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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反向攻略17.

    桓凌被軟禁在了寢宮中。

    不過短短幾日,他就被病痛折磨到只剩皮包骨,虛弱靠在龍床上,他望著虛空啞聲:“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嚴(yán)公公紅著眼眶道:“已是申時。”

    明明還未到天黑的時辰,整個寢宮卻陷在朦朧的黑暗中,轟隆隆的雷雨聲掩蓋殿外的嘈雜,只余黏在門窗外一縷縷的鬼影,他們手持兵刃,緊緊將這座寢宮包圍。

    “陛下!”窗外的鬼影忽然動了下,門外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還有最后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后,若桓凌還是不愿意寫傳位詔書,那豫南王的人便會直接闖進(jìn)來,到時就是真真正正的造反。

    像是聽不到門外的催促,桓凌又咳了幾聲,喃喃著:“申時……想來他們已經(jīng)救出穗穗了。”

    桓凌是個沒用的帝王,他空有滿腔抱負(fù)卻沒有康健身格,宏圖大業(yè)才剛剛起步,卻因病疾所累,到頭來內(nèi)憂外患,最后還要將南榮的百年基業(yè)葬送在自己手中。

    他也是個沒用的兄長,站在權(quán)勢巔峰,卻做不到為幼妹遮風(fēng)擋雨,受他所累,還要失去公主身份,背井離鄉(xiāng),此生再也無法回來。

    死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將自己最后的護(hù)身符留給長穗,那些帝王親衛(wèi)定能將她安全送離,他已經(jīng)為她準(zhǔn)備好了錢財和新的身份,若不出意外,他為她鋪好的路,可護(hù)她一世無憂。

    桓凌時常想,他的妹妹,本就不該拘于王宮囚籠,她該是自由的。

    “也是時候了。”桓凌緩緩看向嚴(yán)公公。

    “陛下……”嚴(yán)公公站在半人高的燭架前,唇瓣哆哆嗦嗦,“一定要如此嗎?”

    他們也不是毫無退路。

    王城大軍才剛剛派往邊關(guān),豫南王雖是突襲又勾結(jié)了宮禁衛(wèi)尉,但只要他們再撐一撐,說不定能等到趕回的援兵,到時雖顧不上邊關(guān),但可暫穩(wěn)王城之亂。

    桓凌苦澀笑了笑,“你以為,最后能坐上王位的,會是豫南王嗎?”

    嚴(yán)公公愣了下,難道不是嗎?

    桓凌搖頭,“邊城告急,北涼定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才會同我南榮開戰(zhàn),這一戰(zhàn),避無可避。那豫南王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卻并非蠢人,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迷了他的眼,他是瘋了才會選這個時候謀反。”

    且不說他這謀反來的位子能不能坐穩(wěn),南榮大軍能不能守住邊城還是個問題,若是南榮大軍節(jié)節(jié)潰敗,北涼大軍一路南上,他這剛剛登基的新皇靠什么穩(wěn)住敗局?怕是第一個要被拉出來祭旗。

    嚴(yán)公公終于看清迷局,“那他這是何必……”

    桓凌壓抑著咳嗽,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淡,“若我所猜不錯,定是有一個游于兩國之間又極有分量之人,告訴他,他有法子解邊城之亂,又可助他穩(wěn)定朝局。”

    只有這樣,豫南王才會選一個愚蠢的謀逆時機,打所有人個措手不及。

    隨著桓凌的話,嚴(yán)公公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他有些不敢相信,“陛下說的是——”

    “慕厭雪。”桓凌冷冷吐出這個名字。

    是他桓凌自負(fù)過頭發(fā)現(xiàn)的太晚也好,是慕厭雪城府太深偽裝的太好也罷,總之握在手中的屠刀終將刀尖對準(zhǔn)了他,如今說什么都太晚了。

    若是,若是他的身體還是康健的,若他的壽命還能再延長幾年,桓凌絕不會輕易認(rèn)輸。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也會為了妹妹、為了南榮拼死一搏,可他已經(jīng)沒命活了。

    桓凌閉了閉眼,他又何嘗不想為長穗再賭一把,爭取為她鋪一條更好的出路呢?

    就算他相信長穗的能力,可他該需如何殘忍,才能自私的將幼妹架上帝位,留她面對南榮的一堆爛攤子、還有慕厭雪的虎視眈眈?

    她的妹妹,絕不是慕厭雪的對手。

    “開始吧。”桓凌下了命令。

    他知道長穗的性子,不親眼看到他死,她不會離開王城。與其死在豫南王手中,倒不如讓他送長穗最后一程,等她看到燃起的帝王寢宮,想來也該知曉他赴死的決意了。

    啪——

    就在嚴(yán)公公點燃燭架時,掛在墻上的畫卷忽然掉了下來。

    墻壁裂開細(xì)細(xì)的縫隙,延凝成門的形狀,密門推開,從里面鉆出一個渾身濕漉的少女,在抬頭看到榻上的人影時,那雙疲憊的瞳眸瞬間明亮,“桓凌!”

    生怕被門外的人發(fā)現(xiàn),她用氣音只發(fā)出了低弱聲響。

    看到長穗,桓凌又驚又懼,沒有絲毫的喜悅,他氣急直接咳出了血,“誰準(zhǔn)你回來的!”

    “趕緊給我走——”

    “不,我不……”長穗跑到榻前,跪在地上道:“要走我們一起走,身為南榮的公主,我盡享榮華富貴受百姓叩拜,怎可在這個時候丟下親人丟下南榮,獨自去逃命……”

    桓凌呼吸急促,怒斥道:“你留下來又能怎樣?不過是多一條人命送那些逆賊祭旗!”

    “長穗,你若還認(rèn)我這個哥哥,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王城,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

    長穗搖著頭,“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若皇兄還當(dāng)我是你妹妹,就替我好好活下去,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便多想一天……如何救回南榮。”

    桓凌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你要做什么?”

    長穗望著他,“我有我必須要做、也必須完成的事,所以不管皇兄走不走,我都必須留下。”

    “什么事能有性命重要!”

    桓凌抓住她的手腕,原本修長漂亮的手,如今已瘦成枯枝。他恨極了自己的病弱,吐出來的咳音斷斷續(xù)續(xù),“你有什么事……哥哥同你……咳咳一起……不要逞強……”

    “可是哥哥。”長穗緩緩?fù)崎_桓凌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有些事,遠(yuǎn)比性命重要。”

    在靈洲界覆滅后,長穗時常想,她之所以還活著,便是為了靈洲界的希望而活。若用她的性命,能幫暮絳雪造下的殺孽贖罪、能換回靈洲界的萬千生靈,那她的死便是天地賜予她的最好歸宿。

    這條路她只能自己走,誰也幫不了她。

    一只手劈在了桓凌的后頸。

    “穗穗……”桓凌還試圖說些什么,然而眼前開始發(fā)黑,他嘴巴張了又合,意識的最后,是他那個嬌氣任性的妹妹,輕輕最后一語:“哥哥,等我。”

    可是穗穗。

    再多的話都沒機會出口,桓凌心中酸澀,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他想說——

    哥哥沒力氣等你了。

    “……”

    嚴(yán)公公不愿與他們同逃,親衛(wèi)只能帶著桓凌悄悄離開了寢宮,長穗一步三回頭,而嚴(yán)公公只是朝她揮了揮手,笑得慈祥,“快走吧。”

    桓凌未完成的事,他需要幫他完成。

    在他們離開后,嚴(yán)公公換上了桓凌常穿的龍袍。他佝僂著身軀,披著寬長華衣點燃了一根根蠟燭,門外再次傳來逆黨的催促,“還有最后半盞茶。”

    嚴(yán)公公沒有理會,他哼著小曲,試圖擺出睥睨眾生的帝王姿態(tài),一腳踹翻了燭架,“能穿上龍袍,咱家此生不算白活。”

    “這輩子。”他笑地暢快,聲音淹沒在火灼下,“無悔了。”

    轟——

    雨越下越大,悶雷滾滾不絕,烏云籠罩在南榮王宮上空,沉沉欲墜。

    當(dāng)守在門外的逆軍察覺問題時,整個寢宮已被烈焰包圍,雨水試圖澆熄肆意攀爬的火焰,卻難以將它頃刻熄滅。豫南王一腳踢開大門,濃郁的黑煙蔓出,他被迫往后退了兩步,目眥欲裂大吼道:“寧愿死,也不肯把帝位給我嗎!”

    “本還想放你一條殘命,既然你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來人,再給本王添幾把火!”豫南王形貌癲狂,氣急踹向身旁的人,“慕厭雪他媽的人去哪兒了!!桓凌小兒已經(jīng)死了,還不快讓他滾來助本王登位!!”

    “你在找我嗎?”身后傳來沁涼的嗓音。

    豫南王回頭,只見慕厭雪不知何時站在了庭下,他撐著一把通體幽碧的玉骨傘,笑盈盈道:“恭喜王爺,十年磨劍隱忍不發(fā),而今一劍鳴人,夙愿得償。”

    “南榮的帝位,是你的了。”

    豫南王轉(zhuǎn)怒為喜,不顧暴雨砸落,他大步朝著慕厭雪走去,“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

    話還未說完,豫南王脖間一痛,突兀滲出一條細(xì)細(xì)的血線。

    “嗬嗬……”喉嚨中發(fā)出破敗的聲響,他再難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意識到什么,他瞪大血眸指向慕厭雪,“你,你……”

    嗒。

    滿腔的野心抱負(fù),終是化為了泡影。一顆腦袋自脖頸掉落,隨之而來是倒塌的身軀,濺起層層雨水,又歸為寂靜。

    “真是辛苦你了。”慕厭雪伸手接了一捧雨水,慢悠悠澆到豫南王尸首分離的身軀上,輕輕笑嘆,“抱著你的腦袋,去地府做你的帝王夢罷。”

    換一個聰明的腦袋,說不定能在地府為王稱帝。

    “公子。”腳步聲靠近,知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有些狼狽道:“找到公主殿下了,要將她帶回公主府嗎?”

    慕厭雪望著眼前燃燒的宮殿,發(fā)出極輕的笑,“沒了桓凌,她還算什么公主。”

    “既然她這么喜歡跑,就把她丟去逃犯該去的地方。”

    “……”

    “……”

    長穗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guān)在了一個黑漆漆的牢房中。

    后頸還有些發(fā)疼,她揉著腦袋回憶昏迷前的事:

    在他們逃到御花園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群鬼面人,心知是慕厭雪發(fā)現(xiàn)了她的逃離,為了掩護(hù)桓凌他們安全離開,長穗主動留了下來,以性命威脅那些鬼面人不準(zhǔn)上前,結(jié)果一時不慎,被人一掌劈暈在地。

    牢房中很是安靜,四周皆是牢固緊密的鐵柱,無窗無門,光線極暗。

    遭過上一世被鎖在籠中的罪,這一世長穗適應(yīng)良好,至少這里是牢房而不是關(guān)畜生的鐵籠,更沒有旁人的圍觀點評。

    只要能死,她無所謂慕厭雪將她關(guān)在什么地方,因后頸還在懵懵發(fā)痛,在連續(xù)不斷的逃跑奔波下,她身心疲憊實在不愿清醒,于是躺在雜草上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準(zhǔn)確來說,是暈了過去。

    當(dāng)她再次恢復(fù)意識,是被臉頰上的涼意刺醒的。

    剛睜開眼睛,就對上一柄泛著凜冽利光的長劍,劍尖距離她的眼睛不足一寸,好像隨時就要扎入她的眼球中。見她清醒過來,劍刃往后撤了幾分,由著長穗一骨碌從地上坐起。

    “慕厭雪!”剛剛睡醒的人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她忍不住罵了句:“你又發(fā)什么瘋。”

    昏暗的牢房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架圈椅。

    慕厭雪就坐在圈椅之上,泛著流光的玄衣披垂在地,束發(fā)的金冠耀耀,宛如誤入污地的風(fēng)雅公子。他用蒼白修長的手握著一柄長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睨著她。

    “怕什么。”

    手腕微抬,劍刃貼在長穗的下頜處,慕厭雪嘲諷道:“我的人請你回來還真是頗費功夫,聽說殿下威風(fēng)的很,不僅用刀抵著脖子以性命要挾,欺我不在,還對我惡語相加枉口誑舌,怎么……”

    劍尖寸寸下落,抵在了長穗的脖頸上,“當(dāng)時不怕,現(xiàn)在知道怕了?”

    長穗被迫仰高面容,頭發(fā)在草垛的磨蹭下凌亂蓬松,像是炸了毛的小獸。

    她就知道慕厭雪會找她算賬。

    “我有什么好怕的。”并不顧忌橫在脖上的刀,她用狼狽的姿態(tài)做處囂張嘴臉,“我不過是實話實說,怎算得上造謠生事呢?”

    慕厭雪定定注視著她。

    這般鮮活富有沖力的長穗,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習(xí)慣了長穗的乖順渾噩,偶爾放歸出滿嘴尖牙的她也未嘗不可。鼻腔發(fā)出一聲氣笑,他將劍握緊了幾分,“那你不妨當(dāng)著本主的面,再把那些實話復(fù)述一遍。”

    長穗有些煩,先前怎么沒覺得這人這么無聊愛計較呢?

    轉(zhuǎn)念想到,這些話或許能刺激到慕厭雪,她開始認(rèn)真回憶,“我罵你……”

    “不,不是。”對上慕厭雪幽黑的眼瞳,出口的話又回爐重造,“我說你是亂臣賊子,是逆黨狗賊,跟著你混都會倒大霉。”

    慕厭雪微微瞇起了眼睛。

    長穗心思一沉,以為他生氣了,誰知他傾身往她面前靠了靠,問:“從哪兒學(xué)來的新詞?”

    自然是跟綠珠和那些帝王親衛(wèi)學(xué)的。

    他們罵了豫南王一路,先前總為慕厭雪說好話的綠珠,更是對慕厭雪破口大罵,說他是沒有人性的瘋子,他身邊那群戴面具的,也都是被慕厭雪逼瘋的。

    不,這不是重點。

    長穗有些惱火道:“你管我從哪學(xué)來的,總之這些話按你身上,沒一句罵冤你的!”

    當(dāng)然,這還不是她罵的最過分的,“我還說你是我養(yǎng)的一條狗,我要你乖你就得乖,要你瘋你就得瘋給我看!你瘋成這樣都不舍得傷我,就連你養(yǎng)的瘋狗都看得出來,我若真想尋死,恐怕你第一個就要為我哭喪殉葬!”

    這是句極有殺傷力的話。

    是長穗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動不了時,能想出的最惡毒的侮辱,也是她最怕的真實猜想。

    果然,慕厭雪看向她的眼神冷了下來。

    劍刃用力抵在了長穗的皮膚,已經(jīng)能感受到輕微的刺痛,慕厭雪吐出的字句混雜鋒利冰霜,“太過自負(fù),只會遭人厭煩。”

    長穗掀起眼睫同他對視著。

    她沒有繼續(xù)追擊挑釁,而是極為突兀地握住了劍身,高仰試圖自戕。慕厭雪察覺后迅速抽手,因動作太快,凌厲的長劍發(fā)出陣陣嗡鳴,割傷了長穗的手指,還是在她白膩的脖頸上留下細(xì)痕。

    “長穗!”慕厭雪坐不住了,暴戾將劍甩向一旁。

    在他極端的怒意下,長穗反而噗嗤笑出聲,任由鮮血從指縫漫出,她笑得有些坐不直身體,軟綿綿朝草垛倒去時,被慕厭雪陰戾掐起了下頜,“有那么好笑嗎?”

    “當(dāng)然好笑。”長穗笑出了眼淚,是笑也是哭。

    她用受傷的手去摸慕厭雪的臉頰,在他白凈的側(cè)顏留下艷靡血印,“我現(xiàn)在還活著,不好笑嗎?”

    口口聲聲說她自負(fù)的人,在她準(zhǔn)備自戕時最先抽手暴怒,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誰才是可笑之人,還不夠清晰明了嗎?

    眼淚積攢在眼眶,打碎了慕厭雪的容顏,長穗好是無力哀傷,“慕厭雪,你究竟愛我什么。”

    殺一個欺他辱他作踐他的惡毒女人,就這么難嗎?

    慕厭雪像是被她的眼淚灼傷,猛地將她掀翻在地。

    他再也看不得長穗的眼睛,背過身平復(fù)著呼吸。沾染在他頰上的血,像是洗不掉的污泥,被他嫌惡拭去,等他再回身時,望著長穗的目光已毫無溫度,“好。”

    他傾身拽起長穗的頭發(fā),壓近面容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

    慕厭雪將長穗帶去了另一間牢房。

    與她先前見過的刑具牢房無異,銅墻鐵壁般的石房中掛滿恐怖刑具,他將長穗綁在了一臺厚重刑架上。

    長穗不怕死,但她怕極了那些慘絕人寰的刑罰折磨,用力掙扎間,脖頸上的劍痕鮮血直冒,順著鎖骨蜿蜒流入衣襟中。

    “慕厭雪!”此時的恐懼發(fā)自內(nèi)心,她慘白著面容喊道:“你要干什么。”

    “你要殺就殺,折磨我有意思嗎?”

    “當(dāng)然有意思。”慕厭雪極淡彎起唇角,“給你個痛快,不是太便宜你了嗎?”

    說話間,有獄卒抱著一個鐵盒進(jìn)來,恭敬交到了慕厭雪手中。

    打開,里面擺放著一排細(xì)密銀針,慕厭雪從中取出一根細(xì)長如發(fā)的絲針,走到長穗面前,“聽說過游針之刑嗎?”

    這算是那本《酷刑集冊》中,最為干凈不見血的刑罰,“這是張德庸重金尋回的妖骨刺,不融不腐通體幽寒,只需將它順著指甲插入血肉,便可順流血液游走全身,至于它最終會停到哪里……”

    慕厭雪聲音一頓,畢竟他并未嘗試過。

    對上長穗失了血色的面容,他輕輕笑了聲:“我們試試便知。”

    說著,他抓住了長穗的手,正是被劍刃劃傷的那只。

    “不要……”長穗努力地將手指蜷縮起來,并未凝固的傷口再次被擠出鮮血,隨著她攥緊的動作滴滴答答往下落,弄臟了慕厭雪的衣袖。

    刑架上綁有沉重鎖鏈,因長穗的掙扎,不時發(fā)出叮叮響動。

    因為恐懼,淚水重新漫上眼眶,她哽咽喊出慕厭雪的名字,卻也只是喊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慕厭雪……”

    慕厭雪等了一瞬,并未等到她后面的哀求,于是只微微用力,便掰開長穗傷痕斑駁的掌心,用力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慕厭雪……”長穗哭紅了眼睛,恐懼下,她的全身都在發(fā)抖,再也沒有先前的驕傲。

    似乎知曉他不會心軟,也似乎知道她的求饒無濟(jì)于事,她以逃避的姿態(tài)閉上了眼睛,只低弱問了一句:“你一定……要這么對我嗎?”

    她的心,好像有一點點痛了。

    這是不應(yīng)該的。

    細(xì)長的骨刺抵在了她的指縫,慕厭雪垂眸盯著她掌心的傷,給了她無情宣判,“還有什么話想說?”

    還有什么話,想要對他說。

    只給她一次機會。

    長穗的眼睫緊閉到發(fā)顫,整張臉濕痕漉漉是絕望后的平靜,她再次喊:“慕厭雪。”

    慕厭雪輕輕嗯了聲。

    他聽到她說:“你最好能扎死我。”

    隨著這聲挑釁落下,骨刺插入了她的指縫中,長穗發(fā)出細(xì)碎的悶哼,用力咬住了唇瓣。

    她閉著眼睛,便看不到慕厭雪捏著骨刺的青白手指,已經(jīng)用力到微顫,她更不會看到,隨著骨刺的沒入,慕厭雪的表情越來越靜,靜如無波深潭。

    不知是不是疼到出現(xiàn)了幻覺,長穗好似聽到慕厭雪喊了她的名字,他低啞著聲音道:“或許你求我,我會收手。”

    或許。

    唇瓣已經(jīng)咬出鮮血,長穗想笑卻笑不出來,疼到?jīng)]力氣去求饒,也不可能去求饒。她現(xiàn)在只求慕厭雪能扎死她,這樣她也算同他兩清了。

    面對長穗的無聲抵抗,慕厭雪深深吸了口氣,沉默間,門外傳來幾聲敲門,“公子,屬下有急事奏稟。”

    也不知是救了誰,那根插入指縫不足一寸的細(xì)針,隨著知柏的到來用力拔出,帶出幾滴血珠。

    “公子?”

    細(xì)長的銀針跌落在地,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慕厭雪一步步后退,臉色不比長穗好看,隨著知柏的催促,他轉(zhuǎn)身拉開了牢門,“走。”

    “大人!”守在外面的獄卒往里面看了眼,有些拿不定主意,“里面的犯人……”

    “犯人要怎么處置還用我來教嗎?”慕厭雪疾步離開,陰冷的聲音回蕩在長廊,“你若不知該如何做,就留下腦袋換旁人來做。”

    獄卒們被嚇得兩股顫顫,抱著腦袋連忙進(jìn)入獄室。

    “嚇、嚇?biāo)牢伊恕逼渲幸粋獄卒拍著心口道。

    另一個獄卒也被嚇得不輕,不是他們怠慢不動腦袋,而是因為他們有腦子,才不知該怎么辦。

    這里面關(guān)著的,可是南榮的公主殿下。

    黑痩的獄卒道:“既然慕大人說把她當(dāng)犯人,那咱們便把她當(dāng)犯人就是了。”

    白凈的獄卒緊皺著眉頭,“可慕大人也沒說……公主殿下犯了什么罪啊,無罪之犯該如何處置?”

    “嘿,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當(dāng)真長穗的面,王甲哼笑出聲:“王城誰人不知,咱們公主殿下是個風(fēng)流薄情人,慕大人受她欺壓良久早與她離心,眼下是擺了明想要折磨她。”

    “可……”

    王甲獄卒不耐煩了,“大人連游針之刑都用上了,你不會還當(dāng)他們是夫妻吧?”

    “你若不敢動手我來就是,到時慕大人回來滿意了,你可別同我搶功勞。”

    見長穗其中一只手鮮血淋漓,他們以為慕厭雪對長穗用完了骨刺,所以長穗才會垂著腦袋昏死無覺,其實長穗人是清醒的,那些骨刺也并未穿入她的身體,其中一根只是初初扎入皮肉,不等深入,就被慕厭雪拔了出來。

    她垂著腦袋,只是因為剛剛太驚太懼又太痛,滿臉淚痕太過狼狽,有些不愿面對這兩名獄卒。

    “先用點什么好呢?”王甲在牢房里轉(zhuǎn)了一圈,選了把趁手的長鞭。

    啪——

    在空中用力一揮,長鞭破空發(fā)出沉悶聲響。

    趙乙臉色一變,“你別太過分……”

    “走開——”王甲將他推開,好一陣比劃之后,一鞭子朝著長穗揮去,試圖以疼痛的方式將長穗喚醒。

    長穗只感覺手臂一痛,緊接著肩膀、腰側(cè)又落下幾鞭,她咬著唇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卻換來越加用力的鞭打,“怎么還不醒?”

    幾鞭之后,王甲擰眉停下動作,走上前查看長穗的情況,“慕大人不會把人玩死了吧?”

    手掌不等觸碰到長穗的臉頰,長穗便微微偏開,王甲愣了下,怒道:“原來你他媽早醒了。”

    王甲是個粗人,平日里說話也離不開臟字,興許之前對長穗還有幾分顧忌,隨著幾鞭打完,直接將她當(dāng)成犯人對待。公主又怎樣?還不是成了他的犯人要挨他的打?

    再厲害的人,進(jìn)了這間牢房,生死都要由他來做主。

    這么想著,王甲的目光越來越放肆,從長穗的脖頸一路往下游走,看到她的衣襟被長鞭打散,露出了大片細(xì)膩皮膚,還混著絲縷血跡,宛如一張朱砂畫卷。

    這可是……公主。

    王甲呼吸沉了幾分,心想不愧是敢折辱打罵慕厭雪的女人,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人了,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近距離貼近。

    “你要干什么!”注意到王甲的動作,趙乙連忙去攔,“你是瘋了不成,這可是慕大人的……”

    “慕大人可說,她只是個囚犯。”

    王甲打斷趙乙的話,“老子已經(jīng)忍你很久了,你要不想玩就去外面守著,別杵在打擾老子辦事。”

    說著,他的手伸向長穗的衣襟,不等拽開,一直沉默裝死的長穗忽然抬起了面容,她臉上還洇著哭過的緋意,望向王甲時,眸中泛著水光,盈盈無害是天然的柔美,“在這多不方便呀。”

    長穗的聲線里還隱含哭腔,她輕抬下巴,弱聲弱氣指了處位置,“咱們?nèi)ツ嵌嗍娣!?br />
    她所指之處,是刑房中間擺著的方木桌,平時供獄卒們休憩喝茶,很是寬敞。

    此時,長穗真要感謝她早就爛透的浪蕩名聲,這才讓王甲輕易信了她的服軟。

    “好,好啊!”他大笑出聲,忍不住同趙乙炫耀,“瞧見沒,人公主殿下都同意了,你在這瞎擔(dān)心什么。”

    這個時候,她在他嘴里倒又成公主了。

    長穗在心中冷笑,在被王甲從刑架上放下時,看著趙乙彎唇一笑,“你要一起來嘛?”

    趙乙不太敢同她對視,支支吾吾猶豫著,又怎會不心動。

    理智動搖間,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再怎么說,長穗也是公主,是慕厭雪還未和離的妻,就算慕厭雪想要折磨侮辱她,那也得他親自點了頭,還要承擔(dān)過后會不被滅口的風(fēng)險。

    一國公主,不是他能肖想的。

    “我去外面守著。”趙乙的直覺告訴他,王甲的放肆定會讓他大禍臨頭,他管不了他,只能離這樣的蠢人遠(yuǎn)一些。

    在他出去后,長穗暗暗松了口氣,畢竟對付兩個人,比對付一個人更無勝算。

    她現(xiàn)在是凡胎肉R體,靈洲界的靈術(shù)用不上,所學(xué)的劍招近搏這具身體也撐不住,只能盡可能投機取巧將人解決。

    故意蹌踉了一步,她偷偷將慕厭雪丟在地上的骨刺撿起,好在王甲不夠聰明,也壓根沒想過長穗傷得這么重還敢對他動手,所以當(dāng)那根骨刺狠狠扎入他的身體時,異常順利。

    “啊——”王甲凄厲叫出聲。

    畢竟身上沒多少力氣,那根原本要扎入后脖的骨刺,偏移扎在了后背,還沒有完全按進(jìn)去。王甲猙獰回頭,“他媽的,你竟然敢對老子動手!”

    長穗慌慌張張后躲,因太過虛弱,被王甲撲倒在地。

    王甲痛紅了眼,這會兒直接沒了理智,上來就給了長穗一巴掌,他邊罵邊去掐長穗的脖子,試圖去撕她的衣服,“看老子弄不死你!”

    長穗用力踢打著他,也不管手邊摸到了什么,用力朝他砸去。對于這種窮兇極惡之徒,她并沒有憐憫心,為了自保,她拼盡全力砸向他的腦袋,血一下就噴了出來。

    刑獄之外,本欲上馬車的慕厭雪忽然停住了。

    “公子?”知柏疑惑看著他。

    慕厭雪垂著眼睫,“劍,落在了里面。”

    知柏了然,剛想說他馬上回去取,便看到自家公子折了身,只能沉默跟上去。一路往回走,慕厭雪眉心的紅痕灼痛,讓他心神不寧極為不安,想到那把遺落的劍,又想到長穗一口一句的求死,他的步子越邁越大。

    “人呢?”等走到獄房,他發(fā)現(xiàn)劍還留在角落,而本該關(guān)回的長穗,卻不見蹤影。

    逃了?

    慕厭雪眼皮跳動,還是說獄卒把他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還晾在刑室里??

    在他疾步朝著刑室走去時,刑室外,聽到動靜的趙乙連忙開門,只見剛剛還含笑邀請他同玩的公主殿下,這會兒吃力扶桌而站,她凌亂的衣裙被撕扯敞開。聽到開門聲,長穗將手中的刀藏在身后,盡可能露出笑容,“要一起玩嗎?”

    桌邊不遠(yuǎn)處,王甲頂著滿腦袋的血罵罵咧咧,正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趙乙睜大了眼睛。

    不等做出反應(yīng),身后腳步聲濺近,一只手直接將他撕離門前。

    不過是晃神間,長穗眨眼的功夫,門邊站立的白凈獄卒換了身玄衣,修長的身影幾乎將刑室大門完全遮擋,幽冷如鬼魅。

    不,不只是衣服變了,好像就連身高都跟著長了,就連面容也同先前的不一樣。

    這張臉……

    長穗歪了歪頭,努力同他對視著,感覺這張臉好像有點眼熟,就是有些太模糊了。

    這是誰來著?

    見那人也不肯上前,她只能慢吞吞朝他靠去,藏在袖中的剔骨刀露著鋒芒,隨時準(zhǔn)備發(fā)起攻擊。

    “公子!”門外傳來知柏驚懼的喊聲。

    長穗藏在手中的刀,已經(jīng)刺破了身前人的衣襟,火盆在風(fēng)中搖曳高升,照映清那張隱在陰影中的面容。這張臉……這好像是……

    啪——

    手指無力脫垂,剔骨刀掉落在地。

    長穗一頭栽入冰涼的懷抱中,熟悉的冷香吸入口鼻,她低低喚出那人的名字:“慕……厭雪。”

    第72章 反向攻略18.

    斬情扣的顏色又變了。

    長穗清楚記得,在她被鬼面人圍堵時,冰花是如血般的殷紅,后來她在牢里又刺激了慕厭雪一通,慕厭雪明明都舍得下狠手對她用刑了,按理說冰花的顏色應(yīng)該更暗,怎得不深反而變淺了?!

    是她眼睛出問題了嗎?

    還是說,她還在昏迷中沒有蘇醒,眼前的一切都是噩夢?

    不再是先前臟污陰暗的牢房,此時的她身處在一間空曠干凈的石牢中,墊在身下的草垛干燥又柔軟,草面上還鋪了一層薄毯,雖不如床榻柔軟,但遠(yuǎn)比先前的干草舒適。

    長穗躺在草垛上,發(fā)現(xiàn)身上染血破爛的臟衣也被換下了,被鞭打出的傷痕都被涂抹了藥膏,她抬起右手,就連被劍刃割傷的掌心,也被包纏上了紗布。

    這是什么情況??

    是誰為她醫(yī)治了傷處?!

    看著腕上的斬情扣,長穗用力掐上被插過骨刺的中指,看似只有一個微小的針痕,卻痛到她直接從草垛上翻下。本就沒有血色的面容變得更為慘白,她哆嗦著手指大口喘息,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她不是在夢中。

    斬情扣……真的褪色了。

    關(guān)于那日在刑牢的記憶,長穗已經(jīng)模糊了,她只記得骨刺插入手指的痛楚,痛到她眼眶的淚止不住,痛到她心臟緊縮難以喘息,痛到就連獄卒對她的鞭打侮辱,都沒有太多感覺。

    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刑架上。

    后來是發(fā)生了什么?她又做了什么,才會讓斬情扣褪色嗎?

    長穗閉上眼睛回憶,又憶起她同獄卒的廝打。

    到底是柔弱的凡人之軀,哪怕摸到了剔骨刀,她也沒能在獄卒手中占得上風(fēng)。若不是她偷襲成功,在獄卒背上插了根骨刺,恐怕等慕厭雪趕來,她的身體都涼透了。

    慕厭雪出現(xiàn)時,長穗已是強弩之弓,全憑一口氣強撐著沒有暈。那個時候的她早已意識不清,只知道自己要逃出去,任何靠近她阻攔她的人都是壞人,除了……慕厭雪。

    長穗不怕死,但她必須要死在慕厭雪手中,所以她才會安心昏死在他懷中。

    難道,是“依賴”的舉動……讓慕厭雪對她心軟了嗎。

    摩挲著腕上的冰花手鏈,長穗并不認(rèn)同這個想法,畢竟,在倒在他懷中時,她還給了他一刀。雖不知那一刀的深淺傷重,但憑知柏慌張的叫喊聲判斷,想來傷得不輕。

    牢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三面石墻,唯有牢門是兩扇粗精鐵欄門,欄門上掛了一層薄帳,只能隱約看到守在門外的彎刀鬼面人,先前的獄卒不見蹤影。

    “在下奉慕大人之令,來為牢中的姑娘換藥。”有人停在了薄帳外,掏出懷中的金蛇令牌。

    鬼面人拿在手中細(xì)致檢查了一番,打開牢門,“一炷香。”

    蕭禎輕點下頜,“在下曉得。”

    薄帳掀開,進(jìn)來一位身穿官袍的瘦弱醫(yī)官,他肩上背著的藥箱看起來厚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壓出深深勒痕。

    長穗還未來得及爬回草垛,與進(jìn)來的醫(yī)官直接對上了視線,那人面容白凈很是清秀,看到清醒過來的長穗,有些錯愕,“您醒了?”

    放下藥箱,蕭禎伸手去攙扶她,“怎得坐在地上?您現(xiàn)在的身子可不能著涼。”

    長穗順著他的力道坐回草垛上,鼻間聞到若隱若現(xiàn)的薄香,“你是?”

    蕭禎咳了一聲,嗓音是雌雄難分的溫和,“在下蕭禎。”

    蕭禎說,她已經(jīng)昏睡了五日,期間高熱不退一直喊疼,進(jìn)出的醫(yī)官換了好幾位。今日她若再不醒,那他也要被拎箱走人了,提起此事,他深深松了口氣,不愿再回憶那位慕大人可怕的模樣。

    “我睡了五日?”長穗愣住,難怪身上的傷都結(jié)了痂。

    “準(zhǔn)確來說,是昏迷了五日。”熟練地拿出紗布傷藥,他拉過長穗的手臂,挽袖前想起一句:“得罪了。”

    長穗身上的衣裳并不厚實,輕輕一撩便露出皙白的臂彎,上面橫了條細(xì)長鞭傷,隨著蕭禎換藥的動作微微發(fā)癢。

    除了手臂,她的肩膀和后背還有幾處鞭傷,要比手臂的傷勢嚴(yán)重,在蕭禎要求她半褪衣衫時,長穗望著他眸光微閃,“這些天,我身上的傷都是你在換藥嗎?”

    蕭禎呆了呆,遲疑點頭,“是在下。”

    想到還有一道傷橫在腰身,長穗緊緊抓住衣襟,心中的怪異感更甚,“那你豈不是把我看光了?”

    “不,不是……我沒有!”蕭禎的嗓音有些變了調(diào)。

    耳根染上一層薄紅,他輕咳了幾聲,皺著眉解釋:“我都是蒙著緞帶為您上藥的,絕無任何冒犯。”

    像是被長穗提醒了,他從袖中掏出一條緞帶,沖著長穗晃了晃,示意他沒有說謊。等將眼睛遮住,他催促道:“姑娘快些褪衣吧,我們就只有一炷香的上藥時間。”

    慕厭雪并不允許他在牢房逗留太久。

    “姑娘?”蕭禎沒聽到動靜。

    盯著他看了幾瞬,長穗猶豫著解開了衣襟,似有些不自在,她的聲音不如方才放松,“你過來吧。”

    蕭禎摸索著上前,透過緞帶能看到模糊光影,沾著藥膏擦涂時,他聽到身前的人發(fā)問:“是慕厭雪讓你來的嗎?”

    “是……”話到嘴邊一頓,他淡淡道:“在下是奉了知柏大人的命令,與慕大人無關(guān)。”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蕭禎:“在下只治傷,其他不關(guān)心。”

    “可我是女子。”背著他的身影忽然動了,長穗衣衫半褪赤裸著肩膀,轉(zhuǎn)身去抓蕭禎細(xì)長的手指,意味不明道:“知柏大人喚您來為我換藥,真的好嗎?”

    蕭禎猛地將手抽了回來,聲音利了幾分,還是重復(fù)著先前的話,“在下只是奉知柏大人的命令!其他無權(quán)干涉也做不了主!”

    見他驚得站起了身,長穗噗嗤笑出聲,“我又沒說什么,蕭大人慌什么?”

    看著她笑彎的眼睫,蕭禎又惱又氣嘴巴張合,心想這位還真如傳聞中那般,是個風(fēng)流陰晴不定的主兒,難怪那位慕大人會被她折騰的半死不活。

    “姑娘。”想起上頭的吩咐,蕭禎冷下語氣,“您若對我有什么不滿,大可喚知柏大人為您換人。”

    長穗垂下眼睫,含笑的面容瞬間變得可憐兮兮,“我只是一個囚犯……”

    話說一半藏一半,蕭禎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下半句,透過半透明的緞帶,他看到長穗把衣襟又往下扯了扯,“您繼續(xù)上藥吧。”

    蕭禎的嘴角抽了抽,裝作看不見又坐了回去。

    一直等上完藥,長穗都沒再刁難他,外面?zhèn)鱽砉砻嫒说拇叽俾暎挼澱戮剮В帐昂盟幭湔郎?zhǔn)備離開,坐在草垛上的人忽然扯住他的袖擺,“你能告訴我,宮中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嗎?”

    那些帝王親衛(wèi)護(hù)著桓凌逃出了宮,現(xiàn)在慕厭雪能將她困在這里,說明這場宮亂有他的插手,所以現(xiàn)在坐上帝位的人是誰?是豫南王還是他慕厭雪?

    “抱歉。”見離開的鬼面人站到了門前,蕭禎甩開她的手,“在下無可奉告。”

    這里是整座刑獄最僻靜干凈之地。

    為了關(guān)押長穗,整條牢房都做了清理,除了她再無其他囚犯。

    長廊兩側(cè)的火光幽幽,蕭禎腳步匆匆,即將踏出廊道時,忽然出現(xiàn)在盡頭的身影嚇了他一大跳,不受控制的尖叫出聲。

    “蕭大人。”側(cè)了側(cè)耳朵,知柏面無表情道:“公子要見你。”.

    不知是不是長穗的錯覺,她總感覺斬情扣的顏色又變淺了。

    因為身體還未徹底轉(zhuǎn)好,蕭禎讓她服用的湯藥含有安眠的作用,夜里她總會睡得很沉。躺在鋪有薄絨的草垛上,睡夢中,她感覺自己像是恢復(fù)了獸身,蜷縮著大尾巴想要將自己團(tuán)成一只胖球,努力找尋安穩(wěn)的窩棚。

    睡夢中,好像有人在摸她的臉。

    她沉沉睡著,感覺自己身上又輕又癢,不知是不是夢,她好似還聽到有人在同她說話,只是聲音太過模糊,縹緲的又如同幻聽,每當(dāng)醒來,她看著空蕩蕩的石室,都會發(fā)愣好久。

    連著三四日,蕭禎都會來為她換藥,在這幾日中,她除了蕭禎未見過任何人,隨著她那一刀,慕厭雪像是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她不由想,不會真把人捅出個好歹來了吧?

    那他更該恨她不是嗎?為何還會恨意消退呢?

    看著越變越淺的冰花手鏈,長穗咬了咬牙。不管怎樣,她都不能放任斬情扣繼續(xù)褪色,她必須想個法子引慕厭雪出來。

    咔。

    牢門被人從外面拉開,蕭禎背著藥箱來為她上藥了。

    幾日相處,兩人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沉默,最開始蕭禎還會同她說幾句話,后來不知是被長穗氣到了,還是接了誰的命令,除非必要,他對長穗都采取冷漠不理睬的態(tài)度。

    “請姑娘褪衣。”蕭禎熟練地戴好緞帶。

    見長穗沒動,蕭禎忍不住又催了聲:“請姑娘褪衣。”

    “你怎知我還沒褪衣?”長穗盯著他的臉看。

    蕭禎的表情有瞬間慌亂,她佯裝咳嗽,“我、我自然是……是因沒聽到你的聲音。”

    長穗彎了彎唇角,沒有拆穿他。

    她想,或許可以從此人身上尋找突破口。

    “衣裳我脫了,你過來吧。”這一次,她解了腰上的帶子,直接露出了整片后背。

    當(dāng)蕭禎靠近時,她忽然伸手扯下了他臉上的緞帶,蕭禎躲閃不及,被她拽著手臂栽到草垛上,長穗軟綿綿壓到他身上,“蕭大人裝了這么久,不累嗎?”

    “你什么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掙扎著要起身,結(jié)果又被長穗按在草垛里。

    為了把人壓制住,她索性撲到他身上,“上了這么些日的藥,蕭大人早就把我的身子看光了,現(xiàn)在裝什么矜持……”

    “實話告訴你,本宮是歲安公主,你若肯救我出去,我便讓你當(dāng)我的駙馬,別說什么小小醫(yī)官,讓我皇兄封你個醫(yī)神都不是問題,到時整個御醫(yī)院都是你的。”

    “蕭禎,禎禎~”裝了這么久的蠻橫公主,想來她現(xiàn)在再愚蠢濫情一些,也沒什么關(guān)系,“求求你了,你想法子救我出去好不好?”

    長穗佯裝去扯蕭禎的衣服,軟聲討好著,“趁著現(xiàn)下無人,咱們先快活一場,就當(dāng)本公主同你的定親了,禎禎你放心,本公主一定會對你好的,以后我只喜歡你……”

    “救、救命!!”衣襟即將扯開的瞬間,蕭禎再也顧不上她是什么身份,直接將人從身上掀翻,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有病,我是、我是!!”

    有什么話即將沖出喉嚨,又硬生生堵回,蕭禎紅著臉?biāo)雷ヒ陆螅瑒傄艿介T前求救,忽然看到牢房外站立的玄衣身影。

    砰——

    牢門被大力掀開時,長穗還在試圖拉抱蕭禎,她好似聽不到那聲劇烈響動,隨著蕭禎僵立在原地,她張開手臂用力把人抱住,甜膩膩道:“夫君,抓住你啦。”

    牢房中陷入沉寂。

    似過了幾息,又好似捱了極度漫長時間,長穗的后頸忽然被人用力箍握,一只手將她從蕭禎身上撕了下來,陰戾發(fā)問:“你在喚誰夫君?”

    “……”

    “……”

    長穗早就看出,那位名為蕭禎的醫(yī)官,其實是個女人。

    盡管她刻意改變的音容使得性別難辨,但她對待長穗褪衣的態(tài)度太過理所當(dāng)然,沒有身為正常男子該有的躊躇界限。

    蕭禎偽裝的很小心,長穗也從未停止過對她的探究,期間,蕭禎多次以男子的身份暗示她:知柏之所以會讓男子來為她換藥,是因慕厭雪對她的不在意。

    ……他不在意她了,自然不在乎為她治傷換藥的醫(yī)官是男是女,更不會在乎她的身體會不會被旁人看光。

    若不是察覺,每當(dāng)蕭禎讓她褪衣時,守在門外的鬼面人都會悄聲退離,長穗真要信了她的鬼話。

    長穗不想知道慕厭雪此舉的用意,更不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只知道不能放任慕厭雪對她的恨意消退,成功在即,她必須讓他恨煞了她,事情走到如今的地步,若不能成功死在慕厭雪手中,那她先前受的苦便白費了。

    “你來做什么?”對于他的出現(xiàn),是長穗的刻意為之,面上卻必須做出厭煩不耐。

    她任由衣襟散著,露著肩頭和鎖骨下的大片肌膚,同時也露出了皮膚上結(jié)痂的鞭痕。

    慕厭雪還掐著她的后頸,將人拽到身前,學(xué)著她的用詞諷刺,“我不來,你就要同你的新夫君快活?”

    “不然要同你快活嗎?”并未反駁夫君二字,長穗上下打量著他,也沒從他身上看出被重傷的虛弱,只能挑刺道:“可惜我看不上你,你想同我快活,我還不愿意呢。”

    “為何不愿?!”如此敏感的問題,明知長穗是在故意羞辱他,可他還是忍不住繼續(xù)追問。

    是偏執(zhí)也好,下賤也罷,慕厭雪只想求一個答案,“你寧肯求一個小小醫(yī)官也不愿求我,許無數(shù)雜碎駙馬之位都不要我,長穗,我究竟差在了哪里?”

    “我究竟是哪里不好惹你厭惡,還是做了什么讓你不可原諒之事,為何你就是不肯給我一絲半毫的真心……”

    他對她真的足夠忍讓了,為了她,他舍棄改變了太多,明知長穗對他百般愚弄,可他還是舍不得殺她,甚至此刻,若長穗肯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他愿意將一切撥回正軌。

    長穗看不穿他的祈求,視而不見他傲骨的坍塌,更聽不到他被囚禁在深淵的魂靈,在嘶吼求救,渴望著一線生機。

    因為,她不肯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

    長穗已經(jīng)很少同他笑了,此時卻抬起面容,對他笑出淺淺酒窩,用惡毒又無奈的語氣刺向他,“沒有辦法呀。”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需要理由嗎?”

    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可能只是遙遙望入心底的一眼;不喜一個人,同樣不需要理由,興許不需要見面,只需聽到名字,就已從心里為他判上死刑。

    “所以。”慕厭雪看著她,不放過她任何的表情變化,“在沒有遇見我時,只是聽到了慕厭雪三字,你便厭惡了我嗎?”

    長穗回:“是。”

    “你喜歡雪天嗎?”

    記憶中那場潑天紅雪從未消散,長穗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雪天,同樣不喜歡他的名字。

    慕厭雪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蠢笨到好像萬般不解,他低低喃著:“不喜歡我,你卻要非我不嫁。”

    不喜歡他,卻對他說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大概就是因為不喜歡,才會肆意玩弄的毫無負(fù)擔(dān);大概就是因為不喜,她的這些行為也沒有原因可解。

    甚至因為不喜歡,她寧可踐踏自己的身體來換取一線生機,都不肯同他說一個求字。

    慕厭雪輕輕閉上眼睛。

    自認(rèn)算不上聰慧,只是能看穿人心丑惡,才會清醒自持。可一直以來,他從未看懂過長穗,無論他怎樣做,都看不懂她。

    看不懂……便不懂罷。

    或許就像長穗說的那般,愛與恨不需要理由,世間事多的是琢磨不透毫無緣由。

    只是,慕厭雪不喜這種失控的感覺,只有將所有人事掌握在手中,他才會覺得自己是活著。

    對于脫離掌控的東西,就該抹殺。

    他該殺了長穗。

    殺了她。

    當(dāng)慕厭雪回神時,他的手掌已經(jīng)扼在了她的脖頸,長穗乖巧仰著脖頸,微弱的頸脈跳動在指腹,慕厭雪看著她,好像又看到她滿身是血昏死在他懷中的畫面。

    不久前,他險些失去了她。

    手指開始顫抖。

    慕厭雪明明在心中用盡了全力,可除了讓自己的手抖得更厲害,并未在長穗脖間留下任何痕跡。有碎發(fā)落到了她的眼尾,長穗不適的顫了顫睫毛,不等她做什么,慕厭雪便替她撩開了頭發(fā),“長穗。”

    他俯身注視著長穗,仿佛想將這張臉刻入血肉中。吐出來的氣息,因為太輕打著不受控制地顫,“既然不喜歡我……”

    “為什么還要招惹我呢?”

    是他上輩子欠了她,所以這一世回來折磨報復(fù)他的嗎。而今種種,他該要怎樣無情無感,才能輕飄飄用一句“無需理由”來揭過。

    慕厭雪走了。

    被長穗刺激了一通,本以為他會發(fā)瘋折磨她,沒想到他什么也沒做。

    在他走后,長穗連忙撩開袖子,發(fā)現(xiàn)冰花手鏈維持著緋色,并未變深也未再褪。

    當(dāng)日,大概因她嚇到了蕭禎,所以每晚必至的安眠湯藥沒再送來,她蜷膝縮在草垛里,困得迷迷糊糊間,夢到腕上的斬情扣化為了粘稠欲墜的暗紅,是慕厭雪對她的恨意達(dá)到了頂峰。

    “穗穗,我來送你上路了。”男人穿著一身奢華暗紅,如同冰花墮落后的色澤,手指覆上她的脖頸。

    長穗努力仰高脖子,很想表現(xiàn)出驚恐的模樣,可臉上的笑卻怎樣也抑制不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你答應(yīng)我的,要復(fù)原靈洲界。”

    男人沒有說話,窒息感傳來的剎那,美夢陷入沉黑,長穗猛地睜開眼睛。

    “啊!”長穗被嚇了一跳。

    昏暗安靜的牢房中,她睜眼便對上了一雙隱在暗夜中的眼睛。

    慕厭雪不知是何時來的,俯低的面容距離她極近,冰涼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她的命脈,他輕輕的呼吸灑在耳畔,鬼魅危險,“做噩夢了嗎?”

    過分溫柔的聲線,好似他們從未爭吵面臨死局。

    “不是。”長穗不知道他又在發(fā)什么瘋,警惕看著他,她反駁道:“是美夢。”

    慕厭雪用鼻腔發(fā)出輕應(yīng),他們已經(jīng)許久沒心平氣和說過話了,“是什么美夢?”

    長穗回:“夢中無你,皆為美夢。”

    男人似頓了下,不怒反笑,“那看來,我只能當(dāng)你的噩夢了。”

    “你大半夜究竟來干什么。”身為靈物的敏銳,讓她察覺出不同尋常的危險,極力壓制想要逃竄的本能。她試圖推開身前人,卻被慕厭雪捏住下頜。

    “我自然是來——”冰涼的指蹭過她溫軟的唇,用力撬開她的唇齒。

    一顆小小的藥丸被塞入口中,慕厭雪強迫她吞下,捂住她的口鼻輕輕道:“當(dāng)你的噩夢。”

    他來,當(dāng)她的噩夢了。

    慕厭雪讓長穗吞下的,是一枚名為薄情夜的蠱藥。

    蠱藥吞下,每晚月出之時,中蠱者便會疼痛難忍,需聞到下蠱人身上特定的藥香,才可緩解身上的疼痛。若下蠱人不愿佩戴藥香現(xiàn)身,中蠱者便是疼痛整晚,如此不出五日,便會殞命月夜。

    慕厭雪今夜出現(xiàn),沒有佩戴藥香,他眼看著長穗的呼吸漸急,軟綿綿倒回草垛上。

    無視蠱藥的發(fā)作,他將目光投落在虛空,喃喃自語,“知柏抓回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也不管長穗能不能聽到,他自顧自道:“那人頂著穗穗的面容,在外面招搖撞騙,有人將她抓來獻(xiàn)于我,于是我得知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

    聲音微頓,他總算將目光放回長穗身上,“穗穗想知是什么趣事嗎?”

    長穗緊緊閉著牙關(guān),將慕厭雪的話半記半漏,大概能猜出,是千面老怪的交易被他得知了。

    這樣也好。

    知曉了他發(fā)瘋的原因,長穗反而松了口氣。

    這一步棋,她本就沒打算遮擋嚴(yán)密,也知以慕厭雪的本事,總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問題。如今千面老怪的事情暴露,更能證明長穗對他的戲弄,她寧肯毀了聲名,也要看慕厭雪為她瘋為她癡,這已經(jīng)不是喜不喜歡可以解釋的清了。

    “不喜歡我,是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生了恨嗎?”又或者說,僅聽到了慕厭雪這個名字,便開始憎恨他。

    如今,也只有這個荒唐的借口,能為長穗辯解一二。

    身體的痛感越來越強,長穗倔強的抿唇不言,打算裝死到底。

    她試圖抬手,想要看看斬情扣有沒有加深,然而慕厭雪卻在此時抓住了她的手,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竟問了句:“你會愛我嗎?”

    長穗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慕厭雪又將話重復(fù)了一遍,“穗穗,說你愛我。”

    他想看看,長穗對他的不喜可以有多頑固,在極致的痛苦瀕死面前,會不會違心說一句愛他。

    既然,不喜歡他不需要理由,那他便給她一個愛他的理由。

    冰涼的垂發(fā)散到長穗的臉頰,慕厭雪捧起她的臉頰,溫柔幫她擦拭著冷汗,“是不是很疼?”

    他試圖誘Y哄她,手指撬開她緊咬的唇齒,“只要你說愛我,我就給你解藥。”

    哪怕只是騙他。

    “我……”意識開始被疼痛抽離,長穗迷失在慕厭雪的溫柔中。

    她遲緩去抓面前的手腕,想要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唇瓣張合,她正要順著慕厭雪的話開口,層層垂落的袖擺露出掛在腕上的手腕,長穗看到,那朵冰花已經(jīng)恢復(fù)血一般的殷紅,甚至比血色還要艷三分,這是她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

    所以,她怎么可以愛他呢?

    思緒清醒了幾分,長穗忍痛推開面前的人,拼盡全身力氣大喊道:“我永遠(yuǎn)不會愛你。”

    之后連續(xù)三日,每當(dāng)月夜,薄情蠱發(fā)作,慕厭雪都會來看她。

    他會將疼到發(fā)顫的她抱在懷中,用手指漫不經(jīng)心幫她打理亂發(fā),不厭其煩重復(fù)著那句:“說你愛我,我便給你解藥。”

    長穗不肯說,他們就這么耗著。

    直到第四夜到來,長穗痛到咬爛唇齒,又被慕厭雪無情掰開下頜。

    “你殺了我吧!!”血液順著唇角漫出,長穗痛到手腳踢打。

    她痛到嗚咽找不到精神支點,急需用什么去發(fā)泄,這時,一只手伸到她眼前,長穗毫不猶豫張嘴去咬,唇齒流出的血與腕上的血一同溢出,滴滴答答匯聚地面。

    長穗咬他有多用力,慕厭雪便能感受到她會有多疼,可他知道,長穗遠(yuǎn)比他還要痛上百倍,可就算如此,長穗都不愿騙他一句。

    說一句愛他,真的……就這么難嗎?

    慕厭雪將面容埋在她的肩膀上,不過短短幾日,懷中人已瘦弱到過分,好似他只要輕輕用力,就能將她捏碎。

    “明夜,就是第五日了。”將人又摟緊了幾分,慕厭雪低低開口:“真的,寧愿死也不肯說愛我嗎?”

    長穗緊咬住他的手腕不松口,血順著皮膚在地面聚成血洼,她短暫恢復(fù)了清醒,啞聲吐出一句:“我討厭你。”

    無愛怎生恨,長穗對一個人對極致的排斥,便只能是“我討厭你”了,他連被她恨的資格都沒有。

    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遇到他的長穗可憐些,還是他更可悲了,“你不怕死,卻怕說愛我。”

    只是騙他一句愛他,原來比死還可怕嗎?

    “好。”被無力包圍的他瀕臨窒息,同長穗的生死博弈,他總是最先認(rèn)輸?shù)哪莻,“既然不肯說愛我,那你求求我罷。”

    “或許。”重復(fù)著先前在刑房說過的話,慕厭雪緩慢眨了下眼睫,“你求我,我會收手。”

    求他帶她離開刑獄。

    求他不要丟下她不管。

    求他給她解藥。

    求他……放她自由。

    這哪里是讓長穗求他,而是慕厭雪在求長穗,求她給他最后的體面,求她給他一個放過她的借口,求她……活下去。

    “穗穗,你求求我罷。”

    長穗的意識在崩潰與清醒間來回穿梭,她知道的,慕厭雪也撐不住了,他們最后一場博弈迎來了終結(jié)。

    “我……”滿口甜腥,長穗忍著疼痛,從牙縫吃力擠出:“求你……”

    慕厭雪怔住。

    早已凍結(jié)的冰層裂出細(xì)小紋路,祈求著日陽照,慕厭雪緩緩低眸,他看著她,本以為要迎來新生,卻聽到她斷斷續(xù)續(xù)哭求著,“慕厭雪,我求你……”

    “求求你,殺了我吧。”放過他們彼此。

    懸在他們頭頂?shù)腻幍叮K是無情落下,斬斷慕厭雪對她最后一絲渴求。

    長穗看到,斬情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濃稠暗紅,像是成團(tuán)成結(jié)化為實質(zhì)的哀怨憎恨,它們攀爬布滿冰痕裂縫,再也無法被日光化解凈除。

    “好。”這是慕厭雪第二次說好。

    第一次,他想要還給長穗生機,她不肯要。

    第二次,慕厭雪決定放過自己,將活下去的生機留給自己。

    既然她寧死也不肯喜歡他,他的下賤墮落也該到底為止,慕厭雪撿起一塊塊碎裂的驕傲,“長穗,我答應(yīng)你了。”

    身體里有某處已經(jīng)空掉,無盡的寒風(fēng)吹在他的世界成冰,寒到他渾身發(fā)涼,再也感受不到人該應(yīng)有的溫度。

    慕厭雪能看到,自己的魂靈已經(jīng)沉入冰層深淵,那些痛苦絕望化為利刃絲線糾纏包裹住他,割出濺灑的血水,血水化絲返還在他身,如此循環(huán),徹底隔絕他觸摸日陽的念頭。

    “我曾,真的愛過你。”所有的情緒最后都會化為曾經(jīng)二字,最后歸為虛無。慕厭雪緩緩摸上長穗的臉頰,最后一絲愛意湮滅,“所以,我沒有辦法不恨你。”

    他太恨了。

    太恨太恨……

    恨到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恨到想過千萬種殺死長穗的法子,臨到了卻只想給彼此一個痛快。慕厭雪知道,輕易掐斷長穗的脖子很容易,用劍斬斷她的頭顱也只需一息,可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濃烈的愛喜被無止境肆意癲狂的恨淹沒,慕厭雪的手開始顫抖,“我真的……沒有辦法不恨你。”

    “所以——”

    有什么冰涼的液體滴到長穗的面容,她的眼睛被慕厭雪遮住,視線陷入模糊,只能聽到慕厭雪越來越冷、冷到再也沒有感情的聲音:“你該理解,我想要將你千刀萬剮的狠心。”

    第73章 反向攻略19.

    慕厭雪要將長穗凌遲處死。

    心中說不畏懼是不可能的,她連蠱藥發(fā)作的疼痛都受不住,又怎能忍受利刀割碎全身的痛楚。或許以慕厭雪對她的憎恨,說不定還會選一把鈍一些的刀。

    想來她越痛苦,慕厭雪越能痛快解恨。

    “沒關(guān)系的。”窩縮在墻角的草垛上,長穗小聲安撫自己,“不要怕。”

    她好不容易走到這步,只需再忍過最后的酷刑,靈洲界便可回來了。

    慕厭雪并未說要何時將她處死,長穗雖不懂酷刑,但也知要將人凌遲不是易事,大概需要時間準(zhǔn)備。

    看著腕上暗紅色澤的冰花手鏈,長穗回憶著第一世初見暮絳雪的畫面,就算在那時,斬情扣的血色都不曾像此刻這般刺目,看來慕厭雪當(dāng)真恨煞了她,她的死期不會太遲。

    隨著慕厭雪的離開,守在外面的鬼面人也沒了蹤影,對于死囚,他們應(yīng)該是沒了看守的必要。

    長穗靜靜等待著死期來臨,不知是不是因身上的蠱毒未解,她總感覺心口窒疼難忍,眼眶發(fā)酸發(fā)疼,長穗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想起這一世與慕厭雪初見的畫面。

    他是北涼派來的使臣,剛一入南榮,一張好皮相便引來王城的大肆宣揚,不少權(quán)婦貴女都想一睹那位驚為天人的雪公子是何模樣。

    因著雪字,大多數(shù)人想象中的他,都是霜雪白衣眉目如畫,一行一動間是雪氣的冷傲,長穗也是這般想的。

    她的記憶,停留在白衣無暇偽善心毒的暮絳雪時期,所以當(dāng)慕厭雪玄衣斂默踏入大殿時,她飄散的視線一瞬間凝聚在他身上。

    她記得他抬眸的模樣,忘不了在看到他額心血艷的疤痕時,心中的震撼不解。穿過層層臺階,她于高處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慕厭雪似有所覺,撩眸間眉心的深痕昳麗,烏墨瞳底清晰映入她托腮歪頭的傻相。

    所以,當(dāng)她以選駙馬的借口走至階下,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說喜歡時,慕厭雪……

    長穗臉上的笑容滯住,她竟然想不起,慕厭雪當(dāng)時的表情了。

    當(dāng)她不顧公主威儀,任誰勸也不肯罷休,以無賴的姿態(tài)蠻橫表示只肯嫁給慕厭雪時,慕厭雪是何表情動作,她也記不得了。那個時候的她,根本不曾將慕厭雪塞入眼中,跟別提記入心里。

    等她的目光中有他時,卻是慕厭雪對她由愛生了恨,她眼睜睜看著他望著她的眸光越來越冷,最后凝成死寂的烏墨,瞳底再也沒了她。

    他們的孽緣,就此到頭。

    砰——

    牢房外忽然傳來嘈雜的響動,緊接著是越來越近堆疊的腳步聲,五六人之上。

    四散的思緒收回,察覺到異動的不同尋常,長穗還以為是慕厭雪帶人來剮她了,誰知走到牢門前,迎面出現(xiàn)的是一群蒙面黑衣人。

    “誰在那!!”正戒備望著四周,他們看到了長穗。

    本著不留活口的念頭,黑衣人捏著暗器正要擲出,一只滿是傷痕的手將他攔住,“等等。”

    黑衣人側(cè)身,露出被他護(hù)在身后的人,那人蓬頭垢面渾身是傷,被血污染透的衣服已經(jīng)分辨不出原有的衣色,虛弱到需要人攙扶著才能站立。

    “咳咳……是你。”嘶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熟悉。

    那人走到她的面前,透過遮面的亂發(fā)將她從上到下掃視,語氣里帶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慕厭雪終于舍得把你關(guān)進(jìn)來了?”

    長穗本還沒認(rèn)出來人,因他的嘲諷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趙元齊的身影,她試探著喚:“元崎?”

    那人呵了一聲:“難為你還能認(rèn)出我。”

    竟然真的是元崎。

    雙手抓在鐵欄上,長穗有些激動道:“原來你沒死……”

    “托你的福,險些死在慕厭雪手中。”元崎打斷她的話。

    那日,但凡長穗機警一些,哪怕看不出他的不對勁兒,只收收嘴不要什么話都往外倒,他也不會被弄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聽出他話中的針對,結(jié)合元崎出現(xiàn)地方,長穗心中有了猜測,“出現(xiàn)在棲元宮的刺客……是慕厭雪?”

    “除了他,還有誰能將我害到如此地步?”興許是心中有氣,元崎不顧傷口的崩裂,穿過鐵欄去掐長穗的臉頰。

    可惜長穗早就被折磨到?jīng)]了油水,手箍臉頰掐住的只有硌人骨頭,再也捏不成肉嘟嘟的包子臉。

    “你干什么……”因他的動作,長穗的身體被迫貼上鐵欄,揮舞著去推元崎,“放開我!!”

    元崎表情猙獰,想到自己這些日受的苦,想到江山大計因這個女人成了空,再看看她所在的干凈石室,元崎心中郁氣難解,只能咬牙切齒道:“你還真是個禍害。”

    長穗確實有理虧之處,但錯不全在她,“你斗不過慕厭雪與我有何干系。”

    是她去找他做的交易嗎?

    是她讓他去招惹慕厭雪的嗎?

    從始至終,這兩人的關(guān)系都裹在迷霧里,看慕厭雪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想來先前兩人也是狼狽為奸,只是不知因何鬧翻了。在元崎選擇同她合作背刺慕厭雪時,就該有被慕厭雪發(fā)現(xiàn)并報復(fù)的覺悟。

    “你懂什么,要不是你執(zhí)意選他當(dāng)駙馬,我又……”元崎磨了磨牙,后面的話沒有說,顯然他所說的禍害,并不是指兩人合作未遂之事。

    平復(fù)著呼吸,他注意到長穗指甲內(nèi)的血線,伸手抓過她的手腕,聽到她痛極的抽氣,“有人對你用了針游之刑?”

    瞇了瞇眸,看著長穗毫無血色的面容,他總算看到長穗也有傷在身,有些不敢相信,“是慕厭雪?”

    長穗沒有回應(yīng),只是冷聲:“放開我。”

    元崎反而將她抓的更緊了一些,“原本,我是想救你出去的。”

    只是現(xiàn)在好像沒必要了。

    莫名笑了聲,他似是故意說給長穗聽,“舍得對你用刑,他遲早也容不下你活。”

    這話倒還真讓元崎說準(zhǔn)了,不過長穗心中早已清了,不需要元崎再來提醒。

    掙到手腕發(fā)紅,她都沒有從元崎的掌心扯出自己,也不知是氣了誰,她惱火道:“他馬上要將我千刀萬剮了,你能解恨了嗎?!可以放開我了嗎!”

    慕厭雪有恨她的理由,可元崎有什么立場。

    元崎一愣,第一反應(yīng)是長穗在騙他,可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長穗不是在開玩笑,慕厭雪……竟要將長穗千刀萬剮?!

    “那你……”箍在她腕上的手指漸松,元崎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覺,只能從利益層面分析,“你就更沒用了。”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帶著一個累贅逃離這里。

    “殿下,他們要追來了。”黑衣人忍不住催促。

    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耽誤了太多時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就在長穗快要將手腕抽回的時候,那只手忽然又將她扯了回去。低眸,看著長穗指甲上不足一寸的血線,元崎淡聲:“我還是不信。”

    也不說是不信什么,隨著他抬手,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放到他的手中。

    “唔唔……”長穗掙脫不得,這枚藥丸被極快地塞入她的口中,融于口涎消失無蹤。

    強制看她吞下,元崎才松開她的口鼻,笑容中多了幾分癲狂,喃喃自語道:“世間權(quán)術(shù),無非豪賭,我雖輸了一場,但我不信我會一直輸。”

    就讓他再來賭一場。

    “長穗,我賭他殺不了你。”這一次,是他們的生死局。

    長穗倚著鐵欄軟倒在地,先是窒息,又是嗆咳,這會兒她干嘔著想要將藥丸嘔出,卻什么也吐不出來。死到臨頭,她倒不怕元崎給她吃什么奇怪的東西,她只怕他那張破嘴成真,讓她功虧一簣。

    “快來人啊!!”顧不上其它,長穗為了報復(fù)元崎,扯著嗓子大喊:“逃犯在這里!!”

    元崎臉色一黑。

    想把她敲暈,然而人已經(jīng)躲去門后,他夠不著也奈何不了她。眼看著鬼面人聞聲追來,他恨恨甩下一句:“我們走!!”

    “……”

    元崎他們離開的并不容易。

    哪怕他們離開很久,長穗都能聽到外面?zhèn)鱽淼男鷩檀蚨罚袅嗽S久才平息下來。長穗耐著性子等了片刻,并未見到鬼面人將元崎帶回,看來是讓他逃了。

    刑獄中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就連知柏都出現(xiàn)了,慕厭雪卻不見蹤影。

    也可能他已經(jīng)來過了,卻懶得見她,只派知柏過來看她有沒有逃走,甚至都不愿問她有沒有同元崎接觸,只要人在,還活著,就足夠了。

    沒人問她,長穗自然也不會多說,蠱毒她都吃了,也不怕元崎給她喂什么亂七八糟的毒D藥,再痛苦,能有夜夜發(fā)作的蠱毒痛嗎?

    夜晚即將來臨,遲遲無人來給她送薄情夜的解藥。

    長穗的心態(tài)放得很平,不僅不慌反而還有些期待,今日已經(jīng)是第五日了,若沒人給她送解藥,那么她會因蠱毒發(fā)作死在今夜,總之蠱毒也是出于慕厭雪之手,這也算死在他手中了吧。

    長穗并不確定,只是覺得毒發(fā)身亡要比千刀萬剮而死舒坦些,畢竟誰也不愿活受罪。

    心中正忐忑著,隨著夜幕降臨,密密麻麻的細(xì)小痛感開始沿著皮膚攀爬深入,長穗蜷縮在草垛中,盡可能調(diào)整著呼吸,提前將手腕咬入口中。

    “殿下。”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喚。

    長穗沒有理會,只當(dāng)是疼痛中的幻覺,直到那人又喊了一聲:“公主殿下。”

    蒼老沙啞的熟悉聲音,喚醒沉眠中的記憶,長穗不敢置信的抬起面容,看到站立在門外的佝僂老人,他穿著灰撲撲的長袍,慈眉善目蓄著花白胡須,對著長穗慈祥招手,“快過來,孩子。”

    長穗呆愣愣看著牢門,確認(rèn)眼前出現(xiàn)的人不是幻覺,她才蹌踉著走過去,“張老……”

    來給她送解藥的人,竟然是醫(yī)官張伯仁。

    長穗雖是半路入的這具身體,但從桓凌那里得知,張伯仁醫(yī)術(shù)了得從小看著他們長大,是桓凌極為信任的心腹。正因如此,患了咳癥后,桓凌只準(zhǔn)張老為他診治。

    桓凌信任的人,長穗自然也信。

    所以當(dāng)張伯仁打開一只小香囊,讓長穗低頭輕嗅時,長穗沒有絲毫猶豫。

    是極為濃郁的花香,似混合了上百種花草,香氣濃郁到刺鼻,吸入口鼻的剎那,無形的痛感像是打了幾個寒顫,從她的骨髓中爬出四散逃離。

    “這是……”隨著痛感逐漸消失,長穗找回了理智。看著張老手中小小的香囊,她遲疑發(fā)問:“薄情夜的解藥?”

    張伯仁點了點頭,有些愧疚道:“孩子,讓你受苦了。”

    長穗搖頭,只是疑惑,“慕厭雪怎會讓您來?”

    朝中誰人不知,張老是帝王親信,慕厭雪在南榮身任重職更不可能不知,選張老來送解藥,是生怕張老不會把香囊給她救她出去嗎?

    “他是不是為難您了……”

    長穗心中一緊,扒著鐵欄急道:“宮中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南榮朝局現(xiàn)在是誰在把持?邊城那邊又如何了,慕厭雪他……他是不是豫南王的同謀?”

    “沒有,沒有……”張老連連搖頭,“公子沒有為難我,他斬殺了豫南王,平了叛軍之亂穩(wěn)下了朝局。現(xiàn)在北涼那邊也已退軍,邊城保下了。”

    長穗心中一松,這是她入獄后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連忙追問:“那您可有皇兄的下落?”

    沒有了豫南王叛軍的阻攔,帝王親衛(wèi)定能護(hù)著桓凌安全出城吧。

    張老的聲音頓住,渾濁的雙目中沾染了太多情緒,許久后他才搖頭,“沒有陛下的消息。”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長穗試圖笑一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笑不出來,怔愣中,張老嘆息著道:“公子決定明日將您凌遲處死,殿下,您真的不悔嗎?”

    原來,明日就可以解脫了。

    “我……”長穗正要回答,忽然后知后覺出哪里不太對勁,語調(diào)猛地一轉(zhuǎn),“您喚慕厭雪什么?”

    張伯仁愣住。

    長穗緊緊盯著他,顫動的長睫下是滿目的驚恐不解,說出的每個字都是自我懷疑,“您喚他……公子?”

    長穗聽過有人喚慕厭雪為駙馬,聽到有人喚他慕大人,“公子”二字,她只從知柏和鬼面人口中聽到過。所以,“你是慕厭雪的人。”

    張伯仁沉默立在牢門外,沒有反駁。

    不反駁,便是默認(rèn)了。

    “為什么。”

    “為什么……您為什么要如此……”一步步后退,長穗軟著腿跪坐在地,至今不敢相信,“您背叛了皇兄。”

    桓凌那么信任他,信任他的為人信任他的醫(yī)術(shù),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患了咳癥命不久矣時,他沒有再另尋醫(yī)師,續(xù)命的藥方也只用張伯仁寫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心中涌現(xiàn)巨大的恐慌,長穗迫切需要一個答案,“你是從什么時候背叛皇兄的。”

    “你說話啊!!”

    “張大人,你為什么要背叛皇兄。”

    張伯仁臉皮顫抖,噗通跪倒在地,“是我……對不起陛下。”

    其實談不上背叛,因為張伯仁本就是北涼慕氏的旁支,年少時犯下大錯,隱姓埋名以孤兒的身份逃到南榮,有幸被選入御醫(yī)院,得了南榮帝的信任。

    最開始,張伯仁對桓凌確實沒有二心,甚至發(fā)過誓要一輩子效忠,可慕厭雪的出現(xiàn)讓他打破了誓言,效忠桓凌之前,他要先效忠慕氏。

    “我隱姓埋名那么多年,用張伯仁的名字在南榮安了家、有了地位和權(quán)力,若我慕氏的身份被戳穿,我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啊……”

    張伯仁看著長穗,“陛下雖重用公子,但因殿下的原因,對公子也在處處提防,若這時、這時陛下知道我是慕氏族人,怎么可能還會留我,他會殺了我啊。”

    長穗大聲斥道:“若你不起背叛之心,皇兄念在多年恩情,怎會殺你!”

    “不殺我也不會再信任我!到時朝中眾臣如何看我,御醫(yī)院又會怎么待我!從一開始我就沒得選!!”

    張伯仁沒有選擇,他只能聽從慕厭雪的安排,偷偷更換了桓凌的藥方。本只是小小咳疾,在他的醫(yī)治下越來越嚴(yán)重,治成無藥可醫(yī)的癆疾,桓凌能活多久、怎么活,全憑他一句話,而他,聽命于慕厭雪。

    長穗整個人已經(jīng)傻掉了。

    她想過背叛的張伯仁會從藥方中作梗,卻沒想過桓凌的咳疾癆病,也是出自他之手,“所以,皇兄本是康健無病的,是你下毒害了他……”

    “不,不是我……”張伯仁辯駁,“都是公子讓我做的!公子愿意讓我回到慕氏,我的兒女也會被加入慕氏族譜,無論北涼和南榮之戰(zhàn)最后誰勝出,我們都有退路可走,可跟著陛下,我只有死路一條啊。”

    “公主殿下。”張伯仁顫顫道:“我知對不起你們,可我……我總要為我的兒女考慮,若您早知您的皇兄會敗,您還會守著他不離不棄嗎?”

    “我當(dāng)然會!!”

    長穗的話被張伯仁輕飄飄堵回,“所以,您此刻被關(guān)在牢中等待處死,而我還是御醫(yī)院的張大人,榮耀更甚。”

    其實慕厭雪并沒有派張伯仁來,是他擅自做主而來,“少時正是因我偷看巫蠱禁書,才會觸怒慕家主……薄情夜是我最滿意的作品,此毒無藥可解只能聞香續(xù)命,也是我調(diào)制出最烈的蠱毒。”

    他之所以來送解藥,是念及之前的舊情,于心有愧,“先前那些藥已經(jīng)掏空了陛下的身體,就算他僥幸逃出了王城,也只有三日可活。”

    所以說,桓凌必死無疑。

    “是我害了陛下,但我不能眼睜睜再看您去送死,殿下,我今日來,是想勸您活下去……”

    長穗已經(jīng)聽不清張伯仁在說什么了。

    她呼吸急促心痛得厲害,無論如何都不愿相信,桓凌已死,還是死在他們最信任之人手中。

    “不……”應(yīng)該說,他是被慕厭雪害死的。在他以北涼使臣的名義踏入南榮時,便存了毒殺桓凌謀奪帝位的心思,而她,卻執(zhí)意選慕厭雪做駙馬,給了他一個光明正大邁入南榮朝堂的機會,將他送到了桓凌面前。

    說到底,還是她害死了桓凌。

    “公子最初雖讓我對陛下下毒,可后來不知何緣故,這道命令被取消了。”張伯仁的話又灌入耳中,“是后來……后來您日夜出入南風(fēng)館,鬧得滿城皆知,想來是惹怒了公子,他才會讓我一劑猛藥毀了陛下的身體。”

    桓凌也并不是什么康健無病的好身體,他從娘胎帶病自幼體弱,是張伯仁一直在為他調(diào)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桓凌的身體情況,不然也不會得他的信任。

    就算沒有慕厭雪的命令,以桓凌的身體情況,也活不過三十,他們只不過是利用那場小小咳疾,加速了他的死亡。

    張伯仁說:“您與公子情濃之時,公子曾讓我盡可能延緩陛下的毒發(fā),他心中是有您的。”

    “公子不喜血腥,對待無用或不喜之人,向來是直接賜死,從不會這般折磨見血,他是在給您留后悔的機會。”

    長穗的腦袋越來越痛。

    明明薄情夜的蠱藥已被藥香壓下,這會不知因何原因,她渾身打顫直冒冷汗,張伯仁的聲音在她耳邊忽近忽遠(yuǎn),尖銳的耳鳴出現(xiàn)時,耳邊又陷入沉寂無聲。

    “一日夫妻百日恩,公子是您的夫君啊……”

    “沒了陛下?lián)窝院竽勒痰闹挥泄樱鷨舅宦暦蚓ㄉ岵簧釟⒛恪?br />
    當(dāng)她能重新聽到聲音時,耳邊是張伯仁接連不斷地勸說,他悲憫道:“要被千刀萬剮啊,那該是多痛,您從小被陛下嬌寵長大,如今南榮局勢大變……就對公子服個軟吧。”

    “哪怕沒了夫妻情分,日后您安分度日,公子定不會為難您。”

    “滾……滾開。”長穗吃力呢喃著,想要讓張伯仁閉嘴。

    只是她聲音太小了,張伯仁并沒有聽到,見長穗趴臥在地肩膀顫動,以為她在抽噎痛哭。

    “話盡于此。”張伯仁扶著牢門緩緩站起身,“殿下好自為之,還望不要拿性命來賭氣。”

    心中又怒又痛,長穗難受到滿地打滾。眼前開始陣陣發(fā)黑,她用力攥著暗紅色澤的斬情扣,失去意識前一遍遍念著慕厭雪的名字,卻不知自己因何而念。

    為什么。

    她明明早已對暮絳雪絕望,為何在得知慕厭雪的所作所為時,依舊會覺得痛苦難解。她還以為,以為……

    陌生的情緒涌上心頭,長穗陷入無邊煉獄中想——

    是不是殺了慕厭雪,她就不會痛了。

    “……”

    “……”

    慕厭雪枯坐了整夜。

    知柏推門進(jìn)來時,他才恍惚發(fā)現(xiàn)天亮了。

    見他坐在窗前維持著知柏離開時的姿勢,身上還穿著昨日的衣服,知柏愣了下,“公子一夜未睡?”

    慕厭雪顫了顫眼睫,不答反問:“行刑了嗎?”

    知柏本是進(jìn)來報元崎逃獄一事,聞言反應(yīng)了一瞬,忙回:“劊子手都已就位,還需等一炷香的時辰,才可行刑。”

    慕厭雪扯了扯唇角,“殺人還需挑時辰?”

    “也好。”起身,脫下身上的臟衣,他拖著僵硬發(fā)麻的身體走到屏風(fēng)前,隨意給自己披了件干凈衣服。

    他本不打算再見長穗了。

    不過想了整夜,他想,長穗總歸是他曾愛過的人,就算不喜血腥,他也該親手活刮送她上路。

    他愛過的人,就算如今恨了不愛了,也該死在他手中。

    一炷香,剛好夠他到達(dá)刑獄。

    當(dāng)他推開石室的牢門時,里面已經(jīng)擺好巨大的刑架,一旁放置著數(shù)個疊起的銅盆,密密麻麻的刀具成排鋪在桌面,有些染著血銹臟污看不出原色,腥氣濃郁。

    香爐中的香馬上燃到盡頭。

    慕厭雪看向窩坐在角落的長穗,她安安靜靜抱膝垂面,對于即將到來的酷刑無動于衷,好像也并不在意最終行刑的人是誰。

    就是不知一會刀削在她身上,她還能不能維持此刻的平靜,慕厭雪感受到血液的沸騰,是本性中的摧毀欲被喚醒,他垂落眼睫不再看長穗,挽袖將手浸泡在清水中。

    “時辰到了。”冷淡的嗓音不帶情緒,示意長穗自己過來躺下。

    然而等他一根根將手指清洗干凈,回身卻發(fā)現(xiàn),長穗仍窩坐在原地沒動。

    “你是自己過來躺下,還是我讓人過去綁你?”慕厭雪微微瞇眸。

    等了片刻,見長穗依舊沒動作,他不耐擦干手指,命侯在一旁的劊子手們過去抓人。不管長穗是怕了還是后悔了,他下定的殺令都不會更改,今日,長穗必須死。

    “不要不要……放開我……”忽然,驚恐的叫喊傳遍石室,“啊——”

    就算是慕厭雪拿骨刺嚇唬她時,她都沒有發(fā)出這般刺耳的叫喊,她掙扎著去打劊子手們的抓來的手,又哭又鬧窩在角落不肯離開,如同孩子般哭得好大聲。

    慕厭雪瞳色一冷,“放開她。”

    劊子手們剛剛松手,哭喊著的少女便從他們臂彎沖出,跌跌撞撞跑向石室正中的玄衣公子。

    她撲到慕厭雪懷中,渾身發(fā)抖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滿臉的淚水哭得狼狽,只有連著哭了整晚,才會把眼皮哭紅哭腫,哭成這般狼狽的花臉。

    “救,救我……”長穗抽噎著,緊緊巴著慕厭雪不放。她大抵還不知,她哀聲求著的人,正是馬上要將她活剮了的修羅。

    劊子手們面面相覷,在知柏的輕咳示意下,悄悄從牢房退出,還貼心放下來遮帳。

    “哭什么?”對于長穗的哭求,慕厭雪無動于衷,“這不是你求來的嗎?”

    先前他給了她那么多機會,任她將他的尊嚴(yán)傲骨踩在腳下,都求不來她活下去。現(xiàn)在這又算作什么。

    本就不喜旁人的近身,長穗的貼近更是讓他厭煩,他伸手去推,反而讓人纏得他更緊,看出慕厭雪對她的不耐,長穗哭聲急促,“我……我疼……好疼……”

    慕厭雪動作一頓,目光自上而下掃視她的全身,“哪里疼?”

    是劊子手太用力,抓傷了她嗎?

    看到她袖中若隱若現(xiàn)的抓痕,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沒等掀開,就聽到長穗委屈道:“腦袋疼。”

    生怕慕厭雪聽不清楚,她弱弱重復(fù)兩遍,“腦袋真的好痛呢……”

    呼吸窒住,慕厭雪箍在她腕上的手,松了。

    在長穗可憐巴巴的目光中,他用力將人從懷中撕下來,陰冷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將他玩弄到死了心,死到臨頭,又想再騙他心軟愛上她?是不玩死他不甘心嗎。

    “不是的……”長穗想要解釋什么,含著眼淚哽咽,“沒有騙你,是真的好疼……”

    慕厭雪冷眼看著她演戲,見她想貼過來又不敢,只是淚汪汪看著他,他從鼻腔中發(fā)出一聲笑,“真的很疼嗎?”

    長穗用力點頭。

    “乖。”慕厭雪抬手幫她擦拭眼淚,語氣忽然溫柔下來,“躺到木架上我?guī)湍憧纯矗貌缓茫俊?br />
    所謂的木架,就是那臺綁有鎖鏈的刑床,既然長穗想玩,那他就陪她玩玩。

    隨著慕厭雪的示意走到刑床前,長穗猶豫著有些怕。

    “怎么了?”慕厭雪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溫柔中帶上誘哄,“不想看病了嗎?”

    “想的。”長穗老老實實躺了上去。

    她的腦袋很痛,耳邊一會吵嚷一會正常,好像有誰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又有誰捂住耳朵讓她什么也聽不到。閉上眼睛,長穗感覺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慕厭雪挑了把干凈細(xì)刀,淡漠掃了眼她身上的衣裳,正考慮著是直接撕了還是讓她自己脫,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喊他:“哥哥。”

    慕厭雪眼睫一顫,抬眸看她,“你喊我什么?”

    長穗聲音弱了幾分,帶了幾分不確定,“哥哥……”

    她問:“你認(rèn)識一個叫暮……暮什么的男人嗎?”

    慕厭雪總算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她說:“我的腦袋太疼了,好多事都記不得了,他們都欺負(fù)我,只有哥哥救了我還要幫我醫(yī)頭痛,哥哥是好人,那哥哥……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幫我找一個人,他叫暮……暮……”

    長穗努力回想,越想越疼,忍不住用力捶了下腦袋,想起來,“他叫暮什么雪。”

    中間那個字,她實在想不起來了,她只知道自己要找到他,殺了他,她就不會痛了。

    慕厭雪還在凝著她,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對于她的不正常不追問也不接話。只看著她獨自在那想半天,想不起來有些急,張嘴就去咬手腕。

    看著她腕上深深淺淺的齒痕,不難看出這一夜她咬過數(shù)次。只不過沉默了須臾,他便看到長穗手腕上見了血,慕厭雪暴戾心起,伸手掰開她的嘴,冷聲接了句:“是不是慕厭雪?”

    除了找他,她還能找誰。

    “嗚……”很是耳熟的名字,成功讓她激起了幾絲憤怒感,長穗點了點頭,用力,“對,就是暮……慕,慕厭雪!”

    “你找他干什么。”他并不期待,能從長穗嘴里聽到什么好話。

    對呀,她要找他要干什么來著?!

    有什么憤怒的東西沖上心頭,又因疼痛壓下,耳邊傳來一個煩人老頭的喋喋不休,她將聽到的話斷斷續(xù)續(xù)重復(fù),“他,他是我的夫君……我想……想……”

    她到底想干什么來著?!!

    她到底想找他干什么!!

    長穗搖著頭,情緒開始不穩(wěn)定,語氣又兇又急,“我想不起來要找他干什么了,但我滿腦子都是他的名字,它們告訴我要找到他,說找到他我就不會難過了……我真的好想見他,哥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滴滴往下滾,她哀求著慕厭雪,“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他……”

    嗒——

    是刑刀掉落地面的聲音。

    這是長穗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承認(rèn)他是她的夫君,她還說……她想他。

    第74章 反向攻略20.

    長穗被帶出了那座黑漆漆的牢獄。

    自從她承認(rèn)慕厭雪是她的夫君、并說出想他后,慕厭雪便信了她的不正常。

    若長穗是清醒的,她只會對他喊打喊殺嚷嚷著要死,絕不會一口一口哥哥喊得依賴,走路都要緊緊貼著他,恨不能鉆入他的衣服里。

    又一腳踩上他的靴子,慕厭雪被迫停了腳步,緊接著背上一沉,有人莽撞頂了上來。

    “怎么啦?”長穗從慕厭雪身后探出腦袋,蓬亂的發(fā)上還插著幾根草垛。

    慕厭雪閉了閉眸,掩在袖中的雙手不肯碰長穗分毫,他冷淡道:“人傻了,路也不會走了?”

    走三步踩他一腳,但凡他走快些,揪在背后的手就要狠抓他的衣袍,大有他不放慢腳步就要勒死他的意思。

    “我會走路呀。”長穗很認(rèn)真解釋著,生怕慕厭雪不信,還扯著他垂落的衣帶繞著他走了兩圈,將人綁了個嚴(yán)實。反應(yīng)慢了半拍,她聽出慕厭雪對她的嘲諷,鼓起臉頰兇巴巴道:“我不傻!只是眼暈走不太快,你不要罵我!”

    這瞧著也不像傻了。

    慕厭雪垂眸對上她的眼睛。

    長穗的眼睛本就圓潤,如今瘦的臉頰小小眼睛更大了,鼓起的臉頰沒有絲毫肉感,瞪大的眼睛倒是明亮鮮活,像是蒙了塵的珍珠又被擦亮了。

    他看著長穗,長穗也在瞪著他。

    長穗的腦袋還在痛,時而會眼前發(fā)花看不清東西,接連不斷的痛感讓她忘性很大,不過幾瞬,她就忘了慕厭雪罵她傻的事,歪頭看著慕厭雪問:“哥哥,你怎么把自己綁起來了呀?”

    慕厭雪沒理她,冷著臉將自己的衣帶從她手心抽出,又被她追著抓在手中。

    正要繼續(xù)往前走,結(jié)果長穗非要堵在他的身前,她一個勁兒的往他懷中拱,逼得慕厭雪不得不再次停下,“你又要干什么。”

    長穗回:“要你抱我。”

    慕厭雪眼皮一跳,“你再說一遍。”

    “我說!!”長穗以為他耳朵聾,扒著他的肩膀往他耳邊靠去,大聲喊:“要你抱我!!”

    挺好,不只是慕厭雪聽清楚了,就連跟在身后、以及巡邏路過的禁衛(wèi)軍都聽到了。

    慕厭雪眸色冰冷,已經(jīng)不是用差可以形容了,長穗還在嘟嘟囔囔,“我很小的,軟絨絨可以團(tuán)成一小團(tuán),在你衣服里不會占很大的地方……我就是腦袋太痛了,不然可以飄起來,我飄起來比你走路要快多了……”

    說著,她又拽慕厭雪,催促道:“快點抱我,我快站不穩(wěn)了。”

    她沒有抬頭,自然不知慕厭雪望著她的目光有多冷漠,別說抱,碰她一下他都不能忍受,所以他將人從懷中推了出來,冷聲道:“要么自己走,要么回刑獄,你自己選。”

    長穗蹌踉了兩步,沒想到慕厭雪竟會拒絕她。

    她很是受傷,若是獸態(tài),這會兒耳尖都要垂下來,痛極的腦袋好像有人在尖叫著喊痛,又有人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告訴她要忍耐不要沖動,只要忍過最后一關(guān),她就解脫了。

    她要忍什么。

    不舒服了為什么要忍!怎樣才算解脫,為什么忍痛就算解脫,她憑什么要被這些東西束縛!!

    “桓凌。”

    “桓凌……”長穗用力甩動著腦袋,想要將這些聲音趕出去,忽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每次痛了難過了,她都會尋求桓凌的幫助,會縮在他懷中團(tuán)成小毛球。不,她沒有痛過,更不會難過,她一直是歡樂無憂的,直到遇見了他,她才會體會到何為世間活生之死。

    那個人是誰?她怎么想不起來了……

    慕厭雪站在原地,看到自他將人推開后,長穗就抱在腦袋喃喃自語,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他心中的煩躁更甚,嗓音冷冰冰道:“你到底走不走。”

    長穗抬起了面容。

    蒼白的面容,不知何時被眼淚布滿,她愣愣盯著慕厭雪看,注意力很快又被路過的白衣侍從吸引,白色的衣服讓她想到了她的阿兄,想也不想朝著廊道跑去。

    “長穗!”慕厭雪瞳眸一縮,下意識去追。

    豫南王叛亂逼宮,南榮年輕的帝王葬身火海,如今王宮到處掛著喪帳,宮人們皆著縞素,放眼望去,也就只有慕厭雪是一身刺金緄邊玄袍,華貴又醒目。

    長穗撲到了那幾名宮侍從面前,也不分是男是女,她抓著為首之人素白的衣角,一聲聲喊著哥哥,“你抱抱我……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宮人們都被她嚇到,一時也沒認(rèn)出長穗的身份,紛紛上前阻攔,“放肆,尚書大人豈是你能沖撞的,還不快滾開!”

    被攔住的正是刑部尚書樓長風(fēng)。

    只當(dāng)是從牢中逃出來的瘋子,他擰著眉想要扯回自己的衣袖,卻發(fā)現(xiàn)女子瘦削的腕上,掛了一串赤紅色的琉璃冰花,而同款無暇透色的冰花手串,他只見一人戴過。

    這人……

    順著手串瞥了女子的面容,樓長風(fēng)瞪大了眼睛,“你是、是……公主殿下?!”

    雖然長穗清瘦了太多,但他還是一眼將人認(rèn)出。

    尋了好些日的人終于見到,樓長風(fēng)激動地反扣住她的手腕,不等說什么,又一只手抓住長穗的手腕,硬是將她從樓長風(fēng)身邊扯離。

    “我不肯抱你,你就要找旁人抱?”壓著戾氣的聲線貼在耳畔傳入。

    長穗只感覺腰間一緊,雙腳騰空被人抱起,穩(wěn)穩(wěn)坐到一條有力的臂彎上。記憶里,她從未被人這樣抱過,比起抱,她更覺得像被舉了起來,身形不穩(wěn)晃了兩晃,連忙扶住那人的肩頭。

    “滿意了嗎?”她聽到那人又問,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長穗實話實話,“不太舒服。”

    像有人深吸了幾口氣,長穗被舉高的身體下落幾分,剛好可以讓她趴伏在那片寬平的肩頭。長穗躬了躬身,勉強將就著窩入他懷中,比起單手拖抱,其實她更喜歡被雙手捧著摟入懷中,要是能將她塞在衣服里,就更好了。

    “放開她!”樓長風(fēng)試圖上前,卻被知柏用手臂攔截。

    他恨恨道:“你不是說殿下哀痛過度重病臥榻嗎?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刑獄附近?”

    豫南王發(fā)動叛亂那日,所有官員都被關(guān)押在奉天殿,等候那道所謂的新帝詔書。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豫南王奪位成功是板上釘釘之事,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殺戮政變,然而等到暴雨停歇,奉天殿的殿門打開之時,邁檻踏入的并不是豫南王,而是拎著豫南王項上人頭的慕厭雪。

    這時,人群才驚覺,這場官員的囚困中沒有慕厭雪,他帶來的不只是豫南王的人頭,還有桓帝的遺詔。

    那份遺詔在朝堂中引起軒然大波,不只是因顛覆了官員們所有的預(yù)測,還因遺詔中言,“帝有一女,養(yǎng)于民間,乃南榮皇室正統(tǒng)血脈,可繼帝位”。

    那位年輕的帝王,竟將自己的親生血脈偷偷養(yǎng)在了民間,竟未讓任何人得知,這實在太荒謬了。更荒謬的是,遺詔中還讓歲安公主與駙馬慕厭雪監(jiān)國輔佐少帝,可自宮變之后,歲安公主再無在人前現(xiàn)身。

    有不少人都在質(zhì)疑這份遺詔的真實性,甚至懷疑慕厭雪才是真正的謀逆者,言辭激烈煽動百官查證者,皆被他以各種罪名押入大牢,此后,他又借身份的特殊性邀北涼使臣談判,解了邊城困境,手中握回數(shù)十萬大軍虎符,再無人可敵。

    樓長風(fēng)雖還是刑部尚書,如今卻也要受命于他。

    表面上,是新帝年幼需慕厭雪攝政輔佐,可實際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卻是他慕厭雪。現(xiàn)在誰人不知,慕厭雪才是這座王宮的暗帝,就連先帝疼寵的歲安公主,是生是死都僅憑他一句話來定。

    樓長風(fēng)從不信什么公主重病的幌子,大多數(shù)官員也都不信,甚至他們在背地里言,歲安公主早已死在慕厭雪手中,只等在合適時機一筆帶過。

    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探查長穗的下落,也是昨日才察覺刑獄的異常,打算過來探探。未曾想,慕厭雪竟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竟真的將公主關(guān)入了刑獄。

    “大人,止步。”見樓長風(fēng)還要上前,知柏抽出了腰間的劍。

    視線被擋了大半,樓長風(fēng)只能看到長穗趴靠在慕厭雪懷中,曾經(jīng)那般恣意尊貴之人,身著素簡裙衫披頭散發(fā),清瘦到脊骨明顯,被人用這般輕漫的姿態(tài)抱著,竟不吵不鬧。

    “你做了什么……”

    “你究竟對她做了什么!”怒火充斥上心頭,樓長風(fēng)顧不得尊卑禮數(shù),大喝道:“她可是南榮最尊貴的公主,你竟這般折辱她……”

    慕厭雪被逗笑了。

    “折辱?”立于知柏身后,他扣住長穗的后頸,將人從自己肩窩拉起來,垂眸凝著長穗茫然的小臉,“告訴他,我有折辱你嗎?”

    長穗耳邊又起了嗡鳴,她只看到慕厭雪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說話,可她聽不清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能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聽不到。

    慕厭雪滿意揉了揉她的頸肉,抬眸掃向樓長風(fēng),“看到了嗎?她說沒有。”

    若他想折辱長穗,長穗就不可能齊整的走出牢獄大門,若他當(dāng)真想折辱長穗,早已將她千刀萬剮剁碎骨頭,哪管她什么腿疼頭疼還放她出來。

    只是——

    含笑的唇角突兀平直,凝著長穗圓潤干凈的眼睛,慕厭雪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瞬間清醒,他決定將長穗凌遲處死時,不就要想折辱看她痛苦嗎?

    明明早已對長穗死心,明明已經(jīng)不愛她了,為何還會因她喊一句頭疼,就將她從牢獄中帶了出來……

    一個將死之人,腦袋痛不痛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痛死她,他才該暢快。

    樓長風(fēng)并未察覺慕厭雪的情緒變化,還在爭執(zhí)著,“分明是你在威脅殿下。”

    看到長穗溫馴不說話的模樣,他更覺蹊蹺,“你若沒有折辱殿下,她為何要哭喊著向我求救?你又該作何解釋,重病臥床的殿下會出現(xiàn)在刑獄附近?”

    “知柏。”慕厭雪垂下眼皮。

    暴起的情緒讓他沒了耐性,他轉(zhuǎn)身就走,“他再敢吠一聲,割了他的舌頭。”

    “……”

    “……”

    慕厭雪后悔了。

    他不該將長穗從牢中帶出來。

    折身,他打算將長穗再送回牢中,繼續(xù)未完成的刑罰,長穗?yún)s忽然拽了拽他的頭發(fā),示意他低頭聽她說話。

    “再亂動先剮了你的手。”慕厭雪語氣陰冷。

    長穗耳邊還在嗡鳴,聽不到慕厭雪說的什么,她只是垂了垂眼睫,閉闔再掀開時,她低低說了句:“我要睡了。”

    然后閉上眼睛腦袋一歪,拽在慕厭雪頭發(fā)上的手垂落于空,就這么軟趴趴栽倒在他懷中。

    慕厭雪心臟驟停。

    長穗其實是昏過去了。

    她的身體被折騰的太過,劇烈的痛意讓身體達(dá)到了極限,昏死前同慕厭雪打個招呼,是她作為人應(yīng)有的禮貌。

    等她休息好再清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一個柔軟巨大的軟榻上,明黃的帳幔上垂著細(xì)碎流蘇,不遠(yuǎn)處是燃著燭火的青鳥燭臺,視線往前,一架雕畫圓木屏風(fēng)分隔兩室,屏風(fēng)上是渾圓戲水的白貍,一尾紅鯉躍出水面停滯半空,若隱若現(xiàn)的藕荷鋪占大片空面而又不搶眼,畫面栩栩如生著色舒服,讓長穗盯著看了好些眼。

    “查不出問題?”屏風(fēng)外,傳出涼涼笑聲。

    似有人將茶盞丟擲地面,發(fā)出沉悶聲響,“她一直嚷嚷著頭疼,行言顛三倒四認(rèn)不清人,你告訴我查不出問題?”

    明明是含笑溫和的嗓音,突兀轉(zhuǎn)冷時卻毫無征兆,“昨晚只有你去見了她,知柏說你一炷香后才出來,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公子息怒。”另一人驚恐道:“老奴什么都沒做……奴、奴只是勸殿下要好好活下去,其他真的什么都沒做!”

    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說辭站不住腳,那人猶豫著又添了句:“說不定……是殿下將老奴的話,聽入心里了呢?”

    嗒,嗒——

    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輕響,像是手指敲在桌面,給人的感覺無端壓抑。

    似是沉默了許久,那道溫和冷淡的聲音接話,“你的意思是,她在裝瘋?”

    第75章 反向攻略21

    裝瘋?

    是誰瘋了嗎?

    長穗聽不懂外面在說什么。

    睡醒一覺后,她的腦袋已經(jīng)不疼了,耳朵似乎也恢復(fù)正常。

    身上穿著件柔然輕薄的寢衣,貼在身上十分舒服,長穗勾玩著腰間的系帶,總覺得有一根手指刺痛異常,抬手查看,她發(fā)現(xiàn)指甲中有一條血紅色的細(xì)線,只是試探著按了一下,就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好疼。

    抽氣的嘶聲一出,外面的說話聲停了。

    腳步聲靠近,有人繞過屏風(fēng)走了進(jìn)來,長穗抬頭一看,從記憶里搜索出來人,舉著手指給他看,“哥哥,我的手指好疼。”

    她身上還有哪個地方是不疼的嗎?

    慕厭雪立在屏風(fēng)前,面無表情看著坐在榻上的人,看到她沖著他笑出了酒窩,“頭不疼了?”

    “不疼了。”

    慕厭雪的視線下落,“眼也不花了?”

    長穗搖頭,“不花。”

    “那,腿還疼嗎?”

    又試探著動了動腿,長穗沒有下榻走路不太確定,“應(yīng)該是不疼了。”

    慕厭雪嗯了聲,像是例行詢問的醫(yī)官,“那你現(xiàn)在哪里疼?”

    長穗還舉著自己的手指,聞言沖著慕厭雪晃,“手疼,我說了啊,手指好痛……嘶……”

    因晃動的動作幅度太大,指骨微微彎曲,又拉扯到生著奇怪血線的手指,痛到長穗抱著手直接撲到床上,撲騰著打了個滾。

    “好疼……”就好像有綿密的細(xì)針扎入手指中,指縫中又疼又癢讓她抓撓不得,長穗不知自己的手指因何會這么疼。

    痛到眼睛含淚,屏風(fēng)前的人不知何時站到了榻前,修長的身影直挺而立,沒有絲毫彎折,那人喚她的名字:“長穗。”

    長穗含著眼淚抬頭,聽到他問:“你還記得,自己出來是要干什么嗎?”

    “記得。”長穗有印象,“我說……我要找人。”

    “找誰?”

    長穗張開嘴,剛要說出那人的名字,腦袋卻忽然空了。

    找誰??她要找誰來著?!

    消失的痛感隱有卷土重來之意,長穗怕痛,不敢想了,于是搖頭,“忘了。”

    烏墨似的瞳仁沁著涼意落到她的臉上,慕厭雪吐出的語調(diào)低緩,“忘……了?”

    “忘了……不可以嗎。”身為靈物,讓她本能察覺出幾分危險感,眼睛圓睜,長穗小聲辯解:“能讓我忘掉的……想來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不然她怎么會忘呢?

    真是好一個不重要。

    眼前倏地暗下,一只手橫在了她的身側(cè),阻攔她逃離的退路。

    慕厭雪俯身,將長穗困在他與床榻之間,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上她的臉頰,陰戾的聲線沒有絲毫起伏,“耍我,是嗎?”

    指腹在她白皙的皮膚留下深紅印記,慕厭雪俯低面容看著她,“裝瘋賣傻好玩嗎?”

    張伯仁不敢騙他,也不敢對長穗做什么,所以慕厭雪怎么想也想不通,好端端一個人怎么會突然瘋了,哪怕性情大變忘了所有人,卻唯獨記得他的名字,而在他將她帶出刑獄后,現(xiàn)在又告訴他,他只是不重要的人。

    既然不重要,為何痛時只想著找他,既然不重要,為何記憶錯亂,卻依舊記得他是她的夫君。

    情緒的風(fēng)暴在心中醞釀成形,慕厭雪掐在她頰上的手越來越用力,咬字惡狠,“我就不該放你出來。”

    他就該一刀刀活剮了她,最好先剜了她的舌頭和眼睛,讓她沒辦法蠱惑欺騙他。

    長穗整個人都是懵的,根本聽不懂眼前這人在說什么,不過有一句她聽懂了,“我不是瘋子,也沒有裝傻!”

    聽出自己是被罵了,長穗有些惱火道:“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長穗,是靈洲界最厲害的靈物!我阿兄是神劍宗的掌執(zhí),是資賦最高的天才劍修!我還有一個徒弟,他可厲害了,他叫……叫……”

    叫是什么來著……

    長穗的腦子卡殼了。

    一場白雪在長穗的世界中降臨,轉(zhuǎn)瞬被一場紅雪覆蓋,長穗的眼前變得模糊不清,好像聽到有很多人在哭,后來哭聲變成了她自己,她一遍遍喊著,“讓他殺了你,讓他殺了你……就不會痛了……”

    那個人,叫什么名字?

    “暮……”長穗顫聲念出一個音節(jié)。

    慕厭雪掐在她臉頰的手微松,感受到身下的人在顫抖。

    有很多畫面在她眼前飛快閃過,偏偏她什么也抓不住,只是出于本能的,她輕輕吐出一個“雪”字,緊接著開始喃喃自語,低弱的聲音模糊讓人聽不真切,只是重復(fù)著暮和雪字。

    “暮……雪……”

    “暮……雪……”長穗的左耳和右耳同時出現(xiàn)兩道聲音。

    【長穗。】右耳的聲音理智清醒:【讓他殺了你,殺了你,你就不會痛了……再忍一忍好嗎,等他殺了你,一切都會歸回正途,你的犧牲是值得的。】

    左耳的聲音在抽噎著求救,【可是好痛啊,我為什么要收他為徒,我為什么總是那么沒用!一次次被他蠱惑被他利用,明明早知他是世間惡源永不為善,我竟對這一世的他還抱有期待,竟妄以為上一世的死局會讓他收斂……我竟還……】

    哭泣的左耳完全蒙蔽右耳,崩潰而恐懼道:【只有殺了他,殺了他,我才不會痛……】

    “長穗。”一道冷淡的聲線穿破層層迷障,將她從幻聽中拉出。

    長穗顫著濕漉漉的長睫,看到眼前放大的面容,那人凝向她的瞳色很深,像漫著暗霧的淵冢,“告訴我,他叫什么名字。”

    “暮……”

    “暮……雪……”

    記憶在攪動,長穗想到那間昏暗怪異的石室,想起眼前之人曾一字一句念給她的名字,她終于想了起來,帶著幾分遲疑,“慕……厭雪?”

    慕厭雪笑了。

    掐在頰上的手改為輕微摩挲,他冷淡的嗓音中多了幾分蠱意,“再念一遍。”

    長穗乖乖喊著:“慕厭雪?”

    “再念。”

    “慕厭雪。”

    “再念。”

    “慕厭雪!”長穗越喊越自信,越喊越堅定,認(rèn)定自己所尋之人,就是這個慕厭雪。她接上先前的自我介紹,“慕厭雪是我最厲害的小徒弟!”

    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慕厭雪發(fā)出不屑的氣笑,“我怎么不知,他何時成了你的徒弟?”

    他輕漫質(zhì)問:“你能教他什么?”

    “我自然什么都教!”當(dāng)人師尊的權(quán)威被挑釁,長穗急了,她試圖舉例說明,奈何她現(xiàn)在記性太差,有關(guān)這個小徒弟的記憶半分也想不起來,支支吾吾半響最后惱羞成怒,“我說慕厭雪是我的徒弟,他就是!”

    慕厭雪輕飄飄反駁,“他不是。”

    “他是!!”

    “不是。”

    “他是!!!”長穗的聲音越來越大,妄圖震聾他。

    眼看著長穗都快氣哭了,按理說慕厭雪不該同個小傻子計較,可他只是沉默須臾,還是堅定吐字,“他不是。”

    “長穗。”慕厭雪捂住她張開的嘴巴,以絕對權(quán)威的姿態(tài)告知她,“他不可能是你的徒弟。”

    氣急敗壞下,有什么熟悉的話脫口而出,長穗模糊的聲音透過掌心傳出,“到底是你是師尊還是我是師尊,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你憑什么說不是就不是!”

    慕厭雪晃了下神,好似從哪兒處也聽過類似的話,不等酸澀冰涼的情緒蔓開,手腕一痛,被惹怒的長穗張嘴給了他一口。

    “……”慕厭雪被氣笑了。

    長穗咬住的位置,恰好是她先前蠱毒發(fā)作咬過的地方,齒痕極深至今未愈,隨著她這一咬,咬痕再次往外滲血。

    他試探著往回抽了抽手,沒抽出來,看來是真把人惹生氣了。

    “長穗。”慕厭雪索性由著她咬,只用冷淡的聲線問:“知道我是誰嗎?”

    長穗疑惑瞪著他,喊了他一整天的哥哥,顯然不知他是誰。

    “我可不是你哥哥。”桓凌早就死了,比起哥哥,他更喜歡長穗另一種稱謂。

    “聽好了。”冰涼的發(fā)掃到她的臉上,長穗顫了顫眼睫,聽到那人貼在她耳邊吐息幽魅,“我就是你要找的慕厭雪。”

    “我們同床共枕這么久,身為你的夫君……我怎么不知,我是何時拜你為師的呢?”

    “……”是啊,徒弟怎么會成夫君呢,這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長穗想,一定是她的記憶又出錯了.

    “公子,藥浴已經(jīng)備好。”

    當(dāng)門外敲門聲響起時,長穗正仰頭看著慕厭雪發(fā)呆。

    男人淡著一張漂亮面容,用手帕擦拭被咬出血的手腕,雪白的帕面很快染蹭血花,被他隨意丟在桌角。

    “那個……”見他要走,長穗猶豫著喊住人,在他側(cè)身時不確信詢問:“你,真的是我夫君嗎?”

    隱隱約約,她能感覺到自己腦袋的異樣,好像丟失了很多記憶。

    她望著他,眼睛有迷茫有無措,還塞著各類復(fù)雜難解的情緒,慕厭雪也看盯著她看,唯獨沒在她眼中發(fā)現(xiàn)厭惡。

    可她不是說,只是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生厭嗎?不是說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厭惡了嗎?難不成瘋了傻了沒了記憶后,就不討厭他了?

    慕厭雪從未看透過長穗,就像此刻,他分辨不出這是長穗對他再一次的欺騙戲弄,還是真實的她對過往假象的辯解。究竟何為真,何為假,對于一個對自己毫無真心的女人,慕厭雪早已放棄探尋。

    他將長穗從榻上拎了起來。

    “你干什么?”長穗被他單臂抱起,生怕被丟到地上。

    繞過屏風(fēng)走出外堂,他將人抱去了浴房,直接扔入飄著草藥的蒸騰浴池內(nèi)。

    長穗沒有防備,灌入水中嗆了幾口水,好在她懂水性,池子雖大但只有半人高,等她從水中冒頭正要發(fā)作,撞入眼簾的便是白皙裸背,“你……”

    長穗瞪大了眼睛,即將出口的話堵在口中,轉(zhuǎn)瞬忘光。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岸上,看到慕厭雪一層層褪去外裳,最后就連褻衣都脫了。修長筆直的長腿連接腰臀,整個背影線條流暢硬朗,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長穗甚至都忘了閉眼。

    圓溜溜的大眼遙遙對上那雙潑墨冷淡的漂亮眼睛,兩相對視,慕厭雪微微挑眉,“眼熟嗎?”

    視線從他精致的面容落到他的脖頸腰身,長穗的視線繼續(xù)往下落,并沒有從記憶中搜尋出這副身體,“好像……不太眼熟。”

    “沒關(guān)系。”長腿邁入水中,慕厭雪一步步朝她走近,蕩起層層水花,將她逼至池角圍困,“多看看,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這話在理。

    長穗縮著腦袋,這才驚覺兩人的身型差距有多大,如同落入虎狼窩中的小動物,她低垂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胸腹,上面有一條結(jié)痂的傷口,像是刀傷。

    有什么畫面在腦海一閃而過,長穗對這條傷疤好像有印象。

    正要出聲詢問,慕厭雪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直接撈入懷中掛在身上,長穗的手臂搭在了他的后背,另一手被他抓著按在臉上,他輕輕啄了下她的手指,笑得意味不明,“要不要再摸一摸?”

    多看多摸,更有助于記憶恢復(fù)。

    長穗舔了舔唇瓣,目光定在他脖頸下的誘人鎖骨上,很是肯定,“你在誘h惑我。”

    就算記憶殘缺腦袋不好使了,但長穗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面對這種坦蕩無畏的美□□Y惑,她有些缺乏經(jīng)驗,只能替慕厭雪想出一個理由,“你是想同我雙修嗎?”

    這詞倒是新鮮。

    慕厭雪笑了聲,索性認(rèn)下。

    “可是……”長穗有些為難了,“只有道侶,才可行雙修之事,而我現(xiàn)在還沒確定你是不是騙我……”

    問題又繞了回來。

    見長穗還在盯著他的鎖骨看,慕厭雪直接將她的手按了上去,兩人貼的越發(fā)緊密,“不試試,你怎知我有沒有騙你。”

    “穗穗。”慕厭雪學(xué)著她的話,慢悠悠道:“身為夫妻,我們先前可是天天雙修的。”

    這顯然是一句假話。

    剛成婚時,兩人一直是分房,從未有過親密接觸,后來長穗因誤食湯藥與他有了夫妻之歡,在兩人情意最濃時,長穗也不會讓他天天碰她,對這檔子事總是很節(jié)制。

    若長穗是在裝傻,自然知道慕厭雪是在哄騙她,慕厭雪垂眸盯著她的表情,看到她皺起了眉頭,口中念念有詞似在糾結(jié)什么,想了又想,她最后點了下頭,“好吧。”

    長穗不喜自己腦袋空空什么都不記得的失控感,她想找回記憶找到可以信任之人。對她而言,夫君是一個很親近的身份,等同于親人,她首先要確定,眼前這個慕厭雪是不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這下反倒換慕厭雪愣住了。

    本只是戲弄想要戳穿她的偽裝,他沒想過長穗會同意。

    用食指撓了撓掌心下骨感分明的鎖骨,長穗抬起臉催促,很是坦然正氣,“那我們現(xiàn)在開始?”

    視線定在長穗的面容,慕厭雪始終沒有尋到絲毫破綻,瞳色漸沉,“……好啊。”

    是當(dāng)真意識錯亂傻掉了也好,是新一輪的偽裝玩弄也無所謂,慕厭雪不介意陪她玩一玩,總之人已經(jīng)被他牢牢攥在手心,他玩膩了隨時都可以弄死她。

    若長穗是在騙他,他倒要看看,這樣惡心的戲碼她能玩多久。

    “……”

    “……”

    長穗把慕厭雪的鎖骨咬出血了。

    知柏準(zhǔn)備的藥浴有助于慕厭雪的傷口恢復(fù),泡的越久對傷勢越益,也適用于長穗。于是兩個在里面折騰了幾個時辰,雙修過程中,長穗任他為所欲為稱得上乖順,而她只顧著啃他鎖骨。

    早前,長穗也總愛盯著他的鎖骨看,偶爾情不自禁也會咬上一口,但并未表現(xiàn)出太過熱情的喜愛,甚至對于慕厭雪的觸碰,她總有種顧慮般的矜持。

    如今記憶混亂性情大變的她,反倒變得喜厭分明簡單透徹,像是藏在霧中的人終于撥開云霧露出真面目,對于自己喜愛的好奇的學(xué)她不會掩飾,有種天真無畏的熱情。

    “故意的?”看著鎖骨上鮮艷滲著淤血的牙印,慕厭雪扯了扯衣襟。

    長穗趴在池岸,因著兩人過分的契合度,已經(jīng)信了慕厭雪先前的雙修說辭,他對她的身體太過了解了。

    “不是故意的。”累的眼睫搭垂打著哈欠,她沒想到雙修會這么費神漫長,半睡不醒模糊著解釋,“只是太喜歡了……”

    沒辦法,一看到慕厭雪的鎖骨,她就牙癢想要啃咬,恨不能整個咬入嘴里。

    慕厭雪怔住,“你說什么?”

    長穗渾身濕漉漉的,脖頸后印滿細(xì)碎的吻W痕,還有她看不見的齒痕,聲音越來越弱,“……說喜歡。”

    他竟又從長穗口中,聽到了喜歡二字。

    “你……”慕厭雪走到池岸,蹲身凝著半沒在水中的人,聲線啞澀,“你喜歡我?”

    “是喜歡你的鎖骨。”

    慕厭雪哦了一聲,因姿勢衣襟大敞,明晃晃的鎖骨全都露在外面,聲音冷淡,“所以只喜歡我的身體,不喜歡我。”

    “話也不能這么說啊……”長穗感覺慕厭雪話里有話,似又罵了她。

    她認(rèn)真解釋:“喜歡是一種很復(fù)雜的情緒,每一次給予定義都該慎重。”

    長穗算不上真正的人,對于人類的情感又一向慢熱遲鈍,所以對于喜歡這種情緒會更為謹(jǐn)慎。畢竟人和物是不同的,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歡慕厭雪,只能打起精神一條條列舉斟酌,“你幫我趕走了壞人,帶我離開了那座黑漆漆的石室,給了我留宿的地方、找人給我醫(yī)頭疾……還是慕厭雪,是我的夫君。”

    每一條對應(yīng)一根手指,長穗共伸出了六根手指。

    慕厭雪安靜聽著,“為何慕厭雪和夫君分為兩條?”

    “因為,我腦袋疼的時候只記得慕厭雪這個名字,說明你是我很重要的人。”雖然不知是那方面的重要,總之一定很重要。

    這話又顛覆了先前的不重要,慕厭雪扯起唇角,“那夫君呢?”

    長穗回:“我雖然不太能懂你們?nèi)祟惖母星椋抑挥邢嗷ハ矚g到極致,情意共通,才能做道侶做夫妻,失去記憶前你既是我的夫君,想來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是愛,我定是會很愛很愛你……”

    說著,長穗還為自己辯解,“雖然好多人都說我是只不通感情的靈物,還說我遲鈍不開竅,可越是如此我才對感情越慎重呀,不會隨隨便便對人說喜歡的!我的每一個喜歡都要慎重。”

    慕厭雪面無表情聽著。

    他看著長穗,看到她又開始往回按手指,“你對我態(tài)度好差要減一根,罵我是傻子要減一根,總是陰陽怪氣情緒不夠穩(wěn)定也要減……你剛剛好像又罵了我,但我沒證據(jù)這根就先保留……”

    如此,只剩三根手指。

    “所以。”兩人的目光都盯著這三根手指上,慕厭雪的嗓音比剛剛更啞了,“最后是喜還是不喜?”

    長穗不知失憶前的自己,只知現(xiàn)在的她,“至少不討厭。”

    慕厭雪沒了聲音。

    他想起長穗在石牢中對他的一字一句詆毀,想起她痛極對他嘶喊出的那句“我討厭你”。多可笑,長穗寧死都不肯騙他一句愛他,而此刻他站在這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卻輕易就得來她一句不討厭,得來她認(rèn)可的夫君身份。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愛在憎恨中死灰復(fù)燃,慕厭雪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亦控制不住自己的沖動。他忽然又生出探尋真相的念頭,平生第一次有了琢磨不透的人,總要研究明白才對得起自己的偏執(zhí),不是嗎?

    在劇烈的心跳聲下,慕厭雪攥住了長穗那三根手指。

    長穗疑惑抬頭,聽到他問:“你給予喜歡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

    “是這個……”十根手指在眼前打開,像開了花的毛絨爪子。

    “若我能毫不猶豫說出對你的十根喜歡,那就是喜歡了。”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長穗則需要十個理由。

    看著展在眼前的十根手指,慕厭雪顫動著眼睫,彎在唇角的笑又不像笑,更像是一種鬼泣。他低喃:“得到你的喜歡,好難啊。”

    難到他已經(jīng)放棄過一次,不愿重拾,也不敢再嘗試。

    若再失敗,他怕他會瘋掉。

    長穗感受不到他的情緒,更想不起那些糾纏的過往,她用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晃動著腕上淺緋色的腕鏈,小聲嘟囔著,“很難嗎?可你不是得到過嗎……”

    不然她怎會愿意同他成親呢。

    慕厭雪沒有接話,將她從水中抱了出來,“我想再得到一次。”

    真正的得到。

    第76章 反向攻略22

    “……”

    慕厭雪是無夢之人。

    自他記事起,每夜入睡,他都會陷入沉甸甸的黑暗中。

    那里沒有光,沒有聲音,什么都沒有,他只能聽到自己壓抑的呼吸聲,頑強跳動卻早已死去的心跳聲。有很長一段時間,慕厭雪不喜入睡,他討厭那個黑暗宛如囚籠般的地方,這讓他覺得他是這世間的異類……一個不被需要,隨時要被毀掉的怪物。

    時隔數(shù)月,慕厭雪終于又與長穗同榻而眠。

    他躺在床榻的外側(cè),耳畔是長穗綿長的呼吸聲,她總愛縮著睡覺,蜷縮著雙腿雙手,大半面容埋入軟枕中,像只團(tuán)成球的小動物。哪怕是躺牢房的草垛上,她也總愛團(tuán)著把自己縮成球,這大概是她最柔軟無害的時候。

    “唔……”不知夢到了什么,枕中傳出微弱的低喃。

    慕厭雪側(cè)躺面向她,忽然很想知道她都夢到了什么。她似乎經(jīng)常性做噩夢,每次從夢中驚醒都像炸了毛的小獸,輕微的聲響都能引來她的惶恐。

    忽然想到她刺他的那句“夢中無你,皆為美夢”,慕厭雪發(fā)出一聲輕嗤,伸臂將人摟入了懷中。

    “長穗。”被喚著的人正在夢中沉眠,并不知慕厭雪輕輕貼近她的耳朵,用壓低沉啞的嗓音呢喃,“你現(xiàn)在的夢中,會有我嗎?”

    明知長穗不可能回應(yīng)他,他還是自言自語問著,“我還會是你的噩夢嗎?”

    她明明已經(jīng)說過,不再討厭他。

    慕厭雪本沒什么睡意,不知是懷中的長穗太過溫軟,還是她身上散發(fā)出屬于他的氣息太過助眠,慕厭雪將下巴抵在長穗的發(fā)頂,闔著眼睛睡了過去。

    今夜的“夢”,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慕厭雪浸泡在濃稠暗霧中,好像聽到了沙沙的聲響,是風(fēng)。

    豆大的雨珠捶打在落葉,呼嘯的風(fēng)和著滾滾響雷,慕厭雪冷漠望著遠(yuǎn)處的虛空,他能感受到,他的囚籠困夢中,好像下起了一場暴雨。

    一場暴烈?guī)в袣缧缘拇笥辍?br />
    慕厭雪想要強迫自己蘇醒。

    正是因為以往的無夢沉寂,他才會淺眠,能夠輕易感知到睡夢外的變化,而這次的雨實在太吵了,雖不再是一成不變的寂靜,但對他而言,吵嚷與寂靜沒什么不同,這里只有他自己。

    轟——

    雨似乎越來越大了。

    慕厭雪遲遲沒能從這詭夢中掙脫,他只能被迫聽著雨聲,明明感受不到雨水的滴落,周身濕涼卻好像被泡在了冷水中,寒到骨子里。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是不是因太冷出現(xiàn)了幻聽,他好像聽到了細(xì)細(xì)軟軟的慘叫。

    “哎呀,好疼啊——”

    不是錯覺,聲音越來越清晰,那人一聲聲哀求著,“別劈了別劈了,嗚嗚毛都焦了……”

    嘩——

    無形的黑暗仿佛化成實質(zhì)的稠簾,有人穿破虛空一頭扎入慕厭雪的世界,那人掀翻了稠簾,也帶來身后刺目燦爛的晴天,慕厭雪的世界……有一瞬天亮了。

    緊接著,他感覺懷中一熱,低頭對上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

    什么東西?

    不再是全然壓抑的黑暗,周圍涌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光,慕厭雪看到一只渾身都被劈焦炸毛的怪東西,慘兮兮又惹人發(fā)笑。

    他低頭看著它,它也在看著慕厭雪,慕厭雪該將它丟開的,可不知是貪戀夢中這微弱的光線,還是無邊孤寂的虛無中終于又多出一個活物,他不僅沒有丟開,反而將它抱得更緊了。

    “你想離開這里嗎?”怪東西開口說話了,聲音莫名耳熟,他該輕易就能認(rèn)出,可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在阻止他想起。

    慕厭雪掃向泛著微弱光芒的虛空,哪怕有了絲縷光線,這里依舊空洞荒蕪。

    “你能帶我去哪兒?”慕厭雪情緒淡淡,看久了夢中的虛無,他偶爾會想,或許他生來就該活在黑暗。

    懷中的小黑球抖了抖毛發(fā),毫不猶豫道:“我能帶你去有光的地方!”

    “光?”不過是場夢罷了。

    慕厭雪興致缺缺,“不用了。”

    “走吧走吧!”

    小黑球吵鬧催促著,“這里多冷呀,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難道你不想知道,烈日曬到身上是什么感覺嗎?”

    “不想。”

    像是聽不懂人話,小黑球還在催促,“走呀,我?guī)闳ビ泄獾牡胤剑瑳]有人會不喜歡溫暖的……”

    “難道,你就不想看看我是誰嗎?”

    從慕厭雪懷中躥出,小黑球落地化為模糊人形,一把抓住慕厭雪的手。

    那只手溫暖而柔軟,明明沒有太大的力氣,卻輕易將他從黑暗中拽出。層層烏黑稠布開始焚燒燃盡,越來越多的光線透出,慕厭雪的世界……徹底亮了。

    這,就是做夢嗎?

    好真實的觸感。

    不適應(yīng)太過暴烈的光明,慕厭雪微微瞇起眼睛,抬起蒼白的手遮擋。

    烈日曬在皮膚是輕微的刺痛感,無形的光貼附在他身,被凍結(jié)成冰的身體似乎在逐漸解凍。慕厭雪看到,自己身上穿了件血紅的衣袍,袍色在烈陽下刺目如火,墨發(fā)如絲骨骼身量都被縮小,應(yīng)該是少年的模樣。

    “喜歡嗎?”那只手抓下他遮擋陽光的手,任他曬在陽光中。

    站在明亮的世界里,他終于看清小黑球化成的人身,彎彎的笑睫有著深深酒窩,是早已刻入他心里的模糊。

    “長……穗?”慕厭雪顫了顫眼睫。

    他竟然在夢中,夢到了長穗,他人生中第一次有夢,夢到了自己最想見也最不愿面對之人。

    不,這里還是夢嗎?

    慕厭雪忽然有些分不清夢中夢外了。

    長穗還在對著他笑,眨著眼睛軟聲問:“喜歡這里嗎?”

    慕厭雪回:“不太喜歡。”

    “騙子。”長穗哼了聲,一眼將他看穿,“你分明就是很喜歡。”

    那便當(dāng)他喜歡吧。

    慕厭雪沒反駁,聽到她又追問:“那你是喜歡光,還是更喜歡我呢?”

    這次慕厭雪索性不回答了。

    于是,長穗抱住了他,將耳朵貼在了他的心口,溫?zé)岬捏w溫迅速傳感到他,慕厭雪喉嚨滾動,“你在干什么?”

    “噓——”長穗示意他小聲:“你的心跳在悄悄告訴我答案。”

    慕厭雪垂眸,看到長穗臉上的笑容越擴(kuò)越大,他忍住不去觸碰,啞聲問道:“它都說了什么?”

    “它說——”勾手摟住了他的脖頸,長穗含滿笑聲的語調(diào)拖慢悠長,“它說你早就愛慘我了。”

    “承認(rèn)嗎?”語氣中滿滿都是得意,長穗的笑聲一句句灌入她的耳中,“慕厭雪,你要栽在我手里了。”

    慕厭雪并不想承認(rèn),但也沒有反駁的力氣,好像在她面前,他那顆烏臟冷情的心是透明色。

    “栽在……你手里……”輕輕咀嚼長穗的炫耀,慕厭雪拼立的傲骨再次彎折,這次連帶著偽裝的皮相也跟著暴力撕開,丑陋不堪的內(nèi)里暴l露,讓他徹底在心愛之人面前現(xiàn)形。

    他忽然感到輕松,溢出的低笑分不清是自嘲還是認(rèn)命,“我不是……早就栽在你手里了嗎?”

    掌控獵物的獵手終成獵物的獵物,從很久之前,慕厭雪便失了全部籌碼。

    “那你呢?”慕厭雪低低發(fā)問。

    他不怕暴露最不l堪的自己,卻很怕聽到長穗的回答,明明不想聽,卻還是要求一個答案,“你有……哪怕一點點……喜歡我了嗎?”

    長穗看著他,明媚的笑容寸寸退卻,開始久久的沉默。

    太過冗長的沉默,讓頭頂?shù)牧胰罩饾u失溫,粘稠的暗霧朝著慕厭雪蔓延攀爬,試圖將他重新拖入冷冰深淵。

    “我……”長穗輕輕開了口,她抓住了慕厭雪的手。

    慕厭雪聽到她最后的審判,“我也喜歡你。”

    “真的嗎?”一切開始變得虛假,慕厭雪用力將人抱入懷中。

    長穗將耳朵貼在他的心口,傾聽著他越來越用力的心跳,輕軟的語調(diào)含著幾分甜蜜笑意,“當(dāng)然……是假的啊。”

    哧——

    毫無征兆,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身體,用力拉扯出他的心臟。

    砰砰跳動的心臟被長穗丟棄在地,嫌棄地用腳碾爛,“我那么討厭你,怎么會喜歡你呢?”

    “慕厭雪,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你。”

    “……”

    “……”

    心口窒悶,慕厭雪從夢中驚醒。

    “夫君,你怎么了?”

    一睜開眼睛,便對上一雙純澈圓瞳,長穗一整個趴在他身上,手臂杵在他的心口托著下巴,正歪著腦袋俯視觀察他。

    慕厭雪呼吸不穩(wěn),總算知道自己心口的窒息感從何而來。

    不過是場噩夢,卻讓他筋疲力盡汗?jié)窳祟^發(fā),似乎此生所有的狼狽都是因眼前之人,慕厭雪雙目猩冷,他凝著眼前這張無辜面容,耳邊循環(huán)著她碾碎他心臟時的嘲笑,【慕厭雪,你要栽在我手里了。】

    【我討厭你都來不及,怎么會喜歡你呢?】

    【慕厭雪,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你。】

    “夠了——”冰涼的手扼住長穗的脖頸,慕厭雪的手腕在哆嗦,情緒瀕臨癲狂,“你究竟……是不是在騙我。”

    一次又一次,慕厭雪真的怕了長穗的反復(fù)無常。被人帶出深淵又反手推入更深的地獄,這種感覺一輩子只要一次足矣,只有自甘下賤的蠢貨才會給予二次信任。

    “你是在騙我嗎?”從不做夢的他,平生第一次做夢夢到了最想得到之人,卻給了他最致命的一刀。這場夢將他最畏懼之事全部具象血淋淋擺在了眼前,這是預(yù)警嗎?還是這就是他未來的結(jié)局。

    慕厭雪的情緒還在暴走。

    他體會到了長穗驚夢后的無助,原來,這就是做噩夢的感覺。

    原來,他在長穗的心中,是這種可怕惡心的感覺。

    “你是在騙我嗎?”

    “是在騙我嗎?”慕厭雪想,他真的是栽到了長穗手中,就算她不將他掏心弄死,他早晚也會因她而瘋。

    殺了她。

    殺了她。

    無論是愛還是不愛了,都該殺了她。

    慕厭雪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慘白的手指青筋暴現(xiàn),掐在長穗脖頸上的手看似極為用力,實則長穗輕輕偏頭就能躲開,就連痕跡都沒留下。

    “你是做噩夢了嗎?”不知慕厭雪發(fā)生了什么,長穗輕輕抓住他顫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試圖暖熱,“別怕呀,夢中都是假的。”

    慕厭雪死死盯著她,試圖尋找她玩弄他的痕跡。

    長穗無所覺,她依舊趴在他身上,將大半的重量堆在他的胸膛,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緊繃顫栗,像是戒備隨時撕碎敵人的戾獸。

    或許知道他是被噩夢嚇到了,所以長穗并不害怕,她只是小聲嘟囔了句:“你的膽量好小哦。”

    “好了別怕了,我在這陪著你呢。”以為慕厭雪很冷,她往上拱了拱身體,用薄被將兩人籠罩嚴(yán)實,還摸了摸慕厭雪的頭發(fā)。雖然嘴上嫌棄著,但她卻想著法子幫他忘掉噩夢,“給你看爪爪開花!”

    伸出五根手指,長穗在慕厭雪眼前晃動,晃得他眼暈,也沒看到所謂的粉白毛爪。

    他也真是瘋了,才會覺得長穗的手會變成獸爪。

    額心傳來撕裂的痛感,像在分割他的魂靈,一半強迫理智,一半癲狂叫囂。慕厭雪輕輕閉上眼睛,企圖讓自己恢復(fù)平靜,忽然,冷麻僵硬的手臂又被拖起,被迫放在溫?zé)岬拿q中。

    睜開眼睛,他看到自己的手搭在了長穗的發(fā)頂,長穗趴在他身上,打著哈欠道:“你要是還怕就多摸摸我,我可是能驅(qū)祟凈邪的靈物,你摸著我,噩夢里那些可怕的東西就會被趕跑嚇走,不敢再靠近你的。”

    慕厭雪的掌心被迫蓋在她的頭發(fā)上,還被她用腦袋蹭了幾下,驕傲道:“我的毛毛是不是很軟。”

    慕厭雪的手指微動,看著她這副傻兮兮胡言亂語的模樣,他的心跳逐步平穩(wěn),夢中猙獰的面孔化為長穗含笑的面容,定留在她說喜歡他時的模樣。

    想起夢中看到的怪東西,結(jié)合長穗的胡言亂語,慕厭雪平緩發(fā)問:“你說,你是什么?”

    “是靈物!是天地孕化的自然靈物,你不知道嗎?”

    慕厭雪回憶他在夢中看到的,“圓滾滾,巴掌大,焦烏色?”

    “我明明又大又兇猛!”長穗瞪他,“還有,我本體純白!”

    那便對不上了。

    慕厭雪沉默,想起夢中怪東西的慘樣,當(dāng)然也不排除它在夢中是被雷劈成焦黑的。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沒再糾結(jié)這場怪異夢境,慕厭雪始終覺得長穗在胡言亂語。世間早已無妖,好好一個人怎么可能是靈物,而且他不喜血腥少時也從未穿過紅衣,夢中的一切都在與現(xiàn)實相悖。

    “你還好嗎?”

    軟白的小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長穗擔(dān)憂道:“你不會被嚇傻了吧。”

    慕厭雪抓下那只令他眼暈的手,躁戾翻涌的情緒已近乎穩(wěn)定,他淡聲質(zhì)問:“為什么要趴在我身上?”

    “因為你身上太冷了。”長穗解釋,她是被慕厭雪的冰涼的體溫凍醒的,是為了幫他暖身體才會趴在他身上,說著,她炫耀道:“我身上很暖的,這樣是不是很暖和?”

    暖是真的暖,但也真的很窒沉。

    慕厭雪沒說后半句,只是輕輕嗯了聲。

    長穗本就精氣差,被慕厭雪吵醒又被折騰了這么久,見人情況好轉(zhuǎn),這會兒又開始眼皮打架。無意識將面容埋入慕厭雪的項窩,她抱住他的脖頸以絕對親密的姿勢交頸而貼,“快睡吧。”

    似擔(dān)心慕厭雪不敢入睡,她模糊著聲音,“我就趴在你身上守著,保你睡著會做美夢。”

    美夢。

    他會有嗎?

    傾聽著長穗平緩的呼吸聲,慕厭雪雙目無波,凝著虛空,“你能許我多久的美夢。”

    長穗唔了聲,沒有回答,于是半夢半醒的她又被慕厭雪搖醒,“說話。”

    腦袋放空了瞬,再次醒來的長穗沒發(fā)脾氣,像哄孩子般哄他,“你想要多久,就多久。”

    ……他想要多久……就多久。

    這是長穗對他的再一次承諾,決定權(quán)落在了他手中。

    慕厭雪笑了,“不是騙我嗎?”

    確定,不是再一次的欺騙嗎?

    長穗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我長穗從不騙人!”

    “是嗎?”可她不是一直在騙他嗎?

    覆在她發(fā)上的手緩慢撫摸,慕厭雪垂下眼睫,擁著她貼上她的耳畔,“那就再信你一次。”

    就再信最后一次。

    他曾真的愛過長穗,沒有緣由,又或許有些緣由,心甘情愿放棄所謂的至高巔峰,想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也是真的憎恨長穗,恨煞這個擾他心智讓他卑賤到骨子里的女人,恨到要將她一刀刀活剮絞碎,深記自己第一次對女人動心的下場。

    明明都已經(jīng)那么恨了,可他最恨的始終還是自己。

    恨自己那么恨著一個人,卻還是會被她三言兩語輕易哄騙。

    恨自己,又愛上了她。

    第77章 反向攻略23.

    入秋后的第一場雨來的突兀。

    明明晌午還是烈陽,不過打了個盹的功夫,屋外烏云罩頂刮起潮風(fēng),傾盆暴雨緊隨而來。

    長穗托腮望著窗外,無聊地打著哈欠。

    對面,張伯仁正顰眉為她診脈,他悄悄觀察著長穗的一舉一動,被長穗敏銳捕獲,“你為何總盯著我?”

    記憶錯亂,她自然也記不得張伯仁是誰,前塵盡忘仿佛也濯去歲月污穢,長穗身上多了一種未沾染世俗的天真。

    張伯仁被她直白的戳穿噎扼,感受到投落在背后的威壓目光,只能尷尬笑了笑。

    “殿下現(xiàn)在感覺如何?”他將手撤回,并未探出長穗身體的異樣。

    長穗想了想,回:“困。”

    為了照看夢魘的慕厭雪,長穗后半夜近乎沒睡,后來好不容易睡著,感覺還沒睡多久,就被喊著起來吃飯吃藥。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被重新上了藥,有著血線的刺痛手指也被包裹固定,行動很是不便。

    看著長穗困倦沒精神的模樣,張伯仁誤會了什么,咳了幾聲避開這個話題,“殿下還頭痛嗎?”

    知道眼前的灰袍老者是慕厭雪請來為她醫(yī)治頭疾的,長穗沒有防備,實話實說,“現(xiàn)在沒有痛,但昨夜有痛,耳邊還總是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

    張伯仁追問:“什么聲音?”

    長穗搖頭,“我想不起來了。”

    不是聽不清楚,而是過耳就忘,但她能感知到,那些聲音對她很重要,她也試圖想起,可只要一用力回憶,熟悉的痛感就會漫上,仿佛在阻止她奔赴真相。

    那些聲音究竟在說什么……

    她究竟怎么了。

    “好痛……”長穗又開始頭痛了。

    這種暴雨天,慕厭雪哪兒也沒去,就留在房中陪長穗。他將朝堂上那些重要奏折搬了過來,張伯仁診脈時,他沒有出聲打擾,手中雖拿了奏折在看,但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投在這邊。

    “怎么了?”聽到長穗喊痛,他丟下奏折走到長穗身邊。

    長穗呼吸急促,無助揪緊慕厭雪的衣襟,將頭痛不止的腦袋埋入他的懷中。

    “慕、慕厭雪……”好似這個名字能讓她減輕痛感,長穗疊聲喚著,帶著哭腔嗚咽,“慕厭雪,我好痛……”

    慕厭雪臉色不太好,他將手輕輕覆在她的后腦,摟著懷里人看向張伯仁,“好端端的,她為何又會頭疼?”

    看著兩人親密的舉動,張伯仁一陣后怕,慶幸那夜沒有對長穗說太多不該說的話,更慶幸她此刻的失常記憶錯亂,不然長穗真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他要第一個被送下去陪葬。

    連忙從袖中掏出止痛的藥丸送上,見長穗服下后疼痛有所緩解,張伯仁才松了口氣。只是,這種止痛藥吃多了會消食欲,尋不出病因無法對癥下藥,長久拖著只會越來越糟。

    張伯仁心中有顧慮,他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出長穗的不對勁兒,只是他不敢說。擦了擦額上的汗,他欲言又止,“公子。”

    慕厭雪輕輕拍撫著長穗的后背,撩睫看到張伯仁對他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

    “我很快回來。”將長穗打橫抱去臥榻,慕厭雪幫她蓋好薄被,隨著張伯仁朝屋外走。

    外面還在下雨,轟隆隆的雷鳴不絕,整座寢宮像是蒙在了霧中。

    望著廊外的雨幕,慕厭雪沒有走太遠(yuǎn),他站在屋檐的暗影中,順著未關(guān)嚴(yán)的門縫,可以清晰看到屋內(nèi)的景象,“你是說,她的失常是受了刺激?”

    過分平冷的語氣,在傾盆暴雨下有著風(fēng)雨欲來之意。

    胡子花白的老醫(yī)官抖了抖腿,他知道有些事一旦過去了就不能重提,可為了保命,他只能將所有的過錯推給慕厭雪,“公主自幼尊貴,在牢獄中被囚了那么久還受了刑罰,心中定是畏極,后來公子又喂她服了蠱毒,那種無香可緩的蝕骨之痛,殿下如何受得住,那晚老奴去見殿下時,她便神情恍惚……”

    話到這里,張伯仁嘆了聲氣,沒再往下接。

    慕厭雪無聲彎起唇角,替他將話補充完整,“所以,你覺得是我把她嚇癡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頭,張伯仁打了個哆嗦,“公子恕罪,老奴絕無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呢?

    轟——

    悶雷淹沒他的辯解,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有瞬間照亮天地。

    慕厭雪的面容在光影中明滅,他轉(zhuǎn)身看向張伯仁,“那夜你察覺她形神有異,為何不報?”

    薄情夜需每日聞藥香,慕厭雪下了活剮長穗的念頭,心中對她恨極不愿再看到她,所以是派知柏前去給她送香,后被張伯仁半路攔截。

    打著勸解長穗服軟回頭的借口,他在石牢中待了一炷香之久,他都敢為了長穗擅作主張,怎得在察覺她狀態(tài)不對時,毫無動作呢?

    要么是他說了謊,要么是他心知長穗是因何出事,企圖蒙混過關(guān)。

    想到再無發(fā)作過的蠱毒,慕厭雪彎起唇角問:“薄情夜不是無藥可解嗎?怎么她昨夜沒有聞香,蠱毒也沒有發(fā)作?”

    慕厭雪往前進(jìn)一步,張伯仁便哆嗦著往后退一步。

    “公、公子……”張伯仁忽然意識到,他做了一件極度危險又愚蠢的錯事,慕厭雪并未因長穗沖昏理智,他也沒那么好騙。

    渾濁的眼球凸出,張伯仁被掐住了脖頸,慕厭雪陰冷道:“不如你先同我說說,那夜你是怎么勸的她?”

    與其說長穗是被他嚇癡的,他更覺得是被張伯仁所謂的勸解刺激瘋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長穗,若只是憑酷刑手段就能逼瘋長穗,她也不會寧死不肯騙他一句“愛他”。

    “……”

    慕厭雪回去的時候,長穗正坐在榻上發(fā)呆。

    帶著一身寒雨潮氣,他將人擁入懷中,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問:“還痛嗎?”

    長穗乖巧靠在他懷中,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衣服,“好多了。”

    她的疼痛總是來的突兀,這次有止痛丸的緩解,痛感雖沒有維持太久,但她還是覺得疲憊,整個人都懨懨的沒有精神。

    “怎么了?”見人悶在他懷中不說話,慕厭雪低頭撓她的臉頰。

    長穗往他衣服里鉆了鉆,恨不能縮成小球藏入他的身體,“你身上好香。”

    說著,她嗅了嗅慕厭雪的皮膚,說出來的話直白又引人遐想,“好像貼在你身上,我就沒那么不舒服了。”

    “慕厭雪,你抱緊我好不好?”長穗睜著純凈的眼瞳看著他。

    慕厭雪身體僵直,被長穗嗅過的皮膚生出一種灼癢感,像被羽毛撓過。

    “你真是……”用力收緊手臂,慕厭雪將長穗擁入懷中,感受到心跳在失去規(guī)律。他想長穗不會意識到,她這句平鋪直述的懇求,于他而言比情話還要動聽。

    這是他第一次,能從心愛之人身上感受到依賴。

    ——長穗需要他。

    “你怎么了。”這話換成長穗問他了。

    被勒緊入懷,長穗嵌在他懷中被抱的密不透風(fēng),有種被蛇纏繞的窒息感。兩具身體親密相貼,仿佛就連心跳也連在一起,所以長穗能清晰感受到慕厭雪的顫l栗。

    “你好像在發(fā)抖。”長穗不知他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從他懷中抬起腦袋,不等看清他的情況,眼前一暗,陰影籠罩吞噬了她的鼻息,慕厭雪俯面吻住了她。

    稱不上溫柔的吻,如屋外電閃雷鳴的暴雨,被磨蹭嚙咬的痛感貼著唇齒傳遞,毫無招架之力的長穗瞬間亂了呼吸,“唔……等等……”

    窗外的雨聲中混著呼嘯風(fēng)聲,似是刮起了大風(fēng)。長穗吃力偏轉(zhuǎn)面容,想要換兩口氣。

    不知是不是因窗門閉闔太緊,房中光線昏暗又悶又燥,沒能帶來絲毫雨氣的濕涼。長穗微微張著嘴巴,因她的躲閃,細(xì)密的親口勿落到她的唇角,在臉頰留下濕漉漉的痕印。

    窗外有腳步聲經(jīng)過,一群宮婢說笑著走在廊中,路過寢宮時弱下聲音。

    心知外面的人看不到屋內(nèi),但她還是覺得羞熱,長穗試圖用手推開慕厭雪的啄口勿,結(jié)果氣還沒喘勻,又被捏著后頸拖回。像柔軟的幼崽被兇獸按在皮毛中,在手掌的按控下,她毫無掙脫的余地,只能任由慕厭雪發(fā)癲似的糾纏深口勿,險些溺暈在他的無止貪婪中。

    滴答滴答——

    屋外的風(fēng)雨聲大到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遙遠(yuǎn)到雨過天晴。等他粘膩不舍的將長穗放開時,人直接軟綿綿栽倒在他懷中。

    “你……”意識陷入混沌,長穗缺氧眼前陣陣發(fā)暈,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兩人的衣衫糾纏在一起,慕厭雪輕輕撫順著她的后背,還在意猶未盡親啄著她,低啞的嗓音伴隨灼燙氣息,他咬著她的軟耳問:“還好嗎?”

    怎么會好。

    長穗擦了擦濕漉漉的嘴巴,疼的倒抽一口涼氣,懷疑被慕厭雪啃沒了一層皮。

    “你好可怕。”她控訴著,眼眸沁著被口勿出的濕氣,就連蒼白的面容也透出緋意。渾身又熱又燥,她不舒服的發(fā)著脾氣,“你是想殺了我嗎!”

    她險些以為自己要被他吻死。

    “殺”字一出,彌漫在兩人間的旖旎退散,潑熄了慕厭雪眼中的溫度。理智開始回歸,他將面容埋在長穗的頸窩,低低呢喃,“抱歉,我只是……”

    太愛你了。

    僅僅因一句算不上情話的懇求,就讓他失了控。他太想得到長穗的依賴信任,貪得無厭還想索取她全身心的愛,試圖掌握她的每一寸呼吸,霸占她的目光。

    “穗穗。”捧起長穗的面容,他問出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你會愛我的……對嗎?”

    長穗怎會知他心思的千回百轉(zhuǎn),在他眼前伸出三根手指,然后用力的又摁下一根,余下兩根晃了晃,“你親的太兇了,減一根!”

    慕厭雪愣了瞬,緊接著笑出聲。

    “你笑什么?”長穗感覺自己被輕視了,氣惱的去捂他的嘴巴,“不準(zhǔn)笑!”

    遮住了口鼻,可擋不住慕厭雪含笑深邃的雙眸,他漆黑的眼底清晰映入長穗的面容,慕厭雪纖長的眼睫如煽動翅膀的蝴蝶,說不出是哪里勾人,但就是讓長穗對上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不要再笑了。”長穗弱了聲音。

    至此她都沒意識到,慕厭雪是問她會不會愛他,而她看似拒絕的減分實則是肯定,就好像她知道慕厭雪定能填滿她的十根手指,而她,總有一天會愛上他。

    這算不算是對他的一點點肯定,他可不可以認(rèn)為,長穗對他有了那么一絲絲的喜歡。

    “好,不笑了。”抓住她的手,慕厭雪的余光掃到她露在袖外的冰花手鏈,緋色淡淡,滑落袖中藏匿的剎那,無端又淺了幾度。

    “我會盡我所能,溢出你的雙手。”不止是十根手指。

    長穗看不得他的自信,撲上前去揪他的臉頰,“我才沒那么容易動心,做好同我耗一輩子的打算吧!”

    “好啊。”慕厭雪接她入懷,“那我們就耗一輩子。”

    他已經(jīng)嘗到了不該得到的甜頭,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就算此生得不到長穗的心,他也要將人牢牢地鎖在身邊,死也要拉著她陪葬同墓同碑,她只能是他的。

    這場暴雨下了整日,入夜才轉(zhuǎn)為淅瀝小雨。

    因白日那場激口勿,長穗的嘴巴腫麻厲害,不愿見人也吃不下飯,最后被慕厭雪哄著喝了碗粥。

    沐浴后,慕厭雪幫她重新涂藥,長穗褪去衣衫躺在榻上,慕厭雪洗凈手指,看著那些遍布在白皙皮膚上的傷痕,停頓片刻拿起藥瓶。

    “會留疤嗎?”長穗的聲音悶在枕頭中。

    她大概是問過這些傷痕是如何來的,而且不止問了一遍,可惜她現(xiàn)在記性太差,總是記不住慕厭雪的回答。既然記不住,她索性不問了,反正這些傷也已經(jīng)不疼,只是橫在皮膚上有些丑陋,她不喜歡。

    慕厭雪默了瞬,指腹落在傷痕上的力道很輕,“不會的。”

    他沒有告訴長穗,他給蕭禎的藥箱里盛了多少珍貴傷藥,不然她的傷也不會在短短時日轉(zhuǎn)好,更承不住他暴怒下喂給她的薄情夜。

    “還疼嗎?”細(xì)致幫她擦涂好藥膏,他又拆開了她手指上的紗布。

    為了減輕骨刺帶來的痛感,長穗上過刑的手指被木板固定了整天,如今拆開透氣,指甲中的血線依舊清晰艷紅。

    長穗輕輕動了動,痛的嘶叫,很是委屈,“真的沒辦法上藥嗎?”

    傷口在指甲中,不足一寸又細(xì)又長,沒有能擦藥的接觸面,這也是針游之刑的惡毒之處。慕厭雪幫她重新固定,低淡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沒辦法上藥,只能自愈。”

    “可是真的好痛。”

    沒有安撫,那道聲音更淡了,只回給她三個字:“我知道。”

    這是他為她親自挑選的酷刑,怎么可能不痛呢?

    針刑本就難愈,更何況骨刺帶毒,刺入皮肉又留不下傷口,只會使受刑人更為煎熬。當(dāng)時他被長穗刺激的太狠,總認(rèn)為長穗不肯對他服軟,是因不夠怕他、他讓她不夠痛。

    那時他愚昧的以為,只要長穗怕了,就會愛他。在他最憎恨長穗想要將她千刀萬剮之時,也有后悔,為何沒有將全部的骨刺刺入她的身體,或許受過了針游之刑,她疼了怕了就會服輸,也就不會有后來的凌遲活剮。

    真的,是因不夠痛嗎?

    慕厭雪讓知柏把剩下的骨刺拿給了他,當(dāng)細(xì)針沒入手指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就算痛死,長穗也不會愛他。

    “你在想什么?”慕厭雪長久的沉默引來長穗的好奇。

    慕厭雪將她的手?jǐn)[回榻上,“沒什么。”

    正要將藥放回原處,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這就完了?”

    慕厭雪掃向她身上,“還有未涂的傷處?”

    “不是我,是你。”長穗將他拉近,有些費力扯開他的衣襟,“你身上不是也有傷嗎?為什么不給自己涂藥?”

    慕厭雪身上的傷,是神志不清的長穗捅出來的,他原可以很輕易避開,可看著長穗渾身是血的模樣,他的腳定在原地挪動不了分毫,就算平白挨了這一刀,他也沒覺得多痛。

    “不用。”他的愈合能力很強,一直沒太管身上的傷。

    長穗一聽不樂意了,“什么叫不用,傷的那么重不涂藥怎么好,難道你想留疤嗎?”

    意識到長穗不喜歡有傷疤的身體,他沒再抗拒,安靜坐在榻上任由長穗擦涂,聽到她問:“你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這個問題長穗也已經(jīng)問過了,只昨晚“雙修”就問過兩遍,還是沒有記住。慕厭雪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樣,這次回的是,“收養(yǎng)了一只很兇的小獸,沒能看好她讓她被歹人欺凌,等我找到她時,她已經(jīng)奄奄一息,可能是對我太失望了……所以給了我一刀。”

    “什么獸這么兇?”長穗仔細(xì)瞧了瞧他的傷,還挺深。

    慕厭雪停頓,回憶起夢中看到的黑團(tuán)子,“一只……兇猛的玄貓。”

    “貓?”長穗狐疑看向他。

    慕厭雪面不改色,“也可能是大蟲或別的什么,長得不太好看,看不出是個什么東西。”

    被打上不好看標(biāo)簽的長穗無所覺,還想追問什么,然而不等張嘴,鼻間痛癢涌現(xiàn)一股熱流,她茫然的伸手去摸,一只手卻更快抬起了她的臉頰。

    “別動。”慕厭雪的嗓音冷了幾分,用帕子幫她遮住口鼻。

    長穗想問怎么了,一張嘴熱流涌入,她嘗到了血液的腥甜,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流了鼻血。

    感受到長穗的緊張,慕厭雪一手托著她的后頸一手幫她止血,低低安撫,“別怕,已經(jīng)止住了。”

    大概是牢獄里太過干燥,長穗這些日身體損毀跟不上養(yǎng)補,才會無端流鼻血。好在,鼻血沒有流很多,很快止住,慕厭雪換了條干凈的濕帕幫她擦臉,思索著該如何幫她把身體養(yǎng)回來。

    顧慮著長穗的身體,這夜兩人沒有“雙修”,誰知睡到半夜,慕厭雪忽然被懷中的人拱醒,長穗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喃疼。

    “哪里疼?”慕厭雪抱她的手臂輕了些。

    長穗疼到出了冷汗,被慕厭雪喚醒后,急急往他懷中鉆,一邊喊疼一邊說他香,慕厭雪單手擁著她,理了理她的寢衣用薄被將她包裹,安撫親上她的臉頰,“我馬上喚醫(yī)官過來。”

    “不要走——”長穗不肯放他離開。

    她一邊哭一邊貼近他,“不要走……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就不痛了。”

    慕厭雪被她纏的沒有辦法,只能將她從榻上抱起來,走至屏風(fēng)處喚了聲:“知柏。”

    窗外小雨滴答,隔著一段距離,從窗門后傳出的聲音更為微弱,知柏站在門前,遲疑出聲:“公子?”

    慕厭雪正要說話,拱在他懷里的長穗開始不安分起來,延著他的胸膛往下找著什么,慕厭雪險些沒抱住她。

    “不夠……不夠……”極淡的香氣緩解不了她身上的痛感,長穗不管不顧掰開慕厭雪的手臂,想要往他腰側(cè)聞。見她掙扎的實在厲害,慕厭雪將她放了下來,一落地長穗就跪倒他面前,抱緊他的腰身吸聞。

    她所嗅之處,是慕厭雪常年佩戴玉佩的地方。

    而最近,那里佩戴的是一只香囊。

    ……她說他香。

    ……她說只要他抱著,就不會疼了。

    慕厭雪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施力將腰間的人推開,他大步去尋那枚香囊。

    “穗穗。”重新走回長穗身邊,他屈膝蹲下,將那枚泛著刺鼻花香的香囊拎在長穗眼前,緊緊盯著她,“你所說的香,是這個嗎?”

    長穗用他拎著香囊的手按在口鼻,不再往他身上貼,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沒有依賴,沒有情話,長穗喜歡被他抱著,只是因他身上殘留香囊的藥氣,可以緩解她身上的痛感。

    自從慕厭雪將她從牢中帶出,薄情夜再無發(fā)作,沒想到會在這時忽然毒發(fā),不,說不定白日就已經(jīng)發(fā)作過了……長穗的頭疾,也應(yīng)該是因薄情夜引發(fā)。

    “知柏。”

    緩緩收攏掌心,慕厭雪陰冷問道:“張伯仁審?fù)炅藛幔俊?br />
    知柏輕輕推開房門,沒敢往屏風(fēng)后看,將捧著的紙張放到桌面,“這是他的供詞。”

    一字一句,在牢中酷刑的加持下,張伯仁將那晚兩人的對話完整復(fù)述了一遍,不敢遺漏,而那通篇有關(guān)桓凌的字眼,隱現(xiàn)長穗崩潰的過程。

    她的失常不是因慕厭雪的刑罰,不是對他有了懼怕,更不是怕死后的反悔,而是因為桓凌。

    慕厭雪本以為自己有所得到,可好像到頭來,什么也沒得到。

    該怎么辦呢?

    他該……怎么辦呢?

    寫滿黑字的白紙一張張落地,又被靴底踩過。吸入足夠的藥香,長穗又陷入昏睡中,遙遙看著長穗恬靜的睡顏,慕厭雪閉了閉眼睛,攥著香囊緩慢走去浴池,將里面的香料全部倒入水中。

    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可以走了。

    褪去衣袍,慕厭雪邁入水中。無論如何,他要留住長穗,哪怕,用盡手段。

    “……”

    一夜飄搖風(fēng)雨停歇,天亮后,天色依舊陰沉灰敗,堆聚在上空的烏云不散,似在醞釀新一輪的暴雨。

    一覺醒來,長穗渾身酸疼,忘了昨夜發(fā)生的事。她貼在慕厭雪身旁,不時輕嗅蹭上兩下,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你身上好香。”太過濃郁的花香,遮掩了他本身涼薄的冷香。

    慕厭雪垂著眼睫問:“喜歡嗎?”

    談不上太喜歡,她勉強點頭,說:“還好。”

    長穗的唇還是很腫,下唇還有幾條細(xì)細(xì)咬傷,可見昨日失控的慕厭雪有多兇殘,見她還是沒胃口吃東西,慕厭雪找來藥膏幫她涂抹,見長穗嘴巴緊閉,他捏著她的下頜往上抬了抬,“把嘴巴張開。”

    長穗不情不愿微啟,冰涼的指腹裹著藥膏擦上唇瓣,又癢又麻還有些痛。慕厭雪擦涂精細(xì),想到昨日長穗還喊著舌頭痛,他讓長穗的嘴巴張的更大了些,輕輕捏住她的舌尖。

    “嘶……”長穗抓住了他的手臂,袖擺滑落,淺透泛紅的冰花手鏈雜色點點,像是從內(nèi)部有了裂痕。

    慕厭雪淡淡看過一眼,將藥膏涂滿長穗的舌頭,沾了滿手的口涎。

    “很快就好了。”說著安撫的話,他的動作卻慢條斯理遲遲不出,乍一看認(rèn)真又專注,細(xì)瞧又覺得滿是漫不經(jīng)心。

    這一幕直沖眼睛,莫名讓長穗覺得熟悉。好像在某天昏暗的臥房中,她也是張著嘴巴被迫接受慕厭雪的攪弄,男人一本正經(jīng)的動作溫柔又強勢,摻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意,與此刻如出一轍。

    “我……”掰開慕厭雪的手,長穗有些激動道:“我好像想起來了!”

    慕厭雪動作頓住,俯身看向她,“想起了什么?”

    上過藥的唇舌有些口齒不清,滿嘴甜澀,她有好多話想說又說不出來,也不能太確定,“就是覺得眼熟,你先前是不是也這樣幫我上過藥?”

    慕厭雪像是在回憶,沉默后回:“沒有。”

    “沒有嗎?”長穗開始懷疑自己,以為是記錯了,可是,“熟悉感真的好強……”

    “慕厭雪,你……”

    正要多問兩句,慕厭雪出聲打斷她的話,“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未處理。”

    摸了摸她的臉頰,他溫柔著聲音道:“好好休息,我晚些回來陪你用膳。”

    濃郁的藥香透過修長的手指飄入口鼻,長穗的腦袋空了一瞬,呆呆點了下頭,“好。”

    等她回了神,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慕厭雪早已不見蹤影。

    第78章 反向攻略24

    雨過之后,氣溫驟降,刮來的潮風(fēng)帶著濕涼雨氣。

    長穗推開窗扇,看到沉壓在上空的黑云,隱約還能聽到干雷滾過,想來這雨還要下上幾日。

    先前有慕厭雪陪著,她還沒覺得怎樣,如今慕厭雪一走,偌大的寢宮空曠無聲,連個能陪她說話的人都沒有。

    慕厭雪去哪兒了?他有什么事要忙,難道不能讓她跟著嗎?

    長穗并不是粘人的性格,但藥物的刺激近乎讓她退回化人初期的幼兒,再加上蠱毒控制,所以她對慕厭雪有些雛鳥情結(jié)。身處“陌生”之處,她誰也不認(rèn)識誰也不信任,只有跟在慕厭雪身旁,才能感覺安全。

    一個人在房中太悶了,長穗想要出去走走,拉開房門,她的右腳邁出門檻,左腳還沒從房中出來,身側(cè)忽然傳到一道詢問:“殿下要去哪?”

    長穗被嚇了一跳,尋聲看去,只見剛剛還空曠無人的廊道,不知何時立了個人。那人一身黑衣懷中抱劍,與她保持著五步距離,是常常跟在慕厭雪身邊的知柏。

    認(rèn)出他是慕厭雪的人,長穗禮貌回復(fù):“我想出去走走。”

    知柏的臉上沒有表情,“殿下貴體未愈不宜吹風(fēng),公子希望您留在房中靜養(yǎng)。”

    “我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長穗還是想留在外面透透氣,好聲好氣同知柏商量著,“不會走遠(yuǎn),很快就回來。”

    她以為知柏不會拒絕,誰知剛從房中踏出,一只握著長劍的手?jǐn)r住她的去路,知柏公事公辦道:“屬下奉命辦事,還望殿下莫要為難。”

    長穗懵了,“你什么意思?”

    他剛剛明明說的是,慕厭雪希望她留在房中靜養(yǎng),可沒說不讓她出門。隱約能感受到知柏對她的敵意,長穗懷疑自己被針對了,“我要見慕厭雪。”

    知柏點頭,“屬下會代為轉(zhuǎn)達(dá)。”

    見他沒有退讓的意思,長穗冷下聲音,“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

    “讓開。”長穗試圖往前走,卻被知柏死死攔住去路。

    知柏一動不動,只重復(fù)著一句:“殿下請回。”

    長穗并不是好脾性的人,也最討厭被人約束自由,因知柏強硬的態(tài)度,她當(dāng)即就惱了,不管不顧就要往前沖。

    “殿下……”不敢與長穗碰在一起,知柏只能后退。

    他不知長穗是裝傻還是真的不懂,他家公子雖未言明不準(zhǔn)出門,但所謂的靜養(yǎng)本意就是圈禁,知柏之所以守在門外,不就是為了時刻盯著不準(zhǔn)她出來嗎。

    “殿下請回!”知柏臉色難看,握在手中的劍不能拔出,毫無震懾。

    兩人一進(jìn)一退,誰也不愿相讓,看出知柏不敢傷她,長穗索性走的更快,推開他的手臂就往廊上跑。恰是一處拐角,長穗邊跑邊回頭,等看到迎面而來的身影時,來不及剎腳,直接一頭撞了上去。

    “嗚。”鼻間霎時酸麻,長穗捂著口鼻跌蹌踉著往后栽,又被人攔腰撈回。

    身體不受控制的再次貼近,長穗的鼻子又被撞了一下,聽到頭頂上方的聲線冷淡,“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知柏臉色一白,劍丟在地急忙跪下。

    長穗被疼的眼冒淚花,抬頭看到一張熟悉面容,“慕厭雪!”

    慕厭雪垂眸,見她衣裙單薄頭發(fā)都跑亂了,抬手幫她整理碎發(fā),“不是讓你等我回來嗎。”

    他的嗓音放輕了一些,“怎么跑出來了?”

    捂在口鼻的手被拉下,慕厭雪抬起她的下巴端詳,見沒什么大礙,似懲罰般捏了捏她泛紅的鼻尖,“不乖。”

    那些狀告知柏的話滯在喉嚨,長穗從他的語氣中察覺異樣,不太確信的看向他,“是你……要圈禁我嗎?”

    慕厭雪動作一頓,觀察著長穗的表情,“為什么這樣說?”

    長穗:“知柏說是奉了你的命令,要我留在房中靜養(yǎng),可卻不準(zhǔn)我踏出房門,這難道不是圈禁嗎?”

    “慕厭雪,我雖是靈體獸身,但我不是你們認(rèn)知的靈獸寵物,更不需要被人馴化關(guān)在籠子里。”她將自己的喜惡明明白白告訴他,“我不喜歡這樣。”

    這讓她感覺,她沒有被人尊重,更沒有被當(dāng)作人看待。

    慕厭雪沉默下來。

    遠(yuǎn)方隱約又有干雷滾過,吹入廊中的風(fēng)比剛剛更為潮濕,看來又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我想,穗穗大概誤會了。”時間仿佛流逝緩慢,又好像只是眨眼間,慕厭雪突兀發(fā)出一聲笑,收攏手臂將人又往懷中摟了摟,“我可從未想圈禁你,更不會馴化將你關(guān)入籠中。”

    “怎么可以這樣想我呢。”

    他輕輕嘆息著,傾身用寬大的袖擺為她擋風(fēng),將人完完整整籠罩包裹。慕厭雪刻意放柔的嗓音很有迷惑性,“我從未將你當(dāng)作寵物或是旁的,只當(dāng)穗穗……是我的妻……”

    吸入滿鼻花香,長穗緊繃的身體有所放松,想要去看身后的知柏,“是我誤會了嗎?”

    慕厭雪控住她的后頸,沒給她回頭的機會,“近來朝局多變,宮中人多眼雜,知柏是我派來保護(hù)你的,大概是他誤解了我的意思。”

    知柏沉默著沒有辯解,悄悄從廊中退離。

    “穗穗若是不喜歡,以后就不讓他出現(xiàn)了。”

    長穗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哪里說不通,她被慕厭雪又帶回了寢宮,聽到他柔聲哄她,“等你養(yǎng)好了身體,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

    說的她好似紙糊的,其實長穗并沒覺得自己的身體差到風(fēng)吹就倒。

    陰雨天,屋中不如外面敞亮,更何況房中的門窗闔的密不透風(fēng),總讓人有種壓抑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快到午膳時間,慕厭雪詢問長穗有什么想吃的粥菜,長穗沒什么食欲,也不知要吃什么,不太關(guān)心道:“你看著安排吧。”

    豫南王發(fā)動宮亂后,宮中無主全需仰仗慕厭雪,將長穗從牢中接出后,他們索性住在了宮中。長穗的口味單一,從小到大翻來覆去就吃那幾樣?xùn)|西,若無特殊吩咐,御膳房只會照舊。

    這些天長穗幾乎沒吃幾口飯,慕厭雪有心幫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便要來了膳本細(xì)看。

    長穗走到窗前,將閉闔的窗扇再次推開,不等吹幾縷涼風(fēng),身后傳來慕厭雪溫和的命令,“穗穗,把窗闔上。”

    長穗站著未動,“屋里太悶了。”

    “可你現(xiàn)在的身子吹不得風(fēng)。”明明沒有強硬的語氣,明明慕厭雪對她滿是關(guān)心,可長穗無端就是覺得不適,喘不上氣來的感覺愈重,她聽到慕厭雪壓低了聲音:“聽話。”

    長穗不太想關(guān)。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慕厭雪明明是為了她的身體考慮,她卻叛逆心起只感不適。就好像有無形的大掌將她掌控緊盯,她的一言一行都被其所控。

    長穗垂了垂腦袋,努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趕走,在慕厭雪的注視下,緩緩將窗扇闔上。

    嗒嗒——

    有溫?zé)岬囊后w自鼻間溢出,滴落在窗欄濺出血花。

    長穗遲疑摸了摸鼻子,粘稠的血液瞬間沾濕手指,她愣了下,發(fā)現(xiàn)自己又流了鼻血。

    “……”

    不知是不是剛剛被撞傷了,這次的鼻血流的洶涌,慕厭雪捂在她口鼻的帕子很快浸濕,血水滲透順著他的手臂滑落,染污了他玄色的衣袍。

    長穗本是站著,因止血的過程太久,她被慕厭雪撈坐在腿上,糊了半臉的血仰頭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薄唇緊抿面容冰冷,是種她從未見過的肅殺陰戾。

    “你別怕。”以為慕厭雪是被她嚇到了,她用不太干凈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反過來安慰他,“肯定是剛剛撞到的,怪不得我一回來就不舒服。”

    說話間,鼻血流入了她的口中,長穗有被嗆到。慕厭雪將帕子捂得更嚴(yán)實了些,擰著眉臉色陰沉,“閉嘴。”

    他不是有意要兇長穗,只是鼻血長久止不住流了太多,情緒控制不住的煩躁。很快意識到態(tài)度不好,他輕輕拍了拍長穗的后背,放柔聲音哄道:“先不要張嘴,醫(yī)官很快就來。”

    “有什么話等止住血再說。”慕厭雪的聲線本就偏涼,也并不是什么溫和之人,平時同長穗說話都是刻意壓低,如今沒了偽裝聲音極具攻擊清冷,于是他又軟聲補了句:“好不好?”

    不等長穗回答,醫(yī)官便拎著藥箱匆匆進(jìn)來。

    張伯仁還在大牢中關(guān)著,來者是蕭禎。換回一身女醫(yī)官服,她罩著官帽面容柔美,身形也比男裝模樣更為纖瘦。

    免了她的行禮,蕭禎湊上前察看了一番,在長穗鼻中塞了兩粒藥丸。緊接著,她又從藥箱中掏出一瓶藥液,在干凈的濕帕上灑了幾滴,正要往長穗的口鼻遮,一只染血的手將藥帕接過,“我來。”

    慕厭雪接過了藥帕。

    捂了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藥丸融化,長穗的鼻血也止住了。

    慕厭雪的表情好看了一些,用干凈的濕帕幫她擦拭污血,疼惜摸上她的臉頰,“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長穗有些頭暈,無力將身體靠在慕厭雪懷中,神情懨懨。

    蕭禎幫她診過脈,神情凝重思索著什么,聽到長穗說頭暈,她看了眼慕厭雪滿手的血以及丟在地上的數(shù)塊血帕,恭敬解釋,“殿下是失血過多,下官為您開幾副藥便可緩解,沒什么大礙。”

    慕厭雪掃了她一眼,蕭禎很有眼色的退離。

    折騰了這么久,送來的飯菜早就涼了,一桌子飯菜又被抬下去重做,長穗閉眸靠在慕厭雪身上,昏昏欲睡。

    “吃些東西再睡。”慕厭雪幫她理順散落的發(fā)。

    長穗確實也有些餓了,撐著精神等飯菜上桌,第一道很快呈上,是道不知是何肉的葷菜,盤沿擺放著雕花,擺盤精致,長穗微微顰眉,只一看就移開目光。

    之后幾道也皆是葷菜,熱氣騰騰聞著很香,可長穗不僅提不起食欲,反而有些反胃。

    她努力壓下惡心感,直到又一道葷菜上桌,薄薄的肉片切割均勻,上面淋了一層粘稠紅醬,腦海中有什么畫面飛快閃過,長穗再也控制不住,干嘔出聲。

    “怎么了?”慕厭雪輕輕拍打她的后背,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那盤片肉。

    瞳眸微凝,他環(huán)在長穗肩上的手僵了一些,語氣不明下著命令,“穗穗不喜歡,那就把它撤下去。”

    “我們吃其它菜好不好?”

    長穗張口想要說些什么,然而出聲就是干嘔。

    眩暈感加重,腦袋又開始一抽抽發(fā)疼,長穗眼前出現(xiàn)血淋淋的尸體,隱約還能聞到混合著尸臭的肉香,她推開慕厭雪跌跌撞撞跑回內(nèi)室,白著臉道:“我不想吃了。”

    反胃壓過饑餓,長穗現(xiàn)在吃不下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最終,那些菜怎么呈上來的又怎么抬了下去,她一口沒吃,慕厭雪也沒碰一下。

    睡得迷迷糊糊間,長穗感覺慕厭雪站到了榻前,她實在太困,累的睜不開眼睛,所以并不知慕厭雪是何神情又是怎樣的情緒,只知道他靜靜在她面前看了許久,久到她徹底昏睡沒了意識。

    房中燃起清幽雪香,助眠的熏香能讓長穗睡得更沉。

    在她熟睡后,離開的女官又悄聲走入,一番細(xì)致切脈摸查后,蕭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如何?”慕厭雪站在她的身后,聲線冷淡。

    蕭禎組織著語言,“殿下脈沉無力,氣血兩虛,還有陰寒之癥……”

    被關(guān)在苦牢之地還受了刑罰,會出現(xiàn)這些癥狀很正常,早在蕭禎第一次入牢房幫長穗治傷時,就有察覺,只要好生休養(yǎng)喝藥,這些都不是大問題。

    怪就怪在,這些癥狀都不會引發(fā)頭疼失常,更別提什么記憶錯亂,所以之前張伯仁說沒有查出問題,不算欺瞞。

    可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長穗身上還種著薄情夜,此毒發(fā)作時兇烈,雖是蠱毒但能浮于脈象,而自長穗失常,薄情夜卻在她的脈象中消失了……

    若不是長穗的蠱毒昨夜才發(fā)作過,對藥香也能起反應(yīng),蕭禎也會以為薄情夜已經(jīng)解了。

    ——可是,沒有。

    剛剛的切脈摸查,讓蕭禎心中有了不確定的推測,“下官認(rèn)為,薄情夜之所以隱于脈象發(fā)作不穩(wěn),是因淡了毒性,失了原有的威力。”

    “淡了毒性?”慕厭雪瞇了瞇眸,“薄情夜不是無藥可解嗎?”

    蕭禎是張伯仁唯一的女徒,她手中有薄情夜的配方,當(dāng)然也知道此毒無藥可解。她心中有了猜測但不敢說,慕厭雪似想到了什么,輕輕摩擦被長穗咬過的手腕,沒再追問,“繼續(xù)。”

    蕭禎松了口氣,跳過這個話題,繼續(xù)推測長穗頭疼失常的原因,“下官認(rèn)為,殿下的失常也與薄情夜有關(guān),她應(yīng)是在蠱毒發(fā)作疼痛中,又受了太大刺激,大悲大怒,情緒過激一時難以接受,才會……”

    在慕厭雪越來越冷的目光中,蕭禎的聲音弱下,不敢往下說了。

    慕厭雪冷笑了一聲,隨著蕭禎的話,難免又想起張伯仁留下的供詞,只要一想到長穗是因桓凌崩潰,他心中的暴戾情緒就難以壓制。

    “繼續(xù)說。”偏轉(zhuǎn)面容,慕厭雪輕闔眼睛,眉心的細(xì)痕殷紅如血。

    蕭禎哪里還敢說,可有所隱瞞被察覺反而死的更快,她只能硬著頭皮道:“下官覺得,殿下的失常并非癡傻,相反她很是聰慧敏感,有獨立的思考力……”

    與其說長穗瘋了傻了,倒不如說因太過痛苦導(dǎo)致的記憶后退,封鎖了那些痛苦記憶,讓自己回到了最無憂安全得階段。

    慕厭雪與她接觸了這么多天,自然也看出長穗不是腦袋空空的傻子,只是,“她說她是靈物,認(rèn)為自己毛茸茸還會飄,還說有個很厲害的徒弟……這如何解釋?”

    若只是記憶封退,停留在了某個階段,好好的公主,是何時有的這些奇異經(jīng)歷,人都不當(dāng)了。

    “這……”蕭禎想盡了理由,也沒辦法替長穗辯解,她也覺得這些話很是離譜,“可能……殿下話本子看多了?”

    慕厭雪知道,有段時間她確實愛看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本。

    “那頭疾、鼻血不止何解?”

    長穗的鼻子確實被撞傷了,血流不止應(yīng)該就是這個原因,只要好生照看不是問題。至于頭疼……

    話題又繞回了慕厭雪的雷區(qū),蕭禎干巴巴道:“可能、可能是承不住太多痛苦記憶,又記住了蠱毒發(fā)作的痛……總之,還是同薄情夜脫不了干系。”

    “解了殿下身上的蠱毒,頭痛之癥應(yīng)該就能自愈。”

    慕厭雪將目光落在她臉上,“薄情夜,你有解方?”

    蕭禎表情為難,欲言又止,“此毒無藥可解,下官原是沒法子的,但……現(xiàn)在有一法或許可試,沒把握一定能解,但至少能讓蠱毒的毒性淡化近無,哪怕聞不到藥香,也不會痛苦喪命。”

    這本是一件大好事,只是有兩件事還需慕厭雪點了頭,才可施行。

    “大人。”蕭禎提醒,“解了薄情夜緩了殿下的頭疼之癥,殿下的記憶應(yīng)該也會……恢復(fù)。”

    慕厭雪眸色驀地沉下。

    恢復(fù)了記憶,就代表長穗會想起一切,他們之間的爭吵、壓迫、厭惡憎恨……這些記憶的回歸會帶走長穗對他的笑容,她還會這般乖順的窩在他懷中嗎?她,還會愛他嗎?

    慕厭雪不想讓長穗恢復(fù)記憶,他覺得如今的長穗才是最為真實的她,恢復(fù)了記憶,長穗對他只有謊言厭惡,他寧可她永遠(yuǎn)記憶錯亂。

    哪怕得不到她的愛,他也可以用蠱藥控制她。

    “不解蠱毒,會怎樣。”慕厭雪平靜的聲線近乎無情。

    蕭禎怔了下,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回復(fù):“藥香不斷,性命無憂,與常人無異,只是長久往復(fù),會對藥香產(chǎn)生依賴。”

    “依、賴。”慕厭雪輕復(fù)兩字,陰暗見不得光的無邊情欲開始肆意滋生,蠶食著他作為人應(yīng)有的偽善。無意識摸上額心紅痕,他低低喃著,“……讓她依賴我,不好嗎?”

    他巴不得長穗離不開她,最好離了他便活不下去,這樣正合他意。

    蕭禎沒有聽清他呢喃了什么,只是感覺屋內(nèi)的溫度降下,從腳底躥起了一股寒麻。

    外面起了風(fēng),呼嘯的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廊上有人在跑動,蕭禎隱約聽到了雨字。她搓了搓手臂,將后面的話補充完整,“蠱毒不解,殿下的頭疼之癥恐還會發(fā)生,雖可用張師的止痛藥丸緩解,但此藥性猛,久用傷身,不利于殿下的身體恢復(fù)……”

    慕厭雪顰起眉頭,聽出她的話里有話,冷淡喚了她的名字:“蕭禎。”

    蕭禎心里一哆嗦,險些跪在地上。

    低低垂著腦袋,她不敢抬頭看慕厭雪的臉色,只能聽到他陰涼的警告:“話想好了再說,說一半藏一半,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

    他也沒心情去猜。

    蕭禎冷汗淋漓,“下官知錯……”

    她是真的懼怕慕厭雪,不只是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還有他看似冷淡實則狠辣的性情,來之前她去刑獄見過張伯仁,至今心有余悸,生怕說錯做錯落得同樣下場,所以有所猶豫,總想看過慕厭雪的臉色再決定說什么。

    小心思被看穿后,她再也不敢隱藏耍心機,張口正要說話,床帳后發(fā)出低弱嚶y嚀,不安動了兩下。

    是人要醒了嗎?

    慕厭雪示意她噤聲,蕭禎緊繃著身體,連忙放緩呼吸。

    床帳被撩開半面,她看到慕厭雪隱入帳中,俯身似把人摟入了懷中,低低的輕哄是她不曾聽過的溫柔,藏溺深重情Y欲。蕭禎不敢多看,連忙移開視線,忽然有些口干燥熱。

    “隨我出去。”半響后,帳中人又沉沉睡去,慕厭雪掀簾走出臥房。

    見他的臉色已經(jīng)沒那么陰冷,蕭禎微微松氣,一從房中出來,不用慕厭雪開口,她就主動交代,“張師手中的緩?fù)此幫瑁鋵嵤浅鲎韵鹿僦郑@些年我研讀醫(yī)書改制配方數(shù)百遍,想要淡弱藥方的毒性……”

    是藥三分毒,當(dāng)時的她太想成功,才會不顧毒性調(diào)配出烈性緩?fù)此帲瑳]想過張伯仁會搶占她的方子淪為己用,不僅用給數(shù)名朝臣,還拿來讓公主服用。

    這些年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藥丸出事被張伯仁推出來背鍋,事到如今,張伯仁已倒,她也沒了什么顧忌,“若大人信得過,下官有信心做出無傷的緩?fù)此幫瑁蝗币晃端幰!?br />
    不管是什么藥,只要對長穗有益,慕厭雪都會想法子幫她找來。

    “御醫(yī)院正缺一位主事。”冷清清的嗓音自頭頂傳來,蕭禎心跳劇烈,聽到慕厭雪輕飄飄道:“御藥房藏有一處密庫,日后隨你進(jìn)出。”

    她在御醫(yī)院沉浮多年無所出,有張伯仁在她頭上壓著,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官途無望,沒想到夢寐以求之事,竟在今日全部實現(xiàn)。

    蕭禎眼眶發(fā)紅,搖了搖頭,“密庫并無下官要尋的藥引。”

    或許先前她還有所顧忌,但剛剛看到慕厭雪對長穗的在意,蕭禎認(rèn)為她不會有性命之憂了。于是大著膽子問:“大人可是百毒不侵之體?”

    雖是疑問,也是確信。

    慕厭雪瞳色一寒,緩緩對上她的眼睛。

    蕭禎豁出去道:“先前大人遭逢刺殺,張師曾入府為大人看診,發(fā)現(xiàn)大人的傷口沾染劇毒卻安然無事,便有所懷疑。下官猜測,殿□□內(nèi)的薄情夜弱了毒性,也同大人的血液有關(guān),殿下她……她是不是咬過您?”

    目光落在慕厭雪垂落的手臂,寬大的衣袖垂落,遮掩住了他腕上暗紅留疤的齒印,可以想象當(dāng)時長穗咬他的那一口有多狠。

    漫不經(jīng)心撫上腕間齒痕,慕厭雪猜到了所謂的藥引,“你是想要我的血,還是要我的肉,亦或是骨?”

    若不是為了長穗,蕭禎這一句足以為她引來殺身之禍。

    蕭禎擺了擺手,有被慕厭雪的話嚇到,“下官……只需要一點點血就夠了,可、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

    想到長穗日后吃下的藥中,會混著他的血液,慕厭雪彎起唇角道:“只要能醫(yī)好她的頭疾,我的肉也隨你剮。”

    第79章 反向攻略25.

    長穗醒來時,屋內(nèi)光線昏暗,已經(jīng)入夜。

    窗外傳來清晰的雷雨聲,滴答的雨珠重重砸落屋檐,果然又是一場暴雨侵襲。

    “醒了?”清冷的聲線在屋中突兀響起,長穗打了個激靈,這才發(fā)現(xiàn)屋中有人。

    慕厭雪立在窗邊,一襲烏金玄衣與夜色融為一體,披垂的墨絲泛著冷感光澤,面容模糊不清。

    長穗支著手臂坐起身,茫然睡腔,“你站在那做什么?”

    雷雨夜,屋內(nèi)的窗門閉闔更為嚴(yán)密,慕厭雪雖靠窗而站卻是面向床榻,并不是在看雨景。隔著一段距離,她也不知慕厭雪究竟在看什么,又這樣站了多久。

    寒氣順著脊骨攀爬,長穗將自己的不適歸于屋內(nèi)太暗,搓了搓手臂問:“你怎么不燃燈?”

    “會擾你休息。”慕厭雪這樣解釋。

    他從窗前走到榻前,微微傾身去撩長穗的碎發(fā),問:“餓了嗎?”

    長久的睡眠會讓人反應(yīng)遲鈍,更會麻痹觀感。借著朦朧光線,長穗能看到他額心細(xì)長的紅痕,漂亮的雙眸能看清輪廓卻看不入眼底,于是搖了搖頭,“不太餓。”

    只要一想起那些油膩葷腥,她還是提不起食欲。

    “你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泛涼的指腹輕輕摩擦過她的臉龐,有輕微的刺痛感,像是起了繭子。長穗想抓過他的手察看,反倒被他反扣下頜,面容被迫抬高,拉近距離,“我們多少吃一些,好嗎。”

    “可……”長穗是真的不想吃,甚至提起吃飯還有些反胃。

    慕厭雪看出她的排斥,嘆息道:“你這樣我會很擔(dān)心。”

    他是在關(guān)心她。

    長穗咬住唇瓣,硬著頭皮點了頭,“好吧。”

    慕厭雪的呼吸緩了下,昏暗的環(huán)境中,長穗不知他是不是笑了,只感覺額前一溫,聽到他一句似夸半喃的好乖,“我這就去準(zhǔn)備。”

    “等等——”長穗及時拉住了他,“清淡一些就好,千萬不要沾任何葷腥,不然我還會吐。”

    慕厭雪動作微頓,背對著她沒有回身,輕輕吐出一個“好”字。

    慕厭雪離開后,很快有宮婢進(jìn)來燃燈。

    隨著燭火燃起,屋內(nèi)恢復(fù)了明亮,長穗伸了伸手臂,一條腕鏈從袖中躥出,墜著的冰花呈現(xiàn)薄透淡緋,近乎透色,只是冰體中有太多絲線雜色,像是凝結(jié)的紅色蛛網(wǎng)。

    “是……這個顏色嗎?”長穗遲疑摸上冰花。

    這東西從她醒來就戴在腕上,無論怎樣拽扯都取不下來,當(dāng)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記得這吊墜分明是暗紅色,怎么幾日沒注意,就成了透色?

    是她的記憶又開始錯亂了嗎?

    房門被人重新推開,慕厭雪拎著食盒走到榻前。

    “你快看。”長穗將手腕伸到他面前,慕厭雪垂眸去看,看到她細(xì)瘦的手腕近乎蒼白,輕輕一折就斷。

    “看什么?”他將食盒打開,里面盛了一碗糯白花粥,兩碟小菜。

    長穗將手鏈從袖中晃出,指給他看,“這條手鏈會褪色。”

    “你有印象嗎?我記得它原本是暗紅。”

    慕厭雪將目光定在手鏈,發(fā)現(xiàn)上面的吊墜色澤確實又淡了許多。

    這條手鏈,從他認(rèn)識長穗起,就戴在她手中,長穗藏得嚴(yán)實很少會露在袖外,像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寶貝。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慕厭雪終于能近距離細(xì)察,將那朵冰花把在手中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并沒發(fā)現(xiàn)異常。

    微微思索,慕厭雪將手鏈又塞回她的袖中,“先吃飯吧。”

    長穗不情不愿嗯了聲,伸手欲接粥碗,卻被慕厭雪躲開,“我來。”

    她的右手手指上還纏著木夾,行動不便,這兩天塞入肚中的幾口吃食幾乎都是慕厭雪喂的。她不太喜歡這樣,奈何長久不進(jìn)食,渾身綿軟確實也沒多少力氣,就隨著慕厭雪來了。

    花粥甜淡不膩,比她想象中好喝,就是味道有些熟悉,像是以前喝過,并且印象深刻。長穗喝的有些心不在焉,小菜一碰未碰,只喝了幾口就沒了食欲。

    “唔……夠了……”張口間,又一勺粥塞入嘴巴,長穗鼓著臉頰艱難咀嚼,伸手去推慕厭雪的手。

    瓷碗中的粥還剩大半,長穗壓根沒喝多少,慕厭雪試圖讓她多吃一些,耐著性子哄,“再吃幾口。”

    就算語氣溫柔,也掩蓋不了他是在掐著她的臉頰強行喂飯。長穗忽然知道,慕厭雪為何會執(zhí)著于喂她了,自己的飯碗掌控在別人手中,吞什么入口自然也受制于人。

    長穗不喜歡被這樣對待,也是真的吃不下了,捂住嘴巴,她別開面容避開勺子,“真的吃不下了。”

    勺子碰撞在碗壁,聲音清脆,“是不好吃嗎?”

    長穗并不知,花粥和小菜是出自慕厭雪之手,沒點頭也沒搖頭,真是悶著聲音:“還可以吧。”

    還可以,那便是不夠喜歡。

    慕厭雪很早之前就知,長穗喜歡喝花粥,為此他還特意學(xué)過。可惜,沒等他煮給她喝,長穗便變心疏遠(yuǎn)了他,后來他封鎖公主府將她關(guān)在房間,存著惡意煮了碗甜膩花粥,他知道粥不好喝,但還是讓她強行喝完了。

    慕厭雪至今都記得,長穗喝粥時哭的有多可憐,甜粥又燙又甜,她小口小口含著不敢停下,也不知是哭他的羞辱,還是哭粥難以下咽。

    為什么非要惹惱他呢?

    有那么一瞬,慕厭雪是想將粥砸在地上的,他想問問她后不后悔,若不是她的變心戲弄,他們本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他為她而學(xué)的花粥,也該以更好的方式出現(xiàn)在她面前,而非羞辱強迫。

    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慕厭雪還是又為長穗煮了花粥,這次他依舊沒點明粥出自他手,用了心用了愛仔細(xì)盯著火候,得來的卻只有一句還行。

    “你究竟想吃什么?”到底也沒能多塞幾口,慕厭雪將菜碟收回食盒,捏上她的臉頰。

    半碗粥幾口菜,就這個養(yǎng)法幾年也養(yǎng)不回來,慕厭雪從不知道她這么挑嘴,先前也沒見她有這個毛病,不知她是隱藏的太好還是暴L露了本性。

    他是有些氣的,又氣又煩還很是挫敗,因為他知道長穗的挑嘴同他也有關(guān)系,當(dāng)初他發(fā)了多大的狠強逼她低頭,那些恐懼淚水如今就以更大的威力反噬給了他。

    慕厭雪自認(rèn)并沒有做錯,重來一次,他大抵還會選擇相同的手段。明明是長穗先背棄玩弄了他,為何如今遭到報應(yīng)的反而還是他呢。

    上輩子他是欠了她嗎?

    “你吃什么不想吐。”慕厭雪不愿再追究誰對誰錯,就算想追究,記憶錯亂的長穗也給不了他答案。他現(xiàn)在只想讓長穗好好吃飯,既然忘了他們之間的愛恨,那就該忘得一干二凈,就連陰影恐懼也不該留下。

    長穗認(rèn)真想了想,還真想到了,“蘸著露蜜的靈花。”

    慕厭雪看著她,沒什么表情。

    以為自己的要求過分,她退而求其次,“草也可以,太老的不太想吃,至少沾點露水吧,不然太干了……”

    長穗是真的想吃,而慕厭雪只當(dāng)她在胡說八道,扯起唇角,“給你紅燒還是油烹?”

    “還能這樣吃?”長穗長見識了,一本正經(jīng)討論道:“下次可以試試……不過我還是喜歡生食。”

    “是嗎?”

    慕厭雪被她氣笑了,掐起長穗沒有肉的臉頰,俯身間露出精致漂亮的鎖骨,嗓音幽幽,“那你覺得我適合怎么吃呢?”

    “我……”目光從他的臉定在裸L露在外的脖頸,肌膚的手感有多好,長穗最為清楚。吞了吞口水,她弱弱解釋:“我不吃人的。”

    “是嗎?”慕厭雪聲線涼涼,“我看你挺能吃。”

    花花草草都能蘸著露水花蜜生食,吃個人算什么。

    “……”

    一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四五日,雨后天寒,涼風(fēng)刮走殘留夏末,迎來破落荒涼的秋。

    蕭禎順利升任御醫(yī)院主事,她沒有辜負(fù)慕厭雪的信任,很快改制出新的緩?fù)此幫瑁幫柚谢熘絽捬┑难杭吧倭勘∏橐梗嵌疽彩墙馑帲蛲w暗紅冷香馥郁,被稱之血蓮丹。

    因其配方的特殊性,血蓮丹稀有珍貴,蕭禎取來的血只制出十二枚,長穗一日一服,期間再無出現(xiàn)頭疼幻聽之癥,于是在五日后,慕厭雪主動找上蕭禎。

    他要蕭禎繼續(xù)配制血蓮丹。

    血蓮丹需用指腹血,十二枚的制出是慕厭雪劃破了兩根手指,如今指腹上的細(xì)細(xì)傷痕早已結(jié)痂轉(zhuǎn)好,但長穗總說他指腹粗糙刮臉,每每劃過她的皮膚,她都要顫著躲閃。

    所以再取血時,慕厭雪換成了銀針。

    細(xì)細(xì)長長的血針沒入指肉,血霎時而出,每當(dāng)快要凝結(jié),慕厭雪就攪動銀針再深入幾分,未曾想力道太猛,竟將手指扎了對穿。

    “嘖。”看著從指背穿出的細(xì)針,慕厭雪顰眉有些不耐,利落抽針又換了一根手,狠辣果斷的動作仿佛扎的不是自己的手,讓一旁的蕭禎看的手都軟了。

    她懷疑慕厭雪沒有痛覺。

    “夠了,夠了……”見他扎了三根手指還要繼續(xù)扎,蕭禎連忙出聲叫停。

    慕厭雪意猶未盡,“夠了嗎。”

    他將銀針拔出,除了扎出對穿的中指留下米粒大小的血洞,其他兩根手指的血眼細(xì)小難察,觸摸也不會有粗糙之感。

    挺好。

    慕厭雪彎了彎唇角,莫名其妙說了句:“只用血會不會不太夠。”

    蕭禎茫然看向他。

    聽到慕厭雪笑意悠悠問著,“你說,用我的肉……會不會效果更好呢?”

    蕭禎睜大了眼睛,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她想,剛剛是她誤會了,慕厭雪不是沒有痛覺,他根本不是人.

    有了蕭禎的湯藥調(diào)養(yǎng),再加上御廚費盡心思的研究菜譜,一個月之后,長穗臉上的肉終于回來了一些,但依舊瘦弱不愛沾染葷腥。

    為了讓她每天多吃兩口飯,慕厭雪以帶她出宮游玩為條件,要求她每晚多喝一碗雞湯,長穗不情不愿點了頭。

    雖然每晚的雞湯喝的磨蹭痛苦,時有半剩,但在半個月后,慕厭雪還是遵照約定帶她出了宮。

    他特意挑了個碧空如洗的晴天,頭頂?shù)奶栯m燦爛,但往來的風(fēng)還是泛著涼意。考慮到長穗的身體才剛剛好轉(zhuǎn),以防萬一,他讓人帶了件輕便的云紗斗篷。

    長穗有些不情愿,“會熱。”

    慕厭雪把人拉到身前,低眸幫她系緊衣帶,頭也不抬,“不會。”

    相處了一段時日,長穗已經(jīng)習(xí)慣了慕厭雪的霸道強勢,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大多數(shù)她都隨他安排,總歸慕厭雪不會害她。

    “咦?”正抬頭看樹枝上的落鳥,長穗的余光忽然掃到一抹小小人影,然而扭過臉看過去時,墻角空空蕩蕩沒了人影。

    “怎么了?”慕厭雪幫她戴上兜帽。

    “剛剛那里好像有人在偷窺我們。”長穗不確定道:“好像還是個小孩子。”

    順著長穗指的方向,慕厭雪掃去一眼,不咸不淡,“你大概看錯了。”

    “可能吧。”長穗點了點頭,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是長穗記憶錯亂后,第一次踏出宮門,慕厭雪沒準(zhǔn)備走太遠(yuǎn),本想帶她去王城的市集轉(zhuǎn)轉(zhuǎn)就回,誰知馬車行在半道被堵,前方人頭攢動奔著同一個方向而行,隱約還能聽到鑼聲。

    “前面怎么這么熱鬧?”長穗趴在馬車側(cè)窗,探出大半個身子。

    沒等看清楚,就被慕厭雪攔腰撈了回來。

    懲罰般掐上她腰間的軟肉,慕厭雪將人禁錮在懷中,扣著她的后頸問:“出宮前,答應(yīng)過我什么?”

    長穗有瞬間的茫然,在男人危險的俯視下,倏地想起,“要聽你的話?”

    慕厭雪用力咬上她的唇,淡著聲音重復(fù),“跟好我,沒有我的允許,不準(zhǔn)離開半步。”

    “可有記住?”

    長穗躲開他的親吻,小雞啄米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今日是廟會,前方堆堵的人,都是在往廟會趕。

    看到了廟會的熱鬧,長穗怎么可能乖乖跟他去市集,先前的規(guī)劃作廢,慕厭雪只能臨時變更路線,帶著長穗去了廟會。

    一下馬車,長穗便被雜耍吸引,慕厭雪正同知柏吩咐著什么,不過轉(zhuǎn)臉的功夫,長穗已經(jīng)離了他三四步,又被他生生拽回。

    “這就是你口中的記住了?”慕厭雪淡了聲音。

    長穗被他拉回了神,自知理虧,連忙往他身邊貼了貼,“這次真的記住了!”

    記憶錯亂的她近乎白紙,這些天圈困宮中日日只能看到慕厭雪,哪兒見過這些熱鬧場面,難免心生稀罕有些激動。慕厭雪心知,憑她現(xiàn)在的記性,就算他給她復(fù)述百遍,她也會轉(zhuǎn)頭就忘。

    “真該將你綁起來。”慕厭雪低低喃著,抓住她的手與之十指緊扣,將人牢牢鎖在身邊。

    廟會中到處都是人,稍有不慎就會走失沖散。

    擠在人海中,長穗的肩膀被人碰來撞去,慕厭雪只能將人小心護(hù)在懷中。他并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地方,偏偏長穗一改往前,哪里人多她就喜歡往哪里擠,有好幾次,慕厭雪險些沒抓住她。

    “來這里。”道路兩側(cè)是長長的攤鋪,長穗走走停停,停在一處面具攤前,拿起了一只白獸面具。

    她覺得這張面具同她的本體有三分神似,便戴給慕厭雪看。

    面具精致仿真,上面黏著細(xì)軟的絨毛,一張古靈精怪的白貍臉湊到慕厭雪眼前,搖頭晃腦白絨四飄,在近距離的低視下,他看到了面具后的眼睛,半彎含笑,藏著細(xì)碎星芒,還有他的倒影。

    “想要嗎?”摸了摸面具上的軟絨,慕厭雪的嗓音不自覺柔下。

    長穗點頭,“回去改一改,說不定能有六分像。”

    “是嗎。”慕厭雪多掃了幾眼面具,靈動乖馴的模樣確實有長穗幾分神采,同他夢中的黑團(tuán)子毫不相似。

    見兩人穿著不俗,小販心知來了大主顧,熱情招呼,“小娘子好眼光,這白獸面具驅(qū)邪又鎮(zhèn)煞,最適合女子佩戴,還有這張面具,與它是一對兒呢,姑娘不如再給身旁的郎君拿一個?”

    小販?zhǔn)种械拿婢撸且粋兇神惡煞的黑絨獸面,長穗張了張嘴巴,“這……這么丑……”

    怎么就是一對兒了?!

    她不喜歡小販推薦的面具,打算自己給慕厭雪選一個,挑來看去,她拿起角落里一張重工面具,面具只有半張,邊沿雕刻堆疊著鏤空蝴蝶,乍一看精致漂亮,細(xì)看紋路又有些詭異,勾勒組建成靡艷鬼面。

    “這個……”明明未曾見過,長穗心中卻涌上熟悉之感。

    輕踮腳尖,她將面具覆在慕厭雪臉上,慕厭雪輕輕垂落眼睫任由她戴,一暗一明間,長穗又將面具從他臉上摘下。

    【師尊。】

    熟悉的痛感翻涌著攻入識海,長穗又開始幻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我與師尊是在冬日初識,那時島上還在下雪,師尊好霸道摘了我的面具……】

    【不如我們就在冬日成婚?我著紅衣戴上巫蠱族的面具,師尊再為我摘一次好不好?】

    赤色的,慘白的,有畫面開始在眼前飛快閃過。長穗怔怔望著慕厭雪的面容,后退間,聽到小販大聲的夸贊,“哎呀呀,小娘子真會選呀,這是苦厄煞面,驅(qū)邪又鎮(zhèn)煞,最適合男子佩戴,與您那張白獸面具天生絕配吶!”

    手腕被溫暖的大手包裹,觸摸到長穗冰涼的手指,慕厭雪低聲:“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嗎?”

    思緒被拉回,那些奇怪的聲音消散,好似疼痛也是一場幻覺。長穗搖了搖頭,舉著面具問:“你喜歡它嗎?”

    不等慕厭雪回答,身后傳來不屑的哼笑,“苦厄煞面不是巫蠱族的東西嗎?這玩意邪乎的很,還驅(qū)邪鎮(zhèn)煞……不招邪就不錯了!”

    回頭,長穗看到一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對上長穗好奇的目光,他磕巴了一下,“冒,冒犯了,在下只是好心想提醒姑娘,不要被這無良攤販騙了。”

    小販不樂意了,“你這人怎么說話呢,我本本分分做著生意,怎么就騙人了!”

    吵鬧聲招來了少年的姐姐,見自家弟弟死咬著面具不干凈,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苦厄煞面怎么就是邪物了,這是人巫蠱族姑娘成婚時才能佩戴的,不懂不要瞎說!”

    少年不服輸,指著長穗手中的面具嚷嚷,“你好好看看,這張面具是給女子戴的嗎,這是男子的面具!!巫蠱族戴面具的男子有幾個,它不是邪物是什么!”

    女子要被他氣死了,“平時讓你多讀書,你非要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看你是看《啞書》看魔怔了,以后不準(zhǔn)再看了!”

    一邊同小販賠著不是,一邊同長穗道歉,女子揪著少年的衣領(lǐng)匆匆離開,隱約還能聽到少年委屈說著:“分明是你日日在看《啞書》,我不過就是隨你多瞅了眼……你喜……國師……多慘啊……”

    聲音越來越遠(yuǎn),逐漸淹沒在人群中。

    被少年這么一打岔,長穗手中抱著面具,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販還在勸著,“小娘子買下它吧,別聽那小子胡說,這苦厄煞面寓意好的很,你看我這就剩這一個了,買下吧!”

    長穗是有些不想要的,看著這張面具,她渾身都不舒服。正準(zhǔn)備放下,一只修長的手將面具抽走,慕厭雪替她做了決定,“買下罷。”

    “好……吧。”這不過是個微小插曲,并沒有擾長穗的好興致。

    又路過一個攤鋪,長胡子老頭兒晃動著簽筒啪啪作響,見長穗好奇,笑瞇瞇詢問:“可要卜上一卦?”

    長穗剛點了頭,筒中掉出一枚木簽,老頭兒示意她撿起,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老頭兒一看就變了臉色,“這是一支下下簽吶!”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老頭兒神神叨叨道:“此簽講姻緣,有情人難成眷屬,前路荊天棘地兇險無歸,必有一死……萬不可被眼前的假象蒙蔽呀。”

    “這樣吧,我這有開光錦囊一枚,里面有化解之法,只需五十兩……”

    長穗聽得正認(rèn)真,老頭兒手中的竹簽忽被抽走,只聽咔嚓一聲,竹簽斷裂成兩截。慕厭雪將斷簽攥在手中,冷清的嗓音中含著幾分戾氣,“諸天神佛,不過是人的貪嗔妄念,若世間當(dāng)真有靈,毀我所愛也必如此簽。”

    只是,世間會有靈嗎?

    修長的指輕輕一松,斷簽掉落在地,又被靴底無情碾過。老頭兒直接跳了起來,“你竟敢瀆神!不怕遭天譴嗎你!我這還有開光護(hù)身符一枚,你給……”

    話未說完,慕厭雪便掐上老頭兒的脖子,“招搖撞騙膽敢咒到我頭上,你說是我先遭天譴,還是你的神先要了你的命?”

    周圍已經(jīng)圍聚一群人,看到慕厭雪兇煞的惡鬼面,都不敢上前勸阻。

    長穗人還是懵的,她不知先前還溫和平靜的人,怎么會瞬間變臉,還是如此可怕的模樣。見他是真要掐死老頭兒,長穗跑上前阻攔,“別……”

    她抱住慕厭雪的手臂,看到他的指骨青白暴出青筋,被他掐著的人已經(jīng)開始翻白眼。

    “慕厭雪!”長穗慌了,“你是想殺人嗎!”

    第80章 反向攻略26.

    慕厭雪確實想殺了他。

    他無法忍受任何人對他與長穗的否定。

    什么有情人難成眷屬,怎么就必有一死?!會死的人是誰,該死的人又是誰?所謂眼前的假象,是在諷刺他是仗著長穗記憶混亂,才能偷來的短暫溫情嗎?

    騙子。

    該死!

    慕厭雪收緊力道,勢要弄死這個咒晦他的螻蟻,紛亂中,一道清軟慌亂的聲音穿透陰暗浮上耳邊,“慕厭雪,你是要殺人嗎?”

    細(xì)白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企圖掰散他的五指,長穗顫聲:“我有些不舒服……慕厭雪,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

    ……長穗在害怕他。

    她所熟悉的慕厭雪,縱使性冷也是隨和溫柔的,絕不是這般暴戾視人命如草莽的模樣,這讓她感到陌生。

    直到慕厭雪帶著她走出很久,她都有些恍惚不安,遠(yuǎn)離吵嚷的人群,他們停在樹下,慕厭雪捧起她的面容,因情緒的壓抑嗓音發(fā)啞,“是頭又痛了嗎?”

    他的手指發(fā)涼,還帶著微微的顫。

    見長穗臉色發(fā)白,他拿出隨身帶著的瓷瓶,倒出一粒血蓮丹喂到她的唇邊,長穗搖了搖頭,“已經(jīng)好多了。”

    她其實是在騙慕厭雪。

    根本沒什么不舒服,這只是她阻住慕厭雪傷人性命的謊言。見慕厭雪還在看著她,長穗以玩笑的口吻道:“你剛剛有一點點可怕哦。”

    她想說不要生氣了,也不要因為旁人的胡言亂語壞了心情,只要他們問心無愧、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任何流言蜚語都只是笑話。

    只是,不等她將這些話說出來,手腕一緊,慕厭雪直接將她擁入懷中。

    “抱歉……”他抱她的力道極緊,手臂圈攏將人禁錮在懷,是絕對占有的姿態(tài)。情緒還是難以平復(fù),慕厭雪將面容埋在她的項窩,廝磨輕蹭著,“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怕那些胡言亂語為真,怕所謂的一死將他們陰陽永隔,最怕會失去長穗。

    在慕厭雪眼中,并無善惡好壞之分,所做之事也只是憑心意妄為。若長穗肯喜歡他,他并不介意按著她的喜好改變,可長穗不肯給他機會,旁人也總見不得他好。

    “嚇到你了嗎?”慕厭雪低下了嗓音,垂著眼睫輕語,“以后不會了……”

    長穗總罵他是沒有人性的瘋子,不滿他嗜殺成性輕賤人命,她不喜歡的,他都可以改,總歸這些對他都不重要。只要長穗肯留在他身邊,他甚至愿意做個好人,把到手的南榮還給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獻(xiàn)給她。

    長穗的腦袋悶在他懷中,能夠清晰聽到他跳動的心跳,艱難探出腦袋,她安撫般拍了拍慕厭雪的后背,“其實也沒有很怕……”

    “是你先前太溫和了,我還以為你脾性很好,沒想到你還蠻兇的。”如今想來,慕厭雪先前對她的“兇”,不過是陪小孩子過家家。

    長穗認(rèn)同著他,“那個老頭兒說話是挺氣人的,人家算命都往好的說,他怎么一上來就唱衰,還說什么兇險無歸,必有一死……聽得我都害怕了。”

    一聽到“死”字,慕厭雪的呼吸都輕了,摟在她腰上的手臂又緊了些,“你信?”

    長穗遲疑著回:“……不信。”

    占卜之術(shù)本就是信則靈不信則是胡言亂語,全憑個人心意。長穗原是有些信的,就算不信也會持有最起碼的敬畏,但在老頭兒拿出錦囊漫天要價時,她就持了懷疑態(tài)度,沒想到慕厭雪的反應(yīng)比她還激烈,竟直接打人。

    興許是長穗的話撫慰到了他,慕厭雪親了親她的臉頰,柔下聲線,“我的穗穗會長命百歲,喜樂無憂。”

    也會喜歡他。

    長穗被他逗笑了,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學(xué)著他親上他的臉頰,“我們要一起長命百歲!”

    慕厭雪看她的神色深了,將人抵到樹上,他傾身籠罩,吐出的氣息開始繾綣不明,“穗穗的意思是……想讓我一直陪著你嗎?”

    長穗被困在他與樹之間,不等回答,唇C舌便被吮S舐堵住,慕厭雪的唇溫有些發(fā)涼,暴烈的進(jìn)攻后又是溫柔廝磨,長穗因他突兀的舉動亂了陣腳,只能被迫高仰面容,承受他突如其來的纏吻。

    此處偏僻,又有樹蔭掩蓋,并不顯眼。可他們畢竟是在外面,而且還是在廟寺,在這種清靜圣所行親密之事,總是有些肆意妄為,不敬神明。

    “別……”長穗偏了偏面容,想要躲開慕厭雪的親口勿,又被他追著扣住后頸。

    遠(yuǎn)處人群的吵嚷依稀可聞,仿佛正在逼近,長穗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揪皺了他的衣袖,掐上他結(jié)實的臂肉,緊張到亂了呼吸。

    直到嗆咳出聲,慕厭雪才留給她順緩機會,長穗羞的皮膚泛紅,盛著潤霧瞳眸瞪向他,“你過分了!”

    慕厭雪拭去她唇角的水漬,想親又被她躲開,只能啞聲道歉,“情難自控。”

    “我說什么了,你就情難自控……”長穗還有些喘,見無人注意到他們,緊繃羞恥的情緒才有所緩解。

    看到不遠(yuǎn)處矗立的廟宇,她沒好氣扯住他的衣襟,“走,跟我去上香叩拜!”

    身為靈物,長穗敬畏天地尊重自然法則,哪怕記憶錯亂,也是個知禮守法的人,若不是被慕厭雪鉆了空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同他在外面做這種荒唐事,尤其是寺廟。

    先是去捐了香火錢,緊接著去排隊上香,看著前面長長的隊伍,慕厭雪提醒,“要等很久。”

    長穗塞給他三根香,“那也要等。”

    她臉上的緋色還未淡下,起先是被慕厭雪親出來的,后來則是折騰著捐香火錢忙出來的。何必呢?

    慕厭雪不太懂,為何她浪費時間也要去給死物磕頭叩拜,他都不曾受過此等大禮,它們又有什么資格受他叩拜。心中有些不暢,慕厭雪垂下眼睫,漫不經(jīng)心把玩起長穗的手指,“穗穗信世間有神?”

    長穗想了想,沒有明確回,“我信冥冥中皆有定數(shù),無論何時,都不可藐視妄空。”

    也不知是不是認(rèn)同她的言論,慕厭雪沒再開口,只是輕輕笑了幾聲。

    隊伍蔓延到長階之下,沒過多久,他們身后接了密密麻麻的人,即將拐彎到另一道。路過的人見怪不怪,等待的人面色恭敬沒有絲毫不耐,有些還在低念著一會兒要求的心愿。

    慕厭雪身處其中,像是異類,他既不敬神也不愿拜神,卻陪在長穗身邊耐心等待。

    輪到他們?nèi)霃R,近乎用了半個時辰,看著地上爛舊的蒲團(tuán),慕厭雪顰起眉頭,看到長穗先他一步跪了上去。見他干站在原地未動,長穗輕咳中催促,慕厭雪眼皮跳動,屈膝跪下時,俊美的面容已陰郁冷沉。

    承他一拜,全是看長穗的面子,真是給它們臉了。

    他還是先前那句話,諸天神佛,不過是人的貪嗔妄念凝集,人力無法達(dá)及,才會愚蠢到信神拜佛,妄想欲念成真。慕厭雪也有妄求,但他的妄求不需要神佛保佑,比起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信自己。

    想要的,就該自己去奪取搶獲,哪怕不擇手段,哪怕罪孽深重。

    “穗穗。”看著俯首叩拜的長穗,他跪的筆直,深吐一口氣,“你的妄求是什么?”

    是保佑桓凌平安無恙,還是南榮繁盛不衰,亦或者,是盼著他死無葬身之地還她自由?

    長穗動作一頓,被他打斷心中的訴愿,茫然回問:“你在說什么?”

    沒想到都到這里了,他還敢胡想亂言,帶著幾分惱道:“我的妄求是神明恕你不敬,不過想來妄求只能是妄求,像你這樣膽大包天神鬼不忌的高人,我要是神明,都要天降雨雹只追著你砸,讓你看看什么是天高地厚!”

    所以,她的妄求是他……?

    她的叩拜敬畏,是擔(dān)憂神明降罪于他?!

    慕厭雪先是一愣,緊接著笑了出來。看著長穗起身,他學(xué)著她開始慢吞吞的叩拜,起身上香時,聽到一旁的長穗小聲嘟囔:“我剛剛說的都是氣話……千萬不要同傻子計較……”

    手指施力,香柱插入灰爐,慕厭雪思索著安撫她,“只是雨雹的話,我還承得住。”

    “閉嘴!”長穗真想把香灰塞入他嘴里。

    “……”

    時間還早,難得出來一趟,長穗不愿回去,又拉著慕厭雪去逛攤鋪。

    當(dāng)他們再路過那片占卦攤子時,已經(jīng)人去樓空,只剩了張空蕩蕩的破桌子。想起老頭兒哭喊著跑遠(yuǎn)的模樣,長穗摸了摸脖子,“你剛剛……不是真的要掐死他吧?”

    慕厭雪默了瞬,“怎會。”

    他裝作風(fēng)輕云淡的語氣,“嚇嚇?biāo)选!?br />
    “那你裝的可真像,連我都被你騙到了。”得知慕厭雪不是真的要殺人,長穗輕松了不少。想來老頭兒也只是被嚇跑了,慕厭雪一直同她在一起,沒機會來刁難驅(qū)趕。

    “走吧,你不是想去買糖人嗎?”慕厭雪帶著她往前走。

    “等等。”長穗走了兩步,余光掃到破桌的桌角,蹲下x身從里面撿出一枚錦囊,好像是老頭兒口中五十兩的開關(guān)錦囊。

    “里面好像有東西……”想到他說的化解之法,長穗打開錦囊,看到里面塞了一張符紙。

    展開,上面寫著:前世孽緣今世續(xù),不是姻緣莫強求;執(zhí)念深重化為業(yè),所念皆空因果循。

    “這是什么意思?”長穗將符紙拿給慕厭雪看。

    大抵是厭惡至極,只掃過一眼,慕厭雪便將符紙連錦囊扔到地上,淡淡道:“騙人的東西,管它做什么。”

    “可是……”長穗還想說什么,但看慕厭雪臉色不好,終是閉了嘴。

    她并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回攤鋪。

    買了糖人,嘗過了糖葫蘆,長穗又打包了些味道極好的酥糕,感覺恢復(fù)了不少食欲。正愁悶東西太多如何拎,知柏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他們身旁,默默接過自家公子手中的雜物。

    長穗驚訝,“他一直跟著我們?”

    總算能空出手牽長穗,慕厭雪嗯了聲:“只是過來幫我們拎東西。”

    有人幫他們提前把東西買貨運回馬車,長穗沒了負(fù)擔(dān),再看到喜歡的東西沒再猶豫,直接出手。路過書攤,她本無意停留,余光忽然掃到一本暗紅封皮的怪書,名為《啞書》。

    “啞書?”長穗將書拿起,“好怪的名字……又有點耳熟……”

    她問慕厭雪,“我之前看過嗎?”

    慕厭雪提醒她,“面具攤。”

    長穗馬上想起,那對熱心腸的姐弟曾提過這本《啞書》,里面好像提到了苦厄煞面。見長穗有興趣,攤主熱情介紹:“這本《啞書》可是百年古書,據(jù)說是百年前,從北涼王宮逃出的啞女所寫,記載了北涼王朝的興衰覆滅……”

    “一書難求啊,姑娘你是不知有多少人求買《啞書》,現(xiàn)在書市全是亂七八糟的仿本,內(nèi)容胡編亂造難分真假,我這可是花大價錢買來的初始手抄本,別看它破破爛爛字跡不清,但內(nèi)容絕對保真!”

    盡管攤主開出了天價,但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好奇心,長穗還是將《啞書》買了下來。

    他們從頭逛到尾,最后逛到了攤角,長穗注意到桌面擺放著整齊的紅布,好奇問道:“這是什么?”

    攤主是位年老婦人,慈眉善目笑起來很溫柔,“這是月老線,在上面寫上自己與心愛之人的名字,掛到姻緣樹,月老便會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恩愛美滿。”

    順著婦人指的方向,長穗看到一棵巨大古樹,枝干上掛滿了飄動的紅綢。想到神棍老頭兒那句“有情人難成眷屬”,長穗下意識看向慕厭雪。

    慕厭雪在看那棵姻緣樹,注意到長穗的目光,他偏轉(zhuǎn)面容,對著長穗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

    長穗猶豫,“我們……要掛嗎?”

    慕厭雪反問:“穗穗想掛嗎?”

    長穗伸了伸手指,像是在計算自己如今對他的喜歡到了幾根手指,慕厭雪在一旁等著她,“算清楚了嗎?”

    嚴(yán)格來講,她對他的喜歡,還不能掛月老線,但猶豫了再猶豫,長穗還是決定遵照內(nèi)心肆意一回:“掛!為何不掛!你不是我夫君嗎!”

    就算她現(xiàn)在不夠喜歡慕厭雪,想來將來也是要喜歡的,至少先前很喜歡。無論如何,他們身為夫妻,掛個紅線求月老保佑都是正常的,“剛好驅(qū)驅(qū)先前的晦氣。”

    什么無歸必死,什么孽緣姻緣,什么執(zhí)念因果……她用慕厭雪都要平安百歲,順?biāo)鞜o憂。

    買了月老線,找來筆墨,長穗一筆一劃在紅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將筆遞給慕厭雪,“該你了。”

    看著紅綢上的名字,慕厭雪捏著筆沒動,“穗穗當(dāng)真想好了?”

    “這有什么想不好的。”不過是在古樹上掛根紅布。

    慕厭雪抬眸看向她,“聽說這棵姻緣樹靈得很,一旦掛上,我們便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當(dāng)真不悔?”

    長穗有些無語,“你好奇怪。”

    先前不敬神佛,還敢當(dāng)著神像的面說什么妄求,如今不需叩拜上香,只是從樹上掛條月老線,反倒慎重的再三確認(rèn)。

    每一筆勾勒認(rèn)真,慕厭雪羽睫垂落,眉目洇潤柔色,“我是不信神佛。”

    目光微抬,他對上長穗澄澈好奇的打量,用筆尖點上她的鼻頭,“但我信月老會護(hù)佑你我,無人能將我們分開。”

    這并不沖突。

    長穗呆了下,抬手摸上鼻子,抹來一手黑,直接將整張臉抹花了。

    “好啊你……”姻緣樹前都敢欺負(fù)她,這怎么能忍。長穗勝負(fù)欲起,手指浸入墨中攪了攪,朝中樹下的玄衣男子撲去,掛在他的后背揪住他的臉皮,勢要將他整張臉抹黑。

    兩人動靜太大,引來一旁姑娘的捂嘴偷笑,這么俊俏的一張臉都舍得抹,只夸著他們恩愛有活力。

    “有活力”的兩人,最后都變成了大花臉,誰看到都要忍不住笑出來。

    長穗還好,只有鼻頭和側(cè)頰是黑的,慕厭雪總要讓著她,而長穗可不知讓字是何,她是當(dāng)真不心疼慕厭雪漂亮的臉,白皙的臉皮上遍布長穗的指印,像是被貓撓過,隱隱還印著手印。

    “公子……”知柏垂著腦袋遞濕帕?xí)r,都不敢看慕厭雪了。

    接過帕子,慕厭雪先給長穗擦臉,長穗咬著唇瓣努力憋笑,最后還是沒忍住,推開他的臉,“你還是先給自己擦吧。”

    長穗笑著道:“慕厭雪,你現(xiàn)在好好笑……”

    慕厭雪并不惱,執(zhí)意先幫長穗把臉擦干凈,只有在她笑得太大聲時,才掐了掐她的臉,“不覺得我可怕?”

    他是在問曾經(jīng)那個長穗。

    現(xiàn)在的長穗笑出了眼淚,“是可笑……”

    慕厭雪也跟著她笑了,吐出的氣輕了些,“那你便一直笑罷。”

    “笑久一些。”

    不要再對著他哭求尋死了。

    長穗以為慕厭雪是被她氣笑了,在威脅她,連忙擺手說不笑了,“那里有水池,我們?nèi)ハ匆幌础?br />
    已經(jīng)入夜,廟會的人只多不少。

    見不少人放蓮燈,慕厭雪也給長穗買了一盞,小小的蓮花燈中燃著短燭,隱約刻有長歲字樣,“需要許愿嗎?”

    長穗看到,不少人都在閉著眼睛許愿。

    慕厭雪擦干凈了臉,月光下面皮白皙五官精俊,投落在長穗身上的眼瞳熒惑幽幽,好看勾人的像夜色里的妖鬼,盯得長穗不敢對視。

    他說:“隨你。”

    不是敷衍,是極致的縱容寵溺,不受世俗約束。

    長穗捧著蓮燈蹲到河邊,撩了撩水面嘟囔著,“還是許一個吧。”

    正想著許什么愿望好,一片樹葉悠悠落至水面,風(fēng)聲沙沙,在笑嚷的籠蓋下,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穿透黑暗,朝著他們撲刺而來。

    “穗穗——”只聽一聲驚呼,長穗被慕厭雪撲倒在岸邊,鼻梁重重撞上他的肩膀。

    蓮花燈在手中脫落,啪的一聲墜入水中,周圍傳來人群的尖叫跑動,甜腥的血氣在四周漫開。發(fā)生了什么?

    長穗被慕厭雪緊緊護(hù)在懷中,什么也看不到,她試探性去摸慕厭雪的手臂,聲線不自知的發(fā)顫,“你、你還好嗎?”

    慕厭雪的呼吸重了些,幾個吐息后,低啞開口:“我沒事。”

    刺客來的突兀,加之臨時更改路線廟會人多眼雜,慕厭雪帶來的人手防衛(wèi)疏忽,險些釀成大禍。

    “公子,馬車已經(jīng)停在院門。”知柏護(hù)送著他們撤離。

    長穗被慕厭雪打橫抱起,總算能看到廟會中的亂象,十幾名黑衣人舉著刀劍朝他們沖來,又被從天而降的鬼面人攔截。一時間,廟會亂成一團(tuán),眾人紛紛逃竄攤鋪翻倒,還有無辜之人波及受傷,倒在地上掙扎著往外爬。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慕厭雪……”長穗看的發(fā)怔,被慕厭雪按住后頸遮擋雙目,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別怕。”

    長穗抽了抽鼻子,發(fā)出悶悶的嗯聲。

    她不是怕了,只是感覺茫然無措,不知剛剛還好端端的熱鬧廟會,怎么轉(zhuǎn)眼就成了人間煉獄。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憂心,慕厭雪低聲安撫,“我們的人會處理好這里,不會傷及無辜。”

    這樣最好。

    長穗的鼻子有些發(fā)酸,感覺四周的血氣更重了。

    “慕厭雪,你受傷了嗎?”

    知柏正護(hù)著他們穿出人群,慕厭雪沒有馬上回應(yīng),側(cè)身避開撞來的人群,他隔了片刻反問:“怎么了?”

    長穗剛要開口,忽然看到,有血珠滴在了他的肩膀。遲疑觸摸臉頰,長穗在鼻間摸到濕漉漉的痕跡……是她又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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