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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溫情攻略51

    ……

    長穗是被雷聲震醒的。

    渾身酸痛難忍,她翻了個身悶哼出聲,只感覺腰身像是被暮絳雪掰折了,連帶著雙腿也軟弱無力,幾乎是從榻上滾下來的。

    昨晚的記憶一幕幕浮現(xiàn),猶如窗外噼里啪啦猛烈撞擊的雨水,洶涌塞入長穗的腦海中,她趴臥在地上緩了會兒,強(qiáng)迫自己將那些不堪入目的記憶拋開,一遍遍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

    真的沒關(guān)系,就當(dāng)是和惡犬斗了一夜法。

    身為自然孕化的靈物,長穗多年清修看淡欲情,其實(shí)對這種東西并不在意,不然她當(dāng)年也不會毫不猶豫就愿意,以雙修之術(shù)凈化桓凌身上的陰煞之氣,但正如她之前所說的,和誰一夜風(fēng)流都可以,但暮絳雪,不行。

    轟——

    雷聲越來越大,像是將整個觀星樓攏入雷鳴之中,有些像她當(dāng)年化成人身時應(yīng)的天劫。

    這是天道看不下去,終于要降下懲罰收了她嗎?

    長穗緩了片刻,撐身摸索著朝窗邊走去。

    若這當(dāng)真是天罰降下,她毫無怨言,只要能救回桓凌,她并不后悔。只是,她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靈洲界還沒有救回……

    長穗觸摸到了窗角,在心里輕輕問著自己:

    ——她的任務(wù),還能完成嗎?

    這樣的她還如何凈化暮絳雪身上的惡魂?沾染了滿身罪孽,恐怕她連自己都凈化不了。

    暮絳雪是沐浴焚香后才來見的長穗。

    一進(jìn)門,他便看到晃蕩在暴烈風(fēng)雨中的窗扇,大敞的窗門任由雨水灌入,長穗穿著一身單薄寢衣,就這么一動不動淋在窗前,任由雨水猛烈在她臉上撲砸。

    她在等,等天道降下的懲罰。

    轟——

    在又一聲巨雷閃電中,她等來的是被暮絳雪擁入懷中,即將毀墜的窗扇被重新封闔,她聞到暮絳雪掩在熏香下的血?dú)猓c潮濕的雨水融合,像沾了沙蜜的刀刃,舔一口鮮血淋漓。

    臉頰貼在暮絳雪冰涼的胸膛,長穗聽到他的心跳聲,猛烈的要快沖出身體。

    不適的掙了掙,卻被暮絳雪抱得更緊密,長穗以為他也是怕了天道之罰,忍不住嘲諷:“原來你也會怕。”

    她的聲音還有些啞,說話時干澀微疼。

    暮絳雪的長睫顫顫傾垂,雨水打濕了他的鼻梁,滴落下來的水漬砸到長穗的眼皮,引來她不舒服的閉眼。她的下頜被暮絳雪抬了起來,輕輕摩擦端詳,也不知在看什么,半響才回:“七情六欲人皆有之,可惜我非世人眼中的常人。”

    他并不承認(rèn),吐出來的氣息泛著雨水的潮涼,“師尊好像也沒有教我,何為恐懼。”

    不會恐懼,也便學(xué)不來畏懼敬怕,自然也就無法無天視綱常倫理為無物,做不到收斂克制。

    長穗一把拍開他的手,已經(jīng)說不出是悔還是什么心情,冷聲反刺,“這么說,倒還是我的錯。”

    怪她做不好師尊,怪她仁慈心軟不會育徒,就該如最開始般日日毒打辱罵他,教教他究竟什么是恐懼尊敬。

    “不。”暮絳雪笑出來,“是徒兒愚笨頑劣,做不成師尊心中的好徒弟。”

    真是好一句愚昧頑劣。

    他這是在夸自己,還是對自身沒有清楚的認(rèn)知?!

    長穗不愿再搭理他,被雨水澆濕的衣裙黏在身上發(fā)寒,持續(xù)的雷聲下,天罰始終沒有降下。

    見她倔強(qiáng)地站在原地不動,暮絳雪擔(dān)心她淋了雨會生病,便想帶她去泡熱浴。想也知長穗不會同意,于是暮絳雪免去了口舌勸哄,直接將人打橫抱起,遠(yuǎn)離被雨□□聲波及的窗沿。

    “放開我!”

    “暮絳雪,你這個混賬……”不管長穗怎樣怒罵掙扎,她都被暮絳雪塞入了湯池,身上的衣衫被盡數(shù)剝?nèi)ィ患戳簟?br />
    昨晚的記憶重現(xiàn),長穗又氣又懼,掙扎著想要逃離,可她一個瞎子在湯池里又能往哪里躲?

    水花四濺,她終是被暮絳雪摟著腰拖了回去,牢牢禁錮在懷中咬著耳朵,“別亂跑,當(dāng)心嗆水。”

    像是感受不到長穗的驚懼,暮絳雪將視線落在她泛紅斑駁的肩頸,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那些痕跡更為旖旎,暗紅的色澤像是打翻的胭脂罐,片片搽抹深融。

    原本還想上些藥膏的,看著這些痕跡,暮絳雪忽然又將藥罐放了回去,這是他與師尊最親密的證明,他舍不得讓它們消失了。

    “好了……好了……我不碰了……”見人還在懷中掙扎,暮絳雪將雙臂老實(shí)圈回她的腰身,親了親她的側(cè)臉,“不累嗎?”

    掙扎了那么久,氣都要喘不均了。

    為了讓人乖一點(diǎn),他想了想,他貼在她耳邊說道:“人我?guī)湍憔然貋砹恕!?br />
    長穗果然不動了。

    任由暮絳雪在她臉上一下下輕啄著,她聽到他討賞般說著:“我派了最好的醫(yī)師去為他治傷,稀有藥材也隨他醫(yī)用,陛下也不會再過去折騰他。”

    長穗懸著的心并未放下,被他親的實(shí)在是癢,她推了推他,“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暮絳雪聽后也未生氣,對她的乖順還算滿意,回著,“師尊昨晚很真誠,徒兒怎么舍得騙你呢?”

    他說,過幾日會有一場春獵,他會帶長穗重返當(dāng)年救下趙元凌的獵場,還給她一個活蹦亂跳的兄長。

    長穗面上不喜不怒,并未問為何好端端的舉行春獵。她在心里起了算計(jì),暗暗描繪著獵場的地形圖,不知龍影軍趁機(jī)帶走趙元凌的機(jī)會有幾成,問題是,她該如何聯(lián)系他們呢?

    轟——

    滾滾響雷打斷了她的思路,心虛下她打了個激靈。

    “師尊別怕。”暮絳雪捂住了她的耳朵,凝著窗門的面容模糊不明,用溫和的嗓音安撫著,“這只是一場普通暴雨。”

    暮絳雪口中的普通,便是暴雨五日未停,期間洪澇疫災(zāi)接連而起,房屋塌淹死傷慘重,不少百姓流離失所,急需朝堂下派官員賑災(zāi)修繕。

    這或許真的只是一場普通暴雨,但也是災(zāi)難的開始。

    天晴之后,趙元齊不顧忠臣勸阻,帶領(lǐng)大部分朝臣家眷前往皇家獵場春獵,對災(zāi)民的死活漠視不顧。

    他很清楚他該管的,無關(guān)于帝王的責(zé)任,而是為了能在帝位久坐、活的更久一些。可他的眼睛實(shí)在太疼了,他都不知自己還有幾日活頭,哪還有心思管旁人死活。

    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趙元齊才知除權(quán)勢之外更多的是鎖鏈重?fù)?dān),纏在在身不得自由。趙元齊并非什么有良心之人,也不愿拘于禮法,難怪圣德女帝不愿將帝位傳給他。

    看來,長穗他們沒有冤枉他,他不適合當(dāng)?shù)弁酰睕龅拇_會毀在他手中。想著這些,趙元齊并沒什么愧疚悔意,只覺得這壞名聲暮絳雪該擔(dān)一半,畢竟,他只是他手中的傀儡皇帝。

    “陛下,絳雪大人將那妖女也帶出來了。”小太監(jiān)低聲同他匯報。

    “哦?”趙元齊挑了挑眉,探出駕攆朝后方望去,只見暮絳雪將一襲碧衣的少女抱上馬車,像是困住一只翠玉鳥雀,任車簾遮蓋嚴(yán)密。

    還真像藏什么寶貝似的,半分都不舍得讓人看,真是難為他舍得把人帶出來了。

    小太監(jiān)又報:“絳雪大人還救出了暗牢的叛黨,也在隨行的馬車中。”

    “是嗎。”收回視線,趙元齊倚靠在金椅上聲線平平,并沒什么惱火憂心。

    對于暮絳雪近日的癲狂之舉,他深有體會,想來他這一出春獵安排了場大戲要唱,也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瘋癲之事。

    正合他意。

    趙元齊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好過,最好在他死時能全部為他陪葬。

    到達(dá)駐營地時,已是響午。

    長穗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趙元凌,暮絳雪卻捏了捏她的臉頰,攔著道:“別急,晚些就帶你見。”

    之后暮絳雪便出了帳篷,直到夜幕降臨都未出現(xiàn),長穗懷疑他在故意耍她。

    他們這趟春獵陣仗極大,像是故意想引起誰的注意,若龍影軍未絕還打算救趙元凌,必不會放過這次機(jī)會,可長穗越想越覺得怪異。

    只怕……這趟春獵是引龍影軍現(xiàn)身的誘餌。

    不行,她必須想法子做些提醒。

    趁著暮絳雪還未回來,她正打算找借口離開帳篷,外面忽然亂了起來,“保護(hù)陛下,有刺客!”

    不好!!

    長穗心中一急,不等摸索到帳門,守在門外的兩個術(shù)士忽然倒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穗穗,不要怕。”

    損壞沙啞的嗓音聽不出熟悉感,長穗抓著那只粗糙布滿傷痕的手背,有些不確定,“是……阿兄?”

    “是我。”趙元凌咳了一聲,他的聲帶已經(jīng)壞了,現(xiàn)在每說一個字都會疼痛難忍。

    暮絳雪沒有騙她,他真的派人將趙元凌救活了,各種珍惜補(bǔ)藥治愈傷痕的藥膏拽回他的命,不過短短幾日便清醒過來。

    “我先帶你離開。”這里并不是多話之地,趙元凌的身體也撐不了太久,這會兒傷口崩開,全身冷汗直冒。

    長穗搖了搖頭,急忙道:“不要管我,你們快走,我懷疑這里面有什么陷阱……”

    她想趁機(jī)托住暮絳雪,為趙元凌他們增加逃脫的機(jī)會,然而趙元凌抓著她的手不肯放,“我知這很可能是陷阱,但就算前路有無邊煉獄,我們也必須沖出去闖一闖。”

    原地等死永遠(yuǎn)不會有活路,只有敢于掙扎不放棄一絲一毫的機(jī)會,他們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穗穗,跟我走,這次我不會再弄丟你。”趙元凌的聲音堅(jiān)定,明明沙啞的聽不出原本音色,卻讓長穗感到很安心。

    他在愧疚,在自責(zé),在后悔那日沒有緊緊抓住她的手,未盡到兄長之責(zé)保護(hù)好妹妹。

    如今他們再相遇,恍如隔世,中間似承載了千山萬水,長穗控制不住紅了眼眶,低喃喊了句:“桓凌……”

    龍影軍已經(jīng)在外面催促,他們快撐不住了,趙元凌似沒聽到她的呢喃,帶著長穗從帳篷里逃了出去。

    這次,她的眼睛沒有用綢帶遮擋,趙元凌該是看到了,卻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畏懼排斥。他低啞同長穗解釋著,“少時我做畜人時,為了逃出去,早已摸索到出山林的路線,那處沒有守衛(wèi)是片坡地,荊棘雜多極為難走,但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趙元凌也沒想到,他這一條無牽無掛的爛命會被少女國師所救,成為尊貴的皇子還險些登上帝位。

    只能說是天意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當(dāng)年沒能用到的逃命路線,如今竟讓他帶著長穗和龍影軍眾人逃出。

    長穗也沒想到,他們竟真的從獵場逃了出來,她原先還想著,他們被抓時她可以盡力拖一拖人,沒想到連帶著她也順利逃了出來。

    長穗顰眉,心中說不出的怪異,“會不會太順利了?”

    就像他們上次去詔刑臺救人,接連不斷的陷阱防不勝防。

    趙元凌頷首,反應(yīng)過來長穗看不到,低低道:“不管這是不是他們有意為之,咱們先離開這里。”

    為了加快速度,他強(qiáng)撐著將長穗抱了起來,無視手臂爆開的傷口結(jié)痂。公孫翰聞看的心驚,但又有些忌諱長穗的眼睛,出于忠義,他硬著頭皮出聲:“殿下,讓我來吧。”

    “不用。”趙元凌將一切看的明了,自知短時間扭轉(zhuǎn)不了這些人的看法,忍著痛并未多說,“走吧。”

    長穗靠在趙元凌的肩膀上,雖眼盲但很清楚趙元凌的情況,窩縮著不敢亂動。她又開始痛恨自己的沒用,明明說好要護(hù)著兄長,反過來卻還是要靠阿兄庇佑。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長穗閉上眼睛,心里雖還記著任務(wù),但短時間并不想再見到暮絳雪了,她需要調(diào)整心態(tài),靜下心來理清楚頭緒。對于之后的路怎樣走、任務(wù)該如何繼續(xù),她至今還未想出法子。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下了山也未見到追兵,高興之余又有些憂心。

    上一次他們也是這么輕易逃出,以為救回了主子卻被傀儡所惑,要不是公孫翰聞無意間察覺出問題,他們早已全軍覆沒,更別提再一次的營救。

    只那一次,足以讓他們懼了暮絳雪不動聲色的歹毒,至今留有陰影。

    下山后,周圍荒僻沒有人煙,就近的村落已經(jīng)被逃來的災(zāi)民擠滿。他們堆聚在村門山道,一看到人便下跪哀求,有甚者不管不顧直接撲上來拽人,哭喊著,“求求官爺,給口吃的吧,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

    “救救我娘吧,我娘快要病死了……”

    一行人被拉扯著難以挪動,趙元凌也幾次被抓到傷痕,鮮血已經(jīng)滲出衣面。

    無奈,公孫翰聞只能亮出利刀,惡狠狠趕走了他們,他煩躁道:“這里人多眼雜,咱們已經(jīng)暴露了蹤跡,不能留在這里。”

    趙元凌嗯了聲,他自然也知他們不能留在此處,是故意留下線索引追兵前來搜查,留給他們逃命的時間。

    眼前有些發(fā)黑,他穩(wěn)住聲音命令:“去尋一些破爛衣服,我們扮成災(zāi)民悄悄離開。”

    公孫翰聞眼前一亮,尋了一處短暫的休息所,帶了幾人連忙去尋衣服。

    陸陸續(xù)續(xù)有災(zāi)民北上,堆聚在北涼皇城乞討求救,城外的村落管不來也不敢管,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不敢外出,有些卻還是被暴動的災(zāi)民洗劫霸占,無人管治。

    皇家獵場下的村落也沒有太好過,但因家家戶戶都是打獵為生,村民抱團(tuán)謀生還能勉強(qiáng)抵御一二,只是長久被災(zāi)民堵在村中,家中糧食短缺捉襟見肘。

    皇城腳下都是這番慘象,被洪澇疫病禍害的受災(zāi)區(qū)餓殍遍野,又該是何種人間煉獄?!

    “昏君!奸臣!是真要看著北涼亡國嗎!”除了內(nèi)憂,據(jù)說邊境那邊也早已有了兵亂,只是消息被壓了下來極少人知,不知安了什么壞心。公孫翰聞恨恨罵著趙元齊和暮絳雪,恨不能拼了這條老命,立刻將趙元凌推上帝位。

    眼下千瘡百孔的北涼,只有他能救了。

    看著發(fā)生在眼前的災(zāi)禍,趙元凌薄唇緊抿臉色蒼白,心中有了不安的猜測。他緩緩將目光落在……落在擁有澄凈金瞳,卻無法視物的長穗臉上。

    “阿兄?”長穗安靜站在旁側(cè),忽然感覺眼睛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她下意識躲開,想要用綢帶遮擋住眼睛,低著眼睫弱聲:“阿兄不要看……”

    她已深陷妖魔禍眼的蜚語中,再也沒有往日的驕傲,變得自卑而又怯弱。

    心中酸澀,趙元凌摸上她臉頰的手控制不住的發(fā)抖,心中疼得厲害,“穗穗……”

    他有些說不出話,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是兄長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了……”

    淚水即將沖出眼眶,卻又被長穗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想開口對趙元凌說什么,卻又怕一開口就是哭腔,只能咬著唇搖頭,將所有話吞回肚子里。

    “衣服找來了,大家快換上!”

    身為女子,長穗沒辦法同他們一起換衣,被趙元凌帶去了一處安靜無人的屋墻角下,親自守在外面。

    長穗不敢拖延,但失明下總歸有諸多不適,粗糙難聞的破衣難分正反,與長穗平日穿的衣裙都不太一樣,不由越穿越急,越急越穿不好。

    等她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將衣服糊在身上,連忙喚了聲:“阿兄,我穿好了。”

    墻外沒有回應(yīng)。

    “阿兄?”

    長穗又喚了幾聲,扶著墻壁一路走到拐角盡頭,竟始終得不到回應(yīng)。

    不知何時,四周安靜了下來,就連遠(yuǎn)處的吵嚷聲也消失不見,靜的詭異。長穗心中漫上不安,伸著雙手往前摸索,顫著聲音繼續(xù)喊趙元凌的名字,“你在哪里……”

    破衣沒了半截袖子,露出纖細(xì)白皙的臂腕,清晰可見男人先前抓握留下的指痕。這樣的她,就算混在災(zāi)民中也很難讓人忽視,若無人看護(hù),只怕分分鐘就會被虎狼搶奪撕碎。

    這樣的她,怎么敢,又怎么有勇氣逃的呢?

    手腕忽然被一只泛涼的手掌攥住,長穗的心提了起來,“阿兄?”

    “錯了。”修長的五指緊緊圈握住她的手腕,只微微一扯,長穗便蹌踉著撲到那人懷中。

    鼻息間傳來淺淡的冷香,那人一手抓著她的手腕,一手將她圈抱入懷中,貼在她的耳邊嗓音輕輕,含著幾分笑意,“師尊,是我啊。”

    怎么能將他認(rèn)錯了呢?

    暮絳雪有些許的不悅,但一想到即將發(fā)生的事,心情又變得好了起來。

    沒關(guān)系的,他安慰自己。

    唱戲的戲臺已經(jīng)搭好,各角也已就位,現(xiàn)在,就等他心愛的小師尊回去看戲了。

    第52章 溫情攻略52

    “……”

    當(dāng)長穗恢復(fù)意識時,人已經(jīng)回了獵區(qū)。

    熏著冷香的帳篷中,寬敞沉靜,她翻身從榻上坐起,被一只顫巍巍的手扶住,“姑、姑娘,小心。”

    很是稚嫩陌生的聲音,應(yīng)該是位年紀(jì)不大的少女。

    顧不上詢問她的身份,長穗著急道:“暮絳雪呢?”

    少女心中對她還有懼怕,不敢抬頭看長穗的眼睛,她結(jié)結(jié)巴巴回著:“國,國師大人在獵場,大人有吩咐,說是您醒來若想見他,便帶您過去。”

    不等她近一步詢問,便看到長穗摸索著緞帶遮住眼睛,“帶我去見他,立刻。”.

    少女名為雅書,是暮絳雪為長穗千挑百選出來的新侍婢,今年剛滿十六。

    長穗的記憶還停留在山下村莊中,頭懵懵發(fā)疼有些不清醒,得知今后都是她隨身伺候,下意識問了句:“秀琴呢?”

    雅書又開始結(jié)巴,似乎每次緊張,她說話都不太利落,支支吾吾好半天沒說出個緣由,長穗沒再勉強(qiáng),心知秀琴已經(jīng)兇多吉少。

    那孽徒身上的罪孽,又添了一筆。

    “尋個機(jī)會離開吧。”長穗淡聲。

    誰知雅書一聽,直接噗通跪倒在她面前,慌慌張張問著:“是奴婢哪里惹姑娘不高興了嗎?還是奴婢做錯了什么?”

    “你這是做什么?”長穗被嚇了一跳,摸索著彎身扶人,“我沒有不高興,你也沒有做錯什么,是我身邊很危險。”

    清棋和秀琴就是前車之鑒,仿佛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長穗不愿更多無辜之人受她牽連,她讓雅書離開,是為了她好,“留在我身邊,你會沒命。”

    雅書連連搖頭,反應(yīng)過來長穗看不見,著急解釋,“奴婢這條命是國師大人救回來的,奴婢不怕危險,愿意留在姑娘身邊!”

    她磕磕巴巴表達(dá)著忠心,話里話外對暮絳雪都是感激尊敬。

    長穗怔了下,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暮絳雪救了你?”

    雅書點(diǎn)著頭,一說起此事便忍不住哽咽,“奴婢原是陛下身邊的奴婢,因緊張口吃引來陛下不悅,被拖去庭院杖斃……”

    暮絳雪出現(xiàn)時,雅書已經(jīng)被打的沒了半條命,滿身是血疼昏了頭,竟膽大拽住了他的衣角求救。

    當(dāng)時暮絳雪從她身旁途徑,大抵是沒想管的。也不知是因自己的衣裳被臟血污了,還是垂眸看到雅書的模樣太過凄慘,不管原因是何,他都停了腳步把她救了,還帶回了咸寧閣養(yǎng)傷,為她指派了這么重要的差事。

    雅書知道,宮中人都傳絳雪公子看似溫雅良純,實(shí)則心狠手辣,就連陛下都不敢招惹。

    她擦了擦眼淚,辯解著,“不管怎樣,奴婢這條命都是公子救回來的,若日后當(dāng)真沒了性命,便就當(dāng)還了公子的救命之恩。”

    長穗沉默了,她倒沒想到,暮絳雪還會出手救人,她還以為他早將自己的良心丟了。

    這是不是說明,他還不算無藥可救,或許她還有嘗試的機(jī)會?

    “起來罷。”見雅書這番忠心耿耿的模樣,長穗沒再執(zhí)意勸說。

    見長穗不再趕她,雅書破涕為笑擦干凈眼淚,連忙重新扶住長穗,“奴婢這就帶您去見公子!”

    長穗只淡淡嗯了聲。

    若她眼睛看得見,便會發(fā)現(xiàn)雅書生著雙明凈杏眸,在驚恐流淚時,瞳眸大睜呈現(xiàn)幼態(tài)的鈍圓,與長穗有著兩分神似。是出于這個原因,他才會將人救下,取名雅書留在長穗身邊伺候。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他總要慈悲些許。

    通往獵場高臺的路是有一條階梯廊道,越往前走坡路越陡。長穗當(dāng)年只來過一次,因?yàn)樵谧粉櫡垼瑳]耐心走階道,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上高臺的。

    如今她失了修為,被雅書攙扶著一步步邁上臺階,終于知曉為何清棋和秀琴會追來的那么遲,這條路,太長了。

    長到長穗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有多無用。

    “總算上來了。”雅書舒出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

    站在看廊時倒沒覺得什么,一踏上高臺,才感受到烈烈揚(yáng)動不止的風(fēng)流,吹得衣裙四散蕩動。雅書壓了壓裙擺,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jī)會踏上這里,不由好奇張望,“好漂亮呀。”

    入目便是郁郁蔥蔥的山林,方正的石磚壘砌出高墻,區(qū)分出獵場與駐營地的界限,一面是自然的野性,一面是鱗次櫛比的奢華帳篷,隱約還可看到在帳篷間巡邏的士兵,世家小姐們聚在高臺看廊賞景。

    長穗沒興致聽雅書描述看臺上的景色有多好,她心不在焉想著剛剛套出來的話,得知暮絳雪不僅僅是帶回了她,龍影衛(wèi)和趙元凌也皆被他抓了回來。

    果然,先前的順利脫逃是他故意為之,就是不知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沿著高臺又走了小半刻,雅書忽然咦了一聲。

    她伸著脖子往下看,同時,長穗聽到前方傳來的吵嚷,一群人正聚著看什么,有人拍手奉承:“國師大人好箭法!”

    “陛下這一箭射的妙呀。”

    “啊,又到國師大人了。”

    砰——

    伴隨著嘹亮的鑼響,小太監(jiān)拉長尖細(xì)嗓音:“時辰到。”

    “恭喜國師大人,又勝了。”一群人紛紛恭賀。

    詭異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長穗雖看不到前方發(fā)生了什么,但腦子卻浮現(xiàn)了她當(dāng)年在獵場救下阿兄的畫面,當(dāng)時,趙元齊他們在……

    長穗心中涌上不好的預(yù)感,抓住雅書的手臂,“他們在做什么?”

    小丫頭不知看到了什么,有些呆呆傻傻說不出話,她睜大眼睛看著下方,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他們在……殺人?”

    最后兩字低弱沒什么底氣,因?yàn)樗膊淮_定,那些還算不算人。

    高臺之下,圈出的一片獵場中,橫七豎八倒著中箭身亡的尸體,他們有的被釘在地上,有的被射在樹樁,還有的雙腿中箭,正在泥地里痛苦爬行,還有一些,身著襤褸蓬頭垢面,明明沒有中箭,卻以扭曲的姿態(tài)四腳爬行,如同山中野獸,在痛苦的嘶吼沖撞,卻始終沖不出那些陷入泥地的尖刺柵欄。

    趙元齊冷眼看著高臺下的畜人,忽然煩躁摔了手中獵弓,“不玩了!”

    連輸三場,身邊還盡是些見風(fēng)使舵的蒼蠅,再好的興致都被敗光了。

    他甩袖離開,陰著一張臉無人敢攔,恰好與迎面走來的長穗撞見。腳步一停,他沒理會雅書的跪地行禮,瞇著瞳眸問:“你怎么來了?”

    長穗沒說話。

    趙元齊沒惱,還在繼續(xù)追問:“暮絳雪怎么舍得放你出來?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長穗眉頭微顰,依舊沒說話。

    雅書想回答什么,但實(shí)在是怕的厲害,哆哆嗦嗦一句話也不敢說,匍匐跪地間,她看到明黃的衣角蕩動,趙元齊負(fù)手繞著長穗走了兩圈,又看向不遠(yuǎn)處被眾人圍擁著的身影,忽然啊了一聲。

    他明白了。

    煩躁的壞心情忽然得以治愈,趙元齊彎起唇角露出笑容,很突兀靠近長穗,“你知道,下面那些畜人是怎么來的嗎?”

    長穗偏了偏面容,遮目的緞帶蕩動,掃到了趙元齊的眼睛上,他的妖瞳又開始痛了。

    于是他說:“暮絳雪比我會玩多了,以前我不過是玩玩死囚,他可是將活生生的人喂了藥掰歪了四肢,再投入獵場中充當(dāng)獵畜……看他們在地上爬行扭動,還真像是畜生了。”

    趙元齊笑問:“他的箭術(shù)是你教的嗎?一箭封喉分寸不讓,殺人還真是不眨眼睛。”

    最后一句他說的是:“龍影軍,不過爾爾。”

    還不是成了他們肆意取樂虐n殺的畜人。

    “……”

    長穗走到暮絳雪身邊時,那些吹捧看戲之人都已散離,就連雅書都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他似乎早就看到了她,見她出現(xiàn)并不驚訝,放下長弓主動走向她,握住她的手?jǐn)埲霊阎校暗饶愫镁昧恕!?br />
    暮絳雪的聲音溫柔動人,像是情人間的撒嬌,“還以為師尊不來了。”

    長穗摸上了他的臉頰。

    “師尊?”暮絳雪頓了下,主動彎身任長穗撫摸,正要說些什么,覆在面上的手掌撤離,隨之而來的便是重重的巴掌聲。

    啪——

    掌聲劃破風(fēng)流,因猛烈的力道發(fā)出清脆響聲。

    這一次,長穗用了十成的力道,打完之后掌心發(fā)麻打著顫,她又不解氣的去扯暮絳雪的衣襟,厲聲質(zhì)問:“你怎么敢?!”

    到底是她天真了,竟以為他還有藥可救。

    那么多無辜生靈的鮮血沾在他手中,任長穗以死謝罪,也洗不脫他那殘忍可怕的惡魂。

    “我收你為徒時是怎么告訴你的?”

    “你當(dāng)初又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

    暮絳雪被她拽折了腰身,略顯狼狽低垂著眼睫,白皙的臉頰已經(jīng)紅腫滲血。他似是不解長穗的暴怒,彎身握住長穗的手腕,“師尊不高興嗎?”

    輕輕掀睫,他望向長穗遮著綢帶的面容,低低解釋:“徒兒明明已經(jīng)達(dá)成你的要求,讓你如愿見到了活蹦亂跳的趙元凌。”

    他甚至為了哄她開心,還大方放她離開。

    暮絳雪顫顫了眸,臉上的表情在迅速流失,抬手解開那條礙眼的綢帶。他看著她澄凈的金瞳,語調(diào)越來越緩,“同他下山玩了這么久,難道,師尊還不滿足嗎?”

    他們自以為的逃脫,在暮絳雪眼中,竟只是哄長穗歡心的交易。

    長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垂下手臂搖了搖頭,“你竟還覺得自己無錯……”

    “我何錯之有?”暮絳雪臉上已經(jīng)徹底沒有表情,歸為深潭般的死寂。

    他冷下聲音道:“任你和趙元凌離開是對嗎?放龍影軍放虎歸山是對嗎?拱手將帝位送給趙元凌,要他娶你殺了我是對嗎?”

    他一把將長穗扯回身邊,撕開偽裝陰戾道:“你以北涼為借口,輕易便松口嫁給趙元凌。你不是最在乎綱常倫理嗎?怎得我與你已有了夫妻之實(shí),你卻以交易回絕我?”

    好啊,那么交易結(jié)束,他想做什么她又有什么權(quán)利干涉?如今的她,還算得上他的師尊嗎?

    “長穗。”暮絳雪扣住她的下頜,聲線陰冷,“你捫心自問,錯的只有我嗎?”

    長穗這才反應(yīng)過來,暮絳雪是在記恨她那晚的求娶拒絕,之后發(fā)生的種種都是在為懲罰她做鋪墊。“所以你故意設(shè)下春獵之局,引龍影軍來救,為的就是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在我面前虐n殺他們逼我嫁給你?!”

    暮絳雪沒有否認(rèn),而是輕輕摩擦著她的下頜,“那師尊愿意嫁給我了嗎?”

    長穗氣紅了眼,“你做夢!”

    “暮絳雪,你不怕遭天譴我怕!我寧死都不會嫁給你,你不如也不把丟下去當(dāng)畜人,讓我同他們一起死!!”

    “好——啊——”暮絳雪幽幽回了句。

    他將長穗拉入懷中,用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眼睛,“既然師尊同意了,那我就將他們都?xì)⒘耍纯茨転槟銛下多少亡靈聘禮。”

    “聽到了嗎?”暮絳雪側(cè)身看向階下瑟縮的宮侍。

    溫文爾雅的公子一襲白衣,懷抱著心愛女子,含笑說道:“我的師尊說了,把下面那些畜人,都、殺、光。”

    長穗睜大了眼睛,雙腿發(fā)軟險些跪倒在地上,被暮絳雪狠狠勒著腰身。

    “噓——”暮絳雪捂住她的嘴巴,不想聽到她在說些惹他不悅的話,貼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師尊別慌,趙元凌我還沒動呢。”

    “你想讓他怎么死呢?”

    “……”

    “……”

    雅書將前太子帶入帳篷中時,屏風(fēng)后靜悄悄的沒有聲息,她沒敢多看,示意守在帳篷外的侍衛(wèi)離開,小心翼翼將帳簾拉闔。

    帳篷中,趙元凌手腳皆束著鐵鏈,雖衣衫染血形貌狼狽,但并未被折斷四肢,還能好生生站著。

    他看向面前的屏風(fēng),看到繡著鴛鴦戲水的薄紗后,暮絳雪懷抱著長穗靠坐在美人榻上,他透過紗面看他,他透過紗面看他,兩人目光隔著紗面撞在一起,皆是讓人膽寒的冷鷙。

    “師尊。”暮絳雪先移開了視線,低眸望向懷中人,“我把你阿兄給你帶來了。”

    “唔唔……”長穗掙了掙,被暮絳雪束住手腳捂住嘴巴,依舊說不出話。

    她只能任暮絳雪在她耳邊自言自語,“師尊總是口口聲聲說著我最重要,卻將整顆心都給了趙元凌,徒兒真的好嫉妒……真想……”

    暮絳雪眸色轉(zhuǎn)暗,暴戾的情緒一閃而過又被他壓下,他用輕快的語調(diào)轉(zhuǎn)開話題,“師尊為他付出了這么多,無論在何種境地,都未放棄過他。”

    “你說,趙元凌能如你對待他那般,一直堅(jiān)定的選擇你嗎?”

    長穗的掙扎弱了,她隱約意識到,暮絳雪要做什么。

    將目光重新落在屏風(fēng)外,暮絳雪悠悠道:“殿下出去走了一遭,想來也該知,如今的北涼是何境地。”

    敵國的兵已經(jīng)攻入邊城,數(shù)萬大軍被敵軍圍困等待救援,而王城中少帝正在春獵游樂,南方水患不斷疫病難抑,朝堂四分五裂,百姓怨聲載道頻發(fā)暴亂,北涼正在搖搖欲墜。

    談起這些時,暮絳雪毫無愧疚憐憫之心,他含笑盯著屏風(fēng)外的趙元凌,問:“這般生靈涂炭的人間,殿下忍心見死不救嗎?”

    他說,他可以助趙元凌登上帝位,可以助他平邊境之亂治理疫情,甚至還愿守北涼一代安穩(wěn)、助他成明君,名垂青史。

    趙元凌靜靜聽著,等暮絳雪說完,才淡淡回了句:“還真是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

    暮絳雪將他所求所想的,或者說天下大部分人的所求所想,都滿足了,“所以,你的條件是什么?”

    長穗的眼淚滴在了暮絳雪的手背。

    暮絳雪松了力道,任長穗的抽泣聲流出,低眸撫上她的臉頰,“我想要的,很簡單。”

    那便是——

    “告訴長穗,你不要她了。”

    只放棄一個連親緣都沒有的妹妹,便可得到至高權(quán)利,換回天下安定,任何人都知這該怎么選,長穗也很清楚。

    她的眼淚簌簌落著,就算暮絳雪不再捂她的嘴巴,她也哽咽著說不出話了。

    趙元凌沒有猶豫,拖沉重鎖鏈繞過了屏風(fēng)。

    在長穗面前站定,他看著哭的滿臉是淚可憐痛苦的妹妹,忽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在暮絳雪陰冷的注視下,他喚了聲:“穗穗。”

    低啞損壞的嗓音很是難聽,再也尋不回最初的熟悉,他說:“辛苦你了。”

    鎖鏈忽然劇烈搖動作響,臟污的袖中有銀光一閃而過,這句話落,長穗被大力拽離,她茫然撲倒在地,聽到暮絳雪輕蔑諷刺:“你要?dú)⑽遥俊?br />
    暮絳雪單手抓住趙元凌的手臂,還有余力瞥向長穗倒地的位置,“真是愚蠢的選擇。”

    “不。”趙元凌緊緊攥著手中的匕首,刀刃距離暮絳雪的喉嚨還有半指,卻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對上暮絳雪的眼睛,他冷冷道:“你這樣不懂愛為何物的孽障,永遠(yuǎn)不配得到穗穗的喜歡,所以我的選擇是——”

    手腕出其不意的反轉(zhuǎn),他將刀刃對準(zhǔn)自己,帶動著暮絳雪的手狠狠插入心口。

    血濺一地,他的回答是:“成全穗穗。”

    只有他死了,長穗才不會再受暮絳雪威脅。

    只有他死了,他的妹妹才可以解脫。

    身為兄長,他沒有盡到愛護(hù)妹妹的責(zé)任,反而害她卷入這滔天禍劫之中,這是他的錯,他不該任由錯誤繼續(xù)。

    砰——

    是誰倒在地上的聲音。

    長穗的臉上被濺上溫?zé)狨r血,摸到了一只布滿斑駁傷痕的手臂。她有些不可置信喚了聲:“阿兄?”

    “阿兄……桓凌……你不要嚇我……”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長穗爬到他身邊,她摸到了滿地粘稠血液,低頭卻什么也看不見,她甚至感受不到眼淚的掉落了。

    趙元凌噴出一口鮮血,定定看著在他面前哭喊的小姑娘,張口想要說些什么。

    他在暗牢受盡了折磨,以為自己踏入了無邊煉獄,再也回不來了。

    昏昏沉沉中,他腦海中出現(xiàn)了很多他未經(jīng)歷過的畫面,他開始頻繁幻到一個綠裙少女,明明與長穗長得一模一樣,卻比他認(rèn)識的長穗更為活潑嬌俏,甚至有些小野蠻,一口一聲喚著他:“桓凌。”

    那么愛笑的少女,后來在他面前哭的滿臉是淚,發(fā)著狠承諾,“我會救你的,桓凌,我一定要救活你……你不要離開我……”

    可他不是桓凌,他是趙元凌,他一直是這么認(rèn)為的。

    哪怕,他解釋不清他為何會看到那些奇怪畫面。

    可就在剛剛,在暮絳雪開出那些誘人條件時,趙元凌感覺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他像是感受到了……桓凌。

    “穗穗……”這是桓凌的選擇,也是趙元凌的選擇。

    此刻,他以趙元凌的身份對長穗說:“我大概……沒你想的那般高尚,天下百姓重要,可你也……無價,我的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所以我……”

    還給你。

    這樣,他也無需選擇天下還是妹妹。

    鮮血順著他的唇角流落,沾濕長穗的掌心。

    “不要……不要……”長穗想要把他抱起來,卻抖的沒有力氣。她恨極了這樣廢物無用的自己,額間淺淡的法印籠上一抹不詳?shù)幕鹱疲槐楸槟剜骸澳悴豢梢运溃豢梢浴!?br />
    她要想辦法救他。

    她一定要救他!

    牢不可破的封印現(xiàn)出裂痕,長穗感受到居諸不息正在體內(nèi)嗡鳴,似要沖開她的血肉撕裂而出。

    察覺到長穗的不對勁,怔愣的暮絳雪終于回過神來,他跪倒在她的身邊抱住她,“穗穗,不要做傻事……”

    他雖然恨極了趙元凌,可沒想讓他死。

    他只是想讓長穗看清趙元凌虛偽的真面目,想讓長穗知道這世間的螻蟻究竟有多卑劣,他只是想讓,想讓長穗多愛自己一些……

    可無論他怎樣喚,都喚不回長穗的神智,眼看著那抹火灼之色越燒越烈,暮絳雪用力攥著長穗的肩膀,再一次認(rèn)輸:“穗穗,我?guī)湍恪人!?br />
    “我?guī)湍憔然钏貌缓谩!?br />
    趙元凌的瞳眸開始渙散,眼前又開始浮現(xiàn)那些他未曾經(jīng)歷過的畫面,生命流逝間,那些畫面逐漸融入他的記憶,化為另一人的模樣。不等暮絳雪做什么,只聽啪的一聲,趙元凌的軀體化為無數(shù)塵埃。

    “天地有命,有些事無需強(qiáng)求。”塵埃出傳出桓凌的聲音。

    若靈洲界的覆滅是天道注定,那這惡果不該由長穗來擔(dān)。

    “穗穗,放棄罷。”一縷靈光撫平法印上的火灼,長穗失去意識被暮絳雪抱住,她最后聽到桓凌嘆息著勸她——

    靈洲界,不要救了。

    第53章 攻略失敗1.0

    “……”

    趙元凌死了。

    死時他想起了一切,用自己微弱的靈力撫平了長穗的自毀,血肉化土,隨著一抹春風(fēng)吹入,消失無蹤。

    長穗醒來后,開始莫名嘔血,她不知道自己嘔出了多少血,只感覺心臟疼的快要撕裂,血水打濕她的下巴,噴濺在暮絳雪的衣衫,她的耳邊出現(xiàn)了好一會兒的嗡鳴,世間變得吵嚷,又過分安靜。

    她怔怔望著虛空,已經(jīng)聽不到暮絳雪的聲音了。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在恢復(fù):

    ——靈洲界的那場大婚,毀于暮絳雪之手。

    ——桓凌之所以遭逢妖魔暗算、沾染陰煞之氣,也與暮絳雪有關(guān)。

    早在那場大婚之前,暮絳雪便與妖魔勾結(jié)叛出宗門,成立了陰邪詭派永暮宗。長穗初初化為人形之時,誤入的根本不是蠻荒殘象,暮絳雪也并非什么修者遺孤,他是引上古眾神隕落的天地魔煞,由萬千惡念幻化。

    長穗當(dāng)時誤入的地方,是真正的蠻荒古境,那里是封印暮絳雪的禁地。

    就是這樣一個由惡念化生的魔頭,竟對她說愛。

    對于感情,長穗是遲鈍的,她從未意識到暮絳雪對她有特殊感情,所以在暮絳雪冷厲不準(zhǔn)她嫁給桓凌時,煩躁的她選擇了最錯誤的方式,她騙他:“為什么不能嫁,我已與阿兄行過雙修之術(shù),我該嫁!”

    為此,暮絳雪發(fā)了瘋。

    “長穗,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桓凌,可你當(dāng)真知曉何為情愛嗎?”

    長穗回懟:“無所謂懂不懂,我只知阿兄不能死,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好一個甘愿為他做任何事。

    大概是長穗的態(tài)度激怒了他,向來溫和好脾氣的暮絳雪鉗住她的下頜,突兀吻了上來。長穗受驚給了他一巴掌,完全無法理解暮絳雪的行為,“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暮絳雪被她推開,用印著巴掌印的臉淡漠重復(fù),“師尊,不能嫁給他。”

    “到底是你是師尊還是我是師尊,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你有什么資格管我!”因桓凌的重病,長穗的心情本就不好,又因暮絳雪的發(fā)瘋更為壞脾氣,毫無顧及他的情緒。

    她那天該是說了很多氣話,有些記不清具體說了什么,只記得暮絳雪沉默聽了很久,等長穗發(fā)泄完了,才微揚(yáng)下頜,淡淡回了句:“師尊說的對。”

    “我確實(shí)沒資格管你,但只要你敢嫁,我就敢要桓凌的命。”

    “你放肆!”長穗將暮絳雪關(guān)了禁閉。

    之后,她忙于照顧桓凌,越發(fā)忽視了暮絳雪,直到數(shù)天后,她才想起被關(guān)在禁閉室的小徒弟。經(jīng)過數(shù)天的冷靜,她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當(dāng)時的魯莽,她天真的以為,暮絳雪只是舍不得她嫁人,擔(dān)心她成婚后忽視他。

    記憶在回歸到這里時,長穗忍不住想笑。

    原來,失憶后的她,也一直在走靈洲界的老路,毫無長進(jìn)。

    當(dāng)時的長穗也想,她該去哄哄他。

    端了糕點(diǎn)茶水,作為好面子的師尊,長穗難得拉下臉面去主動求和,她以為,暮絳雪也該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作為靈物,盡管化身成人,有些習(xí)性卻難以改變,就比如她邁步時總是很輕,很難讓人察覺到靠近。

    直到今日,長穗也不知,究竟是她那日的腳步太輕、沒讓暮絳雪察覺,還是他厭倦了偽裝故意暴露。禁閉室外,她聽到了一道不屬于暮絳雪的聲音——

    “通仙子日日守在桓凌身邊,我們根本找不到機(jī)會下手。”

    “為今之計(jì),只有等到大婚那日……”

    屏住氣息,長穗循著聲音探向門縫,看到了一個人身蛇尾的黑袍男子,那是永暮宗的護(hù)法。桓凌的受傷,同他脫不了干系。

    “誰在外面!”長穗還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大門撞開的那刻,她看到了靜坐于蒲團(tuán)上的暮絳雪,不染塵埃的白袍披垂在地,對于長穗的出現(xiàn),不怒不慌毫無反應(yīng),甚至還悠閑翻了一頁書卷。

    長穗死死瞪著他的背影。

    憤怒,不解,質(zhì)疑,難過……那一刻,各種情緒沖入心口,她沖著他大聲質(zhì)問:“暮絳雪!你怎么會和永暮宗的人混在一起!”

    你解釋啊。

    難道你真的想背叛宗門嗎?

    長穗始終沒有等來他的解釋,只聽到一聲低嗤,“終于,被你發(fā)現(xiàn)了。”

    他們的師徒情分,便是在那一刻走向毀滅。

    暮絳雪叛離了宗門。

    以他當(dāng)時的修為,宗內(nèi)無一人能攔下他。

    離開前,他腳踩于宗門之上,一腳將神劍宗的牌匾踢落,居高臨下望著長穗道:“我先前說的話都是認(rèn)真的。”

    “長穗,你若敢與桓凌成婚,我便把整個靈洲界送給你當(dāng)賀禮。”

    沒有人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長穗也沒有。

    于是,大婚那日,永暮宗來攻,蠻荒蛇祖現(xiàn)世,神劍宗血流成河。

    在烈烈火焰燃燒下,長穗蹌踉著找尋桓凌的身影,回頭,她見到暮絳雪立于蛇祖之上,一襲紅衣耀耀嗜血,手持居諸不息對準(zhǔn)了她。

    那一箭,射中了長穗的眉心。

    不息箭殺不了人,卻可破開一切封印結(jié)界,劇痛之下,長穗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剝離自己,后來她才知,當(dāng)年在她幫暮絳雪解開禁錮封印時,無形又種下了新的禁錮,名為諦道。

    暮絳雪來于上古的毀滅之力,全都封印在諦道。

    這才是暮絳雪拜她為師的原因。

    他留在她身邊,并非出于甘愿。

    這么多年來,暮絳雪一直在找尋破開封印的辦法,或許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過程中對長穗有了感情。

    ……惡念化生,不知良善為何物的偽神,對她生了感情,那是愛嗎?

    長穗不清楚,或許,暮絳雪也不清楚。

    在靈洲界徹底崩壞后,世間再無一人能與他匹敵,暮絳雪便是靈洲界新的天道。他以桓凌的神魂為要挾,將長穗禁錮在身邊,逼迫她看著靈洲界如何一步步走向消亡,他問她:“后悔嗎?”

    長穗的眼淚早已流干,她說:“后悔。”

    “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遇到你收你為徒。”

    暮絳雪笑了出來,幽幽如血泣。

    他揚(yáng)起白皙下頜,脖頸上還留著長穗屢次刺殺留下的傷痕,可惜的是,他永遠(yuǎn)不會死,更不會死在長穗手中。

    定定望著漫天紅雪,他輕輕闔上眼睫道:“我好像……也有些后悔了。”

    記憶的最后,是暮絳雪斬下了一縷發(fā)絲,纏繞在長穗的手腕上,化為三朵無暇冰花,“這是斬情扣,乃我執(zhí)念所化。”

    “靈洲界毀于我手,自然也只有我能救。”

    “長穗,我可以給你一個救世的機(jī)會,你敢嘗試嗎?”

    若她贏了,他便將完好如初的靈洲界還給她,神劍宗還給她,桓凌……也還給她。若她輸了,那他們便繼續(xù)這樣永生糾纏罷。

    長穗望著他的眼瞳沒有溫度,“我憑什么信你?”

    暮絳雪說:“你只能信我。”

    他明明已經(jīng)得到了一切,明明已是天道的存在,卻看起來很倦懶。破敗的天空是居諸不息留下的道道瘡口,底端是無盡生靈掙扎著求活,他伸手撫摸著虛空,仿佛要抓住什么,“你若真想聽一個理由,那便當(dāng)我無聊罷。”

    “永生無盡,世間無趣,我總要給自己找些樂子,不是嗎?”

    看著長穗為了救回靈洲界,在凡世苦海沉浮掙扎,便是他的新樂子。

    長穗信了他的鬼話,“賭注是什么?”

    “就賭……你會愛上我。”

    長穗抬頭望向他,澄凈的金瞳中毫無溫情,就連怒火恨意都消失殆盡。

    魂靈的消亡毀滅,便是如此。

    似被什么灼傷,暮絳雪避開她的目光,視線落在她腕上的冰花手鏈上,漫不經(jīng)心的改口:“我為惡念化生,永不為善,就賭……你能不能凈化我的惡魂,教我學(xué)會向善知愛罷。”

    “當(dāng)斬情扣化為無暇透色,你便成功了。”

    原來,這便是她來到凡世的真相。

    記憶全部回歸,停留在長穗義無反顧跳入三千虛空境的那刻,沒有回頭看一眼。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要封鎖記憶了。

    帶著這些記憶,她沒辦法平心靜氣面對暮絳雪,只想殺了他。

    “……”

    “……”

    “姑娘醒了?!”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見長穗虛弱靠坐在榻旁,沒有再吐血頭疼,雅書激動的去喚暮絳雪,沒一會兒,房門再次被推開,長穗被人用力抱入懷中。

    “穗穗……”暮絳雪身上沾染著血?dú)猓恢菑氖裁吹胤节s來,又做了什么。

    長穗沒有推開他,只淡聲問:“阿兄,你救活了嗎?”

    暮絳雪抱著她的力道更為緊了,他的呼吸放緩,久久沒有回答,于是長穗便知道了答案,“算了。”

    她不該再對他抱有期待。

    簡簡單單兩個字,也不知怎么就刺激到暮絳雪,他忽然用力扣著長穗的肩膀,壓抑著聲音問:“他對你就這么重要嗎?!”

    怎么就算了,她想如何算了?!

    暮絳雪每個字都似在牙縫中擠出,“我沒有殺他!是他拿著匕首自戕找死,你憑何要將這些算到我頭上?!”

    他至今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恨趙元凌太過卑劣,“我明明已經(jīng)給了他想要的一切!可他見不得我好過,也不愿讓你好過!趙元凌他是故意死在你面前的,他在報復(fù)我!”

    報復(fù)他在暗牢的折磨,報復(fù)他搶走了長穗,趙元凌用死亡報復(fù)他,讓暮絳雪看清,他永遠(yuǎn)比不過趙元凌在長穗心中的分量。

    他做到了。

    他的報復(fù),成功了。

    暮絳雪失了力氣,氣餒將面容靠在長穗的肩膀上,“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不可以。”

    他放干了自己的血,挖空了他心口的肉,恨不能散了他的一身術(shù)法修為……暮絳雪試過了,他已經(jīng)用盡了辦法,也無法將一抔散土重新聚成人形。

    他救不了趙元凌。

    也挽回不了長穗的心。

    可是不可以的,不可以……

    每一下呼吸都拉扯著傷口疼痛,暮絳雪接受不了長穗拋棄自己,更接受不了,她是因趙元凌才不要他。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長睫顫動劇烈,在心里慢慢凝結(jié)著蛛網(wǎng)。

    他要想辦法,他要留住長穗。

    哪怕,不擇手段付出一切代價,哪怕……

    就在他即將被惡念吞噬時,忽然聽到長穗說:“暮絳雪,我愿意嫁給你了。”

    暮絳雪愣了下。

    那些粘稠嗜血的惡意迅速消散,他直起身子,聲音帶了些許顫,“師尊……說什么?”

    “我說,我愿意嫁給你。”長穗閉上眼睛,盡可能讓自己顯得真誠一些,“我太累了,已經(jīng)沒力氣再同你爭斗,你想要什么便都拿去吧,我都給你。”

    這句話落,房中忽然陷入死寂。

    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得意,隔了很久很久,長穗才感覺暮絳雪的動靜,他將手覆在了她的臉上,湊近她的面容緩聲:“師尊,說的可是真心話?”

    他不信她?

    長穗心中一沉,正要在說什么,忽然又被暮絳雪捂住嘴巴。

    “我便當(dāng)師尊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捂著她的嘴巴,指腹冰涼染著血?dú)猓珡澲佳坌χ皫熥鸺热淮饝?yīng)了,那便不能后悔了。”

    長穗沒什么好后悔的了。

    暮絳雪還是想將婚禮定在初冬,然而長穗已經(jīng)等不了了。

    她希望婚禮越快越好,暮絳雪一改以往的強(qiáng)勢,沉默了片刻詢問:“師尊想多快?”

    他們已從獵場回了宮,長穗隨口胡謅,“我已卜算過,三日后天晴運(yùn)佳,是個適合成婚的好日子,就定在三日后吧。”

    三日。

    該是有多荒謬輕漫的婚禮,才會給三天準(zhǔn)備時間,好在暮絳雪早早就備下了婚服,于是他揚(yáng)起笑容道:“好,既然師尊著急嫁我,那便依師尊的意思。”

    “時辰不早了,師尊早些休息。”他現(xiàn)在就去準(zhǔn)備婚禮事宜,一切他都想親自安排。

    在他起身時,長穗忽然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長穗低垂的面容,露出一截纖細(xì)蒼白的腕骨,凌凌鏈條上墜著一朵冰花,“你告訴我,它……是什么顏色?”

    暮絳雪依舊是先前的回答:“無暇,透色。”

    他聽到長穗笑了。

    很輕的氣音,像是嘲諷的輕嗤。

    看出長穗對他的不信任,暮絳雪若有所思,抓住她的手腕蹲下X身來,“師尊,它當(dāng)真是透色。”

    “你為何如此在意它的顏色呢?”先前長穗總是將它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也并未有近身的機(jī)會,大概也只有清棋和秀琴知曉這條吊墜原本的顏色,可是,她們都死了。

    長穗將手抽出,“我的眼睛盲了,隨口問問不可以嗎?”

    她的語氣冷淡:“有心情管我的閑事,倒不如想想三日里如何布置婚場,過了期限,我可就反悔了。”

    暮絳雪沒有生氣。

    似乎自從長穗答應(yīng)嫁他后,他便收斂了一身殺伐戾氣,又變回曾經(jīng)的乖徒,“師尊莫惱。”

    他的語氣輕輕的,像在哄著她,“師尊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長穗已經(jīng)等不了三日了。

    她現(xiàn)在就想結(jié)束這一切。

    暮絳雪離開后,她深深呼了口氣,忽然用力抓向心口。

    隨著封鎖記憶的大陣破開,她體內(nèi)又重新充盈起靈力,不多,但足以夠她暴力沖開封印居諸不息的陣法,她要將神器從體中剝離,她要恢復(fù)她鼎盛時期的修為。

    轟——

    今夜無雨,天空中卻忽然起了雷電。

    暮絳雪立于宮道之上,兩側(cè)是正在搭蓋喜帳的宮婢,從咸寧閣入口一直蔓延到宮外,北涼王宮內(nèi)外皆被殷紅的喜氣覆蓋。

    “不會要下雨吧?”有宮婢憂心道。

    暮絳雪抬頭望著夜空,霜白的衣角蕩在風(fēng)中,感受到風(fēng)流的逼近。他輕輕闔上眼睫,露出很淺的笑容,“不會的。”

    是該有場風(fēng)雪降臨,但不會在今夜。

    “……”

    “終于……”

    天亮之時,長穗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從窗牖中傾瀉而入的暖光。

    很溫暖,也有些刺眼。

    真是久違的光明。

    不適閉了閉眸又睜開,長穗抬手試圖觸摸到那些光線,看到了手指上的斑駁血跡,在陽光的照耀下,正一滴滴落在地上。那么秾麗的色澤,將她腕上的冰花手鏈染污,透出異樣的無暇清透。

    ——暮絳雪沒有騙她,執(zhí)念冰花的確已化為無暇透色。

    ——暮絳雪騙了她,斬情扣化為了純凈無色,她卻并沒有凈化掉他身上的惡魂,也沒能救回靈洲界。

    嗡——

    手中的居諸不息發(fā)出嗡鳴震動,試圖脫離她的掌心逃離,長穗額心的法印燃起不詳火色,硬生生又將居諸不息的暴烈壓了下去。

    恢復(fù)鼎盛修為的她,壓制神器不是問題,只不過是以燃燒魂靈為代價,這是她能為此間凡世做的最后一件善事。

    “姑娘。”雅書端著托盤進(jìn)來,語氣興奮,“公子送來了婚服,您快……”

    剛一進(jìn)來,她便看到滿室狼藉,以及長穗被血染透的衣裙,她睜大眼睛,尖叫還未溢出,額心忽然被注入了一道靈光,霎時瞳眸暗下,如傀儡般定在原地。

    “暮絳雪在哪?”長穗出聲。

    雅書空洞洞回著:“公子,正在鶴臺,操辦婚禮。”

    鶴臺,是長穗與趙元凌成婚的地方,他竟選在了那里。

    長穗轉(zhuǎn)身欲走,余光忽然掃到托盤中的婚服,殷紅的綢料泛著粼粼金線,隱約可見婚服上的繡紋。并非尋常花繡,也并不是龍鳳祥瑞,而是繡了一只圓滾滾的白獸。

    是長穗的真身。

    定在原地,她面無表情盯著婚服看了片刻,忽然又想起她在靈洲界的那場大婚,血流成河,生靈涂炭。

    空有師尊之名,她兩世行差踏錯德不配位,似乎真如暮絳雪所言,她從未教到他什么。

    那么——

    長穗伸手拎起那件婚服,她想,在離開之前,她總要教會暮絳雪一些東西。

    鶴臺。

    高塔之上,暮絳雪穿著一身烈烈紅衣,婚服上的繡紋也是白軟小獸,緞料上的繡紋是他親手所繡,除他之外,再也無人能繡出這般栩栩如生的紋樣。

    撫摸著繡紋上的赤金瞳眸,金線勾勒出的圓潤眼瞳耀目生彩,仿佛也在直勾勾凝視著他。

    暮絳雪想,長穗會喜歡的吧。

    站在觀星樓的窗牖上,長穗手握居諸不息一躍而下,紅裙翩翩揚(yáng)動間,一支透明光箭射向天空,撕開無盡虛空漩渦。

    她打開了三千虛空境。

    盯著天空破開的虛洞,長穗似乎看到了自己在靈洲界一躍而下的畫面,用力將居諸不息擲入漩渦之中,“桓凌,等我。”

    她想回去了。

    或許正如桓凌所說,天地有命,有些事強(qiáng)求不來,她的苦海掙扎換來的只是一場騙局,于暮絳雪來講,也是一種樂子。

    凡世太苦了,她在這里浮沉數(shù)年,以為抓住了希望,到頭來終是一場空。這里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事物,也無人會在乎她,她不屬于這里,便該回到歸處。

    長穗要回靈洲界。

    哪怕那個世界早已破敗不堪,她也要回去。

    同桓凌一起回家。

    “天啊,那是什么東西!”

    “下雪了下雪了!春夏之時怎會忽然下雪!”

    王宮之中,街道之上,眾人紛紛駐足望著天空,感受到一股由天外寒山散出的冷寒之氣。

    大雪紛紛降落,沒一會兒便覆蓋地面,長穗行在宮道,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這般純白無暇的顏色,不染塵埃,比靈洲界的嗜血紅雪漂亮多了。

    比她身上的嫁衣,也要漂亮太多。

    長穗踏上了鶴臺高塔上,看到了憑欄而立的暮絳雪,他同樣一身婚服,抬眸看著天空無端出現(xiàn)的漩渦虛洞,怔怔似在出神。

    “師尊?”直到長穗走近,他才回神,對于她的出現(xiàn)并無驚訝。

    很快便察覺她眼睛的異樣,暮絳雪彎起唇角很是高興,“師尊的眼睛復(fù)明啦,真好。”

    沒有詢問緣由,他走過來拉起長穗的手,帶著她立在高臺上,指著塔下的喜帳籠燈,“那是我為師尊選的長明燈,大婚那日,我們將它點(diǎn)燃,長明燈便是帶著祝福上達(dá)九垓,許我們一生一世不分離。”

    哪怕墜入幽冥,也可提著長明燈尋到對方。

    長穗望著下方蔓至遠(yuǎn)處的紅帳,極淡彎了彎唇角,“你還信這個?”

    “不信。”暮絳雪抓緊長穗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比起天地宿命,我更信自己。”

    但是沒辦法,他的師尊重世俗呀,長穗總是能輕易被世俗倫理束縛,那么他也該為她信些什么。

    若天地當(dāng)真還有神明,那他便懇求,懇求那些神明憐憫他一二,能讓長穗在他身邊留久一些,再久一些,為此,他愿奉上魂靈,永不為惡。

    “我已經(jīng)派人去治理水患了,疫情也會得到抑制。”

    暮絳雪輕輕道:“大婚之后,若無人能擋邊境之亂,我便親自前去。你不愿趙元齊為帝,那之后便派賢臣輔佐,重選帝王,重振北涼榮光。”

    “師尊,我沒什么能給你的東西,能給的怕是你也不愿要,所以我便將天下太平永不為惡許你做聘禮,可好?”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東西了。

    只愿,長穗肯真心嫁給他,陪著他。

    寒風(fēng)吹卷,挾著落雪吹入塔內(nèi),落在暮絳雪的眉梢發(fā)間。

    長穗一襲紅衣,發(fā)髻上的珠釵流蘇碰撞搖曳,她緩緩抬手覆上暮絳雪的臉頰,拂落他長睫上的霜雪,“暮絳雪。”

    她喚著他的名字,殷紅的唇色遮掩溢出的血跡,“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在靈洲界早已流干了眼淚,此刻的她聽著暮絳雪一番深情誓言,毫無感動波瀾,“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這一次,暮絳雪沒有騙她,他愿意為了長穗付出一切代價,不惜向神明立誓,可是長穗不信了,也不再給他機(jī)會。

    額心忽然傳來尖銳痛感,曾經(jīng)被長穗施以祝福的護(hù)身印記,撕開一條猙獰裂口。

    “啊——”暮絳雪捂住額頭,被長穗用力推開。

    隨著長穗的術(shù)法加持,暮絳雪額心的傷痕越來越大,似要將他的臉皮從中間撕裂,毫不留情撕劈著他的魂靈。暮絳雪滿臉是血的跪倒在地,對上長穗冰冷的金色眼瞳,看到她額心燃起的不詳火色。

    她在自毀。

    “師尊。”鮮血如溪流順著指縫流淌,在地面開出朵朵血花,暮絳雪捂住半臉的面容是鬼泣般的哀愴,一遍遍喚著長穗的名字:“師尊,我好痛——”

    他朝著長穗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被血水沾染,蜿蜒滲入腕骨衣袖,浸透了血紅的嫁衣,留下片片深痕。

    他試圖讓長穗抓住他。

    長穗居高臨下看著他,她沒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將他的手踩到腳下,任他狼狽趴伏在地面,“還記得拜師那天,我同你說過什么嗎?”

    看著痛苦哀叫的暮絳雪,長穗毫無快感,她依稀能想起拜師那天的場景,“拜吾師門,你需時刻跟隨左右聽吾教誨,膽敢行差踏錯妄動惡念,我便……饒不了你。”

    “暮絳雪,你已犯下重重殺孽,靈洲界的,凡世的,你拿什么償還?”

    她當(dāng)日在他身上種下的殺咒,終是派上了用場,“你有罪,我有錯,那我們,便一起償還。”

    暮絳雪大概是痛的沒了力氣,已經(jīng)不再哀叫,任由長穗踩著他的手指,他用另一只手抓住長穗的腳踝,染臟她的衣裙,“所以……你是想與我同歸于盡嗎?”

    長穗回:“是。”

    她早就想如此了。

    剛剛還在哀叫不止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抬起血臉望向她。撕裂的傷痕炸開額間皮P肉,他的面容處于猙獰與艷美之間,在長穗的怔愣下緩緩爬了起來,“可是師尊,你殺不了我啊……”

    粘稠的血液順著鼻骨滴落,暮絳雪揚(yáng)起似哀非哭的笑臉,凝著長穗的臉輕聲:“我死不了,所以你也不能死的。”

    他用染滿血的手去抓長穗的手腕,“師尊,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

    就好像他們只是在依偎著看雪,因意見不合發(fā)生了矛盾,就好像長穗沒有對他下殺咒,他也沒有皮開肉綻痛苦哀嚎。暮絳雪手上的血染到她的皮膚上,他頂著滿臉血放軟語氣哄她,“后日我們便要成婚了,師尊弄的我好疼,這樣成婚不好看的。”

    都這樣了,他竟還不放棄成婚。

    長穗一把甩開他的手,蹌踉著后退,“你早就知道……”

    她呢喃著,“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并非真心成婚,而是想要借此殺他。

    暮絳雪被她棄在原地,垂落的眉眼留下滾滾血珠,像是從眼眶中滴落的血淚。他不死心,還想上來哄她,還想著與她成婚永不分離,長穗被狠狠刺激到,失控喊出:“滾開!”

    “不要靠近我——”

    他死不了。

    無論是靈洲界的他,還是凡世的他,她都?xì)⒉涣耍L穗早就知道。

    不過是想賭上性命拼一次,換來的依舊是早已預(yù)料到敗局,如此,她便死心了。如此,她也可以舍掉這副軀殼,毫無眷戀回到靈洲界。

    抬眸望向越來越大的虛空漩渦,長穗發(fā)髻上的珠釵掉落,低低道:“暮絳雪,我真不知,你為何非要執(zhí)著于娶我。”

    “因?yàn)椤蹦航{雪定在原地,他有瞬間的放空,頓了下回:“因?yàn)閻邸!?br />
    最后一個字,模糊又陌生,他或許自己都不夠明了。

    長穗笑了。

    不再是冷冰冰的假笑,她彎起唇角笑得眉眼彎彎,就連額心的幽碧法印也變得動人起來,她重復(fù)著暮絳雪的話,“因?yàn)閻郏俊?br />
    “于我看來,世間情愛,不過就是六欲癡纏,七情作祟,或許還有靈魂共振。可是暮絳雪,我的魂靈不愛你,肉r欲也終會化為枯骨,你愛我什么呢?”

    長穗一腳踏上高欄之上,揚(yáng)動的紅裙蕩到暮絳雪的眼前,她回眸望著他問:“若我的面皮會在你眼前一點(diǎn)點(diǎn)腐爛融化,你還敢對我說愛嗎?”

    倘若當(dāng)真有什么來世,他提著長明燈走到她面前,想起她腐爛化為枯骨的身軀,還敢坦然擁抱對她說愛嗎?

    “暮絳雪,若你真的愛我,那么作為師尊,我教你的最后一課,便是何為恐懼。”

    “不,不要——”

    “師尊不要做傻事。”暮絳雪意識到長穗要做什么,伸手去抓,卻被灼熱的火光燒傷手背。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任憑他痛著不放手,卻也阻止不了長穗的離開,裙擺在他手中撕裂,暮絳雪被誆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長穗朝著漩渦飛躍而去。

    “長穗,不要——”暮絳雪嘶喊出聲,背后凝出大片黑霧,漆黑的蛇祖從黑霧中探頭,化為龐大身軀朝著長穗纏去。

    長穗躍至半空,回身看著逼近的蛇祖,微微偏眸望向塔角的暗處。

    趙元齊,你還在等什么?

    簌簌飛雪飄落,看著那道即將被黑蛇纏上的紅衣身影,趙元齊拉弓對準(zhǔn)長穗,手指一直在發(fā)著顫,“殺了她……”

    他低低告訴自己,“殺了她,殺了她啊!”

    就在不久前,天上出現(xiàn)虛空漩渦,長穗穿著一身紅嫁衣找上他,送給了他一支透明光箭。她說,這支箭名為不息,可在中箭者身上化出虛空結(jié)界,箭不拔,便永會釘在原地,看得見卻無人可觸及到。

    “你不是一直想殺了我嗎?”當(dāng)時,長穗笑盈盈望著他,發(fā)上的珠釵閃痛了他的眼睛,“趙元齊,我給你報仇的機(jī)會。”

    是啊,他不是一直想殺了長穗嗎?

    殺了長穗,他便可以報復(fù)暮絳雪,也能為自己多年的怨恨劃上終結(jié)。中了不息箭的長穗,就連死都得不到安息,這是多暢快的報復(fù)啊。

    閉上妖異的血瞳,趙元齊用漆黑睜大的右眼盯準(zhǔn)上空,在黑蛇纏上長穗的瞬間,松離了弓弦。

    嗖——

    不息箭穿過黑蛇,刺透長穗的身體,拽著她向下跌落,最后釘在了高高的宮墻之上。

    趙元齊聽到了暮絳雪悲痛的嘶喊聲,他看向他,看到他口噴鮮血從高塔上跌落,伸著手還想去抓那抹紅衣。

    “死了。”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淚從趙元齊的右眼流出,他看著被釘死在宮墻上的長穗,看著跌落于高塔下的暮絳雪,抑制不住的狂笑出聲。

    笑著笑著,他莫名心口發(fā)痛,噴出了一口鮮血。

    雪還在下。

    不知何時,變?yōu)檠惣t雪,鋪染在地面像是平整的喜帳,一盞盞長明燈朝著天空飛去,落于三千虛空境漩渦,消失無蹤。

    是誰在笑。

    又是誰在哭。

    長穗被不息箭釘在了宮墻之上,望著被紅雪覆蓋的皇城,看到暮絳雪蹌踉朝著她跑來,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她。

    成功了。

    長穗笑了出來。

    輕輕闔上眼睛,任由魂靈從這具身體中剝離,朝著三千虛空境飄去……

    世界一·終。

    第54章 北涼篇番外

    【一】溯

    暮絳雪降生在巫蠱族的那天,島上下了一場血雪。

    長老言:此子禍生,殺母克親,意為不詳。

    于是暮絳雪成了島上沒人要的野孩子。

    他沒有名字,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家,他什么都沒有。他擁有的,只有島上孩童的欺凌取樂,只有望不到盡頭的海水叢林,偶爾會有人看他可憐,將家中的剩菜餿飯賞給他,再假惺惺一句:“真可憐。”

    暮絳雪衣衫襤褸坐在地上,仰著天真的面容追問:“何為可憐?”

    他不通感情,不懂世俗,卻可看透人類的虛情假意,稱他們?yōu)楸傲酉N蟻。何為可憐,暮絳雪不知,這也意味著他注定沒有人性的良知。

    島上一年一度的盛典祭祀又來臨,他們供奉的龍神忽然蘇醒發(fā)了狂。

    那時,暮絳雪背對族群,正坐在礁石上賞雪。破爛的衣衫掩不住他身上的傷痕,一朵純凈雪花悠悠飄到他的傷口處,被血浸染成暗紅,融化無蹤。

    暮絳雪歪了歪頭,那是他第一次對漂亮有了定義。

    漂亮,就是讓他擁有了七情六欲,他感覺愉悅歡喜想要留住。為了擁有這種漂亮,暮絳雪劃傷手腕放出更多鮮血,看著越來越多的白雪被他的鮮血染紅,第一次彎唇笑了出來。

    遠(yuǎn)方傳來螻蟻們的尖叫,一條粗黑的巨蟒睜開眼睛,嘶吼著破壇而出。

    暮絳雪沒有回頭,直到那條巨蟒盤住礁石對他低首,小心翼翼的吐出蛇信舔舐他流血的傷口,暮絳雪對上它燈籠大的豎瞳,眨了一下眼睛。

    從那天起,他有了身份,他的身份為——

    少主。

    長老又言:此子為祥瑞,乃天神化生佑我巫蠱長生不絕,伏世指日可待。

    萬眾歡呼,螻蟻們開始對他匍匐叩首,再也無人喚他小瘋子、小禍害,紛紛對他露出討好的笑容。

    當(dāng)長老想為他披上象征高貴身份的黑袍時,暮絳雪顰眉后退,“不,我不要它。”

    他不喜歡這個顏色。

    “那你想要什么?”

    看著長老笑出滿臉褶皺的猙獰面容,暮絳雪探指在她臉上劃出長長血痕,抹下指腹上的鮮血伸到她面容,盈盈而笑,“我要它。”

    他要,血一樣的顏色。

    從此,暮絳雪成了島上唯一穿赤服的族人,他不僅可以讓龍神匍匐聽話,還可煉出族人殘缺失傳的蠱術(shù),越來越多的人信服他,也越來越多的人怕他。

    “長生之蠱,當(dāng)然可煉。”面對跪地哀求的長老,他彎身抬起她的面容,修長的手指探入她的眼眶中,取走了一只渾濁血污的眼球,“你找來一百只眼珠,此蠱便可成。”

    族長激動,“長生蠱需用人目入藥?”

    “不。”他搖了搖頭,將眼珠隨意丟落在地,一根根擦拭著染血手指,“只是我想要而已。”

    只要他高興了,便什么心愿都可滿足他們。

    至此,族中多了許多獨(dú)目之人,時常用怨恨畏懼的目光凝視著他,偏又什么也不敢做,十分有趣。

    自與那條黑蟒對視后,暮絳雪的夢中再也不是一片孤寂濃郁的黑污,多了一抹讓他心悅的彩色,有時是一抹白,有時是一抹綠,有時又化為一雙金燦燦的眼瞳,在無邊黑暗中好奇凝視著他,他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卻總覺得那雙眼睛在笑。

    在沖著他笑。

    為了留住那雙眼睛,暮絳雪開始挖取越來越多的眼睛,可無一只眼球會像那雙眼睛,含著好奇天真沖著他笑。

    暮絳雪有些不悅。

    后來,那雙眼睛消失不見了,化為一抹模糊身影,像一片翠綠樹葉,又像是白軟羽毛,時常在他夢中繞來繞去,它將他拉出了混沌虛無,纏著他蹦來跳去,它沒有聲音,說不出話,但暮絳雪還是能聽到它的笑聲,感受到它的吵鬧,甚至能感受到它在得意洋洋炫耀,“看,我把你救出來啦!”

    救出來了嗎?

    暮絳雪凝視著頭頂炫目的光線,抬手隔著虛空抓向太陽,可他為何還是覺得,正身處無邊混沌苦海之中呢?

    “你沒有救我。”

    他喃喃出聲:“你是個……騙子。”

    他要找到它,殺了它。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綠,是個同他年紀(jì)差不多的綠裙姑娘,暮絳雪掐住她的脖子,用手指摳出了她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與夢中的還是不同,血濺到面容眼睫,他聽到了人群的驚呼,沒有一雙眼睛在對著他笑。

    那是長老收養(yǎng)的孩子。

    他殺了長老收養(yǎng)的孩子,一個無辜慘死的少女。

    “啊——?dú)⑷肆恕!?br />
    人們再也受不了他的殘暴,驚恐叫囂著:“怪物!他是個怪物!”

    “族長,此子不除必是禍害,您究竟在猶豫什么啊!”

    螻蟻們開始討伐圍攻他,一雙雙充滿恨意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恨不能將他抽筋拔骨,暮絳雪擦去臉頰上的血,隔著人群一一尋找,依舊找不到夢中的身影。

    族長舍不得殺他,因?yàn)橹挥兴拍芴柫铨埳瘢挥兴拍芫毘鲩L生之蠱,于是他們將他關(guān)了起來。

    昔日象征高貴身份的宮殿,成了困囚他的牢籠,人們用鎖鏈鐵籠鎖住他,用密密麻麻的符紙咒術(shù)困住他,將他孤零零留在黑暗中,像極了他在夢中看到的混沌。

    當(dāng)長老再次問他,“你想要什么?”

    暮絳雪靜靜坐在牢籠中,盯著她僅剩的眼球回:“我想要……木頭。”

    “要它做什么?”

    暮絳雪說:“我在夢中總能看到一雙眼睛,見到一道身影,可我看不清它的輪廓,更不知它的樣貌。”

    “你想把它雕刻出來?”

    暮絳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那塊木頭,從白日刻到黑夜,從春天刻到冬日,時間好似流逝飛快,又好似永久停滯不前,他始終只雕出一個模糊輪廓。

    啪——

    刀刃割破手指,血滴濺在了木雕之上,暮絳雪將血珠含在手中,暴戾心起。

    他忽然想起曾在族中看到的盛典,身穿玄袍的姑娘臉覆面具,被人簇?fù)碇呦蚋吲_。他不懂,便問跟隨在身側(cè)的長老,“那是在做什么?”

    長老回:“是族中傳統(tǒng),適齡姑娘在出嫁那日,會由夫君在眾人之前揭下苦厄煞面,意為新生。”

    暮絳雪也想要新生。

    他受夠了這無窮無盡毫無樂趣的生命,也想有人能摘下他的苦厄煞面。

    轟——

    龍神再一次發(fā)狂,撞破宮頂破空而出,無數(shù)天光傾瀉而入,隨它一同出來的,是一身紅衣手握木雕的暮絳雪。

    人群在尖叫阻攔,有人在拿著利刃朝他揮舞,暮絳雪彎身撿起地上的一張面具,輕輕覆在臉上,他舔去被人砍傷的血漬,握住木雕輕聲呢喃,“誰會賜予我新生呢?”

    誰愿摘下他的面具。

    誰愿賜給他新的生命,把他救出混沌苦厄。

    暮絳雪站在人群中,靜靜等待,迎來的只有越來越多的刀刃圍殺,險些被刺穿心臟。

    血,滿地的血。

    嗒嗒——

    嗒嗒——

    血珠順著指腹滴落,在地面匯聚成血洼。

    越來越多的人倒在地上,不知何時,暮絳雪有些握不住手中的木雕了。

    長老跪在尸群中,看到他愛惜將木雕擦拭干凈,奄奄一息問他,“那道身影,你雕出來了嗎?”

    暮絳雪搖了搖頭。

    于是便聽到長老瘋癲肆意的大笑,她憎恨的笑聲中是滿滿惡意的憐憫,“惡壽長,苦難尋,你這一生,都會不得所愿。”

    “我會用我的性命詛咒你,有朝一日,就算你尋到它,它也會在你近在咫尺卻始終無法觸及之處,終其一生,讓你無法得到。”

    “你就這么無知無覺活在黑暗里吧!”

    “永遠(yuǎn)活著——”

    無悲無喜,無死無活,空有熱血肉R身卻行尸走肉,躁動的魂靈始終沖撞卻逃不開束縛,看似永生,卻也是永世的孤寂死亡。

    這是他應(yīng)得的。

    砰——

    島中最后一只螻蟻,倒在了血泊中。

    血水高濺,又弄臟他剛剛擦拭干凈的木雕,暮絳雪低眸看著這只稱不上人形的怪異木雕,沒有再抬手擦拭。

    黑蟒察覺到他的低落,輕輕用尾巴將他卷繞,吐著蛇信幫他將木雕舔舐干凈,像在安慰他什么。

    “終其一生……都不會尋到嗎?”暮絳雪輕輕呢喃著長老最后的詛咒,手中的木雕,啪的一聲又砸在血泊中。

    他忽然被疲倦席卷,仰倒在堅(jiān)硬的蛇鱗上。

    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為何他活著,卻始終察覺不到生命應(yīng)有的樂趣。

    暮絳雪輕輕閉上眼睛,努力彎起一抹笑容,他想,他是該永墜混沌之中。可他……好不甘心。

    嗒——

    有人摘掉了他的面具。

    他對上一雙隱含著怒意警惕的眼瞳,那人喚他:“暮絳雪!”

    好奇怪,她明明沒有笑,卻同他夢中的眼睛好像。

    看著那雙眼睛,暮絳雪第一次生出舍不得挖出來的念頭。

    從此之后,他有了名字,也有了師尊。

    他擁有了全部。

    【二】洄

    那場怪異的春雪,持續(xù)了數(shù)日,整個王城被紅雪覆蓋,昳麗凄美。

    期間,只導(dǎo)致了一人死亡。

    那個人叫長穗。

    宮中很多人傳,天空中無端出現(xiàn)的虛空漩渦,是天神的化身,妖孽長穗的作惡終于引來天神降罪,將她釘死在宮墻之上。

    不是的。

    雅書在心中默默反駁,絕不是如此。

    先前她也覺得長穗是妖孽,不敢同她對視,可經(jīng)過數(shù)日相處,她相信心中的感覺,那位溫和盲眼的姑娘,絕不是妖。

    “這雪還要下多久呀。”行在宮道,雅書聽到同伴抱怨著。

    多日的雪天,在地面鋪了厚厚一層紅色,怪異的是,并未凍死那些剛剛冒頭的花花草草,落在人身上,也并非那種透心的寒涼。

    她朝著宮墻那處望了望,低聲:“我覺得……就這樣下著也挺好。”

    “哪里好?”同伴不懂,“紅森森的像血似的,多嚇人呀。”

    雅書不敢吭聲。

    因?yàn)樗胱岄L穗的尸身,保留久一些,至少,不要太快腐爛化骨。

    “別往那邊看啦,不要命了啊。”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

    自從長穗死后,宮墻那處成了禁地,留下一人一尸對望,哪怕不被圈成禁地,也無人敢踏足凝視。于是宮中另一個瘋傳便是——

    那位少年國師,天姿溫潤的絳雪公子,瘋了。

    雅書沒有看到所謂的天罰除妖,因?yàn)樗谟^星樓昏了過去,等她醒來尋到鶴臺時,只看到淋漓拖長的血雪,循著血痕找去,便看到跪立在宮墻下的暮絳雪,他沒有哭,只是呆呆凝著宮墻上的尸身,卻好像已經(jīng)隨著長穗死去。

    無論暮絳雪用什么法子,都無法將長穗的尸體從宮墻上抱下來,就連伸手觸摸,她的尸身都會化為虛空幻影,讓觸碰者的手直直穿過,觸到宮墻之上。

    就好像,有一支無形的利劍,釘住了那道尸身罩下結(jié)界,讓人看得到,卻觸摸不到。

    于是,暮絳雪只能眼睜睜看著長穗的面容,一點(diǎn)點(diǎn)由紅潤變?yōu)榍喟祝o接著猙獰脫落,腐爛融化變得面目全非,真的,真的不好看。

    暮絳雪就這么看著。

    就一天天坐在宮墻下看著,聽長穗的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尸身,看著他曾抱過親過的師尊是如何腐敗潰爛、被蠶食成一具皚皚枯骨。

    他也想知道,他看到長穗腐爛化骨的模樣,還會不會愛她。

    暮絳雪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好痛,痛到流不出眼淚,痛到無法呼吸,痛到終于知曉何為恐懼。

    他有些不敢看長穗的尸體了,卻又舍不得不看。

    他一日日坐在宮墻下,看著長穗的容顏徹底腐敗融化,好想彎起唇角諷一句:“師尊,你好丑。”

    但他說不出來,眼睛疼到快要看不清東西,他想要挖出來,又怕看不到他的師尊如何化為一具枯骨,因?yàn)殚L穗說過的,要讓他看著。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他的師尊變得越來越丑,丑到每塊皮肉都難以尋出熟悉痕跡。不,已經(jīng)沒有皮了,透過那堆腐爛的血肉,他看到了埋在深處的骨頭。

    暮絳雪摸了摸自己的臉,終于嘲諷出聲:“師尊,你好丑。”

    “好丑。”

    太丑了。

    可是怎么辦。

    他還是想要抱她,還是想要親她,想要問問她,“師尊,你疼不疼啊?”

    “釘在宮墻上怕不怕?”

    他真的好痛啊,他真的好怕。

    痛的想要陪她一起死掉,卻舍不得留她一人釘在宮墻上。

    他究竟該怎么做,該怎樣去愛她,暮絳雪好無措。

    他想,長穗又教錯了,她的死不止教會他恐懼,還讓他學(xué)會了心疼難過,讓他知道了何為茫然無措,何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長老的詛咒,應(yīng)驗(yàn)了.

    北涼亡國了。

    南榮大軍攻入王城那日,百姓跪地迎接,宮人們紛紛逃竄躲藏,無一人可做主指揮。

    雅書沒有跑,因?yàn)殚L穗還留在宮墻上,她的主子還守在宮墻下,她要去找他們。

    路過鶴臺時,不知從哪里起了一把大火,她聽到了高處傳來肆虐的笑聲,抬頭,她看到那位暴虐昏庸的帝王倚著朱欄搖搖欲墜,半面臉染血,正望著宮墻狂笑。

    他在看什么?

    是在看長穗嗎?還是在嘲笑暮絳雪。

    緊接著,在雅書睜大的眼瞳中,他如那日的長穗一般,踩著高臺一躍而下,重重砸落在地面。

    雅書被嚇壞了,尖叫一聲跌在了地上。

    趙元齊就摔落在雅書身旁,雅書看到了他斑駁沾染血水的手,從掌心滾落出一只圓滾滾的血瞳。

    趙元齊在死時,摳下了由司星的魂丹化為的異眼,死時不愿留,生時又能有多少真情呢?

    騙人騙已,他終究連暮絳雪也騙過了。

    司星愛他,可他從未愛過司星,不然他也不會在司星死時,說不出一句愛。或者說他與暮絳雪是同一種人,他也并不知,愛人該是何種模樣。

    究竟是永生可怕,還是永失所愛更可怕,趙元齊給不了他答案,但他想,暮絳雪自己找到答案了。

    一縷黑氣從趙元齊的尸體冒出,朝著宮墻處飄去。

    雅書從地上爬起來,蹌踉著往宮墻處跑,不等靠近,就看到那縷黑氣鉆入宮墻下的身影體內(nèi),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黑氣在暮絳雪周身聚攏,一支透明的箭從宮墻上的尸身中掉出。

    那具化為枯骨的尸體……終于落在了暮絳雪的懷中。

    雅書捂住了嘴巴,看到暮絳雪摟住那具枯骨,輕輕落下一吻。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

    熊熊烈火在宮中肆虐,南榮軍逼近的腳步越來越重,最終撞開了宮門。

    那道火焰,終是淹沒了宮墻,包圍了墻下的一人一尸。

    她想,已經(jīng)沒有過去的必要了。

    頭頂?shù)奶摽珍鰷u正在緩慢閉闔,在人們的尖叫聲中,雅書含著眼淚步步后退,隨著人群逃了出去……

    第55章 反向攻略01

    又是一年雨季至。

    接連數(shù)日的小雨淅瀝不止,整個南榮王城蔓延著一股潮濕涼氣。

    長穗趴倚在朱欄旁,百無聊賴看著廊欄外的雨景,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下,腦袋越垂越低,不知不覺陷入了半夢半醒間。

    “殿下!!”

    “公主殿下!”由遠(yuǎn)及近的驚呼將她從瞌睡中喚醒。

    長穗打了個激靈,懵懵朝著聲源地望去,“怎么了怎么了……可是駙馬要和離了?”

    “殿下又在胡言什么!”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瞪了她一眼,興奮道:“是駙馬來尋您啦!”

    長穗聞言嘁了聲,倦懶又趴回了廊欄上,“他不是天天都來嗎。”

    每日下朝之后,那人都會來她殿外站上一兩個時辰,只不過歲安宮的殿門并未因他而開,長穗也從不肯見他。

    “這次不一樣!”綠珠著急解釋:“駙馬是帶著陛下的口諭,前來歲安宮接您回府的!”

    “殿下,您快隨奴婢回房吧,現(xiàn)在梳洗打扮還來得及。”

    “哦……什么?!”長穗聽的心不在焉,忽然坐起身驚呼,“你說他闖了進(jìn)來?!你怎么不早說!”

    躲了好些天清靜,長穗還沒打算回那座空蕩蕩的公主府,當(dāng)即就要躲回房中裝病,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等她起身,便看見出現(xiàn)在雨幕中的身影,那人身姿修長穿著云鶴玄衣,蕩起的衣擺隱現(xiàn)銀絲繡紋,孤身撐著一把竹玉傘緩步而來,停在了廊欄外。

    檐角的雨珠滴滴答答連成線,在傘面敲出清脆的樂聲。

    綠珠屏住呼吸,只見傘身輕抬,露出半張蒼白如玉的下頜,男人的唇色是與膚色不符的殷紅,宛如女子擦了艷薄胭脂,偏偏惑人又不顯女氣。

    “穗穗。”來人輕輕開了口,略低的聲線如墜雨清悅,“跟我回去罷。”

    長穗的動作頓住,偏著面容不太想看他,繃著小臉語氣硬邦邦道:“我不。”

    廊下陷入一瞬的沉寂。

    緊接著緩嘆傳來,長穗的手臂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抓住,那人很是無奈道:“不要鬧了,我們回去。”

    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到,長穗反應(yīng)激烈甩開他的手,蹭的一聲站起來,“什么叫我不要鬧了!”

    她提高音量道:“究竟是誰在鬧!誰的錯!”

    因她劇烈的甩動,男人身形微晃,于是那把遮住面容的傘又往上抬了幾分,露出高挺的鼻梁與眼睛,眸若瀲滟星辰,垂掛的長睫密而不妖,是整個南榮再尋不出的無雙謫仙之貌。

    也與……她那大逆不道的孽徒長得一模一樣。

    不——

    還是有細(xì)微差別的。

    長穗將目光落在男人光潔的額頭,長眉正中,赫然豎著一道血艷細(xì)印,指甲長短,如刀刃劃破皮骨刻下的傷痕烙印,或者說,那就是一道疤。

    是上一世的長穗,在他眉心種下的殺咒,殺咒沒能殺死他,卻也撕開了他的血肉魂靈,給他留下了一道無法治愈的烙印。

    看著這張臉,長穗很難忘記那些發(fā)生在北涼的過去。

    是的。

    長穗沒有死,但也沒有以魂靈的狀態(tài)回到靈洲界,她的魂靈在虛空之中飄蕩了許久,又被暮絳雪抓入了新一輪的凡世。

    這一世,不再是以獸身開局,長穗睜開眼便是少女人身,臉還是她那張臉,然而這次她擁有了更尊貴的身份,那便是南榮國尊貴無比的長公主。

    而南榮國的帝王,也就是長穗這位公主身份的親哥哥,名為桓凌,正是消散在第一世的阿兄。

    桓凌沒有死,他又被暮絳雪聚齊魂靈投入了凡世,以失憶的狀態(tài)陪著她繼續(xù)做任務(wù),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威脅,這也是長穗肯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凡世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大原因,那便是她這一世的任務(wù)變了,不再需要凈化暮絳雪的惡魂。

    在投入這個世界的當(dāng)天晚上,暮絳雪便以入夢的形式出現(xiàn)在她眼前。恢復(fù)了記憶修為,男人披著一身血色紅衣,容顏依舊勾魂攝魄,只是不知是不是因長穗的殺咒,他本就白皙的膚色變得更為蒼白,眉心刻著血線烙印,看起來昳麗而又病態(tài)。

    “師尊,你輸了。”在夢中,他用黑漆漆的眸子望著她,“但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因著桓凌再一次重生的原因,長穗沒有直接沖上去捅他,她晃了晃還掛在腕上弄不掉的冰花手鏈,嘲諷道:“你所謂的機(jī)會,是讓斬情扣再一次無暇嗎?”

    “若是如此的話,那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不管是上一世的最后,還是這一世的重生,長穗腕上的斬情扣始終呈現(xiàn)無暇透色,再也未化為濃稠暗紅。這一世,她帶著所有的記憶與愛恨,再也不會相信暮絳雪口中的任何一句鬼話。

    看著掛在她腕上的透色冰花,暮絳雪的臉色更失血色,長睫輕輕顫著,隔了片刻他才回:“我沒有騙你。”

    與她簽下的契約任務(wù)沒有騙,說愛她沒有騙,那些誓言也出自真心。

    不知回憶起了什么,他有些不敢看長穗的面容,輕輕解釋著:“斬情扣的確乃我執(zhí)念所化,但我的執(zhí)念并非向善,而是……想你愛我。”

    他以為,等到斬情扣化為無暇,他的執(zhí)念也會因她感化,如今看來,是他妄求了。

    無暇的斬情扣證明著暮絳雪對她的心意,那生出的千縷情絲萬般愛意,足以讓他為長穗付出一切。事實(shí)證明,最后暮絳雪的確因她低了頭,當(dāng)他真心愿意為長穗向善時,長穗?yún)s不愿再給他機(jī)會。

    是長穗沒能再耐心等一等,也是他給的太遲太晚,讓一切走向了極端。

    在他們的契約中,長穗是敗了,可暮絳雪比她輸?shù)倪要慘烈。

    長穗怔了下,險些以為是自己悟錯了意思,她咬牙切齒道:“所以,冰花由紅化為純凈并非惡念的凈化,而是你對我的愛意?!”

    她辛辛苦苦教導(dǎo)著徒弟,半分善意沒學(xué)到,在這個過程中反而愛上了她?!

    長穗沒由來一陣反胃,她厭惡道:“暮絳雪,你當(dāng)真是不正常。”

    “是啊。”暮絳雪無所謂彎起唇角,似嘲諷:“這世上有哪個正常的徒弟,會愛上自己的師尊呢?”

    在他們結(jié)契的最開始,暮絳雪便說過,賭注是她的愛,可惜長穗不信。他換了種委婉的說法,也試圖為自己留些尊嚴(yán),可到頭來終究什么也沒留住。

    長穗被他刺激到,不顧是在夢中,開始用力拽扯著腕上的斬情扣,“這任務(wù)我不做了!”

    “暮絳雪,你當(dāng)真以為握住了我的命門,我便會任你為所欲為嗎!”有了上一世的悲慘教訓(xùn),帶著記憶再次重生的長穗,絕不會重蹈覆轍,也不會繼續(xù)陪著暮絳雪發(fā)瘋了。

    暮絳雪淡淡凝著她,突兀說了句:“你那日毫無留手的殺咒,讓我很痛。”

    作為惡念化生的存在,這世間惡意不止他便不會消亡,他不會死,可不代表不會痛。長穗那天的殺咒,撕裂了他的魂靈給他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傷痕,持續(xù)的痛感時刻折磨著他的魂軀。

    輕輕撫上眉心殷紅的細(xì)紋,暮絳雪輕輕笑了聲:“這樣的傷,一次就夠了。”

    長穗安靜下來,聽到暮絳雪一字一句道:“我也不需要你來愛我了。”

    他的愛,長穗不敢要也不愿要,那便不如來試試他的恨。她帶給他的傷實(shí)在太痛,痛到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具在他眼前枯萎腐爛的尸體,他總要報復(fù)回來。

    所以,他們這一世的賭注,是他的恨。

    “若你能讓我恨到殺了你,便算你贏。”當(dāng)冰花手鏈重新化為陰戾暗紅,便是長穗的死期。

    恨一個人遠(yuǎn)比愛要容易,這很簡單,不是嗎?

    ——確實(shí)簡單。

    望著無暇清透的冰花手鏈,幾乎是在長穗接下任務(wù)的剎那,她便想好了千萬種折磨暮絳雪的法子,絕對能讓他恨她入骨。

    第一種,便是在他們兩人初見時,強(qiáng)迫身為北涼使臣的暮絳雪,成為她的駙馬。

    不,這一世的暮絳雪不再叫暮絳雪,而是叫——

    慕厭雪。

    初初聽到這個名字時,長穗很難形容自己當(dāng)時的感覺,尤其是當(dāng)她擺著跋扈輕蔑的姿態(tài)點(diǎn)他為駙馬時,慕厭雪掀睫望向她,眉心的紅痕妖冶刺目,長穗的心情便更加難以表述。

    更為糟糕的是,在她一系列逼婚強(qiáng)迫的行為之后,她發(fā)現(xiàn)腕上的冰花手鏈依舊是無暇透色。

    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娶她嗎?那她便如愿,給他一場終身難忘的大婚。

    于是,先前鋪墊好的婚事派上用場,大婚當(dāng)日,長穗拒不出嫁,命令暮絳雪抱著一頭豬拜了天地,讓他淪為南榮王城的笑柄。

    她的戲弄操作確實(shí)有用,無暇的透色中出現(xiàn)了一些細(xì)小瑕疵,有了近乎看不出的加深。

    可惜的是,桓凌對于她在大婚日的胡鬧很是生氣,所以暮絳雪雖是娶了頭豬,但長穗還是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婚后,長穗日日對他冷臉挑刺,碰都不讓他碰一下,更別說洞房相敬如賓。

    這段時間里,長穗使盡渾身解數(shù)對慕厭雪撒潑羞辱,然而慕厭雪總是一副很好脾氣的模樣,比他前世還要偽善會裝,竟還當(dāng)真無恥的以她夫君的身份自居,這讓她如何能忍?

    眼看著冰花顏色毫無進(jìn)展,終于,在數(shù)天前,慕厭雪因右腳先邁入公主府,被長穗扣上濫情花心的帽子,氣沖沖回了王宮閉門不見。

    算算時日,她已經(jīng)在宮中住了半月有余,這些天慕厭雪日日來歲安宮次次被攔在殿外,想來是他失了耐心,才會搬出桓凌逼她回去。

    “究竟是誰在鬧!誰的錯!”在又一通胡攪蠻纏后,長穗低眸掃了眼腕上的手鏈,依舊沒什么變化。

    這孽障倒是當(dāng)真能忍。

    慕厭雪靜靜凝著她,握著傘柄的指骨有些蒼白,大抵是受了殺咒影響,這一世,他的身體情況算不上好,時常頭疼生病。

    在長穗不耐煩的想要逃離時,慕厭雪再次抓住她的手,他說:“是我的錯。”

    長穗的腳步僵在原地。

    聽到他溫和哄著她,“日后我入府定都先邁左腳,穗穗,跟我回去罷。”

    “聽說你病了,我很是擔(dān)心。”

    慕厭雪大概也知自己的相貌有多好,掩在傘下的修長身姿微傾,靠近長穗放低姿態(tài):“給我一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讓我來親自照顧你,好嗎?”

    若不是冰花手鏈沒有變紅,長穗甚至懷疑他是想“照顧”死她。

    可她,沒有生病,所謂的被氣病也不過是為了敗壞慕厭雪的名聲,讓他對她憎惡怨恨,不過如今看來,她的胡攪蠻纏沒起到任何作用,慕厭雪似沒將她的惡意放在心上。

    如此的話……

    “好啊。”長穗忽然對他笑了。

    對上慕厭雪深邃的瞳眸,她學(xué)著他貼近,湊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那你可要,把我伺候好了。”

    長穗又想到了新的作死辦法。

    第56章 反向攻略02

    “……”

    長穗之所以松口隨慕厭雪回公主府,是因?yàn)樵谛闹斜P算好了欺辱人的新招數(shù)。既然無理取鬧的撒潑對他無用,那她不介意做的更過分一些。

    不比北涼的干熱,南音一年四季潮濕多雨,尤其是到了夏日,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個沒完。

    一回到公主府,長穗就稱病回了臥房,將慕厭雪關(guān)在房外。說來兩人成親已有段時日,長穗還未準(zhǔn)他入過她的房間,如今公主府人人皆知,這位相貌似謫仙的駙馬爺并不討公主歡喜,或者說,整個王城都在看慕厭雪的笑話。

    回去的當(dāng)晚,慕厭雪便派人熬了調(diào)理身體的湯藥,毫無意外,他被拒之門外。

    綠珠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何總愛欺負(fù)駙馬,她站在門外,盡量將話說的委婉,“殿下說……想要您親手為她熬藥。”

    慕厭雪單手撐著竹傘,滴滴答答的雨水敲在傘面,面上并無絲毫不滿。

    似乎在思索“親手”的定義,隔了片刻,他才淡聲回:“好。”

    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綠珠深深嘆了口氣,她剛剛的話里,可沒說他親手熬了,公主就會見他、甚至喝藥。

    但愿駙馬爺不要遷怒她。

    果然,當(dāng)慕厭雪端來他親自熬出的湯藥時,長穗依舊不肯見他,她繼續(xù)讓綠珠傳話,“殿下的意思是,是要您親自點(diǎn)火燒柴,不假他人之手熬出湯藥。”

    慕厭雪嗯了聲,唇邊染著很微淺的笑,他抬了抬拎著食盒的右手,“確是如此。”

    注意到他手背上被柴火劃傷的痕跡,綠珠睜大了眼睛,連忙回屋傳話。很快,她又出來了,“殿、殿下說,口說無憑,若沒有人證,您還是……”

    話未說完,慕厭雪便又回:“后廚的下人都在。”

    綠珠沒了聲音,邁著小碎步再次跑回房間,毫無意外,長穗也被他噎到了。

    看著毫無變化的冰晶手鏈,她氣惱道:“他好歹是個駙馬,親自做下人的活還敢讓人盯著看,不要面子的嗎?!”

    這只能說明,駙馬爺將她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這話綠珠不敢說。

    她只能試探著求情,“那殿下要讓駙馬爺進(jìn)來嗎?”

    “讓他滾。”長穗根本不想見他。

    不過話到嘴邊,她還是改了主意,醞釀著折辱人的新法子,讓綠珠將人放了進(jìn)來。

    這還是慕厭雪第一次入長穗的房中。

    房間又空又大,幾乎沒有貴重擺件,空蕩蕩的甚至都不似姑娘家的閨房。不過想想也對,自從成婚后,長穗變著法找理由回宮,根本就沒在這里住過幾日。

    長穗沒有燃香的習(xí)慣,因雨天窗門緊閉,房中飄散著薄薄淺香,是屬于長穗獨(dú)有的氣息。

    呼吸到那縷微弱香氣,慕厭雪垂下眼睫,蒼白的臉色比先前有了些許好轉(zhuǎn),抬步邁入了內(nèi)室。

    “穗穗。”看著靠在榻上的少女,慕厭雪將瓷碗從食盒中端了出來,“我多加了幾味藥,不會太苦。”

    長穗沒有接,看也沒看一眼,“喂我。”

    慕厭雪似有些驚訝,畢竟她平日都不愿讓他靠近。只微微一頓,他便端著湯藥走了過來,不等坐在榻邊,就聽到長穗又命令,“跪著喂。”

    如她預(yù)料的那般,慕厭雪定了腳步。

    掀眸,長穗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瞳眸,深的讓人看不穿情緒,不過她的感覺告訴她,這次她有惹到慕厭雪了。下意識撫上手腕,長穗再接再厲,彎起唇角露出惡劣笑容,“怎么,不愿意?”

    她冷冰冰的嘲諷:“你不會覺得,你有資格坐在本殿榻上吧,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她巴不得慕厭雪被她氣走,見人還站在原地,長穗繼續(xù)刺激他,“還不快爬過來跪著,不然就給我滾出去!”

    長穗想,但凡是個有骨氣的男人,這會兒都該砸下湯碗甩門走了,氣性大的說不定還會放一兩句狠話,從此恨上她。

    可惜的是,慕厭雪不是個正常人。

    他不僅沒有走,在長穗的逼迫催促下,甚至還走到了她的面前。

    已經(jīng)入夜,房中燭火明亮,卻因慕厭雪的身形太過高大,擋攔下了大片光亮。

    說不緊張是假的,長穗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身子,恍惚覺得是那個壓迫感十足的暮絳雪回來了。然而她這一世的任務(wù)便是找死,于是最初的慌張過后,她抬了抬下頜,依舊是囂張跋扈的做派,“干什么,你難不成還要?dú)⒘宋遥浚 ?br />
    殺了她吧。

    殺了她,她的任務(wù)就完成了。

    “殺你?”慕厭雪的大半面容掩在光影中,莫名笑了聲:“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為何要?dú)⒛悖俊?br />
    長穗剛想說,你明媒正娶的是只豬不是她,便看到慕厭雪緩緩彎身,輕輕問:“穗穗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輕輕嘆息,在長穗睜大的目光中,緩緩屈膝跪下,“如此,肯喝藥了嗎?”

    長穗怔住了。

    慕厭雪跪的從容,絲毫沒有扭捏屈辱的神情,平靜的宛如是坐到了榻上,可他確確實(shí)實(shí)是跪在了地上,如同最卑賤渺小的仆從,輕輕舀了一勺湯藥吹涼,喂到了她唇邊。

    “張嘴。”

    長穗一時失了反應(yīng),干巴巴張開嘴巴,于是那勺藥便喂入了她的口中。

    怎么會這樣?

    如何會這樣!

    怎么就這樣了?!

    長穗在心中默默回憶著慕厭雪這一世的身份。

    如今她所處的南榮,是上一世北涼的邊境鄰國,在趙元齊成為北涼新帝后,就是南榮攻占了北涼的邊城。

    長穗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上一世在她死后,南榮率重軍一路攻入北涼王城,路上百姓紛紛臣服叩拜,北涼朝臣無一敢反抗,親自送上了趙元齊的人頭,甘愿稱臣。

    自此,北涼成了南榮的附屬國,每代北涼君主登基時,都會送一名皇子前來南榮做質(zhì)。

    慕厭雪是北涼人,但他不是被送來南榮的皇質(zhì)子,而是北涼派來為南榮帝賀壽的使臣,順便來看望久病臥榻的皇質(zhì)子。

    長穗對慕厭雪的身份并不是了如指掌,但成婚之前,桓凌有告訴她,慕厭雪出身名門望族深受北涼君主重用,在家族中舉足輕重,是北涼王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溫雅公子。

    就是這樣尊貴無比的身份,怎么著也得是金尊玉貴被人捧大的,骨子里的自傲與生俱來,深重尊嚴(yán)氣節(jié)。這樣有著大好前途光明未來的貴公子,怎能甘心留在南榮當(dāng)被她取樂的廢物駙馬?如何對她說跪就跪不絕羞辱?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看著毫無變化的冰晶手鏈,長穗又慌又煩,有那么幾瞬,她當(dāng)真不知該拿慕厭雪怎么辦了。

    臉頰忽然被人碰了下,長穗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慕厭雪輕輕用指腹蹭過她的唇角,她連忙后躲,“你干什么?!”

    慕厭雪抬起指腹,上面沾著濕漉漉的痕跡,“蹭上湯汁了。”

    長穗這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竟被他喂下了半碗藥。

    “別用你的臟手碰我!”長穗嫌惡擦上唇角。

    她無病哪里需要喝藥,當(dāng)即找借口打翻他手中的藥碗,怒氣沖沖道:“不喝了!”

    湯藥澆到慕厭雪的手上,大部分潑濕了他的衣服,還有一些濺在了長穗的手上。慕厭雪大抵想幫她擦拭,卻又被長穗甩開,不過只略微停頓,她又抬手,將手貼在了慕厭雪的臉頰上。

    慕厭雪的皮膚細(xì)膩,是種不見天日病態(tài)的白皙,沾染著雨水的寒涼。

    長穗將手上的湯藥水漬蹭到他的臉上,似還不太滿意,伸著纖長白嫩的手再次下令,“給我舔干凈。”

    她沒有看慕厭雪。

    又或者說,不太敢看。

    規(guī)規(guī)矩矩活了這么多年,縱使她被桓凌養(yǎng)的任性,但骨子里都是良善之人,如今對慕厭雪做出的種種惡事,都是她惡補(bǔ)從戲本子中學(xué)來的,打從心里并不認(rèn)同。

    每次欺辱慕厭雪時,長穗都要狠狠回憶暮絳雪對她犯下的惡行,這樣才能逼迫自己狠心當(dāng)惡人。此刻,她雖然面上表現(xiàn)的囂張惡劣,其實(shí)心里波濤洶涌快裝不下去了。

    快走吧,快走!

    長穗繃著面容,一遍遍祈禱慕厭雪甩袖離開,不要再那么窩囊聽話了。

    她沒有看慕厭雪,所以并不知,在她命令慕厭雪舔干凈她的手時,慕厭雪長長的眼睫顫動,抬眸看向了她。她更不會知道,因?yàn)閮?nèi)心太過煎熬,她強(qiáng)裝冷硬的面容泛起緋色,已經(jīng)蔓延到耳根。

    多奇怪,明明她才是羞辱人的上位者,卻看起來比被羞辱的慕厭雪還要緊張煎熬。

    慕厭雪微微瞇眸,抓住了長穗的手腕。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有溫?zé)岬暮粑鼑姙⒌剿氖直常o接著,她的指尖被包在一片溫暖濕漉中,一寸寸深入。

    “啊!”長穗繃不住了。

    如同受了驚的兔子,她猛地從榻上躥了起來,將那根被含過的手指藏入衣服里,緋意已經(jīng)蔓延入脖頸。

    “你……”

    “你!”長穗被氣的有些說不出話了。

    她緊緊貼靠在榻角,怒視著榻下的人,眼瞳瞪的圓溜溜的,由兔子又變成了一只小貓。她惱火道:“慕厭雪!你是我養(yǎng)的狗嗎!”

    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毫無應(yīng)有的自尊羞恥心。可就算是狗,被逗急了也會咬人啊,他這算什么?!

    慕厭雪還跪在地上,似對長穗突兀的轉(zhuǎn)變有所不解,以一派溫和無害的語氣回應(yīng):“怎么了,是我咬到你了嗎?”

    凝著長穗生動憤怒的小臉,他頓了頓反思,“還是說,我舔的不夠好?”

    莫名間,長穗又回憶起前世的暮絳雪,那些在床榻間的混賬話隨口就來,也總愛用這種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詢問她。若不是知曉慕厭雪沒有記憶,長穗都要以為他在故意調(diào)戲她。

    “夠了夠了!”莫名開始口感舌燥。

    隨手拎起榻上的錦被,她一股腦朝著慕厭雪砸去,“滾,你給我滾出去!”

    長穗忽然覺得,找死也并不是什么易事。

    “……”

    因?yàn)槟絽捬┑臒o堅(jiān)不摧,長穗自閉多日,越加不愿見人了。

    她悶在房中繼續(xù)惡補(bǔ)話本子,重點(diǎn)看那些惡毒人物的使壞,每當(dāng)看到一些恨到牙癢癢的惡毒招數(shù),她都會抄下來當(dāng)做參考,準(zhǔn)備一一用在慕厭雪身上。

    雨在不知不覺間停了,氣溫轉(zhuǎn)熱。

    興許是在房中悶久了,長穗時常感到口干燥熱,有日還無端留了鼻血,渾身都不舒服。

    換了身單薄衣裙,趁著慕厭雪不在府中,她終于準(zhǔn)備出門走走。見她還隨身拿了把鴛鴦團(tuán)扇,綠珠有些不解,“殿下,有那么熱嗎?”

    雖是夏日,但還沒到最熱的酷暑。

    長穗隨意扇了兩下,不覺涼爽反而愈加發(fā)悶,她上下打量著綠珠,“你不熱?”

    “不呀。”望著長穗紅撲撲的臉頰,綠珠有些擔(dān)憂,“殿下,您不會在房中悶出病來了吧?”

    這怎么可能。

    沒了上一世的多災(zāi)多難,這一世她雖然沒了修為,但武力值還在,身體也康健的很,不會輕易生病。比起悶出病狀,長穗更覺得是被慕厭雪煩的。

    煩他怎么就那么好脾氣能忍。

    想到無暇透亮的冰花所代表的含義,長穗擰眉不解,難道這就是暮絳雪愛她的方式?可這一世從見面她就在欺辱他,他能愛她什么呢?

    想來想去都猜不透慕厭雪的心思,長穗心下煩躁,又有些口干。

    “去給我端盞涼茶來。”她將綠珠打發(fā)走。

    因?qū)嵲跓幔L穗收回了出府的打算,準(zhǔn)備就在府中閑轉(zhuǎn)幾圈。走到花園時,她忽然聽到微弱的哼哼聲,像是小動物的叫聲,有些耳熟。她循著聲音找去,在花叢中看到一只胖粉粉的小豬。

    豬?!

    這公主府中怎么會有豬?

    長穗反應(yīng)了幾息,才想起來這豬是從何而來,蹲身朝著花叢中喚了聲:“喜雪?”

    小豬動了動耳朵,聽到呼喚朝著長穗跑來,一頭撞在她的裙擺上。

    沒錯了,這是那只代替長穗嫁給慕厭雪的豬媳婦,被她賜名為喜雪,剛好與慕厭雪的名字湊一對。

    “你怎么這么胖啦?”揉了揉小豬胖乎乎的小腦袋,掌心下的絨毛細(xì)膩,顯然有被人好好照顧。長穗是真沒想到,慕厭雪竟真能忍住沒宰了它。

    談起那樁荒唐婚事,至今是王城中茶余飯后的笑話,估計(jì)都傳到了北涼王城。

    那日長穗拒不出嫁,還放話慕厭雪只配娶一只豬,以公主的身份命他與披著紅綢的豬崽成婚,讓慕厭雪成了南榮的大笑話。

    她未到現(xiàn)場,所以并不知慕厭雪當(dāng)時是何神情狀態(tài),只高興于無暇冰花中那出現(xiàn)的絲縷雜色,認(rèn)為他很快就會提刀殺來。可一直到她不情不愿去了兩人的婚房,慕厭雪都未表現(xiàn)出絲毫的憎恨,他只是很安靜坐著,紅燭映在他半邊容顏,在長睫埋下陰影,看起來落寞又孤寂。

    有那么一瞬,長穗覺得自己辜負(fù)了一顆真心,可一想到他前世做下的種種惡事,又不覺得自己惡毒過分了。她想,這是暮絳雪應(yīng)得的報復(fù)。

    之后,長穗將慕厭雪趕出了婚房,還惡意要他照顧好他的豬媳婦,要求他日日抱著睡。

    慕厭雪有沒有抱著睡,長穗不知道,但最初一段時間,她有派人盯著慕厭雪的一舉一動,他確實(shí)將喜雪留在了房中。

    當(dāng)初巴掌大的小豬,如今體型已經(jīng)翻了一番,圓滾滾的很干凈。嗅到它身上有極淺的香氣,長穗將它抱了起來,湊近一聞,果然是慕厭雪身上的冷香。

    “不會吧……”晃了晃喜雪的小豬蹄,長穗是真心不解,忍不住同一只豬聊八卦,“他不會當(dāng)真日日抱著你睡吧?!”

    不然這么濃郁的香氣怎么沾上的。

    她并未注意到,有腳步聲越走越近,已經(jīng)停在了她的身后。聽到長穗的自言自語,身后之人默了瞬,出聲:“殿下想聽什么答案呢?”

    長穗手下一抖,喜雪從她手中掙脫,又鉆入了花叢中。

    “你什么時候來的!”蹭的站起身,回頭,長穗看到了慕厭雪。

    他身上還穿著絳色朝服,身姿挺拔修長,顯然是剛下朝回來。注意到他官服的變化,長穗表情一僵,“你右遷了?”

    慕厭雪輕嗯了聲,緊接著聽到長穗追問:“什么時候的事?為何遷進(jìn)?你現(xiàn)在是何官職?”

    長穗的臉上并無喜悅,甚至因他的右遷感到不滿,滿眼的戒備不悅。

    慕厭雪頓了下,一一回答:“半月前,刑部牽出數(shù)十重刑逼供冤假錯案,引陛下震怒,命我來審理此案。”

    此案牽扯眾多,矛頭直指刑部尚書,無人敢查,也很難查出真相。然而桓凌已不滿刑部許久,這次是鐵了心要整治,那么出身北涼、與南榮朝堂牽扯不深、又有駙馬身份的慕厭雪便是最好的人選。

    就是在長穗與他冷戰(zhàn)搬回王宮的那段時日,慕厭雪查清了此案,在朝堂大放光彩博得桓凌信任,擢為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長穗驚呼出聲。

    那可是正三品大官,桓凌怎可放權(quán)給他?!

    原本依長穗的意思,是不準(zhǔn)備讓慕厭雪在南榮入朝為官的,不止是因他出自北涼,還因她對他的不放心。而她的阿兄是位善用人才的明君,他認(rèn)為慕厭雪有才能便該用,是在長穗的強(qiáng)烈勸阻下,才只讓他任命了一個刑部小官,也算是對他的考察。

    桓凌沒有那些前世記憶,身為公主,長穗也沒道理太過干涉朝政,可上一世的教訓(xùn)歷歷在目,她實(shí)在不敢給慕厭雪任何擁有權(quán)勢的機(jī)會,只能暗中對他使絆子,絕不讓他有任何晉升的可能。

    沒想到,千防萬防,終究還是讓他找機(jī)會爬了上來,長穗顰起眉頭,在心里思索著如何將人從高位上拽下來。

    “時辰不早了,一同去用膳罷。”像是看不出長穗的壞心情,慕厭雪發(fā)出邀請。

    長穗猛地抬頭看他,“你還有臉吃?”

    回憶著戲本中那些惡角的狠辣,她指著花叢中只露出圓滾屁股的小胖豬,開始新一輪的撒潑找茬,“你看看喜雪都瘦成什么樣了?!”

    “當(dāng)初它嫁給你時,還是只巴掌大的粉皮崽崽,這才過了多久,就餓的皮包骨出來啃草了!你就是這么對待你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妻子的?!你是不是還經(jīng)常打它欺負(fù)它!都不讓它入你房間?!”

    綠珠正巧端著涼茶回來,不知前因后果,越聽越覺得耳熟,這不就是她家殿下對駙馬正在做的事嗎?

    長穗還在指責(zé)慕厭雪,“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怎么還能吃得下飯!”

    慕厭雪靜靜凝著長穗。

    大概早就習(xí)慣了她的胡攪難纏,他很平靜發(fā)問:“依殿下的意思,我當(dāng)如何賠罪?”

    長穗張了張嘴,回憶了一番,狠下心冷聲:“跪下,給你的豬媳婦磕頭賠罪,它若不肯說原諒,你便一直磕,磕夠一百個再停。”

    可豬如何會吐人語?

    慕厭雪的瞳色有一瞬似沉入深淵,在陽光的照映輾轉(zhuǎn)下,又恢復(fù)成清潤平寂,好似只是長穗的錯覺。

    目光落在那只肥胖豬崽上,慕厭雪不知想到什么,無端笑了聲:“這樣就夠了嗎?”

    “什么?”長穗沒懂。

    慕厭雪抬步走向她,在距離半步停下,低眸凝著她問:“這樣,殿下就能消氣了嗎?”

    強(qiáng)忍著不后退,長穗高高揚(yáng)起下頜,“也不見得呢。”

    抬手摸了摸官服上的精致繡紋,泛著色澤的指腹順著繡紋戳在慕厭雪的心口,用了些力道:“每次看到你這張臉,我便很難有好心情。”

    這倒也不是假話。

    慕厭雪輕輕抓住了她的指尖。

    不知是不是被長穗刺激到了,他一字一句道:“既然我這張臉讓殿下如此生厭,那不如趁機(jī)罰的再重一些。”

    他也想知道,長穗究竟厭惡他到了什么地步。

    最終,是長穗在庭院中親自抽了他十鞭子,又讓他頂著傷在她房外跪了一整天。

    為了讓慕厭雪恨自己,那十鞭長穗下了狠手,還特意命府中下人前來圍觀。等她抽完,手背上滿滿都是他身上的血漬,掩在袖中的手一直在發(fā)抖。

    明明心中慌燥的不行,卻擺出變態(tài)兮兮的愉悅感,笑著嘲諷,“你倒挺耐打。”

    “看來以后,本宮又有新樂子了。”以后不高興了,就打他。

    這一次,長穗幾乎是將暮絳雪的尊嚴(yán)按在地上踩,她不信暮絳雪毫無反應(yīng)。果然,等她回房,她發(fā)現(xiàn)冰花有了變化,以肉眼便能看出顏色的加深。

    慕厭雪,終于對她生恨了.

    白天對付慕厭雪耗費(fèi)了太多精力,一直到回房,長穗都有些發(fā)虛不適。

    大概也是因?yàn)檫@個原因,送來的膳食多為滋補(bǔ)膳湯,口干的她喝了滿滿一大碗,結(jié)果越喝越燥熱、越口渴,等綠珠進(jìn)來撤席時,罐中不僅湯沒了,就連湯中的藥食都沒了。

    “殿下怎么把它們也吃了?”綠珠震驚。

    長穗又給自己灌了一盞涼茶,扇了扇風(fēng)問:“不可以嗎?”

    湯中的藥食多為地材花藥,口感甘甜汁水極多,長穗本就愛吃這些,以前端著公主架子不敢碰,今日因冰花起了變化,便沒忍住吃了幾口。

    瞪著空湯罐,綠珠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撓了撓頭道:“也不是不能吃。”

    “就是……”音調(diào)拖長,她下意識看了眼跪在外面的駙馬,有些難以啟齒。

    長穗只感覺越來越熱了,拽了拽衣裳,她站起身道:“行了,你先出去罷,我要沐浴。”

    綠珠欸了聲,想走又有些擔(dān)心,只能先在門外守著。

    等長穗沐浴完出來,她連忙又回了屋,見人沐浴完小臉紅潤,就連唇瓣都開始呈現(xiàn)不正常的殷紅,心知壞了。

    “去把窗戶都打開。”沐浴后,長穗還是覺得燥熱。

    綠珠心不在焉開了窗,小心翼翼觀察著長穗的狀態(tài),“殿下……不舒服嗎?”

    談不上不舒服,長穗將衣襟往下拉了拉,“就是有些熱。”

    “那不如……”吞吞吐吐了一番,綠珠委婉暗示,“時辰也不早了,不如讓駙馬爺進(jìn)來伺候?”

    長穗的動作一頓。

    燥熱下,她的反應(yīng)有些慢,隔了片刻才抬起面容,話也有些慢,“對,不能放過他。”

    趁著慕厭雪剛對她生出恨意,她該趁熱打鐵加深他的憎惡,想了想,她說:“讓他滾進(jìn)來給我洗腳!”

    綠珠眼睛一亮,以為她家公主終于開竅了,連忙跑出去,“快!快給駙馬爺沐浴更衣上藥,殿下要駙馬爺進(jìn)屋伺候啦!”

    第57章 反向攻略03

    “……”

    慕厭雪進(jìn)屋時,長穗斜斜靠在臥榻上,正用團(tuán)扇扇風(fēng)。

    因他的出現(xiàn),長穗忍熱又披了件外衫,如水般的綢料細(xì)薄柔軟,卻難解她散出的熱氣,讓她越發(fā)難耐壞脾氣。

    “站著干什么呢。”透過帳幔,長穗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男人,用刁蠻的語氣下著命令,“還不快滾過來給我洗腳!”

    慕厭雪垂了垂睫,端著玉盆走入內(nèi)室,無需長穗命令,便跪在了地上。

    大概是怕臟衣污了長穗的眼,他進(jìn)來時已經(jīng)沐浴更衣,換上了新的衣衫。一襲玄袍內(nèi)斂奢華,男人大半烏發(fā)披在背后,束發(fā)的玉冠雕著鶴紋,很是貴氣。

    因受了鞭笞的緣故,原本昳麗精致的五官被迫柔和,平添脆弱美感。盯著他額心殷紅的印紋看了片刻,長穗有些晃神,隔了片刻,才慢吞吞將腳抬了起來。

    層層裙擺滑落,露出白皙腳趾以及一截腳踝,涂著蔻丹。

    長穗沒有將腳放入水中,也沒有放在慕厭雪的掌心,她壓根沒打算讓他幫她洗腳,純粹是想再折辱他一番。打了個晃,她將腳踩在了慕厭雪的肩膀上,以輕漫的語氣問:“來幫本宮洗腳,高興嗎?”

    慕厭雪眸也不抬,淡淡吐出兩個字:“高興。”

    “真的假的?”長穗不信,用腳趾戳了戳他的唇角,湊近盯著他的臉道:“我怎么瞧著,你不是很高興呢?”

    慕厭雪終于掀眸,對于長穗的戲弄不躲不避,任由那只腳戳在臉上,“那殿下認(rèn)為,我如何才算高興?”

    長穗張嘴就要說給我□□,但又怕他發(fā)癲真的舔,其他折辱的法子也翻來覆去用過多次了,一時還真想不出更好的折磨。沉默片刻,她用腳趾玩著他的頭發(fā),心不在焉道:“什么都問我要你何用,不會自己想嗎?”

    越來越熱了。

    剛好慕厭雪的發(fā)絲冰涼,可以緩解她身上的熱癥,長穗恨不能用他的頭發(fā)把自己的雙腳裹起來,也確實(shí)有了這個想法。只是沒等她付諸行動,一只更涼的手抓住她的腳腕,將她的腳從肩膀上拖了下來。

    “唔……”雙腳被慕厭雪按入了水中。

    水溫偏熱,熱霧順著腳背往上攀爬,燙紅了長穗的皮膚。偏慕厭雪的手指冰涼,緊緊扣著她的腳踝,兩者沒入水中一冷一熱,長穗沒忍住哼了一聲。

    “放肆!”下意識想要把腳伸出,可又被慕厭雪按回,一來一去的折騰水花四濺,有水珠濺到他高挺的鼻梁,匯聚成滴又砸回水中。長穗只感覺有什么直沖鼻腔而去,又酸又漲,不適的去揉鼻子,結(jié)果沾了滿手血。

    “快,快把綠珠叫進(jìn)來!”她又流鼻血了。

    慕厭雪抬頭便看到她滿鼻的血,順著手指縫滴滴答答往下落,大有越來越嚴(yán)重的趨勢。他站起身,一手控住長穗的腦袋,另一只手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示意她仰高面容。

    “別……”長穗想說別碰她,然而一張嘴,血便流入口中。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拉近,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長穗只感覺身體越來越軟,越來越熱,一股熱氣順著鼻腔四散蔓延,在身體里撞來沖去,讓她逐漸模糊了意識。

    感官被無限放大,她開始無意識往慕厭雪懷里鉆,只感覺他身上清清涼涼很是舒服。

    冰涼的墨發(fā)再次被纏住,這次不再是腳,而是手。慕厭雪的頭發(fā)被她拽的生疼,一圈圈纏繞在她的手指皓腕,還在試圖下拉往身上纏。慕厭雪被迫順著她的力道俯身,低眸凝著懷中的人,“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他的聲音很冷靜,長穗不知道。

    若她還清醒,絕不會主動往他身邊湊,可她實(shí)在太熱了,熱到失智無措,只能憑借著本能胡亂妄動,尋找著解決法子。

    “熱。”她的聲音模糊從帕子后傳出。

    血已經(jīng)止住了,長穗開始不安分的掙扎扭動,試圖將臉扎在慕厭雪的衣服里。眼看著她越來越過分,慕厭雪只能伸手箍住她的腰身,雖防了她的扭動,卻讓人軟趴趴靠在了身上,將一鼻子的血都蹭上他的衣服。

    “暮絳雪……”呼吸間的氣息熟悉又讓她感到窒息,長穗念出一個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名字。

    慕厭雪動作微頓,聽到她用委屈茫然的聲音輕喃,“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意識回到了被囚在閣樓中的時候,長穗誤以為暮絳雪又在強(qiáng)迫她,揪著他的衣襟咬上他的脖子,又被他冰涼的皮膚溫度吸引。

    由惡狠狠的咬變?yōu)樾×Φ赖目幸В樦@股涼意,又化為輕軟的舔t舐輕蹭。長穗從他的脖頸一路貼蹭到他的下頜,在即將貼上那兩片柔軟冰涼時,余光被紅意刺到,她顫了顫睫,看到了他眉心細(xì)長的血色印記。

    不,他不是暮絳雪,她也不是被囚禁閣樓中的盲眼廢物。

    他是慕厭雪。

    長穗猛地回過神來,“滾!”

    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異,她又慌又怕,開始用力推拒慕厭雪,“滾啊,你給我滾出去!”

    慕厭雪坐著未動。

    脖頸已經(jīng)被長穗啃出深淺不一的紅痕,留下一串濕漉漉的痕跡,他的衣衫被扯得凌亂,凝著長穗聲線平穩(wěn),“殿下確定,要讓我滾嗎?”

    長穗舔上薄唇,已經(jīng)不敢看他了,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朝他撲去。

    咬緊下唇回著意識,她閉上眼睛啞聲:“快滾。”

    一聲嗤笑傳出,長穗感受到噴灑在面門的氣息,如被羽毛輕撓。等她倉皇睜開眼睛時,慕厭雪傾身距離她極近,于是大敞的衣領(lǐng)越發(fā)下滑,他輕輕用手托住長穗的臉頰,長穗下意識蹭上他的掌心,聽到慕厭雪輕飄飄又問:“當(dāng)真,要我滾嗎?”

    “若我滾了,殿下該怎么辦呢?”他在,她都燥熱難耐哼哼唧唧,若他走了,她恐怕都要難受哭了。

    長穗的喘息又開始劇烈起來,快撐不住了。

    眸中泛起霧氣,她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出去,我不想再重復(fù)。”

    原以為慕厭雪不會輕易離開,她都準(zhǔn)備喚綠珠進(jìn)來強(qiáng)制拉人了,誰知慕厭雪定定看了她幾瞬,忽然抽手撤身。

    “好。”用帕子仔細(xì)幫她將臉擦干凈,慕厭雪從榻上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掩住不遠(yuǎn)處的燭火光影。

    他沒再停留,轉(zhuǎn)身邁步間,長穗的理智忽然被沖破。

    “不——”滿腦子都是抓住他身上那股淺淡冷香,她張開手臂又朝他撲了過去,“別走!”

    慕厭雪被定在原地,聽到背后傳出的嗚咽哭腔,抽抽搭搭發(fā)出小獸般的哀求,“別丟下我,抱抱我……好不好……”

    她好難受。

    綠珠在外面守了一整夜,房門的動靜始終未停。

    倒也不是慕厭雪貪得好處不知收斂,而是長穗灌下的滋補(bǔ)湯實(shí)在猛烈,哪怕被弄的昏昏沉沉哭濕了眼睫,手臂仍牢牢掛在慕厭雪的脖頸上不放。何為要死要活,長穗算是感受到了。

    天微微亮?xí)r,房中的動靜終于歇了。

    趁著慕厭雪帶長穗去沐浴梳洗時,綠珠連忙帶人進(jìn)來更換床榻,一入內(nèi)室,身旁的小丫頭抽了口涼氣,“這也太……”

    聲音越來越弱,她疑惑道:“殿下不是不喜歡駙馬爺嗎?”

    這瞧著可不像是不喜歡啊。

    綠珠咳了聲,壓下臉上的燥熱掐了她一下,“別亂看,還不快些干活。”

    按照慕厭雪的要求,綠珠早早溫好了湯藥,放在了榻邊的小幾上。她們收拾干凈時,慕厭雪剛好抱著長穗從浴房出來,男人身披玄衣,一頭墨發(fā)松散垂在身后,被水霧熏染過的五官昳麗攝魂,像是擦了層胭脂。

    長穗窩在他懷中,輕薄的寢裙穿的松松垮垮,掩不住身上艷紅的碎痕。她手中還抓著慕厭雪的一縷頭發(fā),被放置在床榻上都沒有松手,慕厭雪俯身吻上她疲憊的眉眼,低低的嗓音沙啞撩人,“不夠嗎?”

    像是聽到什么可怕的字眼,長穗指尖顫了顫,緩緩放開了攥在手里的發(fā)。雖解了熱,但她這會兒又累又困,依舊沒有思考能力。

    她只想快些睡過去,偏慕厭雪不如她的愿,一直在她耳邊低低勸著什么。

    “聽話。”她不耐的將腦袋埋入枕中,又被托著腦袋撈了出來。有什么輕輕含住了她的唇瓣,長穗被迫啟唇,感受到有濃香的汁水被送入口中,下意識吞咽。

    一直等喂下小半碗湯藥,慕厭雪才將人又塞入錦被中,放下帳幔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有侍從抱著官服候在門外。

    慕厭雪穿戴齊整,都來不及用膳就要匆匆去上早朝,邁出門檻時,他淡聲吩咐綠珠,“不要打擾她。”

    短時間里,長穗醒不過來。

    “……”

    長穗是被餓醒的。

    她醒來時,已是午時,溫暖的陽光灑入室內(nèi),充沛明亮。

    啪——

    綠珠正靠在廊柱上打瞌睡,忽然被瓷器碎裂的聲音驚醒。

    “殿下?!”試探地敲了敲房門,沒得到回應(yīng),擔(dān)心出了什么事,嚇得她連忙推門進(jìn)去。

    “殿下,您怎么了?”

    房中,湯碗碎裂一地,長穗正坐在榻上發(fā)呆。

    一覺睡醒后,長穗身上的衣裙凌亂散著,露出衣下沉淀后暗紅的印子,從手腕蔓延到脖頸,又從鎖骨往更深處蔓延,很難讓人想象不到那事的激烈程度,綠珠都不太好意思看。

    “昨晚……”長穗的聲音沙啞,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喉嚨都多難受。

    她臉色愈發(fā)難看,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xù)出聲:“昨晚,是誰在我房中?”

    綠珠驚訝的抬起腦袋,“殿下不記得了?”

    不能說是全然不記得,長穗清晰的記憶,停留在她用腳玩弄慕厭雪的頭發(fā),之后的記憶如同水中看月,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碎片,卻難以看真切。

    她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然而綠珠的回答卻熄滅她最后一縷希望,“昨晚,當(dāng)然是駙馬爺在陪您呀。”

    她覺得長穗的問題很奇怪,畢竟除了駙馬,也沒人有資格進(jìn)入公主的臥房。

    小心翼翼觀察著長穗的臉色,她見自家主子的氣色實(shí)在太差,不由擔(dān)心道:“殿下,您是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請個醫(yī)官來給您瞧瞧?”

    “不必。”長穗閉了閉眼睛,她確實(shí)不舒服,渾身不舒服,整個身體都像是散了架,卻難以回憶起慕厭雪都對她做了什么。

    若不是第一世有過經(jīng)歷,長穗都要懷疑她被慕厭雪報復(fù)打了一頓。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就算再遲鈍,也該察覺出那碗藥膳的不對勁。

    昨晚之前,她一連喝了數(shù)日,除了有些心浮氣躁,但很養(yǎng)精神,怎么昨晚她貪食多喝了一些,就成了那般難以收場的局面?

    綠珠吞吞吐吐道:“殿下應(yīng)當(dāng)是食多了烏子木。”

    從宮中回來后,長穗整日悶著不出門,又對駙馬稱病,所以慕厭雪特意吩咐了后廚,多為她做些滋補(bǔ)藥膳。那加了烏子木的湯藥是大補(bǔ)之物,女子食用可滋養(yǎng)氣血,但不宜貪多。

    長穗一連喝了數(shù)日,但因每日喝的很少,所以綠珠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不知情的長穗連烏子木都給吃了,她才回味過來,自家主子這些日的心浮氣躁,可能并非因天熱。

    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大概除了長穗,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畢竟,長穗已經(jīng)成婚,色相俱佳的駙馬擺在身邊不用白不用,就算當(dāng)真不喜愛,偶爾用來紓解□□也沒什么不可,至少舒服了。

    若換成旁人,長穗還能這樣豁達(dá)的安慰自己,可還是那句話——

    慕厭雪,不行。

    哪怕?lián)Q了個身份,哪怕這一世他們不再是師徒而是正經(jīng)夫妻,長穗在心里層面也很難接受慕厭雪。最要命的是,因昨晚那場錯誤……斬情扣褪色了。

    好不容易才讓慕厭雪對她開始憎恨,眼看著勝利在望,結(jié)果一覺醒來,那淡淡的緋色消失無蹤,又化為只有零星雜質(zhì)的透色。

    她不理解,不過就是睡了一覺,她先前對他的欺辱折磨他便放下了嗎?!她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他有這么好哄?

    長穗有些繃不住,暗暗罵著慕厭雪是沒腦子的色胚。

    “他人呢?”長穗攏了攏衣襟。

    原本這個時辰,他人都在府中辦公,難不成是心虛躲起來了?

    綠珠解釋:“駙馬爺下朝回來后,有來看過您,可殿下您睡得太沉了。”

    大概是怕打擾長穗休息,所以慕厭雪并未在房中久留,他原本想等長穗醒來用膳,然而半個時辰前,南榮帝又將人召回宮中,想來是有什么要事商議,所以慕厭雪至今還未回來。

    長穗一方面覺得,桓凌太過重用慕厭雪了,這樣很危險;一方面又慶幸慕厭雪不在府中,留給她思考應(yīng)對法子的時間。

    折騰了整夜,她真是餓壞了。

    她可沒有等慕厭雪回來再用膳的自覺,熟悉之后,便端坐下來吃東西。見桌上還擺了一盅烏子木藥膳,她氣不打一處來,“把它給我端下去。”

    綠珠愣了下,試圖勸說:“殿下昨晚耗費(fèi)了太多精力……該補(bǔ)一補(bǔ)的。”

    長穗哪里還敢喝,硬是讓人把這湯撤了下去。

    用過膳后,吃飽喝足的長穗情緒穩(wěn)定起來,開始坐在窗邊看書。綠珠安靜站在一旁,正亂七八糟想著什么,忽然聽長穗出聲:“你說……如何才能讓一個看似溫和好脾氣的人,恨到想殺另一人?”

    綠珠隨口回著:“無非是殺父殺母之仇,或是背叛滅門之仇。”

    長穗沉默下來,想到遠(yuǎn)在北涼的龐大慕家,且不說長穗做不來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就算她當(dāng)真瘋了滅了慕家滿門,慕厭雪怕是都不會放在心上。

    她這徒弟天性涼薄寡情,哪怕表象裝的有多溫柔和善,骨子里的冷漠血戾難除。背井離鄉(xiāng)留在南榮這么久,長穗還未聽過他寄一封家書回慕家。

    “還有呢?”此法行不通。

    綠珠撓頭,“當(dāng)眾欺辱辱罵虐待?就算再窩囊的人,也受不了這些吧。”

    長穗再次沉默。

    比起說窩囊,她更覺得慕厭雪是不正常。

    一連問了數(shù)次,都沒得到什么有用參考,長穗心煩意亂也看不下書,開始來來回回摩擦腕上的冰花手鏈。忽然,她想到什么,換了一種問法,“那些成了婚的男人,最受不了妻室做什么?”

    這還真是有些難住綠珠了。

    想了想,她試探著回:“奴婢覺得,但凡是個男人,都受不了自家夫人濫情不忠吧。就比如前些日驚震王城的書生殺人案,殿下沒聽過嗎?”

    長穗還真沒聽過什么書生殺人案,眼睛一亮,她放下書坐直了身子,“講來聽聽。”

    綠珠也是在宮中聽宮婢們傳的,并不確定真假,“奴婢聽說,是有人在河里撈上來一具女尸,尸體上穿著艷紅漂亮的嫁衣,卻是個無頭尸體。”

    尸體已經(jīng)在水中泡爛了,無法辨別身份,恰好有官員家的千金失蹤,仵作憑借尸體上畸形的指骨,確認(rèn)了無頭女尸便是那位失蹤的官員之女,名為左媛。

    “左媛?”長穗歪頭想了想,確認(rèn)對此名沒有印象。

    綠珠笑了聲:“殿下您當(dāng)然不會有印象,因?yàn)楸菹聦⒛惚Wo(hù)的太好了,根本不會讓您接觸到左媛這種人。”

    左媛是左府的二小姐,喜豢養(yǎng)面首流連南風(fēng)館,名聲早就在王城壞透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竟愛上了一個窮酸書生,她為了書生遣散了面首不再去南風(fēng)館,對書生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書生信以為真。而左府早就放棄了左媛,只希望她能安穩(wěn)老實(shí)些,別再給左府抹黑,便也同意了這門親事。

    婚后,前半年兩人如膠似漆,十分恩愛。

    后來,書生溫書備考,大抵是有些冷落了左媛,左媛又開始流連南風(fēng)館,還被書生抓j奸在床。原以為兩人要掰了,可在左媛的哀求認(rèn)錯下,書生心軟又原諒了她。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大抵是吃準(zhǔn)了書生愛自己,左媛開始越來越過分,竟開始將小倌往家里帶。

    書生忍無可忍,終于與之和離,和離后左媛又開始豢養(yǎng)面首,大肆宣揚(yáng)她對書生的不屑,口口聲聲說只是玩玩,罵他窩囊廢沒什么用,讓書生成了王城的笑話。

    書生落考后,便離開了王城,誰知一年后,左媛忽然失蹤,捕快們一路追查到書生身上,最后在鄉(xiāng)下的小木屋找到了書生與那顆失蹤的頭顱,被書生放置在了榻旁,日日與之同眠。

    長穗睜大了眼睛,“天天與一顆頭睡在一起?”

    講到這里,綠珠也渾身冒著寒氣,“是呢,而且那顆頭早就腐壞認(rèn)不出模樣了,書生卻還會日日給她梳發(fā)打扮。”

    書生恨左媛的濫情不忠,恨她那副淫y蕩罪惡的身體,同時他又深愛著左媛、離不開左媛,不然也不會丟掉男子的尊嚴(yán),一次次忍受妻子出c軌。

    他以為,只要左媛沒了那具軀體,便還是那個說會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妻子,遂才殺人分尸,做出種種變態(tài)行徑。

    “奴婢想,這大概就是因愛生恨吧。”

    恨到殺了她,又深愛到不懼一顆腐爛頭顱,“可后來書生認(rèn)罪說,紅顏枯骨,再美的皮囊腐爛后都是臭肉一堆,與旁人沒什么不同,他覺得左媛便如那堆爛肉般,天生惡臭不堪,若有下一世,他絕不愿再愛她。”

    所以他將那只頭顱擺在榻邊不是因?yàn)檫愛,而是太恨,恨到不肯放過她腐爛毀壞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深深記入心里。再回憶,書生早已忘了他與左媛的那些恩愛記憶,留下的只有那堆惡臭爛肉,讓他每當(dāng)聽到左媛這個名字,想到她這個人,便會嘔吐惡心難忍。

    長穗有些晃神,忽然想到她留給暮絳雪的那具軀體,也不知他有沒有親眼看著她腐爛融化,對于北涼的前朝往事,都被一場大火燒毀了,找不到任何文獻(xiàn)記載。

    長穗想,暮絳雪該是沒有看到,不然的話,作為慕厭雪的他,應(yīng)當(dāng)也如書生那般,絕不會再說愛她。

    “殿下?”

    “殿下!”

    長穗回過神來,看到綠珠緊張兮兮問著,“奴婢是嚇到您了嗎?”

    當(dāng)年這個案子傳遍王城,至今是官家小姐們的夢魘。

    長穗搖了搖頭,她膽子倒沒那般小,思索片刻,她問:“你覺得,慕厭雪愛我嗎?”

    “當(dāng)然愛!”綠珠想也不想便回道:“駙馬爺定然愛慘了您!”

    不然怎能忍受長穗的無理取鬧,以及種種折磨欺辱。

    長穗調(diào)侃道:“同書生那般愛嗎?”

    “您怎么能這么想呢。”綠珠認(rèn)為,她家主子比左媛好太多了,至少沒犯過什么原則錯誤,而且有時她那些無理取鬧,更像是小孩子為了博得關(guān)注的嬌蠻,她都沒覺得過分,駙馬爺或許還會覺得可愛。

    綠珠覺得,她家主子似乎對駙馬有著極深的偏見,忍不住說起昨晚的事,“為了照顧您,駙馬一夜未睡,擔(dān)心您底子弱撐不住,還特意讓我去熬了補(bǔ)湯,您累極不肯喝,都是駙馬一口口喂給您的,他沒用膳便匆匆去上朝了。”

    雖不敢細(xì)看,但綠珠還是看到了慕厭雪脖頸上的抓咬痕跡,穿著官袍都遮掩不住,很難讓人忽視。

    “殿下,您真的不喜歡駙馬爺嗎?”綠珠先前是這么認(rèn)為的,可昨夜,她有看到自家主子是如何依賴的窩在駙馬懷中,二人根本不像是剛剛洞房的新婚夫妻,更像是相處數(shù)年,親昵又自然。

    所以,她是當(dāng)真不知長穗為何總對對刁難駙馬。

    想起陛下對她的交代,她連聲勸著,“殿下不如試著對駙馬好一些。”

    這樣陛下也能放心一些,

    長穗的臉色一變再變,從綠珠的描述中,她隱約能回憶起一些不堪片段,不知是不是烏子木的藥性未解除干凈,她又有些口干舌燥起來。

    “你……”長穗把心一橫,抓著裙擺吩咐,“告訴后廚,這幾日再用烏子木熬些膳湯。”

    綠珠不解,“您不是不喝了嗎?”

    她確實(shí)不敢喝了,但不得不喝。有些話不方便同綠珠講,她惡劣心起又開始詆毀慕厭雪,“是要給你們家駙馬爺補(bǔ)補(bǔ)。”

    通過左媛案,她有了找死的新法子,但在實(shí)行前,要先給慕厭雪一些甜頭。

    長穗有預(yù)感,這次她要作的死,絕對能撕毀慕厭雪平靜的假象。剛好也借此試試,慕厭雪口中的愛,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第58章 反向攻略04.

    慕厭雪當(dāng)晚沒有回來。

    他派人回府中遞了信,說是刑部出了大案需要連夜審理,他作為主審脫不開身,還囑咐長穗好好休養(yǎng)。

    長穗巴不得他不回來,正好她還沒調(diào)理好心態(tài),不過有關(guān)慕厭雪的事,都不可掉以輕心,她便讓綠珠出去打探一番,刑部又出了什么大案。

    “殿下,查到了。”綠珠匆匆跑回來,“還是先前那個案子,涉及刑部數(shù)十冤假錯案,先前只查出了前刑部侍郎,據(jù)說這次是找到尚書大人收受賄賂的線索了,現(xiàn)在整個尚書府都被圈禁了起來,陛下要駙馬爺速速找出罪證。”

    長穗皺起眉頭。

    她記得先前桓凌同她說過,整個南榮朝堂快被蛀蟲蛀壞了,他想要出手整治,卻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作為屠刀。如今看來,那位刑部尚書便是南榮最大的蛀蟲之一,而桓凌選了慕厭雪作為他的屠刀。

    只能說桓凌的想法是對的,慕厭雪也確實(shí)是合適的人選,但他并不知慕厭雪此人有多危險。

    依她對桓凌的了解,一旦慕厭雪把刑部尚書扳倒,那么這個空出來的位子他定然會給慕厭雪,那可真就是親手喂大了一頭兇獸了。

    “不行。”長穗實(shí)在放心不下,看來她必須盡快入宮一趟,想辦法勸住桓凌。

    當(dāng)晚,長穗睡的極不安穩(wěn),做了整夜噩夢。

    夢中是無盡的大雪天,白雪鋪地紅綢揚(yáng)動,有人著一身紅衣自高塔跌落,拖著滿地血痕緩慢前爬。白雪覆在他的發(fā)上,融在衣間留下片片血痕,耳邊是凄厲的風(fēng)咽。

    他是誰?

    他在做什么?

    長穗看不清他的臉,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能停留在夢中,默默看著他爬。霜雪磨傷他的掌心,身下的血痕拖長如同糜麗血毯,長穗動不了,也無法離開,要快在雪中凍僵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凍死在夢中時,那人忽然不動了,風(fēng)雪吹起他的紅衣烈烈揚(yáng)動,衣擺打到了長穗的臉頰上。長穗眨了眨眼睛,察覺自己能動了,她好奇朝著那人走去,蹲在他身邊,歪著面容想要看清他的臉。

    好模糊,只能看到一雙漂亮眼睛,如被冰凍的湖面碎裂,他的瞳眸破碎成千萬片,是讓人窒息的死寂。

    長穗的心跳漏了一拍,發(fā)現(xiàn)他的瞳底渲染著一抹紅,像是鮮血濺灑,凝出模糊人影,長穗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尋找,只見高高的朱色宮墻上,釘著一具身穿嫁衣的腐爛骨架,失去眼睛的空洞眼眶留著血淚,猙獰盯著墻下,正對長穗的目光。

    “啊!”沒由來的心慌席卷,長穗受驚腿軟,跌坐在地。

    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高墻,甚至懼惡到用手遮住眼睛。風(fēng)雪簌簌撲在她的手背,寒涼刺骨,長穗閉上眼睛,忽然聽到一聲混雜在風(fēng)中、低弱到近乎難以察覺的一聲:“師尊。”

    長穗顫了顫睫,緩慢偏轉(zhuǎn)臉頰。

    覆蓋在紅衣下的人微微仰著面容,他的膚色蒼白毫無血色,血珠匯聚在下頜滴滴砸到雪中。僵硬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他試圖用指描繪出那具枯骨的容顏,低低念著,“好冷啊……”

    這么冷的雪天,冷到他快要熬不下去了。

    無論怎樣描繪,他都無法觸及那張猙獰腐爛的面容,只能輕聲哀求著,“你下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真的,真的太想她了。

    風(fēng)雪肆虐無盡,頭頂?shù)奶炜掌屏殉鎏摕o漩渦。

    夢中模糊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長穗睜大眼睛,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他是——

    嗒。

    一只冰涼的手觸到她的臉頰,長穗猛地睜開眼睛。

    從夢中抽身,意識逐漸恢復(fù)清醒,長穗看到床榻前坐著模糊身影,察覺長穗的驚醒,動作一僵,“吵醒你了?”

    借著攏入窗牖中的月光,長穗看清來人的面容,與她在夢中看到的無二,不過就是眉心多了一道殷紅烙痕。

    很奇怪,這明明算不上太恐怖的噩夢,長穗?yún)s許久難以平復(fù)心情。她張了張嘴,出口的嗓音沙啞還有些打顫,“慕厭雪。”

    暮絳雪。

    慕厭雪輕輕嗯了聲,見長穗額上出了薄汗,微微傾身幫她擦拭,“怎么了?是我嚇到你了嗎?”

    長穗不說話,只是一眨不眨盯著那張靠近的面容看。

    耳邊回蕩著白日綠珠講述的書生殺人案,眼前是揮之不去的夢中無盡雪,她的眼眶有些發(fā)疼發(fā)酸,情緒上涌,她忽然好想問一問他,究竟有沒有看到那具腐爛猙獰的尸身。

    倘若他真的看了,倘若夢中皆為真實(shí),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想要抱她的懇求。看著那具骨架,他真的……還能愛嗎?

    只是,知道這些有什么意義呢?

    是能挽回靈洲界的覆滅,還是能改變他們的師徒身份,又或者自己能愛上他?

    閉了閉眼睛,長穗強(qiáng)壓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投身于這一世的任務(wù)中。她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還有膽子回來!”

    她沒有質(zhì)問那晚的事,也沒有追究他擅自闖入了她的房間,更沒有開口就是厭惡憎恨的辱罵。一句“你還敢回來”,是氣惱是委屈是撒嬌,也是她強(qiáng)裝兇狠的羞赧,長穗將這些屬于女兒家的小情緒拿捏精準(zhǔn),她相信慕厭雪會懂。

    果然,聰明如慕厭雪,敏銳察覺到她的變化。并未收回覆在她臉上的手,慕厭雪低眸凝著長穗生動多彩的面容,垂下眼睫,嗓音放得更輕,“我放心不下你。”

    長穗一把拍開他的手,坐起身道:“用不著你在這里假惺惺!”

    她刻意柔軟了怒斥,“昨晚你不是厲害的很嗎?誰準(zhǔn)許你碰我了!平時看著病懨懨要死的模樣,你膽子倒是真的大!怎么,你是想把我欺負(fù)你的仇都報復(fù)回來?”

    最后一句是重點(diǎn),“本宮的腰都被你掐紫了!”

    慕厭雪默了瞬,下意識將目光下落。

    長穗身上的寢衣單薄,因坐姿收斂束緊了腰身,看起來盈盈一握很是纖細(xì),慕厭雪很輕易便能憶起,他的雙手箍在她的腰身時是何種觸感。

    “你還看!”長穗去捂他的眼睛,借著腰疼抽氣出聲,軟趴趴栽到慕厭雪身上。

    慕厭雪將她接了個滿懷,見長穗沒有掙扎,便將手覆在了她的后腰。沾染寒涼夜色的手指并不溫暖,溫度透過薄料覆在衣下的皮膚,引來長穗細(xì)微的輕顫。

    他將長穗抱在懷中,低低詢問:“很疼嗎?”

    “疼!當(dāng)然疼!”長穗氣鼓鼓的抬頭,又莽撞撞到他的下頜,兩人有瞬間的面容拉近。

    這些動作她睡前已經(jīng)構(gòu)思演練了數(shù)遍,力保不讓慕厭雪看出絲毫的表演痕跡。一番折騰下,她的小臉總算泛起紅暈,以害羞又兇巴巴的語氣罵著慕厭雪,“等我恢復(fù)了體力,定也將你的腰掐青掐紫!掐到你躺不下站不直抱頭嗷嗷哭!”

    “慕厭雪,你給我等著!”

    “我不會放過你的!”

    慕厭雪被她逗笑了。

    但大概怕長穗更生氣,所以他的笑聲很克制,低低的氣音發(fā)出,長穗只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顫感。他輕輕幫她揉著腰身,吐出的氣息低沉撩人,“好,我等著。”

    這是還敢挑釁她?!

    雖七分是演,但長穗對他的怨憤是真的,見他是如此一番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是真的被恨的牙癢。

    但眼下還不是鬧掰撕破臉皮的時候,她需先給慕厭雪一些甜頭,與他“甜甜蜜蜜”和平共處一些時日,這樣日后她變臉羞辱慕厭雪時,才能讓他把她恨到骨子里。

    是的,長穗準(zhǔn)備效仿書生殺人案中的左媛,當(dāng)一個玩弄感情沒心沒肺的渣女。像慕厭雪那般的人,若當(dāng)真深愛于她,定受不了她如此玩弄他的感情,真相暴露后定會比書生更崩潰瘋癲。

    真是想想就刺激。

    故作疲憊,長穗推開他又躺回了榻上,打著哈欠命令道:“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我腰疼得厲害,你爬上來給我揉揉。”

    慕厭雪沒有拒絕的理由。遲疑了一瞬,他褪衣躺在了長穗身側(cè),將人摟入了懷中。

    好在前世的他們有過太多親密,這才讓長穗的身體沒有太過僵硬不適。閉上眼睛,她呼吸到暮絳雪身上濃郁的熏香,他該是沐浴熏過衣服后才來的她這里,只是這大半夜熏這么濃的香做什么?他是想掩飾什么嗎?

    想到他人是從刑部回來的,長穗隱約猜到了什么。

    她佯裝隨意問道:“刑部有什么案子要連夜審啊,你當(dāng)真不是在躲我嗎?”

    慕厭雪倒也沒藏著掖著,說出來的情況與綠珠查出來的一樣。長穗哦了聲,想表現(xiàn)的不感興趣,但又放心不下,她只能多問了句:“審?fù)炅耍俊?br />
    “還未。”

    背對著人,長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輕聲回著:“還缺一些關(guān)鍵物證,已經(jīng)派人去搜了。”

    也就是說,搜到那些物證,他就能給刑部尚書定罪了。

    長穗心中有了主意,沒再說話。

    “……”

    不得不說,慕厭雪的揉捏手法還挺不錯,長穗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腰疼減弱了大半。

    趁著慕厭雪去上早朝,長穗連忙起身梳洗,她催促著綠珠去備馬車,準(zhǔn)備趕在慕厭雪回來之前入宮一趟。

    “又要入宮?”綠珠對入宮都有陰影了,下意識就問:“駙馬爺又惹您生氣了?”

    長穗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腦袋,“我就不能去找皇兄?”

    可長穗每次去見南榮帝,也都是去告慕厭雪的污狀,只是這話她不敢再說。

    不過綠珠的擔(dān)心沒有錯,長穗入宮的確又是為了告慕厭雪的污狀,她不允許他在南榮朝堂越爬越高,這對他們兄妹二人都不是好事。

    馬車晃晃悠悠到了王宮時,桓凌還沒有下朝。

    這一世,他雖成了至高尊貴的帝王,但依舊很寵愛長穗這個妹妹,兩人互相依偎彼此都是最信任的親人,桓凌什么事都不會瞞著她。

    “陛下還有一會兒才下朝,公主殿下不如先在御花園里轉(zhuǎn)一轉(zhuǎn)?”一個小太監(jiān)迎了上來,瞧著面生。

    “不用。”長穗擺了擺手,沒什么賞花的興致,“我直接去御書房等他。”

    小太監(jiān)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等……”

    阻攔的話還沒說完,長穗已經(jīng)推開御書房的大門,大步走了進(jìn)去。見守在門外的侍從沒有阻攔,小太監(jiān)直接愣在原地,綠珠嗤了聲:“新調(diào)來的?”

    小太監(jiān)傻傻點(diǎn)了點(diǎn)頭。

    “怪不得。”綠珠哼了聲:“那你以后可要記住了,陛下的御書房,公主殿下可以隨意進(jìn)出。”

    這是獨(dú)一份的尊寵.

    桓凌的書房里堆滿了奏折,大部分都已批閱。

    長穗坐在龍椅上,從中翻出有關(guān)刑部的奏折,從容打開閱覽。她越看眉頭顰得越緊,暗罵那刑部尚書當(dāng)真不是東西,數(shù)十冤假錯案皆伴有酷刑,被冤屈者下至無辜百姓,上到忠厚官臣,那刑部尚書不止是收受賄賂那么簡單,最要命的是,那些案子有太多與朝臣牽扯。

    收了官員的賄賂,掌握了同僚的把柄,便無人敢與他作對,那么聯(lián)合眾人蒙蔽圣聽、污誅政敵便也簡單起來。

    “太過分了。”長穗將奏折拍在了桌上。

    如此一來,那刑部尚書便不能輕易刺殺,必須先找齊他的罪證挖出他的同黨,將那些奸臣小人一一鏟除,才算沒有白費(fèi)功夫。

    長穗又在奏折中扒拉了一通,找出慕厭雪的奏折,凌厲的筆鋒述字簡單明了,在一眾奏折中如雜草中的秀花,也難怪桓凌將慕厭雪當(dāng)人才重用。

    慕厭雪的確是個有才聰慧之人,可惜才能難以用到正途。

    重來一世,盡管這一世的慕厭雪并未做出什么過激惡劣之事,但恢復(fù)全部記憶的長穗深知他是怎么樣的東西,天生的惡魂永遠(yuǎn)學(xué)不會良善,哪怕偽裝的再好,骨子里都是壞的。

    從慕厭雪的折子中得知,刑部尚書藏有一份名單錄,里面記載著他這些年的受賄以及同黨罪證,那份名單就藏在尚書府中,只是刑部尚書不肯說出下落,刑部的人幾次搜尋也皆未尋到蹤跡,案件顯然陷入了僵局。

    長穗大概能猜到刑部尚書為何不說,因?yàn)橹灰欠菝麊螌げ怀觯噶璞悴粫䴕⑺切┩h為了保全性命,也會拼了命的救他,所以哪怕被折磨死,他都不會吐露一個字。

    若是……

    心中有計(jì)劃逐漸形成,長穗將奏折放回原處。

    她想,若是她先慕厭雪一步找出那份名單,并將它交給可靠之人,再偷偷給慕厭雪使一些小絆子,引他犯錯丟失此案的功勞……那么就算她不勸桓凌,桓凌也不會把尚書之位給他了。

    理清頭緒,長穗的心情好了起來。這時,御書房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聲咳嗽伴隨著明黃衣擺邁入,桓凌用手背抵著唇,抬眼便看到御案后的妹妹。

    “一個人在傻笑什么?”凌厲的眉眼柔化,桓凌露出笑容。

    長穗的眼瞳亮起,甜甜喚著:“皇兄。”

    這一世,他們是有血緣牽絆的親兄妹,長穗雖是半路才進(jìn)入這具身體,但不難想象兄妹倆的感情有多好。她初初進(jìn)入這具身體時,正趕上桓凌委婉勸她選夫婿,原因便是外面都傳她對兄長心懷不倫,還說她兒時在宴席上當(dāng)眾說過,此生要嫁與皇兄。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當(dāng)長穗說想要嫁給慕厭雪時,盡管慕厭雪身份復(fù)雜歸屬北涼,桓凌還是遂了她的心愿。只是他沒有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都在大婚日無故悔婚,還做出了羞辱夫君之事,著實(shí)讓他頭疼了很久。

    “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了?”桓凌挑眉,玩笑道:“慕厭雪又惹你生氣了?這次又是邁錯了哪只腳?”

    似乎自從成婚后,長穗每次回宮見他都是為了說慕厭雪的壞話,這次也不例外。長穗想了想,編了個污狀,“慕厭雪打我。”

    “是嗎?”桓凌氣笑了,“我怎么聽說,你無緣無故抽了他十鞭子呢?”

    長穗不死心,“他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你們面前裝作君子,實(shí)則在府中放浪花心冷臉待我,皇兄,他野心太大了,雖有才但絕不是有德之人。”

    桓凌嘆了聲氣,“可我還聽說,你這幾日都讓他留宿在房了。”

    長穗的臉?biāo)⒌囊幌戮图t了,“皇兄!!”

    “你怎么還派人盯著我。”

    長穗對那種事并不覺得羞恥,綠珠談起時她除了鬧心也沒覺得怎樣,但這話從自家阿兄口中說出,她便渾身不自在起來,尤其對象還是慕厭雪。

    桓凌咳了幾聲,笑著解釋:“不是皇兄想監(jiān)視你,是實(shí)在放心不下你。”

    身為帝王,桓凌能看透大多數(shù)人,唯獨(dú)看不清慕厭雪。慕厭雪的確才識過人,作為他手中的屠刀也足夠鋒利順手,但越是如此他也越會警惕,給予慕厭雪高位是為了用起來更方便,也是為了他能護(hù)住長穗。之所以派人盯著公主府,也是擔(dān)心長穗行事太過,逼急了慕厭雪出什么意外。

    他既然敢用慕厭雪這把刀,自然也有拿捏他的辦法,可惜,他的妹妹比他還要提防慕厭雪,對他也不夠自信。

    何況,就目前來看,慕厭雪對他并無二心,是君子之范。

    喉嚨發(fā)癢,他難以抑制又咳了幾聲,扶住身旁的桌案,“若你當(dāng)真不喜他,便和離罷。”

    他會為她鋪好以后的路,只要有他在,就不會委屈妹妹。

    “我……”長穗張了張嘴,被和離二字噎到,弱弱道:“我沒想和離。”

    是沒想,不是不愿。

    長穗很清楚,一旦和離,她與慕厭雪的牽扯便淡了,想要掌控他只能更難。只有綁著這層關(guān)系,才能方便她對慕厭雪使絆子做任務(wù),等到任務(wù)完成,所謂的婚事自然作廢。

    桓凌的咳嗽接連不斷,很難不引起長穗的注意,她站了起來,“皇兄,你是病了嗎?”

    桓凌搖了搖頭,“不過是雜事太多動了肝火,沒什么大礙。”

    長穗不太相信,狐疑上下打量著他,“當(dāng)真?”

    屈指彈上長穗的腦門,桓凌好笑,“不然呢?騙你我有什么好處。”

    他端起兄長的架子,“你少折騰我,與慕厭雪安生些,我就算病了也能無藥痊愈。”

    長穗沒被桓凌糊弄過去,還是強(qiáng)硬傳來了一名醫(yī)官,當(dāng)著她的面把脈診斷。

    并非她擔(dān)憂過度,而是桓凌的魂靈不穩(wěn),身體底子沒比慕厭雪好多少。她這一世好不容易能安穩(wěn)與桓凌兄妹相處,見不得他出絲毫意外。

    一番診斷過后,醫(yī)官的說辭同桓凌沒什么不同,長穗見他氣色不算差,便微微放了心。

    桓凌還有奏折要看,長穗不便多擾。離開時,她對守在門外的老太監(jiān)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道:“若皇兄身體有恙,公公定要及時通知我。”

    老太監(jiān)眸光微閃,躬身連連點(diǎn)頭。

    “……”

    出來后,長穗派人打聽了慕厭雪的下落,得知他下朝后并未回公主府。

    想也知道,眼下是審理刑部尚書的關(guān)鍵時期,慕厭雪為了往上爬定然想快些結(jié)案,這會兒他人一定還在刑部大牢。

    “不回公主府。”長穗輕輕瞧著手指,“去刑部大牢。”

    綠珠不解,“那里可臟污的很,殿下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是去見駙馬呀。”

    想到昨晚駙馬爺?shù)牧羲蓿G珠頓時笑開了花,以為長穗終于想通了,“那需要派人知會駙馬爺一聲嗎?”

    “不用。”

    長穗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此行見慕厭雪是借口,她其實(shí)是想會一會那位刑部尚書,找出名單下落。

    一入刑部大牢,撲面而來的腥風(fēng)直入口鼻,綠珠捂著口鼻干嘔出聲:“殿下,咱們真的要進(jìn)去嗎?”

    見綠珠害怕,長穗想了想將她留在外面,剛好她一個人更方便行動。

    比起北涼的詔刑臺,南榮的刑部大獄敞亮不少,每隔幾步燃有火把,只是氣味實(shí)在難聞。長穗不怕這些,只是獨(dú)自走在獄中,她難免會想起北涼的牢獄,就是因?yàn)槭鳎切┞湓诨噶枭砩系男塘P才更攝人心,那種絕望恐懼,至今記憶猶新。

    這樣的暮絳雪,讓她如何原諒。

    換了個身份的慕厭雪,又能有什么不同。

    長穗的呼吸重了些,聽到隱隱約約的鞭打求饒聲,擴(kuò)散在各個刑房中。

    刑部尚書的牢房在最深處,因涉及朝堂機(jī)密,所以在慕厭雪審理時,外面并無人看守。不等靠近,長穗便聽到凄厲的慘叫聲,隨之還有呲啦呲啦的灼燒聲,有人嘶喊道:“慕厭雪!!你這個卑鄙小人!”

    “啊——”太過痛苦的慘叫,讓長穗捂住了口鼻,定在外面不敢再移動。

    慕厭雪果然在里面。

    為了避免被發(fā)現(xiàn),長穗不敢靠太近,自然也看不清慕厭雪在做什么,她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在這陰森恐怖的牢房中溫潤如玉,甚至稱得上溫柔,“下官不過是將您用在那些冤死之人身上的刑罰,在您身上重用一遍,有何不妥嗎?”

    他似乎是站了起來,不知是做了什么,門縫中又傳出老尚書的慘叫。

    哪怕是生生咬碎了一口牙齒,老尚書都不肯多透露半字,慕厭雪輕聲嘆息,有些無奈的詢問:“大人什么都不肯說,是不滿下官不如您狠辣嗎?”

    他不喜見血肉模糊的場面,所以先前沒親自用過刑,對這些不夠熟練,不過都說熟能生巧,多試練幾次,他總能精準(zhǔn)把握人體痛感。

    撩起袖擺,慕厭雪心不在焉撩撥碳火,回想著老尚書編寫出的酷刑集冊,還有太多他沒試過,今天該嘗試哪一個呢?

    嗒。

    門外傳來極為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正緩慢移動。

    慕厭雪動作一停,聽到門外獄衛(wèi)大喝:“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長穗心道壞了,剛要示意獄衛(wèi)噤聲,身后的牢房大門忽然被人打開。

    第59章 反向攻略05

    陰森封閉的大牢中,血腥氣刺鼻。

    長穗站在幽長的甬道盡頭,因不遠(yuǎn)處燭火架燃盡熄滅的原因,大半身影都被攏在了黑暗中。也正是因此,剛剛換值的獄衛(wèi)們誤把長穗認(rèn)成賊人,見她鬼鬼祟祟藏身牢門外,兇戾呵斥。

    獄衛(wèi)們拔刀的聲音刺耳,長穗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后退。

    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她已經(jīng)撞入身后人的懷中。那人直接伸臂摟住她,明明長穗背身沒有讓他看到面容,他卻好似篤定了她的身份。

    “穗穗?”溫?zé)岬臍庀⒃诙希殡S著牢房中血?dú)獾纳⒊觯L穗直覺危險。

    心知眼下沒了避讓辯解的余地,她急中生智決定先發(fā)制人,沒理慕厭雪而是沖著那群獄衛(wèi)怒罵:“你們眼瞎嗎?連本宮都認(rèn)不出來?!”

    隨著火把的照近,長穗的面容變得清晰起來,獄衛(wèi)們也看到了她身后之人。

    幾人嚇得連忙跪地,被長穗不耐煩的揮退,她嘟嘟囔囔小聲道:“嚇?biāo)廊肆恕!?br />
    剛剛她偷聽的太投入,沒察覺到獄衛(wèi)的靠近,是真的有被嚇到。

    “等等。”她喊住匆忙離開的獄衛(wèi),指了指一旁熄滅的燭火臺,“把火續(xù)上。”

    她將自己表現(xiàn)的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偷聽鬼祟的心虛,所以當(dāng)慕厭雪問她,“怎么會來這?”

    長穗揚(yáng)著面容理直氣壯,“本公主為何不能來?”

    她拿捏著蠻橫任性的尺度,明明矮慕厭雪半頭,卻端出居高臨下的架子去掐他的下頜,“怎么,本宮不能來?”

    “心虛了?”

    她先一步懷疑他,“獄頭說你下朝就來了這,先前夜不歸宿也是躲在這借口辦公!這里又臟又臭你來辦哪門子公,我看你分明就是有事瞞我!”

    說著,長穗兇巴巴推開慕厭雪,氣勢洶洶就要往牢房走,“我倒要看看,你在這里辦什么公……”

    她一把拉開牢門,是想借機(jī)看看牢房構(gòu)造,也想看看刑部尚書被慕厭雪用了什么刑、現(xiàn)下是何慘狀。

    上一世的暮絳雪心狠手辣,是個不通人性的畜生,這一世的慕厭雪看似軟弱無勢處處受長穗欺迫,但長穗并未被他的偽裝蒙騙,她太想撕開他皮下的真面,而她剛剛偷聽到的內(nèi)容,已經(jīng)窺到他殘忍的冰山一角。

    “別看——”

    可惜,不等長穗看清牢中景象,一只手自身后覆來,遮住她的雙目后拉。長穗反應(yīng)不及,蹌踉了一步又栽回慕厭雪身上。

    不是做戲,這下她是真的有些惱,“我憑什么不能看?!”

    長穗試圖去掰慕厭雪的手,生拉硬拽還打了幾下,而慕厭雪好似沒有知覺,覆在長穗雙目上的手沒有絲毫偏移,這種受控視盲的感覺將她拉回前世的失明,連帶著慕厭雪的輕聲低語都顯得陰冷恐怖,他自身后擁著長穗哄道:“此處污穢,只有遭受重刑血肉模糊的犯人,會嚇到你。”

    長穗倒沒想到,他會這般誠實(shí)。

    想起剛剛聽到的慘叫,又憶起上一世的暮絳雪,長穗繃著身體不松口,“若我偏要看呢?”

    慕厭雪沉默下來。

    原以為他會繼續(xù)強(qiáng)勢,可只是片刻,他便出聲:“當(dāng)真要看?”

    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巨大刑架上,慕厭雪的瞳底映出捆綁在上鮮血淋漓的人影。得到長穗肯定的回答,他的手指微松緩慢下落,掌心掃過長穗翹長的眼睫,小指蹭過她的鼻尖,長穗聽到他溫吞道:“那便看罷。”

    他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不受喜愛的駙馬,長穗身為公主執(zhí)著之事,他沒有資格阻攔。

    長穗的視線變得清明起來。

    她終于如愿以償看到了牢房中的景象。

    然后,她的瞳眸越睜越大、越睜越大,在看清束縛在刑架上的血人時,就連嘴巴都被嚇得微微張開。臉上的血色寸寸流失,在最初的驚懼過后,一股惡心不適感沖上喉嚨,長穗干嘔一聲捂住了嘴巴。

    好似又重復(fù)了上一世的場景,失明的長穗在暗牢中“見”到了桓凌,親耳聽到了那些加諸在兄長身上的折磨,渾渾噩噩的她被暮絳雪抱出了牢房;這一世,長穗沒有失明,她見到了受盡折磨的犯人也并非桓凌,甚至是個惡貫滿盈的罪臣,可她依舊渾渾噩噩被慕厭雪抱出的牢房,有好一陣的思緒停擺空白。

    “還好嗎?”直到被安放到馬車上,慕厭雪溫?zé)岬恼菩母采纤哪橆a,長穗才緩慢回過神來。

    震恐過后,涌上心頭的是無邊憤怒,她一把打開慕厭雪的手,惡狠狠拽住他的衣襟,“你故意的?!”

    故意佯裝不讓她看,故意又裝出為難的姿態(tài)讓她看到,最是故意暴露自己殘忍狠辣的一面,以此用來震懾威脅長穗,讓她懼他畏他不敢再欺辱作對。

    真是好歹毒的用心。

    慕厭雪被她大力拉拽著,為了維持身形穩(wěn)定,他的手臂撐在了長穗身側(cè),拉近的距離像是慕厭雪將長穗圈攏在懷中,可他確實(shí)絕對的弱勢。

    用清明的視線同長穗對視著,他有些無奈道:“是你要看的。”

    確實(shí)是她吵著嚷著要看,怪不得慕厭雪,長穗無話可說。

    最初的沖動過后,長穗的理智回歸,心知眼下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她還需要繼續(xù)做戲。冷哼一聲,她似真似假的試探道:“本宮倒沒想到,駙馬還有如此狠辣厲害的一面,看來留在我身邊,委屈你了。”

    慕厭雪毫不心虛。

    對比暮絳雪時極力偽裝的善良無辜,沒了師徒身份的壓制,這一世的慕厭雪并不介意在長穗面前,暴b露一些自己的真性情,他平靜解釋著,“張德庸以審訊犯人為由肆虐施加酷刑,他編寫出的《酷刑集冊》,是蘸著人命寫出,我只是讓他嘗嘗他自己編寫出來的酷刑,要說狠辣,這該按在張德庸張尚書頭上。”

    更何況,張德庸至今沒有招供,這說明他還是心慈手軟不夠狠毒。

    有句話叫什么?因果循環(huán),惡有惡報。

    慕厭雪如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為那些枉死之人報仇,他之所以用那些酷刑折磨張德庸,也不過是讓惡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將更多的惡人繩之以法。

    他雖手染血腥,卻正義凜然并非作惡。

    長穗狐疑看著他,總覺得慕厭雪有哪里不一樣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樣了呢?

    長穗將人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質(zhì)疑,“你對張德庸用酷刑,當(dāng)真不是為私欲?”

    慕厭雪顫了顫睫,沒聽懂長穗的意思,用茫然無畏的目光同她對視,“如此血腥酷刑,我該心存何種私欲?”

    自然是骨子里的嗜血暴虐,作為惡種起源,他天生便蔑視生靈喜愛殺戮。

    長穗在心里這樣回答著,卻沒有出聲。

    見她沉默不語,還是一副不信任的模樣,慕厭雪輕嘆一聲,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二,“穗穗。”

    他喊著她的名字,同她說著真心話,“我不喜鮮血,不喜刑部的刑罰手段,更不愿殺人。張德庸是我審訊用刑的第一個犯人。”

    在此之前,他親自審理認(rèn)罪的犯人,無一人受到過刑罰。

    這下長穗是真的驚訝了。

    她知道慕厭雪不會在此事上騙她,因?yàn)樗S便一查根本包不住,到了如今的地步,慕厭雪也沒必要多此一舉用此來欺騙她。

    可他越是這樣,長穗越覺得奇怪。

    太奇怪了。

    太荒謬了。

    她終于意識到慕厭雪有哪里不對勁兒了,他好像……比暮絳雪時多了人性,有了共感,眼中也融下了生靈,知曉的何為殘忍善惡,不再藐視性命。

    可是,由惡念化生的他如何能明白這些?

    畢竟長穗拼了性命賠了兩世,也沒能把這些教會他。

    是假的吧。

    慕厭雪心機(jī)深沉擅弄人心,他那么會裝,一定是在她面前演戲。

    長穗這般告訴著自己,絕不可信了小孽障的鬼話,她可不想重復(fù)上一世的慘象了。

    心不在焉回了府邸,長穗心情凌亂沒精力同慕厭雪糾纏,回來后便緊閉房門不出,獨(dú)自調(diào)整心態(tài)。

    當(dāng)夜,她又夢到了被綁在刑架上的血人。

    滴滴答答的血水在地面凝聚發(fā)黑,那人面容模糊,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讓人看一眼便覺心驚肉跳。心知自己是陷入了夢魘中,長穗閉上眼睛不愿細(xì)看,想要從噩夢中脫身。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幽幽嘆息,像輕羽捆綁重石,讓人喘不上氣。

    她聽到有人低低道:“穗穗,我不喜鮮血,不喜酷刑下的血肉模糊,更不愿殺人看到僵硬猙獰的尸體……”

    “可我是不通良善的極惡啊。”怎會厭惡畏懼這些。

    夢中回蕩著低涼的輕笑,悠緩問著:“所以你說,我是為何變成這樣了呢?”

    長穗捂住耳朵。

    極力不想讓這些聲音傳入耳中,可還是將每一句聽得清晰,她用力搖著頭,有些失控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牢房中回蕩著她慌亂的辯解,一遍遍回蕩著。

    直到最后一聲回音消失,耳邊才重新傳來那道聲音。堅(jiān)定,諷刺,“你知道。”

    “我不知道!”長穗被激的猛地睜開眼睛。

    昏暗的牢房正在一寸寸變亮,化為需仰視的無盡高墻,束縛在刑架上的血人高懸于朱紅宮墻,那張模糊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變?yōu)殚L穗的面容,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喪失皮肉血水,化為猙獰枯骨。

    她又看到了暮絳雪。

    看到他孤零零守在宮墻下,仰著蒼白的下頜望著那具尸骨,看著她是如何從鮮活軀體,化為一具骷髏骨架。

    我為何會有了人性,我為何不再喜血腥殺戮……長穗,你當(dāng)真不知嗎?

    在決定舍棄肉身以魂靈的姿態(tài)逃離時,你不是就已經(jīng)想好報復(fù)我的手段了嗎?

    ……她真的不知道嗎?

    ……她真的不知道嗎?

    ……真的,不知嗎?

    這聲質(zhì)問如洶涌潮水,鋪天蓋地朝著長穗撲來,將她淹死在夢魘中。

    長穗從夢中驚醒,蹌踉著從榻上下來跑到鏡前,大喘著氣摸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面皮。她想,她確實(shí)該知的,可她不想知不愿知也不敢知。

    望著銅鏡中蒼白慌亂的面容,長穗低喃著告訴自己,“他定是被那具化為枯骨的我惡心到了。”

    對,是驚恐的惡心。

    因?yàn)轶@恐,所以討厭鮮血,由此惡心血肉模糊的尸身。

    一定是這樣。

    長穗忽然沒了耐性,覺得這個世界竟比上一世還要難熬折磨,讓她有些受不住。

    “不能再拖下去了……”頭疼揉著額角,長穗思索著如何加快計(jì)劃進(jìn)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務(wù)。

    “……”

    這一世,慕厭雪出身名門是個病懨懨的文弱公子,長穗派人去北涼查過,確認(rèn)他不通武學(xué)。

    比較可惜的是,大概是因她上一世自毀又舍了軀體,這一世她化為凡胎也毫無修為靈力,雖仍記得神劍宗的劍式招數(shù),可凡人之體羸弱無力,耍個劍招都能左腳絆右腳使不出力量殺感,沒比慕厭雪好到哪里去。

    長穗想了一晚上,偷偷拿出左媛的案子做參考,終于想到一個迅速提升兩人感情的絕佳計(jì)策。

    案中記載,身為官家小姐的左媛之所以會愛上窮酸書生,是因書生曾救過左媛,險些賠上性命。

    原本,長穗想循序漸進(jìn)與慕厭雪培養(yǎng)感情,但她實(shí)在等不及了。為了盡快讓慕厭雪對她由愛生恨,她必須為自己找一個愛上慕厭雪的理由,左媛愛上書生的原因就是很好的借鑒緣由。

    為此,長穗挑了個陰沉欲要下雨的天氣,借口去寺廟為皇兄祈福,并命慕厭雪下午來親自接她回去。

    她的計(jì)劃是:在慕厭雪抵達(dá)寺廟后,她借口慕厭雪來的太遲與他爭吵,并負(fù)氣闖入山林“不小心”跌倒,等慕厭雪尋來時,她再讓暗中跟隨的護(hù)衛(wèi)扮作山匪,讓慕厭雪英雄救美順便受些傷。

    這樣,既能讓她有借口愛上慕厭雪、對他轉(zhuǎn)變態(tài)度,又能讓受傷的他留在家中休養(yǎng)與她培養(yǎng)感情,留給她暗地里尋找名單冊子的時間。

    只是,她同時也忐忑不安。

    性命攸關(guān)時刻,不知情的慕厭雪當(dāng)真愿意救她嗎?

    長穗心中出現(xiàn)了兩種極端的念頭,一端想讓慕厭雪按照她的計(jì)劃走救她,一端又想慕厭雪無視她的胡攪蠻纏不救她,最好借此殺了她。

    可是看看毫無變化的冰花手鏈,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計(jì)劃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著,天色轉(zhuǎn)暗時,慕厭雪匆匆抵達(dá)了寺廟。

    只是計(jì)劃趕不上意外,下山中途,沒等長穗開始撒潑與慕厭雪爭吵,一群蒙面黑衣人從暗處鉆出,提著大刀直沖他們而來。

    “有刺客——”

    “快保護(hù)殿下!”

    為保護(hù)長穗,她留在暗處的護(hù)衛(wèi)提前現(xiàn)了身,可來的刺客實(shí)在太多了,寥寥護(hù)衛(wèi)提防不住。

    “小心——”慕厭雪拽住長穗的手臂,將她護(hù)在了懷中。

    長穗人已經(jīng)懵了。

    她原以為這群人是奔著慕厭雪來的,可當(dāng)越來越多的刺客直沖她而來時,長穗意識到,這群刺客的目的不止是想殺慕厭雪,還想擄走她。

    “殿下,快跑。”護(hù)衛(wèi)們要撐不住了,慕厭雪果斷帶著長穗往林中鉆。

    同長穗猜測的那般,這群刺客是沖著他們兩人來的,見他們跑了,刺客們也急急追入林中。綠珠藏在巨石后,耳邊全是慕厭雪那句:“往山上跑。”

    看著消失在林中的主子,綠珠搖擺不定又仰頭往山頂看,寺廟在云中若隱若現(xiàn)。咬了咬牙,她壓下心中的擔(dān)憂,提起裙擺,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山頂寺廟喊人。

    林中地形崎嶇,因長穗來提前踩過點(diǎn),對這里不算太陌生。

    “跟我走。”拽了拽慕厭雪的袖子,她讓人跟著她走,原計(jì)劃之地,還藏有她留下的幾名“山匪”護(hù)衛(wèi),眼下保命要緊,也不顧上什么暴b露不暴b露的了。

    馬上就要到了。

    長穗的左腿忽然一痛,失力跪倒在地。

    “穗穗!”慕厭雪正要扶她,卻看到白凈的裙擺被血染紅,一只梅花飛鏢沒入了她的左腿。

    她沒辦法再跑了。

    眼看著刺客越追越近,長穗心中一急,本能推了他一把,“快跑啊,別管我了!”

    慕厭雪怔了下,詫異抬眸看向她。

    此話一出,長穗自己也怔了,心跳加快,她意識到自己在此刻崩了人設(shè),只能著急找補(bǔ),“這群刺客明顯是要?dú)⒛銚镂遥叶虝r間內(nèi)不會出事。”

    她催促著慕厭雪快跑,“你去找皇兄來救我,若你救不下我還害死了我,我變成怨鬼也不會放過你!”

    慕厭雪似乎沒將她的話聽入耳中,仍試圖扶她起來,劇烈的奔跑逃命下,他的臉色蒼白聲音有些啞,“我做不到丟下你。”

    “穗穗,要走我們一起走。”

    長穗是真的慌了,卻不知因何而慌。

    慌恐下,她打了慕厭雪一巴掌,試圖讓他清醒,“怎么就做不到丟下我!”

    “你現(xiàn)在就起來,把我丟在這里逃出去搬救兵,這么簡單的事怎么就做不到!”

    長穗的眼眶疼得厲害,“慕厭雪,你還想不想活命,你難道想害死我嗎!”

    為什么就不能丟下她,怎么就做不到丟下她,他究竟在執(zhí)著什么!

    慕厭雪一言未發(fā),頂著鮮紅的巴掌印,將長穗打橫抱起,竟妄想抱著她逃命。長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冷聲:“若受傷的是你,不用你勸,我就會頭也不回的丟下你離開。”

    “慕厭雪,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活該要被禁錮在南榮當(dāng)窩囊駙馬!”

    “就算我們逃出去了,我也不會感激你,我定要……”話未說話,一名刺客從側(cè)面襲來,凜冽的大刀直沖他們而來。

    在刀身即將落下時,慕厭雪忽然用力抱緊了長穗,他以自己的身軀擋住那柄尖刀,不讓它有絲毫傷到長穗的可能。長穗聽到利刃穿透皮肉的聲音,聽到慕厭雪的悶哼,他跌跪在地,卻還牢牢護(hù)著長穗。

    風(fēng)來,樹林沙沙作響,有血珠連串濺灑在地。

    長穗的視線被慕厭雪覆蓋,呆呆看著他垂落眼睫,對上他黝黑映出她身影的瞳仁。漆墨如幽潭,堆聚著太多長穗看不懂的情緒,這本該是雙深邃看不到底岸的眼睛,可長穗?yún)s又好像一眼就看到了底。

    【師尊。】恍惚又看到那夜的山林,白衣少年擦去她臉上的臟污,溫聲許下承諾:【或許無人敢一直堅(jiān)定的選擇你,但我可以。】

    “暮……”血滴在了長穗的臉頰,破碎了回憶,泛起層層漣漪。

    慕厭雪顰起眉頭,吃力地抬手幫她擦拭。

    記憶的最后,是那雙漂亮的眼睛溢出滾滾水珠,隔著水霧映出他的面容,哽咽出聲。這是……淚?

    慕厭雪緩慢眨了下眼睛,染血的手試探著去碰,淚水滾燙而又真實(shí),不是錯覺。莫名地,慕厭雪就想問一句:“原來,你也會為我哭嗎?”

    只是話到嘴邊,終化為二字:“別哭。”

    他寧可流血,也不愿看到她的眼淚。

    越來越多的刺客朝他們撲來,慕厭雪緊緊護(hù)著長穗,手上的玉扳指即將脫落…….

    那群刺客是張德庸的同黨派出,目的就是為了刺殺慕厭雪,阻止他繼續(xù)查案,而抓擄長穗的原因很簡單,他們想用長穗在桓凌手中,換出張德庸。

    林中的動靜鬧得太大,不遠(yuǎn)處扮作山匪的護(hù)衛(wèi)察覺問題,匆匆趕來替他們擋了致命一擊。緊接著,綠珠及時帶著救兵趕來,那些刺客知道任務(wù)失敗,逃無可逃服毒自殺,唯有一名不愿死的刺客還企圖逃跑,被他們活捉逼出了真相。

    究竟該說幸運(yùn),還是不幸呢?

    凝著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慕厭雪,長穗心煩意亂,眼睛還有些腫脹酸澀。

    不幸是,他們遭遇了刺客,這個計(jì)劃之外的變故打亂了長穗的全部部署,令她煩躁無措。

    幸是,她先前的計(jì)劃雖然全被打亂,但她所求之事全部應(yīng)驗(yàn)了。她有了足夠的理由“愛”上慕厭雪,受傷的他也無法再去刑部審訊,留給她找出冊子的時間。

    【我做不到丟下你。】

    【穗穗,要走我們一起走。】

    【別哭。】

    滿腦子都是那日林中刺殺,慕厭雪在她耳邊留下的一字一句,聒噪至極。她扒了扒頭發(fā),試圖將這些聲音從腦海中甩出,恍惚聽到幾聲輕咳,長穗抬起面容,看到榻上的人不知在何時睜開了眼睛。

    視線相對,像是被什么燙到,長穗先一步移開目光。

    “可算醒了……”她松了口氣,喚綠珠將溫好的藥端進(jìn)來,小聲道:“我還以為我能換駙馬了。”

    慕厭雪接過藥碗,像是沒聽到長穗的抱怨,啞著聲音問:“腿上的暗器取下來嗎?”

    這個時候,他竟還想著她。

    長穗的手藏在衣袖中,指甲深陷掌心,“取了。”

    她傷得不重,得知遇刺一事,桓凌帶著宮中醫(yī)官親自來了公主府,為她用的都是宮中御藥,傷口沒幾天就結(jié)痂了。而慕厭雪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他背后被橫砍了一刀,雖未傷到骨頭,但傷口不淺,再加上他身上還有先前未好的鞭傷,昏迷了數(shù)天才恢復(fù)清醒。

    長穗越來越想逃了。

    這樣的慕厭雪,讓她有些下不去手,她終于知道了暮絳雪的險惡用心,這個反向任務(wù)并不比上一世的凈化任務(wù)簡單。

    【斬情扣的確乃我執(zhí)念所化,但我的執(zhí)念并非向善,而是……想你愛我。】從慕厭雪房中逃出,長穗輕輕拉開袖擺,露出腕上的冰花手鏈。

    【這世上有哪個正常的徒弟,會愛上自己的師尊呢?】

    看著又化為無暇透色的冰花,仿佛在嘲笑著她這些日可笑的無用功,像個丑角般無論怎樣扮惡扮丑,都無法動搖那人的執(zhí)念。

    長穗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眼前又開始浮現(xiàn)林中的擁護(hù)對視,即將墮落的剎那,她又聽到暮絳雪輕輕的笑,他輕撫著眉間殷紅印痕,一字一句道:【長穗,我不需要你來愛我了。】

    他要報復(fù)她,報復(fù)她上一世她留給他的骷髏尸骨,報復(fù)她殘忍無情的拋棄,報復(fù)她她將他變了模樣。

    他要恨她,恨到后悔愛上她,恨到不愿再愛她,恨到不惜以靈洲界為賭注,想要親手殺掉她。

    這樣的他們,如何回頭?

    長穗身上,還背負(fù)著靈洲界萬千生靈,她沒有任性放肆的理由。無論如何,她都該再試一次。

    衣袖滑落,長穗對身邊的綠珠道:“把我的臥房重新收拾一下,讓……駙馬住進(jìn)來吧。”

    長穗在心里下了決心,這是最后一次。

    第60章 反向攻略06

    “……”

    自慕厭雪搬入長穗的寢房后,兩人的關(guān)系有了明顯緩和。

    雖熬藥換藥的事仍由下人來做,但長穗偶爾也會表露幾分在意。寢房的床極大,睡四五人不成問題,更何況是兩人。在外人眼中,他們開始同榻而眠,實(shí)則每晚入睡時,兩人中間隔了半床之距,再無什么親密舉動。

    就這樣休養(yǎng)了半月之多,慕厭雪的傷勢開始好轉(zhuǎn),回歸朝堂重新審理張德庸的案子,在這半月中,那本冊子依舊下落不明。

    滴答滴答,又是雨日。

    長穗坐在橫欄上,百無聊賴看著廊外的雨景,淅淅瀝瀝的雨水打落園中花草,懸掛在廊上的燈籠不時蕩起弧度。

    已經(jīng)到了下朝的時辰。

    沒一會兒,長穗便看到出現(xiàn)在廊上的絳紅身影,那人一身朝服身量極高,大半墨發(fā)束在朝冠之中,只余細(xì)碎的幾縷散在額前,不時掃拂眉心的紅痕。

    他明明走得不快,但跟在身后的侍從需小跑才能跟上,一手抱著公文一手拎傘,侍從嘴巴張合快速匯報著什么,慕厭雪偶爾會應(yīng)聲兩句。

    從掩在官服下的腿,到目光游移至他的面容,長穗托腮盯著廊上的人看,視線很難不讓人察覺。沒多久,慕厭雪便抬眸掃來,很輕易撞入長穗打量的目光中。

    “怎么坐在這?”慕厭雪很快走了過來。

    潮涼的官服蹭到她的裙擺,長穗的身影被陰影籠罩。本就不是明朗的天色,當(dāng)下更為昏暗沉悶,長穗輕輕顰眉,倒也沒有不理他,只是淡淡吐出兩個字:“無聊。”

    確實(shí)無聊。

    每日陪慕厭雪扮演友好和諧的假夫妻,這些日她守著他佯裝動心,計(jì)劃推進(jìn)的同時也越發(fā)煩悶。

    南榮多雨,這個季節(jié)更為雨多,一連下兩三日的雨是常事。

    看著頭頂密布的陰云,慕厭雪知道長穗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沉吟道:“過些時日,我?guī)愠鋈ビ未俊?br />
    長穗本低著頭,聞言心中一跳,抬起面容做出很感興趣的表情,唇角彎起又很快下壓。她克制住喜悅,上下打量著慕厭雪,不太敢信,“你?”

    她暗戳戳打探消息,“你這么忙,還能抽出時間陪我游船?”

    “陪我”二字,很輕易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還能增添曖昧。長穗像是察覺不到自己的改變,哼了聲:“與其信你,我還不如等雨停了自己去。”

    慕厭雪輕挑眉梢,抬手幫她把頰上的碎發(fā)拂開,“你可以試著信我。”

    張德庸的案子有了新的突破,過不了多久就可結(jié)案。

    長穗猜測,他該是掌握了那本冊子的下落,估計(jì)過不了多久她也能收到消息。

    “用早膳了嗎?”慕厭雪的聲音很溫和。

    長穗心不在焉回了句沒有,沒太注意他說了什么,直到她人被慕厭雪拉起,“那便一起罷。”

    其實(shí)長穗已經(jīng)吃過了,并且吃了不少。

    今早后廚熬的花粥口感極好,酥糕也甜軟適宜合她胃口,所以哪怕心情不佳,也沒耽誤她多吃兩口。

    很快,下人們開始布膳。

    看著布了滿桌的早膳,綠珠擔(dān)憂,“殿下還吃得下嗎?”

    長穗淡定道:“吃不下也要吃。”

    她遠(yuǎn)不如表現(xiàn)的平靜,甚至有些后悔今晨的貪嘴,然而話已放下,這剛好也是她表現(xiàn)深愛的方式,一會兒裝作難以下咽的模樣,更顯姑娘家想要同心愛之人多待一會兒的小心思,她相信慕厭雪能明白。

    門外傳來的窸窣的聲響,慕厭雪換下了朝服,穿著一身鶴紋玄衣邁步進(jìn)來。

    這一世的他,不再執(zhí)著于白衣,大多都是深衣玄色,內(nèi)斂暗沉。

    “怎么了?”見長穗一直盯著他的衣裳看,慕厭雪坐到她的身側(cè)。

    長穗回了句沒什么,拿著勺柄在粥碗中畫圈,時間久了,慕厭雪很難不注意,“怎么不吃?”

    長穗當(dāng)真是吃不下了,但一直干坐著也不太好,于是輕輕抿了一下,勺中花粥大半都多。見慕厭雪還在盯著她看,她索性將勺子往碗中一扔,“我吃飽了。”

    她賴皮托著臉頰,也直勾勾盯著慕厭雪看,“我就想看著你吃。”

    慕厭雪微挑眉梢,這些日早就習(xí)慣了她的轉(zhuǎn)變,對她依舊縱容。

    他自然也看出長穗的心思,所以用完膳后,本該去書房處理公事的他并未離開,而是陪長穗留在房中。長穗正想著多探探張德庸的案子,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喜雪!”

    長穗眼皮一跳。

    慕厭雪搬來她的臥房后,在長穗的授意下,喜雪交給了旁的侍女養(yǎng),再沒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雖然如今的斬情扣重新歸為無暇,但長穗很清楚,她羞辱他與豬成婚的事沒有被抹消,它代表著長穗對他的玩弄。

    大概是侍女沒能看住,讓喜雪跑了出來,一群人匆匆外外面抓住,伴隨著哼哼唧唧的小豬叫,動靜并不算小。

    慕厭雪大概也聽到了那聲“喜雪”,長穗緊盯著他的臉看,看到他偏頭朝門外看去,盡管表情沒什么變化,卻讓長穗驚了下。

    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讓慕厭雪對她起了防備懷疑。

    長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湊近聞了幾下,很快拉回慕厭雪的注意力。見人如小動物般在他身上嗅著,慕厭雪下意識后仰,“怎么了?”

    他以為他身上沾染了刑部的血?dú)狻?br />
    長穗在他衣裳上抬起面容,眼瞳圓潤明亮,“你身上好香呀!”

    不管衣裳氣質(zhì)如何改變,他那一身如雪般涼薄入侵的冷香并未改變,長穗悄悄拉近兩人的距離,趴在他身上繼續(xù)嗅著,“你用了什么香?”

    慕厭雪不再躲避,任由長穗抱住了他的手臂,“沒有用香。”

    這并不是什么假話。

    上一世的暮絳雪,喜愛調(diào)香研究香料,是受巫蠱族影響,用來操控人身。如今重來一世記憶全失,這一世的他并不懂什么香術(shù),因兩人身份地位的懸殊,他也并不執(zhí)著于,在長穗身上沾染他的氣息。

    從他的肩頭一路嗅到脖頸,不知不覺間,長穗趴入了他的懷中,被慕厭雪摟住了腰身。他低眸凝著她,指腹輕輕摩擦她的衣料,低問:“喜歡?”

    外面的嘈雜還未散去,大有越來越近的趨勢。長穗只能繼續(xù)吸引慕厭雪的目光,硬著頭皮點(diǎn)頭,“喜歡。”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在她的計(jì)劃中,他們終要走到這一步,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于是她勾住慕厭雪的脖子,吐氣如蘭,“你真的好香啊。”

    “上次就聞到了你身上的香氣,好想做成香囊掛在身上。”長穗故意提起兩人那晚的床C事,將話說的曖昧。

    果然,慕厭雪的瞳色沉了下來,兩人對視著,距離越靠越近、越壓越低……最終唇瓣相碰,吻在了一起。

    “唔……”上一次的長穗太過不清醒,根本不記得兩人有沒有親過,但這一次她是完全清醒的。

    慕厭雪的吻算不得溫柔,甚至稱得上兇戾,長穗的理智很快被攪得一團(tuán)糟,摟緊慕厭雪的脖子只想掙得幾分呼吸,卻被糾纏含咬抵死不放,抑制不住加重了呼吸。

    門外的聲響逐漸變?nèi)酰罱K消失無聲,只余貼近二人發(fā)出的曖A昧聲響。

    不知在何時,長穗坐到了慕厭雪的腿上,她的衣襟微亂露出纖細(xì)的脖頸,泛出零星的胭脂色澤。被親的實(shí)在又痛又麻,招架不住的長穗開始掙扎起來,總算把黏在身上的人推開了。

    “你!”長穗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未擦口脂的唇色比涂后還要艷三分,她眸中泛起潮濕的霧氣,用圓潤的眼睛瞪起人來毫無殺傷力,“你是想咬死我嗎!”

    明明上一世還沒這么兇殘。

    慕厭雪輕輕蹭著她的臉頰,吐出的聲音沙啞灼熱,“抱歉。”

    他雖道著歉,卻還在一下下輕啄她的唇角。長穗有些生氣,偏過面容想躲開他的親吻,卻讓他的吻落在她軟軟的臉頰。

    眼看著這人越親越來勁,為避免再一次失控,她索性用雙手捂住臉頰,“不要再親了!”

    長穗的手指纖細(xì)白皙,圓潤的指甲未染蔻丹,指尖卻泛著粉嫩嫩的色澤,像是幼獸軟乎乎的爪墊。

    克制住啃吻手指的念頭,慕厭雪放緩呼吸,低低說了聲:“好。”

    他還是很尊重她的。

    盡管如今的兩人已有足夠的親密,但大多數(shù)都是長穗主動招惹來的,大概是見識過她的喜怒無常,所以她不愿的事,慕厭雪從不強(qiáng)迫,也沒辦法強(qiáng)迫。

    兩人就這么安靜抱了會兒,各自平復(fù)著呼吸,誰也沒再說話。

    門外早就沒了抓豬的聲音,安靜的氛圍中,淅瀝的雨聲清晰悅耳,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爺。”

    不是來找長穗的。

    這段時間以來,隨著她對慕厭雪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公主府的人皆知,如今尋駙馬都要來長穗的寢房。他不再是尷尬住在公主府的外人,成了真正的主人。

    手指輕輕勾纏著長穗腰間的緞帶,慕厭雪摟著懷中人,嗓音還啞的厲害,“何事?”

    那人大概有所猜測,咳了聲:“趙大人求見。”

    近來入公主府的人越來越多了。

    張德庸被抓后,慕厭雪雖是侍郎,卻暫兼刑部尚書一職。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桓帝有意將尚書之位給他,現(xiàn)在只等慕厭雪找到那本名單冊子立下大功,到時朝堂將迎來大清洗,又會是一番新的局面。

    看來桓凌是真的很信任他。

    巴不得他現(xiàn)在趕緊走,長穗試圖起身,又被慕厭雪摟了回去。

    將她逃離的動作誤為氣惱,他扣住長穗的后頸,俯身在她臉上又落下一吻,輕聲哄著,“我很快就會回來。”

    長穗推開他的臉,這次是說的實(shí)話,“你還是在書房多待一會兒吧。”

    青天白日,那東西抵著她她都不敢動,生怕慕厭雪控制不住。

    慕厭雪離開后,長穗打開窗牖吹了會兒風(fēng),任由潮濕的雨風(fēng)撲在臉上,澆熄她身上的滾燙。

    沒等多久,綠珠拎著幾個油紙方盒進(jìn)來,“殿下,門外有個小廝讓我把這個給您,他手中有公主府的令牌,說這是您吩咐要的徐記糕點(diǎn)。”

    長穗認(rèn)下,讓綠珠把東西放在桌上,關(guān)上門去外面守著。

    這是她與刑部暗探的傳信方式。

    并非是不信任綠珠,而是她要做的事很危險,前世清棋和秀琴的下場歷歷在目,她不愿再有無辜之人卷入她與慕厭雪的爭斗之中。

    等身體的溫度徹底涼下,她關(guān)上窗門,走到桌邊打開了油紙包。掰開第三塊糕點(diǎn),長穗從中抽出夾在餡中的字條,打開細(xì)細(xì)查閱。

    細(xì)短的一張字條塞不下太多內(nèi)容,簡單明了說清了現(xiàn)下的局面:在慕厭雪殘忍的酷刑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張德庸終于招供,冊子被他藏在了府中池底。

    尚書府極致奢華,建了座極大的荷花池,亭臺水榭應(yīng)有盡有。

    那本冊子有兩份,其中一份擺在明面上,藏于張德庸臥房的密室中,已經(jīng)被人偷走燒毀,這也是刑部久查沒有眉目的原因。那群人以為毀滅了證據(jù),于是不再管張德庸的死活,卻不知他還有備份。

    若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張德庸是不會用這本備份冊子,所以這最后一本護(hù)身符被他用特殊盒子密封,投入了自家滿是污泥的池底,極難找尋。

    冊子在池底的消息,被慕厭雪壓了下來,如今除了重要的幾人知曉,其他人都不知情。

    長穗有過猶豫,她也想不干涉慕厭雪查案,順利找出冊子交給桓凌,助他掃清朝堂蛀蟲。可尚書一職實(shí)在太大,以慕厭雪的本事,但凡他有了歪心思,絕對有能力成為南榮朝堂更大的威脅,這威脅不止及她,劍尖更是直指桓凌。

    ……絕不能放權(quán)給慕厭雪,他現(xiàn)在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夠大了。

    為了完成任務(wù),為了她與桓凌的未來,也為了靈洲界,這件事她必須要插上一手,只能盡量在不打亂桓凌對朝堂的整治規(guī)劃下,拖住慕厭雪的后腿不讓他往上爬。

    “綠珠。”

    將字條塞入錢袋中,綠珠推門進(jìn)來,看到長穗往口中塞了塊糕點(diǎn),“那小廝走了嗎?”

    綠珠回:“還未府外候著。”

    長穗嗯了聲,將錢袋拋給綠珠,“糕點(diǎn)不錯,賞他的,你親自給他送過去。”

    綠珠不疑有他,捧著錢袋出去了。

    拿到錢袋后,小廝會將消息帶給樓長風(fēng)。同為刑部侍郎,樓長風(fēng)出身忠孝世家為人正直,刑部的冤假錯案最早也是由他捅出來的。

    在暮絳雪升上刑部侍郎前,他是桓凌最好的屠刀人選,可惜與暮絳雪比起來,他缺少一些狠辣果斷。有趣的是,早前桓凌有意讓樓長風(fēng)當(dāng)她的駙馬,可惜沒等他開口,慕厭雪便半路殺了出來。

    長穗查到,樓長風(fēng)不喜慕厭雪,雖沒做過什么刁難之事,但多與他政見不合。慕厭雪對張德庸用刑一事,最為引他不滿,多次上奏想要接受此案,都被桓凌回絕。

    長穗想要讓樓長風(fēng)搶走刑部尚書的位置。

    且不說樓長風(fēng)的才干,至少他祖上三代都是忠臣良將,對桓凌也足夠效忠,最重要的是,這樣的人就算發(fā)了瘋突然盯上帝位,桓凌也有能力收拾,但慕厭雪,不行。

    完成任務(wù)的前提,她首先要保障她與桓凌的安全,慕厭雪實(shí)在太難控,她現(xiàn)下做的事也實(shí)在危險。若成功,他們便能離開塵世輪回回到靈洲界,若失敗……

    上一世的碎片一一在眼前劃過,長穗實(shí)在沒有再面對敗局的勇氣,所以這一次,她只能成功。

    “……”

    三天后,名單冊子藏在尚書池底的消息被奸細(xì)傳出,暮絳雪的人沒辦法再秘密打撈。

    為了盡快尋到冊子,刑部增派人手,樓長風(fēng)帶著自己的親信去了尚書府,脫去衣衫親自下污水找尋,用了兩日便在水中摸到了裝有名單冊的盒子。

    而在這幾天中,長穗裝病以不舒服為由,讓慕厭雪時刻陪在她身邊,不給她絲毫去尚書府的時間。

    緊接著,在一個暴雨天,沒了用處聽候發(fā)落的張德庸暴斃身亡,仵作告知是酷刑下導(dǎo)致的身亡,責(zé)任在慕厭雪身上。

    種種事件落下,樓長風(fēng)逐漸占了上風(fēng),因慕厭雪是北涼人,又是靠著駙馬的身份入南榮為官,被長穗百般羞辱名氣極差,南榮朝臣對他大多都是不屑嘲諷的態(tài)度,自然見不得他好,趁機(jī)都跟著出來踩上一腳。

    如長穗預(yù)料的那般,慕厭雪沒能擢升尚書,滯留侍郎一職原地未動,將大權(quán)交還給了樓長風(fēng)。

    不過他到底也是刑部侍郎,那群人雖背地里嘲笑,但也不敢當(dāng)著他的面太過分,然而陰陽怪氣必然少不了。畢竟,慕厭雪孤身來到南榮,除了長穗和桓凌的重用,并無可依仗的強(qiáng)大家世。

    遠(yuǎn)在北涼的慕家,幫不上他一絲一毫。自他與長穗成婚留在南榮后,整個北涼好像都將他拋棄了。

    這正是長穗趁虛而入的好時機(jī)。

    當(dāng)晚,長穗派后廚做了滿滿一桌菜,還有一盅烏子木補(bǔ)湯。她借著哄慕厭雪歡心為由,讓他飲下半碗飄著烏子木碎屑的補(bǔ)湯,實(shí)在不敢讓他多喝,剩下的都灌入長穗的口中。

    當(dāng)夜,兩人摟抱著撲倒在榻上,重溫那晚的親密。

    因著那碗烏子木湯,慕厭雪一整個晚上都未放過她,長穗也是全憑那盅湯在續(xù)命,因著今日休沐,兩人一直折騰到天光大亮,慕厭雪才意猶未盡放過她。

    這一晚,代表著長穗對慕厭雪徹底的淪陷。

    從這晚后,慕厭雪便是公主府名副其實(shí)的駙馬爺,兩人成了恩愛夫妻,長穗時常黏在他身邊,府中下人都看在眼中,自然也傳到了外面。

    雨天,慕厭雪自身后擁著長穗在廊中看雨景;晴朗日,長穗會在水榭備下甜點(diǎn)茶水,慕厭雪處理完公務(wù)后,會從書房直奔水榭。

    這些天來,長穗時刻都在觀察,總感覺慕厭雪并未受到朝堂的影響,丟了尚書的位子,他好像沒有太難過,也并不在意樓長風(fēng)對他的挑釁壓制,安穩(wěn)當(dāng)著被架空的侍郎,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伴長穗。

    這是長穗想看到的,但理智告訴她,慕厭雪不該如此。

    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停止對權(quán)力的追逐呢?難道他真的甘心處處被她壓一頭?

    “在想什么?”慕厭雪自身后抱住她。

    長穗打了個激靈,軟下身體靠在他的懷中,望著水榭外的游魚,胡亂編著理由,“在想游船。”

    慕厭雪答應(yīng)她,明日帶她出去游船,長穗表現(xiàn)的很開心,“你說我明日穿什么衣裳好呢?”

    慕厭雪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都好。”

    這一世,長穗所用的凡胎肉身該是由暮絳雪捏造,失了修為靈力的她,也失去了額間神圣的幽碧法印,額頭光l裸飽滿。

    習(xí)慣了額心的法印,所以她時常會畫花鈿,出游這日,綠珠問她想畫個怎樣的花鈿,恰好慕厭雪從銅鏡前經(jīng)過,長穗便指了指他,“畫個同他相襯應(yīng)的。”

    綠珠了然,憋著笑打開胭脂盒,卻又被長穗攔住,“不要朱色。”

    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要窗外樹梢上的嫩綠。”

    剛好也是她今日衣裙的顏色.

    慕厭雪帶她上了一艘極大的畫舫,長穗從中看到了不少官家小姐公子,這才知今夜湖岸有火樹銀花的表演。

    “那是什么?”長穗好奇問道。

    說來有些丟臉,無論在靈洲界還是凡塵,長穗長這么大還未坐過畫舫游湖。

    剛剛上船,人群擁擠吵嚷,慕厭雪將她護(hù)在身側(cè),溫聲解釋:“是民間的一種雜技,也被稱為鐵水打花,我想你應(yīng)該會喜歡。”

    長穗想象不出那個畫面,但確實(shí)是很期待。

    在船上的新鮮勁兒過去,長穗很快看夠一望無際的水面,有些無聊起來。畫舫中有很多娛樂活動,不過其他人多是一群人結(jié)伴來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而長穗為了出行方便,連綠珠都未帶。

    “要進(jìn)去玩嗎?”慕厭雪牽著長穗的手。

    長穗往屋內(nèi)看了眼,不太想同那群小姐公子打交道,余光一掃,正巧撞到樓長風(fēng)的目光。

    他竟也來了!

    長穗故作平靜的移開目光,全當(dāng)沒看到。

    她雖然助樓長風(fēng)拿到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但一直是暗地里相助,并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樓長風(fēng)不知背后幫他的人是她。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長穗還是借口累了,想要會船艙中休息。

    他們畢竟是以正常的游客出行,能來畫舫的也多為權(quán)貴,偌大的地方不可能照顧到每一個人。回去后,見長穗趴在桌子上啃糕點(diǎn),慕厭雪幫她倒了盞花茶,“我去要些吃食。”

    長穗擺了擺手,剛好想獨(dú)自靜靜。

    然而靜了許久,都不見慕厭雪回來,長穗吃光了碟子中的糕點(diǎn),正打算出去找人,開門便聽到砰的一聲,有人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長穗忙趴在船沿往下看,只見一群人下餃子似的往下跳,一時也分不清落水的人是誰。

    越來越多的人從屋中出來,聽到聲響出來看熱鬧,長穗沒有從人群中發(fā)現(xiàn)慕厭雪,正準(zhǔn)備去其他地方找找,這時,落水之人被人從水里救了上來,有人著急喊著:“殿下!!”

    見人昏迷不醒,他不管不顧吼著,“船上有沒有大夫!!要是我家殿下出了什么事,你們所有人都要陪葬!”

    殿下?!

    南榮子嗣凋零,到了桓凌手中就只剩下他們兄妹,何況桓凌還沒有成婚生子,放眼整個南榮,還有幾人能被喚為殿下?

    長穗停住腳步。

    尋聲望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濕漉的年輕男人,因嗆入太多水,男人面無血色昏睡不醒,雖被亂發(fā)遮擋住小半面容,但長穗還是一眼便將他認(rèn)出,那張臉——

    同趙元齊長得一模一樣。

    屬于上一世的遠(yuǎn)古記憶重新在眼前浮現(xiàn),長穗眉頭顰起,抬步朝他走去。

    怎么重來一世還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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