一場映雪的初面拍賣會,到時誰出價最高,便可單獨看到映雪面具后的臉,且只給一人看。
所以說,她今日是白來了一趟。
長穗心中并沒有不滿,相反更為高興起來,如此以來,她更有借口出入這南風館了。
“客官要邀映雪下來聊會兒嗎?”鴇母示意長穗該往臺上砸錢了。
長穗摸了摸頭上的發髻,她出門一向低調,并未戴過多的飾物,猶豫了瞬,她讓綠珠掏出一錠金元寶,朝著臺上扔去。
砰——
元寶落在臺上,發出沉悶一聲響,不少人都納悶回頭,心想是誰這么沒情趣。
鴇母臉上的笑容僵了。
總感覺周圍的氣氛有些怪,見人都往她這么看,長穗有些不自在了,咳了聲問:“是太少了嗎?”
正要再往臺上丟一錠金元寶,鴇母按住她的手,“夠了夠了!
她將金元寶搶過來,又氣又好笑,“當心將人砸傷咯,這金元寶我便先替映雪收下了,可莫要再往臺上丟了!
館中的客人們也是頭一次見有人往臺上砸金子,長穗的行為足夠她們笑好久了,可很快她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映雪彎身撿起了那塊金元寶,款款朝著臺下走來。
褪去身上厚重的舞衣,映雪身上是件同色寬袍,繡著精美浮花的寬帶勒緊窄腰,顯得身姿越發修長清瘦。他捧著金元寶走到長穗面前,微微躬身行禮,“不知客官怎么稱呼?”
大概是剛跳完舞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喘,莫名讓長穗想到了慕厭雪……床榻上的慕厭雪。
微微顰眉,長穗回:“歲歲平安的歲,你便喚我歲歲吧!
映雪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愣了下改口,“好,歲歲!
他只戴了半張面具,將上半張臉遮擋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長穗也并非一定要看他的相貌,只不過是想尋個來南風館的由頭,等她來的次數多了,便也不用再四處找借口,大可明晃晃的告訴慕厭雪,她被館中的男人們迷了心智變了心,不再愛他了。
“請坐。”長穗為映雪倒了盞茶。
綠珠在身后看傻了眼,要知道就連她家駙馬爺都沒這待遇。
豎起耳朵,她用眼睛緊緊盯著映雪,生怕自家殿下被人哄騙了去。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鋒利,就連長穗都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更別提映雪,她嘆了聲氣,只能將人先支走,“你去徐記幫我買兩包酥糕帶來!
“殿……”綠珠生生改了口,咬字極重,“夫人!”
她特意讓映雪聽清楚,暗示她家主子已經有夫君了。
映雪主動幫長穗添茶,像是什么也沒聽見,垂著面容柔柔道:“無礙的,歲歲要不要嘗嘗館中的梨酥,味道不比外面差。”
長穗計算著時間,“好啊!
她不能走太早,不然達不到慕厭雪的在意值,也不能走的太晚,太過囂張放肆的態度會讓她起疑。
綠珠到底還是被她支走了,只是小丫頭氣鼓鼓離開的時間不足半盞茶,又匆匆折回,“殿……夫人。〔缓昧朔蛉耍。
“怎么了?”長穗險些被茶水嗆到。
綠珠神色緊張,趴在她耳邊慌聲道:“馬車,咱們府里的馬車在館外停著……”
長穗借口逛街,自然是步行出來,并未坐什么馬車,而公主府能用上馬車的,除了她只剩一人,長穗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是他?”
綠珠搖著頭,“奴婢看到外面停著的馬車,就嚇得跑回來了,沒敢掀開簾子往里看!
她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
長穗有些頭大,這又與她預料中的反應不符了。
按慕厭雪的性情分析,有了上一次的事,這次他該裝不知情,至少不該長穗前腳進了南風館、他后腳就命馬車來接她,這是一直在監視她?
顧不上在與映雪周旋,長穗借口有事匆匆站了起來,臨走前,映雪抓住了她的袖子,仰著面容哀求道:“半月后的拍賣會,歲歲會來嗎?”
長穗在思索后面要走的路,并不能給他確定回答。
映雪幾乎已經是在明示了,“我這張臉還未被旁人看過,我只想讓您看……”
一旁的綠珠還在催促著她,長穗定在原地沒動,想了想問:“拍賣會那天,人會很多嗎?”
映雪愣了下,點頭,“館中的常客幾乎都會來,因為還要選今年的魁首,按館中往年的規模,大抵半個王城都會知曉!
長穗有了主意,“不出意外的話,我會來!
映雪的唇角有了笑容,他隨著長穗起身,激動道:“那、那映雪當晚便等著您,歲歲是要回去了嗎?我送你……”
“不用了!遍L穗眼皮一跳,忙將他攔住。
現在還不是過度刺激慕厭雪的時候。
她帶著綠珠匆匆離開,果然,一出大門,便看到停在館外的奢華馬車,趕車的車夫是慕厭雪的人,看到長穗出來,連忙架起步凳。
暗暗吸了口氣,長穗幾步邁上掀開車簾,聞到了濃郁的冷香。
慕厭雪果然在馬車內。
寬敞的車廂中,他靠坐在榻椅上翻書,身前的小案上擺放著精致茶點,熏爐中的煙霧裊裊飄散,讓眼前的視線有些不夠真切。
咳了一聲,長穗自然坐到慕厭雪身側,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來了?”
慕厭雪單手捏著書,視線落在頁面未抬,語氣很平和,“出來處理些公事,回來路上恰好看到了你,便等你一起回去!
僅僅一句話,既解釋了他為何出來,又表明了他因何出現在這里,還體現了他作為夫君的溫柔大度,真真讓長穗啞口無言,一句質問也說不出。
現下她的嘴巴不痛了,只能不走心道:“先前總聽她們說起南風館,我不過是來長長見識!
慕厭雪嗯了聲,同上次般并未質問什么,只是翻了頁手中的書,問:“玩得開心嗎?”
“什么?”長穗抬眸看著他,圓潤的眼睛帶著無辜的鈍感。
慕厭雪捏書的手指有些青白,隨意將書放到腿上,他終于側眸對上長穗的目光,含著幾分縹緲的笑意,“昨日見穗穗望著臺上的舞倌專注,我實不該出聲打擾,所以今日并未進去擾你興致!
所以,他不在,“有玩盡興嗎?”
腳底莫名竄起了一股寒氣,長穗蜷了蜷腳趾,望著慕厭雪含笑溫和的面容,并未看出有絲毫的不悅猙獰,但就是莫名讓她不舒服。
她先是點頭,又搖頭,干巴巴解釋:“我就是太好奇了,想看看他面具后的臉,看完我就死心了,喝喝茶聊聊天哪有什么盡興不盡興的……”
慕厭雪勾了勾唇角,“那看到了嗎?他好看嗎?”
長穗:“他不肯摘面具呢,要花錢才能看。”
故意將這句話說的輕飄模糊,她撲到慕厭雪懷中擾亂他的注意力,摸上他有些泛涼的側臉笑瞇瞇道:“反正不管他摘不摘面具,都不如你好看!
“我肯定最喜歡你!”
慕厭雪低眸看著她,將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用臉頰在她掌心輕漫摩擦,有幾分勾人意味,“是嗎?”
車廂中的旖旎氛圍剛起,就被綠珠不滿的聲音打斷,“你怎么出來了?”
綠珠站在馬車外面,眼看著映雪越走越近,急忙伸手去攔,“你干什么,誰準你靠過來的!”
映雪柔聲說著什么,因聲音太小,傳回馬車聽的不太清楚,只能隱約聽到歲歲二字。長穗的身體有些發僵,她人還靠在慕厭雪的懷中,他的手臂箍在她的腰身,兩人呼吸交纏,是面抵著面即將親在一起的姿勢。
摟在長穗身上的手臂未松,慕厭雪用唇輕輕蹭過長穗的唇角,吐息還未暖熱,“是那位舞倌?”
長穗摳著他的衣襟,遲緩點了點頭。
“我……”正打算下馬車看看,慕厭雪忽然撩開了車簾,露出半張溫雅俊美的側顏,掀睫看向車外,“何事喧嘩?”
他這番舉動長穗沒想到,綠珠更不會想到。緊張到大腦空空,綠珠還沒想好怎么回答,映雪越過她停在馬車前,望著車內的男人瞳眸微微收縮,“你是……”
他大抵想問慕厭雪的身份,又想到什么生生止住。很快調整好情緒,他柔聲問著:“歲歲在馬車里嗎?”
慕厭雪垂睫凝著他,沒出聲。
長穗縮在慕厭雪懷中,被他寬大的衣袍籠罩,大半身影掩在車簾后,這會兒汗都要出來了。偏偏映雪還在喊著她的名字,提高音量說道:“您剛剛走的太著急,將香囊落桌上了!
什么香囊?
長穗摸了摸腰間,反應過來自己壓根沒戴過香囊,又怎么會落下。得知映雪找錯了人,她剛要出聲,慕厭雪便先他一步道:“這不是她的東西!
映雪身形一僵,聽到車上男人淡淡道:“我家夫人從不佩戴香囊,公子請回吧。”
“……”
再次被慕厭雪從南風館帶回,長穗老實了幾日不再出門,主要原因還是慕厭雪盯得她有些緊,她借口說要出去逛街,他便放下手中的公務說要陪同。
看來是被她折騰怕了。
怕了好,怕了才會有危機意識,等長穗給他一些安全感后,再故技重施,絕對讓他心態崩裂。
抱著讓慕厭雪崩的徹底的念頭,長穗這些天極為老實,暗下花重金尋找傳說中的千面老怪,據說此人能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樣,只要錢給足就能為其辦事,沒想到還真讓長穗找到了。
眼下桓凌病重,長穗掛憂他的身體情況,不可能全然不顧他,于是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讓千面老怪扮成她的模樣出入南風館,真正的她則入宮陪桓凌批奏折,順便查查元崎身上的疑點。很多出格的事她做不來,對于南風館的尋樂她也實在不得趣,恰好可以讓千面老怪代替她。
早在第二次入南風館時,長穗便與鴇母通了氣,日后她需要一間有秘密通道的特殊包廂,方便她隨時進出南風館,鴇母當她是為了逃避夫君的問責,已經爽快答應著手去做,承諾在映雪拍賣會那夜,便可將包廂改好入住。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五日后,南風館的拍賣會到來,到時她需想法子從慕厭雪眼皮子底下溜出來。
沒等她想出法子,王城便又出了一樁官員橫死的大案,牽扯頗多。慕厭雪又開始忙于案子,時常夜不歸宿,長穗表現的乖巧,哪怕他夜晚不歸,她也老老實實留在公主府中,直到,五日后。
這還是長穗第一次夜間來南風館。
館中燈火通風,青緋帳幔搖擺垂地,來往的女人三五結伴,身側跟著一兩位俊秀公子,遠比白日吵嚷熱鬧。
她這次出來沒有帶綠珠,身邊跟著裹披斗篷的千面老怪,斗篷下的面容至衣裙都同她一模一樣,長穗準備帶人先來熟悉一下環境。
“你確定,日后我想怎么做都可以?”千面老怪的聲音都能同她一模一樣。
長穗點著頭,“只要不太過分,隨你怎么做,但萬不可讓人察覺出問題!
“這你放心。”千面老怪哼笑道:“但凡是我扮的人,還從未被認出過!
館中太過吵鬧,鄰桌有女客再同清倌兒們喝交杯酒,不遠處還有摟抱在一起的男女。長穗慶幸自己尋到了千面老怪,不然長久待在這種環境中,很影響她的道心。
在一通漫長的熱場后,很快迎來了映雪的初面拍賣,為了節省時間,也為了讓自己在王城出名,鴇母剛報出低價,長穗便翻了十倍報出,硬生生將準備喊價的人給壓了回去。
“這人是誰,好大的口氣!”有人不滿道。
也有官家小姐認出了長穗的身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這、這是公主殿下?她怎么會來這種地方?”
“你確定是那位歲安公主?不是說她同那位慕駙馬的感情極好嗎,前些日還傳他們一起游湖……”
長穗微遮面容,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囂張,躲躲閃閃間又要讓人看清面容。千面老怪抽了口涼氣,“好多錢,你確定你拿得出來?”
長穗摸了摸錢袋,“是有些超出預期!
映雪的初臉太貴了,她沒帶那么多銀票。
“那怎么辦?”
長穗無所謂道:“反正我的身份都暴b露了,我堂堂公主總不可能賴賬,錢不夠的話……就讓他們去公主府去取!
不算桓凌給她的封地,她名下有數不清的商鋪田地,蓋跨北涼、南榮兩國,是慕厭雪成婚時給她的聘禮,更多貴重的物件都在庫房存著,由專人看管。
長穗不愛管賬,對銀錢這種身外物也沒什么興趣,只知道每月府中會有很多箱銀票進賬,先前一直由賬房先生管理,只是不久前查出府中貪墨、賬務對不上,慕厭雪便暫接了過去。
他不嫌麻煩,長穗自然樂得清閑,到時南風館的人上門要賬,自然要從慕厭雪手里拿錢,她就不信他還能裝大度。
“半夜偷溜出來買花魁初面,還敢讓人去找自家夫君要銀票……”千面老怪嘖嘖稱奇,“殿下,您是同那位駙馬爺有仇嗎?”
拍賣結果已出,長穗毫無疑問成了映雪初面的拍得者。
鴇母迎著笑招呼上來,“客官,隨奴家上樓吧,映雪公子已經在包廂中等您了。”
長穗估算著時間,此時距離慕厭雪回府,她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可以作死。
第64章 反向攻略10
整個南風館都漫著一股花香,越往樓上走,氣味越濃。
停在三樓盡頭的包廂門前,長穗實在沒忍住,捂嘴打了幾個噴嚏。聞慣了慕厭雪身上淺淺淡淡的冷香,她著實有些接受不了太過濃郁的熏香,只感覺整個人都被沁入枯敗的花叢中,鼻子發癢很不舒服。
隨著房門推開,那股花香更濃郁了。
“歲歲。”映雪正站在房中等她。
今晚的他換了一身繡花緋袍,墨發半束臉上掛著桃狐面具,站在高臺上漂亮的宛如狐妖,難怪臺下的客人們瘋了似的往上抬價。
若非出手的人是長穗,恐怕這場拍賣不會太早結束。
映雪臉上還掛著那張面具,他走過來挽起長穗的手,輕輕覆在他的面具上,長穗沒看懂,“什么意思?”
難道還要再砸錢才能摘面具?
對于她的不解風情,映雪笑了聲,柔柔道:“今晚是歲歲拍下了我,我的這張面具,自然也該由歲歲來摘!
長穗臉上的笑容微晃。
此情此景,映雪用這樣的姿態同她提起面具二字,長穗很難不想起上一世,暮絳雪陰冷怨恨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你當初真不該摘我的面具,更不該將我從巫蠱族帶出。】
【我與師尊是在冬日初識,那時島上還在下雪,師尊好霸道摘了我的面具……】
【不如我們就在冬日成婚?我著紅衣戴上巫蠱族的面具,師尊再為我摘一次好不好?】
樓下人聲鼎沸,屋中燭火搖曳,眼前臉覆面具的紅衣男子氣息瞬變,不知在何時變成暮絳雪的模樣。他掛著半臉面具微微俯身凝著她,吐出的氣息冰涼,“摘啊。”
他抓住她的手,面具后的雙眸幽冷森森,一眨不眨逼視著她,“摘下這張面具,師尊可就要嫁與我了!
幾乎是本能,長穗慌恐推開了身前的人,“不要——”
映雪被她推的一個蹌踉,有些狼狽的扶住桌子。臉上的面具險些掉落在地,他匆匆扶穩看向長穗,“歲歲?”
他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是我做錯什么了嗎?”
長穗呼吸微促,回神發現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戴面具的暮絳雪,她剛剛分明是被映雪的話魘住了。
“你沒有做錯,是我的問題!遍L穗抱歉看著他,手指在裙擺揉搓了幾下,“那個……我不太習慣幫人摘面具,還是你自己摘吧!
有暮絳雪這個前車之鑒,她這輩子都不想摘旁人的面具了。
大概有被長穗嚇到,映雪沒再糾纏,默了瞬抬手緩緩將面具摘下,露出掩在桃狐面具后的面容。
長穗坐在椅子上,為了能與她平視,映雪選擇屈膝跪坐,以需要仰視的姿勢面向長穗,足以讓她看清他的面容。
“希望映雪面具后的這張臉,沒有讓歲歲失望……”沒敢再觸碰長穗,映雪抬睫對上她的視線,皮膚在燭火下渡上溫暖色澤,這張臉,確實稱得上館中頭牌。
長穗愣住了。
倒不是因映雪長得太好看,相反,看慣了慕厭雪那張五官過分精致的面容,映雪于她而言只能算寡淡。她之所以愣住,是因他的側顏,像極了桓凌。
乍一看他們并不相像,最多在眼睛上只有三分相似,而當在特定的垂眸側身姿態下,這份像便能有上五分,這還是在映雪穿著花魁緋袍花枝招搖的裝扮下。若映雪有心想學,再加上易容妝造,側顏時說不定能學成六七分。
長穗的心情變得復雜起來。
她原本就學不來左媛的風流,如今映雪頂著這樣的臉盈盈望著她,她更是什么旖旎心思都生不起,咳了聲催促,“你快起來,不要跪著!
見長穗一直躲閃他的目光,映雪緊繃的情緒逐漸松懈。
他原先對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甚至認定整個王城尋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直到前些日,他見到了這位自稱歲歲的夫君。
那個男人望著他的眸中沒有敵意,淺淺淡淡的對視甚至連輕蔑都算不上,就僅僅是剎那的對視,映雪便知自己輸了。
從那日起,他便整日陷在惶恐中,他想不出,面對有著那樣容顏氣度的夫君,歲歲有什么理由將他拍下,可歲歲還是來了。
誤將她的尷尬理解為害羞,映雪不由再回憶那天的場景,總覺得是自己擔憂過度高看了那個男人,其實他也不過如此。
乖順坐到長穗身旁,映雪抱起桌邊的白瓷酒壺,“今夜映雪擅自做主,沒有讓他們在屋子里置茶水!
將倒滿酒水的杯盞推到長穗面前,他期待道:“這是我自己釀的酒,歲歲嘗嘗味道如何。”
屋中的花香太濃,濃到長穗聞不到酒香,她端起酒盞湊近聞了聞,眼睛一亮,“是青梅酒?”
“是呢!庇逞┬χ。
出入館中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客,他這釀酒的手藝自然也是為了哄客人歡心,長穗該是還不知,他在館中出名的不止是樂舞,還有親自釀出的青梅酒。
長穗原打算是來走個過場,只待上半盞茶的功夫就離開,沒想到映雪竟搬來了她最愛的果酒。說來這一世她化身成了肉R體凡胎,已經許久沒沾過酒水了。
試探性的輕抿一口,酸甜微辛的果酒在唇齒間漫開,好喝到讓長穗抱緊了酒盞。
已經很久沒有喝到這么對味的果酒了,長穗一連喝了數杯,好似回到了靈洲界,她化作獸態把腦袋伸入酒壇中,愉悅到尾巴亂晃。
“好喝嗎?”不知不覺間,映雪貼近了她。
長穗點了點頭,又把腦袋往杯盞中埋,隱約感覺映雪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吐氣如蘭,“那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咔嚓——
是杯盞掉落在地的聲音。
門外,千面老怪正無聊的打哈欠,忽然聽到門內傳出響動,緊接著是急匆匆的腳步聲,房門被人一把推開。
“怎么了?”見長穗神色不對,千面老怪疑惑問著。
映雪從房中追了出來,試圖抓她的衣袖,“歲歲……”
長穗側身躲開,盡量溫和同他解釋:“我真的要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你……”
想起映雪剛剛的曖昧舉動,她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早點休息!
簡直像做了場噩夢。
喝到青梅酒時有多歡喜,喝的盡興時聽到映雪曖昧耳語、扭頭卻看到一張與桓凌相似的側臉,就有多驚悚惡寒。因映雪的話,長穗嚇得酒杯都抓不住,幾乎是從椅子上彈坐而起。
原以為,她花重金只買下了映雪的初面,誰知她這銀錢一砸便是半月,這半個月里,映雪便是她的人,她想讓他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甚至可以直接將他領回公主府隨身伺候,除了見她之外,其他時候他依舊要以面具示人。
究竟是誰定下的這種變態規矩?
長穗是想讓慕厭雪恨她,但還沒打算破道心糟蹋自己,不然也不會找來千面老怪。原以為映雪作為淸倌兒,該清淡如水,頂著與桓凌相似的面容,兩人相處更該像朋友,沒想到映雪竟想把她往榻上帶,著實太嚇人。
回公主府的路上,夜風一吹,長穗酒醒大半,只感覺背后汗津津的。
千面老怪在身旁笑得肚子疼,“這才哪到哪兒就把你嚇到了,我還以為那小倌兒把你怎么了!
千面老怪也是個風流人,平時沒少出入這種地方,她笑著道:“雖說你買了他半個月,但他是掛著清倌兒的牌子,按理說是不能陪你上床榻的,他竟主動邀你……看來是真的看上你了!
這話綠珠也說過,長穗是真有些氣急敗壞,“我不過同他寥寥幾次相見,話都沒說上幾句,他看上我什么了!”
千面老怪上下打量著她,認真回答:“先前大概是看上你的臉,還有你那非同尋常的傻乎勁兒,今夜嘛……大概是知曉了你的身份,想要靠著你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想到什么,她問:“你作為一國公主,應該是可以娶側夫的吧?”
長穗腳步一停。
千面老怪驚呼,“你不會真的想讓那淸倌兒當你小駙馬吧?!”
“噓——”長穗壓根沒聽她在胡說什么,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看到了公主府的馬車,慕厭雪提前回來了。
“來不及了,快走!”
沒有太多思考時間,長穗提起裙擺一頭扎進小胡同,將千面老怪甩在了身后。
除了易容成她的模樣出入南風館,千面老怪其他時間都是易容成府中下人的模樣,負責保護她的安全隨時與她聯絡。眼看著馬車越行越遠,千面老怪嘖了聲,只能飛身前去幫長穗開道。
為了不驚動府中的守衛,長穗是翻窗從后門溜出來的,自然也要從后門溜回去。
趕在長穗之前把后門打開,又將周圍的下人支出,長穗總算在慕厭雪回府前溜回了房間,已經滿頭是汗。
來不及洗澡了。
帶著一身酒氣與花香,長穗鉆入被窩里,心臟蹦蹦跳動劇烈。
今夜這一遭,她本打算先瞞住慕厭雪,再同他恩恩愛愛纏綿一番,這樣等第二天南風館的人上門討錢時,被殺個錯不及防的他回憶起今晚,才會感到惡心不可置信,可惜,因他突然的早歸,她該是瞞不住了。
吱——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慕厭雪回來了。
長穗的呼吸還沒喘勻,她將腦袋埋在被子里,本以為他會先去沐浴,沒想到他衣服還未換,抬步直沖著臥房而來。
已是深夜,屏風外只燃著一盞微弱燭火,照入內室只余淺淡微光。
腳步聲停在了床榻前,長穗縮緊身體,在薄薄的錦衾中只隆起微弱弧度,好似感受到那道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靜默,極具威壓性。
慕厭雪也不知在想什么,停在榻前好一會兒沒動作,長穗閉著眼睫背對著他,也無法得知他現在是什么神情。只感覺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長穗模糊了感官,臉頰忽然被一只修長泛涼的手覆蓋。
那只手輕易便籠罩她大半面容,指腹順著她亂顫的眼睫游移到唇角,緊接著蹭過她的下頜往里探,觸碰到長穗跳動的頸脈。
這是一個危險又敏感的地方。
出于修者的本能自保,長穗幾乎瞬間收縮肩膀,將那只冷冰冰胡亂觸摸的手夾在脖頸與肩膀之間。
“吵到你了?”不知何時,慕厭雪已經臥靠在她的身旁。
他側身貼攏著她,支著上半身微微垂睫,任由長穗夾著他的手指。長穗顫顫掀開眼睫,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恍惚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那晚的濃稠怪物,但眼下她是清醒的,身邊除了慕厭雪,也沒有旁的東西。
“我……”長穗詞窮,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主要她沒料到慕厭雪會往她頸脈上摸,無論是前一世的暮絳雪還是這一世的他,還都未碰過這個地方。
她想出一個最萬能的回答:“是你吵醒我了。”
慕厭雪莫名其妙笑出聲:“是嗎?”
他忽然壓低身體,近距離貼近長穗的面容,喚著她:“穗穗!
他幫她撩開黏在額前的碎發,溫和的嗓音聽不出喜怒,只是陳述著,“你出了很多汗!
長穗總覺得,慕厭雪是知道了什么。
但現下若是直接承認自己偷跑了出去,反倒讓她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舉動站不住腳,她只能繼續嘴硬,“是、是做了噩夢。”
慕厭雪嗯了聲,細細幫她整理著碎發,以面對面貼近的姿勢追問:“做了什么噩夢?”
這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不肯罷休?
手指微微抓緊身下的被褥,長穗斷斷續續的編著,“我夢見……你不愛我了……然后,你愛上了旁人,要同我和離……無論我怎樣挽留,你都、都讓我滾遠些,還說我再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殺了我!
很荒謬的說辭,至少現實中,沒有哪個駙馬敢主動和離,還叫嚷著殺公主。
長穗以為慕厭雪會笑,不然就是借此反問她,至少也該溫柔回她一句:“我怎會不愛你呢?”
然而都沒有。
在聽到長穗口中的“噩夢”后,慕厭雪冥寂無聲,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反應。他只是看著她,在濃郁的夜色遮擋下,好似依舊能看清她的面容。
隨著呼吸的拉近,長穗聞到慕厭雪身上潮濕的血氣,是刑部牢獄獨有的氣息。同時,慕厭雪也該聞到了她身上混合著花香的酒氣,這種低劣的熏香不會在公主府出現,更不該在長穗身上出現。
“浴房已經備好了熱水。”
輕漫描繪著長穗的面容,慕厭雪淡聲:“去洗洗罷!
“……”
“……”
這一夜,稱得上是風平浪靜,詭譎云涌。
依舊沒有質問,沒有怒怨,慕厭雪貼心放她去浴房沐浴,長穗一步三回頭,見他沒有跟上,沒忍住問了句:“你呢?”
慕厭雪站在原地凝著她,聽到她的問彎了彎唇角,“我嗎?”
身形大半隱在屏風的陰影中,他的嗓音很溫和,“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當夜,慕厭雪沒有回房,長穗一覺睡至響午。
青梅酒的后勁兒很足,直到她被綠珠喚醒,人還有些犯暈迷糊。綠珠的聲音在耳邊忽大忽小,“殿下您昨夜偷偷溜出府了?還去了南風館?!”
“殿下,您有聽到奴婢說話嗎?南風館的人找上門了,說您昨夜在館中一擲千金包了人家頭牌半個月,現下人家正同駙馬爺要錢呢!”
“殿下?!”
“殿下!!”
在綠珠一聲大過一聲的呼喊中,長穗清醒了,“你說誰來了?”
“是南風館的鴇母!還有那什么叫映雪的!府外好多人都來偷偷摸摸看熱鬧,殿下您昨晚當真出去了?”
長穗嗯了聲,“他們人呢。”
綠珠瞪大了眼睛,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人已經被駙馬爺請書房去了!
長穗去的有些晚了。
洗漱齊整,等她人到書房時,鴇母帶著映雪已經離開了,書房中只剩了慕厭雪,他并未在書案后翻看卷宗,而是立在窗牖前的棋桌旁,正垂眸思索什么。
“咳……”長穗悄聲邁過門檻,沒敢走近,“你在看什么?”
慕厭雪回過神來,望向長穗的神色并無異樣,“很久之前未下完的殘棋,閑來無事打算重溫!
長穗心中疑惑,他最近有很閑嗎?
“怎么了?”見長穗站在門邊不靠近,他主動發問。
他這一問反倒讓長穗不自在了,本想表現的沒心沒肺一些,但她實在學不來左媛的性格,只能盡可能自然的問:“他們……走了?”
慕厭雪掀睫凝著她。
長穗有預感,若今日不是她主動來問,慕厭雪很可能還是什么也不問,所以她只能主動拋出誘餌。果然,隨著她的發問,慕厭雪的表情有了細微變化,“走了!
回憶起那張面具下的臉,以及鴇母對他敷衍放肆的態度,他彎起唇角,“穗穗很喜歡那名叫映雪的舞倌嗎?”
長穗故作思考的模樣,“談不上特別喜歡,只不過是他舞跳得好,人也乖巧聽話!
她主動提起昨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想去的,但我先前答應了映雪,要買下他的初面,答應的事再反悔不太好吧……而且,我就去喝了幾盞酒,其他的什么也沒做!”
說著,長穗小心翼翼朝著慕厭雪走近,弱聲喚著他的名字,“你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不等慕厭雪回答,她就耐不住性子急匆匆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軟聲哄著:“你不要生氣,我只是看映雪合眼緣,閑來無事去看看他跳舞,我心中還是最愛你的!
“慕厭雪,我只喜歡你。”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這種話了。
上次在床榻間,她同慕厭雪黏黏糊糊說出的肉麻承諾,得來他一句“那你要一直喜歡我”,而今她又搬出這句告白,大抵是慕厭雪終于意識到她的敷衍,看了她良久,輕輕反問:“是嗎?”
重復著昨夜未完成的動作,在長穗微微的顫栗下,他的手指從她的眉眼下頜落在她跳動的頸脈,微微圈攏又放開,他擁住她的后背,拉近她與她對視著,“穗穗當真能做到……愛我嗎?”
底線一次次被放低,他已經不求唯愛了。
長穗對他彎睫笑了起來,露出兩頰淺淺的酒窩,“能做到呀!
今日的太陽很暖。
午后的陽光在窗欞折落,頃灑在相擁的二人身上,本該溫暖,卻透出無邊冷意。
記憶的最后,是慕厭雪涼如夜雨的手指寸寸跌落,他凝著她很輕很輕的笑了。長穗從書房中踏出,撩起袖擺,看到無暇的冰花中透出一滴血漬,如滾燙的熱淚散落,緩慢玷污吞噬著純凈。
……慕厭雪,對她生了恨。
第65章 反向攻略11
“……”
近來王城都在傳,說是歲安公主被一清倌花魁蠱了心,日日留宿南風館,有意將那淸倌兒立為側夫。
還有人傳,那清倌兒映雪早與公主有私,面具下有張傾國傾城的謫仙之貌,勾的公主殿下與駙馬爺離了心,每次回府都會因映雪爭吵,已有和離之意。
有見過慕厭雪容貌者半信半疑,“這世上還能有比駙馬爺好看之人?”
“你懂什么!蹦侨顺爸S,“歲安公主壓根就不喜歡慕厭雪,選他當駙馬純粹就是戲弄,不然成婚那日,怎會讓他與豬拜堂,讓他成了咱們南榮的大笑話?”
“現在不止是咱們南榮看不起他,就連北涼也嫌他丟人罵他叛國賊子,每次提起他都一臉晦氣!他就是個空有容貌的窩囊廢,這樣一無是處的小白臉,哪有人能舞能言的小倌兒會哄人,估計呀,還是個不中用的,我聽說他們至今都未同房。”
“怎么可能!你這話說的未免也太酸了些。”有人聽不下去辯駁,“窩囊廢能被陛下重用?小白臉能當上刑部侍郎?我可聽說人家在朝堂官運亨通,陛下有意將他的官位再往上升一升呢!”
“那還不是因他駙馬的身份……”
為慕厭雪說話的聲音很快被哄笑淹沒,“誰不知當今陛下寵愛歲安公主,若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他慕厭雪怎能入得了咱南榮朝堂?”
“是啊,若他中用,歲安公主怎會讓一卑賤的淸倌兒勾走了心?”
“等那映雪成了公主殿下的側夫,我看慕厭雪還有什么臉面留在南榮王城!
一群人嬉笑道:“我要是他啊,早找地方把自己埋咯,丟不起這人。”
人來人往的茶樓中,這些諷笑混在嘈雜的人聲中,消失無蹤。
茶樓偏僻的角落,一名頭戴兜帽的人靜坐在桌旁,那人的面容被遮擋的嚴嚴實實,整個身體都被攏在寬大斗篷中,難以辨認性別。
一直等茶水變涼,有關慕厭雪與歲安公主的字眼消失不見,那人才慢悠悠起身,朝著茶樓的后門走去。
“客官……”通向后門的廊道安靜無人,身材圓滾的茶樓掌柜已經候在門前。
見人出現,他堆著笑容湊上前,“客官可算滿意?”
“還不錯!北M管刻意壓低了聲線,那兜帽中透出的聲線微揚輕軟,顯然是名年輕姑娘。她將沉甸甸的錢袋丟向掌柜,微頓后道:“但還不夠。”
掌柜不著痕跡扯開錢袋,在看清里面的金元寶后,本就細小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客官還想要小的做什么,盡管吩咐。”
女子微頓,道:“我聽聞,歲安公主有意花重金為映雪贖身,意圖光明正大迎入公主府。”
“我要讓王城人盡皆知,歲安公主對映雪情根深種,早厭了那慕厭雪,流言對歲安公主的風流韻事編排的越過分越好,最好讓所有人都知,從始至終,公主殿下對慕厭雪都是在玩弄,就連成婚都是在給自己找樂子。”
“這……”事關一國公主的聲譽,掌柜有所猶豫。
他可以不顧忌慕厭雪那個窩囊的北涼叛賊,卻不得不敬懼那位被帝王寵愛的公主殿下。
看出掌柜的顧慮,女子又從懷中掏出一袋更沉的錢袋,慢悠悠道:“把這件事做好,我保你無事。”
如今王城有關公主府的流言,皆是在這個茶館流出,至今安然無恙,顯然是背后有人在護。還真是頭頂的神仙打架,腳底有小鬼們撐臺,掌柜隱約有了猜測,小心翼翼將錢袋接過,他笑道:“客官瞧好,小的一定把事兒給您辦滿意。”
女子輕嗯一聲,抬步出了茶樓。
直至走到無人的角落,她才褪下身上的兜帽拽落面巾,露出一張白凈漂亮的臉蛋兒。
泛著粼粼光澤的冰花手鏈在袖中若隱若現,長穗抬起手臂,將冰花正對著頭頂的陽光,看到透色中的污漬依舊維持原狀,沒有擴散的意圖。
“怎么還不加深?”長穗顰起眉頭,是真心疑惑不解。
難道她做的這些還不夠狠嗎?
看來,她還需想些更致命的背叛.
自從鴇母帶著映雪找上公主府后,長穗與慕厭雪再未同房過,不是她找借口留宿宮中,就是慕厭雪有要事處理,幾乎日日奔波在書房與刑部,兩人的碰面機會也大大減少。
長穗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掩護,借用千面老怪扮成她的模樣出入在南風館中,于是她真實的留宿宮中便成了日日宿在南風館,在流言蜚語的推動下,想來她如今在慕厭雪心中,已經是個滿口謊言的花心騙子。
從茶樓出來后,時辰還早,長穗便秘密入了宮中,陪桓凌處理奏折。
既然是秘密入宮,自然不需要長穗多叮囑,桓凌便會將她日日出現在宮中的事隱瞞起來,身邊就只有一位看著他們長大的老太監知曉。在她的刻意隱瞞下,桓凌還不知宮外的流言,不時拿她打趣,“你這天天往我這兒跑,慕卿就不生疑?”
長穗托腮坐在他身旁,聞言身體一僵,很快揚起笑臉,“他知我貪玩,又哪有膽子管我!
“你呀!被噶栊χ鴵u了搖頭,還當他們夫妻感情極好,低咳著問:“我看慕卿這些日氣色有些差,可是生病了?”
長穗愣了下,仔細算算,他們該有五日未碰面了,著實不知他的情況。
她只能模棱兩可道:“大概是夜里沒休息好!
桓凌一聽就知她沒上心,知曉自家妹妹還是小孩子習性,委婉勸著,“這幾日轉涼,你沒事多留在府中陪陪他,皇兄每日都有按時服藥,不必你天天來盯著。”
在她這段時日的入宮陪伴下,桓凌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好,至少沒有以前那股子疲乏感了。
“知道了。”長穗心不在焉應著,想著也是時候回府看看了。
她今日早走了半個時辰,沒著急出宮,而是找去了元崎所在的宮殿。
前些日她也來過幾次,元崎以養病為借口并未見她,大概是被她多次的上門纏的不耐煩了,這次元崎終于現身,披著一襲素袍約她在亭中見面。
“聽說,殿下多次登門?”養了這么久的病,元崎看起來依舊沒什么精神,十分敷衍道:“還望殿下見諒,前些日本殿病氣太重,實在沒法子相見!
長穗站在亭中,目光往他脖頸處一掃,發現那些青紫指印已經消失無蹤。
她的視線被元崎捕捉到,似笑非笑望著長穗,元崎淡聲:“不知殿下約見,所謂何事?”
“也沒什么太大的事!遍L穗坐到他的對面,以盡量輕松的語氣道:“遇你落水甚是掛懷,雖說慕厭雪說你無事,但不親眼見你一面,我實在放心不下!
元崎眸光一閃,“他說我無事?”
長穗微微歪頭,做天真狀,“有什么不對嗎?”
元崎發出一聲很輕的嗤笑,“對,他慕厭雪親自來見過本殿,自然知曉我有多無恙。”
不知是不是長穗的錯覺,她總覺得元崎在吐出最后幾字時,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想到派人去北涼打探回來的消息,長穗試探著問:“先前是我的疏忽,不知元崎殿下在王宮中住的可算舒坦?有什么需要的盡管提,若有宮婢膽敢怠慢,我定不輕饒!
她說這話時,一直在盯著元崎的臉看,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果然,元崎眸色沉下,也開始試探她,“殿下為何有此一問?”
長穗笑了笑,“自然是關心你呀!
元崎也跟著她笑起來,“那還真是多謝殿下關心了!
什么話也沒問出來,這在長穗的預料之中。
從元崎那里出來時,長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元崎對她有很強的戒心,甚至還有一抹探查不清的敵意,對于那日的落水,他只字不提,越是粉飾太平越是蹊蹺,顯然長穗的懷疑不是多心,讓她最為不解的是,元崎竟對慕厭雪也抱有強烈的敵意。
可明明,從北涼回來的探子告訴她,元崎入南榮為質前,與慕厭雪是關系極好的朋友,這與慕厭雪先前同她的說辭無異。
【你們在北涼有仇嗎?】長穗想起,那日她在船上的質疑。
慕厭雪回她的是:【先前關系還不錯,后來……】
【大抵不滿我成了穗穗的駙馬!
就因他成了南榮的駙馬,他們的關系就會惡劣到如此程度?
想到元崎那日湊巧的與他們同游一艘船,想到他蹊蹺的落水以及脖間掐痕,再回憶起元崎剛剛話里話外對慕厭雪的陰陽怪氣,長穗總覺得他們之間沒這么簡單,這兩人定有事瞞著她。
她必須想個法子問清楚。
從宮中密道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
千面老怪早早便得了她出宮的消息,慵懶候在南風館的包廂等她,見她衣衫不整整個人都醉醺醺的,長穗從密門進入,“喝醉了?”
千面老怪哼了聲:“老娘千杯不倒,倒是那小倌兒花空了心思要灌倒我,又跑出去拿酒了!
看著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長穗按她的容態扯亂了衣裳,又使勁拍紅了臉頰,一湊近,聞到了濃郁的青梅酒味,這得是喝了多少?!
“你快走吧!背弥逞┻沒回來,長穗催促千面老怪趕緊從密門離開,拿起僅剩的半瓶青梅酒灌了幾口,想了想,又在衣裙上灑上了酒漬。
千面老怪前腳剛從密門離開,映雪后腳便推門進來了。
他懷中抱著幾瓶未開封的青梅酒,衣袍齊整雙頰微紅,見長穗背對著他立在桌旁,笑盈盈喚著,“歲歲,酒拿來了!
說著,他親密朝著長穗貼去,想要將人往懷中攬,長穗下意識側身避開,靈敏的動作不像醉酒,似乎就連身上的酒氣也淡了。
“歲歲?”沒能抱到人,映雪疑惑喚了她一聲:“怎么了?”
長穗將空掉的酒壺放回桌上,干咳一聲:“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她說著就要離開,卻被映雪一把抓住袖子,著急道:“不是說要留宿的嗎?”
這些天,千面老怪代替她在南風館宿過幾次,但從未在映雪房中過夜。也不知千面老怪又許諾了他什么,未免露餡長穗不敢多說,只能安撫著拍了拍他的手,“府中出了些事,我明日再來看你!
明日還是讓千面老怪來應付他吧,對于越來越親昵的映雪,她是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沒再多看映雪一眼,她急匆匆推門出去,得到鴇母熱情的相送。
表面上為了方便出行,公主府的馬車一直候在南風館外,實則是告訴慕厭雪,她又來了南風館。掀簾坐入馬車內,她揉了揉額頭有些發暈,只覺今日的青梅酒后勁兒格外大。
“殿下,咱們現在去哪兒?”車夫小心翼翼問著。
長穗閉著眼睛道:“回府!
車夫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下才駕車往公主府趕。
等馬車停在公主府外,天已經完全暗下,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得知長穗回來了,綠珠提著裙擺跑來相迎,一靠近就捂住鼻子,“殿下,您身上好大的酒氣!
“大嗎?”長穗聞言松了口氣,就怕人聞不到,做出步伐有些蹌踉的樣子,“我怎么沒聞到呢!
綠珠連忙扶住她,唉聲嘆氣著,“您這是又在南風館喝了多少,真不知那映雪究竟哪里好,讓您天天不著家,連奴婢也不帶了!
正把人往院中扶,她想到什么,忽然道:“不然我先送殿下去沐浴?”
長穗心中好笑,故作醉酒后的不清醒,很不高興道:“怎么?你嫌棄我?”
“奴婢怎會嫌棄你!”綠珠跺了跺腳,著急道:“是駙馬爺在府中呀,你們都多久沒見啦,今日好不容易都在府中,難道您不想見見駙馬爺嗎?”
那還真是太巧了。
得知他人正在書房,借著身上這股子沖天酒氣,長穗裝著醉醺醺的模樣跑去找他,守在書房外的護衛無人敢來。
砰——
伴隨著房門撞開,長穗跌跌撞撞進入書房。
到底不是真的醉酒,她迷蒙著雙眸看向屋內,看到身穿玄袍的男人正背對著她看什么,他似乎剛剛沐浴過,柔順的墨發披散在身后,明明是夏日卻透不出暖意,背影頎長清冷,像一把出鞘凜冽的利劍。
在她怔神間,聽到動靜的男人回身,手中捏著燒了半截的紙張,“穗穗?”
火焰放肆將紙張吞噬殆盡,被他隨手丟入銅盆中,對于長穗的闖入,他不驚不喜面色平靜,落在她身上的瞳眸漆黑又淡漠,“有事嗎?”
長穗不知他在燒什么東西,哼了聲張開手臂,幾步撲過去抱住他的腰身,“無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跌入他的懷中,借著視線遮擋,長穗匆匆朝地面看去,只見銅盆中只剩熄滅的焚灰,什么也沒留下。她只能收回視線,埋首在他衣裳上蹭著,“好想你呀!
慕厭雪任由她抱著,抬手摸了摸她凌亂的發,笑起來漫不經心,“是嗎。”
聞到她身上濃郁的青梅酒香,哪怕不用暗衛通報,他也能知曉她又去了哪里。用修長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為她扶順著亂發,他淡淡詢問:“喝酒了?”
“只喝了一點點。”長穗對他伸出一根手指,仰高腦袋看著他,將指腹輕輕點在他殷紅的薄唇上。
湊近看,長穗才發現他的氣色確實不好,沒有血色的皮膚呈現病態蒼白,襯的他眸黑唇紅糜艷又散漫,病懨懨又陰沉沉,失了往日的和善。
果然是變了。
長穗在心中暗嘆,若是往日,得她這般撩撥,慕厭雪該會抓住她的手指細密親吻,早早將她摟入懷中溫存了。可此刻的他,一只手臂垂在身側,另一只落在她發頂的手若即若離,至今沒有擁抱她。
她猜想,因她日日留宿南風館的傳聞,慕厭雪該是嫌棄了她。
長穗在心中冷哼,男人所謂的愛不過如此,偏他越是嫌棄,她越要往他身邊湊,非要惡心惹他膈應。借著酒勁兒,她哼哼唧唧去勾他的脖子,故意喊了句:“夫君!
慕厭雪身形一僵,該是被她惡心到了。
修長的脖頸被迫下壓,他不得不低眸對上長穗圓溜溜的眼睛,因醉酒,她泛著霧氣的眼眸是不同往日的皎潔惡劣,軟著聲線疊聲喚他夫君,“你都不想我嗎?”
慕厭雪長長的睫掃動,因姿勢的改變不得不摟住她的腰身,語氣依舊淡淡的,“你想讓我怎么想你?”
這長穗哪兒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與他靠的越發近,噴出青梅酒甜膩的氣息,“你難道不想抱我嗎?不想親親我嗎?我與映雪在一起時,他的擁抱不如你暖呢。”
長穗故意刺激他,用指腹描繪著他的唇線,胡亂編著:“唇也不如你軟,也不如你會親……”
話未說完,她的下頜便被慕厭雪用力捏住,忍不出痛呼停了聲音。耳邊傳來冷幽幽的聲音,“既然這么想我,為何不回來找我?”
長穗是真的被他捏痛了,險些裝不下去。
先前灌入肚中的青梅酒泛起暖意,除了隱約的頭暈也開始讓她燥熱,忍不住開始推身前的人,她磕磕巴巴道:“想、想你又不代表不喜歡映雪,你都不說想我……我為何要回來……”
“放開我!”長穗的身體越來越熱,話不過腦,“人家映雪比你會哄我開心呢!
那酒有問題。
總之膈應慕厭雪的效果達到了,擔心露出什么破綻,長穗推開慕厭雪想要離開,結果沒走幾步又被攔腰抱回。
蹌踉著后仰栽入慕厭雪的懷抱,那只禁錮住她腰身的手臂極為用力,似要將她嵌入懷中,“你怎知我不想你,不會哄你開心呢?”
桌案上的書冊掃落大半,長穗被慕厭雪欺身壓到了桌面上,唇舌被用力糾纏住,耳邊傳來的氣息陰涼如蛇,“我想你想到……恨不得你死!
長穗的意識抽離破散,入耳自動化為:“我想你想到……恨不得想死你!
她在心里嘆息:慕厭雪怎么還是那么喜歡她呢?
“……”
“……”
一覺醒來,長穗人已經回到臥房,榻側平整冰涼,并無人休憩的痕跡,顯然是慕厭雪將她送回來后,便離開了。
昨夜的姿勢實在太廢腰,長穗起身時一直在抽涼氣,綠珠進來伺候時,一直面含笑意,惹得長穗忍不住問:“你到底在笑什么?”
綠珠笑瞇瞇問:“殿下是不是同駙馬爺和好了?”
長穗疑惑看向她,“什么?”
綠珠道:“昨晚你們在書房鬧了好大的動靜呢,駙馬爺抱您出來時,您還一直往人懷中拱,沐浴都不肯撒手,好粘人呢!
長穗睜大了眼睛,連忙掀開袖子去看斬情扣。
好在,手鏈上的冰花并未因兩人的一夜親密化為純凈,鮮紅的血漬橫亙其中,刺目凌厲。雖未凈化,但依舊未有加深。
綠珠還在說著,“駙馬爺抱您從浴房出來后,就去上早朝了呢,還囑咐我們不要打擾您休息!
屋內燃著淡雅的熏香,與慕厭雪身上的氣息很像,也不知他是從哪里尋來的香料。
“他人呢?”想到昨夜后來的失控,長穗情緒煩亂,有大片的記憶空白。她只記得意識的最后,是慕厭雪撫著她的后頸低問:“我有哄到你嗎?”
他在記恨,她說他不如映雪會哄人開心。
理智早已被情q潮蠶食大半,她只能一下下點著頭,慕厭雪說什么她便應什么,也不知應了他多少事,可惜她都不記得了。
綠珠回:“還未下朝呢,該是一會兒就回來了!
長穗怎么可能乖乖等他回來?難不成借機與他培養感情?
恰好,有侍衛通傳,說是南風館的映雪公子身體不適,求見公主殿下。強忍著身上的酸痛,長穗匆匆穿好衣裳起身,在綠珠的目瞪口呆下,扶著桌椅往外走,“我去看看映雪。”
她現在這個情況,別說見映雪,走個路都費勁,不過是躲避慕厭雪的借口。
一入南風館,她便讓千面老怪代她應付映雪,自己則從秘門離開,去了隔間睡了個回籠覺。
“醒醒,別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人大力搖醒了。
“快醒醒,出大事了!”迷蒙著睜開眼睛,再次醒來她渾身更加酸痛,整個人像是散了架。模糊中,她看到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面容,正著急道:“你夫君找上門來了,明顯來者不善,你要不要回去自己應對?”
長穗幾乎一夜未眠,這會讓被迫被喚醒還有些不清醒,“什么?”
她哪來的夫君,她要應對什么?又發生了什么?
大抵是時間太緊迫,千面老怪來不及同她細說,竟直接將她拎了起來。長穗只感覺眼前一花,等再落地,是另一張柔軟凌亂的床榻,她聽到千面老怪急匆匆解釋著:“映雪賊心不死,下藥不成又用藥香勾引我,我實在沒忍住同他……”
看向榻內被她打暈昏睡的男人,千面老怪干咳了幾聲:“總之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你夫君一會兒進來該要發瘋,為防露餡,接下來的攤子你只能自己收拾了!
說著,她身上的衣服被千面老怪扯落大半,頂著亂發被塞回溫暖的被窩中。
“來不及了!”不等說清楚怎么回事,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有人在房門站定。在木門被推開的剎那,千面老怪鉆入了秘門中。吱——
房門被推開。
長穗揉了揉眼睛,裹著薄被撐坐起身,與站在門邊的慕厭雪四目相對。
第66章 反向攻略12
該怎樣形容那雙眼睛呢?
暴虐,陰冷,席卷著吞噬萬物的陰霾。
長穗曾無數次與慕厭雪對視,卻從未像此刻這般,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宛如有無形尖銳的利刃,威壓直指她的命脈。朦朧的困倦幾乎是頃刻清空。
發生了什么?!
慕厭雪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千面老怪臨走前同她交代了什么?!她要收拾什么爛攤子?!
不等長穗理清頭緒,站在門邊的男人便抬步朝她走來,在房門大力的閉闔聲中,走到她的面前。
“穗穗!眴温犇絽捬┑穆曇簦芷届o,甚至稱得上柔和。
長穗的眼睫亂顫,感受到下頜被一只修長冰冷的手掌鉗住,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迫她看向他,吐息緩柔,“你還記得,你承諾了我什么嗎?”
再次撞入慕厭雪的視線中,長穗像是被什么刺到,只一眼就連忙又移開目光。視線的偏移,讓她看清凌亂的床榻,以及昏睡在內側衣衫不整的映雪,猛地反應過來什么。
千面老怪離開時的叮囑終于灌入耳中,長穗打了個激靈,這不就是左媛案中,導致她與書生徹底鬧掰撕破臉的捉奸劇情嗎?先前她還正愁這段要怎樣上演,沒想到千面老怪誤打誤撞,竟幫她完成了。
沒等看清映雪的情況,她偏移的面容又被那只手掌掰了回來,慕厭雪傾身逼近,“回答我。”
他的聲線放得更加柔和,“昨晚,你承諾了我什么?”
她有答應他什么嗎?
長穗的眸中泛出霧氣,望著他的眼瞳像兩顆干凈的琉璃珠,又像是怯生生的無辜小獸。她迷茫反問著,“我有……答應你……什么嗎?”
她不記得了。
昨晚她誤飲了有問題的青梅酒,刺激慕厭雪未成,反倒搭上了自己。那酒初飲毫無所覺,誰知后面會有那么大的藥性,在被慕厭雪按在桌案上折騰時,她的理智幾乎被藥性吞沒了,哪還會記得她答應了他什么。
得到她這樣答,慕厭雪并未失望,反而發出一聲輕飄飄的諷笑。
“果然!
是笑她,還是在笑他自己,長穗不清楚,她只感受到箍在下頜上的手指忽然懈了力道,帶著微繭的指腹順著她的脖頸下落,掃過她的鎖骨,引來長穗陣陣顫栗。
“你說——”
輕輕拂下掛在肩膀上的松散薄衣,慕厭雪抬手撫f摸她皮膚上的斑駁紅痕,聲線變得縹緲不明,“你說,你只屬于我!
夜深人靜的書房中,他懷中的人手腳并用糾纏住他,企圖得到他更深的貼近與回應,可他該以什么理由去擁抱親吻她呢?他總要為自己找個緣由,不是嗎?
于是長穗便說喜歡他,說她滿心滿眼心里只有他。
“就像這樣……”慕厭雪唇邊彎起淺淡弧度,用左手扣住長穗的后腦,與她額頭相抵貼在一起。學著長穗的動作,他輕輕蹭著她的臉頰,在她唇角一下下輕啄細吻,“你就這么纏著我,說你同他們只是做戲,只是想用他們刺激惹怒我……你說你此生最愛的人只有我,求我抱抱你……”
像是陷入昨晚的回憶,慕厭雪的眉眼柔和,捧著長穗的臉頰道:“昨晚的穗穗真的好熱情,像是我懷中的幼獸,片刻也離不開我的愛撫。”
“我問你,我是你的什么?”
“你說,我是你的夫君,你只屬于我……”這些話慕厭雪從未教長穗說過,可理智全無的人卻能張口就來,若非有刻入骨血的懲教,那便出自真心,慕厭雪只能信,她是真的愛他。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她是獨屬于他的珍寶,那他自然有約束管教她的資格;蛟S是用了些小手段,總之長穗已對他承諾,不會再踏足南風館不會再來見映雪,他也信了。
“我那么相信你,你卻是在戲耍我。”說到這里,慕厭雪唇角的笑流逝,緩緩又歸于冷寂。
只不過是幾個時辰沒看住,口口聲聲說只屬于他的人便跑來了南風館,不顧沾著他一身痕跡也要同賤倌滾做一團,將昨晚的承諾全然忘光。
“穗穗你來告訴我——”
屋中異香撲鼻,床榻下散落的衣物堆聚,望著長穗滿身的痕跡,慕厭雪游移的手又落回長穗的脖頸上,松垮圈握,“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他該拿他這個滿口謊言、濫情又無情的妻子怎么辦?
長穗人已經傻掉了,隨著慕厭雪一字一句的控訴,她的心跳驟升又下落,最后歸于平靜。
她想,慕厭雪是沒有騙她的。
被藥酒蠶食了理智,她對慕厭雪的渴求是出于本能,而她那些信口而來的承諾,則是來自前世暮絳雪對她在床榻上的教罰,刻入了她的骨血中,讓昨晚的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
之所以心跳驟升,則是她聽到昨晚理智喪失的她,對慕厭雪說了真話,她來南風館來見映雪,確實是為了激怒惹他憎惡,不過想來她沒有吐露真實目的,才會讓慕厭雪以為她的行為是故意惹他嫉妒吃味,也幸好他沒有細問深思。
“你想怎么辦呢?”長穗仰了仰下頜。
理清楚頭緒,她發現眼前的慕厭雪看似平靜,實則內里早已沸騰翻涌。她要抓住這次難得的找死機會,擺出傲慢不屑的態度,“不如你掐死我?”
長穗的脖頸纖長,還印有幾枚殷紅碎印,不知是出于他,還是那個卑劣賤倌。
見慕厭雪抬眸看向她,長穗唇角露出頑劣笑容,毫無畏懼道:“只是,你舍得殺我嗎?”
舍得嗎?
慕厭雪眸中似有冰雪碎裂,流泄鋒利風霜,他圈在長穗脖頸上的指骨用力,再無溫柔,“所以,你在仗著我對你的愛,有恃無恐?”
長穗發出一聲痛哼,下意識攥住慕厭雪的手。
仗著他的愛有恃無恐,還真是一句荒唐又可悲的真相。感受到脖間傳來的窒息感,長穗不由又將下巴仰高了些,含著笑繼續挑釁慕厭雪,“對呀,我就是仗著你愛我,有恃無恐!
手指沿著慕厭雪的手腕,如蛇般鉆入他的衣襟深處,在這個時候,她還在戲弄刺激著他,“你這么愛我,縱著我一些怎么了?我不過是愛你的同時,又愛上了其他男人,你怎得就接受忍讓不得?本宮堂堂公主,難不成此生只能守著你一人過日子?”
“慕厭雪,嫉妒可是會讓人變丑的,你若變丑了,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用柔軟的指腹輕撫著慕厭雪的手臂,長穗毫無被掐著命脈的恐懼,還敢撐著身子往他身邊湊,“說來你還真是有趣,床榻上的甜言蜜語也會當真,若我當時說,你前世是我養大的兒子,難不成你還要給我磕幾個頭喚我一聲娘?”
這已經是長穗能說出的最歹毒的諷刺了。
感覺慕厭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顫了下,長穗哼笑出來,“行了,快放開我!
像是篤定了他舍不得掐死她,長穗得意洋洋道:“若是掐疼了我再放手,到時候我可饒不了你!
見慕厭雪長久沒有動作,長穗臉上出現一抹不耐,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軟下嗓音又喚了聲:“夫君?”
脖子上的手力道加重了。
“呃……”幾乎沒給長穗反應的時間,她半個身子就被掐提起來,空氣的喪失讓她逐漸喘不上氣,痛苦的張開嘴巴。
慕厭雪臉上已經沒了任何表情,眸沉欲墜。
掐在她脖頸上的指骨青白,明明并非初次殺人,他的手卻顫得厲害。這么纖細的脖子,如此脆弱的生命,他該是一只手就能輕易掐斷,可他的手掌扣在她的脖頸,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中,卻遲遲下不去殺手。
風雪肆虐,在無盡深淵割裂出道道傷痕,慕厭雪閉了閉雙眸,無故笑了出來。
“長穗。”額間的紅痕疼痛劇烈,掐在她脖間的手松了。
慕厭雪的手臂無力跌垂,聲澀淡漠,“我真是看不懂你!
看不懂她無緣無故的托付終身,看不懂她突如其來的惡,更看不懂她轉瞬即逝的愛,甚至看不懂,她究竟有沒有愛過他。但她該是懂他的……
懂他這一次的放手,便是永久的認輸。
他能對她做出最大的恨,便是掐住她的脖子試圖掐死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就像長穗對他有恃無恐的欺辱,她總是如此篤定,篤定他拿她毫無辦法。
“咳咳……”被擠壓流失的空氣重新撲入口腔,長穗跌坐在地,發出劇烈的咳嗽。
她滿身都是慕厭雪的痕跡,卻因身處其他男人的臥房,讓她滿身吻印成了背叛的證據,任由衣衫滑落也顧不上遮擋。
“慕厭雪。
長穗控制不住的顫抖,是對瀕臨死亡的恐懼,也是功成名就前又墮回深淵的惱恨,她嘶啞著聲音罵他:“你這沒用的窩囊廢!”
殺人對他而言不是很簡單嗎?怎么掐斷她的脖子就這么難?!
慕厭雪自上而下睨著她,濃密的睫掩蓋眸色,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任長穗匍匐在地,他對她的狼狽毫不動容,竟轉身想要離開。
“不準走!”成功在即,長穗怎能放他離開。
前撲抓住他垂落的衣擺,長穗往前爬了幾步,揚起泛紅現出青紫指印的脖頸,喘息不順的道:“你竟敢傷了我……”
喉嚨里泛著火辣辣的痛感,長穗盡可能刺激著他,“我長這么大,還無人敢傷我至此,慕厭雪!!你死定了!我不會讓皇兄放過你,今日你不殺我,來日我必將你千刀萬剮!”
殺了我啊,快殺了我!!
慕厭雪被她逼停腳步。
玄墨的衣擺攥在她手中,襯的她五指蒼白透著緋色,曾也只有在床榻上,她會這么攥著他的衣襟?纱藭r此刻,她伏趴在地,以絕對弱勢的姿態囂張跋扈,他居高臨下,卻連踢開她的輕蔑姿態都做不出。
“你究竟想怎樣呢?”慕厭雪屈膝單跪在她面前。
將她的手一根根在自己的衣擺上掰開,他聽到長穗嘶喊道:“我要你殺了我!”
“你剛剛不是兇狠的厲害嗎?怎得殺人殺到一半就要逃?”
“你還真是外面傳的那般,是個沒用的窩囊廢。”
慕厭雪嗯了聲,承認:“我確實沒用!
長穗愣了下。
被一雙手臂托著從地面坐起,她聽到慕厭雪一字一句淡聲:“我若有用,早已挖出你的心切下你的頭顱,怎會容你辱我至此。”
誰讓他愛她呢?
長穗最煩他那套真情說辭,打落他的手,“我看你就是不敢殺我!”
慕厭雪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嗎?我下不去手。”
推門離開之際,他淡淡又補了句:“可這世間多的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他舍不得殺她,不代表他良善到能諒解她對他的玩弄。
“……”
“……”
吊墜的顏色加深了。
因慕厭雪最后那句模棱兩可的話,長穗莫名感到不安。拉開袖擺,她看到腕上的冰花手鏈有剎那歸于殷紅,又緩緩褪色為淺緋。
慕厭雪對她起了殺心,卻下不去手。
“唔……”榻角傳出痛苦的悶哼。
長穗匆匆披上外袍,看到映雪撐著手臂晃晃悠悠坐起身,他眸中有瞬間的茫然,在看到衣衫不整面色潮紅的長穗后,想起什么,彎著唇角喚:“歲歲——”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與“長穗”榻上的歡好,過后的兩人相擁溫存,他是在困倦閉上眼睛時,被千面老怪一掌劈暈,所以只當自己是剛剛睡醒。
見長穗低著頭為自己系著緞帶,映雪匆匆下榻,“我來幫……”
手還未觸碰到衣衫,長穗便后退了一大步,“別碰我!
她現在心情極差,實在裝不下去。
或許,曾經的她面對映雪這張臉,還能盡可能溫聲細語,而映雪卻頂著與桓凌相似的面容,三番兩次對她下藥使絆子,她實在沒辦法再把他當成良善無害之人。
這個映雪,并不是什么善茬。
映雪愣了下,他并不知這里剛剛發生了什么,還當是自己哪里做錯惹怒了人。自信“長穗”對他的床上S功夫很是滿意,他小心翼翼試探著,“歲歲,你怎么了?”
見長穗不理他,整理好衣裙便要離開,他著急抓住她的手腕,“別走——”
剛剛是長穗挽留慕厭雪,現在倒成了映雪央求她。
也不再親密的喚歲歲,映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是怪我對您用藥香嗎?”
他哽咽道:“我只是太愛殿下了……我實在是……離不開殿下!
又是一個說愛她的人。
映雪道,半月之期在即,鴇母打算再為他辦一次拍賣會,他是怕長穗不再買他,也怕自己的歸屬換了人、面具下的容顏要在他人面前展露。
映雪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部歸為愛她,“只要讓她們知道我已是殿下的人,哪怕殿下厭棄了我,也無人敢將我買走!
“殿下,映雪面具下的臉,只想讓您看,求您,求您不要離開我……好嗎?”
“哪怕讓映雪為奴為仆,只要能跟在殿下身邊,映雪也無悔!
長穗沉默下來。
并非是被映雪的說辭打動,而是有了新的刺激慕厭雪的法子。
“你收拾一下吧!彼龑⒛抗馔断蜷T外:“既然你已成我的人,我會幫你贖身,你跟我回公主府,我……我想辦法封你個側君!
今日的事,絕不能鬧到桓凌那邊,還需小心翼翼藏著,不然就慕厭雪掐她脖子的行為,她早就將他押送大牢,棍棒伺候。
當天下午,長穗便領著映雪入了公主府,第二日,在長穗的刻意安排下,這個消息開始在王城流傳。
幫映雪贖身后,映雪不再需要面具遮面,長穗讓他大大方方的在公主府走動,還將他安排在與她臥房同院的房間中。
對于他的出現,慕厭雪沒什么太大的反應,甚至主動搬出了主院,回到了先前所住的偏院。
兩人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和,長穗便恢復先前蠻橫惡毒的嘴臉,她領著映雪找去偏院,趾高氣昂道:“既然你如此自覺,那這駙馬的位置就先繼續放你這,只是,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長穗讓人將喜雪抱來,塞入慕厭雪的房間,嬉笑著道:“你可要把你的豬媳婦照顧好呀,它要是瘦了病了死了,你也不要活了!
“聽到了嗎?”走上前,她拍了拍他的臉頰。
慕厭雪垂眸凝向她,看到她脖頸上的掐痕在刻意的遮掩下,依舊清晰明顯。他沒有應答。
長穗正要發怒,站在一旁的映雪忽然喚:“歲歲,不是說要陪我去聽曲兒嗎?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長穗馬上做出被勾走神魂的模樣,推開慕厭雪朝映雪走去,“好好好,咱們現在就去。”
映雪彎起唇角。
主動牽起長穗的手,臨出門時,他忽然轉身同慕厭雪行了一禮,聲音柔柔,“駙馬爺,映雪就先帶歲歲離開了!
好似他才是公主府的男主人,而他慕厭雪則是府中被主人厭倦的棄夫。
慕厭雪輕抬眼睫,額間細長的印記殷紅,輕輕吐出幾字:“慢走,不送。”
不過是幾日,長穗將清倌映雪領入公主府的事就傳遍王城,只是流言蜚語有些偏離她的控制。她竟聽到有人傳,說她情變被映雪勾走了魂兒,其實是愛而不得,將映雪當成了真正心愛之人的替身。
是誰的替身?
——當今南榮的帝王,桓凌的替身。
早年那些離譜的謠傳被重新扒出,他們再次給長穗按上戀兄不倫的帽子,說長穗之所以讓慕厭雪當駙馬,是因桓凌對她逼婚,她嫁人是為了氣桓凌,沒想到臨到了自己反悔了,這才讓慕厭雪與豬拜堂。
她后來與慕厭雪的恩愛,也是在做戲給桓凌看,這也解釋了她為何一見到映雪的臉,便移情別戀日日往南風館中跑。
“喂,你們聽說了嗎?”王城中開始人人相傳,歲安公主真正心愛之人,是她的皇兄、當今的帝王。
因苦戀皇兄不得,歲安公主負氣嫁給來自北涼的慕厭雪,后與清倌映雪一見傾心,將他當成南榮帝的替身,寵愛心喜,甚至有了與慕厭雪和離重立駙馬的打算。
“太荒謬了!”長穗被這些流言氣的半死。
這一世,桓凌是她的親哥哥,說她心慕親哥不得,同暮絳雪作為徒弟與她言愛時有什么區別?這都是要遭雷劈的不L倫戀。
長穗怒氣沖沖找去茶樓,卻得知這些謠言并非是從茶樓放出,就算是給茶樓掌柜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造公主與陛下的謠言。
很明顯,是有人在刻意毀她名聲。
憤怒過后,長穗忽然想到,南榮百姓幾乎都沒見過桓凌的面容,怎會知曉他們二人的相似?放出謠言的人,必與宮中有關,至少是同時見過桓凌與映雪的人。
“給我查!遍L穗派出大批人手去查,同時疏遠了映雪。
沒有千面老怪幫她做偽裝,面對這張與阿兄相似的臉,她實在做不出什么親密舉動。很快,謠言的源頭有了眉目,罪魁禍首直指宮中,竟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身上——
元崎。
再一次找上門,元崎沒有同先前那般推拒不見,而是命宮婢將她請入殿中,約她在棋房見面。
已是夏末,風中偶會夾雜涼意,棋房的窗扇大敞,窗外栽種的名貴花草枝繁葉茂。
寬長沉重的墨竹屏風前,元崎手持黑子正靜默沉思,聽到邁步而來的腳步聲,轉過面容客氣喚了聲:“公主殿下!
“有興趣下一盤嗎?”
長穗在他面前站定,“沒興趣!
她最不耐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在靈洲界被桓凌逼一逼才會碰幾下,上一世是身為國師才會裝一裝,這一世沒了約束擔子,全憑本性行事。
沒耐心同元崎咬文嚼字,她直接問:“為何要在王城造我的謠言?”
元崎也沒有推脫否認,回:“因為慕厭雪!
“什么?”
他說:“因為慕厭雪心悅你!
長穗還是沒懂,“這與慕厭雪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元崎道:“我聽聞你情變將一名舞倌兒帶回公主府,便想方設法見了面那位舞倌,發現他同陛下有幾分相似。”
所以他編造了荒唐謠言,將長穗與慕厭雪的相識嫁娶化成天大笑話,像慕厭雪那般高傲之人,怎會容許他的婚娶,只是旁人負氣之下的笑鬧,“他過得不好,我便能舒心。”
長穗狐疑看著他,“你同慕厭雪有仇?”
元崎答:“有仇算不上,只是他搶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東西,背信棄義妄圖與你安穩長久……我怎能讓他如愿?”
嗒。
一枚黑子落上棋盤,元崎似笑非笑望著長穗,“你先前不是好奇,我落水時脖上的掐痕是如何來的嗎?”
他輕輕吐出慕厭雪的脖子,“就是他將我推入水中的呀。”
“你那位深情的好夫君,搶走了我的一切,擔心我嫉妒他對你不利,想要殺了我呢!
明明不久前還溫柔挽著長穗的手,在掐上他的脖子時,卻無絲毫動容。他面無表情凝著他,對他一字一句的警告讓他至今難忘,任他在水中掙扎淹沒。
長穗張了張嘴,竟試圖反駁什么。
可她知道,像慕厭雪這樣的人,他做出怎樣出格過分的事都不突兀。她努力將被帶偏的思緒扯回來,警惕道:“你先前不是不肯說嗎?為何現在告訴我這些!
“因為——”元崎忽然站起身,走到長穗面前,微微彎身與她對視,“你不喜歡慕厭雪!
還是趙元齊那張臉,還是同樣的討人厭,元崎笑盈盈道:“據我查出,樓長風之所以能擢升刑部尚書,是你在背后拖住了慕厭雪!
“你不愿讓他在南榮官途走高,處處提防針對,甚至設計了一場寺廟刺殺,想要將這個你不喜卻占了駙馬之位的人除掉,是與不是?”
長穗面無表情看著他,沒有吭聲。
“別那么緊張!痹槟樕系男θ莶粶p。長穗的種種行為告訴他,他放出去的謠言并非謠言,而是戳中了長穗最真實的心思,他捏住了她的命門。
“我無意針對殿下,只是想與殿下談一樁交易!
還是那么蠢。
長穗也隱約猜出元崎的心思,故意做出焦慮害怕的表情,她謹慎詢問:“什么交易?”
元崎道:“我幫你除掉慕厭雪,你讓我做你的駙馬!
“什么?”長穗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究竟是她瘋了,還是元崎瘋了,“你為何想當我的駙馬?!”
“心悅你,這個理由可以嗎?”
長穗怎么會信。
于是元崎又道:“慕厭雪擁有過的,我都要有,我受夠了為質的生活,也不愿再回北涼受人冷眼,倒不如留在南榮換個身份生活,很有趣不是嗎!
“讓我做你的駙馬,我保證不會干涉你的生活,定比慕厭雪聽你的話。如何?”
不如何,這是把她當三歲小孩在哄騙嗎?
長穗還是沒有信,并且,他所謂的交換籌碼對她而言,并無吸引力。長穗不需要慕厭雪死,但她需要死在慕厭雪手中。
眼下元崎的目的不明,很明顯對她還是有所隱瞞,她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做出心事重重的模樣,說要回去考慮。只一個晚上,整理好思緒的長穗便再次登門,答應了這樁交易。
她要借這個交易,挖出元崎背后的目的,還要借此讓慕厭雪加深對她的恨。
“你……當真考慮好了?”
依舊是在棋房,依舊是坐在棋盤前,元崎的背后是水墨竹葉屏風。
這次他手持白子,捏在手中久久不落,竟開始推脫,“不如你再……”
長穗淡聲打斷,“不需要你殺了他,只要你能將他從南榮朝堂擠出去,我就讓你當我的駙馬!
嗒——
是棋子掉落在桌面的聲音。
長穗離開后,元崎僵坐在原地許久未動。
風吹過窗外的花植,發出簌簌響動,沉重寬長的屏風后,蕩出一角玄金衣擺。
第67章 反向攻略13.
跨出棲元宮的殿門,長穗總覺得元崎的狀態有些怪。
是她答應的太輕易,暴露了什么嗎?
走在御花園中,長穗細細回憶著剛剛同元崎的對話,因她的開門見山,兩人只有短短幾句對話,元崎也一改昨日的運籌帷幄,直挺挺坐在棋盤前卻半子未落,心不在焉的模樣讓長穗很是火大。
長穗已經答應了他的交易,元崎卻并未表現出愉悅之感,反倒有些坐立難安。寥寥幾句交談,他答非所問沒有給她確切回應,像極了戲耍后的輕漫。
所以,昨日所謂的交易,其實是在戲耍她?
見元崎沒有留她細談的意思,長穗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測,邁著大步轉身離開,蕩動的裙擺泛起層層漣漪。
可是,不應該啊。
顰著眉頭,長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猛地停住腳步。
她忽然想到,或許元崎剛剛的輕漫忽視并非出自戲耍,沒有留她細談也并不是趕客,而是……那個時候的他,不方便同她多談。
——棋室中,或許有第三人的存在,只是長穗沒有意識到。
為了避免她抖落出兩人更多的交易細節,他才會用模棱兩可的態度趕她離開。
不好!
意識到問題,長穗轉身又朝棲元宮返去,遠遠便瞧到一群侍衛將整座宮殿包圍,心中不好的預感加大,“發生了何事?”
棲元宮前,長穗看到桓凌身邊的嚴公公,他緊皺著眉頭表情嚴肅,身后跟著兩隊帝王親衛,邁著疾步跨入殿內。
“公主殿下。”見來人是長穗,嚴公公并未隱瞞,低聲道:“有刺客闖入了棲元宮,元崎殿下失蹤了……”
“什么?!”長穗驚愣。
從她離開到折返,最多兩刻鐘。就在她離開的間隙里,有刺客悄無聲息入了棲元宮,與元崎發生了激烈打斗。等侍從察覺問題,推開棋房的大門進來查看時,房中屏風倒塌、棋子灑了一地,棋盤上還留有新鮮血漬,唯獨不見元崎的身影。
元崎失蹤了。
往好處想是失蹤,往壞處猜,便是刺客劫走了元崎,可南榮王宮守衛森嚴,究竟是有多厲害的刺客,才能在不驚動王宮守衛的情況下,帶著一個受傷的大活人離開?
長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
所以,她剛剛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而所謂的第三人,就是刺客!
嚴公公帶人翻遍了整個棲元宮,皆未尋到元崎的蹤跡,更為詭異的是,棲元宮中除了棋房有打斗的痕跡,其他地方毫無痕跡,好似元崎和刺客是在棋房無故消失,就連棲元宮中的宮婢守衛,都未察覺到異常。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元崎是北涼送到南榮的質子,他的安危關乎兩國邦交,若讓有心之人嗅到問題,很可能會引起北涼與南榮的紛爭。這些天幫桓凌處理奏折時,長穗就不時看到有朝臣上奏邊關問題,擔憂北涼恐生了二心。
“不可大張旗鼓的尋人,棲元宮的事必須瞞下來,絕不能讓人知曉元崎失蹤一事。”長穗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同嚴公公交代了幾句,長穗急匆匆去尋桓凌商量對策,誰知剛走到御書房,就聽到劇烈的咳嗽聲,房中伺候的小太監驚恐喚著:“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來人啊,快傳醫官——”
這一幕熟悉的讓人心驚,長穗連忙推門闖入,“皇兄!”
御書房中,桓凌身形佝僂坐在御案后,他一只手捏著奏折,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鮮血順著指縫滴滴砸到桌案,咳嗽到渾身顫抖。
“不要……”攔住欲跑出去的小太監,桓凌說話吃力,“無需傳醫官!
在長穗的照看下,他的病情控制的很好,今日是情緒波動太大,怒火攻心才會導致吐血,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就算醫官來了也沒什么用。
長穗咬住唇瓣,她張口剛要勸什么,桓凌就沖著她搖了搖頭,用沙啞的聲音支走小太監,“你去門外守著!
小太監離開后,桓凌顫著手去摸身側的茶盞,端起來才發現已經半空。他又咳了幾聲,正準備放下,一只手接過他手中的茶盞,幫他換了一盞溫茶。
“穗穗!睖囟冗m宜的茶水潤口,短暫壓下喉嚨中癢澀的刺痛感,桓凌輕輕喚著長穗的名字。
他試圖放輕松,將染血的帕子不著痕跡掩蓋,“怎么又來找皇兄了?”
長穗不說話,目光從他蒼白疲憊的面容下落,定在他還捏在手中的奏折,上面濺著零星幾點血漬,顯然桓凌是因看了這道奏折,才會掀動情緒咳嗽吐血。
“穗……”察覺到她的目光,桓凌闔上了奏折,不等混入壘冊中,就被長穗一把搶了過去。
展開奏折,她一目十行快速將內容閱過,越看翻涌在體內的火焰越涼,最后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抬起目光,她對上桓凌沉寂下來的雙眸,還有些不敢置信,“北涼……當真要反?!”
看來是瞞不住了。
桓凌疲憊靠坐在王椅上,唇角溢出苦笑,“是已經反了。”
最開始,邊城只發生了幾起微小摩擦,誰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近來,北涼總說有百姓進入南榮邊城失蹤,邊官查后并未發現問題,北涼便派使臣出面來查,結果在城中發現了十數具北涼士兵的尸體。
最新奏折上報,就連回去復命的北涼使臣也死在了南榮邊城外,身中數箭皆是南榮羽箭,北涼那邊大怒,要求南榮即刻給出說法。
等這道奏折傳到桓凌手中,這已是十日之前的事。
“已經過了十日?!”長穗捏緊奏折,“這不是快馬加鞭送來的急奏嗎?”
桓凌呼吸重了些,這也是導致他怒急吐血的原因,“朝中有官員在同北涼勾結!
并且還是權勢極大的朝臣。
那人手眼通天,瞞過圣目,他不想讓這道急奏盡快落到桓凌手中,那么桓凌就只能收到一道為時已晚的邊關奏報。十日已過,邊城守將遲遲收不到回音,想來北涼那邊早已給他們定了罪,邊城已經亂了。
“可是……”長穗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可是元崎還在我們這里……”
桓凌抵著唇瓣低咳,打斷她反問:“元崎,還在嗎?”
長穗怔了下,忽然反應過來,元崎失蹤了,就在桓凌收到這道奏折時,消失的詭異無聲。
“若我所料不錯,過不了多久,邊城又會傳來兩道加急奏本,一本是報邊關戰亂,一本是報北涼已知他們的皇質子在南榮王宮身亡,已率大軍攻向我南榮!
長穗有些慌神,“若我趕在北涼知曉前,找回元崎呢?”
“沒用的!被噶璧吐暎骸氨睕鲆延蟹葱模还苣隳懿荒軐せ鼗畹脑椋家呀浰懒恕!
從最初的微小摩擦開始,北涼就在為自己的野心布局,之后為南榮扣下的每一頂帽子,都是為了讓自己的造反師出有名,而皇質子元崎之死,便是他們的由頭。
長穗渾渾噩噩從御書房離開,忽然有些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
昨日,元崎自信滿滿要同她做交易;兩個時辰前,元崎捏著棋子還在心不在焉聽她說話,僅僅是她離開棲元宮再折返的功夫,一切就都變了。
長穗不解,在北涼的這場陰謀中,元崎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若他早知北涼會反,為何還要畫蛇添足同她做下除掉慕厭雪的交易?若他不知,為何在她今日登門時,在明知有刺客在的情況下,不同她暗示求救?還是說,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你先前不是好奇,我落水時脖上的掐痕是如何來的嗎?就是他將我推入水中的呀!
【你那位深情的好夫君,搶走了我的一切,擔心我嫉妒他對你不利,想要殺了我呢。】
昨日元崎的字字句句在耳邊浮現,長穗的腳步猛地頓住,“慕厭雪……”
在北涼與南榮的爭斗掀起時,她怎么能將他忘記呢?
腕上有微光閃爍,長穗抬手撩開袖擺,在燦烈的陽光照耀下,她看到雜色混沌的冰花手鏈,如鮮血稀釋入水,化為肉眼可見的緋紅。
不知在何時,慕厭雪對她的殺恨更重了……
晚夏的陽光曬人。
長穗無端感受到凜冽冷意。
這是死亡逼近的氣息。
“……”
從壓抑的南榮王宮出來,街道上熱鬧擁擠,來往百姓神情各異,但他們無疑是安穩的。
北涼造反的消息被桓凌壓了下來,現下除了長穗無人知曉北涼造反的消息,若還有人知道,那人定是與北涼勾結的叛臣。
長穗回了公主府。
剛一進門,一身花袍的映雪便迎了上來,他身上染著濃郁的酒香,對著長穗附耳低語:“我開了一壇青梅酒,歲歲要不要去我房中……”
眼看著映雪越靠越近,長穗不適的把人推開,“再說。”
國難當頭,她現在沒心思應付映雪,轉頭問一旁的綠珠,“慕厭雪在府中嗎?”
有了映雪后,綠珠還以為她不會再提及駙馬,慢了半拍回:“駙馬爺在、在府中!
“書房?”
綠珠搖了搖頭,“駙馬爺病了,這些日都在房中休養,就連公務也險少處理!
這個時候生病,未免也有些太巧了,“那他今日出府過嗎?”
綠珠想了想,回:“駙馬爺近日告假未上早朝,今日也未曾出過府門。”
觀察著長穗的臉色,綠珠試探著詢問:“殿下要去看看駙馬爺嗎?”
輕輕撫摸腕上的斬情扣,長穗唇角彎起適度的笑,“人都病了,自然要去看看!
為了凸顯映雪的受寵,長穗讓慕厭雪搬去了府中最荒僻的院落,還不準人去伺候,不管不問擺出嫌惡態度,府中傳什么的都有。
剛一入門,長穗就聞到了濃郁藥氣。
還算寬敞的院落中,雜草叢生花枝枯萎,中間的石板路干凈,兩側堆積著殘葉,不知是不是慕厭雪自己打掃的。
這里原先是處雜物院,采光極差,不算小的荒院冷冷清清,當真沒什么人伺候,就只有一名負責煎藥的小廝,看到長穗出現,磕磕巴巴的行禮。
長穗環視了一圈,沒看到慕厭雪的人影,“他人呢?”
小廝領著長穗停在一扇木門前,“駙馬爺今晨有些發熱,服藥后昏睡至今,應該還沒醒!
長穗盯著小廝看了幾眼,唇紅齒白的小少年,約莫十四五的年歲,看起來膽子極小。長穗問他,“你一直沒進去過?”
小廝搖了搖頭,聲音弱弱:“駙馬爺不讓……”
話音未落,不等小廝阻攔,長穗抬手推開眼前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已是黃昏,大片晚霞鋪染天際,赤金的色澤映落地面,泛著星星點點的光。
絢爛的天色未能灑入屋中,本就采光極差的院落,屋內更如吞噬光線的暗獸,燈籠將燃不燃的時辰,房中已昏暗如夜晚,通過大敞的房門,只照入朦朧光線。
藥氣更濃了。
長穗抿了抿唇,越過單薄的屏障走入內室,看到床榻上覆著一層帳簾,將內里遮擋嚴實。
沒有出聲,長穗放輕腳步上前,微頓后緩緩撩開帳簾。她想過,帳簾內可能空無一人,也想過,帳簾后是慕厭雪冷漠仇恨的面容,甚至想過,在她掀開簾子的瞬間,從簾中探出的手便會掐住她的脖子……她唯獨沒想過,慕厭雪是真的臥病在床昏睡不醒。
很是蒼白的一張臉。
不過幾日未見,他的面容瘦削一圈,本就高挺的鼻梁更為挺拔,濃密的眼睫垂落,襯的膚色毫無血澤,哪怕長穗掀著帳簾近距離凝著他,也沒有將人從睡夢中驚醒。
怎就病的這么重了?
長穗僵站在榻前,視線從他的眉眼落在那道殷紅印記之上,總感覺那印記變得更紅了,如同吸食了主人的生命力,細長的印痕現出妖艷色澤,秾稠到似要滴落血漬。
【啊——】
盯著那道血印,長穗莫名晃了下神,似乎又聽到暮絳雪凄厲的叫聲。
鶴臺高處,那個男人一身紅衣染血,捂著額頭卻止不住從指縫流淌出的鮮血。當時他的面容也是如此慘白,白到毫無血色,偏偏瞳眸又黑又赤,用鬼泣般哀愴的眸光望著她,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師尊,我好痛——】
那么狼狽的他,無數次掙扎著對伸出手,妄圖求得她的抓握,可換來的只有長穗的冷眼旁觀,以及額心滲入魂靈的撕痛感。
當時的暮絳雪有多痛,長穗體會不到,就像暮絳雪也感受不到,她是抱著怎樣絕望赴死的心裂喚醒殺咒,祈禱能與他同歸于盡。
長穗又想起自己數次的夢魘,皚皚白雪中那抹仰視高墻枯骨的身影,那人低低嘲笑著她:“師尊,你好丑。”
那么丑的她,丑到連尸身本尊都不敢看的她,他卻還要眼也不眨的盯著看。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因為,愛她嗎?
長穗對著慕厭雪緩緩伸出手,想要撫上那道紅痕,這時,藏在袖中的冰花手鏈滑出,露出緋紅的色澤。像被什么刺傷,長穗猛地將手收回,慕厭雪早已不是前世的暮絳雪,他對她已經沒有愛了……
她剛剛在做什么?!她為什么感受不到喜悅?
勝利在望,她該高興啊。
興許是她的動靜太大,昏睡中的人終于有所察覺,緩緩掀開了眼睫。
“穗穗?”看清出現在榻前的人,慕厭雪朦朧的眼瞳逐漸恢復清明,撐著手臂吃力坐起身,改口:“公主殿下!
幾縷烏長的發滑至頰邊,他低啞的嗓音是冷淡的情緒,“你怎么來了?”
長穗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應有的情緒,一出口便是尖酸刻薄,“聽說你要病死了,本公主自然要來瞧瞧。”
慕厭雪穿著松垮寢衣,微敞的衣襟露出骨感分明的鎖骨,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映雪,發出一聲極輕的氣笑,“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我還沒死。”
習慣了他的溫雅軟弱,長穗并不適應這般冷銳淡漠的慕厭雪,一時被他懟的失言。她做出氣惱的模樣,不顧他的病弱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氣勢洶洶道:“你這是什么態度?”
“慕厭雪,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對本公主說話!”
此時的慕厭雪脆弱如紙片,險些被長穗拽下床榻,見他的病重不是作偽,長穗懸著的心微放,又把人推回床榻中。
就他這病懨懨的身體,習不了武,這狀態也絕不可能偷偷入宮重傷元崎,出現在棲元宮中的刺客不是他?蛇@并不能說明洗清,攔下邊關急奏的反叛權臣不是他。
“昨日我去見了元崎!遍L穗淡聲。
她看到慕厭雪抬了眼眸,一字一頓道:“他說,那日畫舫之上,是你將他推入了水中,他還說你搶走了他的東西,你對他起了殺心!
長穗做出頑劣的表情,“慕厭雪,你能告訴我,你搶走了元崎什么東西嗎?”
她一直盯著慕厭雪瞧,并無發現他的神情有太大變化,反倒慢條斯理整理起被長穗弄亂的衣襟,“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他反問:“倒是元崎托人給了我一封信,信中說你與樓長風有私,不僅助他奪得刑部尚書的位置,還暗中派人打壓針對我,甚至欲在山中寺廟殺了我……”
說到這里,慕厭雪微頓后凝向她,學著她的口吻質問:“殿下能告訴我,信中所言屬實嗎?”
長穗心中一咯噔。
這元崎究竟什么意思?!說著要同她做交易,怎么還兩面三刀。
沒心思弄清慕厭雪話中的真假,長穗直接認下,“屬實!
她不如借這個機會,讓慕厭雪更加恨她。
長穗并未在慕厭雪這里探查到什么疑點,多番試探,也沒覺得他有什么異常。可她始終放心不下,找來府中家丁以照顧為由,將他軟禁在院中,別說上朝,就連院門也不準踏出一步。
全程,慕厭雪很安靜,任由長穗剝奪他所有的權利,堂堂刑部侍郎,在她眼中宛如一只卑賤豬狗,只憑她一句話就能決定生死。
“長穗!本驮陂L穗踏出房門,想要離開的時候,慕厭雪忽然喊了她一聲。
屋內沒有點燈,隔著一架薄紗屏障,黑暗中傳來的聲音低啞平穩,“既然如此厭我,當初為何要選我當你的駙馬?”
為什么呢?
長穗背對著他停下腳步,看到遠處晚霞盡退,鋪天蓋地的黑暗正籠上夜空。這里是南榮,不是北涼,卻也還是上一世的凡塵。
還能為什么。
長穗想了一個最無情傷人的答案:“近來王城的謠傳,你聽說了嗎?”
邁步離開,最后一句輕飄飄的話散入黑暗中,“說不定,都是真的呢!
從一開始,他們的成婚便是一場玩弄,慕厭雪于她,什么也不是。
“……”
斬情扣的顏色又加深了。
長穗猜測,或許不用等北涼與南榮的那場國戰來臨,她就已經被慕厭雪的恨意殺死了。
這樣最好。
這樣她也能為凡世避免一場生靈涂炭的災禍了。
雖有這樣的念頭,可長穗卻不敢有絲毫的松懈,這些天里,她一邊派重兵暗自搜尋元崎的下落,一邊幫桓凌查朝中叛賊的線索,如桓凌預料的那般,那兩道加急奏本出現了,里面的內容也分毫不差。
南榮的邊城亂了,需大批軍餉食糧救急。
皇質子元崎的消息也終究沒有瞞住,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當日,長穗不知朝堂之上發生了什么,等嚴公公著急派人來接她入宮時,長穗得到了桓凌當眾吐血昏厥的噩耗。
她急匆匆朝宮中趕去,因太擔心桓凌,推開了湊上前想同她說話的映雪,離開時頭也沒回。
映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險些被她推倒,蹌踉著站穩身形。一旁綠珠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出聲嘲諷,“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么身份,還真以為殿下將你放到了心上?”
她也聽到了王城中的傳言,細想之下只覺心驚,也信了長穗與桓凌的不B倫戀,忍不住嗤了句:“就你就相貌,不及駙馬爺萬一,還是個讓人瞧不起的替身。”
綠珠純粹是想給映雪找不痛快,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而映雪日日纏著長穗,并不知這些流言蜚語,聯想到長穗突兀對慕厭雪的關心,誤以為綠珠口中替身指的是慕厭雪,他惶惶摸上自己的臉頰,“我與他……像嗎?”
沒有人能回答他,綠珠早已離開。
荒僻的院落中,藥氣濃郁,窗門緊閉。
“公子!卑殡S著一聲輕輕敲門,唇紅齒白的小廝推門而入,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將一只四四方方的烏木盒呈上,“都處理干凈了!
慕厭雪靜靜靠坐在窗前,從木盒中取出一枚藥丸捏在手中把玩,遲遲沒有回應。
“人呢?!”
“人怎么都不見了?有沒有人呀,快出來!”安靜的院落中,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知柏身形一僵,聽到頭頂傳來淡淡的質問:“不是說,都處理干凈了嗎?”
吱——
有房門從里側推開。
映雪正奇怪,本該嚴加看守的院子怎得空無一人,聽到聲響扭頭看去,只見先前煎藥的小廝從房中出來,本該怯弱的少年眸光沉沉,悄無聲息凝著他。
“這院子中的人呢?!”映雪抬步朝他走去。
一襲艷貴的華袍上身,映雪神情倨傲,語氣不耐,“你們駙馬爺在里面嗎?我要見他。”
知柏站著未動。
房門未關,隱約可見屋中人影,映雪沒心思同一名小廝糾纏,正在要伸手推人時,小廝動了動手臂,同一時間,房中傳來慕厭雪低涼的嗓音:“讓他進來。”
第68章 反向攻略14
“……”
長穗趕到宮中時,桓凌已經服過藥,再次陷入昏睡。
殿中,胡子花白的老御醫正伏案琢磨藥方,忽然沖來的身影嚇得他手一抖,墨跡在藥方上暈染大片。
“皇兄為何會忽然暈厥?”
“他現在的身體如何?”
“皇兄何時會醒?!”
一連串的問題砸向張老,他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公主殿下,陛下的情況并不樂觀!
因北涼兵亂,看似繁華安樂的南榮陷入內憂外患,桓凌身為帝王,還是自知命不久矣的帝王,這些日思慮太重耗費了太多心神,幾乎是在拿著壽命填補南榮的瘡痍。
“留給陛下的時間,不多了!睆埨媳静幌胝f的這般殘酷,可事關南榮存亡,他想,陛下護在身后的妹妹,也須得看清眼下的局面。
長穗臉色霎時蒼白下來,唇瓣張合囁嚅,“皇兄他……還有多久?”
這個問題,她先前問過張老,張老給她的回答是三年。如今,問題重問,張老對著她伸出了兩根干枯手指,長穗聲音發顫,“兩年?”
張老伸著手指晃了晃,渾濁蒼老的眼睛落在長穗臉上,是悲憫更是無能為力,他緩緩回答:“是兩個月!
“若醒來思憂操勞過甚,就連兩個月都沒有了!
“公主殿下,兵亂將起,南榮不可無主,是時候該考慮立儲一事了……”一旦桓凌出了事,若沒有新主及時登位,那么不等邊城大亂,南榮王城就要先經歷一場浩劫。
桓凌如今的身體情況,已經不是那些珍稀藥材可以補救的了,張老在桌前枯坐許久,也沒能寫出有用的藥方,最后佝僂著身軀離開了。
長穗呆怔坐在榻前,面前是昏迷不醒的桓凌,她用雙手抓著那只蒼白冰涼的大手,無論如何也暖不熱,只能一聲聲喚著桓凌的名字。
為什么。
長穗想不通,她的阿兄明明是那么好的人,為什么在凡世輪回了兩世,還是不得善終。
嚴公公告訴她,桓凌之所以會在朝堂上吐血昏厥,是因朝中有人提及元崎失蹤一事,將矛頭對準了長穗。
那些朝臣說,長穗嫁給了慕厭雪,便是半個北涼人,而她又是元崎遇刺失蹤前見的最后一人,也是最有能力攔截邊關急奏的人。若要抓北涼細作,那么長穗與慕厭雪便是最有嫌疑之人。
可是,那些人哪里是想抓北涼的細作?他們是聽到了桓凌身體有異的風聲,想要借此將他唯一的妹妹除掉。
桓凌想啊,他還沒有死呢,那些人為了王位就打上了長穗的主意,若他死了,這些豺狼虎豹又該如何對待他的妹妹呢?他的穗穗還那么小,沒了他做倚靠,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呢?
長穗是桓凌唯一的軟肋,那些人最知戳他哪里最痛。
起先是低咳,后來桓凌想開口駁斥時,吐出的卻是劇烈咳嗽。他看著下方一張張充滿探究欲望的臉,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感,心口開始劇烈絞痛,等回神時,耳邊驚呼陣陣,雕刻著繁貴金龍的王椅已經噴濺鮮血,他不受控制的失去意識。
“是誰!遍L穗哽咽著發問,她將面容埋入桓凌冰涼的手掌中,低聲詢問嚴公公,“是誰帶頭說要抓我!
嚴公公回:“是豫南王!
南榮王室子嗣并不算少,可大半都死在上一代的奪位中。長穗并未見過先帝,只從只言片語中得知他是一個生性多疑的暴君,他們的父王踏著血緣尸骨登位,僅存的王室血脈也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殺光,豫南王是他的義弟,對他有救命之恩,是他親封的異姓王。
這些年來,豫南王一直游離在權勢邊緣,行事低調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朝堂上并不打眼。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對長穗發難,還多了一群擁躉,狼子野心顯露無疑。
“他藏得倒是深……”長穗眸光發冷。
桓凌當眾吐血,他病重的事瞞不住了。就如張老的勸告,現在需盡快立下王儲,放眼整個南榮,如今最有身份繼承帝位的便是長穗,她必須要幫桓凌守住南榮。
又或者……
長穗思緒飄忽著,又或者……她先桓凌壽數耗盡前完成任務,恢復靈體的她便能為桓凌續命了。這般想著,她下意識撩開腕上的袖擺,本只是習慣性掃上一眼,收回目光間,像是反應過來什么,又猛地垂眸看向手腕。
不知不覺間,斬情扣的顏色又加深了。
本是血液稀釋后偏粉的色澤,不知何時竟又濃郁了一度,化為真真正正的淡紅。這是發生了什么?在她入宮后,慕厭雪為何對她殺恨又增強了?!
長穗有些怔愣,伸手撫上那枚紅色的冰花。
說來還真是好笑,先前無論她怎樣作惡,怎樣纏著慕厭雪羞辱,這人都不肯恨她,如今都不需要她做什么,慕厭雪對她的恨意便會自動增強。那有沒有可能,她從宮中再待久一些,斬情扣的色澤還會繼續加深,深到慕厭雪直接提刀闖進宮里殺了她?
“殿下!”想的太入神,突兀的敲門讓她打了個激靈。
將桓凌的手塞入被中,長穗起身開門,“怎么了?”
嚴公公恭敬道:“公主府傳來消息,說是映雪公子闖入了駙馬爺院中……遲遲未歸,您是否要回府看看?”
長穗嚴令禁止過,不準任何人踏入慕厭雪的居院,進出之人都需征得她的同意,也不準放慕厭雪出來。
為了軟禁慕厭雪,她派去看守院子的有一半是她的親衛,剩下的家丁也都是身強體壯的練家子,那些人只聽命于她,怎的就能將映雪放了進去?
而且,遲遲未歸是什么意思?!
聯想到斬情扣的加深,長穗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急匆匆趕回公主府。
臨走時,她讓嚴公公守好寢宮等她回來,她有好多的事要同桓凌商量,她想告訴桓凌她沒有他想象中那么沒用,她想讓他放心,她有自保能力、甚至能幫他守住南榮。
長穗有那么多話,想等桓凌蘇醒后告訴他,可惜她并不知道,這些話她沒有機會說了。
從宮道坐著馬車出宮,長穗離開時沒有回頭,更不會知道,當她再次踏入南榮王宮時,這里將有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
“……”
“究竟是怎么回事?”長穗回府時,綠珠正焦急候在府門。
看到長穗回來,她跑上前,慌慌張張道:“奴婢不過是刺了映雪幾句,沒想到他就嚷嚷著要去找駙馬爺的麻煩,這都兩個時辰了,人還沒從里面出來……”
最開始,映雪說要去找慕厭雪,綠珠擔心他擾了駙馬爺清靜,將人攔了回來,誰知一個沒看出,人竟偷偷跑去了荒院,等綠珠追去時,剛好看到映雪推門入院,她想追進去又想到長穗的禁令,只能在院外徘徊,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誰把他放進去的?”長穗顰眉,“守在院外的人都不知道攔嗎?”
綠珠搖著頭,這也是她著急喚長穗回來的原因,“殿下……”
她的嘴巴張張合合,帶著茫然不解,還有未知的恐懼,“院外……沒有守衛!
那些奉長穗的命令圍住荒院的人,一個都不見了。綠珠察覺出怪異,大著膽子去敲院門,誰知那破舊的木門竟沒有上鎖,隨著她的觸碰敞開了一條細縫,綠珠偷偷往里瞥,院中空無一人,安靜到詭異。
如今想來,綠珠還覺得心慌難安,她抓著長穗的手臂,胡亂猜測,“里面、里面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長穗沒有回應,只讓綠珠去點十數家丁,跟她過去看看。
一走到荒院門前,這里果然空無一人,綠珠有派人留守在這里,當著長穗的面詢問:“里面可有人出來?”
那人搖著頭,“無人出來,也沒什么動靜!
綠珠吞了下口水,莫名生出畏懼感,小心翼翼看向長穗,“那我們……要進去嗎?”
“為何不進?”長穗伸手推開院門,看出綠珠的膽怯,“怕就等在外面!
這一世,靈氣稀薄近無,上一世的修者邪祟皆成了話本中的神話,長穗修不成靈術,這里自然也化不出什么妖魔鬼怪,沒什么好怕的。
吱——
破舊的木門發出尖銳聲響。
長穗帶頭邁入,發現院中果然如綠珠說的那般,空無一人安靜到詭異,只是,她派來守院的數十人去哪兒了?
吸了吸鼻子,長穗感覺飄在院中的藥氣有些變了,像是摻雜了絲縷泥土的腥甜,若隱若現讓人嗅不真切。她站在院中未動,先是喚了聲:“映雪?”
無回應。
長穗顰眉,提高音量又喚另一個名字:“慕厭雪!
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長穗尋聲找去,看到正中的一間房門被人從里面拉開,模樣年輕的小廝只開半扇屋門,不急不緩詢問,“殿下是來尋駙馬爺的嗎?”
對比上次的怯弱慌張,眼前少年像是換了個人,如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器。
“不!遍L穗盯著他看,聲音冷冷道:“我來找映雪。”
小廝側了側臉,像是屋內有了什么吩咐,微頓后回:“公子說,人在房中,殿下可以進來見他!
“公子……”聽到小廝突改的稱呼,長穗警惕起來,“你口中的公子,是慕厭雪?”
小廝又側了側臉,回:“是!
“你是他的人?”
小廝還是回“是”,這是連裝也不裝了。
長穗還真是不知,慕厭雪是何時有了自己的人,又是怎樣安插入的公主府,深知眼下的不對勁兒,她打算領著家丁一起進去,卻被小廝攔住,“公子說,只許您一人進入!
長穗的腳步定住,“我若非要讓他們一起進呢?”
小廝繼續重復慕厭雪的命令,生怕長穗聽不懂,語氣加重再次重復,“只需您,一人進入!
意思是,若其他人執意闖入,那便只能是死。
長穗身上的溫度驟降,看著空蕩蕩的院落,想到突兀消失的家丁們,心中涌現一個可怕的猜想。
不,不可能!
長穗用力推開房門,進入時咬牙留下一句:“你們都在外面等著!
砰——
伴隨著長穗邁入,房門在身后沉重閉闔,掩住照入的光線。
房中窗牖禁閉,掩著層層帳簾,暗如深夜。
置身于昏暗的房中,長穗站在原地未動,隱約看到前方不遠處橫隔的圓木屏障,不知是不是記憶有誤,上次所見的純紗屏障潑染著大片暗紋,像是花竹樣式。
“慕厭雪?”房中的土腥藥氣更加濃郁,長穗不適的捂了捂鼻子。
她盯著橫在眼前的屏障,看到薄紗后立著修長的黑影,嘲諷道:“你這是不打算裝了嗎?”
“你把我的人都弄哪里去了?”
“映雪人呢?”
她不上前,慕厭雪立在屏障后也不出來,他像是把玩著什么,寬大的衣袍在屏障拖出糊長身影,嗓音微啞,“你是為了映雪才來見我的嗎?”
他自顧自道:“映雪啊,他確實來找了我……愚蠢又卑賤的舞倌,說話也十分不討喜,我不懂……穗穗你喜歡他什么?”
長穗不由上前了一步,“你把他怎么了?”
房中雖昏暗,但不像有第三人的模樣,可外面的小廝卻說,映雪就在這間屋子里。
慕厭雪答非所問:“你知道他因何來找我嗎?”
長穗不接話。
慕厭雪笑了聲,也不需要她的回應,“他想讓我,同你和離!
一襲華袍的俊秀男人,在刻意打扮下,容顏更為昳麗出色。長穗該是極縱容他,才會讓最初那個卑微討好的舞倌,搖身變得趾高氣揚,自以為有了同他談判的籌碼。
“他告訴我,你與他是一見鐘情,早在你買下他初面之時,你們二人便已有歡好之實……他說的,是真的嗎?”
這當然不是真的。
是映雪在胡說八道,可長穗沒理由同慕厭雪解釋,便冷淡吐出一個字:“是!
是真的。
慕厭雪嗯了聲,沒有質問什么,繼續陳述著映雪那些可笑的示威,“他還說,你們夜夜纏綿,你最喜歡酒后同他沐浴,還許了他側夫之位……你告訴他,你同我只是做戲,之所以選我做駙馬,是覺得我好操縱,方便你隨時和離。”
長穗從未同映雪說過這些,但不能保證千面老怪沒有胡說八道。
她揚了揚面容,語氣有些不耐,“我究竟為何選你做駙馬,原因你不是都知道嗎?”
“我沒時間從這里和你閑談,映雪究竟在哪兒?”
屏障后的身影微動,不知在擺弄什么東西,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慕厭雪依舊沒有回答她,而是突兀說了句:“我知道的,他在騙我!
長穗僵住,聽到屏障后的嗓音輕飄飄道:“他之所以會來找我,是因你的飄忽不定讓他不安,你可以為了他厭棄我,也可為了旁人冷落他。他害怕,所以想趕走我,獨占你。”
“只是——”
溫雅的嗓音忽然淬入涼意,“他的話太多了。”
慕厭雪并不是嗜殺之人,之所以放映雪進屋,也只是無聊想為自己尋些樂子。在他眼中,映雪從不是什么威脅,他也早該清楚,長穗不愛他,更不會喜歡一個虛偽風塵的舞倌。
看夠了映雪漏洞百出的笑料,他是打算放他走的。
推門離開時,映雪又突兀折返,盯著慕厭雪的臉看了半響問:“你覺得,我們長得像嗎?”
盯著他額心的紅痕,映雪撫上自己的臉頰,酸溜溜道:“說什么我是替身,名字相似……歲歲明明愛極了我這張臉,歡好時總是喜歡從我的眉眼啄吻輕蹭,駙馬爺,她有這么親過你嗎?”
肯定沒有的。
也確實沒有。
一直忽視的問題被提醒,慕厭雪憶起,在他們最為親密的那段時日,長穗也從未主動親近過他。她不會主動親吻,不會索求擁抱,更不求與慕厭雪有熾烈的抵死纏綿,當真就如長穗所說的那般,從始至終,皆是玩弄,從未有過真心。
所以,長穗喜歡映雪哪里呢?
映雪告訴了他答案。
哦,是他那張臉。
捧著映雪的頭顱,慕厭雪換著角度細細端詳,發現這張臉確實像極了桓凌。所以,長穗喜歡親吻的究竟是映雪的臉,還是映雪背后那張,屬于桓凌的臉呢?
“映雪到底在哪里?!”
屏障外,長穗憤怒喊著他的名字,“慕厭雪,映雪究竟在哪!”
“他在——”
慕厭雪從屏障后走了出來。
寬長的袖擺墜地,傳出沉重的拖拽聲,晃動間遮掩他提在手中的東西,慕厭雪緩緩走到長穗面前,傾身,將手中的東西塞到她的懷中,溫柔的語氣里含著輕笑,“他在,這里呀!
長穗手中一沉,被塞入什么沉重粘稠的球狀物,低頭去看。
黑森森的環境中,一眼看去是雜亂烏臟的長線,像是打了結的頭發。有什么液體流入掌心,滴滴答答往下墜落,長穗動了動指尖,突兀對上一雙圓瞪瞳眸,那雙眼睛陷在血肉模糊的條條狀狀中,亂線中還藏著類似耳朵的東西。這是……
“啊——”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東西,長穗血液逆流,發出短促的驚叫。
啪。
圓滾滾的東西跌落在地。
長穗后退,脊背抵住房門撞了出去,明媚的光線頃刻灑入屋內,長穗腿軟跌落在地,看清屋內屏障上潑灑的大片血漬,哪有什么花竹紋路。
慕厭雪一襲黑衣,站立在屏障前,蒼白的俊容濺染鮮血,望向她的瞳眸毫無溫度,森森如鋒利霜雪。
“殿下,頭已經還給你了!绷硪恢皇痔嶂鵁o頭尸體,慕厭雪從黑暗中踏出,彎著唇角問:“這具身體,還要嗎?”
第69章 反向攻略15
慕厭雪瘋了!
慕厭雪一定是瘋了!
映雪尸首分離的慘狀觸目驚心,烏暗的血液浸透他華貴的衣袍,失了頭顱的身體被慕厭雪提起手中,像是破爛布條。
那顆從長穗手中滾落的頭顱,血肉模糊劃滿了傷痕,已經分辨不出原有的容貌。只剩一雙圓瞪突出的血眼,驚恐凝著虛空,血水涓涓。
“怎么了?”像是看不出長穗的恐懼,慕厭雪將那顆頭顱撿起,屈膝蹲到她的面前,“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把他還給你了,殿下為何不要?”
慕厭雪滿手是血,粘稠的液體糊蓋他原本的膚色,用修長的手指托穩血頭。他始終噙著一抹笑,黑漆的瞳眸像打翻的墨潭,細細欣賞著這顆由他親手刮花斬下的頭顱。
“啊,我知道了!毕袷钦页隽碎L穗丟掉的原因,慕厭雪溢出愉悅低笑,“殿下只喜歡他的眼睛對不對?”
映雪可是同他說,長穗最喜親吻他那雙眼睛。
幾乎沒給長穗反應的時間,那只漂亮的手便插入眼眶攪動,欲要將兩團血糊糊的東西塞給長穗。長穗只感覺身上的汗毛倒豎,哪里敢伸手去接。
“慕厭雪,你是不是瘋了!”她用力拍開伸來的手,嚇得聲線一直在顫。
身為靈物,她浮在天地歷經幾世輪回,并非沒有膽量。可就算在前世、在暮絳雪對她最瘋癲的時候,他也沒當著她的面做過這些殘忍血腥之事。
長穗怕的不是眼前鮮血淋漓的殘尸,而是慕厭雪近乎沒有人性的癲狂,這種危險超越了她的心理防線,若她此時是獸態,這會兒已經蓬亂炸毛,尾巴高豎。
是她……把他刺激過頭了嗎?
長穗臉色蒼白,算是真正感受到來自上古惡源的無邊壓迫,這是真真正正的血腥鎮壓。
“我沒有瘋!蹦絽捬┛聪蛩捻珮O淡,用力攫住長穗的下頜,“我只恨自己太清醒!
清醒的看透,長穗是如何玩弄了他的感情,踐踏著他的傲骨。
“原來,你也知道害怕嗎?”指腹下的皮膚細膩,在他用力的揉搓下,長穗的面容染上骯臟的血漬,一雙圓瞳顫顫驚恐,失了以往的囂張神氣,盈滿他的倒影。
慕厭雪想,他早該如此,早該看到她驚恐哭泣的面容,這樣他也無需扮演從容優雅,內里卻如怨婦般祈求她回心轉意。
“當了你這么久的愚蠢駙馬,你總要讓我恢復本性,肆意做一回自我……這樣才公平,對不對?”
長穗被迫同他對視著,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指著地上的殘尸諷問:“這就是你的本性?”
“不全是!辈恢氲搅撕问拢絽捬⿵澠鸫浇,“不過會給你了解的機會。”
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話。
“啊——”身后忽然傳來綠珠的尖叫,“殺、殺人了!”
回過神來的綠珠尖銳大喊:“你們傻站著干什么,快去保護殿下啊!!”
家丁們哪見過這種血腥場面,尤其殺人者還是一向溫潤性好的駙馬,不由都失了反應。在綠珠的大叫下,一群人回神,擼著袖子試圖上前,卻被一直沒有存在感的小廝攔住。
“公子。”知柏抽出后腰的軟劍,“是否清理干凈?”
慕厭雪眼皮也不抬,鼻腔發出輕嗯的同時,箍在掌中的面容劇烈掙扎起來,“你敢!”
聽出小廝話中的殺意,長穗怒瞪著他,“你若敢動他們,我不會放過你!”
她似乎還當自己是尊貴的公主,以為他會無條件縱著她聽她的話,這種嬌蠻任性的威脅,在這時真的傻到可憐。
“不會放過我……”慕厭雪語調輕輕,鉗著她的臉頰是萬般的漫不經心,“你想怎么不放過我呢?”
是學他那般,刮花他的臉、斬下他的頭,還是將他亂刀砍死泄憤?
現在他們的地位翻轉,慕厭雪既然敢同她撕破臉皮大開殺戒,自然是做了萬全對策。知柏只是他明面上的刀,實則整個公主府都已落在他的掌控,他可以做盡他想做之事。
“不妨你親自看看!蹦絽捬╆D她的面容,強迫她看向院子,貼在她耳邊柔聲:“看看我究竟敢不敢……”
砰——
院中破爛的木門閉闔,數十鬼面黑衣人從天而降,將那群家丁團團圍住。
長穗慌了神,她只是想讓慕厭雪憎恨她,沒想妄造殺孽,“不要……不要……”
眼看著那群鬼面人舉起彎刀,長穗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哭喊道:“慕厭雪,他們都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恨我大可以殺了我泄憤,不要傷害無辜之人,他們什么也沒做錯……什么也不知道……”
“不要……不要傷害他們……”
凄厲的哀嚎聲此起彼伏,一個又一個人試圖逃亡又栽倒在地,尸體堆聚成山,詭異的是地面干干凈凈竟毫無血痕。長穗帶來的家丁功夫并不差,卻都不是鬼面人的對手,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
長穗寒到發抖,忽然意識到,她先前派來的那些護衛,也是這么消失的。
“救我——”
“殿下救我——”有人從鬼面人的包圍圈中爬出,驚恐對著長穗伸出手。
他們甚至都不知發生了什么,就這么枉死在屠刀中。
長穗受控于慕厭雪,見狀試探著往前爬,企圖將人從尸骸中拉出,可還沒等她碰到那人的手,凌冽刀刃劃過,飛向長穗的只有斷裂殘肢。
“不要——”長穗溢出絕望哀嚎,只感覺天旋地轉,呼吸困難。
眼前這幕,像極了靈洲界覆滅之時,她也是這般看著生靈覆盡,卻做不到絲毫的挽回。
“暮絳雪……暮絳雪……”她低低念著這個讓她痛苦的名字,轉身朝他撲去,“人命在你眼中就這么不值錢嗎?!”
“是我要辱你是我在玩弄你,我就是見不得你好!就是喜歡看你愛而不得淪為笑柄!來啊,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何必拿無辜人泄憤!
“慕厭雪,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啊!”殺了她,拿她的命去贖罪,用她的命換無數生靈重生,換回靈洲界的重建。
一只手掐上她的脖子,暴戾收緊,“你以為我不想?”
身體被用力扯入慕厭雪的懷中,他掐在她脖頸上的手青筋崩現,冷森森的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你早已在我心里死了千萬次。”
在她穿過重重人海走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衣袖說喜歡他時,他就該砍了她的手。
在她當著眾人的面嘟著嘴說只肯嫁給他時,他就該拔了她的舌。
在她滿懷歡喜準備著婚禮,轉頭卻命他與豬成婚時,他就該挖了她的心。
她欺辱他、踐踏他、掩下滿目厭惡又撲入他懷中言愛,她說只愛他一人,說是他是她的夫君,與旁人歡好過后又要他時時刻刻想著她,躺在野男人的臥榻得意洋洋認定他舍不得殺她……在她眼中,他究竟是什么?
他究竟是下賤污劣到何種地步,才會留她至今舍不得殺。
“那你殺了我啊!”長穗還在叫囂。
脖間收攏的力道沒能扼住她的呼吸,她嘶啞逼迫著他,“你不是什么都敢做嗎?你不是膽子大的很嗎?這么多人你眼也不眨就能殺,殺了我不是容易的很嗎?”
“慕厭雪,你殺了我啊!”
“閉嘴——”脖間的手又用力了些,長穗悶哼一聲被卡住命門,大張著嘴巴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殺了你,”灼裂的疼痛像是割斷了她的脖頸,慕厭雪的聲線陰冷,“豈不是便宜了你!
意識開始抽離,長穗不受控制的煽動眼睫,徹底失去感官時,她聽到最后一聲忽近忽遠,“刑冊中折磨人的法子上百種,你說,你能撐到第幾種呢?”
她可以不怕死,但這世間多的事比死亡可怕之事,他總能找到讓她哭著求他的懲罰。
“……”
“……”
長穗被軟禁了。
整個公主府一夕之間易了主,向來大敞的府門變為封鎖的銅墻鐵壁,沒有一人能從這里逃離。
有忠心的仆從想要救出長穗,不等靠近房門,便被鬼面人一刀斬了頭。所有人瑟瑟圍縮在前院中,抱頭蹲地驚恐流著眼淚,他們先前看不起的那位窩囊駙馬,高坐在圈椅上擦拭指尖,眼皮也不抬,“還有人要救她嗎?”
斷裂的尸體就橫在院中,身首分離鮮血凝固,干凈的地面在此刻分外嘲諷。
見沒有人敢吭聲,慕厭雪站起身,玄金的衣擺蕩動不平,轉身間,一名高壯武夫從人堆中沖出,大罵道:“你這卑賤的北涼狗賊,竟然如此欺辱殿下!老子要……”
話未落,人站著,頂在脖頸上的腦袋歪斜砸落在地,引發人群的尖叫。
武夫躥出來的動作太快,手中又抓著菜刀,大抵是怕傷到慕厭雪,知柏出手時沒有控制好力道,濺灑出成串的血珠。
慕厭雪顰起眉頭,知柏白了臉色,連忙下跪請罪。
“我并非嗜殺之人,也不喜見血!边@句話,慕厭雪不知說了多少遍。
裹在玄金華服下的身軀修長直挺,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容依舊寬和,邁步下階,他跨過地面稀爛的頭顱,以溫柔無奈的語氣定下上百人的生死,“再有反抗者,便都殺了罷。”.
寢房中,一室昏暗,彌漫在房中的熏香泛著惡臭血氣,封閉難聞。
窸窣的開鎖聲傳來,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拉開,傾灑的陽光照亮室內,同時也照亮懸掛在屋內的頭顱尸體。
原來,天亮了。
長穗又往床角縮了縮,帶動手腳上的鐵鏈叮叮作響,冷硬的鎖鏈已經磨傷了她的皮膚,每一道都是掙扎的痕跡。
腳步聲近了。
長穗將面容深深埋入臂彎,如小獸般將自己團成小小一團,尖尖的牙齒用力咬住手臂。
“餓了嗎?”腳步聲停在了床帳前,緊接著是食盒輕輕觸碰到桌面。
床榻下陷,來人聲線溫柔,像是尋常談天,“你最喜歡的廚子沒了,只能隨便抓人做了些吃食,也不知味道如何!
長穗挑嘴,幾世習性難改對味道敏感,公主府的廚子據說是她從小吃到大的專屬御廚,平日變著花樣哄長穗多吃兩口。
“沒了,是什么意思?”長穗的聲音沙啞,緩緩抬起面容,掛著鎖鏈的手用力扣上慕厭雪的手臂,“你殺了他?!”
慕厭雪輕輕嘆息,“是他自己找死!
公主府封禁后,得知長穗被關了起來,老廚子舉著菜刀要同慕厭雪拼命,最后被自己的刀劃破了喉嚨。慕厭雪細細為長穗描繪著她并未看到的場景,“穗穗見過宰雞嗎?血濺了一地,我本想救他,他卻自己跌入了沸鍋,死相慘烈……”
他說這話時,映雪的腦袋就掛在長穗的床榻正中,那具殘破的身體被木架撐起,直挺挺立在一旁。長穗不敢下榻不敢挪動,總覺得映雪的亡魂在恨恨瞪著她,若不是她的利用,他也不會死在慕厭雪手中。
如今,又有人因她而死……
“你真是沒有人性的畜生!遍L穗渾身發顫,在叮當作響的鎖鏈碰撞聲中,朝著慕厭雪撲去。
她并非能一直保持理智,她也會沖動失智,就像此刻,她竟想撲倒慕厭雪把他掐死。可她吸入了太多藥香,又被鎖鏈禁錮中身體,滿含殺意的舉動落在慕厭雪眼中,猶如投懷送抱,男人只是微微后仰,便避開了她的雙手。
“看來我還是仁慈了!鄙焓謸ё淙霊阎械娜,慕厭雪感受著她細微的顫抖,“你竟還有力氣同我動手。”
僅用一只手,他就將長穗細瘦的雙腕禁錮在身后,長穗的身體被迫挺直,露出青紫斑斑的脖頸,一雙眼睛已經哭紅哭腫,濕漉漉的淚水布滿面容,沾黏著凌亂碎發。
真是可憐又狼狽。
“哭了這么久,還沒哭夠嗎?”碰上她打濕顫動的眼睫,長穗似痛般扭開面容,嘴巴微張還在哽咽。
“滾開!”眼眶中積攢了太多淚水,讓她看不清慕厭雪的神情。她只憑著滿腔憤怒發泄,“不要用你的臟手碰我!”
慕厭雪像是聽慣了她的怒罵,無論長穗如何躲避,都躲避開他泛涼修長的手指。直到長穗累到喘息,因吸入太多藥香軟下身體,慕厭雪才將食盒拎出,“來,吃些粥再哭。”
“滾!”
“你給我滾開——”長穗排斥的用身體撞他,“用不著你在這裝模作樣!你不是想殺了我嗎?直接餓死我算了!”
也幸好長穗沒什么力氣,滾燙的熱粥才沒有盡數潑到慕厭雪身上。他單手端著粥碗,白皙的皮膚濺上幾點粥漬,語氣冷了幾度,“前院還剩一百二十六人!
長穗喘息劇烈,愣了瞬顫顫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慕厭雪將粥碗抬了抬,淡淡凝著她沒有說話。
長穗的唇瓣囁嚅,淚水無意識順著眼眶流出,像是破碎的星辰。她看向慕厭雪,在被軟禁后、第一次認真看向他,面容干凈神情平靜的他,卻似乎比他將頭顱塞給長穗時還要瘋。
見長穗怔怔盯著他沒反應,慕厭雪眸色沉下,“知柏!
候在門外的知柏推門進入,不等慕厭雪下令,便聽長穗驚恐道:“不要——”
她彎垂了纖細的脖頸,細細弱弱的聲音滿是哭腔,“我喝……”
不能再讓更多的人,因她而死。
她明明低了頭,明明已經屈服求饒,可慕厭雪將她的手反扣在身后,并沒有放開。門邊,知柏還在靜靜等待命令,眼前的男人隨時會失去耐心,看著慕厭雪手中半抬的粥碗,長穗控制不住的嗚咽出聲,只能緩慢朝著粥碗靠去。
碗沿抵在長穗的唇前,一時分不清是長穗自己在喝,還是慕厭雪在喂。
滾燙的白粥冒著熱氣,撒著甜膩潮濕的花碎,并不好喝?砷L穗不敢停,也不敢說什么,她只能小口小口啄咽著,等到一碗粥喝完,她失去血色的唇已經被燙殷紅,配著滿臉淚水,看著更可憐了。
“可,可以了嗎?”不知何時,知柏已退出門外。
長穗抬起面容,殷紅的唇角留有粥痕,慕厭雪抬手替她抹去,看到長穗貝齒微露咬緊了唇瓣,似是想躲又留有顧慮。
“好乖……”慕厭雪被她怯弱的模樣取悅,盤旋在心里的戾意終于有所下沉。
在長穗輕微的躲避下,他捏住她的下頜把人往懷中拉,低頭堵住了她的嘴巴。此時的長穗本就處于弱勢,被他緊扣入懷更是沒有招架之力,她又驚又懼,沒想到鬧到這種局面,慕厭雪竟還會親她。呼吸被掠走的失控讓她嗚咽掙扎,像是脫離湖岸的魚,炸開的鱗片只能由人來一寸寸撫平。
“別,不要……”熾熱的呼吸落在皮膚,被啄吻過的青紫掐痕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仿佛又被扼住脖頸。
慕厭雪摟著她的后腰,用高挺的鼻梁蹭過她的鎖骨,沾染情谷欠的嗓音沙啞撩人,還有未知的危險,“不愿意?”
嘴巴又麻又痛,長穗張著嘴巴喘息,思緒已經亂成了一團,她下意識搖頭,“沒有!
因慕厭雪的親吻,長穗心中涌現大膽的念頭,想到斬情扣還未徹底變為暗紅,這就代表著慕厭雪對她還有絲縷愛意。
“我……”她輕輕開口,不太敢看慕厭雪的眼睛,“我錯了!
她小心翼翼探尋著慕厭雪的底線,用輕軟帶著哭腔的聲音求饒,“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身旁的呼吸驟涼,聽到她毫無征兆的屈服,慕厭雪微微坐直身體,與她拉開了距離。
感受到落到身上的視線,長穗心跳劇烈,始終不敢對上慕厭雪的眼睛。她不知道這招對他還有沒有用,總之她也不怕境遇更差,刺激到慕厭雪的底線剛好求得一死,于是她大膽喚了聲:“夫君!
她可憐兮兮的求饒,“夫君,我以后只愛你一人,你放我……呃。”
話未說完,細嫩的脖頸再次被用力掐住。
長穗疼到皺眉,被迫仰高脖頸,眼睛圓睜間不受控制對上慕厭雪的眼睛,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欲海翻涌,而是沉墜陰冷,映出她倒影的眼底,是尖銳的清醒。
“我可承不起你這聲夫君。”慕厭雪低啞的聲音不帶感情,并未被她蠱惑。
他以一種讓長穗呼吸困難、又不會窒息的力道掐著她,傾身覆面同她對視著,“我不拔你的舌頭,是還想聽你哭著求我,你真當我是舍不得嗎?”
他慕厭雪就算再下賤,就算再喜歡她,也不會在同一個陷阱里栽倒兩次,事到如今,他若還能被長穗騙到,不妨直接遞刀子讓她剜出他的心痛快。
那些話本就是折著骨氣在說,見慕厭雪不上當,長穗也裝不下去了。痛也要張牙舞爪,她揮著未剪指甲的手想要打他,兇狠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你有本事現在就殺了我!”
“你這個窩囊廢!活該被我騙被我玩弄,你根本就不敢殺我!”
“你不敢!”
她極力做出丑惡猙獰的模樣,想要讓慕厭雪厭煩不耐,然而她得到的卻只有冷眼漠視,在長穗累極失聲時,一直沉冷淡不語的慕厭雪突兀說了句:“你似乎,總想激怒我!
長穗并不是什么蠢笨自負之人,就算自信他舍不得殺她,她想活命也不會一昧激怒他求死。真要被他掐斷脖子,這樣對她有什么好處嗎?
視線從她的脖頸落回臉上,慕厭雪輕輕揉蹭著她的皮膚上的淤青,情緒不明的語氣帶著探究之意,“你很想死在我手中嗎?”
第70章 反向攻略16
——你很想死在我手中嗎?
有那么瞬間,長穗以為自己的秘密就要被慕厭雪戳穿了。若讓他認定這一點,那她恐怕這輩子都難以求死,這會比死還讓她絕望。
所以她給了慕厭雪一巴掌。
將各種翻涌驚恐的情緒掩下,長穗拖著無力的手盡全力甩了他一巴掌,嘲弄道:“我更想你死在我手中。”
不知是她的巴掌起了作用,還是慕厭雪自己也認為這個猜想很荒謬,總之,他只是用幽冷的瞳眸盯著她看了會兒,沒再探尋。
直到慕厭雪離開,長穗砰砰亂跳的心臟都未恢復平穩。脫力靠在墻壁,她看到懸掛在榻前晃晃悠悠的腦袋,映雪失了眼睛的眼窟已經不再流血,這顆腦袋自她被軟禁后就“陪”在榻前,長穗每看一眼,心中的愧疚就越濃郁。
是她害了映雪。
都是她的錯。
長穗閉上眼睛。
是她被這一世窩囊溫雅的小孽障迷了眼,竟認為他不會再同上一世那般殘暴,沒想到在她的刺激下,卻讓他癲狂的更為徹底。
慕厭雪瘋到這種地步,竟都不愿殺她,長穗真不知自己該哭還是在笑。
房中窗門緊閉,在濃郁的藥香侵蝕下,長穗渾身軟綿,一直沒多少力氣,更不知外面現在是什么時辰。
不知過了多久,上了鎖的房門再一次被人推開,知柏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又到用膳的時辰了嗎?
長穗睜開眼睛,順著半敞的房門,看到門外光線黯淡,已是黑夜。
知柏并沒有在房中點燈的意思,他動作麻利將飯菜擺上桌面,無視立在房中的無頭尸身,垂著眼眸道:“公子要您將這些飯菜吃完!
長穗是真看不懂,慕厭雪究竟要做什么?诳诼暵曊f恨極了她,為何非要管她一日三餐吃不吃東西。
“我不想吃。”那碗難喝的甜粥還卡在她的喉嚨,不上不下。
知柏像是早知她會拒絕,只淡聲回了一串數字:“一百二十三!
長穗顫了顫睫,有了慕厭雪先前的威脅,她幾乎瞬間明白了這串數字代表的深意。
明明白日還有一百二十六人,怎么不過半日,就少了三人?!
“為……”沒等長穗將質問的話說出,知柏已經轉身離開。
生怕他去傷害前院的下人,長穗蹌踉著有了動作,帶動鎖鏈響動不停,“我吃!我現在就吃!”
不經意與懸空的頭顱對視上,她雙腿一軟,被鎖鏈絆住直接從榻上摔了下來,發出好大聲響。不在意自己有沒有摔傷,她看到知柏腳步頓住,連忙懇求,“請不要傷害他們……”
知柏沒有回應,邁步出門重新上了鎖。
房中越來越暗了。
因尸體擺放的時間過長,就連濃郁的藥香也難以遮掩惡臭,在這樣昏暗、與殘尸共處的環境下,她不是鬧脾氣不想吃飯,也不是想通過絕食自盡,而是真的下不吃。
慢吞吞走到桌前,她看到桌面除了花粥,多了一盤葷菜,不知是什么肉,切割成薄片裝了小半盤,分量并不多,應該是估著她的飯量擺盤。
葷菜的香氣很濃郁,小范圍覆蓋了周圍難聞的氣息。
長穗坐在桌前,滿腦子都是擺在房中的尸身,就連抬臂拿筷箸的動作都異常困難。
必須要吃。
要吃完的。
想起府里一百多條人命,長穗忍著惡心小口吞咽。向來最重口腹欲的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吃飯會成為折磨。
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一邊吞咽著口中食物,長穗一邊想著自救方法,慕厭雪明顯已經瘋癲,她不能被動留在這里任他發瘋。眼下情況不明,她同嚴公公說過,等處理完公主府的事就會回去,如今她遲遲不歸,也不知王宮有沒有生變。若桓凌醒來久久見不到她,也定會生疑派人來問,到時,慕厭雪會怎么做?
砰——
思緒還未理清,緊閉的房門再一次開了。
來人沒有提燈,好似不受黑暗的影響,信步閑庭走到了她面前。
如審查犯人般,慕厭雪走到長穗身后,用手臂撐著桌面將人半攏入懷,輕飄飄的目光掃向只剩了半盤的肉片,俯身間吐出的氣息很輕,“好吃嗎?”
長穗身體繃直,忍不住冷聲:“與死人同屋吃飯,你覺得好吃嗎?”
慕厭雪啊了聲,像是才想起來,屋中還掛立著一具死透的尸體,“我以為殿下舍不得,才特意留在屋中陪你!
“殿下不喜歡他了嗎?”
長穗深呼吸,還是沒能控制住脾氣,啪的一聲將筷箸叩在桌面,“我更喜歡你,你要不要把你自己的頭擰下來掛在房里陪我!”
一縷烏發順著慕厭雪的肩膀滑落,貼蹭到長穗的臉頰,長穗很明顯感覺到,身后的人呼吸停了。
明明是晚夏,無形的寒意還是順著腳底攀爬而上。長穗的心跳蹦蹦狂跳,靜等著慕厭雪的發難,感受到他抬起了手,本以為那只手會再次掐上她的脖子,未曾想冰涼的指腹順著她的下頜上移,施力捏住了她的臉頰。
“現在再說喜歡我,不覺得可笑嗎?”被迫偏轉面容,長穗對上慕厭雪俯低的面容,在濃郁暗色下模糊不明,就連情緒也跟著隱匿。
“既然不再喜歡,扔出去就是了!焙芸,慕厭雪直起身,略帶諷意道:“殿下的喜歡總是來去匆匆,反復無常!
長穗不在意他怎么說,只知道映雪的尸體再放下去就要腐爛了,她實在沒勇氣,看著映雪生生從一具尸體化為猙獰枯骨,這會讓她聯想到暮絳雪。
很快,知柏進來將尸體抬了出去,緊跟著開窗通風,長穗猶豫了再猶豫,輕輕拉住慕厭雪的袖子,“把他……葬了吧!
慕厭雪默了瞬,“這是又舍不得了?”
生怕他又把尸體抬回來,長穗急聲:“你殺人不夠還如此折磨他,最后就不能讓他入土為安嗎!”
慕厭雪淡淡吐字:“不能!
他本不在意尸體最后的處置,但因著長穗假惺惺的求情,他偏不讓她如愿,“殿下若當真不舍,我還給你就是了。”
長穗氣急,“你殘害這么多的生靈都不知生懼,就不怕有朝一日這些冤魂回來索命嗎!”
就好像聽到了什么荒謬笑話,慕厭雪將袖擺扯回,彎起唇角笑容動人,“求之不得。”
殺人時不懼,更不會怕這些死在他手里的孤魂野鬼,倘若當真能索命一說,他定要帶著長穗一起死。
“吃啊!币婇L穗瞪圓了眼睛,僵坐在桌前沒了動作,慕厭雪催促道:“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長穗很想掀翻桌子,但她還記著那一百多條人命,只能壓抑著情緒道:“吃不下了!
“那可不行!蹦闷鹱郎系目牦纾絽捬┤厮种,誘哄的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威脅,“乖,要全部吃光。”
他為何執意讓她吃光?
長穗心中起了警惕。
窗門大敞后,清亮的月光照入室內,整座公主府還是陷在沉寂的黑暗中,無人燃燈。
慕厭雪坐到一旁,托腮看著長穗,見她久久不動筷,微微瞇眸,“你還在等什么?”
“還是說,你想讓我喂你?”
再看不出問題,長穗就真是傻子了,可她此刻沒有拒絕的能力,只能慢吞吞咀嚼著變涼的肉片,同時開始胡思亂想,這頓飯究竟有什么貓膩?還是說,飯菜有問題?
隨著最后一片肉咽入喉嚨,慕厭雪嘴角淺淡彎起的唇角越擴越大,最后凝出明艷癲狂的模樣。他用指腹輕輕擦拭長穗的唇角,再次問出已經問過的問題:“好吃嗎?”
月光下,慕厭雪模糊的五官逐漸清晰,昳麗中透著森森詭異。長穗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想了想,她說:“不好吃!
“不。”慕厭雪還在擦拭她的唇角,他輕輕搖頭,反駁道:“你該說,好吃!
距離越來越近,他用含笑烏墨般的眼瞳凝著長穗,語調溫柔道:“喜雪的肉,怎會不好吃呢?”
……喜雪?
長穗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喜雪是誰,是她當初讓慕厭雪抱著拜堂的豬媳婦,他竟把它殺了喂給她吃。
“你……”憤怒的話未出,長穗的嘴巴被冰涼的掌心捂住了。
慕厭雪近距離與她對視著,額心的紅痕刺目,“殿下讓我與它同吃同住,讓我好好照顧它,我可是有將它喂養的白白胖胖呢。殿下該是沒見,它后來已經胖到走不動路了,剛好適合宰殺!
長穗驚恐的瞪向他,圓滾滾的眼瞳中,是他越放越大的面容。
“現在,殿下吃了我明媒正娶的妻……那盤肉,還是我親自做的!辈恢氲搅耸裁矗絽捬┯鋹傂Τ雎暎僖淮螁枺骸昂贸詥?”
“我妻的肉,好吃嗎?”
“殿下還想吃嗎!
夠了!!
吹入室內的風稀釋了藥香,長穗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不少體力,不由用力推開了慕厭雪。
她開始捂住嘴巴干嘔。
若只是單純的吃豬肉,長穗不會這么驚恐,可偏偏是喜雪,偏偏慕厭雪要冠上明媒正娶的名頭,就好像她吃了活生生的人R肉,長穗只感覺胃里翻涌,難受得厲害。
“慕厭雪你還要瘋到什么時候……”軀體未受到絲毫損傷,長穗只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壞了。
她要逃出這里。
她不能再留在這里看他發瘋了!
腳踝上的鎖鏈只夠在內室活動,在長穗不怕受傷的拉扯下,鎖鏈拽折了床柱,還給了她沉重的自由。
砰——
掀開圓桌砸向慕厭雪,長穗不顧一切朝著房門奔去,沒能跑出幾步,拖長的鏈條便被靴底踩住,長穗磕倒在了門欄。
“跑什么?”一腳踢開攔路了圓桌,慕厭雪拽住鎖鏈緩緩朝她走來,長穗還在試圖往外爬,卻被收緊的鎖鏈拽痛腳踝,被拖回慕厭雪的懷中。
“就這么想出去嗎?”瞥了眼流血的腳腕,慕厭雪將她攔腰抱起。
長穗理智崩潰,對他又踢又打,“滾!你這么沒有人性的瘋子,不要碰我……放開我。
活了這么多世,長穗反反復復就學會了這幾句罵人的話,全都用在了她這孽徒身上。若慕厭雪擁有完整的記憶,便知這是長穗能罵出最惡毒的話了,她是真的很生氣。
可他沒有記憶,也不是曾經那個會哄她的好脾氣徒兒。
被揮動的鎖鏈砸到下頜,慕厭雪抱緊他的手臂收力,聽到長穗吃痛的悶哼。她到底沒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脫,反倒被粗長的鎖鏈捆了個嚴實,在慕厭雪懷中動彈不得。
“既然你想出來,滿足你也未嘗不可!蹦絽捬┍е霸鹤呷ァ
整座公主府都沒有燃燈,處處封閉的大門周圍都有鬼面人看守,再也沒有往日燈火通明的熱鬧,死寂到詭異。
直到邁步前院,長穗才聽到隱約的抽泣聲,寬敞的庭院中,她看到一群人跪聚在一起,周圍無人看守,卻無一人敢跑。
“公主!”
“公主殿下。 笨吹介L穗,有人忍不住驚呼,但看到抱著她的人時,無人喊擅動上前。
庭院兩側栽種著名貴花草,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泛著冷光,干干凈凈毫無污跡。庭前的高階平地上,放著一把紅木雕花圈椅,慕厭雪抱著長穗坐到圈椅上,烏金的衣擺鋪散垂落,一舉一動皆是從容慵懶。
院中的人開始抖了。
因為每當慕厭雪坐在這把椅子上,就代表有人會死。有膽小者哭出聲:“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慕厭雪沒有看階下,單手摟著懷中人,他用另一手撫摸長穗的臉頰,“只剩一百二十一人了!
意識到慕厭雪想做什么,長穗臉上的血色瞬失,“不要……”
“噓——”慕厭雪捂住她的嘴巴,“是殿下執意要出來的,那便該承受任性的后果!
“殿下剛剛打了我多少下?”
慕厭雪認真回憶著,光潔的額角還有被鎖鏈擊中的紅印,“就按十五下吧,那我們便殺十五人如何?”
長穗已經開始慌了,她瘋狂搖著頭,睜圓的瞳眸顫顫碎裂,已經照不清慕厭雪的容貌。院中已經傳來驚恐的哀嚎,她被慕厭雪強行掰轉面容,看著一支支從暗處飛出的箭射向院中,所有人都在抱頭哭求,卻無人敢跑。
跑,只會死得更快。
“殿下……”
有人喊著長穗,“殿下救救我們……”
一個又一個的人倒在青石板地,又被鬼面人迅速拖走,并未留下絲毫血痕。
“唔唔……”長穗劇烈掙扎著,絕望看著昔日照顧她的人慘死在亂箭中,她掙開慕厭雪的手掌,哭出顫音,“我錯了……慕厭雪我錯了……”
是她不該沖動,是她又害了他們,她崩潰道:“是我想要逃是我想打了你,你殺了我便是了,不要再傷害他們了!
她從慕厭雪腿上跌下,噗通磕在地上,仰著頭狼狽看著他,“放了他們……不要再傷害他們了,你打我罵我怎么折磨我都好,就算你殺我我也不反抗,求你……”
長穗哭的滿臉是淚,以臣服的姿態埋在他的腿上,抽噎著哀求,“求你不要再傷害他們了……”
慕厭雪沒有出聲。
任由長穗哭濕他的衣擺,他都只是坐著,毫無反應。
直到耳邊的箭聲停下,他才將手覆在長穗的發上,輕輕順著發頂往下撫摸,掌心在落到后頸時收攏,“結束了!
如提小動物般,慕厭雪捏著長穗的后頸,將人從膝上提起。望著長穗哭花缺氧的面容,他溫柔幫她擦著眼淚,“十五人,結束了!
他沒有收手,院中還剩一百零六人,會以各種理由因長穗而死。
堆聚在眼中的大顆淚水滾落,長穗心下一片冰涼,無數惡毒憎恨的話堵在口中,最終只化為一句:“你會遭報應的!
慕厭雪,你一定會遭報應。
自那天起,長穗房中的藥香更濃了。
被她掙開的鎖鏈,又牢牢釘死在墻壁中,長穗不受控制吸食著藥香,變得越來越虛弱,最后還需慕厭雪摟在懷里喂飯,昏昏沉沉就連翻身都是困難。
她有時也會清醒,能感受到有冰涼的手在撫摸她的臉頰,她被人摟在懷中,呼吸著沉醉迷幻的熏香,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嘆息,“你若能一直這么乖……也挺好!
如傀儡般這樣活著,好在哪里呢?
長穗沒力氣去看,腕上的斬情扣是何顏色,她只期待著自己的死期快些來臨。就這樣被慕厭雪折磨崩潰,日日躺在榻上像個活死人,她距離死期應該不遠了吧?
砰——
半睡半醒間,長穗忽然聽到了劇烈的撞門聲。
“殿下!!”熟悉的哭腔傳來,有人將她小心翼翼扶起,試圖喚醒她,“殿下,您還好嗎?”
長穗吃力睜開眼睛,看到綠珠跪坐在榻前,一身衣衫濕透,她身后跟著幾個提著彎刀的鬼面人。注意到長穗的目光,她忙解釋:“他們是陛下的人!
“殿下,是綠珠來晚了,綠珠這就帶您離開!蹦侨赵褐械耐罋,綠珠是唯一被放過的人,雖不知原因,但她猜一定同長穗有關。
從袖中掏出藥瓶放在長穗鼻間,刺鼻的氣味直沖肺腑,長穗嗆咳出聲,很快恢復了體力,“皇兄……如何……”
綠珠扶起她往外走,好似沒聽懂長穗的疑問,自顧自解釋著,“慕厭雪現在不在府中,我們的人撐不了太久,必須立刻離開這里。”
從房中出來,長穗才知綠珠身上的濕漉是從何而來,外面下雨了,而且是傾盆暴雨。
大門是萬萬不能走了,頂著砸落的雨珠,綠珠帶著長穗從運輸菜果的偏門離開,長穗聽到前院的打斗聲:“那些仆從呢?”
綠珠紅了紅眼眶,這些天她也是前院等死的其中一人,抽了抽鼻子道:“都已經逃出去了!
除了阻攔鬼面人的護衛,護在長穗身旁的還有十數人,其中有幾人長穗見過,他們是帝王親衛,小小一支親衛不足百人,卻各個驍勇善戰以一敵百。
從公主府逃出,長穗發現外面亂的厲害,不少百姓都在扛著包裹往城門跑,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見一群人護著她也在隨著人群逃,長穗腳步猛地一停,“為什么不是回王宮?”
她好不容易逃出慕厭雪的控制,此刻不是王宮最安全嗎?
綠珠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一名親衛開了口:“豫南王反了。”
長穗聽到他說:“王宮已經被豫南王的人圈禁,陛下也被困在了宮中,他命我們護送殿下出城,離開南榮永不再歸!
“什么叫……永不再歸?”長穗還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北涼大軍正在邊城虎視眈眈,慕厭雪不知是何立場身份,豫南王明知桓凌病重,為何不等再等等,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反?
“我不能離開。”不管是出于任務,還是對桓凌的感情,她都不能離開王城。
逆著人群,她不顧眾人的阻攔后退,“我要回去找皇兄,我要把他救出來!”
她知道一條密道,可以直接通到御花園的假山,先前她就是靠著這條密道,秘密穿回在王宮與南風館之間。
暴雨如注。
遠離喧囂人群的臟污破棚中,一群孩子瑟縮在一起,被一排鬼面人團團包圍。
鬼面人之前,立著位銀云鶴紋的玄衣男子,修長白皙的指骨捏著傘身,他的面容隱在傘中看不真切,低涼的嗓音中沁著幾分溫和,“抬起頭來!
十幾個孩子,都鬼面人被嚇壞了,他們更畏懼于玄衣男子的氣勢,哆哆嗦嗦的都不敢抬頭。唯有角落一個小乞丐,滿臉污泥衣衫襤褸,隨著玄衣男子的命令抬了頭。
隔著雨簾,他們的目光有了短暫對視,小乞丐雖怕的發抖,但倔強的沒有移開目光,好似要通過對視逼退他。
還是個小女孩兒。
慕厭雪笑了,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凝著那名瘦弱的小乞丐,僅僅一句話,便改變了她的一生,“就她罷!
“公子!”在鬼面人將小乞丐抓起時,雨幕中,匆匆走來一人。
慕厭雪微抬傘身,看到知柏跪倒在地,染著滿身血澀聲:“公主殿下她……逃了!
轟——
陰云密布的天空中,響起了悶雷。指腹輕輕摩擦玉骨傘柄,慕厭雪控制不住的笑出聲,早知會如此。
想來不徹底被他折騰死,她永遠學不會乖順。
知柏問:“要不要立刻封鎖城門?”
“不用!蹦絽捬┻b遙看向遠方,那是王宮的方向,“我知道她會去哪。”
不親眼看到桓凌死,她怎舍得離開王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