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溫情攻略21
武考是最累人也是最不需要費腦的考試,共分為三場,分別是考耐力體力、劍術和符箓咒術。
因此間凡世的靈力稀薄,捉妖術士的修為普遍低下,所以學宮中所教習的符箓咒術也都是皮毛,教習先生還是咸寧閣的術士。
符箓咒術的考試不過是走個形式,畢竟術士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只要熟知捉妖避妖的自救流程,都能通過考試,最難的是考體力和耐力。
剛拜師那會兒,長穗覺得暮絳雪體弱人虛,便讓他日日早起跟著閣中術士去晨練,這一堅持便是六年,再加上每日在學宮中的特效訓練,關于體力的考試他輕松過關。
一整個上午的折磨過后,其他人累的氣喘吁吁,嚴重者癱在地上跪地嘔吐,就只有暮絳雪氣息微亂,還能好端端的站立行走,是整場考試的榜首。
最后是劍術考試。
因剛剛考完體力出了一身汗,學宮給考生們留了半個時辰沐浴更衣的時間,每個人都有獨立的臥房修整。
暮絳雪到時,秀琴已經候在屋外,見人來她高興迎上來,“聽說公子又得了魁首,恭喜公子!”
“熱水和新衣都已備好,您吩咐的熏香也提前點上了,隨時可以用膳……”
暮絳雪輕嗯一聲,隨手推開房門,見里面空蕩蕩并無他想見的人,瞳色暗了分,“師尊呢?”
“尊座……”秀琴語調頓住,有些不敢看暮絳雪的表情了,低下頭小聲道:“王儲殿下今日摔傷了腿,尊座著急去看,應該是來不了了。”
作為一國國師,學宮每年都會邀請長穗前來觀考,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的邀貼,是學宮長老托暮絳雪親手轉達,往年長穗從不參加,但今年因為有暮絳雪的緣故,在確定行程安排后,她猶豫片刻,決定觀考最后一場武考,并言明:“我對旁人沒什么興趣,但很好奇這些年你在學宮學到了什么。”
那暮絳雪可不可以認為,長穗是為了來看他,才應下了來學宮觀考?
可話說的漂亮,到頭來又是空歡喜一場,暮絳雪緩慢重復著秀琴的話,“王儲殿下的腿傷了……她要去看……”
空氣中似有無形的尖銳氣流,秀琴莫名有些喘不上氣,她大著膽子去看暮絳雪的臉色,卻見白衣公子噙著一抹溫和淡然的笑,“王儲殿下傷了腿,自然是他最為重要了。”
“就是可惜,學宮的長老們又要失望了。”他們每年都希望長穗能來觀考。
看著暮絳雪含笑溫柔的面容,秀琴話不過腦,突兀補了句:“公子也不要難過,要不是出了意外,尊座必來看您。”
這句話說完她就后悔了。
臉上的笑容似寸寸凝結,暮絳雪輕抬眼睫,用漆黑漂亮的瞳眸盯向她,“我看起來很難過?”
“沒有沒有。”秀琴連忙搖頭。
她聞到了空氣中擴散的雪海香,幽幽泛冷,像是冬日刺骨的霜雪。見暮絳雪褪下了外袍,她連忙接過掛在了屏風后,動作熟練流暢,已經做了六年。
六年前,自從暮絳雪為了救下她們險些喪命,秀琴便改變了對他的態度,甚至一日比一日恭敬起來。反倒是清棋,看似對暮絳雪一如既往的恭敬,但總壓不住那股子警惕,還時常勸她不要和暮絳雪走太近,兩人的角色算是互換了過來。
為什么不能走太近呢?
低著腦袋退出房間,秀琴隱約理解了清棋的告誡,她不是察覺不到暮絳雪的危險,但她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了。
摸著自己涼颼颼的脖子,她心想,暮絳雪是尊座首徒,以后還會是咸寧閣的主子,她想要一直處在咸寧閣的權利中心,除了靠著長穗,暮絳雪便是她最大的靠山。
畢竟,比起她,她覺得自家尊座更寵愛信賴清棋,她近日總做被趕出咸寧閣的噩夢,為了不讓噩夢成真,她必須要為自己鋪墊后路。
她沒有做錯。
想著這些,秀琴嘆了聲氣,開始思考如何讓暮絳雪更為信賴自己.
半個時辰到后,考生們換上干凈舒適的新衣,準備進行最后一場考試。
暮絳雪到時,其他考生正聚在武器庫挑趁手的兵器,有人不滿抱怨著,“為什么非要在這群爛東西里挑,我練了這么多年劍,早就習慣我那把寶貝翠劍了,這武器庫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學宮是沒錢了嗎!”
“長老說是為了公平,畢竟寶劍之間也有差距不是。”
“嘁,這種話你也信。”有知內情的學生道:“其實啊,是為了防止比試中見血,刀劍無眼,有個小擦傷在所難免,就怕一個激動血濺當場,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你這就有點離譜了吧?”
“嘿,你還別不信!往屆就有考生借著武試傷人,聽說那兩人本來就有矛盾,其中一人借著比試報仇,下手太重直接刺穿了那人喉嚨,當時那鮮血灑的……嘖嘖。”
自那之后,太蒼學宮的武試便改了規矩,考生只能挑選武器庫中的特制長劍,也再沒出過意外。
幾人并沒注意到暮絳雪的走近,不知是誰,忽然提起了咸寧閣,“不是說這次國師大人會來觀考嗎?怎么長老們都到齊了,那位還沒出現,架子也太大了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位小國師來不了咯。”
“為何?”
暮絳雪腳步一頓,聽到的回答同秀琴的回答相差無異,看來這件事都已知情。
話題到這原本就該結束了,偏有膽大之人聽熱鬧不嫌事大,悠悠補了句:“要不怎么說人家能當國師呢,有追求有野心,估計再過不久,咱們又該改口了。”
“王兄此話何意?”
身形消瘦的男人不懷好意笑了聲,壓低聲音道:“難道你們都沒聽說嗎?這國師大人和那位有一腿,天天借著醫腿去行齷齪事,有不少宮婢都見過小國師投懷送抱呢。”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幾人只留相熟的幾位好友,小聲道:“聽說那小國師放浪的很,一口一個哥哥喊得親熱,當著宮婢的面都敢摟摟抱抱,背地里見了面還指不定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被稱為王兄的男人挑了下眉,“不提她那身份,這小國師看著還沒咱們大,那腰那臉誰看了忍得住啊,我先前遠遠瞧過一眼,那小臉蛋真是嘶……”
王胡安做出回味的表情,引得幾位好友哈哈大笑。
忽然,有人掃到門邊的白影,在看清來人后,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他連忙戳了戳身旁的人,幾人見暮絳雪來了,紛紛止住了笑,有人臉上甚至還帶了懼意。
他們怕他,王胡安可不怕。
他家也是有錢有勢的大官,背靠趙元齊,自然與咸寧閣不對付。在場中,也只有他有權勢敢與暮絳雪作對,先前他明里暗里刁難過他好些次,這次見人聽了他們的閑話,不怕反而陰陽怪氣的調侃,“呦,絳雪公子,您來的真巧呢。”
往常暮絳雪都不會搭理他,這次竟對他彎唇笑了下,“是挺巧呢。”
他一身雪衣,看起來溫潤無害很好欺負的樣子,像是沒聽到他們剛剛的穢語,微微歪頭好奇問道:“瞧你們笑得那么開心,在聊什么?”
有人打著哈哈想要揭過,偏王胡安是個不安分的主。
想著趙元齊馬上就要回來了,他挺直腰板道:“聊你們家師尊呢。”
“最近宮里的傳言應該聽到了吧?我們都在替你高興啊,要是日后小國師成了王儲妃,你可要代我們道聲喜啊。”說完,他哈哈笑了起來。
暮絳雪就看著他笑,表情淡淡瞧不出喜怒,若是有人細看,會發現在王胡安提到‘王儲妃’這幾個字時,暮絳雪唇角掛起了極其微弱的弧度。
周圍安靜的詭異,王胡安笑了幾聲,才發現周圍考生白著臉無人敢應和,就連親近的幾位好友都一臉難色,瑟縮著不敢靠近他。
“一群膽小的廢物,怕他干什么。”王胡安氣急罵人,“沒了國師他什么也不是,平日里也沒見國師多寵著他,這次還不是拋下他去見……”
后面幾個字到底生了顧忌,他哼了聲沒再開口。
“好了好了,時辰要到了,咱們選完兵器快出去吧。”不敢再讓王胡安說下去,幾人出來打圓場,將人拉了出去。
有膽小者到底是怕受到波及,畢竟不是人人都如王胡安家勢大,見人走的差不多了,他走到暮絳雪面前笑了笑,好聲好氣勸著:“王兄剛剛都是瞎說的,絳雪公子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他就是嫉妒你門門都拿榜首,心里有氣失了言。”
暮絳雪認認真真挑選著兵器,抽出一把鈍而無光的長劍,他輕輕用指腹擦過,“那些謠言,你也聽到過?”
那人一愣,“什么?”
見暮絳雪看向他,他像是被什么寒涼的東西刺到,反應過來有些不自在道:“都是宮里人瞎傳的,國師大人與王儲殿下是義兄妹,頂多是關系好了些,不可能有什么別的……我們都不信……不信的哈。”
叮——
彈指震過劍身,發出陣陣嗡鳴,在陽光的折射下,灰蒙蒙的劍身像是透出了一股凜冽寒光。
暮絳雪順著他的話彎起唇角,“是呢,他們只是兄妹。”
“比試要開始了,我們出去吧。”
“……”
宮里的謠言,長穗并不知情。
為了醫好兄長的腿,她每日奔波在丹房和他的寢宮,做的最親密的舉動也只是幫他擦汗揉腿,而這些對她來說,也只是最正常不過的舉動。
或許是兩人的相處太過自然和諧,又或是在面對趙元凌時,長穗偶爾流露出的小女孩兒行為與往日相差太大,讓宮中的宮婢有了誤會,但遠不該造成如此惡劣污穢的謠言。
趙元凌無意讓長穗知道這些,暗中查探,發現背后的操手是趙元齊的人,在他的宮中,也有被趙元齊收買的探子,故意散步污言穢語毀壞長穗的名聲,只是他還未揪出那些人。
正因如此,他才會苦口勸長穗男女有防,又看出長穗的失落委屈,想要快些讓自己的雙腿恢復,有能力為她遮風擋雨。但他沒想到,趙元齊的膽子這么大,竟敢直接對他出手使絆子。
趙元凌并非意外摔傷,而是有人從中使絆子,讓他故意摔傷扭傷了腿。
“好了,我已經無礙,你不是還要去觀考嗎?再不去就來不及了。”趙元凌靠坐在榻上,臉色有些蒼白。
他并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長穗,只能說是無意摔傷。
長穗也并非頭腦簡單的傻子,隱約能察覺出其中有問題,但又因趙元凌的各種隱瞞,又探不出具體的異常。
“藥膏一日涂抹三次,紅腫不消,千萬不可再下榻了。”拋開雜亂的心思,她細細交代著注意事項。
趙元凌一一應下,催促她快些去太蒼學宮,既然接了邀貼,就不該失了信譽。
看著自家兄長過分紅腫的腳踝,長穗搖了搖頭,“不去了,失信就失信吧。”
她本就不愿湊這種熱鬧。
趙元凌嘆了聲氣,“那暮絳雪呢?”
他道:“這是他最后一場考試,他應該希望你去。”
長穗怔了下,因兄長受傷的事急昏了頭,確實把他給忘了。
低頭,看著只余淺淡雜色的冰晶吊墜,她心中安定許多,“他很乖,分得清輕重緩急,會理解我的。”
先前不是他一直勸她,讓她萬事以王儲為主嗎?這種豁達的胸襟,是君子所為,暮絳雪的惡魂正一點點散去,即將變為透色的吊墜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她并不知,在她說這句話時,太蒼學宮的比試場上,正上演著一場‘廝殺’。
與暮絳雪對考的便是王胡安,兩人纏斗數十招不分勝負,看的幾位長老連連點頭。
王胡安其他方面都差暮絳雪太多,但因出生武將,劍術從小就在練,是他唯一有自信能得榜首的考試。想著這些,他出招更為凌厲,兩把鈍劍糾纏在一起,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叮——
當兩柄劍再次糾纏在一起時,伴隨著摩擦聲,王胡安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怎么辦呢,我有些生氣。”
愣了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身對劍時,兩人的距離拉近,他又聽到句:“真想拔了你的舌頭,再將你剁碎了喂狗,但師尊知道,該要生氣了。”
那怎么辦好呢?
不發泄出那股戾氣,他實在不舒服,甚至在堆積更為暴虐的情緒。
于是,他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那就讓你變成啞巴好了。”
這次,王胡安清晰看到了暮絳雪的唇瓣張合,確認是他在同他說話,那幽幽涼涼的語調,激起他脊背的麻氣,讓他感受到了危險。
太陽高懸于空,伴隨著暮絳雪后撤揚步的動作,雪白的衣袖翻飛,遮掩住長劍散出的凜冽寒光。隨之濺灑的,便是滾燙烈焰般的血珠,呈弧線形噴灑而出。
哧——
鮮血灑了一地,濺灑在暮絳雪的衣衫臉頰,落在地面如一朵朵盛開的紅梅。
王胡安睜大了眼睛,只感覺眼前染了一層血色,他死死瞪著面前的男人。
“嗬……嗬嗬。”王胡安想說些什么,一張嘴吐出滿口鮮血,他不敢置信的伸手摸向喉嚨,摸到了滿手黏膩,脖間似乎多了條細細血線,不疼,但很燙。
砰。
在他一頭栽倒在地時,人群中傳來驚呼,“出事了!殺人了!”
嗒。
染血的長劍掉落在地,暮絳雪像是才回過神來,蹌踉著后退跌倒在地。滿身的鮮血沾染臉頰,他顫著手去擦拭,在雙手的遮掩下,眾人只當他是驚恐到顫動,卻不知雙手之后,他染滿鮮血的面容綻出開懷笑容。
久違的血腥氣。
真好。
第22章 溫情攻略22
“……”
長穗趕來太蒼學宮時,王胡安已經被抬去救治。
暮絳雪被關押入學宮的訓誡室,由幾名長老審訊盤問,大概是被嚇到,暮絳雪全程一言不發,他低頭望著自己染滿鮮血的手,臉上的血跡順著下巴滴答掉落,明明是可怖像,卻被他過分純致昳麗的好相貌柔化,整個人顯得破碎又無辜。
吱——
昏暗的訓誡室中,伴隨著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照入了幾分光亮。幾位長老站起身,“國師大人。”
長穗立在門前,面色冷白,唇瓣微張呼出的氣息微重,平日梳理柔順的頭發已經被風吹亂,隨意披在素袍上。
“怎么回事?”得到學宮的消息,她是直接從兄長那里趕來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事發突然,她來的又倉促,一通疾行使她亂了妝發,全然沒有平日的淡定穩重,她滿腦子都是秀琴驚恐的尖聲:“尊座!出大事了!絳雪公子殺了大司馬家的小公子!”
暮絳雪殺人了!
暮絳雪又殺人了!殺的還是大司馬家的公子!
這是長穗在趕來的路上,唯一得知的消息,此刻她還能偽裝鎮定,全憑腕上的冰花吊墜,并未因此增染色澤。她強行讓自己冷靜,立在門前掃過屋內的眾人,最后她將目光落在那襲染血的白衣上,喊出他的名字:“暮絳雪。”
暮絳雪像是才回過神來,顫著睫毛緩慢抬眸。
“師尊……”他的嗓音低啞極弱,像是氣音。
長穗看著他。
看到他半邊側顏的血污,看清了他濺灑半身的血跡,披散著烏發狼狽不堪,明明是那么的弱勢,但長穗卻不由生出一瞬懼意,恍惚中她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飛快遺忘,于是便只記住了‘玉面修羅’這幾字。
若按以前的脾性,此刻她定要對暮絳雪破口大罵,而如今經歷了凡世幾年,在面對暮絳雪時她有了過分的理智和算計,于是只閉了閉眼睛,盡量平聲靜氣的問他:“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她不愿聽旁人的解釋,只想聽他說。
這是對暮絳雪的信任,也是長穗作為師尊該有的偏心袒護。
果然,這個方法奏效,遲遲不愿開口的暮絳雪,在長穗的靠近下有了波動。只是他的行為著實有把長穗嚇到,因為暮絳雪直接撲過來抱住了她。
平日沒覺得兩人身高差太多,如今隨著暮絳雪的生撲,她被迫一頭悶入小孽徒的懷中,吸了滿口混合著血腥氣的冷香。
身體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幾步,又被暮絳雪的長臂牢牢撈入懷中,他抱住她,以嵌入身體的力道將她擁抱勒緊,俯身埋在她的肩頭喃喃喚著:“師尊。”
“師尊……”
他的嗓音極低,夾雜著顫意噴灑在長穗耳畔,像雪一樣涼,“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他將長穗越抱越緊,將臉埋入她的項窩顫聲:“師尊……我好怕。”
長穗被他身上的冷香熏得頭昏腦漲,險些被他勒斷腰。
敏感的脖頸皮膚被他反復貼蹭噴灑,長穗癢的要去推他,然而手臂也被他勒入懷中。有什么涼涼軟軟的東西,像是蹭到了她的皮膚,長穗打了個激靈用力推人,“你,你先放開我!”
抬手去抓他的衣服,長穗才意識到兩人的體型差,不知不覺間,暮絳雪竟有了成年之態的威壓,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由她俯視的小少年了。
“放肆。”長穗把人從身上揪開,或者說是自己從暮絳雪懷中掙扎出來了。
因呼吸不順,她的面皮到脖間泛起一層薄薄緋意,被暮絳雪貼蹭過的項窩色澤最深,像是擦涂了大片胭脂。頭發比先前更加凌亂,她顧不上整理急忙拉開距離,有些惱火道:“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這么多人看著,她被徒弟生拉硬抱險些撲倒,堂堂國師的威嚴往哪兒擱?
抱過長穗后,暮絳雪的情況恢復了一些,眼神也比先前清明。他跪坐在地上,捂住臉頰,似還有些接受不了武考發生的事,低語著,“師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想殺他,沒有……”
一旁的長老們竊竊私語起來,暮絳雪是什么樣的人,他們教了這么多年自然有所了解,幾人都不相信暮絳雪是有意為之。
但,毫無傷人之力的鈍劍為何會變成見血封喉利刃、為何又恰巧握在他手中抹了王胡安的脖子,這些疑點必須要查清楚。
“既然你無意殺人,那你手中的利劍是從何而來?”有長老提出疑問。
暮絳雪不答。
他只是看著長穗,修長白皙的脖頸蜿蜒出一道血痕,是屬于王胡安的血跡。“師尊。”
他去握長穗掩在袖中的手,以一副虔誠弱勢的姿態解釋,“我已經改好了,我真的無意傷害王公子,你信我嗎?”
長穗被他指間的溫度冰到,不著痕跡掃了眼腕上的冰花吊墜,小指微縮捉住他作亂的手,回:“我信。”
她平著語氣,“但你必須說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暮絳雪的唇角無端揚起,在被長穗捕捉到時,又趨于下落,他低下面容,“我只想解釋給師尊聽。”
這什么毛病?難道是只相信她?
長穗眉梢微顰,雖有所不解,但還是揮了揮手示意幾位長老先出去。
幾位長老與她有著同樣的疑問,因暮絳雪的一系列舉動,其中一位將目光落在兩人交握遮掩的手中,眸中起了幾分怪異,總覺得這對師徒的相處模式哪里讓人覺得怪。
雖有不愿,但看到長穗拿出了留影石做證據,幾人也便沒說什么。
“現在可以說了嗎?”隨著長老們離開,訓誡室只剩長穗和暮絳雪。
昏暗的環境下,極好掩蓋了暮絳雪逐漸淡下的表情,他仍以微顫的嗓音開口,編造出一個無辜全不知情的人設,以最大的程度博取長穗的信任。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長穗發現任何端倪.
暮絳雪說,比試用的劍是在武器庫隨手挑的,至于為何鈍劍變利劍,他并不知情。
之所以與王胡安比試中做出攻擊性即將的動作,是因兩人在比試前發生了小摩擦,這點所有考生都能證實,至于是因何起了摩擦,暮絳雪閉口不言,反倒是在武器庫外候著的秀琴給了長穗答案,其他幾位站隊王儲方的考生也愿作證。
聽到那些污言穢語,說不生氣是假的,長穗恨不能生撕了王胡安那張臭嘴。
她耐著性子查找證據,去了暮絳雪挑劍的武器庫,在那里又找出兩把似鈍又利的劍,看起來放置的時間有些年頭,只是先前運氣好沒被考生們挑走,這次被暮絳雪挑了個正著。
所以,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學宮的責任,若不是學宮對武器庫監管不力,也不會發生今日慘狀。
“可是,暮絳雪在比試中有攻擊性行為是事實……”教授暮絳雪數年的老先生唉聲嘆氣,“剛剛外面傳來了信兒,王胡安這條命保住了,但以后怕是不能開口說話了。”
王胡安雖是王家唯一能入學宮的孩子,但因性情跋扈總愛惹事,并不受大司馬喜愛。可長穗的徒弟抹了他家兒子的脖子,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是打了他的臉,王家并不準備善罷甘休。
“他家還想如何?”長穗冷著臉道:“要不是王胡安先污言穢語,暮絳雪又怎會沖動?這件事告到圣上那里他也不占理,我還要問問他怎么教的兒子!”
多年來,王家站隊趙元齊,一直在找她阿兄的麻煩。
長穗深知大司馬的秉性,知道這件事不扒下她一層皮他不會罷休,什么樣的招數長穗都能接下,唯獨不能忍受他們將手伸向暮絳雪。
若是暮絳雪有個好歹,她的任務還怎么完成?!
長穗并非什么良善大好人,她也根本不是人,雖是純凈的無暇靈體,但她也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既然暮絳雪并未故意殺人又是幫她出氣,那么嘴臭的王胡安因意外變成了啞巴便是活該。
“秀琴。”理清頭緒,長穗的心情好了些。
她命秀琴先送暮絳雪回咸寧閣,特意囑咐:“讓他先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房門。”
秀琴應下,見長穗并不準備同他們一起回去,好奇問道:“尊座不回去嗎?”
“本座倒是想。”長穗還是有些怨氣的。
本來她就夠忙了,現在更是雪上加霜多了一堆事,她按了按額角,“不幫暮絳雪處理完爛攤子,我怎么回去?”
她必須趕在大司馬入宮前,先去圣德女帝那兒告上一狀,關于王儲和國師的清譽,女帝絕不會輕易放過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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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司馬府。
半個時辰前,王胡安院中的醫官才徹底走了個干凈,他悠悠轉醒,看著小廝端著水盆離開的背影,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但無人聽到。
“嗬嗬……”他沒有死!
王胡安用力呼吸著,想起武考場上的一幕幕,暮絳雪陰冷的威脅至今在他耳邊回蕩,讓他忍不住打起寒顫。
那些絕不是錯覺,暮絳雪果然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平日里裝的君子溫雅,實則是個惡毒偽善的神經病!
這不是一場意外,是暮絳雪故意害他!是他故意讓他變成了啞巴,他絕不能放過他!
脖頸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王胡安不顧撕裂的疼痛感,顫顫巍巍跌下床榻。血跡很快滲出紗布,他白著臉呼不出一聲疼,緩慢爬到桌案前佝僂著身體,抓住了紙筆。
他要把,把暮絳雪害他的證據寫下來!
嘶嘶——
在顫巍巍提筆的時候,一縷黑氣悄無聲息出現,纏繞在他腕上凝結成繩,發出蛇魅吐信子的聲音。
嗒。
墨汁從筆尖滴落,染污小片宣紙,王胡安握筆的手開始發麻發僵,他眼睜睜看著那縷黑色霧氣凝成黑蛇的樣子,用赤紅的雙眸冰冷盯著他。
嘶嘶——
黑蛇口吐人言,冷冷念出他的名字:“王——胡——安——”
布滿鱗片的三角頭伸長逼近,黑蛇用身體將他的手臂越纏越緊,纏入血肉留下道道血痕。蛇面直逼他的面門,發出屬于暮絳雪的聲音,陰鷙又含笑,“你,想活命嗎?”
“啊——”
一道嘶啞破碎的慘叫聲,響徹大司馬府。
第二日人人皆知,大司馬家的小公子王胡安,因變成啞巴發了癲,成了口不能言行為失常的傻子。
女帝原本降下的懲罰,因此收回轉到了大司馬身上,就此王家沉寂了好一陣。
等收拾完這些爛攤子,長穗才回到咸寧閣。
雖幫暮絳雪絕了后患,但靜下心來仔細想,她總覺得這件事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蹊蹺。尤其是得知王胡安變成了傻子后,這種怪異感更強,遂在回來后,她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去了暮絳雪的院子。
清棋說,這些天暮絳雪很安靜,遵從她的囑咐未踏出過院落一步,一直待在房中。
順著未關的窗牖,長穗看到他站在桌案前,一襲白衣穿的干凈無瑕,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下,卻莫名有些蕭瑟感。
也不知他低頭在看什么,神情專注又認真,并未發現長穗的到來。
長穗打消直接推門進去的心思,走到偏僻的角落消失無蹤,再出現,便是一只毛茸圓眼睛的小獸,它舔了舔自己蓬松的毛毛,爪爪張開騰空而起,像一只圓滾滾的雪球團子,徑直躍入暮絳雪的窗門。
嗒嗒嗒嗒。
四爪落地,小獸落在了他正低眸、專注凝視的桌案上。
第23章 溫情攻略23
大意了!
四爪貼踩在柔軟的紙張上,感受紙面的濕漉,長穗才察覺自己莽撞了。
她只顧著打個措手不及,想要看看暮絳雪在搞什么幺蛾子,卻完全沒料想暮絳雪可能在干正經事,未干的墨跡沾染上她白凈的皮毛,霎時黑污小片,它緩慢低下腦袋,看著自己臟掉的爪爪一時失了反應。
“歲歲?”暮絳雪對它的出現顯然很意外。
他先是怔住,緊接著嗓音放緩染了笑意,“你怎么來了?”
長穗看著紙張上一行行墨字,耳尖耷拉,用孩童的語調干巴巴問:“你在干什么……”
暮絳雪臉上的笑收斂,垂下眼睫低聲:“師尊教我良善寬仁,我卻造下殺孽,盡管這并非我本意,但錯已犯下,我該贖罪。”
因被禁足院中,他并不知王胡安的情況,以為人已經死了,所以日日在房中抄寫度魂曲。
注意小獸臟污的爪爪,他放下毛筆拿出了帕子,先將自己的手擦拭干凈后,才傾身將小獸抱起。
“別動。”長穗本能的掙扎,卻被暮絳雪用手臂抱緊。
坐在光照充沛的藤椅上,他不顧它爪爪上的墨汁,將它放置在自己的腿上,又重新拿了塊干凈的濕帕幫它擦拭毛發。
溫暖的陽光傾灑在他的身上,如同鍍上柔和的光暈,長穗漸漸停止扭動,她怔怔抬起腦袋,看到暮絳雪長長的眼睫被罩染成金色,本就白皙的皮膚越發耀白,整個人都無害又漂亮。
“好了。”他很細致為長穗擦干凈了墨漬,動作輕柔沒有弄疼她,抬眼間瞳中帶笑,很溫柔的樣子。
“下次不要再這么冒失了。”暮絳雪伸指點了點它的鼻子。
還好他是在謄抄咒曲,若他是在制香或刻木雕,小獸這般沖進來就不會這么好受了。
長穗也知道自己理虧,丟了臉面自然不愿再提這個話題。她動了動被擦拭干凈的爪爪,還存了試探暮絳雪的心思,“這些天你一直在抄度魂曲?”
暮絳雪輕輕嗯了聲。
很顯然,這件事對他造成了極深的影響,每當提及相關話題,暮絳雪眉眼間都會籠上淡淡落寞。
長穗甩了下大尾巴,甩到了他的手背上,在暮絳雪無意抬指抓攏時,又頑劣將尾巴掃開,“那你抄多少遍啦?”
就算被戲弄了,暮絳雪也脾氣很好的沒有計較,他將手指鋪平,任由長穗撩撥逗弄,垂著眼睫回:“已有數百遍。”
那確實足夠誠心。
故意沒提王胡安未死的消息,長穗哼了聲故作不滿,“可是人都死了,你就算抄寫千遍也沒用呀,你可知你給你師尊惹了多大的麻煩?”
暮絳雪自然知曉王胡安是什么身份,所以平日里能避則避,從不與他們發生沖突。但這次……
臉色白了幾分,暮絳雪輕閉眼睫道:“我知道。”
“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愿拖累師尊,若可償命,我愿以死謝罪……”
他的話還沒說完,長穗便打了個激靈,攔住了他后面的話,“打住!”
她倒不知暮絳雪還存了這么危險的想法,急急忙忙道:“你師尊把你養這么大,現在好不容易到你盡孝的時候了,你竟想著自戕逃避,懦弱!無能!”
“你敢死我饒不了你!!”任務進行到現在,她好不容易才將那枚暗紅冰花暖成淡緋,怎能讓人在這個時候死。
見他一片赤誠,不似藏有貓膩的樣子,長穗沒再演戲,直接告知他實情,“放心吧!王胡安沒死,就是受到驚嚇變成了傻子,這件事你師尊都幫你抗下了,你好生在院中裝個三兩月禁閉反思,便可自由出行。”
暮絳雪剛剛的話真的有驚嚇到她,長穗猶豫了下,主動將自己的大尾巴塞到暮絳雪掌心,軟著聲音道:“執心守時信,歲寒終不凋,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完美,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但犯了錯并不可怕,只要堅守本心,便還有救。”
以前,這些話長穗從不稀罕說,也懶得同暮絳雪講,如今她站在師尊的立場上,才知這些教導必不可少,便開始學著自家阿兄的模樣耐心教導,“犯了錯只想著以死逃避,是懦弱極為不負責的行為,你可以一死了之,但你……”
長穗頓了下,嗓音飄了些,“但你想過你在乎的人嗎?你舍得讓她們難過還要幫你收拾爛攤子嗎?”
這些話暮絳雪應是聽了進去。
或者說,自從年少那場死關過后,他一直虛心向學。長睫輕顫了兩下,暮絳雪反問:“誰會在乎我?”
他道:“我死了,師尊會在意嗎?”
長穗想也不想便回:“她當然在意!”
“她是你師尊,自然是最在意你的人,你信不信若是你忽然一命嗚呼,她會把天哭塌下來!”
“這么篤定?”暮絳雪被她惹笑了,竟伸手將她從膝上抱起,與之平視,“說的歲歲好似我師尊似的。”
雙手扣在它的腋窩,暮絳雪將雪白軟軟的一團抱近,仔細端詳著,“說教的語氣也像,眉眼也像……難不成,歲歲當真是我的師尊?”
長穗的心漏了一拍,沒想到小孽障竟這么敏感。
被他探究般的好一通打量,長穗心虛作勢要去撓他的臉,語氣也變得兇巴巴的,“我是你師尊的伴生靈獸,見我如同見你師尊,你喚我一聲師尊奶奶也是對的。”
“而且這些話都是你師尊讓我代給你的,她公事纏身不方便來見你,又擔心你想不開尋短見,特意讓我來開導你一番。你不對我三跪九叩感謝就算了,竟對我如此大不敬!”
“放開我,難道你師尊沒有告訴你,不準隨便碰我嗎!”
眼看著掌心的小獸炸毛,暮絳雪只能將它放開,順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好好好,我錯了,不要生氣。”
他的語氣很是輕飄,隱含著一抹極難察覺的異樣,“我只是開個玩笑,并非有意冒犯。”
“歲歲要吃酥糕嗎?我前些日研究了些新花糕,不如你替我嘗嘗?”
剛剛的話題都太敏感,既然暮絳雪有意避開了,長穗也不會逮著不放。她裝作不愿同他計較的樣子,勉為其難嘗了他做的新糕點,同靈洲界越來越像了……
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見暮絳雪不像有事的樣子,她準備離開再去桓凌那里看看。只是到了臨走時,它的后爪被一只手抓住了,暮絳雪用了些力道將她扯入懷抱,很是失落道:“一定要走嗎?”
“?”長穗歪著腦袋看他,“你還有事?”
看著窗外黑沉的夜色,暮絳雪輕聲嘆息,“我近日夜夜夢魘,總會夢到王胡安血濺武考的樣子,他渾身是血的來找我索命,我在夢中自戕了千萬次都不能化解他的怨恨,已經不敢入睡了。”
長穗迷茫的睜大雙眸,“可是,王胡安沒死呀。”
“他是沒死。”暮絳雪低眸去摸它軟軟的毛發,“但傷害已造成,我……很怕。”
長穗:“?”
他到底想說什么?
唇瓣張口,半響后,暮絳雪才低道:“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歲歲,留下來陪我睡一晚好不好。”
長穗:“……”
這總愛讓人陪睡的毛病是從哪里學的?.
以前在靈洲界,桓凌總愛說她裝反派,明明心軟又善良,卻總愛裝成無情心黑的模樣,還總能讓人一眼看穿。
長穗從不覺得自己心軟。
在很多事情上,她殺伐果斷愛恨分明,王胡安的遭遇她不會同情,親手教出的孽徒犯下了滔天業障她也不會忘。可明明這些她都記得,卻不知怎的,還是稀里糊涂留下來陪暮絳雪了。
大概是失去了大半記憶,又重新教養了暮絳雪數年,眼看著這縷惡魂逐漸變成良善溫仁的君子,她沒辦法再維持冷硬的狠心,偶爾也會念起暮絳雪的好。
她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少年被困在古陣鎖鏈下,在她歪頭看向他時,少年臉上的笑昳麗又張揚,竟比漫天的紅雪還要艷幾分,是她此生難忘的殊色。
她想起在她心智不成熟草率收他為徒時,少年穿著印有她獸紋的霜白宗服,踩著青石板一步步朝她走來,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深記,卻時隔了兩個時空還未忘卻。
她還想起暮絳雪作為她徒弟的日日夜夜,他會為她做好吃的花糕,會幫她收拾爛攤子陪她玩鬧,在不知不覺間,他滲入了她生活的點點滴滴。
記得有次他為她梳發,手巧幫她梳了一個她很心儀的發髻,當時她對著鏡子開心了好久,還拉著暮絳雪幫她挑珠簪,暮絳雪隨手挑了支插入她的發中,在長穗抱怨著說難看時,卻忽然將下巴抵在了她的肩頭。
“師尊。”那時的他已有仙君之名,高出她太多。
明明很少喜人近身,那日他卻反常的俯身貼近,含笑望著鏡中親昵的二人,單手虛攬著她,莫名說了句:“你真的有把我當徒弟嗎?”
后面的記憶,長穗有些模糊了,她不記得自己怎么回答的暮絳雪,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推開他。如今恍然回想,她才后知后覺,暮絳雪在她心中的分量占了極重,竟重到與桓凌那般模糊了距離,樂意與他如此親近。
【你真的有把我當徒弟嗎?】如今再回想這句話,長穗心中難受的厲害。
原來在那時她便用錯了法子,自以為的陪伴親近,在暮絳雪看來不過是毫無邊界輩分的玩樂對象,她沒有把暮絳雪當徒弟,暮絳雪也沒有好好認她這個師尊。
“欸……”沉沉嘆了聲氣,長穗從暮絳雪懷中鉆出,在枕邊蜷縮成一團。
若不是以獸身出現,剛剛說什么她也不會答應這種無禮要求,還被暮絳雪撈入了懷中如今親近。
夜已黑沉,耳邊的呼吸均勻輕緩,暮絳雪已陷入熟睡。
這些天他當真是嚇壞了,長穗剛從他懷里鉆出,他便擰眉開始夢魘,低低喃著,“不……我不想的……”
長穗想裝聽不見,但憶起靈洲界那些舊事,她煩躁的將臉埋入毛發中,悄咪咪將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到了暮絳雪手中。
那些破碎的囈語歇了。
勞累了這些天,困到不行的長穗意識昏沉,很快也睡了過去。
大概是睡前想了太多靈洲界的事,無形中將封閉的記憶撬開了衣角,沉入夢中后,她陷入一處烈火焚燒之地,她穿著殷紅沉重的嫁衣,拎劍在火海中穿行,聽到無數人的哭喊哀嚎。
她記得這幕。
先前她在夢中見過,這是蠻荒龍祖破壞她與桓凌大婚之后的場景。
因先前破開了小部分記憶,這次的場景變得清晰流暢很多,她看清了被破壞焚毀的神劍宗,看到了倒地重傷的桓凌,在桓凌一聲聲的不要回頭中,長穗緩慢轉身,遙遙看清火海中的紅衣男人。
“師尊。”長穗看到了他昳麗精致的面容,彎唇對她露出笑,很溫柔寵溺。
艷紅的衣擺被火風蕩起,與他笑容不符的,是暮絳雪挽弓對準了她的眉心,握弓的手指修長用力,不知沾染著誰的血跡,訴說著他的冷漠狠戾。
或許是迷失在了他的笑容中,長穗怔怔望著他,沒有動作。
數百年師徒之情,她不信他會殺她,所以當暮絳雪噙著笑放手松箭時,那利落無情的動作燙傷了她的眼睛,她眼睜睜看著那支長箭逼近,破碎融入她額心的法印,痛到她整個夢境模糊破碎,發出獸鳴般的嗚咽。
暮絳雪要殺她。
暮絳雪真的要殺了她!!
長穗痛到一個哆嗦,從夢中驚醒。
大概是夢中的觸感太過真實,她竟覺得額心的法印在刺痛灼傷,抬手去捂時,她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變回了人身,身下壓著暮絳雪的衣衫,兩人衣發交纏,她竟枕在了他的臂彎。
當真是驚恐到方寸大亂。
暮絳雪要殺她。
暮絳雪要殺她!!
來不及多想,找回的小部分記憶刺痛了長穗的心臟,讓她反身就要掐暮絳雪的脖子,恨不能把這小孽障掐死。
靈洲界多年,她自認沒有當好師尊,但也從未虧待苛責過暮絳雪,究竟是何愁何怨,讓他會翻臉到至此,不僅毀了她的大婚傷了桓凌,還用如此歹毒的方式殺她!
長穗再一次知曉,自己先前為何會自封記憶了。留著那些記憶,她真的很難控制住情緒。
大概是她的情緒起伏太大,當她將手放在暮絳雪脖子上時,男人悶哼一聲,無意識將手搭在長穗的腕上,迷蒙睜開了眼睛。
“歲歲……”看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長穗,他怔了下,緩慢睜大眼睛,“師尊?”
“你怎么會在這?”
第24章 溫情攻略24
長穗也想問自己,她怎么會在這?
她怎么就一時心軟留下來陪他了呢?!她這種行為和她最厭惡的以德報怨有何區別?
長穗深深呼入一口氣,‘掐’在暮絳雪脖頸上的手指青白,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抑住掐下去的沖動,對著暮絳雪扯出一抹極為牽強的笑。
“我……”她的嗓音微顫,頓了下道:“聽說你近來休息不好,本座來看看你。”
長穗默默告誡自己:要冷靜。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這步,好不容易才將這縷惡魂掰上正途,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換個思路想,若不是她的心軟留宿,可能也不會拾到記憶的碎片。
這么安撫著自己,長穗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將掐脖子的動作硬生生改成了摸脖子。
暮絳雪的體溫涼如玉脂,哪怕是剛剛睡醒,他的皮膚都不如常人溫暖,指腹觸碰到一片滑膩,猶如上好絲綢,只不過這塊絲綢會動,他微仰修長的脖頸,露出更大片的肌膚,有些不解的看著長穗。
他似乎不知道長穗為何摸他的脖子,但任由她為所欲為。
看到他無意間流露的稚純無害,長穗莫名又想掐他了。
為了讓自己的行為顯得不這么像變態,長穗的手指極快劃過他的脖子,落在他松散的衣襟上。
“夜里風涼,注意身體。”她胡亂幫他攏了攏衣襟,將他的鎖骨脖頸遮掩嚴實。
見暮絳雪還在直直盯著她,她掙開被他攥著的手腕,語氣有些不善道:“看什么?”
暮絳雪微微歪了歪頭。
松散的碎發順著他的側顏滑落至衣領中,他的目光從長穗的臉定在她光潔的額頭,錯不及防的靠近拉貼距離,嚇得長穗心里一跳,面上卻沒什么表情,愣是直坐在原地未動。
“師尊。”他抬手摸上長穗的眉心,那枚幽綠的三瓣纏花法印正泛著若隱若現的微光,極為不穩定。
他有些擔憂的斂睫問她,“師尊是身體不舒服嗎?”
近距離的貼近下,長穗聞到他身上的雪氣冷香,好似再逼近一些,他就能親到她的臉頰。
長穗不適應這樣的距離,忍不住將人推開,別開面容道:“我沒事。”
法印的閃爍,可能是因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也與她撿拾到記憶碎片有關。
說沒事是假的,因為找回的記憶碎片,她剛剛眉心疼得厲害,就好似真的被箭穿透過似的,隨著暮絳雪的輕撫,情況才有所好轉。
擔心自己再做出什么失控行為,長穗不敢再從這里久留,留下句‘好好休息’,便匆匆離開了。
臨走時,她還裝樣子給暮絳雪掖了掖被角,暮絳雪怔了下,隨即對長穗彎唇一笑,“師尊也要好好休息。”
“莫要讓我擔心。”
長穗沒吭聲,離開的背影略顯狼狽。
事后,等長穗徹底恢復冷靜理智,再去回憶那段撿回的記憶,從中察覺出些不對勁。
——記憶片段中,暮絳雪手中拿著的那把彎月巨弓是神器居諸,居諸射出的箭是不息。
手指無意識撫上自己腕上的無垢綾,長穗記起居諸不息并非傷人神器,而是掌控時間的法器。在靈洲界這么多年,她雖不知居諸不息的具體用途,但還從未聽說有人用此殺過人,況且……
若那日暮絳雪當真要殺她,那她又是怎樣死里逃生來到了凡世?還能以抗衡的姿態與他簽下契約任務?
盡管不想回憶,但長穗還是又閉上眼睛想這段記憶,從中找尋更有用的細節。
耳邊重燃烈烈赤火,長穗聽到自己難以忍受的哀鳴,她忘不了那股震顫靈魂的痛意,卻并非死亡的抽離,而更像是……某種靈魂枷鎖的破碎。
隱約間,她好似還看到地面閃爍的流光,組成奇異類似陣法的圖騰,眼前是一片片赤紅,她跪倒在地,在糟亂的環境中,好似聽到有誰在說話:
“你看,囚籠碎了。”
長穗猛地睜開眼睛,所以,暮絳雪不是要殺她?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囚籠是什么?地面流光組成的奇怪圖騰又是什么?既然暮絳雪并非要殺她,又為何要對她射出不息箭,他到底要做什么?暮絳雪為何會變成那副樣子,她究竟又是怎樣說服暮絳雪抽離惡魂、與她簽下契約任務的?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海中回蕩,長穗捂住腦袋頭疼的厲害,恨不能立刻恢復全部的記憶。
但記憶的封鎖異常牢固,甚至已經超出她原身應有的能力,可見她封死記憶的決心。
究竟是何種記憶,才會讓她對自己下如此狠手,長穗臉色蒼白,隱約意識到不妙。可不管她再如何著急,封鎖的記憶碎片也不會回歸,她只能暫時將這件事擱置,安撫著自己不急這一時。
至少,她確認了暮絳雪沒有想殺她,她養出的孽徒還沒有到喪心病狂到弒師的地步。
強行讓自己放寬心,也只有這樣,她才能重新堆著笑出現在暮絳雪面前。好在,又有其他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趙元凌的雙腿恢復的越來越好。
趕在最后半年期限的前一天,‘執意’不肯回宮的趙元齊回來了。
多年寺廟沉浮,昔日的張揚少年穿著素白僧袍,手持佛珠洗去了滿身殺戾,身姿抽長瘦了一大圈。
一見到圣德女帝,他便哭著跪倒在地,淚水順著右眼滴滴滑落,用不會哭永遠空洞的黑曜珠義眼凝著女帝,哽咽道:“母后,兒臣回來了。”
若不是知曉他背后搞的小動作,長穗還真被他騙過去了。
尤其是趙元齊在看到桓凌時,跪過來磕頭請罪,將悔恨愧疚演到毫無尊嚴,賺足了一大群人的好感。圣德女帝欣慰道:“齊兒長大了。”
長穗暗暗嗤了一聲。
在無人看到的暗處,她看到趙元齊抬著淚眸森寒凝向她,黑曜珠充斥入他的眼眶,陰邪幽幽。
趙元齊確實長大了。
懂得了掩蓋自己的野心殺戾,變得更可怕了。
到了半年之期的最后一天,在萬眾矚目下,趙元凌身著華服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踩著猩紅的地毯一步步走上朝堂,站到了圣德女帝身側。
在長穗的精心調理下,他的雙腿已經康復,除陰雨天會疼痛難忍,平日里走路能做到與常人無異,跑跳也沒有問題。
至此,趙元凌的王儲之位徹底坐穩,朝堂之中暗流涌動。
興許是強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落了,之后沒多久,女帝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伴隨著冬雪到來,她的頭疾又開始復發,已經日漸影響上朝,便讓王儲代為處理朝政。
這件事引來多方不滿,暗地里少不了一番作妖使絆子,讓人奇怪的是,趙元齊方竟毫無動作,安靜到詭異,引來長穗的警惕。
“必須加強守衛。”
深夜,王儲宮書房中,長穗托著腮凝眉,“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現在按兵不動,后面一定會有大動作。”
趙元凌坐在她的對面,手中捏著未批的奏折,認真傾聽她說著話,“我已在宮中增添了人手,女帝那邊也設了護防,再過幾天,我會找機會新插一批探子過去。”
長穗還是不放心,“這些年趙元齊藏在寺廟里,學了不少陰邪術法,他身邊還有個修為高深的妖人,若是那妖人出手,這些人怕是護不住。”
她愁到不行,臉頰的肉堆積到一起,像只吃鼓臉頰的小松鼠,不放心道:“我還是從閣里調些人手過來吧。”
趙元凌彎了彎唇,拿起桌案上的海棠甜果遞給她,語氣很是寵溺,“好,你看著安排。”
“但不要調離太多術士,以免引起他的警覺。”
長穗嗯嗯點著頭,張嘴嗷嗚一口咬住果子,毫無外人面前該有的國師姿態。
“好甜。”見她也不伸手,就這么就著趙元凌的手啃了起來,趙元凌生出在喂小動物的錯覺,莫名覺得眼前的長穗像極了歲歲,正搖著尾巴對他撒嬌。
長穗再一口咬上果子時,他用了些力道將果子塞入她口中,有些失笑道:“自己拿著,我還要批折子。”
看這個桌案上高摞的折子,長穗后知后覺自己耽誤了阿兄的時間,聲音弱了幾度,“還有這么多……要今晚全部批完嗎?”
趙元凌嗯了聲:“明日上朝要處理。”
長穗趴在了桌子上,恍惚又憶起過往,在靈洲界,桓凌身為神劍宗掌執時也時常忙到深夜,長穗便化作獸形窩在他的膝上打盹,偶爾桓凌累了,就會摸摸她的腦袋耳朵,嘆息道:“有時,真羨慕你。”
長穗也挺羨慕自己的,羨慕自己有個好兄長,還羨慕兄長有那么好的妹妹,日日陪他到深夜還不離不棄。
“阿兄……”情緒上頭,長穗剛動了留下來陪伴的念頭,幾聲敲門聲響起,“殿下,國師大人,絳雪公子求見。”
他來干什么?
趙元凌扭了扭酸麻的手腕,搖了搖頭,“這么晚不回去,你那徒弟怕是擔心了。”
“回去吧。”他開玩笑的趕著人,“再賴在我這里不走,一會兒清棋和秀琴都要過來要人了。”
想到如今他們的關系,長穗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情緒低落嗯了聲。
“等等。”
才站起身,趙元凌又將她喊住,指了指桌案上的甜果道:“把這些帶回去。”
想到桓凌并不愛吃甜,長穗反應了一下,“這些……阿兄不會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吧?”
趙元凌頭也不抬,“不是,是喂歲歲的。”
歲歲神出鬼沒,時常幾月不現身,等它來吃這果子早就爛透了,何況她不就是歲歲嗎?
雖然成了凡胎,但桓凌這愛說反話的毛病倒半分沒改,總是口是心非嘴硬的厲害,長穗噗嗤笑出聲,心情大好,“那我就替歲歲收下啦。”
她將甜果連帶著琉璃果碟一起抱起,有些頑皮的趴近,“順便,替歲歲謝過王儲哥哥。”
趙元凌沒壓住笑,低咳幾聲趕著人,“快走。”
“……”
從溫暖的書房出來,長穗才發現外面變天了。
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小雪,地面濕漉打滑,風中是潮濕的寒刃。
暮絳雪撐傘站在樹下,隨著房門打開的聲音,抬眸望了過去。
穿著素裙的姑娘心情似乎很好,幾步路走出來都壓不住雀躍,她懷中抱著一碟果子,噙著笑將房門輕輕掩上,若不是門外還有人守著,她大概會原地蹦跳轉圈,唇邊的笑久久不散。
寒風刮來,她護住懷中的果碟縮了縮脖子,裙擺被風吹亂。
大概是覺得這樣有失威嚴,她急急將裙擺下壓,明明很愉悅卻硬抿起唇瓣,導致唇角弧度上揚,毫無平日里裝出的老成嚴肅。
這大概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暮絳雪將目光落在她的裙擺,想她可能更適合穿鮮亮的衣裙,不過這樣一來,這副少女姿態便毫無國師威嚴了。
在長穗將目光投來的前一息,暮絳雪出聲:“師尊。”
他從陰影中走出來,撐著傘走到檐下,將大半傘身偏向臺階上的人,對著她伸出手,“走罷,我們回去。”
長穗有些驚訝,看了看暮絳雪的面容,又低頭去看臺階。
自己站在臺階之上,竟才能和暮絳雪齊平對視,他這是……又長高了?!
看著暮絳雪伸來的手,她沒太理解,以為他是想學小太監攙扶女帝下臺階,便遲疑將他的掌心一翻,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暮絳雪動作一頓。
長穗不解,“怎么了?”
小雪連綿,順著傘身窸窸窣窣下落,傘內傘外像是隔絕出兩個世界。
夜風蕩起暮絳雪寬大的絨氅,隱現精美繡紋,他定了下,勾著唇角回:“沒事。”
隨即將手腕一翻,直接將手背上的手抓入掌心,溫聲解釋著,“雪夜路滑,師尊當心腳下。”
長穗:“……”
她好像是會錯了意。
第25章 溫情攻略25
長穗好歹是靈物,再不濟也比凡胎強,所以并不習慣被人牽著走。
盡管雪天路滑,但長穗也不至于沒人攙扶就摔個狗啃泥,沒一會兒便將手從暮絳雪掌心掙出,暮絳雪偏頭看了看她,沒有強求。
“師尊手中拿的什么?”
“海棠甜果。”
兩人并肩走在宮道,兩側是朱墻碧瓦,每隔幾步掛有七彩琉球燈,硬生生將森冷威嚴的王宮襯出幾分暖意。
不時有巡夜的侍衛途徑,見到他們默默行禮,兩人就這么安靜走了片刻,暮絳雪又問:“是王儲殿下送的嗎?”
今夜的長穗心情實在是好,當著自家徒弟的面,她也沒有太過遮掩情緒,便點了點頭,“知道我喜甜果,阿兄特意為我尋來的。”
她的笑容并未像剛剛那般外放,但卻能讓人一眼感受到她的喜悅。
暮絳雪像是被她的情緒感染,也彎起唇角笑了,嗓音輕輕道:“王儲殿下對師尊真好呢。”
她的哥哥,當然好呀。
長穗沒有反駁,默默將這句夸贊承下。
白日還沒那么冷,長穗出門的著急,并未披羽氅,如今走著夜路才察覺到刺骨冷意。她將甜果又往懷中埋了埋,嘶了聲,揉了揉凍紅的鼻子,望著黑沉沉的夜色道:“怎得忽然這么冷了。”
這股陰寒之感,似乎有些超出冬日該有的冷意了。
在長穗沉思間,暮絳雪突兀出聲:“師尊很冷嗎?”
“拿著。”不等長穗回答,空閑的右手被塞進黑玉傘柄。
她一時沒拿穩,傘身傾斜,簌簌雪花席卷撲面,長穗忙將傘柄抓牢,看到暮絳雪長身直立站在傘外,正在解絨氅上的系帶。
“你……”清冽幽冷的雪香氣襲來,暮絳雪將脫下來的披衣攏在了長穗身上,將她人連腦袋一起裹在厚實的絨氅中。
寒意驅散,衣服中沾染著主人殘留的溫度,瞬間暖化長穗涼透的身體。
“這樣,還冷嗎?”暮絳雪垂睫幫她理順肩頭的白狐絨,寬大的兜帽下,長穗小臉雪白,白中還透著被凍出來的緋紅。
長穗確實不冷了。
這衣服連帶著她懷中的甜果也包裹住了,很舒適。但隨之而來的,是種無處安放的措亂,那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長穗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披衣,低頭的動作導致大半張臉埋入狐絨中,吸了滿鼻雪香。她又抬頭去看暮絳雪,見他內里只穿了一件白緋窄袖袍服,白皙的膚色不見血氣,總算憋出一句:“你怎么辦?”
深夜已至,大多數宮門都已宵禁封門,他們要繞很遠的宮道回閣,衣服給她了,他怎么辦?
暮絳雪似沒想到長穗會關心他,眉梢微挑,他搖了搖頭,“我不冷。”
想到他特殊的體質,見他也確實不像被凍到的樣子,長穗抓了抓衣擺,“那……”
做不來官場上那些客套的假推拒,長穗覺得,自己該坦然受下自家徒弟的披衣。奇怪的是,這明明是件很微小的事,可不知怎得,她竟有些糾結。
她在糾結不適什么呢?
似看出長穗的心不在焉,暮絳雪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師尊在想什么?”
“沒,沒什么。”長穗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對他牽強笑了笑,補了句:“多謝。”
這還是長穗頭一次對他道謝,客氣到疏離,可見她有多不適應這番親近舉動。
暮絳雪神色未變,像是沒察覺出問題,反而笑了下道:“謝倒不必了,弟子照顧師尊是應該的,不過——”
語調微頓,他掃了眼長穗身上的絨氅,“我想借機向師尊討一件東西。”
聽到他有所求,長穗反倒松了口氣,好像身上的披衣沒那么沉重了,她笑著問:“你想要什么?”
暮絳雪:“海棠甜果。”
“什么?”長穗以為自己聽錯了。
暮絳雪悠悠解釋:“聽說這果子千金難求,徒兒早已饞久,想嘗嘗這果子究竟是何滋味。”
長穗聽愣了,她怎么不知道暮絳雪還喜歡吃這東西?她記得他并非是口腹欲重之人啊。
不知是哪座宮殿的飛檐上掛了銅鈴,風來時叮叮作響。見長穗傻呆呆看著他也不吭聲,暮絳雪微微瞇眸,開玩笑道:“師尊不會不舍得吧?”
長穗倒也沒那么小氣,“怎么會。”
碟子里共五顆果子,她從中挑出枚又大又紅的果子塞給他,表現的很是大方。
拳頭大的果子,落在暮絳雪掌心卻可以輕松籠罩,他重新接過傘柄為長穗遮擋風雪,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學著她也吐出了句:“多謝師尊。”
長穗沒接話,見他只將果子把弄在手中,忍不住問:“你不吃嗎?”
暮絳雪淡聲:“回去會慢慢品嘗。”
長穗哦了聲,沒再說話。
月白色大氅在燭燈下泛著微微光澤,質感柔軟細膩,看起來昂貴漂亮。只是這絨氅是按暮絳雪的體型而制,披在長穗身上實在撐不起來,大半截拖在地上。
等回到咸寧閣,她脫下衣服準備還給暮絳雪時,才發現尾端被雪水沾染。
“等洗干凈再給你送去吧。”長穗有些過意不去。
暮絳雪眸色微閃,說了聲:“好。”
目送長穗回了房間,他才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行去。
夜已深,咸寧閣中寂靜無聲。
暮絳雪踏上蜿蜒無人的長廊,比之剛剛在長穗面前的穩重,腳步變得輕漫,有一下沒一下拋擲著手中的甜果。
啪。
紅彤彤的果實被拋高,又穩穩落在他的掌心。像是等不及了,他捏著海棠果忽然咬了一口,唇齒間留下的膩感讓他微微顰眉。
真是令人作嘔的味道。
手指微松,海棠果朝著地面墜去。然而不等墜地粉碎,一縷黑氣將它圈起,黑霧中現出一抹蛇影,張開血盆大口,直接一口將果子吞入口中。
暮絳雪腳步一停。
視線緩緩垂落,他面無表情凝著腳下的黑霧,語氣很緩,“你也喜歡吃?”
嘶嘶——
明明暮絳雪沒做過多的反應,那團黑霧卻嚇得開始發顫,黑霧逐漸凝聚成通體黝黑的黑蛇,它將東西又吐了出來,討好盤住暮絳雪的身體。
暮絳雪表情緩了些,施恩般摸了摸它的腦袋,“乖。”
一腳將東西碾碎,他用很溫柔的語氣呢喃:“你不該喜歡,師尊更不該喜歡。”
這種卑賤骯臟的東西,配不上他家師尊的。
“……”
海棠甜果能存放數十天,放置時間越久越甜膩,還可用其果肉釀酒。
手中還剩四枚果子,長穗準備留兩個釀酒,剩下的留著慢慢品嘗,她都已經幻想釀出的果酒有多好喝了,第二天天亮便去找壇子釀酒,誰知就這一小會兒功夫,咸寧閣就出了事。
咚,咚——
掛懸在高樓之上的沉鐘敲響,咸寧閣上空緩緩籠上一層結界。
聽到鐘響,長穗拎著壇子急匆匆回了咸寧閣,只見閣中亂做一團,數不清的妖靈破塔而出,兇煞朝著宮外飛去,又被結界攔回。
長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拽住一個正在捉妖靈的術士,氣急問著:“這是怎么回事?!”
一見是長穗,小術士嚇得險些跪倒在地,他結結巴巴道:“是、是是鎮妖塔無故崩塌了一角,這些妖靈都順著破洞跑出來了……”
長穗冷聲:“鎮妖塔是玄石打造,無緣無故怎么會塌?”
況且,塔身有長穗布下的陣法,沒點厲害修為,拿著劍劈塔都不見得留下刀痕,定是有什么東西故意破壞了鎮妖塔。
此刻追查這些無用,最重要的是先修復鎮妖塔,將這些亂竄的妖靈抓回去。
長穗直奔鎮妖塔,發現那處已經有術士在修復,為首之人一襲白衣,正有條不紊安排著眾人圍堵缺口,有人支撐不住,蹌踉退后,被他一把扶住,術士擦著汗道:“公子,缺口太大了,那些孽障一直往外沖,我們擋不住啊。”
暮絳雪顰眉,“堵不住也要堵。”
這些年里,長穗什么都教他,唯獨不教他術法咒術,他僅會的符箓術,還是從太蒼學宮習得,但沒有運用的能力。
微微沉思后,他讓幾名術士退后,從袖中抽出一枚符紙,“我來試試。”
本欲上前的長穗腳步一停,看到暮絳雪不太熟練畫出符紋,明黃的紙符騰空,極快朝著缺口而去。
“有用!擋住了!”有術士驚呼道,明顯感覺塔中妖靈的沖擊弱了。
長穗心中掀起滔天海浪,并不覺得喜悅,甚至生出巨大的危機感。
他什么時候學會的符箓術?他還學了什么?她不是告訴過他,不準學這些嗎?!
當再一張符紙騰空時,長穗閃身出現,將符紙夾在了手中。
見到長穗,術士們明顯松了口氣,“尊座回來了!”
安排眾人去捉妖靈,長穗利落出手封住了缺口,阻擋住更多的妖靈沖出。她看了眼塔身破開的大洞,確定這并非是意外崩塌,而是人為。
“師尊。”暮絳雪走到了她身邊。
長穗手中還夾著那張符,聞言將手抬到他眼前,語氣實在稱不上好,“從太蒼學宮學的?”
暮絳雪怔了下,緩慢搖了搖頭,“是看書自學。”
“什么書?在哪里尋來的?”
暮絳雪:“咸寧閣藏書樓。”
那里確實放了不少修習術法的書,只要是閣中術士都可進入,暮絳雪是長穗的徒弟,自然也無人敢攔。
沒有人教,看書自學能學成這個水平,這縷惡魂的本尊不愧有覆滅靈洲界的能力。長穗說不出是氣還是羨慕,冷著聲音訓斥:“本座不是告訴過你,不準你學嗎?”
“你把本座的話都當耳旁風?!”
長穗說過的話,暮絳雪有哪句敢不聽,只是有一事他至今想不明白,故意借這個機會暴.露問出,“我不懂,我為何不能修習術法?”
抬眸,他用黑沉沉的眼睛盯視長穗,嗓音平靜凌凌,“既然師尊有意讓我接手咸寧閣,又為何不肯教我術法,咸寧閣是術士之首,師尊掌管千萬捉妖術士,難道不知這其中之重?”
若他手無寸鐵毫無修為捉妖能力,手底下的術士們又憑何服從他的命令?
暮絳雪微弱勾起唇角,望著破開裂口的鎮妖塔笑了聲:“總覺得,師尊在有意無意的提防我,這么多年了,師尊始終放心不下我嗎?”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長穗的內心。
長穗慌了一瞬,本是訓斥卻反被質問一通。張了張口,她將手中的符紙捏碎丟在地上,有些惱火道:“究竟是你是師尊還是我是師尊!若我做什么事都要解釋,豈不是要累死。”
她承認,她在提防他。
哪怕冰花吊墜逐漸變得通透,卻始不敢再讓暮絳雪觸碰術法,這是她給自己留下的另一條后退。
難道她不知道,沒有修為在咸寧閣沒辦法服眾嗎?不然她為何要將他送去太蒼學宮,又為何讓他自小跟在術士堆里操練、將閣中大半事物都交由他處理?
她知道這條路難走,可是她沒辦法放任暮絳雪肆意強大。先前她還覺得愧疚,如今見他自學都能使出這種本事,她更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在閣中妖靈亂竄一派混亂的景象下,兩人的爭吵并不顯眼,但周圍人都能看出,他們有了爭執。
術士們都很有眼色的遠離,生怕聽到什么不該聽的,這時,一道弱弱的聲音傳來,“尊座,絳雪公子。”
兩人同時看過來,一個怒氣沖沖,一個眼神冷淡。
“那個……”秀琴縮了縮脖子,指了指不遠處,“清棋捉到了毀壞鎮妖塔放出妖靈的術士,想問問您該如何處置?”
長穗捕捉到關鍵字:術士。
目光隨著秀琴所指的方向看去,長穗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第26章 溫情攻略26.
這世間的妖魔殺不盡,除了那些罪大惡極的妖魔會被當場誅殺,對于一些小偷小摸沒有犯過大罪惡的妖魔,長穗一般都是奪去內丹將它們打入鎮妖塔關押,有些能收為己用。
破壞鎮妖塔的術士名為祝屹,是清棋手底下的人,為人溫良寬厚,也算是長穗的親信。
前些時日,他外出任務為了救人受了傷,長穗便將他從捉妖前線調回,回到閣中看守鎮妖塔。
清棋說,祝屹是主動來找她認罪的。
在看守鎮妖塔的這些天里,他愛上了塔中的一只三尾狐妖,狐妖柔弱可憐看起來很單純,他一時受蠱惑,錯信了狐妖口中的誤抓,將它偷偷放了出來。
誰知,三尾狐妖剛出來便變了臉,還自斷兩尾出手毀壞了鎮妖塔,想要放出塔中其他妖魔禍亂世間,還險些將祝屹打死。
看著被自己搞成一團糟的咸寧閣,祝屹眸光黯淡跪坐在地上,他口口喃喃著,“她騙了我,一直在騙我,她根本不愛我……”
除了關押一些小偷小摸的妖魔,塔中其實還會封印一些由珍惜異獸幻化的妖魔,三尾妖狐便是其中一只。
若長穗沒有記錯的話,這只三尾妖狐原是一對,三尾妖狐夫婦在村莊中為非作歹,犯下了不少殺孽,絕非良善之妖。以他們的能力,確實能打穿鎮妖塔的一角。
“那對三尾妖狐呢?”長穗走到祝屹面前。
聽到長穗的問話,祝屹眼神空洞,緩慢抬起目光,“你也知道,她有夫君?”
長穗沒聽明白,“什么?”
祝屹忽然發了狂,“你也騙我!你們都騙我!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是騙我放你出去尋你夫君!我那么愛你,為了你不惜背叛了咸寧閣,你怎么可以這么騙我!你怎么可以說你不愛我!!”
“既然你不愛我,既然你要去尋你的夫君,那你為何不直接打死我!!還留著我做什么!”
險些被祝屹撲到,長穗往后退了一步,這時,身側的暮絳雪忽然扶了她一把,將撲起來的祝屹一腳踹倒,冷聲道:“押住他。”
長穗沒看他,掙開了他的手,暮絳雪也沒說什么。
就是在這種別扭的氛圍中,長穗捉住了那只三尾狐妖,而且是在自己房中。
長穗找到狐妖的時候,她的房間已經一團糟亂,桓凌送她的海棠甜果滾落在地,被踩了個稀巴爛。三尾狐妖只剩血淋淋的一尾,懷抱著一件月白絨氅,流著血淚一遍遍喊著:“夫君!夫君!”
一看到長穗,她便尖叫著朝長穗撲來,恨不能將她撕碎吞噬。
自斷兩尾,三尾狐妖已是重傷,苦尋夫君卻只尋回了一件做成衣裳的皮草,狐妖心脈俱裂已是強弩之弓,直接死在了長穗手中。
望著地上那件染血的披風,長穗這才注意到,衣料上的精美繡紋竟是她的獸紋,銀線繡織的小獸懷抱大尾巴,耳朵尖尖眼睛圓潤,還特意用了金線點綴,可惜,上面已經濺灑上了血跡。
一只修長的手將披衣撿起,輕輕擦拭著獸紋上的血跡,長穗看著地面的尸體,又看了看披衣上柔軟雪白的狐絨,脊背躥起一陣陰寒之氣,“這是怎么回事?”
暮絳雪用力擦拭著獸紋上的血漬,對此似乎很是不滿,聽到長穗的質問,他才頓下動作,回:“我不知道。”
長穗看了眼腕上并未加深色澤的吊墜,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覺得疲憊的厲害。
若她猜測沒錯的話,咸寧閣有高階術士在暗害關押在鎮妖塔的異獸,偷偷將其尸體運出做出珍貴皮料售賣,暮絳雪手中的絨氅質料,便是從宮中高價購入。
原只是簡單的術士受蠱,沒想到后續會牽扯出這么多問題,有人敢在長穗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必須要徹查。
這件事原本要交給清棋處理,暮絳雪卻忽然開口:“讓我來吧。”
看著地上稀碎的海棠甜果,暮絳雪一改先前的尖銳,走到長穗面前放軟了語氣,“剛剛是我不對。”
長穗沒說話。
見她板著面容也不看自己,暮絳雪輕輕嘆了聲氣,忽然去牽長穗的手,喚她:“師尊。”
沒給長穗反應的機會,他抓著長穗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由于高出長穗太多,他還微微彎身貼近,學著少時的姿態去蹭長穗的掌心。
長穗的手指白嫩,看著纖細掌心卻很有肉感,軟乎乎很溫熱。
冰涼的臉頰貼在軟暖的掌心,也不知是誰溫暖了誰,暮絳雪斂著眉眼哄道:“師尊說的對,你做事自有道理徒兒不該質疑,你不讓我學術法我便不學了,以后都不學了好不好?”
微頓后,他又補了句:“現在記住的那些也都會忘掉。”
長穗有些繃不住了。
被暮絳雪蹭的掌心發癢,讓她很想伸爪子撓他一下,她忍不住發出質疑,“就你這過目不忘的記性,你告訴你想怎么忘?”
暮絳雪笑了聲:“多想些別的事,總能忘掉。”
“比如?”
暮絳雪看著她,長睫半掩下的瞳幽幽深邃,“比如師尊多陪陪我,有你在,徒兒心里便只會盛滿師尊,裝不下其他外物。”
長穗愣了下,心臟莫名跳快了些,她甩開他的手有些氣惱,“你拿我尋開心呢。”
經他這么一鬧,兩人之間的怪異氛圍散去,長穗也沒那么生氣了。
“以后你絕不可再偷學術法了。”長穗平心靜氣又交代了句。
她讓他放寬心,“我讓你修習劍術,送你入太蒼學宮,就是在為你以后鋪路。就算你沒有術法修為,也一樣能管好咸寧閣眾術士,這是為師對你的信任,也是你作為本座徒弟,該有的能力。”
還有句大逆不道的話,她藏在心里不能說。
那就是這天下日后會是趙元凌的,擁有術法修為的暮絳雪太過不可控,再加上他手中把持著咸寧閣,將會是她阿兄最大的威脅。
她會將暮絳雪的惡魂凈化,也相信暮絳雪日后會很好,但有過一次靈洲界崩塌的教訓,在很多事情上她不得不做防備,她承認這樣對暮絳雪不公平,但她沒有別的辦法。
想著這些,長穗心中并不輕松,有時候看著暮絳雪無條件信任的眼神,她會覺得自己狼狽又丑陋,就像此刻暮絳雪看著她,對她的話不再做任何反駁,長穗卻有些不敢看他。
在她低頭看著地面的海棠果泥時,暮絳雪忽然問:“師尊日后將咸寧閣交給我,那你呢?”
長穗不解看著他,“什么?”
暮絳雪咬字清晰,“咸寧閣給了我,師尊要去哪里?”
這個問題把長穗問住了,她確實沒有想過。
咸寧閣為了他,那她呢?
“我……”長穗想,那個時候,她該是已經將惡魂完成凈化,既然完成了任務,那她自然要恢復記憶回到靈洲界,她本就不屬于這里。
“師尊是要離開我嗎?”似看出長穗沉默背后的意思,暮絳雪嗓音涼了分。
“若接手咸寧閣的代價是師尊離開,那這咸寧閣我不要也罷。”
長穗沒想到暮絳雪會這么說,“你不要胡鬧。”
暮絳雪執著于剛剛的問題,用黑漆漆的眸盯著她問:“告訴我,你會離開嗎?”
只要完成了任務,長穗當然不會留下。
對上暮絳雪漂亮的眼睛,這些話她怎么也不會說出口,只能看著地面敷衍,“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便不走。”
實則是他變得越好越乖,她離開的也便越快。
這種話題著實有些敏感,好在,清棋很快進來匯報事情,短暫將兩人的話題打斷。
追查鎮妖塔一事終究是交給了暮絳雪處理,他的能力很強,只用了兩天便將前因后果查明,還將涉案人員一并抓捕,交由長穗處理。
鎮妖□□壞放出妖靈一事,雖未引起王宮恐慌,但有心之人將其上報朝堂,趙元齊一黨聯合眾官員,將長穗狠狠告了一狀,長穗因管理失職被罰了一年俸祿,留閣思過半月,懲罰雖不痛不癢,但也算是給趙元凌方一個下馬威。
趙元齊在告訴他們,只要有他在,他總有一天會將趙元凌從王儲之位上拉下來。
各種雜七雜八的事堆積在身,讓長穗沒時間再去找趙元凌,也沒心思去心疼那幾顆海棠甜果。等受下留閣思過的責罰,她更沒機會去找趙元凌,只能讓清棋多幫她跑跑腿傳話,自己留在閣中看書練字,也算是放了半月假期。
這半個月中,暮絳雪日日來尋她,長穗只能在屋中燃起雪海香。
本就是冬日,雪海香泛著不近人情的冷意,倒不如暮絳雪身上的氣息,多少沾染些溫暖舒適的味道,這么多年,長穗都聞習慣了。
“師尊在想什么?”七拐八拐的思緒被打散,長穗收回視線,對上暮絳雪含笑的眼睛。
窗外下著簌簌小雪,閣樓中溫暖舒適,冷香濃郁。
修長的指中夾著一顆瑩潤玉子,暮絳雪輕輕敲了敲棋盤,溫聲提醒,“該師尊落子了。”
看著棋盤上已陷頹勢的局面,長穗打起精神細想片刻,輕輕落下一子,大抵挽救不了敗局。
她打了個哈欠,心思已經不在棋局上,整個人懶洋洋的只想蜷著。
說來也是怪異,作為皮毛厚實的靈物,每每遇到雪日她便忍不住犯懶,整只獸都像沒了骨頭。之前在靈洲界還好些,后來來了北涼國凡世,她又落下個一遇雪天便心窒頭疼夢魘的毛病,后來尋回暮絳雪,癥狀才有所減輕。
大概是因這些日暮絳雪日日來找她,一纏就是一整天黏人的厲害,長穗雖然沒怎么大動,但每日陪著他還是覺得累,每晚一覺到天亮,幾乎沒再夢魘。
“我輸了。”不過又走了會兒神,棋盤上的局勢扭轉,長穗竟將暮絳雪圍殺逼到了困局。
她愣了下,看了看棋局又看他,“這……”
暮絳雪將指中的棋子放回,淡淡笑著道:“師尊沒心情下棋,我自然也下不好。”
他并非強勢之人,也不愛追求什么所謂的輸贏,只要能達成所愿,無論怎樣都好。
就像此刻,他雖然主動將自己送入困局,但看著長穗笑起來的模樣,雖然輸了,但他想要的目的已經達成。幫長穗倒了盞熱茶,他道:“不如我陪師尊去外面走走?”
長穗搖了搖頭,不太想動,“太冷了。”
是真的太冷了。
作為不懼怕嚴寒的靈物,她都感受到了酷冷之感,實屬異常,她好奇詢問暮絳雪,“你不冷嗎?”
香茶煮沸的熱氣在兩人之間彌漫,暮絳雪偏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漫不經心道:“是有些冷呢。”
越往北方走,氣候越是嚴寒,冰雪封地風暴肆虐,連續多日的暴雪使家家戶戶寸步難出,已經有人開始凍死。
寒意悄無聲息麻痹人們的感官,從凍僵動植物到冰凍熱血,開始以迅猛之勢冰凍一座村鎮,當最北的寒風刮入北涼王宮時,連帶著還有數封求救信,眾人終于意識到,今年冬日的嚴寒,是為禍患。
啪——
幾枚銅錢在桌面滾出殘影,緩慢停滯。
早在求救信送入王宮時,長穗已經察覺不對,特意占了一卦,卦象顯示出最北方的異樣,禍端在穹頂雪山之上,不解的是,卻并非妖魔作亂。
額心傳來若隱若現的疼痛,讓長穗有些沒辦法靜心思考。
閉眸按壓時,腦海中不由又閃過暮絳雪挽弓射向她的模樣,那支透明的不息箭刺穿她的額心,扯痛她的靈魂,疼痛感久久難散。
“尊座。”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清棋低聲道:“司星女官來了。”
最北現異禍,常人無法干涉,只能由長穗親自去解決。
現下,最北的禍患已經開始向四面八方擴散,王都已經受到影響,為防止事態越來越嚴重,圣德女帝免了長穗的罰期,召她面圣商量對策,與她一同被召入寢宮的,還有趙元凌和趙元齊。
不過才數日未見,女帝的身體又差了許多,隨著酷冬來臨,只能臥床休養。
在得知長穗的占卜結果后,女帝疲憊的閉上眼睛,“那就只能勞煩國師跑一趟了。”
長穗正要領旨,一旁的趙元凌忽然開口:“母后,兒臣愿同國師一同前往穹頂雪山。”
趙元齊瞇了瞇眸。
回宮后,他依舊是每日穿僧袍戴佛珠,烏黑的發束在金冠中,他也跟著開口:“母后,穹頂雪山危機重重,現下又出了異樣。兒臣這些年在寺中學了不少本事,也愿隨皇兄和國師大人前去,護他們周全。”
是護他們還是要害他們?!
長穗怎能不知趙元齊打的什么主意,當即就要拒絕,“不……”
話還未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圣德女帝開口打斷:“好。”
“那你們便一起去吧。”
第27章 溫情攻略27
完了。
隨著女帝話音落下,長穗的心也跟著下沉。
圣德女帝當了數十年的帝王,她不信女帝不懂這樣做有多危險,縱使女帝被趙元齊蒙騙看不穿他的野心,可屬于帝王應有的警惕猜忌,絕不該有此命令。
除非……
長穗垂下眼眸,猜不透女帝究竟是何想法。
趙元齊也沒想到,圣德女帝竟這么痛快的答應他同去,不由也有些發愣,他心中該也有質疑,但一向善于偽裝的他,這時只能扯出沒心沒肺的笑容,跪坐在女帝榻前,感激道:“母后放心,兒臣定誓死保護皇兄,讓他平安歸來!”
說著,他將女帝細瘦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微微側顏露出盛著黑曜珠的左眼,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女帝,他這只眼睛是為她而傷。
長穗微微偏扭面容,簡直看不下去。
趙元齊剛剛的動作,讓她不由想到了暮絳雪,他這徒弟也總愛拉著她的手貼蹭在自己的臉頰,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如今看著趙元齊對圣德女帝撒嬌,她從心里默默想著,回去定要讓暮絳雪改了這壞習慣。
晦氣。
交代完正事,女帝疲累,幾人行禮退出。長穗隨著趙元凌轉身,剛走出兩步,便聽到女帝低嘆著道:“國師大人,留步。”
意料之中。
長穗停下腳步,看到趙元齊瞬間陰沉下來的面容,趙元凌擔憂看向她。
長穗對他安撫一笑,又轉身回到榻前,女帝按了按額角,靜默了片刻,等趙元凌和趙元齊走遠,她才出聲:“孤又有些頭疼了,你去催催藥宮,孤的藥何時才能端來。”
這話是對司星說的。
長穗長睫顫了下,司星也有些反應不及,兜帽遮擋住她大半面容,只微頓,她便轉身朝房外走去。
不對勁。
聽到房門閉闔的聲音,長穗蜷了蜷手指。
司星是女帝的貼身女官,負責保護女帝的安全,可以說,司星相當于女帝的影子,依照女帝對她的信任,任何事都不會避著她。而若她沒有理解錯的話,女帝故意將司星支開了……
“你是不是在想,孤為何要將司星支開?”隨著房間陷入沉寂,女帝的聲音變得蒼老又虛弱。
她輕咳了幾聲,面上是死氣沉沉的灰敗,“因為孤接下來要交代的話,只能你我二人知曉。”
圣德女帝深知自己的身體情況,她快要撐不住了。
她不畏懼死亡,也不像其他帝王那般,執著于追求長生不朽之術,這也是這么多年來,她從不召暮絳雪入宮的原因。或者說,數十年帝王生活,她早就活夠了。
“我有沒有說過,我這頭疾的頑疴是因何而來?”圣德女帝忽然問。
長穗搖了搖頭。
女帝笑了聲,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低低道:“我自幼喜愛習武,十二歲入軍營挑戰龍影軍影主,雖然敗了,但我卻一戰成名,此后跟隨父王四處征戰,立下軍功無數,那段歲月雖血腥殘酷,但卻是我最寶貴的記憶。”
為什么呢?因為那段歲月中,有她的愛人。
北涼國歷代帝王,都有一支屬于自己的龍影軍,各個以一敵十,驍勇善戰,龍影軍影主更是戰神一般的存在,他們是北涼國歷代帝王的最后一張底牌。
曾有傳言道:龍影不絕,帝朝永固。
先帝一生只有兩個孩子,皆為女孩兒,一個留守在宮中,一個跟隨他四處征戰安定疆土,多年苦戰,不知何時會忽然喪命,所以先帝早早將自己的龍影軍給了她,暗中將她立為王儲。
圣德女帝口中的愛人,便是那位龍影軍影主。
“我深知王儲不該與影主相愛,可我還是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他,為此,我不惜一次又一次以軍令強迫他,有時看著他的眼睛,我想,他該是恨我的。”
他也該恨她。
因為她,他硬生生被折斷了一根根傲骨,匍匐在她腳下為她穿鞋換衣,圣德女帝曾不止一次的問:“你愛我嗎?”
影主從不說話,哪怕她以軍罰逼迫,他也不肯騙她言一句愛。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天,他死在了我眼前。”為了救她。
圣德女帝一生都不會忘記,在那場戰火肆虐的大戰下,敵軍攻城,萬箭齊發,無數火球從天而降,似要將整座城鎮覆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人將她護在懷中,用□□的后背幫她抵擋箭矢和火球的攻勢,護送她逃離這座地獄。
大概是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圣德女帝在那種情況下,再一次問:“你愛我嗎?”
她本以為他依舊不會回答,可那天他說:“愛。”
箭矢刺穿他的身體,火球將他砸倒跪地,他放開了她的手將她推出城門,卻用糊滿鮮血的臉笑著對她說愛。圣德女帝最后的記憶,便是火球的從天降臨,將她所愛之人的身體徹底碾碎入塵埃,她再也拼湊不起來。
從那之后,圣德女帝便患了頭疾,每當想起那人,便會頭痛欲裂。她也是那時才發現,她有了身孕。
圣德女帝無疑是疼愛趙元凌的,不然也不會將王儲之位傳給他,可這些天,隨著她的病情加重,她被悔恨愛意沖昏的頭腦逐漸清醒,她閉了閉眸,問長穗,“你覺得,凌兒能當好北涼國的帝王嗎?”
長穗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中,被圣德女帝的話題問懵了,這也并不是她能回答的問題。
女帝也不強求長穗回答,她平靜道:“少時我雖是王儲,但我父王最寵愛的人,其實是我的嫡妹。父王曾說,王儲之位不該憑喜好定奪,而是要交給真正適合之人,前些日子,司星也告訴我,將不適合帝位的皇子推上至高,是在害他。”
圣德女帝是喜愛趙元凌,她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上這北涼國的帝王,但更想讓他好好活著。
這些天,她躺在榻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的兒子,究竟適合當北涼國的帝王嗎?畢竟比起仁善的君王,北涼國更需要一位心狠冷硬的君主。
聽到這里,長穗大概明白了女帝的意思,這趟穹頂雪山之行,是在為北涼國挑選最合適的帝王。原來女帝并非被趙元凌蒙蔽,她看得出他的野心,一直在縱容他的小動作。
“無論如何,你都要護好凌兒。”圣德女帝抓住長穗的手。
她可以允許趙元齊有爭奪王儲之位的野心,但不允許趙元齊傷害趙元凌,作為母親與帝王,在左右搖擺間,她一直在努力找尋平衡。
“我希望你們……”女帝輕輕道:“都安全回來。”
但他們都很清楚,這趟穹頂雪山之行,將有多危險。
“……”
長穗原本不想帶暮絳雪同去的,但出發前,她得知女帝將司星賜給了趙元齊。
“陛下究竟是何意?”清棋眉頭緊皺,隱約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
長穗一個人在窗前站了許久,望著漫天大雪淡聲:“女帝是在提防我。”
那天的談話,長穗不會傻到認為,女帝將所有的信任給了她,她讓她負責保護趙元凌,卻從頭到尾沒說過可以傷害趙元齊,司星便是女帝派去保護趙元齊的。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心。”冷硬,無情,滿是猜忌算計,為了江山穩固,可以拿血親摯愛做賭注,永遠不會相信任何人。
長穗想,難怪女帝有了另立王儲的想法,比起趙元齊,她家阿兄確實做不到這些。
“出發吧。”時辰已到,女帝派來的馬車已經到了閣門,暮絳雪靜靜候在門外。
去最北的路途遙遠坎坷,時間緊急,只能用馴服的異獸來拉行馬車。
長穗出來時,趙元齊和趙元凌的馬車都已經等在外面,為了匹配兇猛高壯的異獸,馬車用了特殊材料打造,比尋常馬車高出太多,像個能移動的房屋。
“師尊,來。”放下階梯,暮絳雪對長穗伸出手,想要扶她上車。
長穗剛要說不用,身側的馬車掀開窗帳,露出趙元齊討人厭的面容,“呦。”
視線掃過暮絳雪,他仗著高度俯視長穗,諷笑道:“早就聽聞,國師大人家的徒弟天人之姿,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出趟遠門國師都要帶著,看來當真疼愛。”
“就是可惜啊。”他提高音量,似是要讓誰聽到,“可惜了我家皇兄咯。”
這明顯是在挑撥離間。
長穗顰眉,不愿仰高腦袋去看趙元齊,便扭頭去看暮絳雪,“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暮絳雪眉梢微挑,很是配合,“好像沒有。”
“那怎么會那么吵呢?”長穗很是煩惱道:“定是又有瘋狗在亂吠了,鬼哭狼嚎的真是倒人胃口,本座早晚要打死它!”
趙元齊臉色一黑,“長穗,你……”
“好了,咱們上去吧。”沒給他開口的機會,長穗將手塞到暮絳雪手中,裝作柔弱大小姐的做派,讓暮絳雪將自己扶到了車板上,故意惡心趙元齊。
暮絳雪緊跟著上車,兩人都沒看趙元齊一眼,將他無視的徹底。
“走!”隨著一聲令下,車隊朝著宮門奔去。
此次去最北,圣德女帝派了數百騎兵跟隨,長穗也挑了百名術士,清棋和秀琴都跟隨左右。
馬車所建的材料通體烏黑,被人用柔軟的絨布包裹,很是寬敞溫暖,能坐數十人。長穗的馬車中只坐了四人,清棋和秀琴在整理東西,暮絳雪坐在長穗右側,正在燃香烹茶。
幾人短時間內都沒有說話,因為長穗正在卜卦,伴隨著銅錢叮叮當當的響動,卦象逐漸清晰,見長穗停止不動,秀琴忙湊了過來,“尊座,怎么樣?”
長穗的臉色不太好,沒有吭聲。
卦象顯示,此次穹頂雪山之行大兇,兇的不是旁人,而是她長穗自己。
穹頂雪上之上究竟是有什么,竟會威脅到她的安危?長穗低頭輕挽衣袖,看向腕上的冰花吊墜,已經褪色至淺淡清透的粉,接近透明。
她本想再卜一卦,結果眉心疼得厲害,那種疼痛感,又讓她想起暮絳雪挽弓射向她的模樣,呼吸不由有些急促。
“師尊,你還好嗎?”暮絳雪察覺到她的不對,傾身靠近。
長穗此刻不喜他身上的氣息,下意識將人推開,“我沒事,離我遠些。”
暮絳雪微頓,很聽話的退開,為她遞上了一杯熱茶。
茶香四散,溫暖的杯盞暖化了她掌心的涼意,讓她短暫舒服了一些,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暮絳雪又為她添了一盞,遞過去時,他的衣袖微微遮擋杯壁,不著痕跡轉了一圈,長穗接過幾口喝完,疲乏靠在了車壁。
嗒嗒嗒嗒——
異獸疾馳之下,馬車微微晃動,越往北走,寒風越盛。
穹頂雪山,突如其來的酷寒,趙元凌趙元齊,王儲之位,圣德女帝,大兇之兆,無數件事堆積在心頭,長穗想七想八也捋不清頭緒,只能閉著眼睛休息。
此次有趙元齊跟隨,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馬虎不得。這樣想著,興許是卜算后的疲乏涌上,她微微歪頭睡了過去,清淺的呼吸隱匿在沸茶之下。
“尊座好像睡著了。”秀琴放低了聲音。
清棋看過去,見長穗只穿了單薄衣袍,起身就要去找厚毯,只是還不等她站起來,暮絳雪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衣。他走到長穗面前,用自己的衣服將她包裹嚴實,指腹不經意觸碰到她的下巴。
長穗睡得并不安慰。
她沒有陷入靈洲界的夢魘,但夢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口中無意識喃了句什么,暮絳雪沒有聽清楚。在清棋和秀琴的注視下,他坐到她身側緩慢彎身靠近,以一個擁抱的姿勢低問:“師尊說什么?”
呼吸間是沉沉濃郁的雪海香,長穗輕輕唔了聲,雙手無意識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暮絳雪聽到她喚了句:“阿兄……”
第28章 溫情攻略28.
長穗是被窗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天色已暗,馬車中的夜明珠被厚罩遮掩,只余昏暗光芒,照亮小片空間。長穗動了動酸澀的脖子,低吟出聲,馬上就有一雙手扶來,“師尊,怎么了?”
長穗還有些意識不清,就著暮絳雪的攙扶坐起身,只感覺頭昏腦漲疲乏的厲害,緩了一會兒,她才清醒過來,這才注意到車隊已經停了,寬敞的馬車中只剩了他們師徒二人。
像是看出長穗的疑惑,暮絳雪溫和解釋,“我們已經進入北境,接連的暴雪封了通向雪山的路,王儲殿下下令讓我們在此休整一晚。”
“我睡了這么久?”長穗愣了下,掀簾看向窗外,只見車隊已經進入附近的城鎮,暴雪天下,滿世界白雪鋪天蓋地,堆滿厚雪的街道空蕩無人,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當年大妖禍亂時,也不過如此。
暮絳雪沒接話,慢條斯理扣上香爐的蓋子,他倒了盞熱茶,“師尊,喝茶嗎?”
長穗確實有些口干,便抬手接了他遞過來的茶盞,溫適的熱水入口,讓她不由往絨被中縮了縮,伸手往上拉蓋,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的是暮絳雪的衣服,柔軟的布料在她的揉搓下,已經皺亂四散,還有一角被她壓在了大腿下。
“……”長穗佯裝輕咳,默默扯開了身上的披衣。
車隊已停,清棋和秀琴都出去安排食宿了,外面的雜亂也是因此而起,隔了好一會兒,秀琴縮著肩膀跑回來,被凍得來回蹦跳,“絳雪公子,外面……”
掀開帳簾,看到坐直身體沒什么表情的長穗,秀琴反應了下改口:“尊、尊座。”
長穗手中捧著熱茶,“外面怎么了?”
秀琴的小臉已經凍紅,呼著熱氣回道:“咱們人太多了,就近的客棧住不開,只能五人一間房先湊合著休息。”
眼看著雪越下越大,只要能有地避避風雪就可,長穗倒也沒那么講究。她點了點頭,“那咱們幾個一間。”
秀琴自動將暮絳雪算入其中,掰著指頭算,“再算上清棋……這樣的話,我們還能余一人。”
想到什么,長穗忽然起身朝外走去,見她穿的單薄,秀琴連忙阻攔,“尊座你去哪兒?外面可冷了,你好歹多穿兩件呀。”
雙腳踩在厚硬的雪地上,撲面而來的冷風讓長穗呼吸一窒,呼出的氣息瞬間散成白色霧氣。
不遠處,趙元齊和趙元凌也都已經下馬車,披著厚實的狐裘,趙元齊聽到趙元凌下達五人一房的指令,嗤笑出聲沒有反對,他悠悠道:“不如皇兄同我一間房?”
不等趙元凌回答,身后傳來少女冷淡的嗓音:“不必了。”
長穗走到趙元凌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道:“王儲殿下同我住一間。”
抱著披衣下車的暮絳雪剛好聽到這句,長睫微顫,他抬眸看向正前方,聽到趙元齊諷笑道:“國師大人倒還真是不遮掩。”
“早就聽聞,國師與皇兄感情深厚,看來傳言非虛啊。”
聽出了趙元齊話中的惡意,趙元凌臉色微變,他正要說什么,長穗直接一句:“不跟他感情好跟你感情好嗎?”
“那些謠言究竟是怎么來的,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今最北遇困國難當前,與其盯著這些小事不放,殿下不如想想該如何解最北危機。”
說完,不給趙元齊開口的機會,她抓住趙元凌的手臂,“皇兄,我們走。”
看著趙元齊陰寒的臉色,趙元凌隨著她離開,只是在走遠后輕輕嘆了聲氣,“你不該惹他。”
長穗有些不滿,“明明是他先惹的我。”
說來這趙元齊是真的討嫌,兩人明明相看兩厭,每次她看到趙元齊都懶得搭理,偏他非上桿子來招惹顯眼,好似不刺長穗挨頓罵就渾身難受。
“怎么穿這么少?”注意到長穗單薄的衣服,趙元凌把人往身邊拉了拉。
他正要將自己的披衣脫下來,一件厚實的白羽披風罩在了長穗身上,暮絳雪不知何時走到兩人身后,他垂著眼瞼道:“師尊,房間備好了。”
他們一行人包攬了四周幾家客棧,得知他們是前往最北賑災的軍隊,有不少百姓也愿意讓出自己的房屋,但出于安全考慮,趙元凌拒絕了。
五人一間房,負責安排食宿的軍官原本沒將長穗趙元凌幾位算入,不敢讓幾位貴人同他們擠房間,后來還是趙元凌發話一視同仁,這才有了這樣的安排。
奔波了整日,夜已深,由于長穗在馬車上睡了太久,所以將床榻讓給了兩個丫鬟,清棋和秀琴哪里敢睡,兩人看看暮絳雪又去看趙元凌,趙元凌負手站在窗邊,看出二人的拘束,便笑了笑道:“不必顧忌我們,你們睡便好。”
長穗坐在桌邊,托著下巴看他,“阿兄不困嗎?”
趙元凌搖了搖頭,“最北來信,那邊異象頻發又死了不少百姓。”
他哪里還睡得下。
長穗臉上的笑容失了些,她的憂慮不比阿兄少。
避開眾人,她挑了出安靜之地又卜了一卦,結果和之前無異,此次雪山之行大兇,她試著找尋破解之法,最后只求來二字。
“獨行?”看著卜出的破局二字,長穗陷入沉思。
背后有腳步聲靠近,不等長穗回頭,一聲嘆息傳來,緊接著一件溫暖披衣罩身,“師尊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這么冷的天,真不怕凍壞嗎?”
總要他追在身后披衣服。
長穗聞言摸了摸鼻子,“我沒那個習慣。”
作為修者,普通的嚴寒根本傷不到她,她向來也不愛披衣這種限制行動的衣裳。
坐在臺階上,抬頭便能看到霧蒙蒙的夜色,風雪將月亮遮掩,暴雪天的夜總是比尋常夜更深暗一些。見暮絳雪陪她一起坐到了臺階上,她疑惑看向他,“你不去睡?”
暮絳雪搖頭,“王儲殿下出去商議軍事了,我留在房中不太好。”
畢竟,清棋和秀琴奔波了整日,是要休息的。
長穗想想也是,“那你便陪我在這坐會兒吧。”
暮絳雪彎唇一笑,“好。”
他并不是個多話之人,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不會讓長穗覺得吵鬧,長穗剛好也不是話癆,在這種大兇之兆下,她也沒心情聊什么,便托著臉頰想自己的事。
兩人就這樣肩并肩坐了許久,久到長穗以為暮絳雪睡著了,忽然聽到他低低喊了聲:“師尊。”
思路被打亂,長穗回過神來,“怎么了?”
暮絳雪垂看著地面,像是猶豫了很久,問:“你……喜歡王儲殿下嗎?”
長穗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怎么會這樣問?”
暮絳雪很淡牽起唇角,“外面都在傳,師尊和王儲殿下有私情,我知道這是假的,不會信。可我有眼睛,看得出師尊對王儲殿下的不同,所以還是想知道……師尊究竟是什么想法。”
她究竟喜不喜歡阿兄。
【穗穗,你……真的想好了嗎?】
記憶飄回桓凌重病初醒,聽到長穗要嫁與他的那日,他的阿兄面容蒼白如紙,毫無歡喜之意。
【穗穗喜歡阿兄。】
【我想同阿兄合修,只要幫你凈化身上的陰煞之氣,這樣阿兄便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阿兄,你不高興嗎?你……不想娶我?】
那個時候,桓凌只是用一雙死寂無光的瞳眸凝著她,直到長穗小心翼翼跪在他的榻前,去拉他的手,他才低低問了句:“你不介意同我合修,是因舍不得阿兄死,還是舍不得桓凌死?”
“有區別嗎?”阿兄便是桓凌啊。
長穗不懂,直到此刻都不懂桓凌這句話中的深意,可但到了合籍大禮那日,她穿著血紅的婚嫁一步步走在天地婚道上時,滿腦子都是桓凌那句低問:“穗穗,你喜歡我嗎?”
并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間的情愫,你對我有擁抱親吻的欲y望嗎?
長穗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她走到婚道上,不遠處便是等在大殿中的阿兄,她竟胡思亂想想起了暮絳雪。因為封鎖了記憶,她忘了太多事,但依舊記得自己當時復雜的心情,她好像在生暮絳雪的氣,還在因什么事困擾,想來應該是暮絳雪鬧脾氣叛宗一事。
如今這句話再從暮絳雪口中吐出,長穗眨了眨眼睛,總感覺除了阿兄,記憶中暮絳雪也問過類似的話,但她不記得了。
這個問題依舊讓她難以回答,她皺起眉頭,見暮絳雪還在等自己的答案,便模糊吐字,“是喜歡的。”
暮絳雪聞言抬起面容,用黑漆漆的眼睛盯向她,“哪種喜歡?”
“師尊當真想嫁給他當王儲妃?”
這可就冤枉長穗了,“喜歡就一定要嫁嗎?”
因為靈洲界那場毀滅性的大婚,長穗對嫁娶這種事帶了排斥,壓著不滿道:“我不嫁,他是我阿兄,嫁了他還是我阿兄,所以無緣無故我為何要嫁!”
“這世間我喜歡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每一個我都要嫁?”
詭辯。
這完全是在歪曲暮絳雪原本的意思,偏偏長穗每句話答得理直氣壯,毫不心虛。
看著長穗凌盛帶著惱意的眼睛,暮絳雪微微瞇眸,隱約意識到什么。
“好。”他已經從長穗的回答中,尋得了答案。唇角的笑容不由擴大,他安撫性拍了拍長穗的后背,“師尊莫惱,你不喜歡,我不問了便是。”
“你說的對,有些喜歡,是不需要嫁娶的。”
她是這樣說的嗎?
長穗揉了揉眉心,這會兒又開始頭疼不舒服了,便低下聲音道:“我沒有生氣,只是不喜嫁娶這種話題,若無意外,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嫁人了。”
暮絳雪眸光一閃,注意到某個字眼,“再?”
長穗繼續揉眉心,敷衍道:“口誤。”
“總之,我是不會嫁人了。”靈洲界的大婚已是她的陰影,只要桓凌好好的用不到她,她也不想嫁人給自己添麻煩。
趙元凌商議完要事回來時,長穗與暮絳雪還坐在外面。
長廊幽寂,欄外是簌簌飄落的鵝毛大雪,裹著厚實絨衣的少女只露出一張小臉,與身側少年歪歪斜斜靠在一起,見她一個勁兒的揉眉心,暮絳雪又靠近了些,“師尊不舒服?”
長穗有氣無力道:“有些頭疼。”
“我看看。”抬起長穗的面容,暮絳雪注意到,在她的一番揉搓下,碧綠色的法印四周已經發紅,蔓延大片。探指剛要去碰,長穗便拂開他的手,“給你看有什么用?你能讓它不疼嗎?”
說來,這疼痛和他脫不了干系。
越是靠近最北的穹頂雪山,她眉心的法印便疼的愈厲害,這會兒疼的有些昏昏沉沉,心情抑郁。
看出長穗的難受,他不著痕跡把人往懷中拉了拉,手臂穿過長穗的肩膀,他引導她往自己肩膀上靠,“我確實無用,也沒辦法讓師尊好受,只能將肩膀借給師尊。”
在長穗將頭抵在他的肩頭時,暮絳雪的手指有意無意撫摸她冰涼的臉頰,低下面容道:“不過我會努力變強,為師尊撐起一片遮風擋雨的天地,無論師尊日后遇到何種境地,我都將是你最后的天地。”
只要你回頭,我就在。
暮絳雪的聲音實在太低,長穗沒有聽清楚,她難受的閉上眼睛,并未感受到趙元凌的靠近。
隔著一些距離,趙元凌也并未聽到兩人在說什么,他只看到暮絳雪將他的義妹摟入懷中,而他的義妹面色疲憊很是溫馴,畫面和諧溫馨又透著讓人不適的詭異。
再近一些,暮絳雪就要親到長穗的臉頰了……
嗒嗒。
落雪敲打在油脂傘面,趙元凌收了傘緩步踏上長廊。
注意到他的走近,暮絳雪抬眸對他一笑,收緊手臂很是溫雅喚了聲:“王儲殿下。”
“師尊身體不適,不便行禮,還望殿下莫怪。”
“……”
天亮后,暴雪持續不停,就連昏暗的陽光都透著一股陰冷之感。
通向穹頂雪山的路被雪封死,依舊沒辦法通行,眾人只能選擇繞路,異獸日行千里,如此一折騰比計劃中又晚了兩日,等眾人到達穹頂雪山,山下的小鎮已經沒了活人。
一整個山鎮,皆被風雪冰封凍結,很多驚恐逃竄的百姓,還未等逃離便被凍成冰雕,他們形態各異的立在街道上,有些被凍封在家中,眼睛直勾勾盯著冰層外,空洞渙散。
“他們……還活著嗎?”秀琴被這些場面嚇到了,不知是冷是懼,瑟瑟發抖。
山腳下的冷意已經超出常人能忍受的范圍,一群人入鎮后全副武裝,從頭到臉皆裹在厚實的防風衣中。
“真是有意思。”看著眼前被凍結的冰城,趙元齊興致極好,隨后推倒了一座擋路的冰雕人,咔咔碎裂成塊。
這地方已經沒辦法住人了,雖說雪山上危險,可如今山下的城鎮也不見得安全,趙元凌思索后下令,“直接上山吧。”
“師尊?”見長穗還在看著冰雕人發呆,暮絳雪喚了她一聲,抓住她的手臂。
長穗打了個激靈,“怎么了?”
暮絳雪:“王儲殿下說直接上山。”
“好,好。”長穗一路上心事重重,只感覺眉心的法印又開始疼痛了。
滿腦子被卜出的卦象填滿,在一行人浩浩蕩蕩上山時,長穗終于下了某個決定,“暮絳雪。”
她抓住暮絳雪的手,看著前面領隊的趙元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幫我照看好阿兄,不要讓趙元齊有可乘之機。”
暮絳雪腳步一停,聽出長穗話中的不對勁,反握住她的手,“師尊要去哪兒?”
長穗深吸了一口氣,強扯出笑容道:“你們的速度太慢了,我準備先一步上山探探情況。”
第29章 溫情攻略29
對于長穗要單獨上山的決定,趙元齊是最贊同的。
畢竟,穹頂雪山有多危險,他們在沒上山前就已經見識到了,如今上了山長穗卻想獨自行動,她這種找死的行為,趙元齊自然不會阻攔。
這樣正合他意。
沒了長穗盯著,他想做什么反而更輕松。
盡管趙元凌并不愿同意,但他也知,長穗毫無征兆做的決定必有深意,看著長穗略顯蒼白的臉色,他擔憂詢問:“是出什么事了嗎?”
“為何一定要分開行動。”
長穗扯出笑容,試圖讓趙元凌放寬心,但男人的眉眼凝結籠罩憂慮,并未被她安撫糊弄到。她深吐一口氣,只能實話實話,“臨來前我占了幾卦,皆是大兇,與你們分開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甚至說不清是誰連累了誰,執意在一起走,與長穗同行的所有人都會陷入危險,反之他們一行人便是安全的,長穗的獨行之路卻是未知。
不過也無所謂了。
長穗心想,與其讓所有人出事,她寧愿自己將所有的危險扛下來。
話說到如此,趙元凌自然沒了阻攔的理由,他并非優柔寡斷之人,遇事時也分得清輕重。他明白,眼下任長穗離開,是對他們所有人的負責,可站在私人情感,他又如何忍心放一個小姑娘獨自穿行雪山呢?
深深嘆了聲氣,趙元凌壓抑著情緒,幫長穗抬手拂去肩上落雪,“我時常憎恨自己太差勁,平白受你一聲阿兄,卻總是盡不到兄長之責。”
他的聲音低啞,更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臨行前,我做了萬全謀劃,發誓要護好你擔得起你這聲哥哥,可我……”
修長的手指蜷縮垂下,趙元凌話說到一半凝住,露出無奈又沮喪的笑容,搖了搖頭道:“終究是我無用了。”
長穗怔了下,下意識抓住他垂落的手腕,“阿兄……”
記憶中的桓凌,向來是意氣風發的天資少年,好像什么事都難不倒他,無論長穗遇到什么,他永遠是她最堅實的后盾,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說出這種喪氣話。
長穗恍惚了下,后知后覺意識到她的阿兄并非無堅不摧,只是曾經的他,從未向她顯露過他的脆弱面。
“是誰說,哥哥就一定要護著妹妹?”壓下心頭的酸澀感,長穗抽了抽鼻子露出笑容,以開玩笑的語氣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上輩子的哥哥很優秀,但是妹妹太廢柴了,哥哥護了妹妹一世最后還搭上了命,所以妹妹遭了報應,換這輩子來守護哥哥了呢?”
趙元凌沒有被她逗笑,卻很配合的彎起淺淺笑容,“遭報應的大概不是妹妹,是哥哥。”
長穗沒聽懂,疑惑看向他,可趙元凌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臨行前,長穗從懷中掏出了傳音鈴,方便兩方交流互通消息。但鈴鐺只有一對,一只放在長穗這里,另一只只能由趙元凌保管。
暮絳雪站在幾步之外,身旁是秀琴和清棋,他靜靜看著長穗依依不舍的同趙元凌告別,默了片刻喚:“師尊。”
走出幾步,長穗回頭看來,似有疑惑。
暮絳雪站的筆直,對她彎唇露出笑容,“師尊就沒什么交代我的嗎?”
該說的話,在上山前都已經說仔細了啊。
長穗想了想,說:“照顧好大家。”
盡管她沒教暮絳雪術法,但她知道暮絳雪的本事,作為能將靈洲界攪得天翻地覆的煞星,也定不可能栽到小小雪山這里。
直到長穗走遠,暮絳雪都沒收回目光。
飄雪落在他長長的羽睫,遮掩住瞳眶熒熒滅滅的情緒,整個人寂于蒼白雪山似乎融為了一體。秀琴隱約察覺到什么,她有些不安的詢問:“咱們當真不跟著尊座嗎?”
“雖說尊座很厲害,可這里看著也很危險呀……”
她糾結道:“要不……咱們偷偷跟著尊座?”
“整隊!”前方傳來一聲喊,隊伍稍作調整后,繼續沿著先前的路出發。
暮絳雪垂落睫上的雪痕,轉身跟在隊伍的末端,目光遙遙穿行落在前方趙元凌的背影上,“我們也走吧。”
作為徒弟,他總要聽師尊的吩咐。
“……”
穹頂雪山上有一股莫名的壓制感,越往上走威壓感越重,而只有在靈氣過于濃盛超出修者承載范圍內時,才會出現這種壓制。
雪山之上究竟藏著什么東西?
長穗的心一點點下沉,越發覺得獨行是對的。
與大部隊分開后,長穗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厚厚的雪層中,為了能盡快查出問題,她便化為了獸身躍行,順便沿路幫趙元凌他們驅散異獸危險。
等她抵達山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后的事了。
掛在爪爪上的鈴鐺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長穗躍上枝頭喘著粗氣,又驅散了一批在威壓靈氣下異變兇殘的雪狼。她甩了甩有些發暈的腦袋,聽到鈴鐺那端傳來趙元凌的聲音:“穗穗,你還好嗎?”
幾乎每隔一會兒,趙元凌都會有此一問,用來判斷長穗是否安全。
長穗緩了緩呼吸,回道:“我很好,已經到山頂了。”
“厲害啊。”趙元齊的聲音飄來,忽遠忽近陰陽怪氣道:“棄了我們這些累贅,國師大人果然發了神通,我們才行至半山,您就已經到山頂了。”
“怎樣?山頂可還安全?我們可都遭了好幾波襲擊了……”
趙元凌反手將鈴鐺攥入掌心,防止趙元齊這些話傳過去,但長穗或多或少都聽到了。他快走幾步,與趙元齊拉開距離,輕聲交代著,“一定要注意安全,發現什么異常切不可盲上,等我們到了再行動。”
長穗輕輕說了聲好。
看著趙元凌的背影,趙元齊眸光冷下,心想,長穗已達山頂,最好的時機已經到了。
微微偏轉面容,他看向身后的隊伍,數百人的隊伍穿著厚實御寒衣,黑壓壓一片,人群中有人接收到趙元齊的暗示,低咳兩聲垂下面容,啞聲下令,“準備行動。”
山風呼嘯,暴雪不停,入目皆是延綿不斷的白雪山峰。
在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下,山風有瞬間的凝滯,這短暫的闃寂來的詭異危險,有人緩慢將手按在刀柄處,即將拔刀的剎那,忽然有人慌聲喚了句:“穗穗?”
伴隨著鈴鐺刺耳的嗡鳴,那端輕聲說話的姑娘忽然失了聲息,趙元凌握緊鈴鐺,臉色一變又喚了聲:“穗穗,發生了何事?”
“你怎么了??說話啊,不要嚇阿兄。”
一直靜跟在隊伍后方的暮絳雪將一切端倪收入眼底,在鈴鐺那端出現異樣之前,他并沒有出手干涉的打算。如今見趙元凌臉色大變,絲毫未顧及到即將到來的危險,還在一聲聲呼喚著另一端的人,他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師尊怎么了?”
趙元凌臉色蒼白,他怔怔看著掌心的鈴鐺,緩緩抬到暮絳雪面前,只見原本剔透光滑的鈴鐺開裂,以肉眼可的速度裂成碎片。
“你師尊有沒有告訴你。”一點點將鈴鐺的碎片鉆入掌心,尖銳的裂痕劃傷趙元凌的掌心,痛感讓他逐漸恢復冷靜。他閉了閉眸,問暮絳雪,“在何種情況下,設有羈絆鏈接的傳音鈴會開裂?”
暮絳雪瞳眸微閃,沒有回答,趙元凌也不需要他回答,因為他們都知道答案——
長穗出事了.
長穗的確出事了。
在與趙元凌交談的過程中,她注意到遠處不正常的光點,跳下樹梢朝著光源追去,來到了一處湖泊前。
“這里好像有些不對勁兒。”長穗觀察著周圍地形,將大體位置告知趙元凌,又在樹上留下一道雪花標記。
暴雪天,頭頂的天空霧蒙蒙呈現灰白色,在群山環繞之下,澄碧的湖水蕩漾泛起層層漣漪,激起翻涌凝聚的高階靈氣,整片湖泊像灌入了閃耀星河。
“穗穗,不要妄動,等我們過去。”鈴鐺中傳來趙元凌的聲音。
額心熟悉的撕裂感傳來,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著長穗,她逐漸聽不到趙元凌的聲音,眼神渙散朝著湖泊靠近。
很奇怪。
明明水波翻涌激烈,然而湖水清澈的如同一面鏡子,讓人一眼就能望到湖底。
長穗低下眼眸,透過清碧清涼的水汽,看到埋藏于湖下的東西,刺目翻涌的光源散去,長穗耳邊傳來靈洲界焚毀崩塌的聲音,瞳眸映入熊熊烈火,她好似又看到了那個站于烈焰之下、一襲紅衣挽弓對準她的男人。
引來酷寒不詳之兆的禍源找到了。
長穗聽到自己喊了聲阿兄,如是說著。
噗通——
便隨著落水聲,長穗朝著水底的東西游去,額間的三瓣纏花法印幽光不滅,她怔怔望著逐漸在水下現行的東西,伸手去拿。
“這是……”
神器居諸不息。
是暮絳雪曾握在手中、擊碎她額心法印的神器。
難怪,她的額心近來總是會痛。
叮叮——
在長穗伸手抓住居諸不息的剎那,神器散出強大威壓撲向她,耳邊傳來尖銳的鈴鐺破碎聲,長穗眼前一白,徹底失去意識……
長穗的出事打斷了趙元齊的布局,卻將更有利的局面推向他。
“怎么就忽然沒了消息呢?”他面上籠著不走心的憂愁,唇角卻彎起惡劣的笑,隨即低嘆道:“好吧,既然皇兄主意已定,那我等只能奉命行事。”
眾人已經到達山頂,根據長穗失蹤前對湖泊的描述,趙元凌力排眾議,命隊伍分成三隊進行搜尋。
這支百人隊伍中,本就摻雜多方利益,一起搜人反而會適得其反,倒不如直接各方為陣,能提高效率的同時,但也少了對彼此的鉗制。
“那我們便往北尋吧。”趙元齊率先領著他的隊伍離開,司星跟在趙元齊身側,離開時似有一些猶豫。
直到他們走遠,趙元凌才看向一旁的暮絳雪,對他點了點頭。
暮絳雪身后是咸寧閣眾人,恨不能立刻去尋長穗,但暮絳雪不發話,沒有人敢離開,秀琴見暮絳雪遲遲不動,耐不住性子催了聲:“公子?”
暮絳雪攏了攏衣袖,抬眸看著趙元凌,突兀說了句:“師尊離開時,曾囑咐我護好你。”
趙元凌苦澀一笑,搖了搖頭,“看來我這兄長當真很失敗。”
他并不需要妹妹的守護,比起他,他更希望他的妹妹能平安無憂,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走吧。”望著暮絳雪身后的雪路,趙元凌聲音輕飄飄的,“一定要將長穗平安帶回來。”
三支隊伍,模糊的三條路,卻只有一條路與長穗在傳音鈴中描述的一致,那便是他指給暮絳雪的路。
趙元凌很清楚,趙元齊對他動了殺心,隨著長穗出事,如今便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時機。說到底,趙元齊最想殺的人還是他,與其一起走,倒不如他主動出去吸引目標,分成三支隊伍,目的便是將暮絳雪一方保出去尋人。
總要有一人,要能將長穗帶回來,他也總該去做些兄長該做的事。
兩人寥寥數語,卻都已知對方的心思,暮絳雪本就沒打算與趙元凌同路,如今他主動提出最好不過,若是趙元凌能死在趙元齊的圍殺中,那就最好了。
“走。”最后瞥了趙元凌一眼,暮絳雪轉身。
秀琴急忙跟上,清棋白著臉定在原地,隱約猜測到趙元凌要做什么,頓了頓追上暮絳雪,語氣很是急切,“公子,太子殿下不能出事。”
深知趙元凌對自家主子有多重要,也知趙元齊此次絕不會輕易罷手,她慌得不行。
清棋試圖勸說讓兩方一起走,又或者撥幾個咸寧閣的好手護著趙元凌,可暮絳雪不為所動。
袖中似有微弱的嘶嘶聲傳出,暮絳雪聲音冷淡道:“沒有什么比師尊重要。”
若長穗出了事,他更沒有護著趙元凌的必要。
他比趙元齊還想要他的命。
“……”
趙元凌雖沒入太蒼學宮,但這些年時常有太蒼學宮的長老出來教習他,再加上長穗有意無意的引導,所以趙元凌并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廢物。
他想,圣德女帝大概會料到有此局面,所以百人的三支隊伍各為三人心腹,跟隨趙元凌而來的都是他這些年培養的精銳。
總要想個法子甩開趙元齊的人。
行在雪路,沁涼的冰花落在趙元凌的眉宇間,冷結了他的思緒。在又一波追殺來襲時,他們遭遇雪崩,趙元凌手握長劍孤身引走數名殺手,與隊伍走散。
他身上帶有長穗送的護身法器,并未被埋于大雪之下,只是他傷勢太重,被雪崩沖到未知地界,四周空寂無人。
“咳咳……”趙元凌從雪中站起身,被刀劃破的手臂濕透衣袖,凝出幾片霜花。
頭暈的厲害,在這種瀕死狀態下,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沖出身體,又被困住。他蹌踉著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先尋一處洞穴調息,沒走幾步,他被什么東西絆倒在地,腳下觸感溫熱柔軟,他低頭去看,恍恍惚惚看到一團白雪似的小獸。
“歲、歲歲?”趙元凌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跪倒在地,他僵著手從雪中將那團毛茸茸撈出,抱入懷中看到它額心的幽碧法印,確定它就是長穗的那只伴生靈獸。
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遙遠相對的綠湖處,望著眼前被高階靈力撕裂沖倒的樹樁斷裂處,暮絳雪將目光冷冷投向趙元凌離開的方位。
他的師尊,不在這。
第30章 溫情攻略30
“……”
神器的攻擊性太強,它引誘長穗靠近占有它,又將長穗打成了重傷。
在強大的靈力波動下,長穗被擊穿打出水面,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氣流漂泊中跌飛了很久,卻無力再睜開眼睛自救。
神器居諸不息進入了她的身體,大概是感應到熟悉的威壓感,長穗額心的三瓣纏花法印幽亮不滅,又將長穗卷入崩壞的靈洲界。
啪啪——
是烈火焚燒的焦裂聲。
漫天紅雪降臨,被焚燒劃爛的喜帳在空中飄散,遠處是來自蠻荒龍祖的嘶鳴。
長穗跌坐在地,眉心法印撕裂的疼痛感讓她顫栗昏沉,她捂住額頭痛到蜷縮,這次她沒有被痛醒,從恍恍惚惚到強行恢復神智,她終于看清先前疑惑的流光,它們組成密密麻麻的符箓圖騰,將她圍困在中心。
……是來自古界的禁陣。
暮絳雪究竟要做什么?
余光映入一抹艷色,是暮絳雪踩著那些圖騰走到了她面前,他手中仍攥著居諸神弓,緩慢蹲到她面前,盯著她蒼白虛弱的面容問她,“疼嗎?”
長穗聽到自己的喘息聲,明明痛到說不出話,卻倔強回著,“讓我射你一箭,你大可自己感受。”
暮絳雪搖頭,似有些無奈的發笑,“它傷不到我。”
居諸不息傷不了任何人,唯獨可以重傷長穗。
隨著長穗額心法印的撕裂,地面無端涌現黑色霧氣,它們瘋狂朝著暮絳雪撲去,穿入他的身體圍繞著他凝成恐怖氣流。暮絳雪像是感受不到,雙眸怔怔盯著長穗的面容,自顧自彎起唇角說道:“是你先要招惹我的。”
“你禁錮了我,馴服了我,如今卻為了旁人選擇拋棄我,長穗,這世間哪有那么好的事……你真當我沒有脾氣嗎?”
長穗根本聽不懂暮絳雪在說什么,但失憶前的長穗大抵是聽懂了。
她的呼吸亂開,并非因疼痛而是其他莫名情緒,不知是想到什么,她咬牙切齒憋出一句:“你那是大逆不道!”
“何為是道?”暮絳雪逼近她,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目光,“道又是誰所定下?”
他漂亮的瞳眸盛滿諷刺,“你嫁給桓凌,便是你所追求的大道正義嗎?”
是不是因為不愛……你才總有那么多理由敷衍搪塞我。
轟——
天地開始震顫,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撕裂虛空,試圖擠入這個已經固化的靈洲世界。
暮絳雪身后的黑色漩渦越擴越大,凝結成風電雷鳴,長穗逐漸感受不到周圍的景物,在強大的威壓下,她睜大眼睛看著從漩渦中探出的東西,耳邊只剩暮絳雪幽涼的嗓音——
“不如我帶你看看,何為真正的道。”
【歲歲!】
【醒醒歲歲,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喊聲,將長穗拉出沉沉欲墜的過去。
長穗吃力睜開眼睛,模糊中看到桓凌擔憂的面容,靈洲界種種翻涌而來,她紅著眼眶低喃喚著:“阿兄……”
“我……”我做錯了嗎?
為了救你我選擇嫁給你,當真做錯了嗎?
她究竟又是怎么招惹了暮絳雪,好端端的徒弟為何對她如此大的恨意,她究竟該如何扭轉已經崩壞的世界。
意識只蘇醒了一瞬,又被拉入冗長繁重的過去,她看到自己低垂著雙眸,有氣無力走到神劍宗曲折彎繞的長廊上,一只泛涼的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她驚了一下回頭,看到了一襲白衣的俊雅少年。
“怎么啦?”她勉強撐起笑容。
常日總溫和含笑的小徒弟,此刻瞳眸黑沉沉凝著她,“他們說,你要成婚了。”
長穗沒有反駁,沉默低下面容,“我要救桓凌。”
她聽到少年極冷的笑,“你喜歡他?”
這個問題已有無數人問過她,就在不久前,桓凌也問過,如今自家徒弟也這么問,本就煩悶的少女愈發沒了耐心,“對!我喜歡他!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嫁給他,我一定要救阿兄!”
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模糊充滿水汽,糊到長穗再也看不清暮絳雪的面容,畫面再轉,便是長穗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她驚慌捂住嘴巴后退,滿目不敢置信,“暮絳雪,你是不是瘋了!”
你是瘋了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這是大逆不道!究竟是你是師尊還是我是師尊,你有什么資格來管束我做什么!
幻象中充斥著自己惶恐不安的質問,這是一段被長穗封鎖起來的記憶,如今失憶的長穗并不知發生了什么。她迷茫看著還在煩躁后退的自己,看到暮絳雪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沉默的同絢爛晚霞融為一體,最后消失在她的幻象中。
咚咚——
是誰的心臟在疼痛跳動。
長穗陷入無邊的黑暗中,意識的最后,是漫天如羽大雪,如今失去惡魂的暮絳雪撐傘與她走在宮道,他將身上的披衣解下來攏在她的身上,抬睫溫和凝著她,“這樣,還冷嗎?”
簌簌大雪不停,長穗吐出薄薄霧氣模糊在兩人之間,呼吸到沁著涼意的雪海香。
她搖了搖頭,便看到暮絳雪彎唇笑了,熒熒瞳眸映著她的面容,有那么幾瞬,長穗好像抓住了什么,又轉瞬逝去。
幻境之外,雪山之巔。
在白色的小獸口吐人言后,趙元凌便驚住了。
它剛剛喚他什么?
它喚他……阿兄?!
看著小獸額心的三瓣纏花法印,趙元凌眉頭顰起,抱著小獸的手臂開始發僵發抖,他想到了某種可能,又極快否定,“不,不可能的。”
緩慢收攏手臂,趙元凌低聲喃喃,“絕不可能。”
“歲,歲歲……”
“歲歲。”感受到懷中越來越涼的體溫,趙元凌用力將它圈攏入懷中,他將身上避寒的衣服脫下包裹住它,帶它隱匿在一處狹小的洞穴中。
洞穴外冷風呼嘯,傳來異獸忽遠忽近的鳴叫。
趙元凌簡單處理了傷口,掩蓋住透出的血腥氣,在嚴寒中吃力捏出一枚符紙,它會指引他的部下找到他。
但愿,他們不要來的太遲.
趙元凌的部下和暮絳雪是同時追蹤尋來的。
泛著寒光的黑鱗蛇在雪中若隱若現,以極快的速度游移穿行,一隊穿著硬鎧的士兵追著焚燒過半的符紙而來,在看到雪地中突兀出現的人影時,下意識拔刀,“什么人!”
兜帽中泄出一縷綢緞般的墨發,暮絳雪抬了抬面容,看到領隊的將軍警惕望著他,“原來是絳雪公子。”
“您怎么會來這兒?”
已尋到想尋的寶物,黑蛇攀過他的腰身纏繞入他的手腕,化為一抹霧氣消失無蹤。暮絳雪抬了抬手臂,目光掃過不遠處被隱藏遮掩的洞口,語氣淡淡道:“自然是尋我師尊。”
公孫將軍皺了皺眉,也看到了那枚落在洞穴外的符紙。
“那還真是巧了,我家殿下也在此處。”公孫翰聞不冷不熱回道。
如今隊伍三分,趙元齊派已經動手,雖知咸寧閣一眾屬他們一派,但如今國師大人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咸寧閣由眼前這個年輕人掌控,在雪山如此多的變故之下,他不得不謹慎提防。
看著匆匆趕來的咸寧閣一眾,公孫翰聞手握刀柄不敢放松,先一步走到洞穴外。
“殿下!”他屈膝跪下,“屬下救駕來遲!”
山間風雪大,在陣陣呼嘯嗚咽聲中,洞穴中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公孫翰聞疑惑抬了抬頭,雙手抱拳提高音量又高喊了一句:“殿下……”
“你干什么!”
“公子——”話還未說完,幾步之外的暮絳雪沒了耐心,在一眾拔刀聲中,幾步踏上前掀了掩在洞穴處的遮擋物。
伴隨著嘩的一聲,厚雪簌簌掉下,展露出洞穴中的場景,暮絳雪定在原地,聽到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就連公孫翰聞也猛地站起身體,看著洞穴中的兩人怔怔道:“這、這……”
這什么情況?!
狹小的洞穴中,趙元凌褪下外衣層層包裹摟緊的小獸,不知在何時化為了人形,她雙眸緊閉倚靠在趙元凌的肩膀上,與趙元凌相擁而眠,姿態親昵引人遐想。
嗒嗒嗒。
遭遇異獸圍攻的趙元齊慢了一步趕來,他身上沾著未干的血漬,在看到圍住洞口的一圈人后,低咒了幾句,硬生生壓下滿身殺戾,緩步走上前。
“喲。”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瞇了瞇眸,握緊手中的劍問:“這什么情況啊。”
此刻三方聚齊,他暗暗思索著,自己的人有幾成勝算殺光眼前這些麻煩,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眼下再不動手,就徹底沒機會了。
正要動手之際,昏睡不醒的趙元凌感受到外界的嘈雜,緩慢睜開眼睛。
“殿下,您醒了……”公孫翰聞一喜,想上前又有什么顧慮,視線落在他的懷中游移不定。
趙元凌渾身僵的厲害,還有些不清醒,意識逐漸復蘇的同時,他想起什么急忙低頭,先前虛弱小小一團的小獸不見了,如今倚靠在他懷中的,只有消失許久的長穗。
“歲歲……”
“穗穗。”這下,他再也沒有欺騙自己的理由。
北涼國的國師大人,那個術法強大的莫測少女,非人……是妖。
他的義妹,是由一只靈獸幻化的,而這個世界,妖邪眾多人人得而誅之,但凡妖邪,便沒有善惡好壞之分,都必須伏誅。
只是……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變回來呢?
眼前覆上一片陰影,趙元凌怔怔抬眸,看到暮絳雪俯身靠近,摟住少女的腰身意圖將她抱起。趙元凌下意識收緊手臂,滿腦子的非人是妖被恐慌取代,哪怕長穗是妖,哪怕他的義妹是欺騙了整個北涼國的妖物,他也不能將她交出。
絕不能讓這個秘密被第二個人知道。
“把她給我。”見趙元凌阻攔,暮絳雪動作一頓。
瞳眸幽冷透不入光亮,他看著趙元凌,吐出的話沒有絲毫溫度,“你想害死她嗎?”
想到什么,趙元凌緩緩垂落手臂。
其實無論是放手還是不放手,他與長穗都已經走到不可控的局面,一等回到皇城,迎接他們的將是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