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情攻略17
“……”
長穗被打回原形后,陷入了短暫的渾噩期。
等她的意識恢復清醒,外面天色漸暗,咸寧閣的宮婢手提燈籠,正在廊中燃燈。
餓,好餓好餓好餓。
這是長穗清醒后最大的感受。
每次化為原形,她都像是餓死鬼托生,被餓的頭暈眼花什么都想往嘴里塞,長穗猜測,這是因她的原形不適應靈氣稀薄的凡世,兩者排斥下帶來的反噬。
只有獲取足夠多的花草食物,她才能維持獸身的能量供給,這個時候的她,也最為脆弱敏感。
必須要去找些吃的了。
長穗爬上窗牖,用毛茸茸的腦袋頂開一條縫隙,順著窗縫往下望。
作為咸寧閣的閣主,長穗霸占了一整座閣樓,隨著自己的心意進行了改建。站在閣樓的最高處,前她可俯視咸寧閣眾景,后可看到她花費心血培養種植的花草園,此時園中漆黑寂靜,空無一人。
正是出去覓食的好時機。
長穗從窗縫中鉆了出去,甩動著大尾巴從高空躍下,雪白的絨毛在風中蓬松炸開,遠遠看去像一只從天而降的大白球。
嘶嘶——
袖中的黑蛇發出窸窣響動,暮絳雪的腳步頓住,敏銳察覺到風流的變化。
望向后園的剎那,目力極好的他看到有白球從天而降,消失在圈圍的白墻后,耳邊傳來草葉彎折的聲音,暮絳雪靜靜聽了片刻,隱在暗影中抬步走入花草園。
“唔……”力道不穩,長穗一頭栽到了地上,臉著地。
好在地上草葉茂密,她臉上的毛毛也夠厚,沒感到太大的疼痛。
就著四爪趴地的姿勢,長穗惡狠狠啃了口草,入口的甘甜帶著極其微弱的靈氣,一點點往她丹田中匯聚。
這些花草植物都是由長穗精挑細選后種下的,雖比不上她在靈洲界吃的上品靈草,但至少比清棋做出來的糕點好吃,作為兇猛的獸身,她可以解放天性自由的啃草,這大概是她難得的放松。
撅著屁股啃得正歡,不遠處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長穗耳尖一動,呲著牙朝聲源地撲去,引來一陣尖叫。
“這是什么東西!”懷抱木盆的小宮婢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將滿盆的衣服摔出來。
看清跳出來的小白怪,資歷老的宮婢安撫她,“別怕別怕,這是尊座養在此處的靈獸,脾氣是有些大,但不傷人的。”
“真的不傷人嗎?”小宮婢大著膽子又投去一眼,見毛茸茸的小獸已經收了齜牙咧嘴的兇相,睜著圓溜溜的金瞳好奇盯著她們,心情平復了些,“這、這是貓……唔。”
話還沒說完,小宮婢的嘴巴被捂住了,好姐妹噓了一聲,有些緊張的在她耳邊警告,“這話千萬不能說,說了這小獸是要撓人的!”
作為天地孕化的靈物,長穗怎聽得被人說成低階丑兮兮的貓狗?!
警惕望著突然躥出來的兩人,長穗不敢放松警惕。大概看出她的攻擊性,識得她的宮婢沖她笑了笑,輕聲解釋:“我們都是咸寧閣的宮婢,是有急事去趟浣衣閣,可以讓我們過去嗎?”
所以,這兩人是來抄近道的?
長穗動了下尾巴,在腦子里過了遍咸寧閣的地形圖,這里確實好像能通浣衣閣,但她也不確定。只是不管她們話中的真假,難道她們管事的沒有告訴過她們,此處是不可以隨意進入的?
看來咸寧閣的規矩有所松散。
因為是獸身,長穗沒辦法訓斥她們,只能先放她們離開。
她重新鉆入草叢中,邊啃著花枝邊往她們離開的方向看,聽到小宮婢激動道:“它就是那只叫歲歲的靈獸嗎?啊啊啊啊真的好可愛呀。”
“我就說我沒有騙你吧,今天也算是咱們運氣好,竟真能在這里碰到它,之前有姐妹偷摸來了數十次,連它的毛都沒見到呢。”
原來如此。
長穗嗷嗚一口吞下一朵花,收回監視專心干飯。
兩個宮婢并不知她們的對話都被聽了去,小宮婢還沉浸在長穗獸身的歡喜中,不時后頭后望,“它真的好白好胖,好想摸摸它呀。”
“可別。”身旁的姐妹警告,“如果你的手不想要了的話。”
之前也不是沒有人嘗試過,都被這只小獸一爪子拍開了,還有不死心者想強制摸一把,結果直接被撓出了血印子,惹急了還咬人。
“那它在草里干什么呢?是在吃花草嗎?”
宮婢回:“誰知道呢。”
“反正每次它出現,都要將尊座種植的花草好一通撒潑。”
“啊,尊座都不管嗎?”
“尊座寵著呢,隨意它造。”
正在造花草的小白獸已經啃禿了小片花植,勉強填平了饑餓感。恢復了氣力,她的身形輕盈總算可以乘風飄起,甩了甩沾滿草葉的腦袋,她躍空沒有立刻回閣樓,而是朝著燈火處躍去。
眼看著它攀上一處屋檐,不遠處的暗影微頓,從黑暗中露出半邊身體。
暮絳雪看著已經跑遠的小靈獸,輕嘆了一聲:“好險。”
要不是那兩名宮婢的出現,剛剛被發現的就是他了。
“真是一只敏銳的小獸。”像極了他的師尊.
昏睡了大半日,長穗現在急需獲取外面的信息。
她的身份實在太危險,縱使她極為信任清棋和秀琴,在這個妖魔橫行的低靈世界,她也不敢將自己全盤托出。
為此,每當化為獸身,她只能孤軍奮戰,凡事親力親為。
踏上一角廊檐,長穗將顯眼的身影隱藏在月色下,懶散曬著月光。這里是咸寧閣來往最密集處,蹲守在這里,總能聽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果然,沒多久,一群術士踏上長廊,幾人邊走邊說:“尊座還在閉關嗎?我下午看到陛下身邊那個叫司星的女官來了,聽說人還沒進院就折回去了。”
“尊座閉關,就算陛下親來也見不著呀,她不回去還在這干守著嗎?”
司星來過了?
長穗動了動耳尖,是圣德女帝那里出什么事了嗎?
很快,廊中的術士們給了她答案,“我聽說十二皇子瞎了只眼,現下正請名醫為他治療眼疾呢,陛下不會是想請咱們尊座為十二皇子醫眼睛吧?”
“嗐,我看十二皇子那眼睛醫不好了,說來他傷的也邪門,眼睛好好的突然就流血看不見了,不會是被妖氣傷到了吧。”
“有可能,我還聽說……”
聽到下面討論趙元齊,長穗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懶得多聽。
送走這群術士,沒一會兒,又有一波人經過,有人壓抑著激動小聲道:“咱們咸寧閣的好日子要來了!”
哦?
長穗豎起耳朵聽。
“你們還記得陛下從尊座那處帶走的少年嗎?我聽說那是陛下遺失的親子,是正統皇室嫡出大皇子!人是咱們尊座找回來的!”
“你們不信?我在圣宮人脈可是很廣的,如果不是親子,陛下為何要將人安置在自己的寢宮中?今兒還有太監往圣宗祠跑了一趟,說是在皇室族譜上新添了一名,叫……”
聲線越壓越低,長穗模模糊糊聽到幾個字,“……元……凌。”
趙元凌。
這是正統皇室才可擁有的姓氏名諱,看來女帝已經擺平了那群麻煩的大臣,準備將桓凌的身份公之于眾。
這樣也好。
長穗在心里松了口氣,有了尊貴正統的皇子身份,想來趙元齊也不敢輕易出手了。
總算可以放心了。
探聽了想聽的消息,長穗心滿意足,準備回閣樓去休息。伸了個懶腰,她正要離開,就聽到下方傳來句:“誰說救不回來的,人已經醒了好嗎?”
長穗怔住,桓凌醒了?!
巨大的驚喜淹沒理智,她噌的一下爬起來,險些撲出去問何時醒的。
“誰在那!”輕微的動靜引來下方的注意,這些術士們也不是吃素的,投擲出來的暗器擦著長穗的毛毛飛過,要不是她反應夠快,毛都要被削禿了。
“這是什么東西?”看到從暗影中躥出來的小獸,有術士皺眉,“閣中怎么會有貓?”
“別亂說話,這可不是貓!”仰頭看著廊檐上的白影,又有人解釋,“這估計是那只叫歲歲的靈獸,聽說它是尊座的伴生靈獸,咱們還是別惹它了。”
“我說你就是大驚小怪,這天底下還能有比咸寧閣更安全的地方嗎?”
“你也不看看咱們剛剛在說什么,我這不是怕隔墻有耳對咱們不利嗎……”
天已完全暗下,月色中,長穗額間的法紋泛著幽幽碧光,柔軟皮毛被攏在月光下,罩上了薄薄銀輝,漂亮的不似凡物。
既知桓凌已醒,她必須要親自去看一眼。
沒再理會底下術士們的爭吵,她朝著咸寧閣外躍去,幾個跳躍攀到宮墻,沿著琉璃瓦一路奔行。
宮中不比咸寧閣,多的是不知長穗是何物者,出了咸寧閣她需謹慎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亂。
很幸運,她剛從咸寧閣跑出,便看到一名眼熟宮人,恰好是在圣德女帝就寢的圣宮當差。她悄無聲息隱在暗影中,跟著宮人一路到了圣宮,憑著感覺和嗅覺,花了半個時辰尋到了桓凌的住所。
就在圣德寢宮的偏殿,看來女帝真的很珍視剛剛尋回的兒子。
避開嚴密的守衛,長穗輕飄飄跳到了屋檐下,窗牖未關,她扒拉著窗臺探出小腦袋,小心翼翼往里探去。
“咳咳……”榻上,趙元凌正在喝藥。
奢華寬敞的臥房中,他穿著綢料柔軟的銀絲寢衣,披散著墨發半靠在枕背,膚色是不見血色的蒼白。
他側對著窗牖,幾口藥喝下忍不住咳嗽,只能克制的捂住唇瓣,以免守在外面的宮人聽到。
看著他清冷瘦削的側臉,長穗眼眶發熱,與桓凌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浮現,她似乎聽到桓凌含笑喚她穗穗的樣子。
是她的阿兄。
是他。
長穗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足夠的平靜,可等真的看到桓凌,情緒還是有些繃不住了。
大概是她注視的目光太過熾熱,趙元齊忽然扭頭看來,與扒在窗沿的小獸正面相對。
雪白的小獸毛耳尖尖,長長的毛發蓬松順滑,睜著圓溜溜的金瞳很是可愛。沐在月光下,小獸猶如踏夜而來的俏皮靈怪,扒拉著窗戶露出半個身子,似怯生生又帶有好奇的凝著他。
趙元凌怔了下,莫名覺得眼前這幕有些熟悉。
“你……”他輕輕出聲,擔心小獸受驚,過低的嗓音帶著少年人的沙啞,“你是?”
你是什么東西?
他不記得她了。
毛茸的大尾巴無力垂落,連帶著尖耳也有些耷拉,就算早已有所預料,長穗卻還是壓不下心中的難過。
靈洲界已經毀了,她寵愛的小徒弟叛宗墮魔了,就連最愛的阿兄也被投入三千虛空境歷劫。一覺醒來,長穗的世界變了天,帶著殘缺的記憶她在凡世中渾渾噩噩,這些年走過的路她從不愿回憶。
如今,她尋回了小徒弟,找到了心愛的桓凌,可他們皆沒了記憶,獨留她守著那些裹著糖刀的記憶掙扎,她找到了他們,又好似什么也沒尋回。
以為長穗是被自己嚇到了,趙元凌有些不敢出聲了,見小獸耷拉著腦袋很沒精神的樣子,他咳了幾聲,將聲線壓得更低,“你是餓了嗎?”
他盡可能表現的溫和友好,拿起桌案上的一塊糕點,對小獸招了招手,“來。”
小獸的尾巴尖尖輕晃,看著他未動。
正當趙元凌準備將糕點扔過去時,小獸動了,它探爪走到窗沿,頓了半息朝他躍來,直直往他身上撲。
正常來講,無論長穗的獸身有多可愛無害,一般人看到它突兀朝人撲來,都會嚇得避讓閃躲。可趙元凌并未,初初醒來的他雖還很虛弱,但完全有力氣躲開長穗的生撲,可他只是直挺挺坐著,不躲不避,將跳入懷中的小獸穩穩當當接住。
擔心桓凌接不住自己的生撲,長穗盡可能讓自己輕飄,四爪貼到他身上時爪爪開花,導致身形不穩撞到了他的胸膛。
呼吸間是兄長好聞讓人安心的氣息,夾雜著淺淺藥香,比暮絳雪身上那幽幽冷冷的雪氣舒適千萬倍,與長穗記憶中的懷抱一模一樣。
她想開口說話了。
想喊他阿兄,想問問他身上的傷還疼不疼,記不記得曾有一只名為穗穗的妹妹,他們的家不是這里,而是靈洲界。可窩在桓凌懷中,她無語凝噎一時竟說不出任何話,對上桓凌清澈漂亮的眼睛,最后只輕輕喵了一聲。
趙元凌有些驚訝,“你……是貓?”
不像啊。
細細打量著懷中的小獸,他的指腹不經意觸碰到它身上的軟毛,細膩柔軟到讓人愛不釋手。沒忍住,他輕輕將手罩在它的身上,見小獸沒有反抗,動作輕柔摸了摸它。
“要吃嗎?”他手中還捏著糕點。
長穗其實不太想吃,也不喜歡被人當寵物對待,但當做這些的人換成桓凌就不一樣了。最初它就是獸身,是被少年桓凌揣著各種好吃的一點點喂大的,所以對于桓凌遞來的食物,她向來不會拒絕,張口將糕點吞入了口中。
看著明明很嬌軟卻能一口吞下一塊糕點的小獸,趙元凌眨了下眼,莫名笑了出來。
幾塊糕點過后,兩人的生疏感減弱,明顯變得親密起來。
懷中像抱了只柔軟的小火爐,趙元凌用手指細細梳理著它的毛發,忍不住喃了句:“不知為什么……看到你會覺得很親切,就好像……”
他其實并不是好接觸的人,多年漂泊無依,屢次陷入危險中,他見過了太多的黑暗與骯臟。哪怕來了皇宮,昏睡中醒來的他莫名成了皇子,對滿含淚光的圣德女帝依舊存了戒備,不愿與人多接觸。
可對待這只突兀出現的小獸,他半分戒備也提不起來,甚至還愿主動接近。
伸手揉上小獸蓬松的小腦袋,他凝著它低低道:“就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幾百年。”
其實何止是幾百年吶。
聽到這話,長穗心中最后一絲委屈也消失無蹤,啪嘰將腦門埋在了他的胸膛中,撒嬌似蹭了蹭。
她想,她還是不要開口說話了,也不要跟他提起靈洲界的那些事與她相認,就讓他安安穩穩做一世凡人吧。
挽回靈洲界的任務實在太難,這條路也太苦太危險,她沒必要再將阿兄卷入其中。在靈洲界,這些年都是桓凌在護著她,這一次,也該她好好保護他一次了。
下定了決心,長穗安安穩穩當起了小白貓,撒歡與桓凌玩了一會兒。
雖然外傷已痊愈了大半,但桓凌的內里虧空太重,并非長穗簡的精血就能補足,需要長時間的調息靜養。喝過藥后,沒一會兒他便撐不住了,眼睫煽闔臥在了榻上,將長穗藏在了衾被中。
“你乖乖的……”趙元凌聲音減弱,摟緊了懷中的小獸。
話還沒說話,他眼前開始陣陣發黑,聲音漸弱昏睡了過去。
長穗用腦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見他已經睡沉,便將爪爪按在了他的心口,將自己恢復了小半的靈氣渡給了他。
她不介意多用幾天獸身,但希望兄長可以快些康復。
“凌兒喝過藥了嗎?”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是圣德女帝來了。
本還想多在兄長懷中賴一會兒,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她嘆了聲氣,從桓凌懷中爬出抱著他的臉頰一通蹭,小聲說了句:“明天再來看你呀。”
吱——
房門推開的剎那,一道白影迅速飄躍出窗,悄無聲息不被任何人察覺。
“……”
深夜,崇瑞宮。
血水順著門縫溢出,隨即大門被人推開,拉出幾具還未死透的尸體。
“廢物!”房中,趙元齊捂著左眼坐在金椅上,面容扭曲陰沉。
今日已經是第十人了,各個都是打著神醫的旗號前來為他醫眼,最后卻都跪地求饒說沒有法子。難不成,他這眼睛就這么廢了?!
滿心的殺S虐難以抑制,他怒極踹倒一旁的桌椅,“都是一群廢物!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為本殿找醫官!”
先前還只是單純的眼睛看不見,如今被那群庸醫一通亂治,左目充血赤紅,看著陰氣森森。如果頂著這樣一只眼睛出去見人,難保不會被那群死敵說成妖邪之眼,恨不能借此弄死他。
必須,必須想個辦法把眼睛恢復。
趙元齊已經不求能讓左眼重新看到,只希望它能恢復如初,至少表面看上去是正常的。
如果眼睛不能恢復正常,那么他的奪位路就此也就到頭了。想到下午從圣宮傳出的消息,趙元齊焦躁難安,在房中走來走去。
“殿下。”沉默站在暗角的鐵面人忽然出聲:“老道有一法子,或許能幫您恢復眼睛。”
趙元齊將視線看向他,一紅一黑的眼睛看上起鬼魅森森,冷冰冰道:“講。”
鐵面人動作一頓,從懷中掏出一顆光澤剔透的黑曜珠,“此珠可化為殿下的眼睛,助您的眼睛恢復正常,但此珠是死物,并非人真正的眼睛,一旦將其放入眼眶,您的左眼……”
便再也沒有復明的可能了。
趙元齊沉默了瞬,聽懂了他的暗話冷笑出聲:“你的意思是,讓本殿將血污了的左眼挖出來,用這顆珠子代替?”
鐵面人喉嚨發干,低下頭回了句:“是。”
這是目前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同時殺傷力也最大。
他盡可能多想些法子,可目前除了此法,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他本能的不希望趙元齊實行,甚至希望他罵他一頓,低低安撫,“殿下,我們一定……”
他的話在趙元齊抬手間停住,只見趙元齊將手探入了眼眶中,以決絕果斷的動作將左眼從眼眶中生生挖出。
“已經沒有時間了。”捏著猩紅的左眼珠子,趙元齊丟到地上,顫著手去拿鐵面人掌心的黑曜珠。
下午他收到圣宮傳出來的消息,圣德女帝在皇室宗譜中新添了名字,已經認定那名畜人是她早年失散的兒子,“再過不久,他就會是北涼國唯一的嫡出大皇子,你覺得陛下還會將王儲的位置留給我們嗎?”
這些年中,他之所以受圣德女帝寵愛,不只是因他的討喜和血親身份,還因圣德女帝曾說,他像極了她失散的兒子。
圣德女帝一直將他當成趙元凌的替代品,先前他可以心安理得享受著這些寵愛,是相信趙元凌不可能找回來。可如今趙元凌不止回來了,還是被長穗親自救回,而他趙元齊卻成了險些殺死嫡出大皇子的兇手。
就算,他可以以毫不知情逃過責罰,可圣德女帝心里怎可能沒有芥蒂,那險些死在他手中的趙元凌又怎能不恨他?再加上長穗從中作梗,他的一盤好棋已經七零八散,如今腹背受敵。
這個時候,他不能再被人拿捏到絲毫把柄了。
趙元齊將黑曜珠塞入血淋淋的眼眶,冰冷光滑的珠子轉瞬化為完好的眼睛,卻空洞死寂。
擦干凈臉上的血漬,他拿起銅鏡照了照眼睛,右眼轉動間,黑漆漆的左眼一動未動十分詭異。
啪——
銅鏡在手中四分五裂。
適應著眼前的一明一暗,趙元齊閉上眼睛,陰冷道:“今日本殿所受之辱,日后定一樣一樣討回來。”
他不會讓長穗輕易死去,他要……慢慢折磨她.
“什么人在那!”
“啊——有鬼啊。”
“戒備!東南道有異常,速去咸寧閣請令!”
宮道上,一只雪白的小獸飄著蓬松大尾巴,失了分寸滿宮墻亂跑,被人拿著火把到處追。
在聽到有士兵跑去咸寧閣請人時,她繃不住情緒有些炸毛,對著狂追她的人呲牙作兇惡狀,那人往后縮了下,忽然大喊:“此獸兇猛傷人,去咸寧閣多請些人來!”
長穗要罵人了。
從圣宮出來,她只是一不小心迷了路,爬上高處尋路時,因惹眼的毛色被巡邏的守衛發現,便開始了一路的圍追堵截,導致她慌不擇路越跑越亂,徹底失去了方向感。
但不得不說,能在圣宮附近巡邏的士兵,還是有些眼力智商的,他們至少沒把她當成漂亮的小白貓。但凡他們把她當成一只貓,也不必追了她幾條街驚動了附近的守衛,最后還跑去咸寧閣找人捉妖了。
長穗又氣又覺得好笑,不想引起更大的騷亂,又不愿被人當妖怪收去,只希望他們從咸寧閣找來的人是清棋,這樣還能保留她幾分體面。
“咸寧閣的大人們來了,大家快讓開。”
“那妖孽在那,別讓它跑了!”
長穗匆匆后掃,見從閣里來的是幾位生面孔,摩拳擦掌揮動著捉妖法器,明顯是不認識她。一巴掌拍開丟來的捉妖符,長穗聽到那名術士大驚,“不好!這還是只法力高強的大妖!速去派人保護陛下,其他人隨我布陣。”
這都要驚動圣德女帝了?!
長穗一個滑鏟,后悔沒將她的獸形畫成畫像,讓咸寧閣人手一份好好記住。
“大人小心!”身后忽然有人驚喚。
同一時間,長穗察覺到前方突兀出現的人影,想要避開時已經晚了。
因力道太猛,她的剎不住腳步朝前方人撞去,被人抬手撈入懷抱。下意識掙扎,卻忽然吸了滿口清幽雪香,抱住她的少年著拜師禮時穿過的宗服,一襲白衣繡著銀色繡紋,用寬大的袖袍將她籠罩,安撫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怕。”
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群人將暮絳雪包裹,幾名捉妖術士通過腰間的玉牌認出他的身份,想靠近又心存疑慮,小心翼翼往他懷袖中瞥,“絳雪公子,您沒事吧?”
“無事。”暮絳雪將小獸完好包裹,溫聲解釋著這場烏龍,“這是我閣的歲歲,并非什么妖獸異怪,大家不用擔心。”
聽到暮絳雪的解釋,窩在他懷中炸毛的小獸逐漸老實了,趴在他懷中沒再掙扎。
“這竟是歲歲?!”幾名術士是新入閣的,只隱約聽過歲歲的名號,知道它是國師豢養的靈獸,但從未見過,更別提從未去過咸寧閣的守衛士兵們了。
有士兵統領盡職盡責發問:“此處是軍機重地,與咸寧閣距離甚遠,它怎么會跑來這里?”
要不是他們狂追嚇到了她,她怎么會越跑越偏撞來了這里!
感受到掌心小獸的情緒變化,暮絳雪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軟毛,笑了聲解釋:“歲歲貪玩,大概是跑出來迷了路,又被你們嚇到了。”
那還是他們的不是了?!
誤會解除,眾人四散離開,派去保護圣德女帝的守衛們,也被半路截了回來。
士兵統領抱拳離開時,看著在暮絳雪懷中鼓成球的小獸,憋不住還是說了句:“還望大人看好這只靈獸,不要讓它亂跑了。”
這次還好是弓箭手沒趕來,不然射傷出了事,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人。
暮絳雪半分沒有上位者的架子,很隨和道:“好。”
“我會看好它的。”
長穗有些不滿的咬上他的手指,心想他還真把她當成他的寵物了。
長穗老實了一路,一等回到咸寧閣,便掙扎著從暮絳雪的罩袖中探出腦袋,分辨回閣樓的路線。
“怎么了?”暮絳雪特意走了條偏僻小路,猜測它該是沒來過。
一只手將獸身勒緊,他用另一只手掃去它皮毛上沾染的落葉,靠近嗅了嗅道:“好甜,是出去偷吃糕點了嗎?”
長穗對他呲了呲牙,示意他再敢動手動腳就咬人。
暮絳雪也不怕它,大逆不道彈了下它的小腦袋。
“絳雪公子。”身后傳來秀琴的聲音。
她提著燈籠,照例要去長穗所在的閣樓巡視一圈,不經意撞見了暮絳雪。她蹦蹦跳跳跑過來,與先前的刻薄尖銳像是兩個人,很友好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休息?”
暮絳雪不著痕跡將長穗掩住,無視她的掙扎勒緊箍入懷中,“出去辦了些事。”
作為首座大弟子,因著尊座閉關,他自然得不了閑。不只是他,清棋和秀琴也很忙碌,暗色下,她沒有注意到他懷中的異常,點了點頭沒再多問:“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去尊座那邊看看。”
暮絳雪頓了下,說:“好。”
回到房間,隨著大門閉闔,懷中的小獸便撕開他的袖子,從他懷中掙扎出來。
長穗被悶了一路,剛剛為了不被秀琴發現,暮絳雪一手罩著她的嘴一手箍住她的身體,險些沒把她勒死。受不了他這些奇奇怪怪的舉動,長穗只能撓了他一爪子,薄薄的皮膚瞬間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看著被撕壞的袖擺,暮絳雪眸色有瞬間的暗沉,抬起眼卻只是感嘆,“好兇,這可是師尊送我的衣裳,被你弄壞了。”
“師尊知道該罰我了。”
長穗現在就想給他幾爪子。
快被他氣到口吐人言,對上暮絳雪笑瞇瞇的眼睛,長穗莫名覺得瘆得慌,就好像被他看穿了什么。不愿與他多拉扯,長穗扮著兇相想要跳窗離開,卻被少年抓住了后爪。
“我有說讓你走了嗎?”握著她的指骨泛涼,穿透皮毛冰的她打了個寒顫,背對著暮絳雪,她只感覺少年嗓音幽涼,說不出的壓抑。
回頭,卻看到少年言笑晏晏,一襲白衣襯的他溫文爾雅,不似紅衣時帶有的攻擊性,整個人詭異溫和。
他將小獸拽回懷抱,捏了捏它撓人的粉爪道:“如今師尊閉關,正是多事之秋,可不能再放你出去搗亂了。”
“我既然是師尊的徒弟,就有看護你之職,這幾日你便留在我這里,等師尊閉關出來,再把你交給她處置。”
長穗被他訓的發愣,恍惚還真當自己有個什么正在閉關的主人。
可她本就是自己的主人,也不需有人高高在上來管束她。
“嘶……”掙扎中,長穗再一次撓傷暮絳雪的手背,少年垂睫看了它一瞬,握緊它傷人的爪子,低喃:“看來該給你剪剪指甲了。”
長穗受不了了。
沒再使用蠻力,她用大尾巴甩出一道靈光,惡狠狠抽上他細白的手腕,誰知少年忍痛一絕,疼了竟然也不放手。
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徒弟,總不能真把人打傷吧。
可不傷到他放手,她的指甲就不保了,幾個來回,長穗憋著一股氣開口:“你給我放手!”
她特意處理了聲線,用了自己還未化形時的小奶音,不會被他察覺身份。
暮絳雪怔了下,沒料到它還能吐人言,反而將它抓得更緊,“你能說話?”
長穗在空中擺動,感覺后爪快被他捏斷了,忍不住又用尾巴抽了他一耳朵,她怒氣沖沖道:“放開我!不然我咬花你的臉啊。”
再逗下去,他怕是真要挨一頓打了。
暮絳雪緩慢放下力道,目光盯著她開花的爪爪,似還想給她剪指甲。沒再給他反悔的機會,長穗一腳把他蹬開,用腦袋撞開門窗,一溜煙躍了出去……
房中,少年靜站在房中。
為了留住小獸,他手背上被撓出幾道血痕,手腕被那條大尾巴抽腫,臉頰也多了條紅痕。明明有些狼狽,少年望著窗外卻彎起了唇角,抬手抓住空中遺落的軟毛,暮絳雪將其攥入掌心。
嘶嘶——
陰暗的角落,是毒蛇攀爬的聲音。
暮絳雪抵唇吸拭著手背上的血珠,薄唇沾染上血色的艷,“跟上去看看。”
黑蛇吐出猩紅的信子,化為一道黑霧悄無聲息消失。
第18章 溫情攻略18
從獵區回來后,清棋給暮絳雪換了新住處,是長穗完全不熟悉的院落。
她本就不太識路,化為原身后方向感更是奇差,每次都能避開正確的路線越走越偏,自從來了凡世后,這壞毛病更是變本加厲。
好在,她閉關的閣樓是整個咸寧閣最高的建筑,雖識不得回去的路,但她可以盯著閣樓走直線,一通攀爬飄躍,她終于回到了閣樓中。
夜色已深,整個咸寧閣燈火通明,沉寂無聲。
長穗四爪攤軟在地,試著運氣恢復人身無果,便趴到窗前沐浴月光,除了打坐修煉和吞食花草,她也可以通過吸收日月精華拱自身蘊養靈氣。
閣樓下,一縷黑氣蜿蜒著化為蛇形,攀上高處從窗前一閃而過,撲面掃來的陰風使她打了個哆嗦,長穗睜開眼睛,茫然看向窗外,某個瞬間竟覺得有什么滲人的東西舔了她一口。
奇怪。
長穗翹起大尾巴,警惕的看向四周。
天色黑沉,烏云將星空嚴密遮掩,只留一輪彎月掛在上空。寒涼的風吹過,透出若現若現的潮意,估摸著又要下雪了。
長穗猜的沒錯,當夜,又一場暴雪侵襲,呼嘯的寒風掀起她身上的絨毛,險些將她從窗沿刮下來。
她鉆入了被窩中,成功被這場雪拉入了夢魘中,等她昏昏沉沉從夢境中醒來,外面天已大亮。
唰,唰——
閣樓下傳來掃雪的聲音。
長穗從溫暖的錦被中鉆出,躍上窗臺往下望,發現整個咸寧閣都被白雪覆蓋,空靈刺目。不知是誰,在花草園堆了只圓滾滾的雪球,長穗定睛看去,發現雪球頭上頂著對尖耳,橙黃果子做眼睛,后面還插了把炸毛大掃帚。
這是什么怪東西。
長穗歪了歪腦袋,莫名覺得這怪雪球有些可愛。但她也只感興趣了一瞬,隨即又有些生氣,竟有人敢在她的花草園造次,真當她這里是花園可以隨意逛嗎?!
或許,她該拿把鎖把這里鎖起來了。
從窗臺一躍而下,長穗晃動著大尾巴徑直撲向雪球,用身體將它砸了個稀巴爛。
天上雪還在飄,不遠處是宮婢笑鬧著經過的聲音,長穗從雪堆中冒出小腦袋,被雪冰的打了個哆嗦,搖頭晃腦間,她聽到腳踩雪面傳來的窸窣聲,有人過來了。
暮絳雪不過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再回來,他堆好的雪球已經塌了。
雪白的毛球在雪堆中冒出尖耳,乍一看與雪色融為一體,只余軟軟的絨毛在寒風中飄著。見到來人,它很不滿道:“誰讓你進來的?”
暮絳雪將拎在手中的食盒放到地上,蹲下X身看它,“我是師尊的徒弟,哪里去不得?”
“那你師尊難道沒有告訴你,這里不許外人隨意進出嗎?”
暮絳雪挑了下眉,“我是外人嗎?”
他是他師尊的徒弟呢。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咸寧閣除了長穗,便是他說了算。
長穗不吭聲了,主要是沒辦法擺出師尊的架子壓他。不愿同他多說,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長穗正準備離開,蓬松的大尾巴被人抓住,暮絳雪將人拉到自己面前,問:“不餓嗎?”
他將食盒打開,里面放了幾塊精致糕點,聞起來很香,“給你做了花糕,要嘗嘗嗎?”
長穗瞬間起了戒備心,“你給我做這個干什么?”
暮絳雪頓了下,很貼心道:“這花植上都落了雪,不能再吃了,聽說師尊很愛食這些花糕,想來你也應該喜歡。”
長穗聽不出這兩者有什么聯系,又不想過多追問引來他的懷疑,目光落在食盒中的糕點上,長穗吞了吞口水道:“本獸從不食你們這些愚蠢人類的食物。”
暮絳雪啊了聲:“真的不吃嗎?”
他將自己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只見修長白皙的手上,不止留有她昨日撓打的痕跡,還多了幾道紅腫燙傷,暮絳雪失落道:“第一次嘗試,我做了好久才成功。”
那她就更不要吃了!
長穗傲嬌的扭過小腦袋,扒開他的手跑路。
其實在靈洲界,暮絳雪做出來的花糕很好吃。
最開始,是桓凌見不得她整日蹲在靈草園啃草,嘗試著為她將花草靈植做成糕點,桓凌深知她的喜好,所以做出來的食物總是很合她的胃口,她便一日三餐都在桓凌那里吃。
后來她收了徒,還每日往桓凌那處跑,開始暮絳雪從未說過什么,也不知從哪日起,少年莫名其妙也研究起了糕點,為此他還特意去請教過桓凌,可惜最開始的效果并不好,長穗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在某些方面,暮絳雪的耐心與執著超乎想象,做不出長穗喜歡的口味,他便日日嘗試,作為神劍宗的天才少年,他自然是能成功的,美食俘獲長穗芳心的那日,他輕飄飄道:“以后你想吃的,我都可以給你做,何必天天往桓凌那處跑,不累嗎?”
去看自家阿兄,長穗怎么會累。
但自此之后,她的一日三餐都由暮絳雪來安排,這一吃就吃了數百年,如今回想起來,長穗沒出息的有些饞了。
擺脫暮絳雪后,長穗啃了幾口干硬冰冷的花草,味同嚼蠟,沒幾口便失了興趣。
回到閣樓,她休養至天暗,等到深夜,才悄無聲息溜出閣樓,朝著咸寧閣外奔去。
有了昨晚的教訓,長穗這次在去圣宮的路上,沿路留下了標記,尾隨宮婢一路進了圣宮,這次她運氣更好,小宮婢剛好是負責照顧桓凌的,省了她在宮中提心吊膽找路的時間。
小心翼翼藏在窗邊,一等宮婢端著藥碗離開,長穗便頂開窗牖鉆了進去。
聽到微弱的聲響,趙元凌側眸望來,見是昨晚出現的小白獸,恍惚了一下,就這短短的失神間,小獸已經跳到他的床榻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他的手背。
因為在雪天跑了好一會兒,長穗身上的皮毛泛涼,靠在桓凌身上取暖。
看著如此親近自己的小獸,趙元凌的手指微動,遲疑觸上它蓬松的毛發,細膩的溫度通過手掌傳遞,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幻覺,他彎了彎唇角,“原來不是夢。”
今晨,他醒來看著空蕩蕩的懷抱,回想昨晚與自己親近的漂亮小靈怪,還以為是病中的幻夢。
有了長穗昨日渡給他的靈氣,再醒來,趙元凌的精神狀態比先前好了很多,至少不會渾噩犯困了。一下下撫摸著懷中的小毛球,他又找來糕點喂給它,長穗來者不拒,統統塞入了嘴巴里。
長穗每次來的都不巧,沒同桓凌親近一會兒,門外又傳來圣德女帝的聲音。趙元凌想將它藏入被中,卻被它用爪爪按了按,小獸搖了搖腦袋,尾巴尖尖朝著窗外指了指。
趙元凌看懂了,“你要走?”
長穗點了點頭。
趙元凌早就看出這只小獸通了人性,但沒想到它這么靈性,好似與人交流完全無障礙。心中有些不舍,但他沒理由禁錮著不讓它離開,只能緩慢松了動作,“那你走吧。”
“當心些,別被人發現了。”
長穗往前一躍,但感受到自家阿兄的情緒,在圣德女帝推門進來前,她又撲回去抱住桓凌的臉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示意它以后會常來。
吱——
房門被人推開,好像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又像是錯覺。
看到半敞的窗扇,圣德女帝微微顰眉,訓斥照顧趙元凌的宮婢,“外面天寒地凍,怎么不知關窗?”
宮婢連忙下跪,心中有委屈卻不敢說,她記得她明明關上窗戶了呀。
看著消失在夜色下的白影,趙元凌的掌心似還殘留著小獸的溫度,他咳了聲:“母后。”
這是他第一次出聲喚圣德母后。
圣德怔了下,聽到趙元凌溫聲道:“是我讓她開的窗戶。”
“今夜的雪景,甚美。”
“……”
并非長穗不想多陪桓凌,而是她擔心自己會被圣德女帝發現。
一旦發現,圣德得知自己是國師身邊的靈獸后,難免會猜忌質疑,再加上此時正是桓凌與圣德培養母子情的關鍵時候,她沒道理蹲在那聽墻角。
有了先前留的標記,這次長穗總算不用滿宮亂跑了。她奔著標記一路飄躍,正要出圣宮,忽然一道黑影閃過,兩方同時發現對方,“什么人在那!”
一道靈光擊來,裹挾著強大殺意,長穗側身避開。
此等靈術,絕非尋常術士可以使出,長穗詫異宮中竟還藏了如此厲害的術士,抬眸看去,竟是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衣下的鐵面人。
暗夜劃開一角,露出長穗銀白純凈的毛發,額間的法印泛出幽幽碧光。鐵面人看清隱在暗處的身影,沉悶沙啞的聲音自面具后傳來,“竟是只靈獸。”
他通過法印判斷出靈獸的身份,陰冷發問:“你是國師的伴生靈獸?”
感受到鐵面人傾瀉的殺意,長穗炸起渾身毛發,沖著他呲了呲牙。這絕不是什么簡單術士。
想來這鐵面人同她有什么過節,竟不顧忌還在圣宮中,直接出手撲來抓她。長穗豈能讓他如愿,化為獸身,現下她雖虛弱但也不是吃素的,靈巧避開鐵面人的攻擊,她亮出利爪朝他撲去。
夜已深,圣宮外傳來士兵巡邏的腳步聲。
結界悄無聲息蔓延,將纏斗的一人一獸籠罩其中,長穗幾次三番想將鐵面人的面具掀下,都被他險險避開。他大概也沒料到,小小一只靈獸竟這么難纏,眼看著時辰漸晚,他往后一撤,忽然閃身出了結界。
“啊——有妖怪!”結界外傳來小太監尖細的叫聲。
長穗追出結界,只見黑影消失無蹤,只余小太監的叫聲在圣宮中一遍遍傳來,“救命呀,妖怪吃人了!”
“快來人抓妖怪呀!”
陰險。
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腳步聲,長穗火氣大盛,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為了避開與咸寧閣的牽扯,長穗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化形,變成一只黑漆漆的貍貓。
本想靠此蒙混過關,誰知竟招來了女帝身邊的司星,無眉白發的青袍女子木著一張臉,一眼看出長穗的變幻術,冷聲道:“區區靈怪,竟敢在圣宮造次。”
“給我殺無赦!”
長穗真的想罵人了。
作為修者,她不能殺害無辜良善之人,可看著一個個對準她的尖刀長矛,不出手她又沒辦法突圍。眼看著就連咸寧閣的術士們也趕來了,各種法器往它身上砸,長穗躲閃不及被砸到了好幾下,還要應付司星攻來的拂塵。
“怪事,這妖孽怎么只躲不攻?”有術士察覺不對。
又有術士投出一張符,見符紙落在黑貓身上毫無反應,皺起眉頭,“這好像不是妖。”
只是不給他們查清真相的機會,無數長矛朝著長穗扎去,尖銳的利刃劃破它的皮毛,最致命的是司星掃來的那一擊,將她重重打穿在墻。
不能被他們抓住。
長穗從廢墟中爬起來,咳出一口鮮血。
在所有人朝她撲來時,她閉上眼睛,投在雪地中的影子飛快抽離,司星上前,一把抓住奄奄一息的黑貓,正要揭了她的偽裝術,手中的黑貓突兀化為一縷白煙,消失無蹤。
是分體術。
能使出如此高階的術法,絕非只是只靈獸,它該早有了化為人身的能力.
長穗又被靈力反噬了。
不等回到咸寧閣,它的偽相便自動脫落,雪白的獸形忽明忽現,長穗只感覺眼前陣陣發黑,路都要走不穩了。
那到底是誰。
圣宮中怎么會出現這么厲害的人物?深夜他為何會蒙面出現在圣宮,他究竟是圣宮之人,還是藏身在她咸寧閣中?
一連串的疑問堆聚在心頭,長穗晃了晃腦袋,爪下一空栽倒在雪堆中,掙扎著沒有爬起來。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要回去了。
看著籠在金光下的高聳閣樓,長穗動了動身體,眼皮發沉發重。迷迷糊糊中,她看到有人提著燈籠緩步走來,少年身穿白衣墨發披垂,暖黃的燭火映在他的衣衫,多了幾分暖意。
眼皮垂下,又吃力睜開。
看著被鮮血染紅的雪面,少年似有些凝滯,緩慢蹲下x身喚了聲:“穗穗?”
“你怎么了?”
“是誰傷了你?”
看清少年的面容,長穗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大雪足足下了兩日,在第三日稍有停歇時,長穗才有所清醒。
雅致的臥房中燃著清幽雪香,桌案上是正在沸煮的茶壺,不遠處零星擺著幾塊奇形怪狀的木頭,堆積著細碎木屑。
長穗試探著微動,發現自己正趴在柔軟的大床上,似擔心她不舒服,又往她身下墊了塊柔軟抱枕,寬長的衣袍將她所趴之處層層圈繞,似防止她滾落受傷,長穗從衣服上嗅到暮絳雪的氣息。
這里不是閣樓,是暮絳雪的住處。
從抱枕上爬起來,長穗這才注意到包纏在她爪爪上的繃帶,身上其他受傷的幾處也被細致處理過,染血的毛發被人擦洗干凈,很顯然也被耐心梳理過。
是暮絳雪將她撿了回來,還幫她處理了身上的傷。
長穗松了口氣,深覺自己這個徒弟總算沒有白養,關鍵時候還是比較靠譜的。她才這么夸完,想要悄聲離開的她脖子上一緊,傳來叮叮當當的響動。
像是有什么繩索纏繞在了她的脖頸上,長穗緩慢低頭下,看到一條掛著幾顆小鈴鐺的細鏈,從她的脖頸間垂落在床榻上,堆了幾個圈纏在了旁側的雕花床飾上。
長穗:“……”
暮絳雪回來時,長穗正在抓撓脖子上的鎖鏈。
看到小獸醒了,他將拎著的食盒隨意往桌邊一放,坐到榻上去揉它的腦袋,“剛醒來就這么折騰,傷口不疼了?”
其實長穗只受了皮p肉傷,這對她來說并不致命,要命的是,那群對她出手的侍衛術士中,該是藏了那歹毒的鐵面人,他在兵器上涂了劇d毒,若非長穗身為無暇靈體可化解毒素,這會尸體都涼透了。
掙不開脖子上的東西,長穗正惱火的厲害,張口就要去咬揉在她腦袋上的手,她很是生氣道:“你敢圈禁我?”
“這怎么能叫圈禁呢?”暮絳雪收手避開長穗的攻擊,很是無辜道:“我可是在救你。”
那夜的動靜鬧出來的太大,因事發在圣宮,絕非輕易可以平息。
長穗昏睡的這幾日,圣德女帝調集了咸寧閣眾多術士,滿王宮搜尋那只作惡兇猛的貓妖,現下人心惶惶,宮中的貓幾乎都被抓了起來,依舊沒能找到那只可疑貓妖。
“司星剛剛又來咸寧閣了,說是陛下想請師尊出關捉妖,可惜師尊那邊并無回應。”
長穗心里一沉,她這幾天都在昏睡中,如何給出回應。
正思索著對策,身側的少年忽然傾身,單手將軟綿綿的小獸撈入掌心對視,他含著一分笑意開口:“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
長穗睜大瞳眸,聽到暮絳雪一字一句開口:“你就是他們四處在搜尋的貓妖吧?”
長穗:“……”
險些以為他發現了她的真身。
她現在正虛弱,經不得暮絳雪這種逗嚇,四爪一軟癱在了他的掌心里,不愿搭理人了。
暮絳雪用手指揉了揉她,“救你回來時,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糕點味,是我做的糕點不合你口味,跑去圣宮那兒偷吃了?”
“歲歲的膽子可真大。”
長穗莫名覺得這話怪怪的。
大概也是因這個原因,擔心小獸再出去作亂,他用鎖鏈將人圈在了臥房中,由他親自盯著,“這幾日你哪里也別想去,等師尊出關再作安排。”
“餓了嗎?”將食盒中的糕點拿出,暮絳雪掰成小塊放到掌心里,“嘗嘗我做的糕點,興許不比圣宮里的差。”
長穗確實餓了。
靈力被反噬后,她也急需大量的花草修補元氣。見碟子里的糕點餡全都出自花植,她也沒客氣,張嘴直接吃了個干凈,竟意外的好吃。
或者說,這味道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好吃嗎?”見小獸有些發愣,暮絳雪用指腹掃去它毛毛上的殘渣。
長穗還在氣他拿鎖鏈圈著她,沒什么好氣說了句:“難吃。”
暮絳雪眨了下眼睛,聽后不惱反而笑瞇瞇道:“就算難吃,你也只能吃我做的糕點呢。”
長穗作勢又要去撓他。
“……”
因靈力不足,長穗被迫在暮絳雪這里留了幾日。
在近距離的接觸中,她發現少年比剛撿回來時柔化了太多,每日除了練字背宗規,就是研究香料折騰那堆木頭,性向喜好已經完全成了正常人,就連與人交談時也隨和有禮。
身為國師首徒,長穗閉關的時候,多的是他需要學習打理之事,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不在房中。
每次離開時,他明明都將窗門嚴嚴實實關闔,在長穗總覺得他這里陰風陣陣,就好像暗處有什么東西在盯著她,細細尋找卻一切正常,風水極差。
為了盡快處理先前的爛攤子,她這些日進補了大量花草,每晚吸收日月精華,不敢懈怠。終于在一日,它感受到丹田的靈氣充盈起來,一爪撓開了那條困住她的鎖鏈。
長廊中,暮絳雪同清棋正準備去處理宗務,眼皮一跳,余光忽然閃過一道白影。
“怎么了?”清棋看到暮絳雪停了腳步。
白衣少年頓了下,抬起面容露出很淺笑意,“出門太急,好像忘了鎖門,你先過去,我稍后就到、”
不給清棋開口的機會,他轉身朝著白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為了以防萬一,長穗不敢在暮絳雪房中化形。
本想先回閣樓,誰知剛逃出來就撞到了暮絳雪,眼看著越躲越偏逐漸失了方向,她在一堵高墻前剎住腳步,跺了跺爪爪。
當暮絳雪追到胡同中時,那團白影已經消失無蹤,高墻下有白衣少女正負手望天,柔軟的發絲披在身后未束。
看著少女清冷的側臉,暮絳雪停住,遲疑喚了聲:“師尊?”
長穗尋聲偏眸,板著一張面容似被打擾到,先一步開口:“你怎么會在此處?”
暮絳雪眨了下眼,“剛剛看到一只小胖球滿閣亂躥,我是來抓它的,師尊有看到嗎?”
長穗牙都要咬碎了,“本座沒見過什么小胖球。”
本想直接否認,但心中憋口氣,她又不想就這么算了。
于是她道:“剛剛過來的只有本座的伴生靈獸,不胖,雪白又漂亮。它告訴本座,這些日你對它很是放肆,下次見到它放恭敬些。”
“聽到了嗎?”
目光落在長穗半掩的手腕上,暮絳雪漫不經心應了聲:“聽到了。”
若他沒有看錯的話,他家師尊受傷的手腕,同那只叫歲歲的靈獸所傷之處……一模一樣。
第19章 溫情攻略19
“……”
圣德女帝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兒子,雷霆手段認祖歸宗,不顧朝堂爭議還要將其立為王儲,因此引發多方動蕩,坐不住者還掀起來一陣不小的叛亂風波,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整個王都都籠罩在陰云當中,眾人皆在迷霧。
若按以往,長穗定然會置身事外,不讓咸寧閣卷入權勢之中,而此番動蕩的源頭在趙元凌,女帝的偏心袒護是強硬保護,也同時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刀,此時刀尖搖搖欲墜,隨時會掉到趙元凌頭上,所以她必須要有所行動。
在這種困境下,既然無人敢先做出行動,那長穗便要做那手接刀刃之人,她要護住自己的阿兄,助他走出風波安安穩穩的站在權勢之巔,將企圖打壓暗害他的人踩在腳底下。
因此,她與圣德女帝推心置腹的進行了一次暗談,女帝提前給了她一道詔令,而長穗也將自己明明白白站隊,兩人合力布了一場大局。
在局中,女帝故意將王儲的位置拋出,引來多方爭奪,再一一除去為親兒鋪路,長穗則隱在后方,負責保護趙元凌的安危,與女帝里應外合。
為了扶趙元凌順理成章登上王儲之位,女帝與大臣們定下了兩年之約,兩年內,需要趙元凌證明自己有坐上王儲之位的能力,好在趙元凌確實爭氣,他用兩年的時間證明了自己,第三年,他以女帝嫡出大皇子的名頭,坐上了王儲之位,有了自己的擁護者。
一切塵埃落定,長達數年的王儲動蕩逐漸平息,后人將此稱為紅雪事變,因為謠傳女帝是在紅雪天認回了親生兒子,在長穗的一番操作下,殺戮之兆成了一樁美談,茶館里的說書人提起紅雪異象,都會感嘆一句:
“天降紅雪,此乃祥瑞,是上蒼在庇佑我北涼呀。”
“元凌王儲是我北涼的貴人,有他在,我們北涼必定百年安康順遂。”
每當聽到這些,長穗都打從心里為兄長高興,但情緒過后,她回去總要給天地上香叩拜,畢竟硬生生將兇兆說成吉兆,此等行事不只是昧良心這么簡單,所以她時常感到來自天道的壓迫感,這是在對她肆意妄為輕漫天數的懲罰。
一晃又過了兩年,趙元凌已經坐穩了王儲之位。
這些年里,長穗將自己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給了兄長,一半掛在了暮絳雪身上,勢必要將小徒弟歪曲的三觀被掰正回來。
平日里,除了手把手教他處理咸寧閣的公事,長穗還將暮絳雪送去了學宮,上到學禮義廉恥孝悌忠信,下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幾乎是能學的全讓暮絳雪學了。
長穗認真反思過,靈洲界的崩壞,是她沒有盡到師尊之責教好徒弟;來到凡世,她下定決心當個好師尊,但只有真的擺正了位置,才知師尊二字之深重,盡管她很想做好,但事實就是……她依舊沒有當好這個師尊。
她,終究不是人。
作為天地孕育的無暇靈體,她悟性高大道修的快,同時在某些事上,也足夠無情不通人性。她自己都沒有當好人,又如何去當人家師尊?
當年的收徒真是太冒失草率了,難怪桓凌一開始并不同意。
長穗思考了很久,她想,既然她當不好師尊,那不如就給暮絳雪多請幾個老師教導,這些老頭兒教書育人教出了那么多好學生,難不成還拿不下一個少年惡魂?
于是,暮絳雪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讀書學習,不知是不是因長穗全程關注,少年表現的異常乖順聰慧,哪怕每日都要讀書至深夜,也從未鬧過情緒。
夜已深,咸寧閣的燈籠排排掛起,清幽的小院寂靜無聲,只余沙沙的翻頁聲。
半開的窗牖內,是一架沉厚書案,書案上摞滿了案卷典籍,雖多雜但整理的有條不紊,旁側擺了夜明珠臺,珠光照亮大片空間,柔和又不刺目。
嗒。
是書頁閉闔的聲音。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將毛筆放置在托架上,抬手拿罩子罩住夜明珠臺,房中的光線瞬間變得昏暗。
“師尊?”拿濕帕將手指擦拭干凈,暮絳雪看向身旁的人。
隔著半臂之遠,一襲白衫的姑娘面朝著他側趴,臉頰上蓋著本晦澀難懂的古書一動不動,對于他的聲音毫無反應。
聽著那清淺均勻的呼吸聲,暮絳雪微頓,回想起幾個時辰前,少女挺直腰板坐在他身旁辦公,一連說了數遍,“不要心存僥幸,本座雖在看冊子,但眼睛無處不在,你在做什么為師都一清二楚。”
還真是,無處不在的眼睛啊。
暮絳雪掃了眼窗外,忽然傾身靠近長穗,掀了她臉上的書。
“師尊。”冰涼的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醒醒,我已經寫完功課了。”
長穗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人還沒清醒先快嘴說了句:“我沒睡我醒著呢!”
暮絳雪靜靜看著她。
長穗揉了揉眼睛,意識逐漸恢復清醒,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后知后覺做了什么,她輕咳一聲坐直身體,“我真沒睡。”
“我只是在閉著眼睛休息,你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暮絳雪嗯了聲,手指輕敲將桌面的紙張推向她,墨香未散,“我寫完了,師尊還要檢查嗎?”
“那是當然!”將紙張拿過,長穗低頭認真看了起來,表情嚴肅。
自從將暮絳雪送去學宮,她極為關注他的學業,每有功課必然前來監督,還要檢查他的書面用詞,雷打不動已經堅持了數年。
“不錯。”看完后,長穗點頭滿意道:“看來你在這本書里收獲頗豐,君子慎獨,卑以自牧,你能有此悟性,甚好……甚好。”
“先生明日又該夸你了。”
暮絳雪很淺牽起唇角,將長穗極為滿意的功課隨手一放,“時辰不早了,師尊快回去休息吧。”
長穗確實快撐不住了,掩袖又打了個哈欠,她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
起身,她正要離開,身后忽然傳來悠悠一問:“王儲那邊又出什么事了嗎?”
頑強攀附的瞌睡蟲,忽然散盡,長穗怔了下回頭,發現少年一襲白衣端正坐在圈椅上,對上她的目光抬了抬睫。
長穗的嗓子有些發干,不自覺舔了下唇,“為什么這樣問?”
暮絳雪溫和一笑,“沒什么,只是覺得師尊近來看起來很累。”
對待他的功課,長穗向來重視,又因極好面子,不可能做出當著他的面睡著的舉動,只有在特別累、累到意識模糊的情況下,她才會倒頭就睡,剛剛暮絳雪還聽到她輕輕喃了聲:“阿兄,別怕。”
趙元凌被圣德女帝認回后,他與長穗結拜成義兄妹的事不是秘密,朝堂上下都知道。這聲阿兄她喚的誰,暮絳雪自然也能猜到。
他猜的沒錯,進來長穗確實在為趙元凌的事煩憂,會在暮絳雪面前睡著也確實是累極的無意之舉,甚至睡著她滿腦子也都是那件棘手的事。
但事關王儲,哪怕暮絳雪是她的徒弟,長穗也不愿多說,只能干笑兩聲糊弄著,“這兩日夢魘纏身,確實沒休息好,但與王儲無關,你不要多想。”
暮絳雪點了點頭。
看出長穗不想多談,他輕飄飄將話題揭過,“師尊又夢魘了?”
起身,他從抽屜中拿出一個黑匣子,遞到長穗手中,“師尊燃此可助眠,回去便讓清棋幫你燃上。”
“好好,我知道了。”長穗囫圇想將東西收下,卻被暮絳雪抓住了手腕。
五年時間,少年身形抽長已有成人輪廓,五官較幼時柔和了些許,卻更為精致好看。長長的睫垂落,暮絳雪從先前的仰視到現在的低眸看她,語氣平淡道:“師尊不要只是應,要真的能做到。”
“心口不一者,永失真心,這可是您教我的。”
長穗下意識將香匣抱緊,卻倏地反應過來,“你是在教我做事?”
“徒兒不敢。”
她看他敢的很,年齡漸長,膽子也變大了。
不過這件事確實是她理虧,這些年里暮絳雪送給過她很多東西,知道她睡眠不好,最常送的便是各種調理身體的香膏,長穗雖然沒再丟過,但也從未用過就是了。
此時說多錯多,倒不如什么也不解釋,等過幾日尋個由頭喊他去她房中訓話,將香匣打開把香一燃,比她解釋找千百個理由都頂用。
有了打算,長穗沒再說什么,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師尊。”不等她推開,暮絳雪忽然又喊了她一聲:“近來我的功課會有很多,如果……”
“如果師尊實在是忙,可以先照管好王儲那邊,就算沒有師尊看著,我也不會懈怠亂來,還望師尊保重身體。”
長穗的動作微滯,隨即顰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她在這種事情上,總會無意摳字眼,“王儲重要,你同樣重要,就算再忙,本座也會來監督你完成功課,別想擺脫我的管束。”
“明日你便讓秀琴把課表送來。”
天色實在不早了。
“行了。”長穗已經在他這里逗留了太長時間,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了,“清晨你還要去學宮,還是早些休息吧。”
不給暮絳雪說話的機會,長穗抱著黑匣匆匆出了房間,并未看到,房中少年的視線一眨不眨定在她的背影,微微瞇起了眼睛。
“尊座?”一出院子,長穗便將香匣塞給了清棋。
她囑咐道:“以后暮絳雪只要去我那兒,你就把這香燃上,千萬不要忘了。”
清棋點了點頭,“屬下記住了。”
將東西收好,她隨著長穗的腳步往外面走,小心翼翼詢問:“尊座還要去丹房嗎?”
長穗嗯了聲,頭疼按了按額角道:“新一爐的丹藥馬上煉成,我得親自去盯著。”
“對了,有幾株藥材馬上用光了,你派人再去取些。”
清棋心不在焉應下,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長穗看出來了,問:“想說什么就直說。”
有些話確實堵在她心口很久了,清棋咬了咬唇,低低問:“王儲殿下的腿……真的還能治好嗎?”
剛將趙元凌接回王都時,眾人都當他是身體虛弱才站不起身,直到他的身體一日日好轉,雙腿卻始終沒有知覺。
細查之后,女帝才發現有人一直在趙元凌藥中摻毒,無色無味的毒藥悄無聲息滲入藥者身體,若非及時發現,趙元凌沒得就不止是一雙腿,還有命。
就是因為此事,女帝才決心掀起那場長達數年的紅雪事變,找出覬覦帝位暗害趙元凌的兇手,期間不少人被波及受到牽連。
如今那件事早已落下帷幕,當年暗害兄長的兇手也已找出,可劇J毒無解,他的腿卻始終沒有好轉。
這些年來,女帝請了不少名醫為趙元凌治腿,無果,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長穗身上。長穗不懂醫術,只能通過煉丹試探著幫阿兄排毒打通經脈,但這件事難以操作,多年來毫無進展。
“會好的。”長穗聽到自己這么說。
“我能醫好王儲殿下的腿,會讓他站起來。”
無法直立行走的趙元凌之所以能當上王儲,也因長穗曾在朝堂上親口這么撂下句:“本座會讓王儲殿下親自走上這大殿,只需六年。”
如今距離六年期限,只剩一年。
第20章 溫情攻略20
隨著期限越來越近,朝堂的局勢也變得緊張起來。
不少人想趁機將趙元凌拽下王儲的位置,在按個罪名置長穗于死地,這些年為了幫女帝清理異心者,她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人。
不得不說,在覬覦帝位的勢力中,趙元齊無疑是最強大的。
他強大的點就在于,明明所有人都知他的野心,唯有女帝信他率性單純,因他當年是為了護駕才傷了一只眼,女帝對他的疼愛有增無減。
深知此人的危險,長穗原是沒打算放過他的。
她本想借著是趙元齊險些害死趙元凌的理由,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誰知在這個時候,趙元齊主動跳出來認罰,他用那只空洞黝黑的假眼哭著對女帝磕頭,請求女帝準他去寺廟抄寫經文祈福,這一走便是五年未歸。
他這番操作,暗里是在示好無心爭奪王儲之位,明里又落個淡泊名利、贖罪善良的好名聲,不僅可以避開女帝對紅雪之變的大清洗,還可養精蓄銳暗中觀察戰局。
五年后的今天,人人都知趙元齊為了給兄長祈福,長住寺廟數年未歸,誰又還會提當年是他險些害死了女帝的親子?
真是高明。
如今朝堂重掀風云,背地里多是趙元齊的人在搞鬼,他們巴不得長穗救不了趙元凌,他便能順理成章接替王儲的位置。
無論如何,長穗都不能讓趙元齊的詭計得逞,她要保護好桓凌。
好在,天道眷顧長穗,在距離六年之期還有半年的時候,趙元凌吃下的那些丹藥起了作用,他的腿逐漸恢復了知覺,在勤加練習后,已經可以被人攙扶著行走。
“殿下,您慢些。”
“小心腳下!”
“殿下,您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要不歇一會兒?”
還沒入殿門,長穗便聽到園中的聲響,趙元凌呼吸微重,面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低低喃了聲:“沒有多少時間了。”
“您說什么?”
趙元凌推開宮侍的手,試圖獨立行走,“半年后,我必須要踏上大殿。”
然而癱了數年的腿,豈是幾日就能恢復,有了知覺后,他走出的每一步都酸疼難忍,又邁出一步,他身形不穩蹌踉著往前栽,被一只手迅速扶住。
“雖知阿兄心急,但再心急也要顧及身體。”白衣少女突兀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扶著趙元凌,似玩笑道:“要是摔傷了,我可要放歲歲出來撒潑了。”
趙元凌大半身體靠在了長穗身上,看清來人,不自覺彎起唇角,“歲歲明明乖得很,怎么會撒潑。”
強撐起身體,他被長穗攙扶到輪椅上,額間的發已經被汗水浸濕,膚色仍是不正常的蒼白。
看著滾落到下巴的汗珠,長穗很自然的抬起手腕,胡亂幫趙元凌擦了幾把。趙元凌微咳,身旁的宮侍們已經見怪不怪,見長穗還有幫他整理衣服的意思,他連忙阻攔,“我自己可以。”
“不用。”長穗拂開他的手,“你還是好好歇一會吧。”
“長穗。”
理在他衣襟上的手,再次被反扣按住,趙元凌張了張嘴,面皮總算泛起淡淡的緋色,“男女有別,不可以這樣。”
長穗怔了下,用睜圓的瞳眸凝著趙元凌的面容,語氣是不自知的放軟,“可是,你是哥哥呀。”
她當然知道男女有別。
作為高傲兇猛的靈物,向來只有旁人供著她求著她的份,她也絕不會低頭做伺候人的事,臭男人更不可能。但桓凌不一樣,桓凌是她在這世間最親最重要的人,是兄長也是養她長大的恩父,她愿意為桓凌做任何事。
趙元凌如今只是凡人,沒有靈洲界記憶的他,自然不知長穗這句話里所表達的感情。他只是搖了搖頭,“哥哥也不可以。”
更何況,他們只是義兄妹。
趙元凌被長穗救出獵場后,雖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但并不是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他知道是長穗救了他,也知是長穗助他回到本該屬于他的生活,所以在醒來后,他很想親口對她道一聲謝。
然而他醒來時,卻得到長穗閉關的消息。
兩人的第一次相見,是在女帝察覺出他雙腿異常的時候。
無數名醫看過無果后,圣德女帝將希望寄托在長穗身上,一身老氣白袍的少女匆匆趕來,明明看起來那么的纖弱清冷,但當眼睛望向他時,微微睜圓的瞳眸卻能清晰映出他的身影,她對著他笑,是不屬于‘國師’該有的孩子氣燦爛。
宮中很多人都說,國師大人雖是少女容貌,但氣勢卻比很多位高權重的大人們都要強,還有人說她性情古怪威嚴無情,是個極其難伺候的主。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掐著手指對他一通耍賴,說她命里缺一個兄長,他趙元凌合了她的八字該是她上輩子走丟的阿兄,她要續前世之緣與他結拜。
也就借著所謂的義兄之名,她用瘦弱的身體幫他抵擋來自各方的明槍暗箭,有時候趙元凌忍不住也會問:“你何苦如此。”
少女收斂對待外人的冷淡高傲,總會笑瞇瞇回他,“因為你是我的哥哥呀。”
可他們……終究不是血親。
趙元凌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輕聲告誡長穗,“宮中人多眼雜,已經有不少人在說閑話了,就連……”
就連圣德女帝都在有意無意打探他的喜好,說他無論喜歡何人她都會支持。
對上長穗的眼睛,有些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只能嘆息道:“總之,以后不可以這樣了。”
長穗訕訕收回手,抽了抽鼻子吐出干巴巴一聲:“哦。”
她其實不能理解。
甚至覺得委屈難過。
在靈洲界,她與桓凌不是沒有同吃同睡同住過,少時桓凌經常喂她吃東西,后來桓凌受傷時,也會無比信賴倒在長穗懷里,從不會介意旁人的目光,或是推開她找男女有別的借口。
他們之間,根本就不該有男女之分。
到底還是有所不同。
長穗掩下失落,深知自己的兄長沒有記憶,站在凡人的立場定位,他這樣做完全是在為她考慮。可雖然能理解,但長穗還是覺得難過,她總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很孤獨,像是被靈洲界遺棄了。
不想讓桓凌察覺到自己的低情緒,長穗打起精神又陪人說了會兒話,找借口離開了。
剛出殿門,清棋便急匆匆上前,低道:“寺廟那邊有動靜了。”
這些年來,長穗雖然動不了趙元齊,但一直有派人盯著。阿兄這邊的情況瞞不住,想來趙元齊定是得了消息坐不住了,準備回來作妖。
擔心趙元齊會對阿兄放暗箭,長穗不放心道:“再多派些人手過來。”
“……”
回到咸寧閣,長穗直奔暮絳雪的院落。
雅致的房中燃著清幽雪海香,氣息滲透房中每個角落,長穗進來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桌案前,暮絳雪正在翻閱典籍,一旁是他寫完的功課,字跡整潔筆鋒利落,有著若隱若現的凌厲感,長穗探頭來看,背著手夸,“好字啊。”
暮絳雪眼也不抬,不吭聲,繼續翻著手中的書。
長穗向來感官敏銳,自然看出暮絳雪的情緒不對,她本想裝傻糊弄過去,誰知小孽障根本不接她這茬,她自己在這尬夸也怪沒面子的,便正了正表情,欸了聲:“生氣了?”
她承諾過,每日都要親來監督人完成功課,今日卻因為去見阿兄遲到了。
這么多年來,這是她唯一一次遲到,明明只遲到了半刻鐘,小孽障竟然就把功課寫完了。今日的功課就這么少嗎?平時怎么著也是一個時辰起步啊。
暮絳雪掀了掀睫,唇角的笑實在沒多少誠意,“徒兒怎敢。”
他淡淡道:“我先前便說過了,師尊若忙,大可以先顧著王儲殿下那邊,沒必要兩頭勞累又失了誠信,太過貪心,當心兩者皆失。”
長穗怔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理虧確實失了誠信,也不是死要面子不肯認錯的人,愿意讓小徒弟發發脾氣,但問題是,暮絳雪不能攻擊波及到桓凌。
總覺得小孽障話里有話,最后一句甚至暗藏了殺意,她瞳眸一利,“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兩者皆失?”
暮絳雪頓了下,或許是察覺到自己話中的攻擊性,也或許是察覺長穗生氣了,他放緩了語調:“沒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說……我馬上要結業了。”
在學宮上了近六年的課,暮絳雪聰慧悟性好,已經將能學的都學了,學宮里的先生們已經沒有什么能教他的了。
等結了課,長穗便不需要日日來盯梢他讀書,多的是時間將精力放到趙元凌那邊。
一改先前的冷淡,暮絳雪抬手將長穗腰間的玉牌撥正,語氣里是難掩的擔憂,“畢竟,只剩半年時間了。”
半年后,若趙元凌無法像常人那般邁上朝堂大殿,咸寧閣會是第一個受到牽連方。
“師尊,將心思都放在王儲殿下身上罷。”暮絳雪低垂下睫,以虔誠姿態說著:“徒兒不過賤命一條,怎樣都好,可王儲殿下關系著北涼國的未來,不容有失。”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長穗心中的警惕有所減輕,想到已經褪色到淺粉色的冰晶手鏈,打從心里相信,這縷惡魂被學宮的諸位先生們掰正了。
“你能有此覺悟,為師很欣慰。”長穗極快掃了眼腕上的冰花吊墜,感覺顏色又被稀釋了。
她學那些先生獎勵弟子的行為,抬手揉了揉暮絳雪的頭,隨手的揉搓像在摸什么阿貓阿狗,但她本人不自知。她認真糾正著:“有句話為師同你說過數遍了,在為師心中,你是任何人都無可替代的,王儲殿下重要,你,同樣重要。”
“往后也莫說什么賤命一條了。”長穗不喜歡這種話,微微顰眉道:“生來皆為人,哪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無論權勢高低,每個人的性命都很重要,不可隨意踐踏殺害,這點你要記好。”
頭發有些微的凌亂,暮絳雪輕彎唇角點了點頭,“徒兒記住了。”
這屋中的雪海香實在濃郁,熏久了長穗有些昏昏欲睡,這么多年仍舊有些不太適應,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被這個氣息重創受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導致如今她每次聞到都不舒服。
明明,在靈洲界的時候,她沒有這樣呀。
長穗按了按額角,知道答案就藏在她自封記憶中,這么多年了,她始終沒能解開封印。
“師尊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看出長穗的疲憊,暮絳雪沒有挽留。
只是在人離開前,他若有似無抓住了長穗的手腕,冰涼的指貼到她的皮膚,輕聲問:“近來怎么不見歲歲?”
那次險些被暮絳雪抓包后,長穗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化形,但她將紅雪兇兆說出吉兆一事,惹怒天道自然又遭受了好長一段時間壓制,那段時間她身形不穩時常化形,又被暮絳雪逮到好幾次,她也借此往趙元凌那跑了幾次。
如今天道的威壓減弱,說來,她上次化形還是半年前。
不理解她人正好端端站在這里,這一個兩個的為何都惦念她的原身,見暮絳雪是真的喜愛想念,本有些排斥的她抿了抿唇,隔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前些日它犯了錯,被我關起來了。”
“等過些日你結課,我可以準你見一見它。”
順道她再去趙元凌那兒刷刷存在感。
太蒼學宮是北涼國太祖帝帝師創辦的學宮,招攬全界有能者,收學生的門檻極高,當初長穗將暮絳雪弄進去廢了不少功夫。
入學宮入的不易,想要出師結課更為不易,學宮的結課標準并不是以年月為準,而是以每年的學業考核為準,學宮中多的是人到中年還無法結課的學生,朝堂大臣身兼學生身份的也大有人在,暮絳雪能在入學六年就有了結課的能力,已經稱得上聰慧過人。
他的結課考試安排在十天后,之后要進行一系列的考核測試,門門優甲才可過關。在進行為期四天的考試后,最后一場考試是武考,參加考試的考生共有十五人。
就是在這場看似最簡單的考試中,暮絳雪險些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