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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本王醋意大

    這是喻君酌第一次主動吻周遠洄。

    毫無預兆, 不打商量,甚至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只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一點他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沖動, 于是他順應了本能。若是以前他絕不會這么做,但此時此刻他哪還有智?

    少年親完了人, 自己都懵了,也忘了哭。

    周遠洄比他更懵,那張鮮少表露情緒的臉上滿是錯愕, 似乎在懷疑唇上方才那柔軟微涼的觸感, 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你方才做了什么?”周遠洄問。

    “我, 我沒……”喻君酌試圖否認。

    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周遠洄便傾身吻了上去。男人溫.熱的唇包.覆著他,急切地舔.吮.研.磨,帶著令人慌亂的侵.略感。

    喻君酌下意識想要逃脫, 周遠洄很快覺察到了他的退卻,不僅沒有放過他, 反倒強勢地撬開他的牙.關, 舌.尖長.驅直.入,毫不留情地攪.動著少年脆弱的心緒。

    “唔……”喻君酌悶哼一聲, 想要張開口緩解窒息感,不僅沒能如愿, 反倒遭遇了周遠洄更放肆的掠.奪和占.有。

    喻君酌腦袋一片空白, 從未體會過這種感受, 全身像是被吸走了力氣一般, 幾乎站立不住。這時他身體一輕,被周遠洄撈住雙.腿托抱了起來。

    他生怕自己掉下去,只能摟住男人脖頸借力。周遠洄走到一旁的矮榻邊坐下, 將人放到自己腿上,一邊吻他,一邊解開了他的衣帶。

    “王爺!”喻君酌一驚。

    “怕什么?”周遠洄的吻漸漸變得溫柔,細細密密,帶著安撫的意味:“本王又不會真吃了你!

    喻君酌一張臉漲得通.紅,卻沒反抗,任由男人掌握住了自己。

    周遠洄的手真的很大。

    竟然能同時掌握著他們兩人。

    最不能示人的地方緊.密地挨在一起,燙得喻君酌幾乎快要燒起來了。

    他起初一直閉著眼睛不好意思看,但后來周遠洄另一手捏著他的脖頸,逼著他睜開眼睛。那副畫面于他而言沖擊力太大,他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自己和周遠洄之間的差異。

    兩人足足差了一圈!

    ……

    這一次,喻君酌沒動手。

    但結束時,他依舊疲憊得半點力氣都沒有。

    “怎么不讓你動手,你也要哭?”周遠洄把他攬在懷里,大手在他后背上輕輕安撫著:“而且本王也沒把你怎么著啊,哭得這么厲害?”

    喻君酌不太想說話,埋著腦袋默不作聲。

    他是沒有動手,可周遠洄太惡劣了,非要逼著他一起結束。在被迫等著周遠洄的那段時間里,喻君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不舒服?”

    “沒有!

    “下回我快一些!敝苓h洄哄道。

    “我的衣服呢?”喻君酌悶聲問。

    “扔在地上了,就這樣吧。”周遠洄把人朝懷里攏了攏。

    喻君酌有點窘迫,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沒了,但周遠洄卻還衣衫完整,哪怕在矮榻上的時候,男人也只解開了衣帶,看上去衣冠楚楚。

    “那明天要不要去?”喻君酌抬眼看向他。

    “你是為了這個?”周遠洄似是有些惱。

    “什么為了這個?”喻君酌不解,他只是想到了先前的話題。

    “算了,不重要!敝苓h洄很快說服了自己,若喻君酌為了哄他進宮才這樣,于他而言也沒什么好氣惱的。

    這不正說明喻君酌在乎他嗎?

    “想去?”周遠洄問。

    “嗯,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喻君酌剛哭完不久,說話時還帶著鼻音。周遠洄按捺不住,按著人又親了親。這一次的吻很溫柔,不帶有任何別的意味。

    “喜歡嗎?”周遠洄又問。

    “什么?”喻君酌裝糊涂。

    “喜歡本王這樣待你嗎?”

    “我,我困了!

    喻君酌被親得渾.身泛.紅,十分不好意思,但他并不討厭這種感覺。過去,他曾以為馬車里那一幕就是圓.房,但現在他有點懷疑了。

    男子和女子圓房時,不是都會脫.了衣服抱在一起嗎?就像他今晚這樣,兩個人可以緊緊貼在一起……但周遠洄身上還是穿著衣服的。

    所以他覺得,這或許還不算數。

    但他不好意思去脫周遠洄的衣服……

    次日,喻君酌本有些擔心。

    昨晚周遠洄并未明確地保證今天會和他一起進宮。

    但一家人用過早飯后,劉管家卻跑來說馬車備好了。

    “什么馬車?”喻君酌問。

    “王爺說,今日要陪王妃進宮!眲⒐芗业。

    喻君酌一喜,轉頭看向周遠洄,男人面色如常,絲毫看不出異樣。

    “不想去了?”周遠洄問。

    “想,想去。”

    喻君酌生怕他反悔,匆匆去換了身適合進宮的衣服,兩人一同乘馬車進了宮。

    皇帝聽到通報時很高興,這幾日他恨不得日日派人去淮王府催促,生怕自家這弟弟犯渾錯過了服用解藥的最佳時間。

    “你們夫妻倆商量好了?”皇帝問。

    喻君酌來的路上并沒有詢問周遠洄的選擇,聞言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嗯。”周遠洄應了一聲:“只服解藥。”

    只服用解藥不施針,就意味著他選擇放棄復明的機會。

    “好!被实勖黠@松了口氣。

    在他看來,失明遠比瘋癲要容易接受。

    皇帝派人請來了太醫,又取來了早已煉制好的解藥。

    這解藥服用之后需要臥床休息片刻,且要有太醫守在旁邊,所以皇帝直接讓人收拾了偏殿,讓周遠洄在偏殿服用解藥。

    “喻少師不必擔心,朕問過太醫,這解藥很穩妥,沒有太大的危險。”皇帝安慰喻君酌道。

    “嗯。”喻君酌其實想去偏殿看看,又怕打擾,只能和皇帝一起在廳內候著。

    皇帝命人煮了茶,邀喻君酌同他一道品茶。

    喻君酌心不在焉,端茶杯時還不慎燙到了手。

    “朕有些好奇!被实圩屓巳×藸C傷的藥膏來替喻君酌涂在手上,而后問道:“喻少師是怎么說服淮王服解藥的?朕先前還以為他打死都不會選擇當個瞎子!

    “臣,臣就是勸了勸!庇骶孟肫鹱蛞沟姆N種,耳尖又有些泛紅。

    皇帝抬眼一看,心中了然,眼底不由染上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

    “同朕說說你們在淮郡時的事情吧,聽說你還成立了商會?”

    “臣其實不懂經商,就是隨便摻和一下。”

    喻君酌對皇帝的性情并不了解,生怕自己說錯了話,但皇帝話挺多,一直抓著他問東問西。

    “平時在府里,是喻少師說了算,還是淮王說了算?”

    “自然是王爺做主!庇骶妹Φ。

    “是嗎?喻少師做不得淮王的主?”

    “臣,臣哪里敢替王爺做主?”

    皇帝一挑眉,又問:“淮王在府里脾氣大不大?”

    “不大,臣很少見他發脾氣。”喻君酌如實道。

    周遠洄雖然有點喜怒無常,但他哪怕不高興時也不會發脾氣,頂多就是冷著臉不愛說話。

    “他不會罵人嗎?”皇帝問。

    “王爺為何要罵人?”喻君酌不解。

    “那他……”皇帝本想問點更私密的話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似是有些不妥。雖說喻君酌也是男人,但畢竟是他的弟媳,問得太過火不合禮數。于是他只能改口道:“看來喻少師對淮王還算滿意,如此朕這個做兄長的便放心了!

    喻君酌被皇帝“盤問”地坐立不安,皇帝也看出了他的局促,大發慈悲地允了他去偏殿看看。

    偏殿的榻上,周遠洄雙目緊閉,看上去像在睡覺。

    喻君酌慢慢走過去,問道:“王爺如何了?”

    一旁的蔣太醫朝他行了個禮,開口道:“王爺已經服了解藥,現下還沒醒,但是王妃不必擔心!

    “這解藥服下后,王爺的性命便確定無礙了吧?”喻君酌問。

    “是,只是不施針祛除余毒,王爺的眼睛就無法復明了!

    “那若是將來王爺改了主意,可還有機會?”

    “若是想祛除余毒,只能在服下解藥后不久……”

    說話間,榻上的周遠洄忽然有了動靜,坐起了身。

    “王爺?”喻君酌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王爺醒了,便說明解藥奏效了。”蔣太醫道:“下官先去外頭候著,王爺若是有事知會一聲便可!彼f罷帶著人退了出去。

    偏殿內,只剩喻君酌和周遠洄。

    “你手上怎么有藥膏的味道?”周遠洄問。

    “方才喝茶時不小心燙了一下。”喻君酌說。

    周遠洄怕碰到他的傷處,換了另一只手攥著。

    “王爺,你有沒有不舒服?”

    “有點,你看本王的眼睛怎么了?”

    喻君酌有點緊張,忙湊近盯著周遠洄的眼睛看了看,并未發現異樣。

    “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喻君酌問。

    “本王的眼疾太醫是治不好了!

    喻君酌一怔,不由有些難過。

    此后,周遠洄是不是徹底失去復明的希望了?

    “你不安慰本王嗎?”周遠洄問。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王爺!

    喻君酌覺得任何語言在這一刻都很蒼白,他想不出該怎么安慰對方。于是,他小心翼翼湊近,在周遠洄的兩只眼睛上,分別落下了一個吻。

    想到太醫和皇帝就在外廳,他一顆心登時跳得飛快,簡直跟做賊似的。

    但他這個舉動,很明顯是奏效了。

    兩人離開皇宮時,周遠洄唇角的笑意都還沒徹底壓下去。

    “手燙得厲害嗎?”馬車上,周遠洄問他。

    “還好,只是有點紅!庇骶谜f。

    “好端端怎么還把手燙了呢?”

    “我擔心王爺,心不在焉,就把茶弄灑了!

    他說得坦然又直白。

    周遠洄一顆心就跟被戳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癢。

    今日的決定,周遠洄原以為很難,但實際上比他想象中要簡單得多。

    如果是遇到喻君酌之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在瞎眼和瘋癲之間,選擇了結自己。他這一世恣意慣了,不想茍且度日。

    但他現在變得貪心了,他舍不得喻君酌,少年柔軟的雙唇,在他的撫.慰下慢慢變得滾.燙的體.溫,帶著哭.腔的討.饒,被他掌握時的乖順模樣……甚至一呼一吸,一顰一笑都讓他不忍錯失。

    周遠洄動搖了。

    他知道死亡會徹底把他和喻君酌隔開。

    而他,舍不得。

    三日后。

    祁掌柜帶著祁夫人來了京城。

    周遠洄讓譚硯邦給守城的人打過招呼,所以夫婦倆一進城,消息就送到了淮王府。

    “消息剛送出去,怎么這么快就到了?”喻君酌很是驚訝。

    “許是祁掌柜想早點回來,提前動了身!敝苓h洄道:“咱們在京中有好幾處宅子,讓劉管家挑一處寬敞的,把人先安置好。”

    喻君酌一怔,“咱們的宅子?”

    “本王從前的宅子,如今不就是咱們的嗎?”

    喻君酌總算轉過彎來了,心中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從前只是被動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自己是周遠洄的王妃,接受兩人要一起生活。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切似乎不一樣了……

    “其實王爺原本是打算讓祁掌柜和祁夫人來王府住的,后來又怕他們覺得不自在,這才讓老奴安排了其他的宅子。”劉管家在一旁解釋。

    喻君酌聞言很是感動,沒想到周遠洄竟是比他想得還周到。

    “走吧,本王陪你一道去迎一迎他們!敝苓h洄說。

    周遠洄讓劉管家安排的宅子距離王府不遠,里頭看著也頗為舒適。

    祁掌柜看上去似乎挺滿意。

    他不是滿意這住處,而是滿意淮王待自家外甥的心意。

    “我還以為舅舅和舅母會晚些才能過來呢!

    “你回京前就提了替你母親遷墓一時事,我們想著提前回來也能陪你過個年!

    “表哥怎么沒一起來?”喻君酌問。

    “豐兒傳了信,說會盡力趕回來,叫你不必掛心!逼罘蛉苏f:“若是他趕不及,來日叫他去你母親墳前磕頭賠罪!

    喻君酌倒是不在意這些,況且祁豐此番外出原是為了替周遠洄的忘川之毒奔波,他心中只有感激。

    當日,眾人一道用了飯。

    劉管家原本在宅子里也安排了廚子,沒想到祁掌柜這趟帶了自家的廚子,所以這頓飯做得十分豐盛。

    “舅舅若是留下過年,那能在京城待上好一陣子呢!毕g,喻君酌朝祁掌柜道:“有件事,舅舅正好幫我參詳一二!

    “哦?何事?”祁掌柜問。

    “我娘親過世前給我留了幾間鋪子,這些年無人打,都入不敷出了。先前我已經查過幾間鋪子的賬本,也去鋪子里看過,只是具體該如何整治尚未想好!庇骶秒x開京城前就想整頓這幾間鋪子了,后來去了淮郡,才不得不擱置。

    “那你同我說說這幾間鋪子的問題!逼钫乒竦。喻君酌當即把自己發現的問題,以及初步的整改思路都說了一遍,聽得祁掌柜連連點頭。

    喻君酌一看舅舅這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難辦,當即放下心來。

    飯后,趁著祁夫人和喻君酌說話的當口,祁掌柜把周遠洄叫了出去。喻君酌只當舅舅和淮王殿下有公事要談,并未多想,也沒跟過去。

    “殿下,此番祁某匆忙來京城,并非只是為了君酌的母親遷墓一事,而是因為紅葉閣傳來了消息。”祁掌柜面色凝重,看得出極為不安。

    此前在玉滄時,喻君酌遇到的殺手是紅葉閣的人。周遠洄在江湖上的人脈不如祁掌柜,便讓對方在紅葉閣內打通了關系,免得將來被動。

    沒想到竟是真用上了。

    “有人雇兇,要取君酌性命。”祁掌柜說這話時,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君酌是得罪了人嗎?好端端為何會有人要取他的性命?”

    周遠洄眉頭深鎖,問道:“紅葉閣沒有說是誰雇兇嗎?”

    “王爺有所不知,他們有規矩,雇兇者大多不會露面,亦不會留名,多是托中間人付銀子,將要殺之人的信息和銀兩放在一起!闭蛉绱,雇兇者才敢請紅葉閣出手,不必擔心敗露。

    “別的信息一概沒有?”

    “只有期限,說是過了臘月初六再動手!逼钫乒窨雌饋眍H為焦慮:“祁某雖在江湖上有些人脈,可以保證紅葉閣的人不會朝君酌下手,但過了時限焉知對方不會另外雇兇?”

    周遠洄遲遲沒有開口,但周身卻裹著一層寒意。

    “我怕君酌害怕,沒敢將此事告訴他……”

    “不要同他提起!敝苓h洄說。

    喻君酌上回只是見了那個殺手一面,就嚇成那副樣子,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定然又會寢食難安。更何況喻君酌不曾習武,知道了此事也無從防范,倒不如多安排人暗中護著。

    “王爺,此事……”

    “還有時間,對方既然雇了紅葉閣的人,就算再動手多半也會等到臘月初六之后。”周遠洄很快恢復了冷靜,“祁掌柜在江湖上更有手段,此事還需仰仗你!

    “只要君酌安然無恙,祁某什么都能做!

    “本王可以保證王府里是絕對安全的,只要他待在本王身邊,就不會有危險。但背后之人不除,終究難以安心。”周遠洄眼底漫著殺意。

    這一次,他定要把幕后主使揪出來

    周遠洄在喻君酌面前沒有表露出異樣。

    如今尚未到臘月,喻君酌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王爺,舅舅同你說了什么?”馬車上,喻君酌朝他問。

    “是章獻讓他帶了口訊,都是大營里的事情!敝苓h洄攥著喻君酌的手,“出來忘了讓人給你弄個手爐了!

    “王爺的手比手爐暖和多了。”喻君酌說。

    “本王身上也暖和,若是覺得冷,你可以把手伸進去取暖。”

    周遠洄這話說得面不改色,喻君酌卻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他還挺想試試的,倒不是出于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他只是對周遠洄的身體有些好奇。

    男人平日里總是穿得一本正經,沐浴時也不讓他看,哪怕那晚親近時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剝.光了,對方還是穿得嚴嚴實實。這讓喻君酌心里有些不大平衡,總想著也看看周遠洄一.絲.不掛.的模樣。

    “想什么呢?心跳得這么快!敝苓h洄問。

    喻君酌這才發現,對方兩指正搭在自己的脈上。

    “沒什么!庇骶糜樣。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晃了一下。

    “怎么了?”喻君酌想撩開車簾去看。

    周遠洄卻一把將人攬在了懷里,神情滿是戒備。

    “王爺?”

    “別出去!

    周遠洄一瞬間情緒和身體都繃緊了,像是拉滿了的弓,隨時準備射出致命的一箭。

    喻君酌只當他是怕外頭冷,便乖乖縮在男人懷里沒動。直到車夫告罪說是不小心壓了石頭,周遠洄神色才緩和了些。

    馬車順利到了王府。

    周遠洄護著人進去,當即便吩咐譚硯邦加固了王府的守衛。

    其實淮王府的守衛已經是密不透風了,就算是周遠洄眼睛尚能看見時,以他那通天的武藝都未必能混進來。

    “王爺,你沒事吧?”喻君酌見他面色不大好。

    “沒事!敝苓h洄把人拉進懷里抱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天冷了,往后若是想出去,定要叫著本王一起!

    “嗯。”喻君酌點頭。

    “最好是不要出去。”

    周遠洄一手撫過他漂亮的下頜,指尖落在他唇上,半開玩笑道:“本王醋意大,不喜歡王妃和外人走得太近!

    雖然他是玩笑的語氣,但喻君酌卻從中聽出了點警告的意味。

    喻君酌仔細想了一圈,發覺自己沒有能讓淮王殿下吃醋的熟人。

    唯一勉強算得上的一個,也不在京城。

    第52章  你怎么又咬我?

    這夜京城又下起了雪。

    萬籟俱寂中, 腳步踩在落雪上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周遠洄于黑暗中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朝身邊一摸,是空的。

    喻君酌呢?

    周遭安靜地落針可聞, 沒有少年清淺的呼吸。

    周遠洄心中一沉,聽到了腳步踏過房頂時傳來的響動, 雖然那動靜并不大,卻像踩在了他心口一般,令他呼吸險些窒住。

    喻君酌!

    對方是沖著喻君酌來的!

    周遠洄顧不上其他, 翻身下榻快步奔出門去, 循著那腳步聲一路追蹤。然而他畢竟看不見, 哪怕對王府里再熟悉,也不可能來去自如。

    很快,那腳步聲開始變得雜亂無章。他努力想聽清,卻發覺那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 令他無法分辨來處。

    “王爺!”喻君酌開口喚他。

    “喻君酌!”周遠洄循著聲音奔去,然而那聲音很快又從他背后響起。

    “王爺救我!”

    “你在哪兒?”

    “王爺, 救我!”

    “喻君酌!你在哪兒?”

    周遠洄立在雪地中, 如一頭被剜去了眼睛的猛獸,彷徨又焦躁。

    忽然, 利刃破空之聲響起。

    繼而是少年未來得及出口的痛呼。

    周遠洄循聲奔去,撲倒在雪地中。他兩手在雪地上不斷摸索, 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

    “喻君酌!”周遠洄將人抱在懷中, 伸手在少年頸間一探, 沾染了一手溫熱。

    尚帶著體溫的血自喻君酌頸間不斷涌出, 刺鼻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擴散,幾乎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血紅色。

    “!”周遠洄猛地睜開眼睛,渾身都被汗濕了。

    “唔?”身邊的人翻了個身, 問道:“王爺?”

    周遠洄伸手攥住喻君酌的手臂,將他拉進懷里,另一手在對方身上摸索了一遍,像是在確認懷中之人是否安然無恙。

    “王爺,你做噩夢了?”喻君酌問。

    “本王沒事!

    周遠洄把人緊緊箍在懷里,還嫌不夠,索性翻身把人禁錮在身.下。他大手在喻君酌頸間來回摩.挲,因為太用力,指腹上的薄繭把人刮得生疼。

    “唔,王爺……”喻君酌想推開他,未果。

    “別動,聽話!敝苓h洄抵著喻君酌的額頭,喃喃道:“為什么要亂跑?”

    “我沒有亂跑。”喻君酌小聲辯解。

    “本王跟你說過不要亂跑,在王府里也不行!

    “王爺,你做了什么夢?”

    “你要是再亂跑,本王會把你關起來,讓誰也找不到你。”

    喻君酌猜想周遠洄應該是做了個噩夢,卻不知那噩夢的內容。難道淮王殿下是夢到自己逃走了,所以醒來后在生氣?

    “我不亂跑!庇骶脫е牟鳖i,語氣乖順無比。

    周遠洄抱著人平復了許久,直到從那可怕的夢境中漸漸抽.離,才恢復冷靜。但他依舊沒把人放開,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人就跑了似的。

    “陪本王說說話!敝苓h洄道。

    “王爺想聽什么?”喻君酌問。

    周遠洄似是覺得只說說話還不夠,直接覆上喻君酌的唇,想用這種方式來確認懷中人的安然無恙。他的吻并不溫柔,甚至稱得上粗.暴,舌.尖在對方口中肆意攫.取,橫沖直撞。

    “嘶……”直到喻君酌發出抗.議的痛呼,他才停下。

    “你流血了嗎?”周遠洄嘗著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有些慌。

    “你怎么咬我?”喻君酌委屈巴巴:“我舌頭讓你咬破了。”

    “我不是故意的,疼嗎?”周遠洄有點內疚。

    喻君酌并未同他置氣,卻也不想再讓他咬一口,將腦袋埋在他頸窩不打算再人了。

    周遠洄把人抱在懷里,總算徹底冷靜了下來。

    這夜他沒再合過眼,生怕睡著了又會夢到那可怕的一幕。

    他這一生經歷過無數遭生死,在南境的戰場上,在東洲的戰場上,敵人的刀和箭一次次試圖取他性命,也一次次留下大大小小的傷口。

    周遠洄從未怕過。

    哪怕中了忘川之毒,他也只是有點遺憾。

    但是在今夜這個夢境中,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無力。明明他拼了命的想要阻止,可因為他瞎了眼睛看不見,只能任由敵人劃破喻君酌的喉嚨。

    他無法想象,若懷中抱著的人變成一具尸體,他該如何承受?

    不行。

    他不能做一個瞎子。

    一個瞎子是沒有辦法保護喻君酌的。

    失明后,周遠洄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過重見光明。

    次日一早。

    喻君酌醒來后發現床幔不知何時被放了下來。

    他打著哈欠撩開床幔,發覺榻邊守著兩個護衛,不由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干什么?”喻君酌問。

    “王爺吩咐,要加強王府的防衛!币粋護衛道。

    喻君酌起身,兩人立刻轉過身背對著他。

    “王爺呢?”喻君酌換上衣服,大步出了內室。

    “王爺一大早進宮了,說是陛下尋他有些事情。”劉管家正候在外頭,見喻君酌起來便吩咐人準備了水給他洗漱,“聽說昨夜京城有人家遭了飛賊,王爺就叫人加強了王府的防衛!

    加強防衛可以解,但也沒必要讓人在他床邊守著吧?

    “王爺出去之前說什么了嗎?”喻君酌問。

    “只說了要加強王府的防衛,還說王妃和世子若是要出去,要多帶幾個人跟著。眼看就到臘月了,京城不太平,要多加小心。”劉管家說。

    喻君酌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的護衛,不由想到了昨日回府后,周遠洄說過的那番話。

    周遠洄說自己醋意大,不讓他和外人走得太近。

    所以這兩個護衛是保護他,也是在監視他?

    行吧,無所謂。

    喻君酌對周遠洄這安排不是很在意。

    他又沒有別的心思,也不怕被監視。更何況此前想殺他的兇手還沒抓到呢,小心點不是壞事。

    宮里。

    得知周遠洄的來意后,皇帝大發雷霆。

    “你瘋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弄不好你會變成一個徹底的瘋子?”皇帝性子溫和,甚少有動怒的時候:“朕知道當一個瞎子很難受,但至少你還能清醒地同朕說話,還是朕認識的那個弟弟。往后你不必再帶兵打仗,就在京城做你的閑散王爺,有喻少師陪著,不好嗎?”

    “不好。”周遠洄說。

    “為什么?告訴朕為什么?”

    “臣弟心意已決,請皇兄傳太醫吧!

    “喻少師為什么不陪你來?你沒有和他商量是不是?”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同旁人商量!

    “好,好一個不必同旁人商量!

    皇帝從前就拿這個弟弟沒什么辦法,如今更是如此。他氣得面色鐵青,索性不再爭辯,擺手示意內侍去傳了太醫院的院判和蔣太醫。

    “先前你們不是說要施針祛毒只能在服下解藥之后嗎?告訴淮王!被实鄣。

    “回陛下,淮王殿下服下解藥尚不足七日,若是想施針還是可以試試的!

    皇帝聞言瞪了說話的院判一眼,看那眼神恨不得一腳把人踹出去。

    “上回你說,施針祛毒會有什么隱患來著?”皇帝問。

    “會傷及王爺腦部,有可能會致人瘋癲,性情大變,難以抑制情緒。”

    “具體一點,仔細說!被实勖畹。

    “可能會變得暴戾、嗜殺……”

    “聽到了吧?”皇帝走到周遠洄面前:“你就不怕你瘋了會傷到喻君酌?”

    “瘋癲又不是癡傻,臣弟只要認得他,便不會傷他。”周遠洄語氣冷靜。

    皇帝揉了揉眉心,最終沒再說什么。他就知道不能高興得太早,他這個弟弟脾氣就跟牛一樣,除了喻君酌誰也拉不住。今日喻君酌不在,只能由著對方去了。

    另一邊。

    喻君酌用過早飯后,帶著周榕去了祁掌柜和祁夫人的住處。

    祁掌柜看到自家外甥身后跟著的四個貼身護衛,以及遠處戒備的另外幾個護衛,表情十分復雜。如果他沒猜錯,暗處應該還有躲著的暗衛,他這宅子里今日只怕多了不止十幾號人。

    “舅舅莫要見怪!庇骶糜樣樢恍,拉著舅舅壓低了聲音道:“王爺自從失明后心情就不好,難免行事夸張了些。”

    “我懂,我懂,王爺也是在意你才會如此!逼钫乒衩Φ馈

    “嗯,王爺自然是在意我的。”喻君酌生怕舅舅覺得他被監視不高興,但看舅舅那神情似乎沒往別處想,這才放下心來。

    喻君酌今日帶來了自己給幾個鋪子草擬的整改方案,打算趁著年前的空檔,著手開始整改鋪子。

    祁掌柜上次就聽他說過,今日又看了詳細的方案,決定帶著他親自到四個鋪子里看看再說。

    “你整改鋪子,是想讓鋪子多掙錢?”祁掌柜問他。

    “我如今也不缺銀子,掙不掙錢倒是不太在意。但鋪子是我娘親留給我的,我想著總要弄得像樣一些,不求在京城數一數二,起碼別太丟人!彼X得鋪子能自負盈虧,讓顧客滿意,就很好了。

    “經營鋪子,最重要的就是三點。一是門臉,門臉像樣了,顧客才愿意進去。二是口碑,口碑好了,顧客口口相傳,生意才能延續下去。三是平衡,如何做到東西好不宰客,不賺昧著良心的錢,又能有足夠的盈利不至于虧本!逼钫乒衲托牡爻骶媒忉專骸澳憧催@家餐館的門臉,想來十多年都沒好好修繕過,看著破破爛爛!

    喻君酌從前只想著要給餐館換個廚子,把飯菜弄得可口些,倒是忽略了外觀。

    這么一想,幾間鋪子要徹底整改,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喻君酌跟著舅舅把幾家鋪子都看了一遍,等看完最后一家鋪子時已經是下午了。周榕聽他們說話也聽不太懂,無聊得緊,早已在護衛懷里睡著了。

    “世子倒是聽話,也不鬧人!逼钫乒裥Φ。

    “榕兒很乖的,就是慢慢長大了,我有點抱不動了!

    喻君酌本就沒什么力氣,抱周榕抱一會兒還行,抱久了胳膊就酸得厲害。

    “在淮郡給他請的先生沒帶回來?”

    “嗯,先生家里有妻小,不便離開淮郡!庇骶谜f:“我正猶豫是再給他請個先生,還是把人送到宮塾里?”

    喻君酌上一世在宮塾里待過一陣子,并不喜歡那里的氛圍。勛貴子弟都以能入宮塾為榮,可真正想讀書的話,宮塾肯定不是首選。

    “我聽聞國子學似是設了個專門給孩童開蒙的學堂,不如去試試?”祁掌柜道。

    “舅舅剛來京城,竟然知道的比我還多?”喻君酌有些驚訝。

    祁掌柜一笑,并未隱瞞:“我來京城之前就打聽過!

    “舅舅是打算留在京城?”喻君酌問。

    “到時候再看吧,王爺如今眼盲,想來一時不會再回淮郡,商會不能沒有人管。”祁掌柜說:“我想著讓祁豐留在京城陪你,屆時讓人給他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將來你們兄弟相互扶持,我也放心!

    舅舅竟然做了這么長遠的打算?

    喻君酌鼻子一酸,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

    “你這是做什么?”祁掌柜見他眼睛泛紅,不由失笑。

    “舅舅,你待我真好!庇骶谜f。

    “你是我親外甥,我不疼你誰疼你?”

    祁掌柜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拍,動作滿是憐愛。

    不遠處的街角,周遠洄立在樹下,遠遠看著這一幕。

    實際上他壓根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概的輪廓。

    “誰在摸他的臉?”周遠洄問。

    “是祁掌柜,摸了王妃的腦袋。”譚硯邦說。

    周遠洄沉著目光,并未說什么,也未上前。

    不過很快,喻君酌發現了他。

    “王爺!”

    視線中那個模糊的人影快步朝他移動,停在了兩步之外。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亂跑嗎?”周遠洄開口。

    “我沒有亂跑!庇骶谜f:“我和舅舅一起來看看鋪子!

    祁掌柜此刻也走了過來,朝著周遠洄行了個禮。

    周遠洄不動聲色回了一禮,看上去并無異樣。

    “天色不早了,你跟著王爺回去吧,我再去轉轉。”祁掌柜朝喻君酌道。

    “好。”喻君酌朝舅舅道了別,轉頭看向周遠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兩人視線相對的那一刻,他感覺周遠洄眸光好像下意識躲了一下。

    “王爺今日進宮待了這么久?”喻君酌問。

    “陛下有要事相商,這幾日本王都會進宮!

    “是東洲的事嗎?還是南紹?”

    “你很關心東洲和南紹?”周遠洄語氣略有些沉,“差點忘了,你和東洲的五殿下有些交情,關心一些也是應該的。但本王不記得你和南紹還有牽連……”

    喻君酌不知他今日為何說話這么奇怪,一時有些茫然,轉頭看了譚硯邦一眼。譚硯邦哪敢多話,迅速垂下了視線裝死。

    “王爺,咱們回府吧,外頭冷。”喻君酌說罷牽住了周遠洄的手。

    周遠洄感受到掌心那只手的涼意,語氣放軟了些:“冷還出來亂跑?”

    “我沒有亂跑,我今日是出來看看鋪子!庇骶脽o奈。

    “幾間鋪子有什么好看的?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你!

    喻君酌腳步一頓,忍不住擰了擰眉。

    “王爺……”

    “本王是怕你累著!

    周遠洄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帶著喻君酌上了王府的馬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

    喻君酌先是有些委屈,覺得淮王殿下的態度太奇怪了,一見了面就指責他亂跑?伤髅鳑]有亂跑啊,何況一整天身后都跟著好幾個護衛,到哪兒都要被人盯著看。

    但他很快就收斂了情緒。

    皇帝叫周遠洄進宮說的肯定是重要的事,八成不是東洲就是南境。周遠洄如今目不能視,說起這些事難免傷懷,心情差一些也是情之中。

    這么一想,他心里那點委屈也就散了大半。

    夫妻倆過日子不就是互相包容嗎?周遠洄現在正是最脆弱的時候,身為對方的妻子,他應該解對方。

    喻君酌也不大會說好聽的,見周遠洄一直沉著臉不做聲,便主動湊近了些,靠在了男人懷里。

    “又冷了?”周遠洄問。

    “嗯,冷!庇骶脨灺暤溃骸巴鯛敱П野伞!

    周遠洄敞開大氅將人裹在懷里,周身裹著的那層凌厲瞬間散了大半,像一只蛻了殼的刺猬。

    不過男人的平靜只持續了半日,甚至沒撐到天亮……

    這一夜。

    喻君酌原本睡得很踏實,半夜卻忽然被人弄醒了。

    周遠洄不知道發的什么瘋,兩只大手在他身上肆無忌憚,一開始還掌握著分寸,后來便開始毫無章法,弄得他被疼醒了。

    “王爺……”喻君酌伸手推他。

    周遠洄手終于老實了,又開始湊過來親他。

    一開始還是輕柔的舔.吻,后來就變了味道,吮著他的舌尖又扯又咬,弄得他滿嘴血腥味。

    “唔!”喻君酌感覺自己幾乎快要窒息,兩只手在他身上又抓又撓。但周遠洄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背上被撓出了血痕也沒有任何退縮。

    直到喻君酌開始抽噎,他才如夢方醒。

    “我……”周遠洄捧著少年的臉,似是有些無措:“我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又咬人?”喻君酌委屈不已,“很疼!”

    “我,你可以咬回來!敝苓h洄說。

    “我又不是狗,我不喜歡咬人!

    喻君酌氣得要起身,卻被周遠洄一把禁錮在了懷里。男人從背后摟著他,腦袋埋在他頸間,語氣十分挫。骸拔矣肿鲐瑝袅,對不起!

    喻君酌沒再掙扎,還在哭。

    “下次你使勁兒咬我,我就……”

    “還有下次?”喻君酌嚇得打了個嗝。

    “要不,要不我搬到偏殿去住!敝苓h洄說。

    “算了!庇骶谜f:“要不讓太醫給你開點安神的藥?”

    “好。”周遠洄并未拒絕:“還疼嗎?”

    “好多了!庇骶谜f:“你下回要是再咬人,我就不你了!

    周遠洄雖然有些粗暴,但并未失去智,否則喻君酌就不可能只是磕破點皮那么簡單了。

    次日。

    周遠洄一大早又進了宮。

    院判親自給他施了針。

    “王爺現在能看到多少?”院判問。

    “離得近了,能看見你的五官,只是不清晰。”

    一旁的皇帝聞言又驚又喜,顯然沒想到效果這么明顯。

    “你可有別的感覺?想打人殺人嗎?”皇帝問。

    “不想!敝苓h洄語氣平靜。

    “太好了,這是不是說明施針祛毒對他沒有別的影響?”皇帝朝院判問道:“淮王既能看見,也不會瘋?”

    “這不是沒有可能,許是王爺吉人天相,身體底子又好!痹号械溃骸安贿^這才施針第二日,具體會如何尚未可知,陛下和王爺也要做好心準備。”

    皇帝只聽進去了前半句,并未聽進去后半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周遠洄眼前晃了晃,問道:“二弟,這是幾?”

    周遠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看起來不太想陪自家皇兄玩這個無聊的游戲。

    “一把就抓住了,真能看見了!被实壅f。

    “王爺視力確實恢復得很快!痹号姓f著看向周遠洄,問:“王爺昨日至今,可有什么異樣?心緒可有波動?”

    周遠洄眸光一動,想起了昨夜那一幕。

    “若是此前就有過的舉動,算嗎?”周遠洄問。

    “依來看,應該不算。”院判道。

    周遠洄松了口氣,他記得施針之前那晚,他就……

    所以昨夜那一幕未必和施針有關。

    “這兩日本王睡得不太踏實,你幫本王開兩副安神的藥!

    “是,王爺太過緊張,會睡不安枕也是情之中,不必太擔心!

    院判說著給周遠洄開了副安神湯。

    這天夜里,周遠洄沒喝安神湯,也沒睡。

    其實昨夜那個時候他是醒著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半夜醒了以后會突然那樣。他的意識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以沒真把人傷得太重。

    但那種清醒又不是全然的清醒,隱約還夾雜著一些瘋狂的念頭。

    瘋狂。

    這個詞讓周遠洄有些忌諱。

    他想過自己會瘋,但前提是不能傷害喻君酌。如果他的眼睛看見了,卻成了主動傷害少年的那個人,那他做的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周遠洄抬手覆上喻君酌的面頰,對方一個激靈,立刻醒了。

    喻君酌在怕他。

    怕他又像昨晚那樣發瘋。

    這個認知讓周遠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王爺?”喻君酌低聲喚道。

    “沒事,睡吧。”周遠洄說。

    “唔!庇骶寐犓曇魶]有異樣,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周遠洄聽著耳邊漸漸均勻的呼吸聲,眸光幾經翻涌,最終將心底那紛雜的情緒盡數壓了下去。

    第三次施針。

    周遠洄已經能看清近處的東西了。

    皇帝把奏折拿到他面前,他甚至能讀出上頭的字。

    第四次施針。

    周遠洄的視力已經恢復了近八成。

    施針祛毒的效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皇帝一高興大賞了院判,連帶著整個太醫院都沾了光。

    “你昨日就沒回王府,今日還不回去?”皇帝問周遠洄。

    “回,再不回去,王妃會不高興的。”周遠洄說。

    “既然施針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你大可以直接朝喻少師坦白,何必瞞著他呢?”皇帝問。

    “他心思重,不想讓他多想。”周遠洄道:“此事還請皇兄替臣弟守口如瓶!

    皇帝苦笑道:“朕可是連老三都沒說。”

    誰都知道成郡王和喻君酌關系好,告訴他就跟告訴喻君酌沒兩樣。

    “今天已經二十一了,司天監選定了二十四替你岳母遷墓,屆時永興侯府那邊你是怎么打算的?不管怎么說……”

    “王妃不喜歡他們家的人!敝苓h洄說。

    “這個時候你倒是不說規矩了?”

    “皇兄不必為難,永興侯若是有疑問,讓他來找本王便是!

    “行吧,此事朕不插手。”

    皇帝對喻君酌和永興侯府的事情也算比較清楚,他多過問一句純粹是出于為君者的原則,但真讓他得罪弟弟和弟媳去全永興侯的面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周遠洄說讓永興侯找他,沒想到今日出宮時還真遇到了對方。

    在永興侯看來,今日是他們翁婿倆第一次見面。

    永興侯一肚子氣,但見了淮王殿下還是得依著規矩行禮。

    淮王殿下名義上是他永興侯府的兒婿,但這位自回京后從未上門拜訪過老丈人,甚至讓人把上門求見的喻君泓兩次擋在了門外。

    永興侯氣是真的氣,但沒辦法也是真的沒辦法。

    淮王殿下的威名誰人不知,如今失明了,更是無人敢惹。

    “王爺,老夫今日求見王爺,是有事相商。”永興侯道。

    “你這可不叫求見,你是在本王出宮的路上埋伏!

    周遠洄語氣不善,永興侯深吸了口氣,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老夫聽聞司天監擬定了為亡妻遷墓的日子……”

    “那侯爺應該也收到禮部的章程了!

    禮部的章程就是,遷墓時不打算讓永興侯府的任何人列席。

    永興侯不太敢擺架子,只能繼續講道:“永興侯府的顏面就是君酌的顏面,此番遷墓若是不讓老夫到場,屆時滿京城都會是對君酌的議論!

    “王妃不想見你,本王的岳母想來更是不想見你。侯爺何必勉強?”

    “老夫畢竟是君酌的父親,論起來是王爺的岳丈,王爺如此未免太過不體面。”

    “哦?”周遠洄冷笑一聲:“你要說體面,那本王問你。當初岳母難產而亡,一日都不肯耽擱硬要把君酌送走的人是誰?”

    永興侯鐵青著臉,沒有做聲。

    “臘月初六,正是京城最冷的時候,侯爺沒想讓他活著吧?”周遠洄眼底滿是戾氣,不由想到了當初裹在襁褓中的喻君酌頂著寒冬被送出京城時的景象。

    那可是喻君酌啊,才剛出生。

    他該多冷,多害怕,多無助。

    永興侯差點殺了他的王妃!

    男人聲音冰冷,周身裹著殺意:“他落了一身的病,皆是拜你所賜!”

    永興侯聽出了淮王語氣中的異樣,嚇得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你,你,你要干什么……”永興侯驚慌失措。

    “本王要你永遠別出現在他的面前!”

    周遠洄驟然出手,拔出了隨行的羽林衛腰間配著的長刀……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但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那可是淮王殿下,且如今視力已經恢復了八成。

    淮王府。

    喻君酌正陪著周榕烤地瓜,成郡王匆匆趕了過來。

    “嫂嫂,不好了!”少年一臉慌張。

    “怎么了?”喻君酌問道。

    “二哥,二哥把你爹,把永興侯砍了!

    “王爺他把我爹砍了?”喻君酌一臉震驚!

    “死沒死不知道,只聽說是砍了,還是在宮里……我還沒去看呢,聽到消息就趕來知會你了!

    喻君酌:……

    第53章  今夜天冷,王妃畏寒……

    王爺把永興侯砍了?

    要不是成郡王神色太過慌張, 喻君酌都要忍不住懷疑對方是在和自己鬧著玩。

    周遠洄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砍永興侯?

    這倆人也沒什么過節啊,怎么突然就動了刀呢?

    “嫂嫂,你沒事吧?”成郡王見他面色有些蒼白, 以為他是嚇著了,忙安慰道:“嫂嫂你別急, 來傳信的人沒說出人命,我估計永興侯性命應該無礙!

    喻君酌倒不是擔心永興侯的死活,他只是覺得這事太離奇了。

    “快, 我府上的馬車就在外頭候著呢。”成郡王拉著喻君酌便走。

    喻君酌滿腦袋漿糊, 稀里糊涂被他拉上了馬車, 劉管家拿著披風和手爐在后頭追,總算是緊趕慢趕塞到了車上。

    “王爺他怎么會……”

    “我也不知,咱們眼下進宮,等進了宮自然就知道了。”

    喻君酌坐在馬車上捧著手爐, 不由心念急轉。

    周遠洄的性情是有些喜怒無常,但那只限于他私下的情緒, 所謂的喜和怒都在可控的范圍內。實際上仔細想想, 周遠洄自與他成婚以來幾乎沒有發過太大的脾氣,生氣了頂多是冷著臉不人。

    至于沖動之下出手傷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

    “嫂嫂,我二哥與永興侯是不是有過節?”成郡王問。

    “應該沒有, 我和王爺從淮郡回來后, 都沒去永興侯府拜見過!

    在喻君酌看來, 周遠洄自他們婚后壓根沒和永興侯見過面, 又何來過節一說?

    “這就奇怪了!背煽ね蹩瓷先ヒ舶偎疾坏闷浣狻

    “是誰告訴你的此事?”喻君酌問。

    “我認識羽林衛的弟兄,出事以后陛下讓人封鎖了皇宮,他是偷偷溜出來跟我說的!背煽ね醯溃骸拔乙膊恢朗聭B如何, 就想著得帶你一起來看看!

    喻君酌一怔,心道這消息究竟有沒有封鎖。

    若是有人能給成郡王報信,是不是證明消息很快就會蔓延?

    假如今日之事不是成郡王聽錯了是真發生了,一旦事情鬧大,周遠洄的處境將會變得十分被動。一個親王動手砍殺朝廷重臣,這罪名哪怕是皇帝只怕也不好遮掩。

    喻君酌心中著急,連著催了好幾次車夫。

    馬車到了宮門口。

    喻君酌本還有些擔心,怕封鎖了宮門進不去,沒想到卻在角門外見到了御前的內侍圖公公。

    “三殿下,王妃,請跟老奴來!眻D公公十分客氣。

    喻君酌滿腹狐疑,感覺此人似乎是刻意在此處等著他們。

    “圖公公,我二哥如何了?”成郡王按捺不住,問道:“永興侯傷得重嗎?”

    “殿下請放心,永興侯性命無礙!眻D公公說。

    “那就好!背煽ね蹩戳擞骶靡谎,小聲說:“幸好我二哥眼睛看不見,不然要是真把侯爺砍出個好歹,那就麻煩了。”他知道自家嫂嫂不待見那位父親,但畢竟是親父子。他二哥要是把岳父砍死了,還真不好交代。

    “圖公公可知,王爺今日為何會朝我爹動手?”喻君酌問。

    “這奴才也不敢瞎說,今日出事的時候,只有羽林衛的人在場。”

    喻君酌知道皇帝身邊的人嘴嚴,便也沒再勉強。

    他一路跟著圖公公,去了皇帝暫歇的宮苑。殿內只有皇帝和兩個羽林衛在場,并沒有永興侯和周遠洄的身影。

    “參見陛下!庇骶霉ЧЬ淳葱辛硕Y。

    “喻少師不必多禮,想必今日之事你已經聽說了吧?”皇帝問。

    “臣聽說了。”喻君酌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問道:“王爺現在何處?”

    “喻少師,受傷的是永興侯,你怎么開口不問問他如何?”

    “臣聽說他性命無礙!

    “嘖!焙靡粋性命無礙。

    皇帝聽他這么說,似乎是松了口氣。

    今日羽林衛來報說周遠洄砍了人時,皇帝震怒之余更多的是擔心。他知道周遠洄抽刀砍人多半是因為,祛毒之后情緒忽然失控所致。

    他擔心的是,喻君酌對此事的態度。但凡淮王妃還念著父子之情,定會怪罪周遠洄。而現在的周遠洄,受不得這樣的刺激。

    聽喻君酌開口先問的淮王,皇帝那顆心落回了肚子里。

    “朕讓人把淮王關起來了,在宮里公然行兇,傷的還是永興侯,事情傳出去朕可兜不住,言官的折子都能把朕淹了。”皇帝語氣帶著兩分怒意。

    “陛下,王爺如今目不能視……”

    “目不能視,但能砍人!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羽林衛,吩咐道:“你來說說,今日淮王是如何行的兇!

    “是。”一旁的羽林衛開口道:“今日王爺和陛下談完了國事,末將護送王爺出宮,沒想到尚未出角門,撞見了等候多時的永興侯!

    進了角門還有一段宮道才算正式進宮,平日里未經宣召的朝臣,是可以在這段宮道上逗留的。依著羽林衛這意思,永興侯今日應是特意等在了那里。

    “永興侯攔著王爺,言語間多有糾纏,似是提及了王妃和王妃的母親。后來王爺不知怎么就動了怒,侯爺還是攔著不讓走,王爺一氣之下就抽了末將的刀,隨便揮砍了兩下!

    這羽林衛的敘述,就差直接說永興侯活該了。

    “王妃,你可還有疑問?”皇帝問。

    “臣沒有疑問。”喻君酌忽然撩開衣擺朝皇帝一拜,“王爺今日定是為了維護臣才這般沖動,求陛下網開一面!彼f著取出赤金令捧在了手上。

    皇帝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會把赤金令都拿出來了。

    “到不了這個地步,你父親沒死,淮王自然也無需償命!被实鄣溃骸笆掌饋戆,朕今日叫你進宮,一是覺得該給你一個交代,畢竟永興侯是你父親。二來就是知會你一聲,免得你想不開!

    喻君酌聞言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路上成郡王說羽林衛傳訊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若皇帝封鎖了皇宮,哪個羽林衛敢朝成郡王報信?他們倆著急忙慌趕過來,皇帝不立刻就知道有人泄露消息了嗎?

    除非……消息是皇帝默認傳出去的。

    而且皇帝篤定成郡王一定會告訴喻君酌。

    皇帝封鎖皇宮,是不希望事情泄露。但此事牽扯到的兩個人,一個是喻君酌的父親,一個是喻君酌的夫君,所以他這個中間人必須有知情權。

    借著成郡王順水推舟讓他知道此事,很自然。

    至于對方為何不直說?

    多半是想試探他的態度。

    若他維護永興侯,皇帝就不好在他面前太袒護周遠洄。

    想通了這一層,喻君酌那顆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陛下,臣能不能見一見王爺?”喻君酌問。

    “暫時還不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哪怕遠洄是朕的親弟弟,此事朕也不好太過縱容!被实壅f。

    “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此事?”喻君酌問。

    “這件事如何處置,還要看后頭如何發展。若是永興侯大度不同淮王計較,事情也沒有大肆宣揚出去,自然好辦一些。若是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就不好說了!

    喻君酌眉頭深鎖,心里閃過了無數念頭。

    “喻少師也不必太過擔憂,且回府候著吧,若有事情朕會命人傳話給你!被实鄣馈

    “是!庇骶霉硇辛藗禮,沒再逗留。

    成郡王擔心喻君酌,也跟著一起出了宮。

    待人離開,皇帝走到了屏風后。

    榻上,周遠洄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太醫院院判剛收了銀針,立刻起身朝他行了個禮。

    “如何了?”皇帝問。

    “淮王殿下情緒大起大落,下官已經給他施了針,疏通了血氣,應該很快就能醒!

    今日周遠洄忽然爆發,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院判被人叫來時,一路上嚇得魂兒都沒了半條。若淮王殿下準頭再穩一些,只怕他這條老命也吉兇未料。

    “果然,人不能高興得太早!被实蹏@氣。

    “是下官無能,求陛下責罰!痹号姓f著就要請罪。

    “怨不得你,朕都攔不住他,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被实劭聪蜷缴匣杷娜耍瑔柕溃骸耙曰赐踅袢盏呐e動,你覺得他往后會如何?”

    “依著羽林衛所述,王爺雖然情緒波動較大,但并未徹底失去智。想來只要無人激怒,多加安撫,平日里還是能控制住的。”

    他話音一落,榻上的周遠洄忽然睜開了眼睛。

    太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羽林衛則順勢擋在了皇帝和周遠洄之間。

    “嘖,讓開。”皇帝一把將羽林衛扒拉到一旁,俯身看著榻上的人問:“還認識朕嗎?”

    周遠洄盯著看了一會兒,問:“永興侯死了嗎?”

    “沒死,你一刀砍掉了他的發冠,一刀劈在了他肩膀上,砍得人渾身是血,披頭散發。太醫院的人給他看過了,說是傷口很深,但沒在要害,沒什么大礙!被实鄣溃骸安贿^永興侯受了不小的驚嚇,太醫說腦袋怎么著來著?”

    皇帝看向院判,示意對方說。

    “永興侯先前就有血瘀的老毛病,當日王妃在大殿上請旨要嫁給王爺,侯爺就病了一場,后來聽說還吐了血。今日侯爺受到驚嚇,老毛病又犯了,只怕養好傷后,腿腳也不會像從前那般靈活。”院判道。

    “聽見了?你干的好事。”皇帝冷笑道:“幸虧人沒死!

    “我下刀的時候忽然覺得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了,就故意偏了幾寸。”周遠洄面不改色地道。

    皇帝:……

    院判和羽林衛:……

    怪不得他視力恢復了八成兩刀沒砍死人,原來是故意的!

    說話間,有內侍來報,說永興侯醒了。

    周遠洄把人砍傷后,皇帝直接讓人把他抬去了太醫院,這會兒才縫好傷口。

    “你瞧著了?”皇帝走到外殿,朝傳訊的內侍問道。

    “奴才瞧得都害怕,侯爺渾身是血,肩膀上的肉都裂開了!蹦莾仁滔肫鹉且荒灰琅f有些膽寒,又道:“太醫院的人給他弄了止疼的湯藥,但那傷口那么深,縫起來能不疼嗎?奴才在外頭聽著,侯爺昏死過去好幾回呢!

    皇帝瞥了一眼屏風后的方向,又想起了周遠洄那句話:

    故意偏了幾寸。

    他這弟弟是真有點瘋癲了。

    “太醫怎么說?”皇帝問。

    “縫好了,說是得疼上幾日!眱仁痰溃骸疤t院的諸位大人讓奴才來請示,該如何安頓侯爺?”

    人在宮里傷的,但不能一直留在宮里吧?

    若是永興侯府的人見他遲遲不回去,只怕要來宮里尋。

    “弄一頂轎子,把人抬著送回永興侯府!被实鄣。

    “陛下,這人若是送出去,只怕今日的事情就……”一旁的圖公公提醒。

    他終日待在皇帝身邊,自然看得出陛下有心維護淮王,是以才斗膽提醒。

    “他若是想說,總不能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吧?”皇帝嘆了口氣:“你親自帶著人送他回府,讓人弄些滋補的東西。再弄點金銀玉石,一并送到侯府。就說……”

    皇帝想了想,開口道:“就說喻君泓在巡防營表現不錯,賞給喻家大公子的。”

    “是。”圖公公領命而去。

    這時,周遠洄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皇帝瞥了他一眼,見他眸色陰郁,剛復明的眼睛又深又沉。

    “想做什么?”皇帝問他。

    “找個人來,替我帶個話!

    “喻君酌那邊你不必操心,朕已經讓他來過了!

    “你讓他來做什么?”周遠洄沉聲問。

    “廢話,朕不提前知會他,難道等著他從旁人那兒聽說?”皇帝沒好氣地瞪了周遠洄一眼,“更何況你砍人砍得痛快,就沒想過萬一人家還念著父子親情呢?你如何自處?”

    周遠洄眉心一跳,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他……”

    “進門就問你,滿意了?”皇帝說。

    周遠洄沒有做聲,但身上裹著的凌厲比方才淡了許多。

    另一邊。

    喻君酌和成郡王一道出了宮。

    “嫂嫂,你也看到了,皇兄肯定會護著二哥的,估計關上幾天也就放出來了!瘪R車上,成郡王還在安慰喻君酌。

    喻君酌有些走神,聞言嘆了口氣。

    “嫂嫂是不是擔心侯爺?”

    “我爹受傷后回府了嗎?”

    “我讓人去打聽一下,方才太著急忘了問!背煽ね醴愿酪粋隨行的護衛回去,讓對方問問值守的宮人。

    等馬車到了淮王府時,這護衛正好回來,說永興侯剛被轎子抬出宮。

    “既然送回去了,應該是沒什么大事!背煽ね跽f。

    “在宮里自然是沒事,回去就不好說了。”

    喻君酌仔細把皇帝朝他說過的話又回憶了一遍,敏銳地察覺到了重點。

    周遠洄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取決于永興侯的態度。若他這位父親絕口不提,宮里的人定然不敢宣揚,那事情就能被壓下來。

    否則,周遠洄明日一早就會成為百官口誅筆伐的目標。

    “劉管家,府里有沒有年頭多的參?你讓人弄一點,煮碗參湯!庇骶梅愿。

    “王妃想喝參湯嗎?但大夫說你不能吃大補的東西,只怕會虛不受補。”劉管家說。

    “不是我喝,你讓人弄好了,一會兒送到永興侯府!

    “。俊币慌缘某煽ね趺Φ溃骸吧┥┮o侯爺送參湯?”

    喻君酌并未急著朝他解釋,而是叫來了譚硯邦。

    幸好周遠洄昨日進宮沒有帶著他,把他留在了王府看家。喻君酌快速把事情的原委朝他說了一遍,譚硯邦當即就知道了事情的利害。

    “你從護衛里挑幾個又黑又壯,一會兒跟著我去侯府!

    “王妃要親自去嗎?”譚硯邦問:“屬下可以代勞!

    “對,我去不合適!庇骶煤芸炖潇o了下來。

    此事需要找個比他更有震懾力的人才行,他去了效果反倒會打折扣。

    這么想著,喻君酌把視線移到了成郡王身上。

    “嫂嫂看我做什么?難不成讓我去給侯爺送參湯?”

    “嗯,殿下去最合適!庇骶谜f。

    “那,好吧!背煽ね蹼m然不知他是何意,但還是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人畢竟是我二哥砍傷的,就當我去替我二哥賠個不是!

    劉管家這邊吩咐下去,不多時廚房里就熬好了參湯。

    喻君酌朝成郡王叮囑了幾句,便讓譚硯邦護送著他去了永興侯府。

    侯府。

    永興侯被抬進府時,傷口已經處好了,是以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受了傷,卻不知為何受傷,也不知傷得多重。

    喻夫人原本還在擔心永興侯的傷勢,但圖公公隨即宣讀了皇帝的口諭,說一并送來的賞是給喻君泓的,這下喻夫人顧不上擔心,只顧得上高興了。

    “老爺,陛下特意賞了君泓,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呀?”喻夫人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朝陛下請了旨要封君泓世子嗎?陛下是不是動了心思?”

    永興侯面色蒼白,肩上的傷口一陣陣傳來鉆心般的疼,他哪有心思回答這種問題?

    “老爺你這傷怎么來的?”喻夫人這才想起自家夫君的傷。

    “宮里的人走了嗎?”永興侯問。

    “都走了,還送了好些補品,說是給你補身子的!

    “呵。”永興侯疼得閉上眼睛緩了片刻。

    “老爺……”

    “閉嘴!”

    喻夫人被他這么一吼,當即有些訕訕:“老爺你這脾氣真該改改,不然早晚氣出毛病來!

    “出去!”永興侯怒道:“都滾出去!”

    喻夫人也不是個受氣的主兒,聞言便起身出去,帶著下人點數了一下皇帝賞給喻君泓的東西。這么一瞧,想到皇帝此舉背后可能暗含的意味,喻夫人被夫君怒喝的郁氣登時煙消云散。

    屋內。

    永興侯側著身子倚在榻上,粗.重的呼吸帶著濁氣。

    他一生好面子,喻君酌那個逆子當初忤逆他嫁給淮王,已經氣得他發了好幾次病。后來東洲戰事淮王立了功,京中對淮王的議論也不像從前那般,甚至有百姓在稱頌淮王功績時會順便夸喻君酌幾句。

    日子久了,他總算說服了自己。

    男妻就男妻吧,一個親王王妃的頭銜外加一個少師,也不算虧。

    永興侯自己說服自己,和那個逆子和解了。

    兩人回京時,他做好了準備,想著只要淮王大大方方帶著人和禮上門拜會,他這個做岳父的定然會忍住不甩臉子,就當借機跨過去當初的坎兒吧。

    父子哪有隔夜仇?

    喻君酌再怎么說也是他的種,血脈里流著和他一樣的血。

    誰知,夫妻倆回京后,竟一直沒來拜會。

    周遠洄堂堂淮王殿下,能不知道拜見岳父的禮數嗎?

    他不來,要么是有意怠慢,要么就是那逆子挑唆!

    于是,永興侯又自顧自和喻君酌決裂了。

    直到司天監將遷墓一事提上日程。

    禮部擬了章程,不讓永興侯府的人到場。

    若是他當真不去,將來在京城還如何抬得起頭?只怕百官和百姓都要認定他是個拋妻棄子的人,往后他永興侯府也會和淮王府徹底決裂。

    許是憤怒,許是不甘,又或許還有別的心思。永興侯糾結數日,最終還是決定先低頭,找上了周遠洄。

    喻君酌那個逆子是說不通了,找淮王或許還有點用。

    因為知道是最后一次機會,所以和周遠洄見面時,他言辭略有些過激。但他覺得自己是個長輩,淮王殿下再如何囂張那也是他的兒婿,還能砍了他這個老丈人不成?

    呵!

    沒想到那廝真砍。

    有那么一瞬間,永興侯覺得自己今日估計是沒有命在了。

    淮王抽刀時,眼底的殺意絲毫沒有掩飾,比他這一生見過的所有野獸都要致命。他甚至不解,自己也沒得罪淮王,對方為何對他這么大的敵意?

    直到周遠洄手起刀落,削掉了他的發冠,將他的頭發也削去了一大截。

    永興侯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

    淮王這一刀,將他硬撐了四十多年的體面毫不留情地斬落在地。

    另一刀,則要了他半條命。

    永興侯看了一眼裹著布巾的肩膀,疼得他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甘心。

    他不相信皇帝會不顧群臣的口誅筆伐,包庇那個瘋子!

    既然那個兒子無論如何挽回不了,不如干脆就當他沒生過,這筆賬不能就這么算了。

    人已經徹底得罪了,也無所謂得罪得更徹底。

    他要寫折子!

    要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甚至連體面他都可以不要了。

    至少鬧到最后,永興侯世子不會落在喻君酌頭上。

    永興侯這么想著,外頭傳來了通報聲,說成郡王來了。

    他面色一白,方才的“雄心壯志”立刻如沙地之塔,被水一沖便潰不成軍。

    “不知王爺大駕,有失遠迎!庇鞣蛉说穆曇粼谕忸^傳來。

    “侯爺呢,本王奉命給侯爺送參湯!背煽ね醯。

    喻夫人至今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見皇帝先是送了賞賜,成郡王又來送參湯,便以為自家夫君是立了什么功勞,高高興興把人迎了進去。

    榻上,永興侯額頭涔滿冷汗,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幾分。

    “侯爺,這是剛熬的參湯,本王奉命給你送過來,趁熱喝吧。”成郡王說。

    奉命?

    奉誰的命?

    成郡王沒有明說,這話模棱兩可。

    但這世上能讓他奉命的人只有一個。

    皇帝派成郡王來給他送參湯?

    永興侯只覺頭暈腦脹,幾乎要昏死過去。

    皇帝竟然為了淮王要滅他的口?

    他一顆心沉到了谷底,暗道幸好他的折子還沒寫。

    否則,焉知皇帝會不會為了維護淮王,把他全家……

    永興侯恍然大悟。

    怪不得皇帝會讓圖公公送他回來,還送了那些東西。

    那是警告!

    怪他傷口太疼,沒顧得上思忖。

    “侯爺,這參湯快涼了!背煽ね跽f:“你若是不喝,本王就只能在侯府住下了,直到侯爺喝完,本王才敢回去復命!

    他家嫂嫂的命令,他可不敢怠慢。

    “臣,臣喝!庇琅d侯用那只沒受傷的手端起參湯,一飲而盡。

    “喝了就好。”成郡王朝他一笑,“侯爺好好養傷,本王就不打攪了!

    成郡王說罷便帶著人走了。

    待人走后,永興侯趴在榻邊摳著喉嚨,硬是把剛喝進去的參湯都吐了出來,生怕多耽擱一刻就被毒死了。他這么一折騰,搞得肩膀的傷口又裂開了,疼得他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宮里。

    皇帝聽到成郡王的轉述,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這是喻少師想出來的損招?”皇帝問。

    “嫂嫂怕皇兄責怪,特意叮囑我進宮朝皇兄匯報一番!背煽ね醯溃骸澳钱吘故巧┥┑牡,我喂他喝點參湯,也算是替我二哥朝老丈人盡盡孝道!

    皇帝險些被他這“孝道”笑到。

    “喻少師還說了什么?”皇帝問。

    “他說永興侯很聰明,這一碗參湯應該夠了。但事關二哥,他怕出了岔子,讓我明日接著送,直送到侯爺傷口愈合!背煽ね鯇@差事絲毫沒有不滿,甚至還流露出了幾分得意。

    送到侯爺傷口愈合?

    皇帝心道,永興侯這傷口怕是很難愈合了。

    若是再給對方選一次,應該更希望被周遠洄一刀劈死來個痛快。

    “皇兄,我能走了嗎?”成郡王問。

    “明日你別去淮王府取參湯了,朕把御膳房借給你,你把喻少師孝敬永興侯的參拿到宮里來,在御膳房里燉,燉完了參湯朕再借你一隊羽林衛!

    有羽林衛跟著他一起送參湯,保準療效翻倍。

    成郡王走后,皇帝瞥了一眼屏風。

    “高興嗎?”皇帝問:“喻少師為了你,拿參湯把他爹的嘴堵死了!

    “我今晚能回去了嗎?”屏風后傳來周遠洄的聲音。

    “你不是打算多住幾日?”

    “今夜天冷,王妃畏寒!

    皇帝:……

    第54章  本王要罰你

    周遠洄從宮里回去時, 夜已經深了。

    淮王府里點著燈籠,昏黃的光暈點綴在黑暗中,襯得夜色越發濃重。

    男人立在寢殿外, 看著屋內透出的燭火,像個近鄉情怯的歸人。雖然他只兩日沒回, 但若是從他失明那一日算起,他已經太久沒見過喻君酌的模樣。

    少頃,殿門被人推開。

    喻君酌從里頭快步走了出來。

    少年里頭穿著月白的袍子, 身上披著一件絳紅披風, 從一室溫暖中毫不猶豫地奔向了外頭, 穿過冬夜的寒涼撞進了周遠洄懷里。

    “王爺,你回來了!”喻君酌又驚又喜。

    周遠洄怔怔看著眼前之人,像是打算把人刻進瞳孔中,目光借著昏暗的光線一寸一寸描摹著喻君酌, 先是精致的眉眼,而后是高挺的鼻梁, 熟悉的唇瓣, 下巴……

    少年生動又鮮活,頃刻間便在周遠洄心底點燃了一簇火苗。

    “王爺你怎么了”喻君酌去拉周遠洄的手。

    “這么涼?”周遠洄反手握住他:“怎么在府里也不知道弄暖和一些?”

    “今晚不算太冷!庇骶谜f。

    “手都涼透了, 還說不冷?”

    周遠洄把人裹在大氅里揣進了殿內。

    進屋后,喻君酌盯著他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受傷。周遠洄無奈一笑, 心中卻十分熨帖。

    “幸好陛下把你放回來了, 我還以為要關你幾日呢。”

    “皇兄不好意思朝我動手, 所以下回遇到這種事,你不必擔心。”

    喻君酌見他安然無恙,總算徹底放下心來。

    “你為何要朝他動手?”

    “看他不順眼, 沒忍住!敝苓h洄說得輕描淡寫。

    “是為了我嗎?”喻君酌問。

    永興侯這人自以為是慣了,在喻君酌和其他人面前從來不吃虧,在周遠洄面前肯定也出言不遜了,哪知踢到了周遠洄這塊鐵板。

    “你心里知道,還非要問本王!敝苓h洄攥著他的手不斷摩.挲著。

    “我不想讓王爺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惹上麻煩,他說什么我并不在意!庇骶玫。

    “本王在意!敝苓h洄抬手輕輕按在喻君酌唇角,這動作仿佛在暗示著什么。

    喻君酌呼吸一滯,但想到那晚被咬破的舌頭,頓時清醒了過來。

    “王爺昨日沒回來,要不要看看榕兒?”

    “嗯!敝苓h洄覺察到了他的退縮,但并未不悅。

    喻君酌拉著周遠洄走到榻邊,引著男人的手摸了摸被窩里呼呼大睡的周榕。他顯然還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周遠洄現在已經復明了。

    周遠洄自進門后就在猶豫,沒拿定主意要不要現在坦白。

    “王妃,王爺,熱水備好了,可以沐浴了!钡钔鈧鱽砑移偷穆曇。

    “王爺先去沐浴吧,我一會兒再去!庇骶谜f。

    “你先!敝苓h洄想了想,又道:“本王陪你。”

    “王爺不是不喜歡同旁人一起沐浴嗎?”

    “你洗,本王在旁邊陪你!

    “哦!

    喻君酌倒也沒不好意思,反正周遠洄也看不見。

    他進了浴房便把自己剝了個精.光,大步踏進了浴池中。微燙的池水蒸騰著水汽,將他包裹其中,卻并不能掩住他露在外頭的身體。

    周遠洄立在屏風之后,透過屏風上的鏤刻看著池中的少年,目光猶如實質,炙.熱而放肆。可惜,被他緊緊盯著的獵物毫無所覺,兀自坦然地享受著一池溫熱。

    “王爺?”喻君酌忽然開口。

    “嗯!敝苓h洄聲音有些啞。

    “有件事情我不記得有沒有朝你說過,那日舅舅提起榕兒讀書的事,說國子學似是開了一個給孩童啟蒙的學堂,我在想要不要送榕兒去試試?”喻君酌說:“我不想送他去宮塾,但是請個先生來王府,他一個人又要孤零零的。”

    “嗯!

    “那就等我娘親的墓遷了,王爺陪我一道去看看!

    周遠洄喉結微滾,而后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道:“好。”

    “舅舅那日還同我說,想讓表哥留在京城陪我!

    周遠洄眉頭一挑,終于強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他坐在旁邊的矮榻上,不得不了一下衣擺,免得一會兒讓喻君酌看到他的反.應。

    “改日再讓太醫替你診診脈!敝苓h洄說。

    “我身子無恙,不必麻煩太醫!庇骶玫。

    “還是看看吧!

    “也好。”

    喻君酌未再反對,從浴池里出來,拿過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而后走到屏風后拿過寢衣穿上。周遠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他身上,兩只手略有些不自然地擋在了腿間,卻沒移開視線。

    養了這么久,喻君酌身上還是沒什么肉,腰腹薄得令人擔心,怕稍一用力就會折斷。但他身上那種瘦削并不突兀,肩膀雖然比不上周遠洄寬闊,卻很漂亮,兩條腿筆直修長,跟羊脂玉雕出來的一般,光潔瑩白。

    “一會兒讓他們把水換了,王爺再去沐浴。”喻君酌很快穿好了寢衣。

    “不必,你身上這么干凈,本王不介意!敝苓h洄說。

    喻君酌每日都要沐浴熏香,身上確實很干凈,但聽到周遠洄要用他用過的水沐浴,還是令他有些驚訝。驚訝過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這舉動透著無端的曖.昧。

    周遠洄怕他候著會冷,讓人先回了寢殿。

    少年走后,浴房里依舊殘留著他身上的淡香。那味道混合在彌漫的水霧中,悄無聲息地挑動著周遠洄的感.官,令他本就躁.動的心,變得愈發鼓.脹。

    “嘶……”周遠洄浸在池中,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正在變涼的池水,就像素來怕冷的那個人一般,總是令他想揣著、捂著,把人一點點染上自己的體溫。

    “喻、君、酌……喻、君、酌……”

    伴隨著急促的水聲,男人一次又一次啞聲吐出少年的名字,腦海里則閃過許多瘋癲的念頭。

    他想。

    自己還沒瘋。

    但是好像也離瘋不遠了……

    喻君酌半睡半醒之際,被周遠洄抱在了懷中。脊背貼著男人寬厚溫暖的胸膛,令他一顆心踏實無比。

    “忘了滅蠟燭!庇骶谜f。

    “亮著吧!敝苓h洄看著他泛紅的耳尖:“說不定榕兒要起夜!

    喻君酌也不太想從被窩里出來去滅蠟燭,便沒再堅持。他翻了個身,面對著周遠洄,仗著對方“看不見”,視線明目張膽地落在對方英俊的臉上。

    豈不知,周遠洄也在看他。

    “這幾日你和陛下在宮里聊的事情,聊完了嗎?”

    “嗯,是東洲的事情。陛下讓他們開春派人來京城議和!

    “王爺?”喻君酌迎上對方深邃的眸子,伸出手指晃了晃,見對方視線未動,才收回手。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竟有種錯覺,以為周遠洄能看見了。

    不過淮王殿下一直如此,除了剛失明那幾日,后來一直表現得不像看不見的人。

    次日,皇帝把蔣太醫派到了淮王府。

    喻君酌只當對方是來照顧周遠洄的,并沒多想。

    但周遠洄知道,他那位皇兄是怕他再次發瘋,這才派了個太醫隨時盯著他。

    人既然來了,不用白不用。當日,周遠洄便讓蔣太醫又給喻君酌診了一次脈。

    “如何?”周遠洄問。

    “王妃這身子比下官剛到淮郡時又轉好了不少,雖然一直吃不胖,卻不像當初那么虛弱了!笔Y太醫說:“若是好生養著,過了年開春,定然能大好!逼鋵嵾@話蔣太醫已經說過不止一遍,只是周遠洄忍不住想一再確認。

    “嗯,此事就勞煩蔣太醫費心了。”周遠洄說這話時,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情緒,像是猛獸準備捕獵時透出的冷靜,其中還夾雜著一點貪婪。

    很快便到了二十四。

    這日是司天監選定的吉日,為喻君酌的母親遷墓。

    當日,皇帝特意派了禮部的人到場,還派了一隊羽林衛,再加上淮王帶著的親兵,現場看著排場很足。

    祁掌柜心中哀痛,和祁夫人在墓前大哭了一場。

    喻君酌當然免不了也要哭,但如今他已不像從前那般郁結,對母親更多的是思念。他知道,母親看到他如今安好,又看到他和舅舅一家團聚,定然會很欣慰。

    周遠洄看著哭紅了眼睛的喻君酌,不由想起了許久前那一幕……當時喻君酌跪在母親墳前痛哭,悲慟欲絕,以至吐了血。

    念及此,他攥住了少年的手。

    兩人十指緊扣,許久沒再分開。

    此番遷墓,無論是淮王府還是禮部都未曾刻意張揚。

    但事關淮王府,事情還是很快傳開了。喻君酌不太在意外頭的議論,是以沒有打聽過,但架不住成郡王硬拉著他去湊熱鬧。

    “今日保準帶嫂嫂看一出好戲!

    成郡王在一家茶樓里包了個雅間,硬拉著喻君酌去了,還帶上了周榕。伙計剛上了茶點,廳內的高臺上便擺開了場面,一個說書先生上了臺。

    “各位公子小姐,老爺夫人……”那說書先生開口便直奔主題:“今日在下要與各位說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寵妾滅妻,拋妻棄子的永興侯。”

    喻君酌:……

    那說書先生張口便給永興侯定了罪,開篇就是一頓數落,直把永興侯說得薄情寡義,毫無廉恥。雖說喻君酌就是對方口中那被拋棄的兒子,但那說書先生并未多提及他,從頭到尾的火力都集中在如何貶損永興侯。

    “想當初他永興侯說自家嫡子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在下都差點信了他的鬼話。但如今再看,那淮王殿下不就是喻小公子沖喜沖活的嗎?人家怎么就沒把王爺給克死呢?”說書先生一甩手中折扇,“道呀,很簡單!

    “因為這天煞孤星另有其人,正是侯爺自己!先是克死了正妻,又克得他家大公子已過弱冠遲遲未能成婚,克得喻家二公子被國子學除了名……幸虧喻家小公子跑得快,這才逃過了一劫啊!”

    “好!”成郡王大聲叫好,命一旁的伙計賞了說書先生一錠銀子。

    一旁正嗑瓜子的周榕不明所以,也跟著拍手叫好。

    喻君酌:……

    與此同時。

    周遠洄正在祁掌柜的住處。

    眼看就要到臘月了,朝紅葉閣雇兇的人還沒有眉目。

    “實在不行只能用笨方法,守株待兔!逼钫乒裾f。

    “本王也想過,過幾日讓紅葉閣的人演一出戲,就說刺殺失敗了。屆時把所有能單線聯絡紅葉閣的地方都布控人手,只要背后之人再出手,便能抓到他!敝苓h洄道。

    一旁的譚硯邦忍不住開口提醒:“但對方一擊不中,只怕短時間之內不會再動第二次手!

    “那就等!敝苓h洄不容置喙地說。

    他不是想不到別的辦法,但其他方法難免會把喻君酌置于險地,而他不可能拿喻君酌的性命冒險。

    喻君酌離開茶樓時,周遠洄正等在門外。

    “父王。”周榕噠噠跑過去,被自家父王一把抱了起來。

    “二哥,你既然來了那我就不送嫂嫂回去了!背煽ね醭瘍扇诵辛硕Y,說:“我還得去給侯爺送參湯呢,嘿嘿!

    他這幾日樂此不疲,每次送完了參湯還不忘朝喻君酌聲情并茂地描述一下永興侯狼狽的模樣。侯爺大概也知道參湯沒毒了,但每喝一碗,都像是在喝下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自尊。

    成郡王每日送去的,哪是參湯啊?

    簡直比黃連還苦,比鶴頂紅還催人命!

    “那日你不是說要送榕兒去學堂嗎?今日正好去看看!敝苓h洄說。

    “好!庇骶卯敿袋c頭,“那學堂說是專給孩童啟蒙的,里頭的先生都是國子學的學子。我想這些年輕人給榕兒啟蒙,說不定比年紀大的夫子更合適!

    一家三口坐著馬車去了國子學。

    那學堂就開在國子學隔壁,只隔了一個院子。

    聽說淮王殿下和淮王妃來了,學堂里立刻便有人出來迎接。喻君酌定睛一看,發覺眼前這位青年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但那青年先一步認出了他。

    “周公子,原來你便是大名鼎鼎的淮王妃。”說話那青年朝兩人行過禮后,朝喻君酌道:“上回在賞花會見面,殿下化名說叫周酌,后來我朝人打聽過,沒人認識一個叫周酌的小公子,那時我就猜你定是隱瞞了真名!

    喻君酌聞言終于想起來了,這青年是他很久前去蘭苑參加賞花會時見過的那名學子。

    “我想起來了,你叫陳知晚。”喻君酌說。

    一旁一直沉著臉的周遠洄,聽到喻君酌叫出了青年的名字,眸光當即一冷。

    “沒想到喻少師竟還記得我的名字。”陳知晚受寵若驚。

    “今日倒是巧了!庇骶眯Φ溃骸拔液屯鯛斚胨褪雷觼韺W堂開蒙,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

    “喻少師不必擔心,只管讓世子來試試便是。夫子開設這個學堂,也是我朝首例,一切都還在摸索中。好在小孩子年紀小,花上幾個月的時間試一試,也沒什么壞處!标愔碚f。

    喻君酌也是這么想的,他在教育上比較開明,而且周榕性子好,也愛學習。

    一番溝通,他當日就把周榕留在了學堂。

    這學堂每日也就一個時辰的課,對周榕來說不是難事。

    “賞花會?”從學堂出來后,周遠洄忽然問道。

    “呃……”喻君酌有些訕訕,只能解釋道:“先前國子學的夫子在蘭苑辦了個賞花會,我閑著無事,便去了一趟。”

    “哦?好看嗎?”周遠洄問。

    “一般吧!

    喻君酌有些心虛,因為那賞花會他是和原州一起去的。

    “王妃去賞花的時候,本王是死了,還是沒死?”周遠洄又問。

    “那個時候……王爺已經……”彼時淮王“喪儀”剛結束不久。

    “本王尸骨未寒,王妃就去賞花會,還交了新朋友?”周遠洄淡淡一笑,又道:“王妃真是好雅興啊!

    完了。

    喻君酌不知道該怎么說清楚這件事。

    若換了他是周遠洄,肯定也會不高興。

    哪有剛死了夫君就去賞花的?

    雖然他并不是為了賞花,他的夫君也沒真死。

    “王爺,你生氣了?”喻君酌小心翼翼問道。

    “本王不該生氣嗎?”周遠洄沉聲說。

    “對不住,此事我……”

    “本王要罰你!

    “?”喻君酌一怔,“怎么罰?”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周遠洄咬他時那一幕。

    確切的說,周遠洄咬過他不止一次。喻君酌忍不住懷疑,淮王殿下可能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之前一直隱藏得很好,沒有表露出來。

    如今他們關系日漸親近,對方就不想再掩飾了……

    這一次,周遠洄不會又打算咬他吧?

    喻君酌面色一白,不禁有些害怕。

    卻聞周遠洄湊到他耳邊道:“把你綁起來罰。”

    喻君酌:……

    第55章  夫妻倆過日子,哪有不吵……

    喻君酌看向周遠洄, 一時分不清對方這話是玩笑,還是說真的。

    直到馬車進了淮王府,他被周遠洄扼住手腕拉進了暖閣。

    “王爺……”喻君酌有些慌。

    他見過周遠洄不高興的樣子, 但今天對方表現的格外不同。

    只見男人好整以暇地關上了房門,還順便叮囑了外頭的護衛, 不得讓任何人進屋打攪。

    “王爺?”喻君酌不住后退,人都快躲到了內室。

    “過來!敝苓h洄看著他,語氣聽起來很平靜。

    喻君酌念著對方目不能視, 略一猶豫還是乖乖走了過去。然而他剛一靠近, 周遠洄便一把扯.開他的衣帶, 將他兩只手腕綁到了一起。

    “王爺?”喻君酌這下是真有點慌了。

    “勒得疼嗎?”周遠洄貼心地問:“如果疼,告訴本王!

    “不,不疼!庇骶谜f。

    “那就好,本王不想弄.疼你!

    話音一落, 周遠洄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徑直放到了榻上。

    “王爺, 你要干什么?”

    “來的路上不是朝你說過了嗎?”

    罰他。

    把他綁起來罰。

    原來周遠洄不是開玩笑, 竟是當真打算這么做?

    喻君酌又怕又慌,但因為此刻并未受到什么實質的懲罰, 所以并未掙扎。尤其周遠洄看上去太平靜了,平靜地不像是要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

    “冷嗎?”周遠洄問。

    “不冷。”喻君酌搖了搖頭。

    自從他們回了京城, 王府的暖閣里一直燒得很暖和, 哪怕穿著單衣待在這里, 也不用擔心著涼。

    周遠洄立在榻邊略一思忖, 把綁著人的衣帶一端系在了床頭上,這樣一來喻君酌兩只手臂只能被迫舉過頭頂。這是一個令人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因為雙手被縛, 幾乎毫無反抗的余地。

    “王爺……”

    “如果疼,就告訴我。”

    周遠洄說罷又將衣帶的另一端蒙住了喻君酌的眼睛,這樣少年就不會覺察到他早已恢復如常的眸光。

    突然看不見,喻君酌這回是真怕了。

    他掙動了幾下,但發覺綁在手上的結雖然綁得不勒,卻很結實。

    “王爺你別這樣,我害怕!庇骶谜f。

    “人只有怕了才能記得教訓,要不怎么能叫罰你呢?”

    周遠洄說著慢條斯解開喻君酌的衣衫,動作耐心又溫柔。但他越是如此,喻君酌心里越是沒底,緊張得身體不住發抖,幾乎要哭出來。

    “冷?”周遠洄又問。

    “王爺,不要這樣!

    周遠洄眸光落在喻君酌身上,耐心地一寸一寸描摹著,仿佛是野獸進食前欣賞自己的獵物一般。

    “國子學那個人叫什么來著?”周遠洄伸出手按在喻君酌唇上,而后一點點向下,指腹刮過少年不住顫抖的身體,“你還記得他的名字。”

    “陳,陳知晚。”喻君酌帶著哭腔。

    “那么久了,還記得這么清楚。”

    “我記得他的名字,是因為那句詩,蝴蝶弄和風,飛花不知晚。唔……王爺,別……“喻君酌大口呼吸著,感覺周遠洄的手停在了某個地方。

    “你覺得他的名字好聽?”周遠洄問。

    “我不知道。”喻君酌腦袋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了。

    “成婚至今,你從未喚過本王的名字。”周遠洄語氣帶著點怨念,手上力道也不禁一重。

    “我,我不敢……王爺,幫我解開,求你!

    “本王是你的夫君,你有何不敢?”

    “我……”喻君酌總算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開口喚道:“周,周遠洄!

    周遠洄呼吸一重,沉聲道:“再喚一聲。”

    “周遠洄,周……周遠洄……”喻君酌快被折磨瘋了。

    ……

    周遠洄今日很出格。

    把人綁了近一個時辰才放開。

    哪怕他綁得不算緊,但因為掙扎太久,喻君酌手腕上還是被勒出了半圈淤痕。不過相比少年身上其他的痕.跡,手腕上的淤痕反倒顯得不那么緊要了。

    “疼嗎?”周遠洄幫他解開,語氣中滿是愧疚。

    喻君酌穿好衣服,看也不看他,起身就要朝外走。

    “你去哪兒?”周遠洄攔住了人。

    少年眼睛哭得通紅,但這一次看上去不止有委屈,還有惱怒。

    “我不想同你說話!庇骶玫馈

    周遠洄心底一沉,知道這次是真把人惹生氣了。

    外頭太冷,他不想讓喻君酌出去,于是干脆自己出去了。

    果然,喻君酌最終待在了暖閣里。

    他心里還帶著怨氣,怪周遠洄脾氣太大了。

    他是在對方喪儀后去了蘭苑參加賞花會,可他當時又不是去尋歡作樂,而是去確認喻君齊那些狐朋狗友是否是在武訓營里欺負過他的人。

    周遠洄不高興他可以解,但也不能這樣對他。

    太過分了,簡直就是……欺負人!

    其實,喻君酌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惱怒更多,還是羞.恥更多?

    雖然在他看來,周遠洄至今都看不見,但那種全然袒.露在對方面前的感覺,依舊令他覺得難以接受。尤其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只能任由對方掌握,什么都做不了。

    那感覺令他惶恐,也帶著點難以言說的……刺.激。

    尤其是周遠洄后來竟然含著他的……

    喻君酌一想到那一幕,臉頰又忍不住有些發燙。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

    男人溫熱的口.腔包.裹著他,舌尖打著圈地舔.弄。

    當時喻君酌什么都看不見,幾乎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被周遠洄含住的地方。

    有好幾次,他都抑制不住哭出了聲。

    怎么還能這樣?

    喻君酌又羞,又惱。

    但他卻無法否認當時那愜意的感覺。

    喻君酌在暖閣里平復了心情,忽然想起周榕快下學了,只得起身出去。院中并未看到周遠洄的身影,也不知去了哪兒。

    “王妃是找王爺嗎?王爺在偏院!眲⒐芗矣蟻。

    “我不找他,我去國子學接榕兒!庇骶玫馈

    “府里已經有護衛過去了!

    “無妨,我順便去看看。”

    喻君酌這會兒不太想面對周遠洄,不如索性出去轉轉。劉管家不敢阻攔,讓人準備了馬車,便去知會了周遠洄。

    周遠洄冷靜下來以后,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祛毒產生的“瘋病”,所以想找蔣太醫解惑。

    不過他不愿朝旁人提起自己和喻君酌房中之事,因此答非所問地“折騰”了蔣太醫半晌,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聽說喻君酌去了國子學,他哪里還坐得住,讓人備了馬便追了上去。

    國子學外頭停著許多馬車,周遠洄將馬扔在巷口,大步穿過巷子走過去,正好看到王府的護衛抱著周榕出來。

    可他目光在對方身后一掃,卻沒看到喻君酌的身影。

    “父王,哥哥呢?”周榕一看到他便問。

    周遠洄聞言心口一窒,瞬間如墜冰窖。

    從王府到這里也不算太遠,王府的馬車不至于走錯路,可喻君酌沒有來。

    一瞬間,各種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瘋狂涌現。

    周遠洄立在原地,險些連呼吸都忘了。

    “王爺?”護衛見他面色不對,開口喚道。

    “找,找人!敝苓h洄開口,聲音沙。骸鞍迅锼腥硕冀衼恚フ彝蹂!

    護衛聞言神色一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周榕似乎也發覺了異樣,小臉嚇得蒼白,卻沒敢哭,唯恐自己一哭會添亂。

    “父王,哥哥去哪兒了?”他小聲問。

    “你先回王府,父王會找到他的……”

    周遠洄只頃刻間便恢復了智。

    他召來自己的馬,躍上馬背,朝著宮里的方向奔去。若喻君酌被人挾持了,只靠王府的護衛不夠,必須找羽林衛幫忙。

    若是……

    他不愿想別的可能,很快打住了不祥的念頭。

    淮王殿下,白日縱馬于鬧市。

    但這一路上并無人敢攔他,甚至路上遇到的巡防營,都被他臨時征用了。

    那一刻,周遠洄已經做好了掘地三尺的準備。

    不管喻君酌在哪兒,他都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人找到。

    “王爺,王爺!”譚硯邦打馬追來,趕在他進宮之前把人攔住了:“王妃去找祁掌柜了,現在正與祁掌柜喝茶呢!

    周遠洄盯著譚硯邦半晌,像是在確認對方這話是不是在哄自己。

    “王妃想著世子有人去接了,就轉道去了祁掌柜的住處,還特意吩咐了人去王府知會,說是今晚不回去了!弊T硯邦繼續道:“方才屬下帶人正好撞上通報的……”

    不等他說完,周遠洄調轉馬頭,急奔而去。

    譚硯邦無奈嘆了口氣,心道明天早朝上,他家王爺又要被言官罵死了。

    周遠洄到了祁掌柜住處時,喻君酌早已聽說了今日鬧出的烏龍。王府的人反應極快,第一時間便把他常去的地方都派了人尋找。

    “你出來沒知會王爺?”祁掌柜問。

    “我,我說了的!敝皇菦]和周遠洄說罷了。

    祁掌柜是懂察言觀色的,眸光在外甥臉上一掃,就看出了端倪。

    “和王爺吵架了?”他問。

    “沒吵。”喻君酌心虛道。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吵架,主要以前他們也沒吵過。

    “夫妻倆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若是受了委屈,就跟舅舅說!逼钫乒竦溃骸暗且膊荒芴腥藫模液媒袢漳闶窃谖疫@里,否則王爺若是找不著你,還不知要鬧出多大動靜呢。”

    祁掌柜知道周遠洄在怕什么,換了他只怕也要嚇得夠嗆。

    “我又不是有心的,我也差人去說了!庇骶糜行┪

    今日明明是周遠洄先那樣胡來,他才從王府出來的,而且他出來也帶了護衛,并沒有亂跑。怎么就連舅舅都向著周遠洄說話?

    兩人說話間,周遠洄大步從外頭走了過來,身后跟著來不及通報的門房。

    喻君酌看到他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心中一慌,暗道周遠洄不會又要罰他吧?這可是在他舅舅面前,對方若是敢亂來,他就……

    但周遠洄走近后,他卻發現男人眼底的情緒并不是憤怒,更像是害怕。

    這是他第一次在周遠洄眼里看到這樣的眸光。

    周遠洄立在他面前盯著人看了許久,眼底的情緒十分復雜,有不安有惶恐,還有慶幸和后怕。

    “沒事就好!敝苓h洄開口,聲音很啞。

    “你……”喻君酌看到他這副模樣,只覺一顆心熱熱的,先前那怨氣所剩無幾。

    然后,周遠洄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

    那擁抱很輕,像是怕把人弄碎了似的。

    喻君酌任由對方抱著自己,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周遠洄進來后,他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但對方卻徑直走到了他面前,認出了他。

    “王爺,你是不是能看到了?”喻君酌忽然問。

    周遠洄:……

    第56章  你把人弄傷了?……

    喻君酌這句話問出來,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就連一旁的祁掌柜也反應過來了什么,一臉震驚地看向了周遠洄。

    “你能看到了,是不是?”喻君酌推開抱著自己的人, 迎著對方目光看去,果然發覺周遠洄的眸光不再游移無神, 而是靜靜注視著他。

    “你真的能看到了!庇骶谜f。

    周遠洄眉頭微擰著,并未開口解釋,這種時候他也沒什么好狡辯的了。方才他太過著急, 什么都顧不得, 竟是把裝瞎一事忘得一干二凈。

    喻君酌看著他的眼睛, 恍然間意識到,周遠洄并不是今日才恢復的視力。過去這幾日,他曾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錯覺,卻都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原來竟是真的。

    周遠洄真的能看到了, 卻沒有告訴他。

    怪不得……

    怪不得周遠洄最近變得那么奇怪。

    先是半夜莫名其妙把他的舌頭咬破了,后來又在宮里砍了永興侯, 今日更是因為不滿他去蘭苑一事, 將他綁住那般欺負。他原以為周遠洄是因為目不能視,情緒波動比較大才會如此, 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對方選擇了施針,造成了性情大變。

    太醫此前不是說, 若祛毒恢復了視力, 有可能會變得瘋癲嗎?

    那周遠洄……

    喻君酌看向他, 眼底驚疑不定。

    “喻君酌……”周遠洄想拉他的手。

    喻君酌卻下意識退了一步, 避開了那只手。

    周遠洄的手停在半空,眸底不禁一黯。

    “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喻君酌想起了今日在暖閣里那一幕,不禁又羞又惱。他原以為周遠洄看不見他才會那般失控, 可對方不僅能看到,還蒙上了他的眼睛。

    男人在那一個時辰里,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他顫.抖,哭泣,求饒,欣賞著他的每一個反應。

    周遠洄憑什么這么對他?

    從來都不讓他看,卻要這么肆無忌憚地看他!

    “我原是打算告訴你的!敝苓h洄說。

    只一念之差,他便錯過了時機。

    喻君酌越想越委屈,瞪著周遠洄也不說話。

    一旁的祁掌柜見狀主動開口道:“君酌,外頭冷,你先去屋里暖和一陣子!

    喻君酌素來聽舅舅的話,聞言又瞪了周遠洄一眼,轉身進了屋。

    祁掌柜嘆了口氣,把周遠洄請進了茶廳。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周遠洄這會兒也有些茫然。

    許是因為前一刻太過恐慌,這會兒把人惹惱了后,他反倒有些遲鈍,一時還沒從不安的情緒中徹底抽.離出來。

    “殿下是怎么想的?”祁掌柜問。

    “什么怎么想?”周遠洄下意識反問。

    “殿下最后還是選擇了祛毒,治好了眼睛?”

    “是!敝苓h洄不想在祁掌柜面前標榜什么,便語氣淡淡道:“本王不想當瞎子!

    祁掌柜心里跟明鏡似的,在這種問題上也不必多問。

    “君酌這孩子很懂事,你朝他好好解釋,他不會為了這個置氣的。”祁掌柜說:“夫妻倆過日子,床頭吵架床尾和,說清楚就好了。”

    “嗯!敝苓h洄應聲。

    “不過,你們今日吵架,似乎不是為了這個吧?”

    祁掌柜早就看出來自家外甥情緒不對了,那個時候周遠洄還沒來,喻君酌尚不知道他視力恢復一事,可見兩人鬧別扭的源頭不在這里。

    周遠洄蹙著眉半晌,開口問道:“他怎么說的?”

    “他什么都沒說,是我看出來他不高興!

    周遠洄嘆了口氣,心里有些發悶,沒想到喻君酌竟然沒有朝舅舅告狀。少年生他的氣,卻也只是藏在心里,不愿朝旁人吐露。

    可人受了委屈不朝旁人說,豈不是會更委屈嗎?

    周遠洄有些心疼,不禁越發內疚。

    “今日是本王惹惱了他,錯處全在本王!敝苓h洄說。

    “我看君酌今日是真有些惱了,不如先讓他在這里住一宿吧!逼钫乒窨闯鲋苓h洄情緒不大對,生怕對方把人帶走又哄不好,反倒讓局面變得更糟。

    平心而論,祁掌柜對淮王殿下沒有任何不滿。

    但他這個當舅舅的,難免偏袒自家外甥。尤其他今日一晃眼的功夫,似是在喻君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淤傷。盡管喻君酌很快就掩住了,但祁掌柜卻不得不多想。

    “也好!敝苓h洄說:“本王會把護衛都留下。”

    祁掌柜起身去送周遠洄,待到了門口時又忍不住道:“君酌這孩子從小吃過許多苦頭,身邊也沒個能護著他的人,所以他受了委屈也不會找人傾訴。王爺若是真心疼他,就待他好一些,莫要讓他傷著!

    “嗯。”周遠洄應了聲,也不知是否聽出了對方話里的言外之意。

    喻君酌在屋里烤了會兒火,見到舅舅進來忙看向對方身后,卻沒見到別人。

    “我同殿下說過了,讓你今夜住在這里!逼钫乒竦馈

    “好。”喻君酌點了點頭,問:“他呢?”

    “殿下走了!逼钫乒窨聪蛴骶,問道:“怎么,想讓他留下?”

    “沒有,我不想跟他說話!庇骶谜f。

    他嘴上是這么說,但聽說周遠洄走了,心底還是隱約有點失落。那家伙先是那么欺負他,弄了他一身傷,還騙他,竟然什么都不說就走了?

    “還在生他的氣?”祁掌柜問。

    “他的眼睛能看到了,我其實是為他高興的。”喻君酌說。

    他當然也希望周遠洄的眼睛能復明,對方那樣的人,不該在黑暗中度過余生。但他知道,這復明是有代價的,若真如太醫說的那般,周遠洄會不會就此變得越來越瘋癲呢?

    他有點害怕,但是也沒有那么怕。

    就像他一直以來對周遠洄的畏懼,雖然從未徹底消失,卻一直在變少。

    他氣的是,周遠洄對他的欺瞞。

    尤其是一邊裝看不見,一便那樣對他。

    只是這話不能朝舅舅說。

    “淮王殿下,可有做過傷害你的事?”祁掌柜忽然問。

    喻君酌一怔,搖了搖頭:“沒有。”

    咬破了他的舌頭,或者把他身上弄出了許多痕跡,那應該不算傷害吧?

    那就是純粹的欺負人!

    “那你今日究竟為何生氣?”祁掌柜問。

    “也沒什么,舅舅你別問了!庇骶媚樣行┘t。

    祁掌柜似是猜到了什么,失笑:“既然不想說,那就多住幾日,等氣消了再回去!

    “我要住到過年再回去,最好過了年也不回去。”喻君酌說氣話。

    “那也好,過了年你和我回淮郡!

    “?”喻君酌一愣,立刻反應過來舅舅在揶揄自己。

    祁掌柜見他這幅模樣,便猜到他不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只不過是在氣頭上而已。

    另一邊。

    周遠洄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進了宮。

    皇帝正在御書房里批折子,聽到通報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筆。

    待周遠洄進門后,他盯著人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見自家弟弟穿得整整齊齊,發冠也戴得端端正正,眼神更是清明無比,這才放了心。

    看來是沒瘋。

    “聽說你差點把京城翻了?”皇帝開口道。

    “誰傳的話?”周遠洄問。

    “怎么?你還要找人論?”皇帝冷笑一聲,“你未經允許私自征調巡防營,巡防營的人當面不敢忤逆你,事后總得補救一下吧?”

    周遠洄前腳征用了他們的人,巡防營后腳就進宮朝皇帝報了備。

    “人呢?”皇帝又拿起朱筆,一邊批復折子一邊問:“好不容易找著了,你不陪著跑來宮里做什么?難不成這次又想征調羽林衛?”

    周遠洄絲毫不會皇帝的陰陽怪氣,徑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給淮王殿下上茶!被实鄯愿赖。

    “弄點蜜餞。”周遠洄說。

    一旁的內侍看向皇帝,見皇帝點了點頭,便去泡了盞茶來,又給周遠洄上了蜜餞和點心。

    “好吃嗎?”皇帝問。

    “太甜了。”周遠洄只拈了一顆蜜餞放在嘴里,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說吧,想干啥?”

    “喻君酌在生本王的氣!

    皇帝聞言一挑眉,險些笑出來。周遠洄開口之前他就猜出來了,若非倆人吵架,周遠洄能讓人離開自己的視線?再看眼前淮王著魂不守舍的模樣,皇帝只覺十分想笑。

    誰能想到昔日威風凜凜的淮王殿下,竟會有這一天?

    “因為什么呀?”皇帝收斂了笑意,問道。

    “我沒告訴他能看見了。”

    “就因為這個?”

    “不止!

    皇帝停筆等了一會兒,周遠洄卻沒繼續說下去。

    “別擺著臭臉耽誤朕批折子,想說什么趕緊說,不想說就回去哄人!

    “有件事情,想請教皇兄!敝苓h洄說。

    淮王殿下難得有這么謙虛的時候,皇帝聞言頓時十分好奇,干脆從書案后起了身,又讓人沏了盞茶。

    “讓他們出去!敝苓h洄說。

    皇帝擺了擺手,把殿內的內侍和羽林衛都遣走了。

    “此事臣弟不知該問誰,只能來問皇兄了。”周遠洄深吸了口氣,又喝了口茶,這才開口道:“你與皇嫂平日里……她會生氣嗎?”

    “肉體凡胎哪有不生氣的?不過朕會哄人,你皇嫂一生氣,朕就哄她,絕不會叫她離宮出走找不著人!被实壅f。

    周遠洄并不會對方的揶揄,又問:“我說的是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什么意思?”皇帝不解。

    “你平日里,會想對皇嫂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嗎?”

    “你指的是哪一種?”

    周遠洄并未說話,只是沉默不語。

    但皇帝很快明白了他問的是什么……

    “多過分?”皇帝收斂了說笑的心思,正色問道:“你把人弄傷了?見血了嗎?有沒有讓太醫瞧瞧?”

    “沒有見血,我不會那么……”周遠洄看起來有些煩躁,他將茶盞里的茶一飲而盡:“皇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瘋癲了!

    “你傷著他了?喻少師是因為這個生氣的?”

    “我綁著他的手……”

    皇帝聞言表情十分凝重,但他還是竭力控制住了情緒。周遠洄施針那日,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對方情緒失控后,會傷害身邊的人。

    但他也不確定,今日之事到什么程度。

    “遠洄,朕問你。你那個時候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知道,我很清醒。”周遠洄說。

    “那你,心里有讓人受傷的念頭嗎?比如你想故意在喻少師身上弄出傷口,讓他破皮流血,或者讓他痛苦……”

    “我不會那么待他!敝苓h洄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聞言稍稍松了口氣。

    “那朕再問你,你說你做了過分的事,你是想讓他高興,還是想讓他難受?”

    “我當然是想讓他高興!

    “那你應該是沒瘋,你就是比較壞。”

    “……”

    周遠洄看向皇帝,眉頭緊蹙著,看上去像只暴躁易怒的獵狗。

    “遠洄,你不是瘋子,也別老想著自己會瘋,想多了好好的人也正常不了!被实壅f:“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那你就沒瘋。”

    “皇兄也會像我這樣嗎?”周遠洄問。

    “那倒沒有,朕很溫柔,也沒你那么壞!

    周遠洄:……

    這兄弟倆自幼一個習武,一個讀書。皇帝和先帝在一起的時間還算長一些,再加上他年長幾歲,所以為人之道,為君之道,他都耳濡目染,學得像模像樣。

    但周遠洄不同,他自幼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就很有限,后來剛長成少年,對方就過世了,是以沒有人告訴過他應該怎么給人做個好夫君。

    “兩口子過日子,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成了!被实勰托牡爻溃骸澳阄倚值芏,尚且需要慢慢磨合,彼此包容,更何況是枕邊人呢?夫妻之道,講究的是你來我往,敵退我進,你且得慢慢琢磨呢!

    周遠洄又拈了一顆蜜餞放到嘴里,甜得直皺眉。

    “你可以干壞事,但前提是得有商有量。夫妻倆又不是打仗,你還能來硬的嗎?你得哄著人,把人哄得高興了,你才能為所欲為。若是人家不高興一氣之下跑了,你又要搞得滿城風雨。”

    周遠洄也不說話,不知聽沒聽進去。

    “慢慢琢磨去吧!被实墼谒缟吓牧伺。

    “皇兄,讓人給我包幾盒蜜餞。”

    “不是說太甜了嗎?”

    “喻君酌喜歡吃!

    皇帝:……

    行吧,自家這弟弟也不是榆木腦袋。

    喻君酌陪著舅舅下了小半日的棋,只覺百無聊賴。

    平日里這個時辰,他正在王府陪周榕背詩呢。

    雖然背詩也沒什么意思,但總比下棋有趣。

    喻君酌有點想回王府了,但他又覺得自己不能這么回去。周遠洄既沒有朝他解釋,也沒有同他道歉,他若是這么回去了,對方往后只會變本加厲。

    “老爺,喻少師,淮王殿下來了!奔叶∵^來通報。

    “快請進來!逼钫乒竦。

    “殿下說不想惹喻少師生氣,又走了。”家丁說著把幾盒蜜餞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殿下說這是特意從宮里帶回來的蜜餞,給喻少師的!

    喻君酌:……

    周遠洄壓根就沒想讓他回去吧?

    算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

    喻君酌置氣地想,大不了就住到過年。

    這天夜里喻君酌睡得不太安穩,他在王府里住慣了,換了地方只覺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沒了周遠洄暖被窩,被子里總也捂不熱。

    好在后半夜他做了個夢,夢到周遠洄來了。他原本是打算把人攆走的,但想到是做夢,也沒必要繼續生氣,就心安得鉆到對方懷里睡了。

    有了周遠洄這個人形暖爐,他后半夜總算睡了個踏實覺。

    次日。

    周遠洄依舊沒來接他。

    喻君酌本來氣性不大,但是被這么晾了兩日,心中委屈更甚。

    他悲觀地想,是不是所有的夫妻日子過著過著就變成這樣了呢?他和周遠洄成婚還不到一年,若是從淮郡見面開始算起,那兩人相處還不足半年呢。

    他不愿陷在這些情緒里,便跟著祁掌柜去幾家鋪子里巡視了一遍。

    上次兩人一道看過幾家鋪子后,針對不同的鋪子制定了整改方案,現在那家玉器鋪子已經開始著手翻修店面,預計過了年就能重新開張。

    喻君酌把幾家鋪子一一巡視完,回到祁掌柜住處時,便見周遠洄正抱著周榕立在院子里。

    兩人視線相撞,都不由怔了一下。

    “榕兒說想你了,讓我帶著他來找你。”周遠洄說。

    “哦。”喻君酌語氣冷淡,心道原來是周榕要來的呀。

    “哥哥,抱抱榕兒!敝荛懦斐鍪帧

    喻君酌伸手把周榕接過來,說:“那榕兒今晚要住這里嗎?”

    “榕兒想陪著哥哥。”周榕摟著喻君酌的脖頸,看向父王,目光帶著幾分期待。

    “你,你想不想……”周遠洄想起了皇帝的話,語氣放軟了些:“你想回王府嗎?”

    喻君酌:……

    這人竟然一句解釋也沒有。

    “我不想回,我要在這里住到過年,過了年我就和舅舅去淮郡!庇骶谜f。

    “好,都依你,你說什么都行。”周遠洄道。

    喻君酌沒想到他竟會這么說,鼻子不由一酸。

    周遠洄這家伙太過分了!

    他原想著,對方只要解釋清楚朝他道歉,他就決定原諒對方。只要周遠洄答應往后別再那么綁著他,也別那么欺負他,更不能哄騙他,那這次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可周遠洄什么都沒做,還說讓他隨便住多久都行,甚至跟著舅舅去淮郡也無所謂。

    喻君酌看了周遠洄一眼,沒再說什么,抱著周榕轉身進了屋。

    “王爺?”譚硯邦一臉疑惑,他覺得自家王爺大概是真瘋了。

    卻聞周遠洄道:“回去給本王收拾幾套換洗的衣服,本王搬過來住。”

    譚硯邦:……

    還能這樣?

    第57章  周榕的娘親?

    周榕昨日沒見到喻君酌, 似是有點不安。

    今日見了人之后表現得格外親昵,還主動給喻君酌背了自己新學的詩。

    “哥哥,榕兒好好讀書, 乖乖聽話,哥哥別不要榕兒!敝荛盼桶偷馈

    “哥哥沒有不要你, 怎么會不要你呢?”喻君酌把小家伙抱在懷里。

    周榕幼時便和周遠洄聚少離多,反倒是喻君酌嫁入淮王府后,便一直陪伴著他。天長日久, 小家伙早已將喻君酌當成了親人, 生怕有一天對方也會像周遠洄從前那般, 忽然就離開他。

    “昨天他們說找不到你了,榕兒好擔心。后來父王說你不回家,父王也好傷心。”周榕摟著喻君酌的脖子,“哥哥, 你和父王吵架了是不是?你都不和他說話!

    “沒有!庇骶冒参克骸案绺缰皇遣幌敫f話!

    “那哥哥如果回淮郡,會帶著榕兒嗎?”

    喻君酌沒想到周榕竟把這話也聽了進去, 那本是隨口一提的氣話而已。

    “哥哥不會不要榕兒的, 對不對?”周榕又確認了一遍。

    “嗯,就算不要你父王, 我也不會不要你的!庇骶谜f。

    門外正在偷聽的周遠洄:……

    喻君酌心情不大好,一直到入夜都沒出去。

    直到吃晚飯時進了飯廳, 他才看到席間多了個人。

    周遠洄坐在祁掌柜旁邊, 看上去泰然自若, 儼然把這里當成了自己家。喻君酌瞥了他一眼, 心中雖然不快,卻想起來這宅子的確是周遠洄的。

    “舅舅留我住幾日,我就搬過來了!敝苓h洄主動解釋。

    “誰問你了?”喻君酌沒好氣道。

    但他話音一落, 忽然意識到周遠洄方才稱呼祁掌柜時用的稱呼是“舅舅”。自他們舅甥倆相認以來,周遠洄一直稱呼祁掌柜,從未跟著喻君酌喊過舅舅。

    今日他竟然……

    “王爺不放心你,把王府的護衛調來了大半,我想著家里多個人也熱鬧嘛!逼钫乒褚蛑苓h洄這一聲“舅舅”,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喻君酌并沒多說什么,只埋頭給自己和周榕夾菜。

    周榕一邊吃飯,一邊給自家父王使眼色,似乎對周遠洄的表現不太滿意。周遠洄也不說話,拿布巾擦干凈了手,剝了小半碗蝦肉,放到了喻君酌面前。

    喻君酌不愿在舅舅、舅母還有周榕面前使性子,便把蝦肉分給了周榕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己吃了。周遠洄看著他吃完,才收回視線。

    這夜,周遠洄住在了喻君酌隔壁。

    喻君酌則摟著周榕睡在了原來的房間。

    半夜,周遠洄估摸著人睡著了,才偷偷翻窗戶進去。

    喻君酌本來睡得就不踏實,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背后抱住了自己。因為那體溫和動作他很熟悉,所以并未掙扎,還順勢拱到了對方懷里。

    不對。

    喻君酌窩在周遠洄身邊,忽然清醒了過來。

    怪不得昨晚他就夢到抱著周遠洄睡覺,原來不是做夢,這家伙偷偷鉆到了他的被窩里。

    喻君酌想到自己昨晚那么主動,有些氣悶,便佯裝沒醒翻了個身,睡到了另一側。然而這幾日京城溫度驟降,他睡到另一側便覺得冷,只能“好漢不吃眼前虧”地又翻身挪了回去。

    周遠洄早已從少年呼吸的變化中,聽出人已經醒了。但他并未出言提醒,只佯裝不知,順手將湊過來的人抱了個滿懷。

    次日一早。

    喻君酌假裝無事發生。

    周遠洄也沒說什么,只趁著他洗漱時,不住在旁邊晃悠,一會兒遞布巾,一會兒遞水,看起來頗為殷勤。

    兩人也不說話,視線偶爾交匯又錯開。

    周榕小眼滴溜溜轉著,拉著喻君酌要他送自己去學堂。

    喻君酌自是沒有二話,只能陪著周遠洄一起去送周榕。

    “過了年你想什么時候回淮郡?”周遠洄試圖找話題。

    “沒想好!庇骶谜Z氣冷淡。

    “剛過年路不好走,可以等雪化了再出發!

    “到時候再說吧!

    周遠洄深吸了口氣,似是在措辭。

    半晌后,他終于再次開口。

    “眼睛恢復的事情,本王并非刻意隱瞞你。”

    “是嗎?那你是忘了說?”

    “自然不是,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又是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會忘了呢?”周遠洄認真道。

    喻君酌并未答話,但神色卻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了。

    “我若是說了,你別生氣!

    “你說了我才能知道生不生氣!

    “我不想騙你,那日原本是要說的,后來……”周遠洄避開了喻君酌的視線,用一種竭力保持鎮定但扔顯心虛的語氣道:“后來想偷看你沐浴,就沒說!

    喻君酌:……

    周遠洄這個由太真誠了,搞得喻君酌簡直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覺得可笑。堂堂淮王殿下,竟然會為了偷看他沐浴就裝瞎?

    傳出去還不叫人笑掉大牙?

    回到祁掌柜住處時,喻君酌面上那表情都還十分復雜。周遠洄跟在他身后,幾次想開口都忍住了,生怕說出來別的話,更讓人生氣。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宅子,這才聽說祁豐來了。

    喻君酌聞言快步朝廳內奔去,尚未走近,祁豐便從門內迎了出來。

    “君酌,哎呦,表哥想死你了!逼钬S一把抱起喻君酌,直接帶著人轉了個圈。

    周遠洄在一旁看得直皺眉,卻不便說什么,只能輕咳了一聲。可惜祁豐壓根不會他,攬著喻君酌便不撒手,那態度比從前更為熱絡。

    “在淮郡時我就想認你,可我爹非要攔著我,可把我憋壞了!逼钬S說:“這么久不見,怎么也不見長肉?好像比從前還輕了呢!

    他說著又要去抱喻君酌,想顛一顛重量。

    喻君酌不大習慣他這么熱情,笑著把人推開了。

    “外頭涼,王妃怕冷!敝苓h洄提醒道。

    “瞧你手都冰了!逼钬S說著要給喻君酌暖手。

    周遠洄上前硬塞到兩人中間,一邊拉著祁豐朝廳內走,一邊道:“此番路途遙遠,你一路奔波怪累的吧?有沒有洗個澡休息休息?”

    “我哪有心思休息啊!逼钬S失笑。

    眾人總算是進了屋,周遠洄特意等喻君酌坐下,選了個相近的位置挨著對方坐。

    “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喻君酌問祁豐。

    “原本是想早些回的,后來我爹給我傳訊說找到解藥的方子了,我就沒著急。你是不知道,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侯先生,你猜他跑哪兒去了?”

    “他去了哪兒?”喻君酌很捧場。

    “南紹!”祁豐說。

    “你去了南紹找他?”喻君酌震驚。

    “是啊,我想反正來都來了,也不急著回去,就在南紹住了一陣子。”祁豐嘿嘿一笑:“我剛才已經跟我爹說過了,侯先生在那邊尋了不少藥草,說是咱們大渝沒有的,回頭打算多弄一些回來。”

    祁豐耐心地把自己此行的經歷繪聲繪色說了一遍,還說正琢磨能不能走水路,把那些藥材運到淮郡,再由淮郡運到京城。

    “那樣不會繞遠嗎?”喻君酌不解。

    “你不知道,到了南境路特別難走,全是山。而且那些山里還有瘴氣,搞不好就容易出人命。但是水路不一樣,南紹境內有一條河直通入?冢刂菞l河運到入海口,再經由商船運到淮郡,要方便多了!逼钬S解釋。

    至于淮郡到京城,雖然也不近,但路并不算太難走。

    祁豐說了會兒話,直到快晌午了才去洗澡換了身衣裳。

    午時,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飯。

    祁豐拿出了帶回來的一堆東西,他這人性子外放,想得也周到,不僅給父母都帶了禮物,還給喻君酌和周榕也帶了禮物,甚至還有成郡王的。

    “怎么給我這么多?”喻君酌抱著一堆東西有些驚訝。

    “你不是要過生辰了嗎?這都是給你的生辰禮!逼钬S說:“從前我在淮郡,也不知道還有你這么個弟弟,沒陪你過過生辰。今年你也十七了,表哥都給你補上!

    喻君酌聽了這話鼻子一酸,險些當場落下淚來。

    “今年你過生辰,咱們都陪著你!逼罘蛉说。

    “嗯。”喻君酌點了點頭,努力將眼淚憋回去,不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面哭。

    這日午后,祁掌柜又念叨,說等臘月初六這日,在家里擺上席,定要讓喻君酌過一個熱熱鬧鬧的生辰。

    他說這話時,周遠洄去學堂接周榕了,并不在場。

    喻君酌忍不住想起了周遠洄先前說過的話……

    那日淮王生辰,喻君酌給他買了生辰禮,又提到自己的生辰是臘月初六。但周遠洄沉默了許久,最后說讓他和舅舅一家一起過。

    沒想到這話竟是真的。

    “對了,王爺的毒徹底解了嗎?”祁豐問。

    “嗯。”喻君酌點了點頭,并沒有提到關于“瘋癲”的說法。

    “侯先生說會在南紹住到明年入秋,若是有什么事情,還是可以去尋他的。”

    “若是開春你想去運藥材,我可以陪你一道!

    望淮商會是記在他和祁豐兩人名下,若是祁豐想去跑船,喻君酌也挺想跟著去看看。

    府里有了祁豐,果然就熱鬧多了。

    他性子閑不住,連帶著弄得宅子里嘰嘰喳喳的。

    一連幾日,周遠洄都早出晚歸。

    只有早晚回來,白天幾乎不見人影。

    他不在,倒是方便了祁豐背后嘀咕他。

    “君酌,我在南紹聽了很多王爺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祁豐問喻君酌。

    “什么事情?”喻君酌有些好奇。

    “原來咱們的淮王殿下和南紹現在的皇帝,是過命的交情。他們一直沒來議和,據說就是等著王爺呢!毕惹爸苓h洄不在京城,所以使團遲遲沒有來。

    但這說法無從考據,喻君酌只當是新鮮事聽一聽。

    “你在南紹,有沒有聽說過……榕兒的娘親?”喻君酌問。

    “原來你也介意?”祁豐壓低了聲音說:“我一去最先打聽的就是此事!

    “他們怎么說?”

    “沒有人知道世子的娘親是誰,據說當時大營扎在一個寨子附近,那寨子里有不少南境的巫女。王爺有一次受傷很重,被營中的弟兄們抬到寨子里養傷,估計是那個時候有了孩子吧!

    喻君酌點了點頭,略有些出神。

    也就是說,周榕的娘親應該還在那個寨子里。

    女子懷胎要十月,周遠洄養好了傷,也不知在那個寨子里待了多久?得知女子有孕,他應該時常去探望吧?不然怎么會選擇最后把周榕抱回來?

    “君酌,你是不是不高興啊?”祁豐問。

    “沒有,這有什么不高興的。”喻君酌勉強一笑。

    祁豐撓了撓頭,感覺自己似乎不該說這個話題。雖然他對淮王殿下也不怎么喜歡,但弟弟這模樣好像還是挺在意對方的。

    很快,就到了臘月初六。

    這日一大早,喻君酌就去給母親上了香。

    想到過世的母親,他心中難免傷懷,不由哭了一場。

    祁掌柜安慰他,說只有看到他過得好,他母親的在天之靈才能安心。

    這日祁豐去了一趟成郡王府,把成郡王也叫了來,說是人多熱鬧。成郡王早有準備,提前就給喻君酌預備了賀禮。

    不過成郡王的到來也有個小插曲,他今日才知道自家二哥復明了,委屈得不行,氣得差點大哭一場。后來周遠洄說喻君酌生辰,他若是敢哭就把人扔出去,成郡王才忍住了。

    這日,宅子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祁夫人張羅著人備席面,祁掌柜則讓人把過年才掛的紅燈籠提前就掛上了,搞得整個宅子里喜氣洋洋的。

    周榕給喻君酌背了首新學的詩,還奉上了自己特意學的壽字圖。小家伙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很有誠意,想必私下練了不少時日。

    最讓喻君酌驚訝的是,陳知晚竟然也來了。

    “王爺接世子的時候提起來,說今日是喻少師的生辰,我便一道過來給喻少師賀個壽!标愔硭土擞骶脙杀緯。

    喻君酌接過書道了謝,忍不住看了周遠洄一眼。陳知晚這人雖然熱情卻也很有分寸,初次見面時見喻君酌冷淡,很快就識趣地沒再糾纏,今日他能來賀壽,定是受到了邀請。

    “是你請陳先生來的?”喻君酌問周遠洄。

    “他是榕兒的開蒙先生,也算是你的……熟人!

    喻君酌沒什么朋友,這個周遠洄自然是知道的。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喜歡此人與喻君酌親近,但還是希望喻君酌的生辰能更熱鬧一些。

    當夜。

    用過晚飯后,外頭忽然傳來了悶響。

    祁豐跑出來一看,忙招呼眾人出去。

    喻君酌一出門,便見夜空中炸開了一簇巨大的煙花。煙花明亮璀璨,幾乎照亮了半邊夜空,看上去十分壯觀。

    不等這一簇煙花熄滅,繼而又有第二簇騰空而起……

    一顆接著一顆,倒映在少年明亮的雙眸中。

    喻君酌活了兩世,這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煙花。

    幼時他在莊子里看到過別的孩子在上元節時,燃放一種拿在手里會崩出火花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很漂亮。后來那個孩子還笑他沒見識,跟他說自己連京城的煙花都看過,那才叫好看呢。

    那個時候起,喻君酌就很想看看,煙花究竟什么樣。

    后來他回京后,聽說京城每年除夕和上元節那日都會放煙花,但也僅有這兩日才會放。因為煙花制作很繁瑣,且有一定的隱患,每次燃放需要做很充足的準備,還要讓巡防營的人準備好水車待命,以防出現火災。

    喻君酌盼了很久,一直等著過年。

    可惜,他只活到了臘月十二那日。

    最終也沒能見到……

    “砰!”

    又一簇煙花炸起。

    喻君酌仰頭看著滿目的璀璨,一顆心不由跳得很快。

    “要在京城看到煙花可不容易,我記得除了過年和上元節,似乎只有前年皇后生辰時,陛下讓人放過煙花。”陳知晚開口道:“沒想到喻少師生辰,竟也能叫咱們有幸沾沾喜氣,也看到煙花!

    “城中不讓隨意放煙花,是因為前幾年著過火,還燒死了人。后來皇兄和朝臣們便商量了一個章程,非必要不得隨意燃放煙花!背煽ね踅忉尩溃骸叭羰悄膫勛貴家里想放,得自己花銀子請人備好水車,再雇人看好周邊,確保萬無一失!

    在此基礎上,還得得到京兆府的批準。

    總之就是費銀子又費心思,還得搭上人情。

    喻君酌聞言轉頭看去,恰好對上了男人看過來的視線。

    不用問,此事絕不可能是旁人所為。

    怪不得周遠洄這幾日一直不見人,原是在準備這個?

    “喜歡嗎?”周遠洄問他。

    “嗯!庇骶眠@一次并未再說氣話。

    “我想著你如今有人疼,也有人愛護,什么東西都不缺!敝苓h洄怕他冷,用披風將他裹在懷里,又道:“只有這個是旁人給不了你的。”

    喻君酌心忽得一軟,先前的惱意驟然便散了。

    周遠洄并不知道,自己今夜的賀禮,竟是滿足了喻君酌上一世未了的心愿。而這一夜綻放的煙花,在未來的很多年里,都會被少年存在心里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陳知晚和成郡王看過煙花便告辭了。

    周榕先前太過興奮,這會兒也撐不住睡了。

    倒是祁豐半點睡意都無,拉著喻君酌非讓人陪他喝酒。

    “十七了,又不是小娃娃,酒還不能喝嗎?”祁豐有點醉。

    “他身子不好,太醫不讓飲酒!敝苓h洄說。

    “切,又拿太醫壓我是吧?”祁豐也不勉強,自己喝了一口:“阿酌,過了年跟我一起回淮郡吧,京城雖好但不適合咱們。你呆在京城,到哪兒都得小心翼翼,去了淮郡至少沒人會想要取你性命……”

    他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色變。

    “什么意思?”喻君酌問他。

    “嗯?”祁豐醉眼迷離:“我爹不是說……”

    “豐兒!”祁掌柜打斷了他的話。

    喻君酌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周遠洄。

    他立刻就明白了,舅舅和周遠洄有事瞞著自己。王府里和宅子里過于夸張的護衛,一瞬間便有了合和解釋。

    難怪周遠洄此前一直叮囑不讓他亂走。

    難怪那日誤以為他失蹤了,對方慌成那樣。

    臘月十二,算起來也沒幾日了。

    沒想到經歷了這么多,想取他性命的人,竟然還是來了。

    “是……又有人要殺我嗎?”回房后,喻君酌問周遠洄。

    “上次的事情過后,你舅舅便在紅葉閣安排了人!敝苓h洄攥著他的手,語氣盡量平靜且帶著安撫的意味:“你舅舅提前回來,就是為了此事。你不必害怕,我現在視力已經恢復,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分毫!

    喻君酌看著周遠洄,猛然想起了什么。

    “那夜你半夜驚醒,做了噩夢。”還咬傷了他。

    次日,周遠洄便進了宮,一連數日……

    周遠洄是在那個時候,決定施針的。

    “王爺,你是為了我才……”

    “本王是為了自己。”

    周遠洄不想讓喻君酌為此背上任何包袱,畢竟瞎了的是他自己,如今能看見的也是他自己。

    “不告訴你,就是擔心你害怕!

    “那個人,知道是誰嗎?”喻君酌問。

    “不知道,但我和舅舅商量過了,過幾日會放出你遇刺的消息。屆時假裝你被刺殺,但刺客失手了,到時候他只要再出手雇兇,我們布置好的人就能抓到他!

    “萬一他不再出手呢?”喻君酌問。

    周遠洄沒有開口,顯然這個問題也是他和祁掌柜擔心的。

    “王爺,明日陪我去個地方吧。”

    “你想去哪兒?”周遠洄問。

    雇兇之人說的日子是臘月初六以后,從明天開始,喻君酌就不再是絕對安全的了。畢竟,他們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找別的人。

    次日晌午,將周榕送到學堂后,喻君酌便讓馬車去了宮門口。

    “你想進宮?”周遠洄問。

    “不是!庇骶孟铝笋R車,立在角門外良久。

    上一世的臘月十二,他就是從這扇角門出的宮。

    重生后,他一直不大敢回想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只因那一天所有的細節,都和死亡的恐懼聯系在一起,每當他想起來便會覺得恐懼難當。

    但是今日,他想重新走一遍這條路。

    周遠洄不知喻君酌想做什么,便緊跟著他,又吩咐暗衛散開隨時戒備。

    喻君酌慢慢走到街口,轉身進了巷子里。這兩日京城天氣不錯,并未下雪,巷子里原本落的雪也被清干凈了。但喻君酌重新踏進那條暗巷中時,卻仿佛又回到了大雪紛飛的那一日。

    徹骨的寒意一點點浸入他的身體,令他心口一陣悶痛。

    直到周遠洄攥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大手溫暖有力,將他心底的恐懼頓時驅散了大半。

    第58章  怎么許你看我,不許我看……

    兩人沿著暗巷走了一段, 到了喻君酌被害時那處。

    隔了一世,喻君酌再一次站在那塊土地上,想象著上一世的風雪是如何遮蓋了行兇者的足跡, 又是怎么一點點蓋住他的尸體。

    那日那么大的雪,街上不知會不會有行人經過?

    他的尸體也不知多久后才會被人發現?

    永興侯把發妻都埋在了亂葬崗, 這個兒子八成也進不了喻家的祖墳。喻君酌從前一直不敢想他死后的事情,但今日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若永興侯能把他上一世的尸骨和他的娘親埋在一處, 倒也不錯。

    母子倆也算是在死后團聚了。

    “喻君酌, 有件事情, 我似乎一直沒朝你解釋!敝苓h洄忽然開口,將喻君酌從近乎窒息的思緒中強行拽了出來。

    “什么?”喻君酌問。

    “那日綁著你,你如今還生氣嗎?”

    喻君酌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忽然提起那件事。

    “是因為你施針祛毒的緣故嗎?”喻君酌情緒放松了些。

    “不是。”周遠洄坦然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本王那日所為,不是因為施針導致的瘋癲。我只是很想看你, 想親你, 想在你身上留下那些痕.跡,甚至想……”后頭的話他沒說出口, 但喻君酌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種近乎貪.婪的欲.望。

    “你怎么……”喻君酌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似乎一時無法解他為何會有這些念頭。

    “本王就是如此, 你的夫君便是這樣一個人!敝苓h洄目光毫不閃躲。

    喻君酌被他那眸光灼得耳尖有些泛紅, 扭頭避開了視線。

    就在這時, 不遠處的枯樹枝頭忽然有鳥被驚飛, 喻君酌呼吸一緊,被周遠洄雙手護在了懷中。直到有暗衛出來告罪,說鳥是自己驚飛的, 周遠洄才放松了些。

    “那你砍我爹呢?”喻君酌問。

    “太醫說,那是施針所致。”周遠洄抱著人沒撒手,問道:“是這里嗎?”

    喻君酌曾朝他說過,自己被刺殺時是在距離皇宮不遠處的一條巷子里。周遠洄現在幾乎可以確認,就是眼前這條巷子。他方才突兀地說起那日之事,便是因為覺察到喻君酌的情緒太緊繃了。

    “是!庇骶脹]有否認。

    “什么時候?”周遠洄問。

    喻君酌眸光落在遠處,沒有應聲。

    周遠洄對他這沉默有些不滿,捏著喻君酌的下巴強迫人看向自己,“本王問你,何時?”

    五日后,臘月十二。

    喻君酌迎著男人視線看去,依舊沒有回答。上一世的事情于他而言便如天機一般,他不知道一旦和盤突出,會不會有無法預計的后果。

    周遠洄在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并未繼續追問。

    “你為什么會走這條巷子?”周遠洄換了個問題。

    “那日雪太大了,走這條路回永興侯府,能省近一半的路!

    “雪太大,為何要出門?為何不坐馬車?”

    “因為那日馬車……”

    永興侯府的馬車沒來接他。

    那日,是因為馬車沒來,他才會走這條路。

    恰好下雪。

    恰好沒人來接他。

    于是他就走了這條巷子。

    喻君酌過去一直不愿去想的念頭,這一刻再也攔不住了。

    怎么就那么湊巧呢?

    有沒有可能并不是巧合?

    過去他未曾深想,是因為上一世永興侯府的馬車不止一次“忘”了去接他,他早已習慣了。另一個原因大概是,他自己也不愿相信……那個可能。

    “你怎么了?”周遠洄問。

    “沒事。”喻君酌嘴里說著沒事,面色卻蒼白得厲害,身體也因為突然而來的涼意,不受控制得開始發抖。

    “喻君酌?”周遠洄用披風把人裹得更緊了些。

    但他無論怎么努力,懷中這人就跟暖不熱似的。

    “王爺,帶我……帶我離開這里!庇骶脝÷暤馈

    周遠洄當即把人抱起來,大步離開那巷子,把人塞進了候在巷子盡頭的馬車里。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

    喻君酌縮在周遠洄懷里,忍不住挑開車簾朝外看。

    男人并未阻止他,只是把人揣得更緊了些,試圖擋住馬車外灌進來的寒風。

    此處離淮王府更近,所以周遠洄直接讓車夫回了王府。他把人抱進暖閣,又吩咐家仆去燒了熱水。就在他開口準備讓人去叫太醫時,喻君酌攔住了他。

    “你身上冷得太厲害了。”周遠洄他把人緊裹在懷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把人焐熱。

    “可能是因為下雪了吧?”喻君酌看著炭爐里燃燒的炭火,眸光有些出神。

    他想不明白。

    若永興侯府的人想殺他,為什么在莊子里時不動手?

    為什么要把他接到京城,讓他受了一年的折磨,才在那處巷子里取了他的性命?

    甚至這一世他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幾乎和永興侯府斷絕了關系,但還是有人想取他的性命。

    這夜,喻君酌噩夢連連。

    許是因為白天去了上一世慘死之地,許是因為驟然意識到了那殺意的來源。

    盡管沒有得到證實,但那猜測卻在他心里一點點生了根,揮之不去。

    “喻君酌!敝苓h洄把人攬在懷里,輕聲喚他。

    喻君酌終于在噩夢中醒來,一顆心兀自跳得飛快。

    “做噩夢了?”周遠洄問。

    “嗯,夢到……”

    他并未把那夢境說出來,但周遠洄多少能猜到一些。

    既然睡著了就做噩夢,喻君酌索性披著衣服起來了。

    他走到書案邊,取了紙筆,周遠洄見狀便主動給他研了墨。

    【馬車】

    【暗巷】

    【紅葉閣】

    【臘月十二】

    “為什么是等我過完生辰之后?”喻君酌看著紙上的字,喃喃自語。

    “你剛回京城,若是太快,只怕會叫人起疑!敝苓h洄接過他手里的筆,紙上寫下了永興侯和兩個兒子的名字。

    喻君酌驚訝地看向他,似乎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想到這一層。

    “我和舅舅此前就懷疑過,你沒什么仇家,在京中也沒有太多有瓜葛的人,唯一得罪過的也就是劉四他們幾個。但那幾個人并不知道當夜的事情是你所為,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在那之前……”周遠洄及時截止了話頭。

    因為那個時候“淮王”并不在京城,留在府里的人是原州。

    好在喻君酌心神不寧,并未覺察到他說漏了嘴。

    “那個人在咱們決定回京時動的殺心,而在那之前,永興侯朝陛下請過旨,要封喻君泓為世子,可陛下沒有批復!敝苓h洄手中的筆在喻君泓名字旁邊點了一下,“這個時機,太巧了!

    喻君酌看著紙上的名字沉默不語。

    “我此前不提,是怕你難過,也怕萬一猜錯了放松了警惕,反倒讓你置于險地。”周遠洄從背后把他攬在懷里,生怕他著了涼:“但你今日說到馬車……馬車走不了那條巷子,我猜是原本應該接你的馬車,無故失蹤,你想抄近路才那么走的,對吧?”

    周遠洄很聰明,幾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沒有告訴喻君酌,今日印證這個猜測時,他甚至有些慶幸。知道背后的人是誰,起碼不用再提心吊膽。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喻君酌心里難受。

    王妃和家里人不來往是一回事,但喻家人想殺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會有,誤會嗎?”喻君酌說。

    “也許吧!敝苓h洄順著他的話說。

    但喻君酌知道,對方的話不過是安慰他罷了。

    “祁家平反,你隨本王回京替母親遷墳,替喻君泓請封世子的折子被擱置!敝苓h洄說:“所有的事情放到一起……

    喻君酌仔細回憶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直到臘月,舅舅也不曾和自己相認,多半是因為淮郡尚未開戰。但觀潮商行配合朝廷制造戰船,此事是從夏天就開始了的。

    彼時他不涉朝政,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永興侯未必沒聽到風聲。若對方知道此事,便有可能提前下手,這樣等舅舅找回來時死無對證,也不必再擔心翻起從前的舊賬。

    否則一旦舅舅和自己相認,定然會替他和娘親主持公道。屆時,淮王大勝而歸,觀潮商會有功,焉知皇帝不會借勢封賞,直接封喻君酌為世子?

    但……

    喻君酌看向那三個名字。

    是永興侯,還是喻君泓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干脆一起處置了干凈!敝苓h洄冷聲道。

    “王爺,我想弄清楚。”喻君酌說。

    周遠洄無奈點頭,答應自己不會僅憑猜測便輕舉妄動。

    這日之后,喻君酌在府中數日閉門不出。

    到了臘月十二,他讓劉管家著人去了一趟巡防營,給喻君泓傳話,說自己想見對方一面。

    自他回京后,兄弟二人只在王府匆匆說過幾句話。

    后來喻君泓又來過淮王府,但周遠洄此前便吩咐了門房,不讓永興侯府的人進府,亦不許通傳,是以喻君酌一直不知道此事。

    這日,喻君泓聽到傳話,當即便答應了。見面的地方約在一間茶樓的雅間里,喻君泓到的時候,里頭沒有人。

    這茶樓是周遠洄的地方,是以很安全。

    在喻君泓坐著的雅間墻壁上,有一個被雕花擋住的暗孔。暗孔經過特殊的處,在墻壁這一側極難發現,但隔著墻壁另一側,卻能聽到這邊的聲音,也能看到雅間的情形。

    喻君酌立在暗孔之后,隔著一堵墻觀察著自己的兄長。

    許是上一世得到過太多惡意,所以喻君酌不太記得喻君泓對自己做過什么。他這位大哥平日里甚少與自己見面,見了面也是冷冷淡淡,并不會出言挖苦或指責他。

    相對于永興侯府的其他人,喻君泓反倒是最容易相處的那一個。

    至于這一世,他這位兄長待他,幾乎稱得上溫厚。在他離京和回京時,都是對方相送和相迎。只可惜這“送”與“迎”,在近日的懷疑中不免沾上了別有所圖的意味。

    喻君泓等在茶樓里時,周遠洄去了一趟永興侯府。

    這是他與喻君酌成婚后,第一次以淮王的身份踏足這里。喻夫人聽到通報后帶著人迎了出來,永興侯則因為重傷未愈,精神太差,未能起身相迎。

    “本王今日特來給侯爺道歉!敝苓h洄說著,讓人放下了帶來的禮。

    永興侯朝劉管家端著的托盤上一瞥,發現上頭擺著一株人參,面色登時極為難看。

    他受傷后那成郡王日日給他送參湯,喝得他都快吐了。淮王殿下今日帶著人參來給他道歉,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

    “先前本王不慎削落了侯爺的發冠,實是有難言之隱!敝苓h洄絕口不提他肩膀的傷口,只說削落發冠一事,因為落了發冠更丟人。

    “想必侯爺也聽說了,本王在東洲中了毒,眼睛瞎了一陣子。這毒解了以后,引發了瘋病,這才揮刀亂砍!敝苓h洄說得一本正經:“侯爺若是不信,回頭可以叫人去太醫院查醫案!

    永興侯既不愿接茬,也不敢甩臉子,一張臉青一陣紅一陣,看著十分狼狽。

    “本王原是不愿來道歉的,但侯爺畢竟是王妃的父親,嘖!敝苓h洄一臉無奈,從懷里取出個折子遞給永興侯,“這是侯爺請封世子的折子,陛下批復了!

    他此話一出,永興侯不由一怔,顫抖著手接過了折子。

    皇帝的批復并不明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說是讓喻君泓在冬狩時好好表現。

    好好表現,然后呢?

    皇帝沒有說。

    這算是一個暗示?

    還是有別的意味?

    永興侯一時猜不透,但皇帝沒有拒絕,就說明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

    就在永興侯出神之際,譚硯邦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

    “王爺,不好了!弊T硯邦開口。

    “慌什么?”周遠洄語帶斥責。

    “王妃,王妃遇刺了!

    譚硯邦說。

    屋內剎那寂靜無聲。

    周遠洄眸色沉沉,余光瞥向屋內的永興侯和喻夫人。

    后者一臉震驚,想開口說話又忍住了,轉頭看向了永興侯。這是一個人在聽到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被害時常見的反應,先是驚訝,隨即想到其中的利害關系,繼而會下意識看向可以拿主意的人。

    反觀永興侯的表情,則十分耐人尋味。他在聽到喻君酌遇刺的消息時,眸光微閃,繼而看向了周遠洄。

    但迎上淮王殿下幽沉的眸光時,他不是開口詢問喻君酌的死活,而是下意識挪開了視線。

    “君酌如何了?”一旁的喻夫人忍不住問。

    “王妃受了傷,但賊人已被拿下……”譚硯邦說到此處,永興侯眉心幾不可見地擰了一下,便聞譚硯邦又道:“可惜賊人服了毒,當場就氣絕了!

    永興侯此刻倒是抑制住了情緒,沒再流露出什么異樣。

    “回府!敝苓h洄起身道。

    隨后,一行人闊步出了永興侯府。

    茶樓里。

    喻君齊氣喘吁吁而來。

    喻君泓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一怔。

    “你怎么來了?”

    “大哥,喻君酌被刺了!庇骶R被父親遣來找大哥,他先是去了巡防營沒找到人,后來才輾轉找到了茶樓,看得出很是焦急。

    “什么時候的事?”喻君泓問。

    “就在今天,父親聽說后就讓我來找你回去!

    喻君泓怔怔坐在原地,半晌沒有言語。

    墻壁后的喻君酌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幕,并未從自家大哥臉上看到任何異樣。

    “走啊大哥。”喻君齊催促。

    “死了嗎?”喻君泓忽然問。

    死了嗎?

    這話乍一聽沒什么,卻經不起推敲。

    若是換了舅舅或成郡王聽到這消息,定會問:“沒事吧?”

    人在慌亂的情境中,會下意識問出自己最期待的結果。

    而喻君泓問的是:

    死了嗎?

    喻君酌看著兩位兄長,眸光漸漸變得冷冽。

    “說是沒死!

    “動手的人呢?”

    “大哥放心,服毒了。”喻君齊說。

    若說喻君酌先前還有些拿不準,在聽到他口中這“放心”二字時,心便徹底涼了。

    “嗯!庇骶剖撬闪丝跉猓骸跋然丶以僬f!

    隨后,兄弟倆一起離開了茶樓。

    “你盯著他們,看看他們是不是徑直回了永興侯府。”喻君酌朝一旁的暗衛道。

    暗衛領命而去,不久后回來通報,說馬車拐向了永興侯府的方向,并未朝淮王府的方向而去。

    喻君酌揮退了暗衛,在那間屋子里待了很久。

    他想過會是永興侯,想過會是喻君泓,唯獨沒想過這父子三人竟是都知情。

    他們可是親生的父子兄弟啊。

    就算再怎么疏離,何至于取他性命?

    不多時,周遠洄從門外進來,自背后將人抱住,大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王爺,有一點我想不通,他們為何如此膽大?”喻君酌問。

    “未必是膽子大!敝苓h洄道:“若不是你在玉滄認出了紅葉閣的人,至此我們都不知道有人想對你下手!

    喻君酌聞言恍然大悟。

    此事在他看來拆穿得很容易,那是因為上一世他死過一次,這才提前有了提防。若他一無所知,在京城突然被刺身亡,周遠洄要如何查起?

    何況紅葉閣的人是在他們到京城之前收到的消息,彼時周遠洄中毒未愈,還瞎了眼。

    永興侯府那父子三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喻君酌是重生之人。更不會料到,淮王殿下解了毒也治好了眼睛。

    否則,他們定然不敢。

    “你選個日子,本王親手殺了他們,一個也不留!敝苓h洄說。

    “不。”喻君酌轉頭看向他:“你什么都別做!

    周遠洄擰眉:“事已至此,你還下不去手?”

    “死太容易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不夠再抹個脖子,也就是一剎那的事情。”喻君酌喃喃道:“太容易了!

    永興侯這一生最看重侯府的名聲,喻君泓最看重的是世子之位,至于喻君齊……無非就是看中父兄的庇佑,侯府的榮寵。

    喻君酌眸光冰冷,卻沒有哭。

    失去本就沒有的東西,不值得傷心。

    失去最在乎的東西,才能感覺到痛苦……

    回到淮王府后,喻君酌便去了歸月閣。

    他在里頭待了許久,直到周遠洄看不下去,強行把人撈起來抱回了暖閣。

    “是打算把自己凍死算了?”

    周遠洄一邊說著,一邊把溫熱的手伸進.去摩.挲他冰涼的皮膚。喻君酌并不掙扎,只任對方施為,面頰漸漸由蒼白轉為薄紅。

    “不想他們了,行不行?”周遠洄問他。

    “王爺!庇骶门踔苓h洄的臉。

    冰涼的指尖惹得男人擰了擰眉,直接拉著他的雙手塞到了自己懷里。周遠洄懷里一如既往的暖和,喻君酌指尖在他胸膛觸到了一處傷疤,忍不住輕輕撫了撫。

    周遠洄隨即想起了什么,想把他的手再拿出來。

    卻聞喻君酌道:“我能看看嗎?”

    “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許你看我,不許我看你?”

    周遠洄并不接茬,把少年的手拎出來,將人整個禁錮在懷里暖著。

    “今日和岳母說了什么?”他問。

    “沒說什么,只是待了一會兒。”

    其實喻君酌在心里和母親說了很多話,他想不明白一個做夫君、做父親的人為何會那么狠心?后來他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周遠洄。

    確切的說,他是想到了周榕的娘親。

    遠在南境的巫女,替周遠洄治好了傷,并給他生下了周榕……

    可如今呢?

    周遠洄懷里抱著他,極近溫柔繾.綣,從不提及舊愛。

    喻君酌不太能解男人的絕情。

    盡管他也是個男人,但不妨礙他覺得驚心。

    “王爺,你說我爹曾經待我娘,可有過真心?”

    “若他有過真心,怎會舍得這般待你?”

    也是。

    人都是愛屋及烏的。

    永興侯鐘愛如今的喻夫人,所以待喻君泓和喻君齊便格外寬容。

    周遠洄也很疼周榕。

    若是這么說,他對周榕的娘親,應該也是有幾分情意的吧?

    第59章  冬狩

    喻君酌很快收斂了心思, 并未再糾結這個問題。

    眼下他得把心思放到自己的父親和兩位兄長身上……

    快過年了,他不想讓這件事鯁到明年。

    次日,喻君酌遇襲的消息就在京城傳開了。

    不過大寺那邊很快就有了定論, 說刺客是東洲人,和先前刺殺周遠洄的人是同一伙, 如今已經被悉數緝拿,沒有后患。

    “怎么這事兒也能賴到東洲人頭上?”喻君酌失笑。

    “就當是為了之前的事情,記上一筆吧!敝苓h洄說。

    若是此事沒有定論, 任由百姓猜測, 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上官靖那邊知道此事了嗎?”喻君酌問。

    “怎么, 你還惦記著那小子?”周遠洄一挑眉。

    喻君酌倒不是惦記誰,只是怕此事傳開對驛館里那倆東洲皇子不利。不過轉念一想,周遠洄做事素來穩妥,驛館的護衛應該都是很可靠的人。

    兩人說話間, 門房來報,說有人來訪。

    喻君酌聽到通報并不驚訝, 來人是喻君泓和喻君齊。

    這種時候, 越是心虛的人越要證明自己的“坦然”。

    周遠洄眸色陰沉,卻沒說什么, 只看向了喻君酌,問道:“你想見他們嗎?”

    “當然要見, 不止要見, 我還要好好同我兩位兄長說說話呢!奔热淮虤⑺膬词质恰皷|洲刺客”, 那就證明與永興侯府這兩位公子無關。他的兩位兄長來探望他的傷勢, 他怎么能不見呢?

    喻君酌讓人把那兄弟倆帶過來,隨手示意周遠洄先回避一下,免得他在場不好說話。周遠洄不大情愿, 最后起身躲到了屏風后。

    兩兄弟被帶過來時,喻君酌正坐在暖閣里煮茶。

    喻君泓進門看到他時眼皮一跳,但很快控制住了表情。

    “聽說你受傷了,傷在哪兒?重不重?”喻君泓擺出一副兄長的模樣問道。

    喻君酌聽到他的聲音,忽然想起了昨日隔著墻壁聽到的那句“死了嗎?”

    “大哥不必擔心,我沒傷著,就劃破了點皮。”喻君酌將眼底的情緒盡數斂住,開口道:“倒是叫你們記掛了!

    “幸好王府的護衛得力!庇骶f。

    “是啊!庇骶每戳艘谎叟赃叺亩纾饴湓诹怂掷锪嘀臇|西。

    喻君齊見狀終于開口道:“這是爹和娘親準備的,說你此番定然受了驚嚇,正好補補。”許是做賊心虛,他面對喻君酌時第一次拿出這么溫順的態度,倒是叫喻君酌有些不習慣了。

    一旁的劉管家見狀將東西收了。

    “父親的傷如何了?”喻君酌問。

    “養得差不多了,就是精神依舊不大好!

    喻君泓進門時也有些忐忑,昨晚他們父子三人復盤良久,自認沒有任何露出破綻的地方,今日也依著禮數登門探望。但做過就是做過,哪怕再怎么掩飾,他心里依舊是慌張的。

    此刻見自家三弟毫無異樣,他那顆提著的心才算放下。

    “上次的事情說起來也是王爺沖動所致,不過我娘親遷墳一時并未知會父親,他動怒也是應該的!庇骶脧奈丛谧约倚珠L面前示過弱,他此話一出兩兄弟都有些驚訝。

    “君酌,你怎么忽然……”

    “許是經歷了生死,人突然就想開了。”

    喻君酌看向兩位兄長的眸光,甚至帶著點依戀,“從前我心中對父親多有怨懟,如今想來實在可笑。都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兄弟,哪至于鬧到那一步?”

    “是啊。”喻君泓附和道:“父親心里還是記掛你的。”

    “我知道!庇骶脟@了口氣:“淮王殿下如今待我確實親厚,但我是男子,與他不會有子嗣。一時的情意或許難得,但若要長久,終歸還是得血脈相連之人!

    屏風后的周遠洄眼底一沉,表情十分復雜。

    “大哥從前一直待我寬厚,倒是我多有疏離!庇骶谜辶瞬,遞給大哥。

    “自家兄弟,怎么如此客套?”喻君泓接過茶。

    喻君酌又給二哥斟了茶,眼底依舊帶著笑。

    兄弟三人各懷心事,倒是從未這般“和諧”過。

    “從前總想從侯府出來,如今倒是想回去了。”喻君酌神情傷感。

    “你想回侯府?”喻君泓問。

    “我畢竟是喻家的兒子!庇骶妹蛄艘豢诓琛

    “自然,你若是想回去,永興侯府永遠是你家。”喻君泓說。

    兄弟三人狀似和睦地飲了會兒茶,見喻君酌面色有些蒼白,那兩兄弟才起身告辭。

    兩人一走,喻君酌便俯身干嘔了幾下。周遠洄本來還在計較他那句“若要長久,終歸還是得血脈相連之人”,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沒了脾氣,立刻讓人去請了太醫過來。

    路上。

    喻家兩兄弟滿腹狐疑。

    “哥,喻君酌到底什么意思?”喻君齊不解。

    “許是生死之間真的想開了,轉了性子!庇骶S口道。

    “他說想回侯府,什么意思?難道淮王殿下厭棄他了?”喻君齊面上再也沒了放才的收斂,語氣有些嘲諷:“爹壓根就看不上他,他還回來做什么,不是自討沒趣嗎?”

    喻君泓瞥了一眼二弟:“你覺得爹看不上他?”

    “爹一向不喜歡他呀,否則能把他放在鄉下那么久?”

    “那今日是誰讓咱們來的?”

    “是爹。”喻君齊擰眉:“這能說明什么?”

    他還以為父親讓兩人來淮王府,是為了掩蓋心虛不惹人懷疑呢。

    “爹過去是看不上他,但那是過去。經歷此番,陛下對淮王的縱容有目共睹,爹在他面前一個不字都不敢說,如今的喻君酌可不是鄉下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子,而是淮王妃。”喻君泓語氣冷硬:“有朝一日他若是真要回永興侯府,父親只會求之不得!

    喻君齊一臉驚訝,顯然從未仔細想過這一年多來發生的變化。永興侯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永興侯,喻君酌也不再是原來的少年。

    喻君泓瞥見二弟那愚鈍模樣,又開口道:“父親從前素來看中面子,但如今能給他撐門面的兒子,只有喻君酌。母親年輕時還能得他歡心,如今他也沒那個心思了,你我二人在父親眼里便如十六年前的喻君酌一般。”

    “怎么會?”喻君齊不信。

    “你知道昨夜他找我說什么嗎?”

    “什么?”

    “若是喻君酌襲了永興侯的爵,將來膝下無子,爵位還是能回到我兒或你兒的名下!

    昨夜之前,喻君泓自己也沒料到,父親竟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讓他做世子了。也許是知道皇帝遲遲不賜封,機會渺茫,也許是刺殺失敗讓他徹底歇了心思。

    喻君泓失望至極。

    實際上,永興侯昨晚的話只是在安慰他。原話說的是,萬一到最后陛下還是決定賜封喻君酌,只要對方將來無子,爵位就還是喻家的。

    但喻君泓心緒不定,只記住了后半句。

    這位喻家最孝順的兒子,在經歷這些事后,早已徹底失了本心。

    “大哥,爹會不會為了喻君酌,苛待咱們?”喻君齊危機感很重,“上回你說要刺殺時,爹就不大同意,覺得太冒險!

    若是喻君酌當真和父親和好,他們倆兄弟還有什么可爭的?

    畢竟,自家父親有多絕情,他們是最清楚的。

    喻家兄弟的馬車離開后不久,成郡王便來了淮王府。

    暖閣里,喻君酌正捧著一晚暖胃湯在輕啜,面頰紅撲撲的。

    “嫂嫂今日氣色倒是好多了!背煽ね踅o他帶了一兜子蜜餞,走到矮幾旁坐下,把人仔細看了一遍。昨日聽說喻君酌遇刺,他被嚇得夠嗆,后來聽說人沒事這才放心。

    “我正好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喻君酌說。

    “嫂嫂說吧,何事?”成郡王問。

    “我在京城也沒什么朋友,過年了想熱鬧熱鬧。正好祁豐不久前也回來了,你能不能張羅個冬日宴什么的,找一些你的朋友來,也介紹我和祁豐認識認識!庇骶谜f。

    “好呀,我之前就想帶你出去玩,就是怕我二哥不同意!背煽ね跗沉艘谎圩约叶纾妼Ψ秸跁盖皩懼裁,并未會他,這才繼續道:“嫂嫂喜歡什么樣的朋友?要不我去國子學找,他們都比較文雅……”

    “別找國子學的,找紈绔和武人!敝苓h洄突然插嘴。

    “也行,這樣的人我認識的更多!背煽ね鹾俸僖恍Α

    他自己就是個紈绔,這種朋友湊一塊能拉好幾車。

    “不過有個人,你到時候要著意邀請一下!庇骶谜f。

    “祁豐嗎?祁豐我肯定得叫著啊,那小子又沒別的朋友!

    “另一個人。”

    “誰?”

    喻君酌拈了一塊蜜餞放到嘴里,開口說出了一個讓成郡王驚掉下巴的名字。

    兩日后。

    冬日宴的帖子送到了永興侯府。

    喻君齊收到邀請時,以為自己看錯了。但上頭明明白白寫著永興侯府二公子,還有他的名字。

    他第一反應成郡王是不是在耍他,當初自己出丑被逐出國子學,那小子就有很大的“功勞”,真說起來他們倆是有仇的。

    但喻君齊經過這半年的沉寂,并非一點長進都無。

    雖然他腦子沒有變得多靈光,早已熟知了人情冷暖,也懂了“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他爹那么要強好面子的人,被喻君酌三番兩次頂撞忤逆,最后還不是會忌憚那個人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

    他這又能算什么呢?

    萬一成郡王是真打算結交他呢?

    畢竟,他是淮王妃的親哥哥。

    喻君齊掙扎了一夜,最終決定接受邀請。

    冬日宴這日。

    他一早就換好了衣服,坐著永興侯府的馬車去了成郡王府。

    這里很熱鬧。

    但這份熱鬧并不屬于他。

    喻君齊自進了王府后,一路上遇見的勛貴子弟都不怎么搭他。

    “喲,這不是喻家二公子嗎?”

    “怎么,被國子學除名了,不讀書了?”

    他這半年多鮮少出門,對這樣的挖苦很不適應,當下幾乎立刻就想奪路而逃。他覺得自己想多了,今日成郡王叫他來不是為了什么喻君酌的面子,純粹就是想捉弄他,讓他出丑。

    這么想著,喻君齊便打算離開。

    然而他回過頭時,卻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喻君酌。

    少年身上披著大紅的披風,正與身邊的祁豐說笑,舉手投足松弛得體,一身貴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這王府的主人。院中的賓客都被他吸引了目光,紛紛上前行李問好。

    但喻君酌的眸光卻越過了眾人,看向窘迫的喻家二公子。

    “二哥。”喻君酌開口喚他。

    喻君齊一怔,別別扭扭地走了過去。

    “你竟來得這么早?”

    “我也剛到!

    喻君酌這一聲招呼,周圍眾人看向喻君齊的視線登時變了。方才還挖苦他的人,都收斂了氣焰,甚至有人主動開始朝他問好。

    那一刻,喻君齊忽然明白了那日大哥在馬車上說的那番話。

    勛貴之家,情意哪及得上身份來得實在?

    大概是因為從未肖想過世子之位,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喻君齊并不像喻君泓那么偏執。他甚至慢慢解了父親的態度,若喻君酌當真對永興侯府更有用,他何苦非要和對方作對?

    他不喜歡喻君酌,甚至嫉妒非常。

    但那又如何?

    喻君酌可是京城最風光的人之一。

    大哥先前一擊不成,肯定不敢再下手了。將來喻君酌若真回了侯府,他能仰仗的說不定是此人……庇護這東西,也不是只有他大哥能給。

    一旦接受了這個念頭,喻君齊心底的妒火很快就壓了下去。

    這日,喻君酌待他很親厚。

    不僅時不時招呼他一起說話,還把祁豐和上官靖都介紹給了他。

    喻君齊看著自家三弟,心道這人不僅在京城吃得開,就連淮郡,甚至東洲他都能吃得開。人一旦接受了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嫉妒反倒不那么強烈了。

    他現在只慶幸,當初沒有對喻君酌做過太過分的事。

    “你現在真不讀書了?”成郡王不知何時過來,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喻君齊臉一紅,窘迫萬分,勉強笑了笑,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

    “不讀書就不讀書嘛,本王讀書也不行。但這世上的路又不是只有讀書一條,文不成,你可以就武!背煽ね跛剖呛攘司,看起來有點醉醺醺的。

    “王爺說笑了,我武藝也不好!庇骶R說。

    “騎射你會嗎?”

    “會的,兄長帶我練過,還可以!

    “我皇兄那日說要冬狩,到時候你去參加,若是表現好了說不定得了皇兄賞識,直接收了你進羽林衛什么的。”成郡王道。

    喻君齊尷尬一笑,心道自己這名聲皇帝怎么可能賞識他?

    “我可聽說了,皇兄給你父親下了旨意,說若是你大哥在冬狩時表現得好,重重有賞!背煽ね醯溃骸拔一市诌@人自幼沒怎么習武,就喜歡武藝好的。你若是冬狩時表現突出,討個差事應該不是難事!

    喻君齊智上覺得這成郡王就是在哄他,但他心里卻也不由生出了妄念。

    他自被從國子學除名,在府中不得父親好臉色,出門又怕丟人,每日都過得很煎熬。這會兒被成郡王一慫恿,難免動了心思。

    “你別不信,我皇兄不為別的,總得給我二嫂面子吧?你可是他親哥!背煽ね跤终f:“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是啊。

    他可是淮王妃的親哥。

    若換了從前,喻君齊可不會想這樣的好事。

    但經過刺殺一事后,他發覺自家這三弟的性情真的變了。

    對方從前的冷漠疏離都不見蹤影,待他親昵有加,倒是真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意思。

    回去的馬車上,喻君齊想了很久。

    他從喻君酌回京開始算起,細數了兩人的齟齬,驚喜得發現自己此前和喻君酌并未有過太實質的矛盾。蘭苑他找劉四等人出言不遜,但事后喻君酌設計讓他被國子學除名,此事也算抵了吧?

    至于刺殺一事,他確實起哄了幾句,也沒阻攔。

    但刺客不是他找的,動手的更不是他,和他有什么干系?

    這么一想,他一顆心就放下了大半。

    心安得接受了喻君酌的示好。

    回府后,喻君齊在院中遇到了兄長。

    他想起了成郡王的話,便忍不住叫住了對方。

    “大哥,今年陛下是不是要安排冬狩?”

    “嗯!庇骶鼞B度冷淡,似是不想多說。

    “冬狩我能去參加嗎?”他問。

    “此事你不要湊熱鬧!

    不等他繼續詢問,喻君泓便轉身走了。

    喻君齊看著大哥的背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大哥如今滿腦子都是那勞什子世子之位,連與他好好說句話的耐心都沒了。

    他不過是想去參加冬狩,對方一句話就能安排好,卻不給他機會。

    次日。

    喻君齊去了一趟成郡王府。

    “你怎么不找你大哥?他在巡防營,安排個人過去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逼骋娪骶R的神色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隨口道:“無所謂,你跟本王去也是一樣的。到時候你坐本王的馬車,本王就當是送嫂嫂一個人情!

    喻君齊心中感激不已。

    他現在甚至有些后悔,當初在蘭苑不該那般對喻君酌。

    并非是他良善或知錯,而是他覺得若當時能和喻君酌和平共處,或許就不會有被趕出國子學一事。

    轉眼便到了冬狩這日。

    淮王府一大早就忙忙碌碌。

    周遠洄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件軟甲,親自給喻君酌穿到了棉衣里頭。

    “用不著這個!庇骶谜f。

    “這東西能擋刀,亦能擋箭。”

    “可若是有人要抹我脖子,不照樣擋不?”喻君酌說。

    周遠洄一聽這話立刻冷了臉:“信不信本王反悔,叫你今日出不去王府?”

    喻君酌知道自己失言,當即擺出一副笑模樣,不敢再亂說話。

    “要是擦破了一點皮,回來是要罰的!敝苓h洄幫他弄好軟甲,又道:“記住了?”

    喻君酌很識趣地沒問他怎么罰,只再三保證自己絕不會犯險。

    實際上,冬狩這日羽林衛和巡防營都在場,還是隨行的護衛,任誰想要傷他只怕都不容易。

    皇帝登基后,鮮少組織冬狩,這是近幾年來頭一遭,所以聲勢頗大。

    冬日里狩獵時機正好。

    獵物們為了熬過漫長寒冷的冬季,都會在秋天提前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健。這時的獵物皮毛油光順滑,厚實又漂亮。

    “今年陛下怎么忽然來了興致要冬狩?”

    “淮王殿下接連打了勝仗,國勢正盛,也該慶祝一番!

    城門口等著通行的人交頭接耳。

    “但是淮王殿下今日似乎沒來啊!

    “那不是淮王府的馬車么?”

    眾人聞言看去,果然看到了淮王府的馬車。

    騎在馬上的喻君泓略一遲疑,控馬靠近。

    車夫認得他,朝內通報了一聲,車簾當即從里頭掀開,露出了喻君酌那張精致漂亮的臉,和裹在身上的大紅披風。

    “大哥,你今日這身好生英俊。”喻君酌說。

    “今日天涼,你仔細著別受了凍。”喻君泓朝馬車里一瞥,問道:“怎么王爺沒有與你同來?”

    “王爺視力尚未完全恢復,太醫不叫他射箭!

    “嗯,路上坐穩,到了我叫你!

    兩人這番對話,頓時為喻君泓引來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眾人都當永興侯府與淮王妃早已疏遠,但今日一見這兩兄弟似乎還挺親厚。不少人暗自琢磨,若是到了獵場上遇到喻君泓,最好是讓著點。

    如今這京城上下,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唯獨淮王府的面子得給足。畢竟,淮王殿下自己都不來參與冬狩,王妃卻能單獨參加,可見此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京中勛貴子弟最會看人下菜碟,孰輕孰重自然分得清。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城。

    待到獵場時,已經是午后了。

    落腳的營房已經扎好,喻君酌那營房里甚至特意多點了個暖爐,一進去便暖烘烘的。即便如此,劉管家也生怕自家王妃著了風寒,又塞了個熱乎的手爐給他。

    “你別忙活了,一會兒我還得出去瞧熱鬧呢!庇骶谜f。

    “外頭多冷啊,王妃還是別出去了。”劉管家不放心。

    “我若是不出門,何不直接躲在王府里?”喻君酌緊了緊披風,找人帶路去了一趟成郡王歇腳的地方,見喻君齊正陪著成郡王說話。

    “二哥也來了!庇骶醚鹧b驚訝。

    “嗯,三殿下帶我來的。”喻君齊道。

    喻君酌默契地沒多問什么,只打了個招呼便回去了。

    用過飯后,便迎來了第一場狩獵。

    喻君泓去挑好了箭,看上去勢在必得。

    喻君酌裹著披風上前,朝他說了幾句打氣的話。

    “一會兒我也要進去試試!庇骶谜f。

    “你會射箭?”喻君泓問。

    “在淮郡時跟著王爺學了一些,王爺說我射得還不錯!庇骶眯Φ溃骸敖袢账麤]來,我若是能射到獵物,正好帶回去送他!

    “我獵到的獵物可以送你。”喻君泓說。

    “那不一樣。我今天還打算多打幾只呢,晚上正好慶祝!

    “慶祝什么?”喻君泓問。

    喻君酌朝他一笑,并未答話。

    這時,入場的獵手們都集結到了一起。

    “王妃說的應該是慶祝今夜加封世子吧?”喻君泓身旁那人開口道。

    “加封世子?”喻君泓見他身上是羽林衛的衣服。

    “聽說陛下打算今日就宣布賜封一事!

    “是嗎?”喻君泓想起了那道圣旨。

    然而不等他高興,那人又道:“要我說,喻少師已經是淮王妃了,何苦再占著一個世子之位?沒有子嗣,又傳不下去,白折騰。”

    喻君泓聽了這話腦袋不由嗡得一聲。

    “你怎么知道是他?”

    “旨意都擬好了,喻家小公子……”

    喻君泓面色蒼白,險些沒勒住馬韁。

    皇帝竟然已經擬好了旨意?

    到頭來,竟然還是喻君酌?

    第60章  太疼了

    獵場內, 馬蹄踏過濺起滿地落雪。

    喻君泓策馬疾馳,滿腔憤懣無處宣泄。

    明明他等了那么久,明明已經快要落到他手里了, 為什么最后還是成了別人的?

    喻君酌究竟哪一點能比得過自己?

    不過是擔了個正妻嫡子的名頭罷了。

    喻君泓手里握著長弓,不由想起了喻君酌回京的那一日。

    彼時他從未想過這個弟弟會成為自己的阻礙, 只當對方是個無人照拂的小可憐。他至今仍記得那日在偏院見到喻君酌時的場景,少年纖瘦蒼白,眉目里帶著疏離和冷淡。

    當時他對喻君酌是真的沒有什么惡意。

    那日在匯鮮樓, 喻君酌忽然開口替素未謀面的淮王申辯時, 他甚至有幾分欣賞。少年那樣凌厲勇敢, 不卑不亢,雖看著文弱卻絲毫不懦弱。

    這是他的弟弟。

    彼時的喻君泓欣慰地想。

    后來,喻君酌開始忤逆父親,先是說不想去武訓營, 后來又執意要嫁入淮王府。當時喻君泓雖然覺得武訓營這個去處更好,卻也沒有太責備喻君酌。

    他甚至覺得, 弟弟此舉甚為大義。

    但漸漸的, 他這個弟弟就和他疏遠了。淮王府和永興侯府之間,像是隔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任他再怎么努力都無法阻止兩者之間的齟齬。

    當然,他除了去看過喻君酌幾次, 也沒真做過什么。

    喻君泓第一次對這個弟弟生出惡意, 是在得知祁家平反之后。祁家的商會承制了戰船的建造, 在東洲的戰事上立了大功。永興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 朝皇帝遞了折子,請封喻君泓為永興侯世子,遲遲沒有得到批復。

    這本是一句話的事兒, 皇帝不該猶豫。

    他的猶豫預示著不太好的結果,這讓喻君泓不安。

    也是在那個時候,喻君泓忽然意識到喻君酌才是比他更名正言順的世子人選。只要喻君酌回京,借著祁家平反得到朝廷賞識,這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喻君酌已經是淮王妃了,還有一品少師的虛銜,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壓根不算什么。

    但喻君泓不一樣。

    他沒有戰功,亦不得賞識。

    若是連這世子也當不成,他拿什么在京城立足?

    至此他尚未對自己這個弟弟動殺心。他真正生出那個念頭,是因為永興侯幫他看中的一門婚事告吹,對方家中覺得他并非永興侯府的世子,身份配不上自家的女兒。

    那日喻君泓喝了酒,沖動之下便想到了紅葉閣。

    后來他反復想起那一日的舉動,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沖動,還是心底一直暗暗有那樣的念頭。

    喻君酌回京那一日,他在王府門口見到弟弟,心中曾有過一念后悔。但后來,淮王府不止一次將他拒之門外,周遠洄更是在宮里砍傷了永興侯,這讓他心中的那點不忍也漸漸淡了。

    喻君泓焦急地等著那個消息,可惜刺殺失敗了。

    這不公平!

    為什么喻君酌命那么大?

    他甚至開始怨恨父親,為什么十六年前冒著大雪把人送出京城,而不是直接掐死?

    若喻君酌死在十六年前,這世子之位早已是他的,他何必苦苦等這么多年?說不定他如今已經成家,已經為人夫為人父。

    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天煞孤星還活著。

    喻君泓在獵場中策馬狂奔,見到活物便拉弓射箭,恨不得將一腔怒氣都發泄到獵物的身上。

    林中的鹿被馬蹄聲驚動,踏著雪逃走,他便縱馬急追,恨不得將其當成喻君酌。一箭射出,正中鹿的眼睛,它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幾下,沒了動靜。

    喻君泓大口喘著氣,胸中怒火依舊未平。

    然而就在他調轉馬頭之際,忽然瞥見林中閃過一簇紅色。他略一遲疑奔馬追去,發現那是一個穿著紅色披風的少年。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騎在高頭大馬上略有些突兀,一看就不是武人。

    這披風他認得,是喻君酌。

    整個獵場沒有第二個人穿這么張揚的顏色。

    喻君泓眸光恨恨,正想離開,腦海中卻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控馬跟在少年后頭遠遠追著,很快確認了對方沒有帶護衛,更不曾有暗衛。那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瘋長,頃刻間便將他的智吞沒了。

    他既然能動一次殺心,為何不能動第二次?

    紅葉閣的人殺不了喻君酌,他可以。

    喻君泓拉開長弓,對著那簇火紅,緊張得額頭爆出了青筋,手心直冒冷汗。他心跳快得自己幾乎能聽見,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放箭。

    嗖!

    冷箭劃破獵場的寒氣,直直飛去,正中少年后背。

    少年幾乎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徑直從馬上栽倒下來。

    這么準?

    喻君泓一時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放了箭。

    那一刻,他不由想起了喻君酌眉眼帶笑朝他叫大哥時的模樣。出城之前,少年坐在馬車里朝他說話,態度親昵無比,仿佛他們兄弟倆又回到了從前。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只要喻君酌成為世子,他就什么都沒了。

    喻君泓大口喘著氣,迅速收斂了情緒,控馬朝著相反的方向急奔。然而他很快想起了什么,為了事后點數獵物,每個人的箭都是做了標記的,只要有人找到喻君酌的尸體,就會發現那支箭是他的。

    好險。

    喻君泓環顧四周,見無人靠近,急奔到了少年近前。

    少年趴在地上,背后插著一支箭,火紅的披風掩去了血色,但血腥味卻令喻君泓有些想吐。他一個武人見過很多場面,但這是他弟弟的血,與旁人不同。

    “君酌,大哥對不起你!庇骶┥恚皇职丛诹松倌旰蠹。

    少年尚未死透,聽到他的聲音后忽然一抖,口中發出嗚咽聲,像是求救亦像是悲鳴。

    “要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我只是拿回本就屬于我的東西!庇骶蝗淘俾牭艿艿膯柩事,另一手握住箭身,猛得一拔,竟是沒有成功。

    箭頭卡在了少年脊骨中。

    喻君泓換了一腳踩在少年身上借力,再次用力,強行把箭從對方骨縫中撅了出來。箭頭上的倒刃帶出了染著血的碎肉,看上去觸目驚心。

    而地上的少年,終于沒了動靜。

    箭傷到脊柱,不可能再有生機。

    喻君泓沒再逗留,抹去自己的腳印后,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處。

    他一口氣奔出很遠,幾乎到了獵場另一側的邊緣,才找到一只獵物,用那只沾著弟弟血肉的箭,射中了一只兔子。至此,兇器徹底被“銷毀”。

    兔子在雪地上掙扎的畫面,讓他想到了少年的嗚咽。

    喻君泓翻身下馬跪在地上,悶著聲音吼了一聲,強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他要冷靜,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破綻,否則他的弟弟就白死了。

    他沒做錯。

    是父親和喻君酌逼他的。

    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不是故意的。

    喻君泓不住顫抖,極近癲狂。

    直到寒意浸透他的身體,讓他慢慢恢復冷靜。

    這下好了。

    世子之位,是他的了。

    喻君泓從獵場里出去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他用了半個時辰,就把自己對弟弟的愧疚都埋葬了。他騎在馬上出來,佯裝隨意地朝遇見的熟人打招呼,語氣平淡坦然。

    仿佛不久前踩著弟弟的身體將箭從對方骨血中撅出來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不過,他很快發覺了異樣。

    旁人看他的目光,為何那么凝重?

    被發現了嗎?

    喻君泓心中一慌,竭力保持鎮定。

    不會的。

    獵場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懷疑到他頭上?

    何況他已經處了兇器。

    隨即,他發覺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兇手的目光,反倒帶著點別樣的意味……是同情和安慰。

    這就對了。

    喻君酌是他的弟弟。

    弟弟慘死,哥哥自然該得到安慰。

    這個念頭令喻君泓心中狂喜。

    這說明他成功了,且沒有被懷疑。

    “怎么了?”喻君泓佯裝自然地問一個同僚。

    “你快去王妃的營帳里看看吧!蹦侨说。

    喻君泓裝出一無所知地模樣,朝著營帳的方向奔去。

    守在營帳外的護衛見了他并未阻攔,甚至讓出了門口的位置。喻君泓挑開營帳的門進去,霎時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本就不大的營帳內擠了好些人,正中的鋪蓋上躺著一個人,旁邊圍著好幾個太醫。成郡王和和另外幾個喻君泓面熟的少年立在另一邊,看到他都投來了目光。

    “怎么了?”喻君泓問。

    “喻大公子,你可算是回來了。”一個太醫朝他道:“令弟今日在獵場遭到了暗算,背后中了一箭。那箭卡在了脊骨中,賊人為了不留下證據,硬是用蠻力把箭弄了出來……”

    喻君泓聞言這才擺出了一副震驚慌亂的模樣。

    “他如何了?”喻君泓顫聲問。

    “令弟命大,性命算是保住了,但傷了脊髓,怕是這輩子都廢了!

    喻君泓心底一沉,想到了自己說的那幾句話。

    “廢了是什么意思?”他又問。

    “身體癱瘓,口不能言,將來只能以流食過活。”

    喻君泓一顆心又落了回去,暗道身體癱瘓就是動不了了,也不能說話,那應該是不會指認他了。

    “君酌,君酌怎會被人……暗害?”喻君泓語氣憤懣道。

    “大哥,為何會覺得被暗害的人是我?”

    身后忽然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喻君泓呼吸險些窒住。他怔怔回過頭,便見喻君酌身上換了件靛藍色的披風,正眸色幽沉地看著他。

    他怎么沒事?

    喻君泓心念急轉,甚至連表情都忘了控制。

    他剛才太過緊張,完全沒有留意到太醫說的稱呼是“令弟”而非“喻少師”或“王妃”。他有兩個弟弟啊,除了喻君酌之外,還有……

    喻君泓如墜冰窖,快步走上前去,這才驚覺趴在那里的人竟是喻君齊。

    少年的嗚咽聲在他耳邊再次響起。

    喻君泓意識到,那是重傷的弟弟聽到他聲音后想要提醒他。

    可他當時只想著把人弄死快些離開,是以沒有覺察任何異樣,他甚至沒有發覺喻君齊頭上的發帶還是他送的那條。明明是兩個從身形到模樣都截然不同的人,他怎么會認錯?

    是披風!

    是那件紅色的披風!

    喻君泓猛地轉過頭去,恨恨地看向喻君酌:“是你,你故意把披風給他穿,你想讓他替你去死?喻君酌,你想讓他替你去死?”

    “大哥,何人告訴過你二哥中箭時穿了我的披風?”喻君酌冷聲問。

    喻君泓這才回過神來,然而此時帳內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話。

    一瞬間,痛苦和絕望將他淹沒。

    他忽然暴起,如瘋狗般撲向了喻君酌。

    然而不等他靠近,便被人一腳踹翻在地,摔在了鋪蓋旁。

    “找死!敝苓h洄收了腳,立在喻君酌身邊將人護在身后。

    “你竟也來了!庇骶嘈,這才反應過來城門口時喻君酌朝他說淮王沒來,只是為了放松他的警惕。

    因為周遠洄的威懾力太強,若知道對方在場,他未必敢動心思。

    真是好手段!

    喻君泓死死盯著弟弟,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過,很快他就被人從帳內拖了出去。

    “走吧,這屋里血腥氣太重了!敝苓h洄道。

    “我想,看他一眼!庇骶谜f。

    周遠洄并未阻攔,只幫喻君酌緊了緊披風。少年來時穿的那件紅色的披風已經染血,如今身上穿的這件靛藍色的,是周遠洄的。

    喻君齊被人抬回來時,他沒讓喻君酌看。

    饒是他這樣見慣了生死的人,在看到喻君齊后背的傷口時,也不由覺得心驚;钌鷮⒖ㄔ诩构侵械募锍鰜,還是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喻君泓可比他狠多了。

    想到那箭原本是沖著喻君酌來的,周遠洄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當場暴起。

    此時。

    喻君酌慢慢走到了喻君齊旁邊。

    喻家二公子趴在鋪蓋上,露出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頰。許是聽到了動靜,他抬了抬眼皮,但很快又昏了過去。

    喻君酌嘆了口氣,沒說什么。

    看到此情此景,他并不覺得暢快,只感受到無限的悲涼。

    不過是一個世子之位,沒有又能如何呢?

    喻君泓竟然會兩次對他動了殺心……

    周遠洄怕他傷懷,強行摟著人出了營帳。

    昏迷中的喻君齊恍恍惚惚做了個夢,夢到了許多他未曾經歷過的事。他夢到喻君酌并不是如今的淮王妃,而是個無人庇護的少年,還被送到了武訓營。

    他見不得對方在父親面前那副討好的模樣,便費盡心思刁難欺凌,還伙同武訓營里的玩伴毆打辱罵喻君酌。好幾次,喻君酌在街上被劉四他們踹倒在地拳打腳踢時 ,他就坐在不遠處的茶樓上觀看。

    等幾人打夠了,他再花銀子請人吃茶。

    很長的一段日子里,約莫是半年,又好像是更久,他都以欺凌這個弟弟為樂。喻君齊自己都沒有想過緣由,可能是因為看對方不順眼?可能父親無意間夸了對方一句什么?也有可能就是府里的下人說了句“嫡出”之類的話。

    具體的緣由,喻君齊自己都忘了。

    后來,似是臘月的某一日。

    他聽說兄長買通的殺手準備動手,生怕出了岔子,就支走了侯府的馬車。

    他在夢境中看到喻君酌倒在雪地上,流出的血把那一小塊地都染紅了。

    冰涼的寒意自夢中浸入他的身體。

    喻君齊恍然回到了中箭時那一刻。

    彼時他也倒在雪地里,渾身動彈不得。喻君齊終于知道死亡是什么感受了,恐懼,寒冷,無助,他不想死,他想活著。

    然后他聽到了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對方一手按在了他肩膀,開口時卻是大哥的聲音。

    是大哥!

    喻君齊以為自己得救了。

    他說不出話,拼命發出嗚咽想要引起大哥的注意,可對方竟沒有認出他來,徑直去拔他背上的箭。

    好疼。

    一次不成,他的大哥又試了第二次。

    箭頭撬開他的脊骨,倒刃生生劃開了他的血肉。

    太疼了。

    那可是他的大哥啊。

    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喻君齊欲哭無淚,心中怨恨又茫然。

    他只是穿了喻君酌的披風而已。

    他有什么錯呢?

    彼時……成郡王喝茶時無意間弄濕了他的外袍,喻君酌見他身上濕了又要去獵場,就把身上的披風給了他。一開始喻君齊也沒想穿,他覺得紅色太張揚,而且他不想穿對方的衣服。

    但成郡王的一句玩笑,讓他改了主意。

    “你們兄弟倆身量差不太多,你要是穿著君酌的披風,說不定旁人都能把你錯認成是淮王妃呢!

    把他認成淮王妃?

    那他到了獵場里,定然會被人百般禮讓吧?

    喻君齊記起他此番來冬狩的目的,是為了表現一番,引起皇帝的注意。以他的實力,若想脫穎而出定然不容易,有人相讓就不同了。

    一念之差,喻君齊便接過了那件披風。

    為了讓人分辨不出,他還故意弄了條圍巾擋住了臉。

    若非如此,喻君泓未必認不出他。

    這算什么呢?

    這是……報應嗎?

    喻君酌的營帳用來安置喻君齊,他只能挪到了成郡王的帳中。

    周遠洄讓人在屋里多點了個炭盆,把喻君酌抱在懷里捂著。許是京郊太冷了,少年身上一直捂不熱,冷得叫人擔心。

    “就不該叫你來。”周遠洄多找了條毯子把人圍在懷里,一手慢慢探進了喻君酌的衣服里。他的手是熱的,因此喻君酌并未抗拒。

    男人指腹在喻君酌脊背上一寸一寸地撫過,像是在確認著什么似的。

    “受傷的又不是我,你摸我脊骨做什么?”

    “害怕。”周遠洄輕描淡寫地道。

    但他過于緊張的舉動,卻出賣了他的內心。

    “你今日不是說好了不來嗎?”喻君酌問他。

    “本王不來,誰敢這么抱著你給你取暖?”

    周遠洄看著懷中人的眉眼,總覺得對方眼中帶著點愴然。于是他忍不住湊近,在喻君酌的兩只眼睛上,分別落下了一個吻。

    “你想辦的事情,算是辦完了吧?”周遠洄問。

    “不算。”喻君酌眸光微凜:“我要去永興侯府,親口告訴我爹。他的大兒子想殺他的小兒子,卻錯手傷了他的另一個兒子!

    上一世喻君酌死后,并沒有機會見到父親,因此不知道永興侯在失去兒子時是何種神情。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這一次他應該是能看到的。

    他一定會看著對方的眼睛,親口告訴對方這個噩耗。

    他很好奇,自己這位父親得知同時失去了最疼愛的兩個兒子時,是悔恨更多,還是懊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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