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周遠洄把人抱著,只覺十分……
喻君酌被周遠洄抱著暖了一會兒, 身上總算漸漸有了暖意。晚飯后,他抱著手爐去了一趟關押喻君泓的營帳。
喻君泓被縛著手腳,營帳內外都有人看著。
經歷了大起大落, 他的情緒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他現在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喻君酌是怎么提前識破他的?
設計這么一個局, 還把喻君齊也扯了進來,絕不會是臨時起意。他忽然想起了數日前,喻君齊曾問過他一句冬狩之事,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對方就已經開始入局了。
可他今日動手是臨時起意, 并非提前謀劃, 喻君酌再怎么聰明也不可能知道。除非對方知道他此前所為,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為他挖了這個坑。
說不定,這次冬狩都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喻君泓脊背發寒,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三弟心思竟如此之深。
帳簾被挑開, 喻君酌被兩個護衛帶著走了進來。
少年看向兄長的眸光冰冷疏離, 絲毫沒有從前的溫情。
“你是來奚落我的?“喻君泓問。
“你做這一切,僅僅是為了世子之位嗎?”
“這句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可真輕松啊。”喻君泓苦笑:“你是淮王妃, 有淮王殿下庇護,陛下也賞識你。世子之位, 你當然看不上。”
喻君酌看著他, “是啊, 我確實不放在眼里。”
“那你為什么要跟我爭?”喻君泓問。
“你若是來找我說你想要, 我定會帶著赤金令去面見陛下,求他將世子之位賜封于你。”喻君酌道:“可是你寧肯找人殺了我,也不愿問問我, 為什么?”
喻君泓雙目驟然一縮,竟是被問住了。
是啊,他為什么從來沒有想過去求喻君酌讓給他呢?
以他這個弟弟的性子,多半不會和他爭搶的。
是他以己度人,還是不愿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
喻君泓雙目通紅,一時之間幾乎被懊惱淹沒了。若他一開始就坦然地去找喻君酌,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君齊也不會就此成了廢人。
“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為何不主動讓給我?”
“呵。”喻君酌險些被氣笑了。
若對方不是上一世雇兇取他性命之人,若對方這一世沒有再朝他動手,或許他真的會那么做。可喻君泓兩世加起來,對他動了三次殺心……
喻君酌看了他最后一眼,轉身離開了營帳。
“君酌!”喻君泓忽然叫住他,問道:“你恨我嗎?”
喻君酌并沒有回頭,而是冷聲道:“這話你該去問二哥,可惜他回答不了你了。”
說罷,他大步離開了那里。
不多時,背后傳來了喻君泓撕心裂肺的叫喊。
可惜,大錯已經鑄成。
再多的懊悔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次日一早,眾人便啟程返回了京城。
重傷的喻君齊被安置在了一輛馬車上,隨行還安排了太醫照料。
今日天不亮他就醒了,背后傷口的痛楚不住襲來,疼得他不住嗚咽流淚。但他除了這些,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含糊的嗚咽聲。
喻君酌親自把二哥送回了永興侯府 。
喻夫人見到喻君齊后,尚未等太醫說完傷情就昏了過去,好在有太醫隨行,能及時給她診治。喻君酌不忍叫她一會兒醒了再受到打擊,讓人把喻夫人挪去了偏廳。
永興侯不久前受的傷勉強養好了大半,但整個人精神都不太好,這會兒他俯身看著喻君齊那張蒼白的臉,大口喘著氣,身體搖搖欲墜。
“扶侯爺坐下。”喻君酌朝小廝道。
小廝忙上前攙扶著永興侯坐在喻君齊身邊。
“怎么會這樣?”永興侯問:“是誰傷的我兒?”
喻君齊是三個兒子中他最疼愛的一個。
“箭是大哥放的。”喻君酌說。
“不可能,他箭術一向高明,怎會失手射傷齊兒?”
“不是失手,是故意。”喻君酌神色平靜,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大哥原本是要殺我的,但二哥昨日衣裳沾了水,穿了我的披風。”
永興侯渾身打著哆嗦,像是恨極了,又像是傷心過度。幸好先前成郡王日日給他送參湯補身子,不然這會兒他還真未必能撐得住。
“大哥的箭是從二哥背后射過去的,正中脊骨。父親應該參加過冬狩,知道每個人的箭上都做了標記。大哥射出了箭之后,怕人發現他,于是想把箭拔出來。”喻君酌一字一句地道:“那支箭不巧卡在了骨縫里,大哥使了蠻力將箭頭撅出來,直接把脊骨撅開了一個口子……”
永興侯看著喻君齊的臉,一雙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淚水。
“可憐二哥受了傷趴在地上,口不能言,大哥只想脫罪,竟是沒有認出來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喻君酌嘆了口氣,“太醫說,二哥性命保住了,但往后不能再行動自如,也說不出話了。”
永興侯聽到這個,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嘔出了一口血。
小廝忙去把太醫叫了過來,可憐太醫今天忙前忙后,治完了這個治那個。
“陛下原是打算將永興侯府的世子之位賜封與我,但我不想要。大哥為了這爵位,一再對我動殺心,更是讓二哥成了廢人。所以我朝陛下說了,放棄永興侯世子的賜封。”喻君酌冷冷看著父親,對永興侯的無助視而不見:“陛下說,永興侯雖貴為侯爵,卻教子無方,致使府中出現手足相殘的局面,依律該褫奪爵位,以儆效尤。但陛下仁厚,決定依舊讓你做你的永興侯,只不過喻家這爵位至此中斷,不會再傳下去了。”
言外之意,喻家至此便再也沒有前途可言了。
永興侯聞言看向喻君酌,幾次想開口,卻被劇烈的咳嗽壓了回去。
皇帝這般待他,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空留一個永興侯的爵位給他,只會讓他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正式的圣旨應該今天就會到。”喻君酌迎著永興侯赤紅的雙目看過去,冷漠地如同地府的判官一般,永興侯第一次發覺這個兒子,竟會有這樣決絕冷酷的一面。
“父親。”喻君酌最后一次這么叫他,“依著律例,對皇家之人行兇,是要株連的,最差也該是凌遲。但我會朝陛下請求,讓大哥死得痛快一些。二哥一輩子只能癱在榻上,而我……你僅剩的唯一一個還算健康的兒子,嫁給了一個男人為妻,這一生都不會有子嗣。”
也就是說,喻家的血脈,在他這里就斷了。
永興侯素來看中的便是喻家的榮辱與血脈,喻君酌這話無疑戳中了他最大的軟肋。
只見他面色灰敗,仿佛頃刻間蒼老了二十歲。
“不,不。”永興侯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
那一刻,他心中的怨恨和哀慟悉數化成了要“斷子絕孫”的惶恐。仿佛同時失去兩個兒子,都不及讓他“斷子絕孫”來得痛苦。
不會的。
他有三個兒子,怎么會絕后?
不會的。
不會的。
永興侯幾近癲狂。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還有喻君酌啊,喻君酌還活著。
喻君酌也是他的兒子!
對,這也是他的兒子!
“君酌,君酌,我兒。”永興侯用一種略帶瘋狂的眼神看向喻君酌,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和,“你是個男兒,你是我的兒子,你可以有子嗣的。”
喻君酌活了兩世,第一次聽到父親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說話,聽上去溫厚,親近,像是他從前想象出卻從未見過的慈父那般。
“你就甘心一輩子無兒無女嗎?你看淮王殿下,他都有自己的兒子。憑什么他娶了男妻,他卻可以有后,你卻不行?”永興侯道:“君酌,聽爹的話,為父去幫你找人,找最好的姑娘給你,可以養在咱們家的老宅里。你偷偷留下血脈,我與你姨娘幫你養著,絕不叫淮王殿下知道……”
周遠洄不放心讓喻君酌一個人來侯府,此刻他就立在廳外,將永興侯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中。
“男人的心思沒有長久的,他如今再怎么愛重你,等將來你色衰愛弛,他便會厭棄你。你若有了子嗣,哪怕將來離開他,也有個依靠啊,不然等你老了誰陪著你?”
喻君酌看著失去智的父親,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
他曾經一直覺得永興侯不愛他,只愛另外兩個兒子。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對方也許誰都不愛,三個兒子于永興侯而言,都不過是延續血脈的工具而已。
當真是可笑。
這一刻,少年上一世所有的遺憾,盡數釋懷了。
不是他沒有得到父親的愛,是這個做父親的,壓根沒有愛。
回王府的馬車上,喻君酌一直沉默不語。
周遠洄坐在一旁,腦海中還在想永興侯的話。
他其實不在意對方怎么說,他在意的是喻君酌的態度。少年在聽到永興侯那番“偷偷留下子嗣”的話時,并未反駁。
這讓周遠洄不禁懷疑,喻君酌心動了。
周遠洄幾次想開口詢問,又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若喻君酌說想,他該怎么辦?
答應是不可能答應的,一想到喻君酌會去碰別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他都無法接受。他若是知道,定然會持刀去把人砍了,然后再把喻君酌帶回王府鎖起來。
周遠洄不知道別人的愛是什么樣的,他只知道自己對喻君酌的愛,充滿了絕對的占有欲和無數自私瘋狂的念頭。若非智尚存,他恨不得不讓任何人接近對方,這樣對方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他一個了。
然而沒等到他開口詢問,喻君酌回到王府后,剛一進門便倒下了。
大夫匆匆過來診了脈,說是沒什么大礙,只是因為連日來緊繃著一口氣,今日這口氣忽然松了,人就撐不住了。
休養一陣子就好。
喻君酌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夢里,他夢到了自己的娘親祁小婉。
祁小婉模樣與他有幾分相似,眉眼柔和清麗,五官很精致,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雖然喻君酌從未見過她,但在夢里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娘親……”他開口喚道。
“我兒都長這么大了。”祁小婉抬手撫過喻君酌的眉眼,眸光溫柔無比,“怎么這么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喻君酌怕母親擔心,拼命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祁小婉將他抱在懷里,那一刻喻君酌仿若變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在臘月天里,他被裹在襁褓中,被母親緊緊護著。
在這個夢里,祁小婉沒有難產而死。
喻君酌在她膝下一天天長大,母子倆相依為命。
醒來后,喻君酌悵然若失。
他想,母親一定知道他太想她了,才會來夢里安慰他。
喻君酌這場病養了許久,一直養到過年。
期間,舅舅和祁豐來看過他好幾次,成郡王也日日過來。
直到除夕這日,他才算好利索。
周遠洄怕他出去再著涼,除夕便請了祁掌柜一家過來,眾人湊在一起過的年。這是喻君酌第一次和親人一起過年,心中高興,便喝了兩杯。
結果就是祁掌柜他們離開王府的時候,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周榕白日里便吆喝要陪哥哥和父王守歲,但沒過多久也依偎在喻君酌身邊打起了小呼嚕。
周遠洄送完了客回來,蹲在矮榻邊看著呼呼大睡的一大一小,心里又滿又軟。
他奔波了這么多年,老天總算待他不薄。只要喻君酌將來不琢磨生孩子的事情,他們一家三口就能一直這么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過了年,京中諸事安穩。
直到初九這日,南紹派了個信使過來。
皇帝著人把周遠洄召進了宮,那信使親自把南紹皇帝的信交到了周遠洄手里。
周遠洄打開信迅速掃了一眼,忍不住擰了擰眉。
“怎么?”皇帝問他。
“是榕兒的……外祖母,病了。”周遠洄說:“南紹太醫說撐不過三月,她想臨終前見見榕兒。”
周榕自滿月后,就被周遠洄從南境帶回了京城,這近六年的時間里,他始終不知道自己還有別的親人活在世上。
“如何,要讓他去嗎?”皇帝問。
“去吧。”周遠洄說。
這些事情他現在不說,是覺得周榕還小。等孩子長大了,總要知道的。屆時若周榕得知自己錯過了見親人最后一面的機會,只怕會遺憾。
“找人護送他過去,還是如何?”皇帝問。
“臣弟親自去吧,正好回大營看看。”周遠洄說。
雖說南境如今很安穩,但周遠洄離開許久,多少還是有些惦念的。過去的數年時光里,他幾乎都是在南境大營度過的,那里都是和他出生入死過的弟兄。
正好南紹使團準備天氣稍暖就來和談,屆時他可以帶著周榕和使團一起回來。
回到王府后,周遠洄便將此事告訴了喻君酌。
“你要去南境,還要帶著榕兒一起?”喻君酌有些驚訝。
“嗯。”周遠洄盯著少年的眼睛,想從中找到點不舍,但喻君酌沉默許久,并未表現出外露的情緒。
“那要讓劉管家多準備些東西,榕兒在京城生活慣了,南境路途遙遠,氣候也與京城相差甚遠。”喻君酌想了想,又問:“這次要多久回來?”
“兩三個月吧。”周遠洄不死心,干脆說:“也許一年半載。”
“哦。”喻君酌點了點頭,看上去依舊很平靜,“那我,那我正好這段時間可以忙活一下鋪子里的事情,若你們要待一年半載,我回頭就跟著舅舅先去淮郡……”
周遠洄眉頭緊蹙,沒想到自己想聽的話一句也沒聽到。他一時有些茫然,拿不準喻君酌是當真不在乎,還是有別的打算?
“你留在京城,只是弄鋪子嗎?”他問。
“不然呢?我還能做什么?”喻君酌反問。
周遠洄盯著人看了一會兒,放軟了語氣:“本王帶著榕兒去南境,你不惦記嗎?”
“你會保護好他的。”喻君酌心說這父子倆一起去南境,肯定是為了見周榕的母親。
這種事情說破了尷尬,他也不太想和周遠洄討論。
若他揪著不放,顯得他小氣沒有胸襟。可他又不想違心地表現自己的大度,所以不問,不說破,才是最好的結果。
周遠洄幾次想開口,又有些不甘心。
許是此前施針祛毒的緣故,在面對喻君酌時他心中時常生出一些極端的念頭。這些念頭時不時冒出來折磨著他,令他不得不一邊克制著,一邊試圖尋找一些別的東西來安撫自己。
比如,他不確定喻君酌那日是不是真把永興侯的話聽了進去。
因為不確定,所以他心中每每想到便會焦躁萬分。他想找機會,從喻君酌身上看到更多對他的關心或在意,哪怕是吃味也好,但喻君酌總是表現得很淡然。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懷疑,喻君酌待他的情意,是非君不可的那種,還是因為兩人成了婚順成章的那種?
換句話說,若淮王殿下是另一個人,比如是原州。
喻君酌是不是也會像如今這般待他?
兩人成婚以來,周遠洄起意過很多次,想告訴喻君酌周榕的身世。
他一直沒說,不是忘了,也不是有顧忌,而是存了一點私心。外間都傳聞周榕是他親生的,喻君酌也是這么想的。
為此,他覺得喻君酌多少會有點吃味吧?他覺得一個做妻子的,得知夫君和旁人有個孩子,只要有一點在乎,總該找機會尋根究底。
但喻君酌從來不問。
周遠洄準備好了說辭,一直等著他,直等到了現在。
這夜,周遠洄把人抱著,只覺十分不甘心。
“本王若是真去了南境,還待上個一年半載,你就不擔心我偷偷和巫女什么的來往?”既然他不問,周遠洄決定引導一下。
男人想聽什么話,得自己努力。
果然,懷中的少年在聽到這話后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這是個不錯的征兆,周遠洄心想,說明喻君酌還是很在乎他的。
“王爺在那邊認識很多巫女嗎?”喻君酌問。
果然,他就知道自家王妃肯定是在乎的,這不一引導就問出來了?
“也不多,就……幾個吧。”周遠洄說。
“哦。”喻君酌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周遠洄等了一陣子,沒等到追問,只能繼續引導:“你怎么不問別的?”
“我應該問別的嗎?”喻君酌不解。
“本王說認識幾個巫女,你不在乎?”
“你若是想說,自然會說。你不說,我何必追著問?”
周遠洄無奈,心道你追著問嘛!
只要你問,本王什么都能跟你說。
喻君酌沒打算問,許久沒再開口。
“問。”周遠洄只能把人禁錮住,半帶強迫地道:“本王命令你問。”
“好吧,你……你此番帶著榕兒回南境,是不是要去見榕兒的娘親?”
他終于問了。
周遠洄心跳得飛快,卻佯裝鎮定。
“你這么問,是不是在吃醋?”
“不是,我是擔心她會把榕兒留下。”
喻君酌甚至懷疑,周遠洄這一趟說不定會直接把對方帶來京城。
“你只擔心她留下榕兒?”
“不然呢?”喻君酌心想,你這么大一個人了,你會怎么做我又管不了!
周遠洄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他家王妃是真不在意他啊,竟然只擔心榕兒。
“榕兒的娘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周遠洄說。
“啊?”喻君酌擰了擰眉,有點心疼周榕。
也就是說,周榕和他一樣,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除了這些,你什么都不想問嗎?”
“呃……”喻君酌本來想說節哀,又覺得過了這么久了,不大合適。于是他轉移了話題,問道:“那王爺方才說要去私會的那些人,是別的巫女?”
周遠洄:……
他何時說過要去和巫女私會了?
周遠洄懷疑自己在喻君酌心目中的形象,八成挺扭曲的。
“本王沒說要和巫女私會。”
“嗯。”喻君酌應道。
周遠洄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得澄清一下。
“本王壓根不喜歡女子,從前也沒和巫女私會過。”
“哦。”喻君酌抬眼看向他,“那你方才說要私會的幾個人,難不成是巫男?”
周遠洄:……
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他的王妃有問題?
“這次去南境,你跟著一起去。”周遠洄放棄掙扎了。
“我也去?”喻君酌不解:“王爺是打算帶著我一起去……”
“帶你一起去南境,不是帶你私會巫男。”
“哦。”
周遠洄:……
喻君酌這是什么語氣?怎么聽起來還怪失望呢?
第62章 會死人的…………
喻君酌從未去過南境, 他其實也挺想去看看的。
出發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
事情定下后,喻君酌特意去找舅舅知會了一聲。
“怎么王爺帶著世子去南境,還要讓你同行?”祁掌柜有些不悅:“難不成他還帶著你去見世子的母親——他曾經的相好?見完了之后, 總不至于再把人帶回來吧?”
“我朝男子納妾需得經過正妻同意,王爺此行帶著你不會是為了這個吧?這也太欺負人了, 你們成婚還不到一年呢。”祁夫人也一臉不忿。
喻君酌沒想到舅舅和舅母的反應這么大,又是感動,又是窘迫。
“榕兒的娘親已經過世了。”喻君酌說。
“哦, 原來如此。”祁掌柜有些訕訕。
“那此番不是去見她, 又是為何?”祁夫人問。
“好像是說榕兒的外祖母病了, 想見外孫一面。”
祁夫人聞言點了點頭,對此倒是沒有異議。老人家女兒已經不在人世,想趁著病重見見外孫,人之常情。
“依我看也不該帶著你去。不管怎么說, 那畢竟是世子的外祖家,人家肯定不會向著你啊。你跟著王爺一起去, 回頭人家怎么看你?隨便一個冷眼, 不是又要叫你跟著受委屈?”祁掌柜擔心不已:“雖說這孩子的娘親先和王爺認識的,可你和王爺是明媒正娶, 陛下下旨賜的婚。”
“舅舅不必擔心,到時候我可以不跟著一起, 住在驛站里候著。”喻君酌說。
祁掌柜顯然覺得此行不妥, 但他也看出來了, 自家外甥打定了主意想跟著。
也是, 此去南境來回至少要一兩個月吧?若是路上有事耽擱些時日,就更久了,小兩口如今感情正好, 自然不舍得分開。
這么一想,祁掌柜便讓人把祁豐找了過來。祁豐也不知犯了什么錯,今日正被罰在書房里算賬呢,這會兒終于得以暫歇。
“讓豐兒陪你一起去吧。”祁掌柜朝祁豐簡單交待了一番。
祁豐得了這“差事”十分高興,當即拍了胸脯保證,絕對會好好保護喻君酌,不讓他在南境受一丁點委屈。
正好祁豐本就打算去南境處藥材一事,此行也不算白跑。
當日,祁掌柜又帶著喻君酌在幾家鋪子里轉了一圈。
這段時間,鋪子都已經翻修完,很快就能步入正軌了。
有了祁掌柜點撥,喻君酌這幾家鋪子很快就能扭虧為盈,不出意外用不了一年時間就能在京城同類型的鋪子里成為佼佼者。
到了正月十四這日,周遠洄又找太醫來給喻君酌請了一次脈。
不出所料,喻君酌經過這些時日的休養,身子恢復得非常好。依著太醫所言,只要他往后別再積攢太多郁氣,好生將養著,身子會一日好過一日。
“王爺,你這么盯著我做什么?”送走了太醫后,喻君酌發覺周遠洄看著他時的目光有些異樣。他也形容不上來,總覺得被對方盯得渾身不自在。
“沒什么。”周遠洄收斂起了目光,并未多說什么。
但喻君酌卻出于本能,感覺到了某種說不清楚的危險意味。
上元節這晚。
用過飯后,成郡王便來叫著喻君酌一起去看花燈。
正好祁豐也在這里,眾人便一道出了府。
祁豐和成郡王性情跳脫,像兩只精力旺盛的野兔子,沒逛一會兒就和他們走散了,還順便帶走了周榕。周遠洄吩咐了護衛跟著他們,自己則帶著喻君酌沿著燈火通明的街市慢悠悠往前走。
“冷不冷?”周遠洄去摸他的手,感覺到涼意后便握在手里攥著。
街上來往的人總時不時朝兩人投來好奇的目光,這讓喻君酌有些不大好意思。
大渝朝好男風也不算稀罕事兒,但畢竟是少數。像這樣,兩個大男人在鬧市拉著手的情況,就更少了。尤其他們倆都長得扎眼,一個高大英武,一個俊美出塵,走在一起很難不引人注目。
“要不回去吧?”喻君酌說。
“為何要回去?”周遠洄不解。
喻君酌想抽回手,沒有成功,反倒被對方直接攬在了懷里。這下可好,看他們的人更多了。
“兩位公子,要不要買面具呀?”路旁的攤主吆喝道。
周遠洄不知想到了什么,拉著喻君酌走過去,拿起一只兔子面具戴在了喻君酌臉上。隨后,他又選了一只純黑的鬼臉面具,戴在了自己臉上。
“你……”喻君酌轉頭看去,不由一怔。
不知怎么的,看到眼前戴著面具的周遠洄,他莫名想起了另一個人。
“我怎么了?”周遠洄問。
“沒,沒怎么。”喻君酌有點心虛。
再過幾日他們就要去南境,到了南境他應該就能見到原州了。兩人有半年多沒見,也不知道對方如今怎么樣,還記不記得他?
“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買點東西。”周遠洄拉著他走到一間鋪子外停下了。
喻君酌抬眼一看,見那鋪子似乎是間藥材鋪子,不禁有些納悶。心道家里有大夫,宮里的太醫還時不時去府上診脈,有什么東西還需要王爺親自去買?
但周遠洄讓他候著,他也沒多問,乖乖和隨行的暗衛等在了門口。
不多時,周遠洄從里頭出來,手里抱了個匣子。
“買的什么?”喻君酌問。
“要看看嗎?”周遠洄示意他可以看。
喻君酌打開匣子一看,發現里頭擺著六個拳頭大的小瓷罐。他拿起小瓷罐看了一眼,又湊到鼻間嗅了嗅,沒有聞到藥味,反倒嗅到了一點淡淡的清香。
“這是什么?香膏嗎?”喻君酌問。
“嗯。”周遠洄點了點頭。
“家里不是有宮里送來的香膏嗎?怎么還要在外頭買?”宮里隔三差五就會送很多東西來,冬日里抹手抹臉防皴的香膏,夏日里防蚊蟲叮咬的都有。
“不一樣。”周遠洄說。
喻君酌只當這是什么民間流行的新配方,也沒多問。他只是覺得奇怪,周遠洄竟然一次買了六罐。不過轉念一想,他又猜測對方可能是打算拿到南境,送給營中的弟兄?
念及此,他問:“夠了嗎?要不要再多買一些?”
周遠洄聞言忍著笑道:“不了吧,還是要節制一些。”
喻君酌不解,這和節制不節制有什么關系?
直到這夜他洗漱完正準備睡覺時,被周遠洄順勢抱在懷里。男人手里拿著一罐剛買回來的香膏,順手放到了一旁。
“我以為你是打算帶到南境呢?”喻君酌說。
“本王今晚就想試試,行嗎?”周遠洄問。
一罐香膏試試就試試,怎么還得征求他的同意?喻君酌不太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周遠洄在他唇角親了親,拇指的指腹輕輕撫過他的下巴和臉頰,最后落在了他的耳垂上輕輕拈著,動作十分溫柔。
兩人相處日久,喻君酌很快就明白了,淮王殿下今晚又想和他“圓.房”。
自從兩人回京后,除了他生病的日子,周遠洄隔三差五就會拉著他這般。喻君酌一開始總是不好意思,還隱約有些不安,生怕對方又會失控咬.他。
但日子久了,周遠洄每次都很克制,既不逼著他動手,也不會很兇,喻君酌便也漸漸得趣,不再抗拒。偶爾興致好了,他甚至會主動抱著男人索.吻。
周遠洄只要不咬人,還是很溫柔的。
“王爺。”喻君酌小聲開口:“你忘了熄燭火。”
“今晚本王想看著你,行嗎?”周遠洄柔聲問。
喻君酌有點害羞,但他猶豫了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男人的唇很快貼了上來,舌.尖在他唇.齒間輾轉研.磨,隨后趁勢侵.入口腔,舔吮著他的舌。喻君酌微微仰著頭,呼吸漸漸凌亂,不多時身上便被剝了個干凈。
喻君酌抬手去解周遠洄的衣服,但手腕很快被擒住壓過了頭頂。
“唔……”喻君酌想抗.議。
淮王殿下每次都這樣,穿得整整齊齊。
“放心,一會兒本王會很溫柔。”周遠洄拿過那個瓷罐打開,沾了一些香膏在右手的食、中兩指上。喻君酌有些不解,正想開口詢問,整個人忽然被抱住翻了個身。
隨即,他便覺尾椎一涼……
“王爺!”喻君酌身體一僵,驚慌失措道:“你干什么?”
“不怕。”周遠洄在他唇上親了親,哄道:“本王從前覺得你還小,身子又不好,一直不舍得要了你。如今太醫說你身子養得差不多了,咱們也是時候該正式圓房了。”
圓房?
他們不是早就圓房了嗎?
“我們已經……”
“那不算。”
不算?
喻君酌有點懵。
他心想,不算是不是因為周遠洄每次都穿著衣服啊?
不等他想明白,周遠洄的指尖便抵住了他,輕輕一推。
喻君酌:!!!
莫名的羞.恥感和未知的恐懼驟然襲來,喻君酌忍不住掙扎了起來。
“你別動,會受傷的。”周遠洄道。
“王爺你別這樣,求你了!”喻君酌抱著對方,身體不住發抖。
他心里一緊張,身體便也跟著緊張。
周遠洄不敢硬來,生怕他受傷,只能溫聲哄著。然而喻君酌對此事一竅不通,只覺得周遠洄這行為匪夷所思,令他又羞.恥,又害怕。
“王爺,別這么對我……”喻君酌大概是想到了周遠洄把他咬傷的那幾次,只當這又是對方想出來的什么新花樣,心里怕得要死,后來忍不住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哭。”周遠洄有些心疼,抱著人哄了半晌,“不哭,本王不那么對你了。”
“當真?”喻君酌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嗯。”至少今晚不會。
周遠洄心里這么想,卻沒說出來嚇唬他。
這夜,周遠洄最終也沒敢再做什么。
他意識到,這件事還是不能操之過急,否則會把人嚇壞。
他必須有十足的耐心,緩緩圖之。
果然不出所料。
有了這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次日夜里喻君酌嚇得都不敢跟他睡了,去了周榕的小床上。
周榕可高興了,有哥哥摟著睡覺。
周遠洄滿心怨念,卻也只能耐住性子。
也不怪喻君酌如驚弓之鳥。有了許久前莫名被咬傷的經歷,還被綁了那么一回,他一直懷疑周遠洄在這些事情上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且是會讓人受傷的程度。
昨晚莫名其妙被戳了那里,他怎么能不害怕?
好端端的,誰會沒事兒拿手指頭往人那里戳啊?
周遠洄進退兩難。
他覺得此事很難說清楚。
若他在事前先說,或許喻君酌還會信他,事到如今再說,就顯得他很像是哄騙人。他甚至懷疑喻君酌已經把他當成了某種奇怪的人……
后來,他在書房里翻到了一本畫冊。
這本畫冊是兩人成婚前,喻君酌去書肆時翻看過的。
當時喻君酌來王府說淮王給他托了夢,說不久之后會重傷。周遠洄不知他的底細,便差了人監視,后來見喻君酌去書肆看了好些書,就把這些書一股腦都帶了回來。
顯然,喻君酌并沒有仔細看過這本畫冊。
周遠洄翻開畫冊看著上頭糾.纏在一起的兩個男人,瞬間有了主意。
這晚,用過晚飯后,他把畫冊帶到了寢殿。
“明日就要動身了,我今晚想早點睡。”
喻君酌說這話時略顯刻意,像是生怕周遠洄要做什么似的。
“放心吧,今晚本王什么都不做。”周遠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過來,本王找到了一本畫冊,你陪我一起看。”
喻君酌猶豫了一下,走到了他身邊。
“你名下的鋪子里有書肆,這種圖冊,你應該知道是干什么的吧?”周遠洄問他。
喻君酌探頭看了一眼,面頰有些泛紅,他從前翻看過,知道上頭畫著的都是那種非禮勿視的場景,所以匆匆合上了沒敢多看。
“這種圖冊是教那些成了婚的人,該如何圓房的。”周遠洄說。
“那,那個還要教嗎?”喻君酌又快速瞥了一眼。
周遠洄翻開的那一頁,是兩個男人在親.嘴。
“當然要教了,許多事情,也不是人人生來就會的。”
“嗯。”喻君酌并未反駁,他也同意這一點。
和周遠洄成親之前,他也是一知半解。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至今依舊一知半解。
“過來,坐在這兒。”周遠洄拍了拍自己的腿。
喻君酌便走過去坐下,倚在男人懷里。
周遠洄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一手摟著他,一手給畫冊翻頁。
喻君酌一開始還算冷靜,待看到其中一人,掰開了另一人的雙.腿時,整個人都震驚了。但周遠洄并未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又翻到了下一頁,這下喻君酌直接看傻了。
怎么會……
怎么能這樣?
“我不想看了!”喻君酌想要起身,卻被周遠洄箍在了懷里。
“不看,怎么能學會?”周遠洄道。
“我不想學……”喻君酌面色蒼白,別開了視線,不愿再看。
周遠洄瞥見他的面色,溫聲哄道:“怎么了?”
“那樣,那樣會,會死人的。”喻君酌說。
他想象不出那會是怎樣的酷刑,一個人怎么能對另一個人那樣?
一想到周遠洄要對自己做這樣的事,喻君酌便覺得恐懼。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周遠洄的……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怎么會死人呢?”周遠洄失笑。
“會的。”喻君酌看著他,面上幾乎沒有血色:“我不想那樣,能不能不要那樣?”
周遠洄沒想到他反應會這么大,將人抱在懷里安撫道:“不怕。”
“王爺,你答應我,你不會那樣。”喻君酌幾乎是在央求他。
周遠洄本想朝他解釋,又怕他太過恐懼今晚會嚇得連覺都睡不著,只能再三保證自己不會那么做,喻君酌的臉這才慢慢恢復血色。
這晚把人哄睡后,周遠洄把畫冊和裝著香膏的木匣子都裝到了行李中,決定帶到南境。
雖然今晚看畫冊時喻君酌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但后來他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喻君酌的抗拒并非是因為厭惡,而是出于害怕。
少年覺得那樣會受傷,甚至會出人命,自然不敢。只要他有耐心,讓喻君酌相信此事并不可怕,就解決了。
而周遠洄對喻君酌有足夠的耐心。
次日用過早飯,眾人便準備啟程了。
原以為祁豐這次又會黏著喻君酌,沒想到他竟主動選擇了另一輛馬車,還抱走了周榕。
周榕很喜歡祁豐這個舅舅,所以被抱走時很配合。
然而他到了馬車上以后,看到毛毯下忽然鉆出個人,著實嚇了一跳。
“三王叔……”小家伙的驚呼被成郡王捂了回去。
“誰讓你把他抱過來的?”成郡王瞪著祁豐。
“你傻呀?”祁豐白了他一眼:“我把榕兒抱過來,王爺就顧不上咱們了,你只要藏好,他保準發現不了你。”
“有道,還是你聰明。我二哥和嫂嫂獨自在馬車里,肯定顧不上咱們,嘿嘿。”成郡王一把抱過周榕,笑道:“榕兒乖,別出聲,不然你父王會把我攆走的。”
周榕點了點頭,面上的驚訝很快褪去,顯得有點興奮。
他平日在學堂里很聽話,回府以后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覺得三王叔今日偷偷瞞著父王和哥哥躲在馬車里很好玩。
成郡王這次偷偷躲在馬車里,是因為皇帝沒答應讓他跟著去南境。一開始他也沒覺得什么,后來得知不僅二哥和榕兒要去,嫂嫂也要去,甚至連祁豐這小子都能去。
憑什么別人都能去,唯獨他不能?
于是,上元節那晚他便拽著祁豐央求了一晚上。
反正只要他到了南境,生米煮成熟飯,他二哥還能打死他不成?
“我和君酌去南境可不是玩的,我們商會要做藥材生意,到了那邊我可管不了你。”祁豐朝成郡王道:“還有一點先說好,你若是闖了禍也別指望我給你擔著。”
“本王何時給你拖過后腿?”成郡王一臉不忿。
“南境可不比京城,到了那邊你若是不適應,也別找我哭。”
成郡王白了他一眼,抱著周榕道:“榕兒都能適應,我有什么不適應的?”
“榕兒跟你又不一樣,他本來就是南境……”祁豐話說到一半,對上小家伙略帶茫然的視線,立刻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改口道:“他父王在南境待過,虎父無犬子。”
“我爹還是先帝呢。”成郡王說。
“……”這回祁豐沒話說了。
另一輛馬車里。
喻君酌枕在周遠洄腿上昏昏欲睡。
男人指尖在少年耳朵上一下一下捻著,眸光深不見底。
“到了南境,有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周遠洄問他。
“跟著表哥去拜會一下侯先生。”喻君酌還惦記著周遠洄的“瘋癲”之癥,想找侯先生再幫忙診一診,不然往后總要提心吊膽,一會兒擔心被周遠洄咬,一會兒又要擔心被戳。
“還有呢?”周遠洄又問。
“還有,嘗一嘗他們那邊有什么好吃的。”
“沒了?”
“還有……”
喻君酌想著,要是能見見原州,和對方說說話,挺好的。
他想告訴原州,自己找到了那個一直想找的人,盡管他已記不清當初是否朝原州提起過此事。原州是他這一世第一個朋友,當初在王府里,他幾乎什么話都朝對方說,全無提防。
若是原州知道他如今過得很好,應該也會替他高興吧。
他唯一覺得心虛的就是,原州離開京城前那晚發生的事。那件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以至于他現在還有點害怕面對對方,又擔心周遠洄知道了會不高興。
“想什么呢?”周遠洄在他耳尖上捏了一下。
“王爺,有件事……”喻君酌避開他的視線,似是有些猶疑。
“什么事?”周遠洄靜靜看著他。
喻君酌坐直了身體,“我有個朋友。”
“哪個朋友?”周遠洄聲音低沉:“本王記得你的朋友并不多,陳知晚?”
喻君酌忽然想起了那日去國子學幫周榕告假時那一幕。
當時他不過和陳知晚多說了幾句話,回府后就被周遠洄抱著親了許久。那親吻有些粗暴,帶著十足的懲罰意味。
那日他才知道,周遠洄上次綁著他,不是因為別的緣故,而是因為吃醋。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日周遠洄那般失控,是因為他在對方喪儀后不久,便去蘭苑參加賞花會。誰知是他會錯了意,周遠洄在意的壓根不是什么賞花會,而是他過了數月,依舊因著那一面之緣,記著陳知晚的名字。
淮王殿下的醋意,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若對方知道時隔數月他還記得一個護衛,應該會更生氣吧?
喻君酌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夾緊了雙腿。
第63章 菌子吃多了…………
當日黃昏, 眾人在驛館落腳。
祁豐表現得十分積極,到了驛館也一直帶著周榕,都沒讓隨行的小廝插手。
喻君酌怕他不會帶孩子, 也怕他辛苦,幾次提出來要讓周榕跟著自己住。但祁豐卻十分熱情, 非說自己喜歡照顧孩子,還說這一路都要親自照顧周榕。
周榕也挺配合,那小模樣看起來被祁豐這個舅舅照顧得不錯。
“祁豐什么時候這么喜歡小孩了?”喻君酌不解。
周遠洄挑了挑眉, 眸光帶著看透一切的清明, 卻沒說破。
不過這晚用晚飯時, 他十分有耐心,一直盯著祁豐和周榕。直到眾人用過了飯,驛館的人把桌子都收了,他的視線才離開兩人。
祁豐做賊心虛, 也不敢再亂來,生怕被看出來什么。
可憐成郡王這晚都沒吃上熱乎飯, 只能躲在房間里啃干糧。
“熱水也不給喝嗎?”成郡王可憐巴巴地問。
“你將就一下吧, 喝點涼的。”祁豐把涼透了的茶水遞給他,“你二哥一直盯著我, 我不敢去廚房給你弄,也不敢叫人送, 生怕他看出來。你想, 要是他今日就知道你跟著, 肯定會叫人把你送回去。”
這地方離京城才一日的路程, 太近了。
成郡王不敢冒險,只能含淚繼續喝涼水啃干糧。
一連數日,兩人都謹小慎微。成郡王每日天不亮就跑到馬車上藏在毛毯底下, 晚上落腳時則讓祁豐打掩護,偷偷躲到房中。
直到這日,喻君酌去祁豐房中找周榕,撞見了正大口吃面條的成郡王。
叔嫂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有些懵。
還是成郡王反應快,小跑著關上了房門,朝著喻君酌擺出了要下跪的姿勢。
“你干什么?”喻君酌被他嚇得夠嗆,趕忙把人扶起來。
“嫂嫂你得幫我,我太苦了。為了跟你們一起去南境,我天天吃干糧喝涼水,今天才第一次吃上熱乎面條。”成郡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嫂嫂你幫我朝二哥說說好話,別讓他攆我走,我保證不添亂。”
喻君酌:……
怪不得祁豐天天鬼鬼祟祟的,原來房間里藏了個大活人。
最讓喻君酌震驚的,這一路上周榕竟然也一直幫他們隱瞞,半句口風都沒透露。這孩子小小年紀,嘴可真嚴啊。
“你想跟著,怎么不自己朝他說?”
“皇兄不讓我跟著,我說了二哥肯定不允。”
“既然是陛下不許,我說了也沒用啊。”
“不不不,嫂嫂,二哥未必聽皇兄的,但肯定聽你的。”
喻君酌:……
成郡王平日里看著腦子愚鈍,實際上最知道該找誰下手。他很清醒地意識到,這個時候去找周遠洄坦白免不了一頓揍,于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了自家嫂嫂身上。
喻君酌心軟,見他連吃了幾日干糧人都瘦了,只能答應。
周遠洄和譚硯邦交代完事情,剛從驛館的茶廳出來,就看到了門口立著的喻君酌。
“怎么了?”周遠洄敏銳地覺察到王妃神色有異。
“王爺,我發現了一件事情,我說了你別生氣。”
周遠洄心念一轉,并未答話,而是帶著人回了房。
“說吧。”
“我方才去找榕兒,在祁豐房間里發現了……三殿下。”
周遠洄似是并不意外,表情很平靜:“哦?”
“王爺,想把他攆走嗎?”喻君酌問。
“本王以為你來是給他求情的呢?”
“我是要給他求情,這一路都走了這么遠了,再讓他回去有點殘忍。”
“想替他說情也可以,但這人情不能白欠吧?”
喻君酌一怔:“王爺,什么意思?”
周遠洄盯著他看了半晌,那眼神讓喻君酌無端有些緊張。
“我答應你不把人攆走,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喻君酌看起來一臉戒備,他幾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件事。
他想,淮王殿下還是想對他做畫冊里那件事。
“別亂想,本王說的這件事,保證不會讓你覺得疼,也不會讓你受傷。”
“哦。”那應該不是那件事,喻君酌聞言當即點頭道:“行。”
只要不是那件事,別的都好說。
于是,成郡王因著他這個“人情”,總算不必繼續躲躲藏藏了。
越往后,路越難走。
他們的馬車幾乎每日都要走很長的山路。
隨著他們日漸接近南境,天氣也在轉暖。尤其在接近南境時,氣溫已經頗有幾分春天的味道,濕潤暖和,舉目望去山間鋪滿了深深淺淺的綠。
“這里好漂亮啊?”喻君酌扒著車簾朝外看。
“看到那些霧氣了嗎?”周遠洄朝著不遠處指了指:“順著那些霧氣深入,就是瘴氣林,尋常人若是無意闖入,很快就會中毒到底,失去意識。若瘴氣沒有散開,過不了多久人就徹底醒不過來了。”
喻君酌聞言看向遠處云霧繚繞的山林,瞬間覺得此地充滿了神秘感,就像漂亮的蘑菇一樣,賞心悅目但致命。
隨著他們進入南境,時常要穿過一些坐落在山間的寨子,偶爾還會停下來吃個茶或者用個飯。宅子里的人大多都很熱情,見了他們絲毫不掩飾好奇。
尤其是喻君酌,因為長相和氣質太出眾,又看起來很好相處,每每落腳都會引來一些年輕的姑娘或小伙搭話。
“君酌,你知道他們為什么老找你搭話嗎?”祁豐笑問。
“我看起來好說話?”喻君酌說。
“因為你長得好看。”祁豐說,“我上次不是來過一趟嗎?我聽侯先生說,南境這邊住在寨子里的人,和咱們的生活方式相差極大。他們很多寨字都不像咱們一樣,成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轎,而是兩廂情愿后就可以直接圓房。”
喻君酌正喝茶呢,險些嗆著。
“他們盯著你看,很可能是喜歡你,所以他們問你什么你可千萬別點頭。”祁豐道。
喻君酌聞言下意識看了周遠洄一眼,見對方眸色帶著幾分涼意,對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都十分戒備。
這日之后,他們又行進了兩日,終于到了南境大營。
營中弟兄早已得知周遠洄拖家帶口來南境的消息,提前做足了準備。當日馬車一進大營,列隊迎候的將士們高呼出聲,數萬人同時高呼,聲勢極為浩大,那音浪直震得喻君酌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營中擺了接風宴,慶祝主帥歸來,同時歡迎王妃、世子等人。
喻君酌和周榕坐在周遠洄身邊,一整晚都是將士們注目的焦點。
先前在水師大營時那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不斷有將士借著敬酒的名義上前,想近距離看看王妃和世子。周遠洄也不縱容,讓他們不準再離席,眾人這才老實了。
宴席進行到一半,忽有士兵來報,朝著譚硯邦耳語了幾句。譚硯邦聞言面色一變,上前附耳朝周遠洄說了句什么。
“來得真快。”周遠洄在喻君酌手上輕輕一按,示意他一會吃飽了先回去,自己則起身離開了座位。
周遠洄大步朝著營房而去,遠遠便看到營房外有三人立在月光下靜候著。待他走近便看清三人中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身后跟著的兩人應該是貼身護衛。
“淮王殿下,許久未見,一切可好?”青年朝他行了個禮。
“左將軍,你來得未免太快了些,莫不是一直暗中盯著我南境大營?”
周遠洄語氣冰冷,并未朝對方還禮。
“不敢欺瞞殿下,你們途經的最后一個寨子里,有末將的人蹲守。不過此人只為報訊,并沒有別的安排,亦不敢有任何不軌之舉。”那青年道。
“大半夜找上門,你們南紹人是等不得這一夜嗎?”
“殿下息怒,實在是……太妃娘娘病情不大好,不敢再耽擱。”青年態度十分誠懇,“請王爺體恤,能不能今夜就讓末將把世子帶走?”
周遠洄嘆了口氣,并未答話。
“殿下!”青年直接單膝跪地。
“嘖。”周遠洄嘆了口氣:“本王尚未告訴世子真相。”
青年一怔,倒也不意外。
“世子年紀太小,驟然得知身世只怕會承受不住,淮王殿下思慮周全。”青年開口道:“不若殿下派個人跟著,此番……只要讓太妃咽氣前見到世子一面,身世可以從長計議。”
周遠洄看了他一眼:“你留下,本王帶著榕兒去南紹。”
“這……”青年有些無奈,卻也沒敢反駁。
淮王殿下和他們陛下確實是過命的交情,不然他也不敢只帶著兩個護衛就來南境大營。但兩人交情好歸好,卻也不是全然信任,他懷疑淮王這是怕他們把世子留下不放回來了。
喻君酌正吃著東西,就見周遠洄匆匆回來,抱起了周榕。
“出什么事了?”喻君酌問。
“本王帶榕兒出去一趟,今夜讓譚硯邦守在你帳外,有事喊他便可。”周遠洄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明日我若回來的晚,不要亂走,隨身帶著譚硯邦。”
“嗯。”喻君酌反應過來,周遠洄這是打算帶著周榕去見外祖母。不過他有些不解,為什么要大半夜去見,聽這語氣今晚是不打算回來了。
這夜,喻君酌喝了一點點酒,所以睡得還算踏實。
南境大營和水師大營不一樣,營房建得很規整,不像現搭的營帳那么局促。
次日一早,周遠洄和周榕沒有回來。
喻君酌在營中隨意看了看,沒有看到熟悉的人。
如果原州在營中,知道他來了,應該會主動來朝他打個招呼之類的吧?但是從昨晚到現在,他并未看到對方的身影,也沒見過其他剛成婚時在王府見過的護衛。
難道原州并不在這里?
那對方去了哪兒?
用過早飯后,祁豐提議要帶他們去寨子里拜訪侯先生。
喻君酌沒想到侯先生暫居的地方,竟然離大營很近。他不知道附近的寨子是否安全,便征求了譚硯邦的意見。
譚硯邦得到的命令是保護王妃安全,王爺沒說不讓人出大營,于是他便點了幾個護衛,護送著喻君酌和祁豐,還有成郡王,一道去了侯先生暫居的村寨。
“這邊的寨子什么樣,和咱們之前路過的一樣嗎?”路上喻君酌很是好奇。
“我去過的也不多,侯先生住的這個寨子名喚云里,寨子里住了好多醫女。不過他們的本行不止是給人醫病,主要是煉制藥材。”祁豐說。
“醫女,不是巫女吧?”成郡王問。
“你沒事兒少聽話本,人都聽傻了。”祁豐揶揄道。
眾人進了寨子,喻君酌便發覺這地方與他們路過的幾個寨子風格很像,寨子里都是兩層或三層的竹樓,看著是南境獨特的建筑風格。
“確實不像有巫女的樣子。”成郡王說。
“找巫女,你得去南紹,這里可沒有。”祁豐說著找寨子里的人問了幾句,得知侯先生進山采藥了,應該得過午才能回來。
喻君酌暗道,這侯先生還真是不好找。
從大營里過來一趟不算太遠,但路上爬上爬下的不好走,眾人好不容易來了,決定等到過午再說,保不齊就把人等回來了呢。
祁豐先前在這邊住過一陣子,有不少熟人,于是主動找人安排了午飯。譚硯邦其實不太想讓喻君酌在外頭吃東西,畢竟南境的飲食習慣和京城差別太大,他生怕出了什么問題。
但眼看就到正午了,再回營太過折騰。
不過在用飯前,譚硯邦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食物,才讓喻君酌動筷。
“對了,譚將軍,你知道榕兒的外祖家在哪兒嗎?”吃飯的時候,喻君酌朝譚硯邦問。
“末將略知一二。”譚硯邦說:“世子的外祖家是南紹人,頗有些地位。”
南紹人?
喻君酌想起了方才祁豐說的話,南紹有巫女。
這么一來,事情就對上了。
沒想到周榕竟然一半是大渝血統,一半是南紹血統。如今兩國交好,這對他來說應該算是好事。
“你見過榕兒的娘親嗎?”喻君酌問。
“末將有幸見過一次。”譚硯邦說。
“長什么樣?”成郡王好奇道。
“世子的母親是個很美麗的女子。”
祁豐偷偷看了一眼喻君酌,覺察到這個話題有些敏感,因為他感覺自家表弟的面色很難看。
“吃飯,多吃點。”祁豐給喻君酌夾菜。
喻君酌也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識把他夾過來的菜都吃了。
“王妃?”譚硯邦也覺察到了什么,面色一變,伸手按住了喻君酌的筷子。
“怎么了?”喻君酌不解。
“您的臉色……有點不對勁。”譚硯邦身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喻君酌倒是沒什么感覺,只是他低頭去看自己的筷子時,發現手里的兩支筷子變成了四支。而且那筷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長出了腳,在他手里扭著兩條大長腿跳起了舞。
“這筷子不對勁。”喻君酌說。
“完了。”譚硯邦汗流浹背,“快去找醫女!”
成郡王一臉茫然,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祁豐反應過來了,他們今日桌上的飯菜里有菌子,喻君酌也不知是吃多了,還是怎么回事……中毒了。
“哎?奇怪?”喻君酌還在盯著手里的筷子看。因為筷子扭得太歡,他握不住脫了手,這會兒看到自己的手指也長出了腳,開始離奇得扭動。
譚硯邦很快叫來了醫女,對方查看了一下喻君酌的情況,讓人把他弄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喻君酌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頭長出手腳和身體,最后脫離他的手,變成了一個個小人,圍著他直打轉。
后來,那些小人長出了腦袋,開始管他叫爹爹。
“這么多啊?”喻君酌有些無措。
自己只是吃了個飯,一下成了十個小人的爹爹。
在小人嘰嘰喳喳喊爹爹的嘈雜中,喻君酌漸漸失去了意識。等他再次醒過來時,小人都不見了,也沒人喊他爹爹了。
“這是幾?”一個精瘦干練的老頭朝他伸出一只手問道。
“五。”喻君酌看向對方,“你是誰?我這是在哪兒?”
“君酌!”祁豐聞聲沖了進來,抱著喻君酌一臉后怕地道:“你吃菌子中毒了,可把我嚇死了。這菌子我特意說了讓他們都炒熟了,旁人吃了都無事,怎么就你中毒了呢?”
“我中毒了?”喻君酌有點茫然。
他一點也沒感覺到,只是覺得這會兒渾身沒什么力氣。
“幸好侯先生來的及時,不然你可就危險了。”祁豐說:“這寨子里每年都會有人吃菌子中毒,命大的能救回來,命不好的就懸了。”
喻君酌身在其中,是半點沒覺得害怕。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昏迷的這一個多時辰里,譚硯邦連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就差當場自裁謝罪了。祁豐不用說,急得跟燒了屁股的馬猴一般上躥下跳,成郡王則嚇得直哭。
“您就是侯先生?”喻君酌看著眼前的干瘦老頭問道。
“正是在下。”侯先生又替他搭了一次脈,神情看上去還算平穩。
“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情想請教您。”喻君酌開口。
“是為了淮王所中的忘川之毒吧?”侯先生道:“此事祁豐這小子已經朝我說過了,他說王爺現在已經復明,且沒有留下任何隱患?”
也不能說沒有留下隱患。
喻君酌覺得,還是留下了一些。
只是,這件事情不好當著旁人的面說,喻君酌便示意祁豐他們回避一下。
祁豐和成郡王對視了一眼,退到了門外,還順手帶上了門。譚硯邦先前就把這座竹樓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前后院也都安排了護衛,所以并不擔心。
但三人都未走遠,尤其是祁豐和成郡王,帶上門是為了貼在門上偷聽。
“你們……”譚硯邦做出了一個震驚的表情。
祁豐朝旁邊挪了個位置,那意思他可以一起聽。
譚硯邦一臉無奈,最后還是湊了過去。他得聽聽王妃和侯先生說了什么,不然見到王爺不好匯報。尤其今日王妃還吃菌子中了毒,他若不將功補過一下,肯定要挨罰。
“我總覺得王爺的性情還是受到了忘川之毒的影響,不知道先生有沒有法子。”喻君酌說。
“哦,你不妨具體說說,是哪方面的影響?”侯先生問。
喻君酌有求于人,自然不會藏著掖著,便把周遠洄施針后種種異常的舉動,都朝侯先生說了。包括對方砍傷了永興侯,以及不止一次咬傷他諸如此類的事情。
門外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在喻君酌說到周遠洄半夜咬破了他的嘴巴時,譚硯邦已經一手一個拎著兩個少年走遠了。
“沒了?”侯先生問。
“這些還不夠異樣嗎?”
“王爺平日里除了待你格外不同,面對你的事情時情緒波動較大,可還對別人有這些表現?”侯先生問。
“這倒是沒聽說,他待旁人還是與從前無異。”喻君酌道。
“太醫施針祛毒確實會導致王爺情緒波動大,但如今看來王爺或許只是對和你有關的事情,容易失控。”侯先生道:“想來,你們夫妻二人感情應該不錯吧?”
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他覺得他和周遠洄感情還可以。
“只要他不作出更過分的舉動,問題不大。”
“是嗎?”喻君酌有點懷疑。
“你若是想讓王爺的情緒更穩定,不至于太過激烈,也是有辦法的。”侯先生道:“人的情緒就如一條河,緩緩流淌方能平穩無波。王爺解毒后,情緒波動本就異于常人,就像河流迎來了雨季,水流比一般人都要更快。”
他這個比喻很生動,喻君酌立刻就聽明白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讓王爺更穩定呢?”喻君酌問。
“很簡單,就如治水一般,堵不如疏。”侯先生一笑,“老朽多問一句,你們夫妻房.事可頻繁?”
喻君酌面頰一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頻繁。”
“既然夫妻感情契合,這種事情上也就沒那么多顧忌了。”侯先生道:“人在欲求不滿時,難免容易過激,王妃不妨試試,若是在房中一事上順勢而為,讓王爺盡興會如何?”
順勢而為?
那周遠洄會要了他的命吧?
“你不必擔心,老夫聽你所述,王爺看似瘋癲實則極為克制,哪怕讓他盡興,他定然也不會置你于不顧。”侯先生道:“治病一事本就是要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你且依著老夫的話回去試上一試,若是覺得不妥,老夫自會再給你們尋別的法子。”
喻君酌忽然想到,他們從來沒有像畫冊里那樣圓過房。
周遠洄先前的異樣,不會是因為憋太久所致吧?
第64章 發燒了
喻君酌找侯先生解完了惑, 心事重重。
他原以為侯先生會有別的法子解決這件事,沒想到最后他自己倒是成了藥引子。
當日,他們并未即刻返回大營, 而是在寨子里又逗留了一陣子。侯先生朝他們介紹自己這段日子的收獲,并說有好些藥材只有南境才有, 若能推廣到整個大渝,定然功德無量。
祁豐早就有此意,喻君酌也十分支持。
只要解決藥材的產量和運輸問題, 此事不難辦到。
當日祁豐本打算留宿在寨子里, 他擔心喻君酌今日中了毒不便行動。
沒想到喻君酌恢復得還不錯, 歇了一會兒身上就恢復了力氣。侯先生又給他號了脈,確定人已經無礙,眾人這才放心。
他們回到大營時,天色已經晚了。
喻君酌以為周遠洄該帶著周榕回來了, 沒想到回去后竟沒見到人。
“怎么回事?”喻君酌問。
“王爺派人傳訊了,說明日就能回來, 請王妃不要記掛。”譚硯邦說。
喻君酌倒是沒太擔心周遠洄的安危, 以他對淮王殿下的了解,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對方不可能親自帶著周榕去南紹。何況南紹還有個左將軍在營中扣著,如今兩國正交好, 南紹不敢為難那父子倆。
但話雖這么說, 見不到人他還是有些不踏實。
喻君酌為了轉移注意力, 只能先不去想那父子倆, 而是開始琢磨侯先生的話。若兩人圓房,就能舒緩周遠洄的情緒,他當然是愿意試試的。
兩人是夫妻, 做那件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愿意是一回事,心里害怕又是另一回事。
時至今日,喻君酌對此事已經不像剛開始那么恐懼了。他們從京城來南紹這一路上,周遠洄沒少努力。兩人白天在馬車上終日相對,也沒別的事情可做,周榕又在祁豐和成郡王的車上,于是得了空便不免會親近一番。
周遠洄有意吊著他,在馬車上時總是點到為止,把人撩撥得難耐,又不進一步做什么,頂多只親一親,抱一抱。如此到了驛館時,喻君酌便會放松警惕,給男人得寸進尺的機會。
就這樣,周遠洄時不時就提點過分的要求。
比如,用手指……
喻君酌從最初的抗拒,到慢慢妥協,后來稀里糊涂竟也從中得到了一些樂趣。但兩人從未進行到最后一步,畢竟手指和那東西的尺寸,不可同日而語。
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淮王殿下最懂得步步為營的道,一進一退,一旦一方占了先機,攻城略地是遲早的事。
這夜喻君酌噩夢連連。他一會兒夢到周遠洄發瘋失控,一會兒夢到自己血流成河,一夜都沒睡踏實。
次日,祁豐說要去城里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適合的商會,將來想運藥材時可以合作。喻君酌不想在營中干等著,便和成郡王一道,與祁豐同去。
南境大營所在的州府叫同洲,地方不大,但城內很熱鬧。城中的建筑都是南境特有的風格,街道的商鋪也和京城、淮郡差異很大。
“同洲這邊的人也愛喝茶,城中點心鋪子和茶樓都很多,鋪子雖然看著不同,但里頭賣的東西大同小異。比如咱們那邊的首飾鋪子,金玉珠寶比較多,這邊的首飾鋪子,賣銀飾的多,因為他們這兒的姑娘喜歡戴銀飾。”譚硯邦在南境待的最久,進城后就充當了向導的角色,時不時朝眾人介紹一番:“飯館也不少,不過這邊吃野味和菌子的比較多,今日咱們就不吃這些了,吃點簡單的。”
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了毒,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譚硯邦說什么也不可能讓他再吃一次。
“那是什么?”成郡王指著一家三層的小樓問。
“那是花樓,同洲這邊花樓不多,就這一家。”譚硯邦道。
成郡王和祁豐都沒有逛花樓的愛好,聞言并未多問,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倒是喻君酌,盯著那花樓看了半晌,似是若有所思。
他倒不是想去逛花樓,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去年淮王“喪儀”之后,他為了報復劉四等人,讓劉管家派人去花樓里買了不少梨花白。當時他還不太懂何為“助興”,處置完劉四等人后,自己抱著梨花白喝了大半壇。
現在,他已經很清楚“助興”是何意了。
這梨花白既然能助興,那他是不是可以弄一點喝?這樣他和周遠洄正式圓房的時候,他就不會那么緊張,興許還能更順利一些。
他覺得這個主意甚好。
于是趁著祁豐在商會時,他悄悄支開了譚硯邦,偷偷去了一趟花樓。
買這種酒說出去也不好聽,他不想讓旁人知道。但他忽略了跟著自己的除了譚硯邦之外,還有暗衛,所以他前腳剛進了花樓,暗衛后腳就知會了譚硯邦。
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去逛花樓,此事他們可擔不起干系。
“什么?”譚硯邦差點嚇死。
繼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毒之后,這是他短短兩日內第二次擔心自己的小命。
以他對自家王爺的了解,若是王妃去花樓一事傳到王爺耳朵里,誰也說不準會產生何種后果。譚硯邦匆匆去了花樓,一進門正撞上拎著兩壇酒往外走的喻君酌。
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些尷尬。
“王妃,買酒?”譚硯邦開口。
“是啊,給王爺喝的。”喻君酌道。
譚硯邦控制住了表情,并未發表任何意見,而是主動接過了那兩壇酒拎著。
“譚將軍。”從花樓出來后,喻君酌小聲朝他說:“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自然,屬下不會說出去的。這酒就當是在酒鋪里買的。”
見譚硯邦這么上道,喻君酌松了口氣。
后來祁豐和成郡王看到了譚硯邦拎著的酒,說想要一壇,喻君酌說什么都不給。后來經不住被說小氣,他特意讓譚硯邦去酒樓弄了幾壇更好的酒,兩個少年這才作罷。
這日回到大營后,天色已晚。
周遠洄和周榕依舊沒有回來,但周遠洄傳了口訊說,今晚一定會回營。
喻君酌把買回來的酒藏起了一壇,另一壇放到了桌上。因為不知道周遠洄什么時候回來,他不敢提前喝,對著那壇酒嗅了又嗅,緊張又期待。
周遠洄遲遲沒回來。
他沐浴完后有些犯困,便把酒收了起來,想著改日再說吧。
誰知道他剛躺下沒多久,外頭便傳來了譚硯邦喚“王爺”的聲音。
喻君酌一骨碌從被窩里爬起來,便見男人大步從營房外進來,徑直走到了榻邊。
“還沒睡?”周遠洄抬手在他手上捏了捏。
“王爺,榕兒呢?”喻君酌問。
“太晚了,明日再與你細說。”周遠洄湊到他唇邊親了一下,“你先睡,本王得去見一見左將軍,有些話要同他說。”
“好。”喻君酌強忍著緊張的情緒,問道:“你多久回來?”
“很快。”周遠洄只當他是兩日沒見在朝自己撒嬌,又湊過去親了親,這才起身離開。
很快回來。
喻君酌一顆心砰砰直跳,待對方離開后便起身找出了藏好的酒。
擇日不如撞日。
過了今夜,他怕自己又會退縮。
于是,喻君酌打開酒壇,連酒杯都沒找,抱著壇子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酒。
另一邊。
周遠洄去了扣押左將軍的營房。
南紹這位將軍在營中被照顧得不錯,兩日過去氣色依舊很好。據譚硯邦說,這人喜歡下棋,他還專門派了人陪左將軍下棋。
“王爺可算回來了。”左將軍說。
“恐怕還要委屈將軍再多住幾日。”
左將軍一怔,有些意外。
“太妃娘娘大限將至,但估摸還得有那么一兩日,本王見榕兒與她投緣,便把他留下了,過兩日再接回來。”周遠洄道。
左將軍有些無奈,雖然在這里他有吃有喝,但畢竟不是在自己營中。但周遠洄此舉也算仁義,身為南紹人,他只有感激的份兒。
“王爺大義,末將欽佩。”
左將軍說著朝周遠洄行了一禮。
周遠洄從營房中出來后,譚硯邦正候在門外。
“王爺怎么把世子留下了?”譚硯邦不解。
“南紹那位太妃娘娘,與榕兒的母親長得很像。”
譚硯邦還是沒太明白。
“榕兒自幼沒有見過娘親,將來等他長大了,定會為此遺憾。”所以周遠洄見到那位太妃時便動了惻隱之心,想著讓周榕多和外祖母相處幾日,將來等他長大了得知真相,便能因著外祖母而知道母親的長相。
周遠洄之所以心軟,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喻君酌。
他記得為岳母遷墓那日,喻君酌依偎在他懷里哭,一邊哭一邊喃喃猜測著母親的長相。他覺得很難受,這一生他能為喻君酌做的事情有很多,唯獨這一件無能為力。
所以遇到周榕的事,他難免心軟。
“那……把世子放到南紹,安全嗎?”譚硯邦又問。
“沒什么不安全的,榕兒若是有什么不測,本王帶著人打過去便是。”
周遠洄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若不放心南紹,他壓根就不會帶著周榕和喻君酌來。前日他親自送周榕過去,是怕小家伙見到陌生人害怕,但周榕在南紹表現得非常從容。
周遠洄急著想回來見喻君酌,便把護衛留下了。
“本王不在這兩日,營中可有什么事情?”
“營中一切無恙,只是王妃……”
“王妃怎么了?”
“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
譚硯邦說著單膝跪地,一副誠心領罰的樣子。
“本王問你,他怎么了?”
“昨日王妃陪著祁公子和郡王殿下去寨子里,中午吃了菌子,中毒了。”
周遠洄嚇了一跳,但很快想起來自己方才見過了喻君酌。昨日中了毒,今日人看著還不錯,那就說明救回來了。
“你怎么辦事的?菌子也敢讓他吃?”周遠洄冷聲道。
“屬下知錯,幸虧侯先生醫術高明。”譚硯邦也不敢狡辯。
周遠洄后怕不已,卻也沒再多說什么。
“還有一事……屬下答應了王妃不告訴旁人,但還是覺得要同王爺說。”譚硯邦的求生欲在這一刻徹底戰勝了誠信和良心,果斷選擇了出賣喻君酌:“王妃今日去同洲時,在花樓里買了兩壺花酒,說是……”
“說什么?”
“說是要給王爺喝。”
周遠洄:……
喻君酌買了花酒要給他喝?
還有這樣的好事?
周遠洄也顧不得再會譚硯邦,大步回了營房。
他一進門,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怪不得王妃方才問他多久回來?
原來是準備了花酒,要陪他一起喝。
當初那壇梨花白的事情,周遠洄也記得。所以他確信,喻君酌知道這花酒是用來助興的。
他不明白,向來對圓房一事很抗拒的喻君酌,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此刻他滿心都是蠢蠢欲動,也顧不得細想其中的究竟。
周遠洄反手鎖上了營房的門,眸光在桌上一掃,并未見到酒壇或酒杯。
他有些納悶,循著酒氣越過屏風,就見喻君酌正趴在榻上,被子蓋了一半,露出了半邊瑩.白的后肩,和被薄薄的寢衣遮住的脊.背。
“王妃……”周遠洄輕喚了一聲。
喻君酌動了動,卻沒應聲,只脊.背看上去似是在微微發抖。
周遠洄幾步走到榻邊,伸手在少年肩上一觸,被燙了一下。
“這么燙?”周遠洄把人翻過來,就見喻君酌一張臉透著粉,連帶著露出的脖.頸和鎖.骨也都粉成一片,身上更是燙得嚇人,“你喝酒了?”
喻君酌醉眼迷蒙地看著他,開口道:“王爺,我好難受。”
“你喝了多少?”周遠洄沉聲問他:“酒呢?”
“不知道。”喻君酌眼中盈著水光,看上去極為難耐:“王爺,救我。”
周遠洄心中旖旎的心思散了大半,這會兒只剩擔心。他記得喻君酌上次喝梨花白可是一口氣喝了半壇,但同洲不比京城,這邊花樓里的酒指不定下了多猛的料。
“譚硯邦,叫軍醫過來!”周遠洄喊道。
外頭的譚硯邦聞言當即便去叫了軍醫。
周遠洄趁著這會兒功夫,探手握住喻君酌,以最快的速度幫少年疏.解了一次。喻君酌意識模糊,任他施為,只最后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他很快發現,這一次紓解似乎于事無補。
喻君酌身上依舊發著燙,意識也模模糊糊不大清楚。
這時外頭傳來了譚硯邦的聲音,說軍醫來了。周遠洄想起來自己方才鎖了門,只能把人放下,起身去開門。
周遠洄在軍醫耳邊低語了一句,軍醫一臉震驚。
“敢問王妃喝了多少?”軍醫問。
周遠洄無奈,只能在房中找了半晌,最后發現了一只空酒壇。
一斤的酒,喻君酌喝光了!
“這酒倒是不烈,但……”軍醫接過酒壇嗅了嗅:“但里頭加的藥量只怕不小。”
“想想辦法。”周遠洄道:“有沒有什么解藥之類的?”
“王妃現在如何?”軍醫問。
周遠洄走到榻邊用被子把人包住,只露出了手腕讓軍醫診脈。軍醫看到喻君酌泛著紅的手腕時便皺了皺眉,再一搭脈,表情十分凝重。
“王爺,這藥量太大只怕會傷著身子呀,得及時疏.解才行。”
“本王試了,沒什么作用。”周遠洄擰眉問:“沒有別的法子嗎?”
“有,但王妃未必受得住。”
“你且說來聽聽。”
“放血,或者下猛藥祛毒,但兩種方法都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放血……”周遠洄面色陰沉,顯然無法接受。
軍醫撓了撓頭:“除此之外只能是盡力紓.解了,王爺若是下不定狠心放血,就……就辛苦辛苦吧,多辛苦……幾次,毒性盡量散一散,興許會好一些。”
周遠洄又氣又急,卻別無他法。
軍醫識趣地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營房的門。
“喻君酌?”周遠洄把人抱起來,喻君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身體又軟又燙,呼出的氣息很是灼人。周遠洄俯身含.住他的唇,在上頭重重咬了一下,喻君酌吃痛,睜開了眼睛。
“誰教你喝花酒的?”周遠洄冷聲問他。
“王爺……”喻君酌看起來委屈又可憐,“我想跟你圓房。”
周遠洄剝去他的衣服,大手將人鉗住,語氣很是不滿:“本王不是禽.獸,你若是不喜歡我又不會強逼著你做,你何必為了這個去喝花酒助.興?”
周遠洄太聰明,又太了解喻君酌。
若少年買了酒給他喝,他還能高興一陣子。
可喻君酌自己把酒喝了,還沒經過他的同意,這是何心思,他豈會不知?
周遠洄又氣又怕。
氣他這般胡來,又怕他真落下什么病根。
“王爺……我難受。”喻君酌聲音帶著哭腔。
周遠洄把人抱到腿上,一手掌握著他,另一手取過方才找出的香膏,抹了一些在指尖勻開,摸到了少年身后。
喻君酌聽話得過分,沒有任何抵抗,像只失去了行動力的小動物,任人宰割。
周遠洄心中有氣,氣勢駭人,卻又不得不控制著,怕讓人受傷。直到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他才攥著喻君酌的腰把人扶起來,慢慢抵住。
“唔……”喻君酌感覺到了疼,下意識弓起了脊.背。
“沒事。”周遠洄溫聲哄著,把人放到榻上,湊上去親吻他。
直到感覺少年漸漸適應,他才繼續……
喻君酌微微揚起下巴,眼淚奪眶而出,也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因藥力堆積的空虛得到了滿足。周遠洄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指腹輕輕擦去他的淚跡,繼而再次吻住了他。
這一夜,喻君酌意識時而清醒,時而迷蒙。
感官被無限放大后,痛.苦和歡.愉都令他承受不住。
他就像一葉小舟在海上浮沉,每當快失控下沉時,便會被周遠洄重新拉回海面。
“王爺……”他喃喃低喚。
“叫我的名字。”周遠洄語氣低沉。
“周遠洄……”
喻君酌喚他,聲音破碎凌亂。
這一夜。
喻君酌哭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天色將明,他才沉沉睡去。
周遠洄弄了溫水,幫他清干凈,又把人抱到矮榻上放著,換了干爽的床單和被子。喻君酌迷迷糊糊,被抱起來時還是會下意識喚他的名字,惹得周遠洄心軟不已。
收拾完之后,周遠洄又取了藥膏,把少年要緊的地方和身上不小心被他弄出來的傷處都抹了藥。做完了這一切,他依舊不敢合眼,守在旁邊時不時便去搭一搭喻君酌的脈,生怕出什么狀況。
昨晚有點太兇了。
周遠洄很后怕,唯恐喻君酌出現任何異樣。
果然,晌午時一直昏睡的少年,發起了燒。
“王爺不必擔憂,王妃這脈象應是沒什么大礙。”軍醫替喻君酌號完了脈,又安慰周遠洄道:“這種事情發燒是常事,就算沒有昨夜的酒作祟,也實屬正常。”
“是嗎?”周遠洄看上去有些懷疑。
“王爺與王妃先前……難道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周遠洄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總不能告訴軍醫,自己和王妃是第一次正式圓房吧?
“記不清了。”周遠洄只能說。
“呵呵。”軍醫訕訕一笑,解釋道:“此事也不難解,就像我們平時受了傷,傷口若是沾了水,就容易發燒。同樣的,傷口若是沾了旁人的血,或別的什么東西,也容易出現這種情況,這是傷口發炎了。”
怕周遠洄還聽不明白,軍醫又進一步解釋道:“兩人親近時,難免有些擦傷。”軍醫說著把桌上的一只杯里的水,倒進了另一個杯里,“受傷的一人,傷口沾上另一人的東西……就容易發燒。”
周遠洄聽懂了,面上卻表現得很平靜。
“需要喝藥嗎?”周遠洄問。
“屬下先給王妃開一副溫和一些的方子試試吧。”
軍醫說罷便退下了。
周遠洄又走到榻邊摸了摸喻君酌的額頭,還是很燙。他從前竟是不知道,原來圓房還能讓人發燒。喻君酌這身子,若是次次都要發燒,哪能經受得住?
不多時,軍醫端著熬好的藥來了。
“本王問你,你說這發燒一事,實屬正常。可有避免的法子?”
“有的。”軍醫忙道:“就像營中的弟兄,剛上戰場時受一點小傷,傷口就容易發炎。但是久經沙場的人,像王爺這樣的,大傷小傷受慣了,反而不容易再遇到這種情況。”
周遠洄擰了擰眉:“你的意思是,要讓王妃多受傷?”
“倒不是多受傷,而是……”軍醫想了想,解釋道:“等王妃的身體慢慢熟悉王爺,就不會再這樣了。”
周遠洄這次聽懂了。
兩人經常這樣,喻君酌就不會再發燒了。
第65章 周遠洄怎么能這么對他……
這日, 喻君酌一直昏昏沉沉,幾乎沒醒過。
他迷迷糊糊中感覺被人喂了藥,那藥特別苦, 他喝不進去,便被人捏著下巴硬渡進口中。不過那苦藥喂完以后, 他又嘗到了一些甜味,也不知是糖霜還是別的什么。
黃昏時他悠悠轉醒,營房內已經點燃了燭火。許是怕他晃眼, 燭火被放到了屏風外頭, 搖曳的燭光被擋住了大半, 卻也令營房內不至昏暗。
“嘶……”喻君酌想翻身起來,不慎扯痛了傷處,疼得又躺了回去。他活動了一下手腳,發覺全身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一般, 沒有一處還聽他使喚。
意識漸漸回籠,昨夜的零星記憶也逐一浮現……
喻君酌記起了自己是如何喝了剛買回來的花酒, 但后來的許多事情他便記不完全了, 只依稀想起自己哭得很厲害,被周遠洄一次又一次得變換著姿勢……
最難為情的是, 有幾次周遠洄都結束了,他還摟著男人的脖子說難受。周遠洄每每聽到他這么說, 便會抱著人親一會兒, 重新開始下一次。
簡直是……沒羞沒臊。
喻君酌甚至不想承認昨晚那個人是自己。
“醒了?”男人的聲音自屏風外響起。喻君酌轉頭看去, 便見周遠洄大步走了過來, 立在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喻君酌臉唰得一下紅了,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人。
周遠洄又恢復了那副略顯冷淡的神情,身上裹著漆黑的武服, 全然沒了昨夜那強勢的模樣。
“頭還疼嗎?”周遠洄伸手在他額頭貼了一下。
“不,不疼了。”喻君酌開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周遠洄去弄了水來,親自給他擦了臉和手,又伺候著他漱口、穿衣。喻君酌有些不自在,但身上實在沒力氣,只能任由對方擺弄。
“餓不餓?”周遠洄問。
“嗯,有點。”
他不是有點餓,他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周遠洄應該是提前打過招呼,讓人弄好了粥,這會兒稍微一熱便被送了過來。喻君酌本想起來用飯,下床時雙腿一軟,險些摔在地上。
“別亂動。”周遠洄把人攬住,打橫抱起來放到了桌邊的椅子上。
喻君酌坐下時壓到傷處,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疼?”周遠洄問。
“還好。”喻君酌嘴上不好意思承認,聲音卻有些發顫。
周遠洄便去取了個軟墊來,給他墊在椅子上,這才讓他好受了些。
桌上只有粥,過于清淡了。
但喻君酌實在太餓,一口氣就喝了大半碗。
周遠洄一直坐在旁邊盯著他看,也不開口說話,神情則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喻君酌幾次想開口,但撞上男人沒什么溫度的視線,話便憋了回去。他有點不明白,為什么昨晚兩人發生了那么親密的事情,但一覺醒來周遠洄卻對自己這么冷淡?
這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飽了嗎?”周遠洄等他喝完一碗粥,問道。
“嗯。”喻君酌沒太吃飽,但這會兒也沒什么胃口了。
周遠洄伸手幫他抹了抹唇角沾著的粥漬,而后俯身把人抱起來,又放回了榻上。
“翻過去,我再檢查一下。”周遠洄說。
“檢查……檢查什么?”喻君酌問。
“檢查你身上的傷。”周遠洄也不與他打商量,直接上手把人翻過來,一把剝掉了他褲子。喻君酌大窘,奈何實在沒力氣,不等他抗議,周遠洄已經沾了藥膏開始幫他抹藥。
冰涼的觸感令他身體不由一縮,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周遠洄怎么能這么對他?
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太過分了!
“還難受嗎?”周遠洄手指輕輕按了按。
“唔!你……”喻君酌悶哼了一聲,差點又哭了。
“疼?”
“不……”
喻君酌扯過被子把自己裹上,埋著腦袋不太想人了。
周遠洄在榻邊坐了半晌,最終忍住了什么都沒說。
他從昨晚得知喻君酌喝了花酒,便悶了一肚子氣。偏偏人被折騰成這樣,他又不舍得說什么重話,只能先忍著。
此事不能輕易過去。
他必須得好好讓人長個教訓!
周遠洄沒打算讓事情稀里糊涂揭過,哪怕喻君酌這會兒看著可憐巴巴,他也很心軟。
他太了解喻君酌了,少年看著乖順,實則主意比誰都大。昨夜之事若他不計較,將來誰知道這祖宗還會干出什么荒唐事來?
所以周遠洄下定了決心,這次必須嚴肅對待。
可憐喻君酌到現在為止都沒意識到自己昨夜的舉動,捅出了多大的簍子。他只覺得委屈,不明白為什么淮王殿下一覺醒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明明昨天晚上抱著他時那么親近,今日軟話都不愿說一句。
難道果然應了那句話?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周遠洄不哄人,卻也沒有離開,一直在屋里守著。
喻君酌想起了什么,悶聲問他:“榕兒呢?”
“榕兒還沒回來。”周遠洄道。
喻君酌一怔,轉過頭看向他。
“過兩日就回來了。”周遠洄怕他擔心,解釋道:“我見榕兒和他的外祖母相處得不錯,就想著讓他們多待兩日。她……她長得很像榕兒的娘親。”
周榕的外祖母,長得很像他的娘親。
所以,周遠洄見到對方時,是不是也想起了過去?
“我想出去走走。”喻君酌說。
“天都黑了,想去哪兒?”
“不知道,屋里悶得慌。”喻君酌說話時啞得厲害,估計是昨晚哭太狠了。周遠洄聽著他的聲音心疼不已,險些忍不住便放軟了態度。
但幾經掙扎以后,淮王殿下還是控制住了情緒。
“我抱你出去。”周遠洄說。
“不用,我自己能走。”
喻君酌像是在置氣,也不讓人扶,自己勉強從床上下來。他站著時,雙腿止不住打顫,幾乎無法站直。身體上的疲憊感在那一刻鋪天蓋地襲來,令他不禁有些氣惱。
“還要逞強嗎?”周遠洄問。
喻君酌沒說話,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擅自決定,今天都不會再主動和周遠洄說話了。哪怕對方主動說話,他也不會搭。
他生氣了。
明明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周遠洄,那家伙竟然這么對他,簡直豈有此。
然而喻君酌這悶氣沒生多久,便有人送了熬好的藥過來。周遠洄嘗了藥的溫度后,便把人扶起來要喂他。
“我不喝。”喻君酌抿著唇不配和。
“沒同你商量。”周遠洄不容置喙。
于是,淮王殿下就那么含了一大口藥,捏著喻君酌的下巴便渡了過來。
“唔……”喻君酌一臉震驚,卻不得不被迫把苦藥咽下去。周遠洄就這么強逼著他,幾口便把一碗藥喂完了。
“你怎么能這樣?”喻君酌抗議。
“怎么不能?”周遠洄在旁邊的小碗里不知又含了一口什么,再次渡了過來。
這次是甜的。
喻君酌咂了一下嘴,表情十分復雜。
“你自作主張給自己灌花酒時,可沒與本王打過商量。”周遠洄沉聲道。
“我……”喻君酌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么解釋。
“沒什么想說的?”周遠洄問。
喻君酌垂眸不做聲,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難道說自己害怕,想借著花酒給自己壯膽?
這未免太丟人了些……
“睡覺吧。”周遠洄不想在這個當口教訓人。
不舍得,也狠不下心來。
喻君酌扯過被子把自己蓋住,心中委屈又煩悶。
他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很傻的事。
這件傻事好像還被淮王抓住了把柄。
周遠洄一直守著人,直到喻君酌睡熟了,才起身出了營房。
這一天一夜里,除了周遠洄之外,還有個人一直提心吊膽,那就是譚硯邦。
為了方便周遠洄出氣,譚硯邦今日都沒敢走遠,一直候在營房外待命。直到那會兒周遠洄讓人傳粥時,他才松了口氣,知道王妃應該是醒了。
“王爺。”看到周遠洄從營房里出來,譚硯邦便迎了上去,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找兩柄長槍來。”周遠洄說。
譚硯邦:……
王爺不會想刺死他吧?
譚硯邦不敢怠慢,忙去找了兩柄長槍。周遠洄接過一柄,毫無預兆便朝他刺了過去。譚硯邦閃身避過,持著另一柄長槍格擋。
就這樣,兩人在營房前便打了起來。
營中弟兄許久沒見過淮王殿下動手,紛紛趕來看熱鬧。只有譚硯邦汗流浹背,一邊避開對方凌厲的攻勢,一邊努力讓自己別太狼狽。
周遠洄憋了一肚子氣,招招致命。
譚硯邦人沒事,但武服被自家王爺挑破了十幾個窟窿。
直到譚硯邦實在撐不住,手里的長槍被挑飛,周遠洄才收勢。
“王爺,屬下是真不成了,要殺要剮王爺請便吧。”譚硯邦癱倒在地。
“本王信任你,才把王妃托付給你。但你第一日讓他中了毒,第二日讓他去買花酒……幸好昨夜他只喝了一壇。”否則,那后果周遠洄自己都不敢想。
“王爺,屬下不明白。王妃既然無礙,喝點花酒助助興也不是壞事啊。”譚硯邦想不通王爺為何發這么大的火,恨不得要了他的命似的。
“你懂個屁。”
周遠洄打了一場,戾氣散了大半。
他坐在營房前的石階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若你將來成了親,發現你的妻子竟然要……”要靠著喝花酒助興才肯與自己圓房。這種事情落在誰的身上,只怕都笑不出來。
周遠洄不愿把兩人房中的事情朝旁人說,只能自己消化這情緒。
“王爺,屬下是不太懂。”譚硯邦為了竭力洗脫自己的“罪責”,又想到了一個能為自己分擔火力的人,“屬下忽然想起一事,忘了同王爺說。”
“何事?”周遠洄看向他。
“那日在寨子里時,王妃曾朝侯先生請教過問題。只是當時屬下并未聽完,不知道侯先生具體說了什么,也不知王妃隔日去買花酒,是否與此事有關。”
譚硯邦一邊說著,一邊在心里祈求侯先生的原諒。此事真不怪他不仗義,實在是他還要在王爺身邊待很久,這鍋他不想一個人背。
這夜,喻君酌又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絲毫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他就被祁豐的聲音吵醒了。
聲音是從外頭傳進來的,似乎是祁豐和譚硯邦在爭執什么。
喻君酌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周遠洄的身影,便穿上衣服起來了。
他身上昨夜應該又被上過藥,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只要走路時動作慢一點,幾乎不會感覺到疼,只稍稍有些不舒服。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他腿也不像先前那么打顫了,只是腰還有些酸疼。
“怎么回事?”喻君酌從營房里探出顆腦袋問道。
“君酌,你看這人,竟然攔著不讓我見你,我還以為你怎么了呢?”祁豐一見了他便告狀。
譚硯邦訕訕一笑,朝他行了個禮。
“王爺……”喻君酌想問問周遠洄,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
“王爺去辦事了,很快就回來。”譚硯邦道。
周遠洄大概沒料到喻君酌會醒得這么早,所以天不亮就出了營。
“這回不攔著我了吧?”祁豐瞥了譚硯邦一眼,推著喻君酌進了屋。
“嘶,你別動手。”喻君酌躲了一下,方才被祁豐推著走得太快,身上有些不舒服。
“你受傷了?聲音怎么這么啞?”祁豐問。
“沒有。”喻君酌當然不會承認,轉移話題道:“一大早你們吵什么呢?”
“我來是找你幫忙的。”祁豐去關上了門,生怕別人偷聽,還壓低了聲音:“周遠珩昨夜跟我一起在城里惹了事,被官府的人給扣了。”
“什么?”喻君酌大驚:“三殿下被人扣了?”
“噓,你小點聲,別讓姓譚的聽到。”祁豐提醒道:“周遠珩說此事若是讓王爺知道,肯定要教訓他,所以想讓我來找你,看看能不能瞞著王爺,私下把他給救出來。”
“他人在哪兒?”
“在同洲府的大牢里呢。”
喻君酌:……
這倆人是真能惹事兒啊。
周遠珩可是三殿下,他要是在同洲出了什么事情,誰能擔得起責任?
“走吧,別耽擱了。”喻君酌找了件披風披上,當即便出了營房。
“王妃要去哪兒?”譚硯邦忙問。
“我表弟去哪兒,還得朝你匯報呢?”祁豐搶先開口。他知道譚硯邦是周遠洄的人,只要譚硯邦知道了此事,就不可能瞞得住周遠洄。
“自然不必。”譚硯邦并未與他爭辯,而是果斷選擇了跟在喻君酌身后。今日他可是絲毫不敢馬虎,生怕再出了紕漏,令他在王爺面前本就不多的信任雪上加霜。
祁豐見他跟著,想要阻攔,喻君酌卻示意無妨。
“君酌?”祁豐朝他擠眉弄眼。
喻君酌卻道:“不帶著譚將軍,我如何幫你救人?”
“救人?”譚硯邦問。
“你……”祁豐湊到喻君酌耳邊:“你不是有赤金令嗎?”
“沒關系,譚將軍很可靠,讓他跟著吧,他會替我們保密的。”喻君酌顯然還沒想到花酒的事情是誰告的密。
譚硯邦聽了這話心虛不已,耳朵都臊得通紅。
喻君酌上馬車時,又扯動了傷處,疼得直皺眉。但他不想讓祁豐覺察到什么,都沒好意思要個軟墊,就那么強撐著坐到了硬邦邦的馬車上。
“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些。”馬車上,喻君酌問祁豐。
“昨夜我和殿下一道歇在了城里的客棧,晚上睡不著就在城里瞎溜達,后來遇到一伙流.氓,朝商鋪里收月錢。那商鋪本來鋪面就不大,看著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銀子,他們竟然要收五十兩。”祁豐一臉不忿:“我和殿下看不過眼,就動了手,沒想到把人打傷了。”
“那怎么只抓了三殿下一個?”
“那伙收月錢的人和官府勾結,同洲府的人判我們賠銀子,不然就讓坐牢。”祁豐道:“殿下主動說要留下,讓我回來取銀子。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想教訓教訓他們。”
喻君酌嘆了口氣,一個頭兩個大。
“你沒跟官府的人說你們的身份嗎?”
“殿下不讓我說,他說想趁機去看看同洲府的大牢里關了多少無辜之人。而且他也怕說了以后,官府的人找王爺核實,到時候王爺定要斥責他。”
畢竟成郡王當時硬要跟著他們時保證過,說不會添亂子。
馬車直奔同洲府衙門。
喻君酌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畢竟牽扯到成郡王。所以他親自下了馬車,只說自己是商會的人,求見同洲府的知州。
誰知守門的差役瞥了他一眼,壓根不將人放在眼里,竟是連通報也懶得通報,只問他銀子帶了嗎?
“自然是帶了。”喻君酌道。
“等著吧。”那差役這才不緊不慢地進去。
譚硯邦在一旁看著,臉色極為難看,若非喻君酌有言在先,他早就上前動手了。
幾人在門外候了許久,喻君酌本就沒徹底恢復,站了一會兒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王妃,要不別跟他們客氣了。”譚硯邦道。
“先把殿下贖出來,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說。”
喻君酌現在沒心情同他們掰扯,只想著趕緊把人弄出來,免得出什么意外。
誰知他們又等了近一刻鐘,通報的差役才從里頭出來。
“把銀子給我吧。”那差役開口。
“你!”祁豐氣不打一出來,卻被喻君酌攔住了。
“這是五百兩的銀票。”喻君酌示意祁豐交錢。
祁豐不情不愿地把銀票掏出來,遞給了那個差役。
“漲價了,一千兩。”差役說。
“你別太過分了。”祁豐怒道。
“給他。”喻君酌說。
祁豐聞言又取出五百兩遞過去。
“還是不夠。”那差役大概沒見過這么肥的羊,想再多宰一刀。
喻君酌把祁豐手里的銀票都拿過去,遞到了對方手里。
祁豐一臉震驚,他找喻君酌來是給自己撐腰的,可不是往外砸錢的。但那差役看到手里那沓足足三千多兩的銀票時,卻有些慌了。
這銀子要的太容易,不是個好兆頭。
“你,你等著。”差役匆匆跑了進去。
喻君酌累得腿軟,沒心思繼續迂回,轉身先上了馬車。
他是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想等著之后身體恢復了再算賬,但府衙里這幫人太不識趣。
片刻后,差役再次出來,依舊沒把人帶出來。
“譚將軍,你跟他說若是半柱香的時間不把人放出來,就讓他們的知州大人親自把人送到大營里去。”喻君酌冷聲道。
譚硯邦聞言掏出了自己的令牌,舉到了那個差役面前。
片刻后,同洲府里出來了兩個人,這兩人看著比差役管事多一些,但肯定也不是太要緊的人。喻君酌在馬車里坐得屁.股痛,一動也不想動,于是并未下去,只挑開車簾問了句:“人呢?”
“敢問這位公子可是南境大營的哪位將軍?”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賠著笑問。
“半柱香已經過了一半。”喻君酌開口。
“公子何不下了馬車,進來敘話?”那人又問。
“譚將軍,時辰到了,咱們便回營。”喻君酌說。
“是。”譚硯邦忙道。
一旁那兩人對視了一眼,表情登時大變。
馬車里的少年稱呼這人譚將軍,南境大營姓譚的將軍他們只知道一位,那就是淮王殿下身邊的那位左膀右臂譚硯邦。這位譚將軍在營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能吩咐他的估計只有淮王殿下。
但譚將軍對這少年竟如此恭敬……
“敢問公子如何稱呼?”那人又問。
“放肆,公子的名諱豈是爾等能隨便打聽的?”
兩人聞言心中登時有了猜測。傳聞淮王殿下帶著淮王妃來了南境,這少年看著俊美出塵,氣勢迫人,還能隨意吩咐淮王麾下的將軍。
少年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兩人見喻君酌不下馬車,且連話都不愿多說,當即面如土色。
整個同洲誰不知道淮王妃的地位?
今日他們竟勞動王妃親自上門要人,只怕是大禍臨頭了。
“公子息怒,此間定是有什么誤會。”那人朝著馬車一揖。
“譚將軍,走吧。”喻君酌冷聲道。
少年聲音沙啞,無端多了幾分駭人的氣勢,令同洲府的人聽了更覺慌張。
“人立刻便放,立刻,立刻。”其中一人屁滾尿流地奔進府內。
不過片刻,成郡王便被人領了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堆著急忙慌的人。
“他們打你了嗎?”喻君酌問成郡王。
“嫂嫂!”成郡王在牢里關了一宿,見到喻君酌便開始告狀:“他們不給我吃不給我喝,住的地方還有蟑螂,那蟑螂還會飛,個頭比棗子都大,嚇死我了。”
喻君酌示意他上車,成郡王當即拉著祁豐的手借力,上了馬車。
“公子,公子留步。”同洲府的人這會兒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那態度與方才晾著人不睬時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殷勤地湊到馬車前,賠著笑道:“公子難得大駕,不如留下喝杯茶,下官定當親自給公子和這位小哥陪不是,別留下什么誤會才是。”
“譚將軍,走。”喻君酌不耐煩道。
若是換了他心情好的時候,或許愿意再周旋幾句。
但今日他實在太難受了,一肚子火沒處撒,定要叫這幫人提心吊膽幾日再說。
“讓開。”譚硯邦冷冷開口。
眾人當即后退幾步,不敢再攔馬車。
譚硯邦翻身上馬,護在馬車旁邊,唇角揚起了一點幾不可察的笑意。
他總算為王爺找到新的出氣筒了。
這回他可要好好謝謝同洲府這幫草包!
第66章 本王何時哄過你?……
喻君酌的馬車一走, 同洲府的人便炸了鍋。
他們在同洲山高皇帝遠,雖說南境大營離同洲很近,但淮王殿下這些年素來不會軍務之外的事情, 從未與同洲府有過任何牽扯。
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有恃無恐。
誰能想到一夕間, 竟是惹到了淮王妃。
“幸好抓進去的不是王妃。”一人開口道。
“不是王妃只怕也不是好惹的,換了尋常人,王妃會親自跑一趟來贖人嗎?”知州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備禮, 本官親自去一趟南境大營。”
既然惹了淮王妃, 這會兒他只能想法子把后果降到最低。自己主動登門請罪,總比淮王找上門要好一些吧?
馬車上。
成郡王絮絮叨叨細數著自己在大牢里的見聞。
“這同洲府當真是欺男霸女,牢里關著的就沒幾個是正經犯了律例的,都是得罪了官府和惡霸無處申冤, 才被關了進去。”成郡王自幼在京城長大,不識人間疾苦。
這次莫名被下了獄, 才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姓的無奈。
“我皇兄在京城日日操勞, 我二哥在前線浴血奮戰,同洲府這幫食君之祿的廢物, 卻干著欺上瞞下的勾當,不為百姓做主, 只認錢財。”成郡王憤憤不平。
“這就叫山高皇帝遠。”祁豐說。
“今日所見, 我定要寫封折子, 讓人遞到皇兄面前。”
喻君酌看著少年這副模樣, 心道這次帶著他出來,倒也不算枉費。只盼著成郡王將來回京后,能真的擔起自己的責任, 別再整日游手好閑。
畢竟,他多替皇帝分擔一些,周遠洄就能少擔一點。
馬車回到大營時,周遠洄正一身戾氣。
若他們再晚回半刻,淮王殿下定然就沖出去找人了。
“一大早就讓人往外跑?”周遠洄瞪了譚硯邦一眼。
“王爺莫要動氣,此事請容屬下稟告。”
不等譚硯邦開口,成郡王和祁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喻君酌落在最后,那動作尚不利索,周遠洄見狀主動上前把人抱了下來。
“去哪兒了?”周遠洄問。
“進城逛逛。”喻君酌道。
“王爺……”譚硯邦正要開口,被周遠洄抬手打斷了。
“一會兒再說。”周遠洄并未會眾人,而是半攬半抱地將喻君酌帶到了營房內,還順手關了門。
成郡王和祁豐探頭探腦,想跟進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又緊張。
“先去吃口飯,餓死我了。”成郡王看向譚硯邦:“一會兒你別朝我二哥告狀。”
“呵呵。”譚硯邦尷尬一笑,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營房內。
喻君酌被按到了軟榻上,動彈不得。
周遠洄看起來像一只暴躁的野獸,眼底帶著戾氣,動作卻十分溫柔。
“傷好了嗎?就進城。”周遠洄語氣低沉,壓迫感十足。
“好了。”喻君酌悶聲道,聽起來像是在賭氣。
“好了,那本王檢查一下。”周遠洄說著把人按在腿上,伸手就要去扯喻君酌的褲子。
“你干什么?”喻君酌氣惱不已,掙脫不開,索性在周遠洄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周遠洄吃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卻沒把人放開。
“委屈了?”他問。
“松開我。”
喻君酌掙扎著起身,一副不太想人的架勢。
“你喝花酒不是為了同我圓房,而是覺得這樣可以治我的瘋癲之癥?”
“你……誰說的?”喻君酌看向他。
不用問,這話只能是侯先生說的。
周遠洄今日天還不亮就出發去了寨子里一趟,找侯先生把事情問了個清楚。
“那晚本王很生氣,你知不知道?”
“氣什么?”
喻君酌不解,周遠洄有什么好生氣的?該生氣的人,難道不是自己嗎?
“你說本王為何生氣?”周遠洄強迫他看向自己,認真地道:“哪個做夫君的會為了這種事情高興?自己的妻子不愿和自己圓房,竟要通過花酒助興才行。”
“我不是……”
“你不是,你是為了給本王治病。”周遠洄道:“有什么區別呢?”
喻君酌看向他,一時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本王是真的很想同你親近,從很久以前就是,甚至在淮郡尚未回京之時就想。但你那個時候身子不好,年紀也小,我就想著再等等……”周遠洄語氣極為認真,“但本王再怎么想,也從未想過逼迫你,更不愿看你這般委屈勉強。”
喻君酌擰了擰眉,他沒覺得和周遠洄圓房一事有多委屈,他只是怕疼,怕自己會忍不住抗拒。
“本王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你為何就不懂呢?”
“我沒有……”喻君酌說。
“沒有什么?”周遠洄盯著他,眸色幽深:“沒有喝酒讓自己失了神智嗎?”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喻君酌被男人身上的壓迫感逼得不自在,起身想回避,卻被周遠洄牢牢禁錮住,不給他脫身的機會。
“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清楚,哪兒也不許去。”
“你……”喻君酌掙脫不了,越發氣惱:“我是擔心你的病,可也不全是為了這個呀,若是如你所言,生病的換成祁豐,換成三殿下,換成旁的什么人,難道我也會喝了花酒去和他們圓房不成?”
周遠洄瞠目結舌,竟是被問住了。
“明明就不是你說的那樣,你故意曲解我!”
喻君酌抿著唇,別過視線不看他了。
周遠洄從少年的話里聽出了些別的意味。他一直以來在意的不過是喻君酌不肯與他親近,但如今想來,對方愿意為了他走到這一步,不正說明在意他嗎?
想通了次節,周遠洄心中豁然開朗。
“喻君酌……”周遠洄扶著少年后頸,兩人鼻尖相抵,呼吸可聞:“這件事情過去了,還有另一件事情,本王要同你算賬。”
“算什么帳?”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幾乎不能思考。
“你自作主張,不同本王商量,私自喝了一壺花酒。”周遠洄道:“你知不知道那種酒里加的東西是有毒的?若本王回來的再晚一些,或者你再多喝一點,你知道會如何嗎?”
喻君酌前頭還直氣壯,這會兒是真心虛了。
“所以此事必須讓你長個教訓,免得下次你還敢胡來。”
“什么意思?”喻君酌問,他長得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都兩天了,他屁.股還疼呢。
“意思就是,要狠狠得罰你,讓你記住。”
“怎么罰?”喻君酌不解:“要打我嗎?”
周遠洄含住他的唇,在他飽滿柔軟的唇珠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喻君酌緊張地攥住周遠洄的衣襟,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對方把他的嘴巴再咬破了。
“你不是喜歡給本王治病嗎?等你傷好了,每晚都讓你治,治上一個月,一日都不落下。”周遠洄說。
喻君酌:……
一個月,一日都不落下?
周遠洄是想殺了他吧?
這人能一夜都不停,若是連續一個月,他豈不是連覺都不能睡了?
喻君酌今日醒得太早,用過飯后又補了一覺。
周遠洄半哄半強迫地又給他上了一次藥,才作罷。
趁著喻君酌睡覺的時候,周遠洄找來譚硯邦,把今日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譚硯邦難得有了發揮的機會,添油加醋把同洲府的人如何冷落王妃,如何讓王妃在外頭等著,又如何態度囂張目中無人,都朝周遠洄告了狀。
周遠洄這兩日本就心疼得不行,一聽說同洲府的人竟然讓喻君酌等了那么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挑了一柄長槍,喚來了自己的馬,便要去同洲府教訓人。
然而沒等他離開大營,同洲府的人就來負荊請罪了。
這幫人倒是識趣,也豁得出去,是真的負了荊條來的。為首的那人應該是同洲府的知州,身后跟著四五個人,譚硯邦認出其中一個是看門的衙差,另外幾個都有些眼熟。
如今正值三月,南境雖不算太冷,卻也尚有寒意。幾人就這么赤著膊,背上背著荊條,各個都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凍得。
“王爺,您動手還是屬下來?”譚硯邦問。
周遠洄眸光凌厲,想了想開口道:“讓他們在大營外候著。”
既然他們讓喻君酌候了那么久,今日便也讓他們候著。
“王爺。”譚硯邦傳完了話回來,遞給了周遠洄一封文書,開口道:“這同洲府的知州挺會辦事,把三殿下一事涉及的人員都處置了,還呈上來了一份同洲府的改革方案,說是以后不會再出現有地痞惡霸朝商鋪收月錢一事。”
不得不說,此人確實機靈。雖然不知道成郡王的身份,但還是把事情處干凈,并拿出了改革的態度。這樣一來,起碼明面上是治標又治本。
“身為地方官,把治下管好本就是分內之事,他如今還想邀功不成?”周遠洄將手里的文書隨便一扔,沉聲道:“讓他們繼續候著吧。”
“是。”譚硯邦領命。
于是,來負荊請罪的幾人,就那么赤.膊在大營門外候了整整一日。若是武人這么站上一日還好,頂多就是累點。但同洲府這幫人平日里大魚大肉慣了,沒吃過什么苦頭,這么站著不吃不喝,人很快就撐不住了。
到了黃昏時,已經有人暈倒了。
“讓他們回去吧,七日之內拿一個更像樣的章程出來,不止是商鋪強收月錢一事,還有另外幾件事。”周遠洄說。
“哪幾件事?”譚硯邦不解。
他記得王爺從來不管這些事,怎么會知道的比自己還多?
“讓他們自己想。”
“哦,屬下明白了。”
譚硯邦恍然大悟。
他家王爺這是趁機想整治一下同洲府,所以直接把問題拋了回去。這樣一來,同洲府的人就會自查自糾,生怕漏掉了問題被淮王抓住把柄。
而周遠洄只輕飄飄一句話,就夠這幫人提心吊膽一陣子了。
淮王殿下深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沒打算斷了他們的筋骨,是以把選擇權放到了同洲府的手里。不過以他的威懾力,只這么一個威脅,也足夠使同洲的情況大為改善。
至于此后的事情,上書給皇帝,由對方定奪便是。
喻君酌直到當夜才聽說了此事。
“站了一整日?”
“本來想讓他們站三天三夜,后來想了想人死在大營門口,太晦氣了。”
喻君酌怔怔看著周遠洄,似是在判斷對方這話是不是玩笑。
“怎么,又在擔心本王發瘋?”周遠洄問。
“王爺……覺得有用嗎?”
周遠洄反應了半晌,才明白他問的是什么。
“有用的。”周遠洄這會兒氣早已消了,抱著人時語氣溫柔:“若是換了從前,本王定然會提著長槍,讓他們血濺當場。但那晚與你圓了房,本王戾氣消減不少,也就不想殺人了。”
喻君酌滿臉狐疑,感覺對方在扯謊。
得益于周遠洄頻繁的給他上藥,喻君酌的傷恢復得很快,這日一早再起來時已經沒什么感覺了。不僅傷口不疼了,身上的酸痛也不那么明顯了。
“榕兒今日還不回來嗎?”早飯時,喻君酌問。
“一大早傳了消息過來,說南紹太妃昨夜薨逝了。”周遠洄道。
喻君酌有些愣怔,一時沒太明白南紹太妃薨逝和周榕回不回來有什么關系?
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這位南紹太妃,不會就是周榕的外祖母吧?
若是尋常人家,怎么能在南紹千里迢迢把訊息送到宮里?若是尋常人家,又怎么會和周遠洄扯上關系?甚至還交換了一個左將軍在營中當人質。
“榕兒竟是南紹太妃的外孫?”喻君酌問。
“嗯。”周遠洄并未再隱瞞他。
喻君酌心道,難怪周遠洄和南紹皇帝交好,算起來淮王殿下應該是南紹皇帝的大舅哥吧?
“你從前都沒跟我說過,我還以為榕兒的母親只是……”
“以為他母親是巫女?”周遠洄失笑。
這么說來,周榕的母親很可能是個郡主。若對方沒有過世,說不定兩國會就此結下姻親,和談就更順成章了。
“你想不想聽聽當年的事情?”周遠洄問。
“我……”喻君酌有些猶豫。
他其實挺好奇的,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想到這段往事包含著周遠洄和另一個女人的感情,他便不太想知道了。
一個人能和另一個人生下孩子,必定不會是普通的情感。難道他要聽周遠洄講述當初和南紹郡主的愛情故事?
算了吧。
喻君酌不是很想聽。
至少現在不太想聽。
“帶你去個地方。”周遠洄起身去取了披風來,讓譚硯邦準備了馬車。
“去哪兒?”喻君酌問他。
“帶你去榕兒出生的地方看看。”
“我……”
喻君酌不太想去,但周遠洄并未給他拒絕的余地,已經幫他穿好了披風。
無奈,他只能跟著對方上了馬車。
馬車走了近兩個時辰,停在了一個寨子里。
這寨子與侯先生所在的那個很像,單看外表看不出太多差異。
“這邊的寨子里,十來歲以上的人,都知道一個故事。”周遠洄拉著喻君酌的手走上石階,開口道:“當時,南境大營里有個將軍受了重傷,營中的軍醫治不好,便送到了這邊,請寨子里的醫女代為照料。”
“醫女醫術不錯,且頗為細心,竟是真把將軍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將軍傷得太重,在寨子里足足養了近兩個月才恢復。他生得英俊,那醫女也長得美麗,兩人日久生情便相愛了。”
喻君酌也不說話,只安靜聽著。
周遠洄繼續道:“他們在寨子里辦了簡單的婚禮。”
“成婚了?”喻君酌腳步一頓。
“是的,他們成婚了。”周遠洄拉著喻君酌走到一處石階旁,把自己的披風折起來放到石階上,讓喻君酌坐在上頭,“不久后醫女有了身孕,數月后誕下一個男孩。”
“是榕兒?”
“嗯,榕兒出生后不久,南紹刺客在寨子里放了一把火。”
喻君酌心口一跳,一時有些傷懷。
但不知為何,周遠洄說這些往事時,顯得格外冷靜。
“這是寨子里流傳的故事,但事實有一些差異。”
“還有另一個故事?”喻君酌問。
周遠洄嘆了口氣,又道:“譚硯邦從前并不是我的副將,我的副將另有其人,名叫周慶。營中有規矩,戰時不得和駐地的女子成婚。但周慶卻因著一個女子,不惜觸犯軍規,甚至還生下了孩子。后來他的妻子臨死前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個普通的醫女,而是隱姓埋名的南紹郡主。”
“南紹皇族那幾年斗得挺厲害,不知怎么的就牽扯到了郡主。”周遠洄嘆了口氣:“郡主隱居多年,最后還是沒能躲過一劫,被刺客找到了。她不想成為皇族斗爭的人質,也不想把孩子和丈夫裹進去,便自戕而死,并放了一把火……”
“然后呢?”喻君酌問。
“周慶把剛滿月的孩子帶回了大營,不久后他自請做先鋒將軍,死在了戰場上。”周遠洄看向喻君酌:“你若是記性好,應該會記得歸月閣里,有一個排位,是周慶的。”
喻君酌怔怔看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是榕兒的……父親?”
“是。”周遠洄道。
“榕兒不是你親生的?”
“我從未說過他是我親生的。”周遠洄無奈一笑:“我朝你說過許多次,我不喜歡女子,你都沒聽進去。”
喻君酌:……
這能怪他嗎?
全京城都以為周榕是淮王的親兒子,他好端端怎么可能去質疑這個?
“榕兒并非是跟了本王的姓,而是跟了他親生父親的姓。”
“你從前怎么……不告訴我這些?”喻君酌問他。
周遠洄忍不住嘆了口氣,語帶幽怨:“原是想過要說的,后來總希望你能問,但你自始至終也沒問過。本王甚至找了由頭起過好幾次話茬,你每次都不追問,好似壓根不在乎這件事。”
“我怎么可能會問這個?”
“怎么不能問,難道你不在乎本王的過去?”
他當然在乎。
但他以為問了以后會聽到一段淮王過去的風流韻事。
若早知道周榕不是周遠洄親生的,他肯定會問的。
“今日你怎么忽然告訴我了?”
“怕你吃味,又不說出來悶在心里。”
周遠洄想看喻君酌為他吃味,又舍不得對方胡思亂想。
“你在意過嗎?”周遠洄問。
“我……”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有點。”
周遠洄聽到他這答案,心里總算平衡了些。
“當初把榕兒帶回去時,我便想先放在府里養著。怕旁人議論他的身世,才對外說他是本王的兒子。”周遠洄攥住喻君酌的手,拇指輕輕在對方手背摩挲著,動作滿是依戀:“后來與你成了婚,本王認定了要同你在一起,想著將來也不會有別的子嗣了,便讓陛下封了他做世子。”
喻君酌回想了一下,周榕封世子,是自己去淮郡之前。
那個時候他們還沒見過面呢,周遠洄就認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你這是什么表情?”周遠洄不解。
“沒什么,王爺說的這些話,不會都是哄我的吧?”
“本王何時哄過你?”
“你方才說是認定了要與我在一起,才讓陛下封了榕兒當世子。”
“那是自然。”
“那個時候,王爺都不認識我。”
周遠洄:……
“還是說,王爺當時只是認定了要與淮王妃在一起,那個人是誰,認不認識都不重要?”
“不是,本王……”周遠洄眸色微閃,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第67章 你方才在叫誰的名字?……
喻君酌見周遠洄半晌沒有言語, 遂收回了視線。
他沒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尋根究底,也沒指望周遠洄真的能在未見面之前,就做出與他攜手一生的準備。所以他認定了對方這話不過是為了哄他高興, 隨口亂說的。
“彼時本王雖未見過你,卻聽說了你做過的許多事情。”周遠洄道。
“京城的事情, 還能傳到淮郡?”喻君酌問。
周遠洄一挑眉,“本王在府中的暗衛,每日都會將府中的動態和京城的新鮮事寫成條子快馬加鞭送到淮郡, 日日如此。那條子事無巨細, 大到陛下在早朝上下過的旨意, 小到王府中的人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都會一一呈報到本王面前。”
喻君酌聞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你想不想聽聽本王都知道什么?”周遠洄問。
“我……”喻君酌不太想知道,他現在有點慌。
周遠洄卻不等他回答, 兀自道:“本王聽說你嫁進王府之前,曾去過王府, 說本王給你托了夢。此事不假吧?”
“唔。”喻君酌不敢看他。
“后來你是如何在御前慷慨激昂, 又是如何嫁入王府,本王都一清二楚。”周遠洄看向他, 眸光幽深且灼人:“包括你是如何請了話本先生為我洗清污名,又是如何在我的喪儀上哭得幾近昏厥, 我都知曉。”
喻君酌:……
這么細節的事情都知道, 那他和原州一起去花樓, 甚至……
周遠洄是不是都知道?
“王妃, 如今你信了嗎?”周遠洄問。
“我信了。”喻君酌心虛萬分。
他很想問問周遠洄還知道什么,但又不敢開口,生怕事情說破反倒沒了余地。
“這里有一顆好大的榕樹。”喻君酌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 起身走到不遠處的一顆大榕樹下,伸開胳膊丈量了一下,“這棵樹咱們兩個人都圍不住。”
“榕兒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周遠洄說。
“改日要不要帶他來此地看看?”喻君酌問。
他們在南境未必會待很久,下次再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周榕如今還小,這些事情可以等他長大一些再告訴他,但帶他來出生的地方看看,應該是可以的。
周遠洄對此并未表示反對。
當日,兩人又在寨子里逗留了片刻,才返回大營。
回到大營后,喻君酌第一件事便是問周榕回來了沒。得知周榕尚未被送回,他心中頗為不安。
“不是說南紹太妃已經過世了嗎?總不能讓榕兒參加完喪儀再回來吧?”喻君酌擰眉道:“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若是硬要他參加喪儀,以什么身份呢?”
周遠洄看出了他的焦慮,攥住他的手捏了捏,安撫道:“放心吧。”
“他們不會霸占著榕兒不還給咱們了吧?”喻君酌問。
“南紹人沒有那么大的膽子。”
“榕兒畢竟是郡主的血脈,我擔心……”
若周榕的親生母親尚在人世,小家伙回到對方身邊也就罷了。如今郡主和太妃都已薨逝,周榕又有一半的大渝血統,在南紹皇室中無人庇佑,必定不會活得太輕松。
喻君酌這么一想,心中越發忐忑。
“相信本王,榕兒不會有事的。”周遠洄開口道:“南紹人一直都以為周榕是我的血脈,除非他們選擇在新帝剛登基不久就與咱們再次開戰,否則不敢對榕兒怎么樣。”
周榕真正的身世,知道的人很少。
當初周慶養病的那個寨子,周遠洄也曾住過。別說營中的弟兄們了,就連寨子里的人也未必分得清,只知道和醫女成婚的是個姓周的將軍,長得高大英武。
所以哪怕南紹人調查過此事,多半也會認定周榕的父親就是周遠洄。若非如此,淮王殿下為何會將他封為世子?
道是這么說。
但喻君酌一刻見不到周榕,一刻便不得安心。
“這都多少天了?我和榕兒此前還沒分開過這么久呢。”
“明日榕兒肯定會回來的,否則本王親自去南紹把人搶過來。”
周遠洄怕他繼續胡思亂想睡不著,索性從榻邊的抽屜里摸出了裝著藥膏的小瓷罐。
“既然你睡不著,不如做點別的。”
“你……”喻君酌看到他手里的東西,面頰當即一紅。
“怎么?”周遠洄湊到他唇邊親了親,“不喝花酒,便不愿同本王親近了?”
“不是……”喻君酌否認道。
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
周遠洄一邊自他的唇邊一路向下吻過,一邊剝掉他的衣服,探向他身后。
“王爺!”喻君酌被他親得氣息不穩,一邊開口:“我傷還沒好。”
“胡說,本王一日給你上三次藥,昨日就好了。”周遠洄說。
喻君酌的傷確實好了,畢竟本來傷得也不重。他只是尚未習慣這件事情,這一次全然清醒,難免緊張。
“別怕,這一次不會疼了。”周遠洄說。
“騙人。”怎么可能不疼?
喻君酌看到周遠洄的東西,面色就變了,實在是太驚人了。
他都不敢想上一次自己喝醉了時,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折騰了一晚上,他竟然沒死,只是受了點擦傷。
“喻君酌……”周遠洄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后,從背后抱著他,口中溫柔喚著他的名字,動作卻絲毫沒有遲疑。
喻君酌抿著唇不想讓自己發出難堪的聲音,漂亮的脊背繃出了一條柔緩的線條。
初時還是疼的,但并不算撕心裂肺。
周遠洄耐心又溫柔,直等到他適應才開始。
“疼嗎?”周遠洄在他耳邊問。
“唔……”
喻君酌輕哼一聲,也不知是疼還是不疼。
……
不知過了多久,周遠洄才把人放開。
喻君酌身體癱.軟在榻上,累得連眼皮都撐不開了。周遠洄明明說好了會節制,可一旦開始就收不住,有那么片刻,喻君酌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周遠洄卻像是不知疲倦。
明明賣力的人是他,可事后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半點沒有疲態,甚至還忙前忙后,弄了水幫喻君酌清,清完后又給人抹藥。
“唔,受傷了嗎?”喻君酌迷迷糊糊問他。
“沒受傷也要抹藥,不然第二天起來你會不舒服。也得把里頭的東西弄出來,否則你說不定又要發燒。”
換了從前,喻君酌定然不會乖乖任對方施為,但此刻他是真的沒力氣了,只能放棄抵抗。
次日,喻君酌又是睡到晌午才醒。
這一次他倒是沒覺得太疼,只是腰酸得厲害。
他起床后在銅鏡前看了一眼,發覺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淤痕,像是咬出來的,或許是吮出來的。昨晚他倒是沒覺得疼,沒想到看著竟這么嚇人。
喻君酌洗漱完穿好了衣服,這時聽到營房外有動靜傳來。
他走出門外一問,得知南紹人來了。
來不及多問,他便快步去了周遠洄議事的營房,果然看到周榕正被周遠洄抱在懷里。
“榕兒!”喻君酌開口喚道。
“哥哥!”周榕一見到他便掙扎著從自家父王身上下來,噠噠跑過來一頭扎到了喻君酌懷里,“嗚嗚,哥哥榕兒好想你啊。”
喻君酌一把將他抱起來,因為腰疼險些沒站穩。
“哥哥你怎么了?”小家伙一臉擔心。
“我沒事。”喻君酌抱著周榕,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動作十分親昵。
因為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周榕的身上,喻君酌并未發覺營房里坐著一個陌生人。直到周遠洄開口介紹,他才反應過來。
“這是南紹的寧王殿下。”周遠洄說罷又看向喻君酌,“這是本王的王妃。”
“見過王妃殿下。”寧王起身朝著喻君酌行了一禮。
寧王看著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還算周正,只是一雙眼睛盯著人看時總含著笑意,看上去無端讓人覺得有些輕佻。
喻君酌把周榕放下,還了一禮,開口道:“今日有勞寧王殿下特意將榕兒送回來。”
“王妃客氣了,小世子金尊玉貴,換了旁人來送未免失禮。”南紹那位寧王殿下眸光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喻君酌,笑道:“更何況,本王對王妃殿下早有耳聞,一直想親眼見見。”
一旁的周遠洄聞言目光一凜,繼而把喻君酌叫到了自己身邊坐下。
周榕這會兒也不說話,依偎在喻君酌懷里撒嬌,看上去很乖。
“王妃殿下與世子倒是親近。”寧王道。
“那是自然。”喻君酌看了對方一眼。
“本王有些好奇,世子為何稱呼王妃叫哥哥?”
“因為哥哥年輕。”周榕看向寧王:“等哥哥像你這么老了,榕兒就喚他爹爹了。”
喻君酌聞言險些笑出來,抿著唇忍住了。
寧王聽了這話也不惱,眸光依舊落在喻君酌身上:“難怪淮王殿下為了王妃,竟決定不再另娶,亦放棄別的子嗣。今日一見,王妃著實令人驚艷。”
喻君酌聽了這話,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王妃還不知道吧?那日淮王殿下去送世子時,我皇兄曾提議,要用自己的皇子和世子交換做質子。但淮王殿下說,世子是他唯一的子嗣,因此拒絕了。”
喻君酌聞言不由后怕,心道南紹人果然動過這個心思。
“那日王爺說,王妃愛吃醋,若是自己再納個側妃誕育子嗣,王妃定會氣得不他。”寧王說。
喻君酌轉頭看向周遠洄,卻見男人抿著唇不吱聲,假裝沒聽到一般。
“不過,若本王能娶到王妃,定然也要……”寧王一句話沒說完,便覺耳邊一陣呼嘯,一只茶盞擦過他的耳朵飛了出去,砸在了他身后的柜子上,摔了個粉碎。
周遠洄冷冷開口:“方才有一只蒼蠅,本王順手打死了。”
“呵呵,王爺真會說笑,這個季節哪兒來的蒼蠅?”寧王失笑。
“營房里就有一只。”
“……”
周遠洄擺出了一副冷臉,壓根沒打算繼續招待此人。寧王自討沒趣,沒繼續厚著臉皮留下來,只能起身告辭,臨走前還帶走了被扣押數日的左將軍。
待寧王一走,喻君酌才顧得上和周榕好好說話。
“榕兒,他們沒欺負你吧?”喻君酌問。
“沒有,但是榕兒每天都很想哥哥。”
周榕抱著喻君酌的脖子蹭了又蹭,像是離家許久剛回來的幼崽一般。
“快跟哥哥說說,這幾日你在南紹都干了什么?”
“有一個婆婆生病了,她喜歡榕兒,榕兒每天陪著她說話。”周榕道。
“那你喜歡那個婆婆嗎?”喻君酌問。
“嗯,婆婆對榕兒很好,還會說故事給榕兒聽。”
周榕絮絮叨叨,把自己聽來的故事都朝喻君酌說了一遍,還細數了這幾日在南紹吃過的各種沒吃過的零嘴。
“可惜,婆婆病得太厲害,已經走了。”周榕嘆了口氣。
“婆婆雖然走了,但是她臨走之前有榕兒陪著,一定很高興。”喻君酌說。
周榕點了點頭:“榕兒給她燒了香,皇帝伯伯說,她會保佑榕兒長命百歲。”
“嗯,她一定會保佑你的。”喻君酌把周榕抱在懷里,溫聲道:“榕兒記住她的樣子了嗎?”
“榕兒記得,婆婆長得很好看。”
“榕兒好好記得婆婆的模樣,等你將來學會了作畫,便將她的樣子畫下來,以后想起她,就能拿出來看看。”
周榕雖然不太解,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哥哥,皇帝伯伯送了這個給我。”周榕從頸間取下來一個綁了繩子的墜飾,那墜飾看起來是一個玉雕的狼頭,很是精致。
喻君酌也沒見過這東西,便看向了周遠洄。
“這是南紹皇族的信物,就跟陛下給你的赤金令差不多吧。”周遠洄說。
喻君酌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南紹皇帝還挺大方,畢竟周榕拿著這枚信物,將來估計也能隨意出入南紹皇宮。
次日,待周榕休息好,一家三口便再次去了一趟周榕出生的寨子。
周榕雖然出生后便沒再回過那個地方,卻對那地方很是親切,尤其是對那顆大榕樹充滿了好奇,繞著走了好幾圈。
“父王說,榕兒就是榕樹的榕。”周榕朝喻君酌說:“可是這棵樹好大。”
“你父親和娘親給你取名叫榕兒,定是希望你能像這顆榕樹一樣,生機勃勃,健康順遂。”喻君酌伸手摸了摸榕樹的樹干,“等你將來長大了,我和你父王會再陪你來這里看看。”
周榕也學著喻君酌的樣子,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榕樹。
此時的他尚且懵懂。
但終有一日他會知道,自己也曾是被父母的愛包裹著來到這個世上的。
前幾日被周遠洄“恐嚇”過的同洲府,很快便將擬好的新章程送到了大營。
周遠洄不太想插手同洲府的事情,便將那章程直接扔給了成郡王,讓他跟著營中的軍師請教一番,看看這章程是否可行,以及后續同洲府有沒有嚴格執行。
成郡王這回可找著差事了,拉著祁豐一起忙活了數日,又是請教又是走訪,十分認真。
“同洲府這幫人還算識趣,我已經查問過了,先前朝商鋪收租的那幫人都被收押了。祁豐已經在商鋪里安插了眼線,將來若是他們敢卷土重來,定然要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這日眾人一起用飯時,成郡王忍不住朝喻君酌說起來這幾日的收獲:“先前跟我一起關在大牢里的囚犯,同洲府也決定要重審了,依我看他們從前辦案子,簡直就是胡來。”
喻君酌難得見他這么積極,配合問道:“怎么,有冤案?”
“我不懂斷案,但我覺得很多案子都不對。”成郡王道:“比如有個案子是賊人夜半行竊逃跑時從墻上掉下來摔斷了腿,那衙門里竟然判了主人家賠這賊人銀子。后來那賊人想訛錢,主人家賠不起,就被判了入獄三個月。”
“簡直豈有此,那賊人才該下獄呢!”祁豐說。
“我也覺得賊人該下獄。”喻君酌附和。
“還有個案子,你們評評。有一戶人家,妻子被鄰居的無賴給欺負了。那戶主打不過無賴,整日對著妻子漫罵,后來氣得妻子上了吊。”成郡王道:“你們覺得這個案子,該如何判?”
“無賴欺負女子,判閹割之刑。戶主窩囊廢,不能保護妻子替妻子出氣,還漫罵侮辱妻子,導致妻子尋了短見,斬刑。”周遠洄說。
“斬刑?”成郡王有些驚訝:“我查過律例,這種情況不能斬。”
“有什么不能的?一個男子如此窩囊,還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祁豐聞言有些好奇,問道:“王爺,那若是有人敢欺負君酌,你待如何?”
周遠洄聽了這話眸光一冷:“若有人敢碰王妃一個手指頭,本王定叫他身首異處。”
喻君酌:……
也不知怎么的,周遠洄今日這話,又讓喻君酌想起了原州。
前幾日周遠洄說起在府中安插暗衛的事情時,喻君酌就有些心虛,總擔心當初的事情周遠洄說不定早就知道了。今日聽到周遠洄這番話,他忍不住冒出了一個駭人的念頭……
這么久都沒有原州的消息,他不會被周遠洄殺了吧?
若府中當真有暗衛事無巨細地朝對方匯報,那他和原州的事情,定然瞞不住周遠洄。哪怕不提那晚的事情,他那段時間幾乎和原州夜夜共處一室,周遠洄得知此事后能忍得了嗎?
原州不會真的已經……死了吧?
這個念頭,令喻君酌一顆心涼了半截。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猜對了,否則不可能一年過去了,半點原州的消息都沒有。
喻君酌心里焦急,卻不敢問周遠洄。
這日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決定去問問譚硯邦。畢竟譚將軍出賣他的那些事情,他一概不知。在喻君酌心里,譚硯邦是個誠實守信的好人。
“譚將軍,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你能不能替我保密?”這日,喻君酌私下朝譚硯邦問。
“當然,王妃想問什么,屬下定然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譚硯邦一臉正直。
“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就是從前在王府時,我有個相熟的暗衛,后來聽說他來了南境,但我一直沒見到他。”喻君酌佯裝隨意,問道:“他叫原州,你認識嗎?”
“原州啊……”譚硯邦表情十分復雜。
他就知道,原州這個人八成是繞不過去的。
他家王爺當初化名原州日日跟在王妃身邊,活生生一個人憑空消失了,王妃怎么可能不聞不問?
“你認識他?”
“算是認識吧。”
“那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這個……屬下就不清楚了,要不您問問王爺?”
這事兒周遠洄不說,打死他也不敢透露分毫。
“算了,你就當我沒問過,千萬別告訴王爺。”喻君酌道。
萬一原州還活著,他跑到周遠洄面前一問,說不定反倒把人害死了。
譚硯邦信誓旦旦說定會保密,轉頭就一五一十地把此事告訴了周遠洄。
“王爺?怎么辦?”譚硯邦問。
“什么怎么辦?”周遠洄明知故問。
“王妃只怕不會就此作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旁敲側擊打聽原州的下落了,總不能一直瞞著他吧?”
“難道直接告訴他本王偷偷摸摸給他當了那么久的護衛?”周遠洄瞪了他一眼。
譚硯邦知道,自家王爺看著隨性,實則在王妃面前特別好面子。偷偷當暗衛這種事情,確實不光彩,讓王爺承認是不可能的。
“要不干脆告訴他,原州死了。”譚硯邦自作聰明道:“只要人沒了,他也就不找了。”
“死了?”周遠洄擰了擰眉,似是有些猶豫。
他不愿朝喻君酌坦白原州的身份,多半的原因是覺得上不得臺面,有損自己在王妃心目中的形象。可讓他就此一筆抹殺那段記憶,他又舍不得。
周遠洄總覺得,原州在喻君酌心里,多少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時常因為這一席之地吃自己的醋,卻又很珍惜這點位置。
原州如果“死”了,這一切就徹底沒了。
周遠洄很貪心。
他舍不得。
喻君酌先前還只是隱隱猜測原州遭遇了不幸。
但今日看到譚硯邦那支吾的模樣時,他心中那不祥的預感仿佛得到了印證。
他想,原州可能真的兇多吉少。
否則譚硯邦為什么會是那副表情?
周遠洄難道真的把原州殺了?
喻君酌很想推翻這個可怕的猜測,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其他的憑據。
無故失蹤,杳無音訊,沒人知道去處,種種的跡象都指向了最大的那個可能——原州可能真的死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
這天夜里,喻君酌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原州。
那日原州在王府里同他告了別,說要去南境。然而對方剛從他的視線里消失,就被人用麻袋扣住,一路綁著送到了淮郡。
原州被綁得像個粽子一樣,周遠洄則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聽說你同本王的王妃圓了房?”周遠洄冷聲問。
“是。”原州開口道。
“膽子不小,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周遠洄說著一把抽出了長刀,對著原州的腦袋便劈了下去。
“原州!”喻君酌大喊一聲,猛然驚醒。
他坐在榻上大口喘著氣,眼前依舊是原州被周遠洄砍掉腦袋的那副畫面。
雖然他對原州沒有旁的心思,但那畢竟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忍心看著對方因自己而喪命?
“你方才在叫誰的名字?”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喻君酌打了個激靈,他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周遠洄正蹙眉看著自己。
喻君酌:……
完了,他剛才當著周遠洄的面叫了原州的名字。
第68章 怎么能打人?
營房中, 只外間留了一盞燭火。
燭光透過屏風照進來,并不明亮。
昏暗中,兩人對視良久。
周遠洄不做聲, 喻君酌也不敢開口。
頃刻間,少年心中已經轉過了許多念頭。他想, 周遠洄應該是聽到了,否則不會這么問他。
原州既然是王府里數一數二的暗衛,周遠洄不可能不認識。事已至此, 他再隱瞞反倒更顯得刻意,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認。
“我, 做了個夢。”喻君酌說。
“夢到什么了?”周遠洄問。
“我夢到了從前王府的一個護衛。”
“原州。”周遠洄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
喻君酌并未否認。
“你與原州很相熟?熟到做夢都會夢見他。”周遠洄語氣不似平日那般溫和。
喻君酌看向他:“王爺不是對王府的事情全數知曉嗎?應當知道他給我做過貼身護衛。”
“你好似,很在意他?”
“他是我在淮王府最早相熟的人。”
“僅此而已?”周遠洄問。
喻君酌察覺到了男人語氣中的異樣。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遠洄顯然對此事頗為不滿。
“王爺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周遠洄說。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 喻君酌略一遲疑,開口道:“原州自去年離開王府后, 一直沒有音訊, 也不知去了哪兒。”
“嗯。”周遠洄低低應了一聲。
“王爺。”喻君酌指尖在寢衣上搓了搓,小心翼翼問:“他, 還活著嗎?”
周遠洄大概沒想到喻君酌竟然會這么直接了當地問出來,神情一時有些復雜。
“你覺得呢?”周遠洄反問。
“他……”喻君酌不敢答話。
周遠洄略帶冷意和不滿的態度, 仿佛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應該是……見不到他了。”周遠洄說。
喻君酌一顆心徹底跌入谷底, 盡管已經想到過這個可能, 但被證實的那一刻, 依舊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夢里那場景竟然是真的嗎?
喻君酌閉上眼睛,只覺一股愴然襲上心頭,令他心臟一陣鈍痛。
他不由想起了許多往事, 想到自己在淮王府遇襲時被嚇得夜不能寐,原州在他榻邊陪了他一宿。想到在母親的墳前,在他最悲痛萬分的時刻,也是原州陪著他。
還有歸月閣里無數的瞬間,在他朝母親傾訴思念和無助時,原州都會像一個忠實的朋友,一言不發地守在那里。
離開永興侯府那段日子,是他這一世最難熬的時候。他身邊沒有任何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有一個原州。
可是現在,他的朋友死了。
在分別一年后,他得知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喻君酌?”周遠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沒事。”喻君酌開口,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
睡在里側的周榕不知是聽到了動靜,還是做了夢,翻了個身。
喻君酌不想把小家伙吵醒,也不愿當著周遠洄的面失態,起身披上外袍出了營房。
如今正是深夜,外頭寒意濃重。
幾盞燈籠掛在營中,遠遠看上去顯得冷寂孤獨。
喻君酌避開巡防的士兵,走到燈籠照不到的石階上坐下,掩面哭了起來。他不敢哭出聲,怕引來士兵詢問,只能無聲地抽泣,希望盡快把悲傷的情緒釋放出來。
原州是什么時候死的呢?
是離開京城后就死了,還是死在了京城?
喻君酌不住責怪自己,他不該因為心虛等到現在才問,以至于連祭奠對方的機會都沒有。原州的牌位沒有被擺在歸月閣里,他死后說不定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
周遠洄立在幾步之外,耳中傳來少年壓抑的抽泣聲。
喻君酌的反應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知道原州在少年心底多少有點位置,但沒料到會這么重。這一刻,周遠洄心中驀地騰起了一股名為嫉妒的火苗,且火勢越來越大。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吃自己的醋吃成這樣。
他嫉妒原州,因為喻君酌那副自在坦然無所顧忌的模樣,只在原州面前袒露過。在他面前,少年總是小心翼翼的,哪怕兩人走到這一步,他也依舊無法打消對方的顧忌。
他想要的不是乖順聽話的淮王妃,而是恣意飛揚的喻君酌。
“不哭了。”周遠洄走上前蹲在一旁。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向他。
“他只不過是一個護衛,不值得你為他哭。”
“王爺……”喻君酌借著夜色看向他:“是你殺了他嗎?”
周遠洄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是不是你殺了他?”喻君酌又問。
“一個護衛,值得你這般在意嗎?”
“他不止是一個護衛,他是我的朋友。”喻君酌甩開周遠洄的手,“你根本就不懂,你永遠都那么高高在上,你身邊有那么多人陪著你。你讓他們做什么,他們就會為你做什么,有人能為你赴死,有人能為你去豁出性命……可我什么都沒有,我曾經只有這么一個朋友,只有一個。”
原州是那么體貼克制的一個人。
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周到細心,卻也從不逾矩。
除了那一晚,喻君酌從對方身上挑不出任何錯處來。哪怕那一晚,原州也是為了幫他,怕他會失手傷了自己。
“我從永興侯府出來嫁入淮王府,身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是他陪著我熬過來的。你若是不喜歡他,我可以永遠不見他,可是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喻君酌問。
周遠洄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從來不知道,原州在喻君酌心中,竟這么重要。
“本王,本王從未說過殺了他。”周遠洄開口道:“在你心里,本王就是濫殺無辜的瘋子嗎?”
喻君酌聞言一怔,并未答話,周遠洄先前的話實在很有誘導性,不怪他那么想。
但對方如今又是何意?
喻君酌透過夜色看過去,可惜外頭太黑了,他看不清周遠洄的神色。
“什么人?”巡防的士兵見到人影,出言喝問。
“是本王。”周遠洄冷聲道。
“王爺有何吩咐?”士兵問。
“無事,繼續巡防吧。”
士兵們聞言快步走開,沒再繼續打擾。
周遠洄攥住喻君酌的手,少年手凍得冰涼,被他握住時微微顫了一下。
“外頭冷,回去。”
周遠洄不由分說拉著人進了屋。
進了營房后,借著燭火,周遠洄才看清喻君酌哭得紅腫的雙眼。
“原州還活著。”周遠洄澄清了先前模棱兩可的話。
“當真?”喻君酌一臉驚訝。
周遠洄在此事上表現出的態度實在太蹊蹺了,他很難不心存疑慮。
“本王沒必要騙你。”周遠洄抬手擦去喻君酌臉頰上的淚痕,心疼又嫉妒,“你想見他嗎?”
喻君酌拿不準周遠洄為什么會這么問,并未回答,只擰眉看著他。
周遠洄將喻君酌這個表情解讀成了“恨意”——誤以為他殺了原州而生出的恨意。這讓他心中越發吃味,急于想證明一點什么。
“若是他來找你,你會見他嗎?”周遠洄問。
“他在哪兒?”喻君酌問。
“你早就想問了吧?”周遠洄拇指在喻君酌唇瓣上撫過,繼而湊上去含住,略顯粗暴地吻住了他。喻君酌試圖把人推開,卻被箍得更緊,只能微仰著下巴被動承受。
直到喻君酌被吻得近乎窒息,周遠洄才堪堪停下。
“喻君酌……”男人依舊禁錮著人沒有放松,沉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
喻君酌一驚,沒想到周遠洄竟然會這么問。
他原以為淮王僅僅是不滿兩人從前走得太近,沒想到對方竟以為他們有私情?若周遠洄得到過暗衛事無巨細的匯報,應該知道他和原州之間平日里沒有逾矩。
“王爺……”
“若他這般待你,你會接受嗎?”
喻君酌聽了這話心中頓時有些惱,周遠洄把他當成什么人了?
簡直無恥!
那一刻,少年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握緊了拳頭沖著周遠洄的臉頰便掄了一拳。這一拳他使得力氣太大,拳頭都砸得麻了。
挨上一拳,周遠洄一臉震驚。
他長這么大,挨過刀箭,卻從未挨過拳頭。
喻君酌也懵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他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把淮王殿下打了!
兩人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時誰也沒說話。
大概人在作出極端沖動的舉動之后,都會很快冷靜下來。喻君酌冷靜以后第一反應不是惶恐,而是覺得自己的拳頭真的好疼,打在周遠洄臉上,像是掄在了石頭上一般。
他懷疑自己的指頭可能會腫起來。
周遠洄眸光瞥見喻君酌微微發顫的手,下意識想去查看。然而他手剛抬起來,喻君酌便以為他要還手,嚇得立刻抬手擋住了臉。
“嗚嗚……父王你干什么?”周榕不知何時起來了,赤著腳從屏風后走出來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小家伙不知前因后果,只看到了周遠洄抬手和喻君酌擋臉的動作,便以為是周遠洄動手打了人。
“你不要打哥哥,父王!”周榕跑過來抱住他的手,哭著央求道:“哥哥不能打,會生病的。”
周遠洄簡直百口莫辯,這輩子都沒這么冤枉過。
此事也不能怪周榕,他幼時目睹過周遠洄教訓人。彼時周遠洄剛從南境回來,忘了避著周榕,當著他的面把一個不守規矩的部下打得當場見了血,在周榕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原本小家伙已經許久沒記起此事了,但剛才睡醒時看到那一幕,冷不丁被喚醒了那段記憶。尤其喻君酌此刻還哭紅了眼,那場面怎么看怎么容易讓人誤會。
“哥哥,你疼嗎?”周榕見周遠洄沒有再動手的意思,才放開他撲到了喻君酌懷里。
“榕兒不哭,我沒……你父王沒打我。”喻君酌把周榕抱了起來。
“可是你都哭了,嗚嗚。”周榕抬起小手幫喻君酌擦眼淚,一邊擦一邊心疼地哭,看起來比喻君酌還要傷心。
喻君酌偷偷看了周遠洄一眼,見對方沒有要還手的意思,便抱著周榕去了里頭。
營房外。
譚硯邦走來走去,不時側耳偷聽,看上去十分焦急。
他原本已經睡下了,后來聽到巡防的士兵匯報,特意又起來了。沒想到剛到了周遠洄的營房外,就聽到了周榕哭著喊的那句“不要打哥哥”。
王爺竟然打了王妃?
這可給他急壞了。
要不是智尚存,他差點沖進去勸架。
不多時,周遠洄從營房內走了出來。
“王爺!”譚硯邦快步上前,一臉著急問道:“怎么還動手了呢?”
“動手怎么了?跟你有關系嗎?”周遠洄摸了摸臉,語氣冷淡。
他家王妃想打他,誰也管不著。
“夫妻倆過日子吵架正常,怎么能打人呢?”譚硯邦操碎了心,“這人心都是肉長得,動手打人是圖一時痛快,可傷了人心只怕就難以彌補了。”
“本王樂意,你閉嘴行不行?”
“王爺!屬下都是為了你好啊!”
周遠洄被喻君酌打了,心里都沒有不痛快,見譚硯邦這么說喻君酌,他倒是不樂意了。
“別煩我了,滾。”周遠洄沒好氣道。
“王爺你就這么走了?”
“不然呢?”喻君酌正在氣頭上不想看到他,他難道還硬賴著惹人生氣?
“不然……”譚硯邦人都傻了,他懷疑自家王爺可能被奪了舍。
那可是王妃啊!
王爺平日里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人,今日就這么把人打了,還一走了之?
周遠洄沒心思跟他掰扯,徑直去了議事的營房。
譚硯邦這操心命肯定是放心不下,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怎么就鬧到這一步了呢?”譚硯邦問。
“還能因為什么,因為原州唄。”周遠洄嘆氣。
“王妃知道了?”
“他以為原州死了。”周遠洄有些不忿:“我就不明白了,原州到底哪里比我好?”
譚硯邦:……
王爺好像真的瘋癲了。
“王爺,原州就是你啊。”譚硯邦提醒道。
“不一樣,本王是淮王,他不過是個小小護衛,還長得相貌平平,喻君酌到底怎么就對他另眼相待了呢?”周遠洄酸溜溜地道。
譚硯邦聽了這話頭都大了。
“王爺,彼時你日日與王妃在一起,雖然戴了人.皮.面.具,但你的性情和舉止從未矯飾。若王妃能不計較原州平庸的外貌而喜歡原州,不正證實他喜歡的就是王爺嗎?”譚硯邦道。
周遠洄聞言一怔,眸光微動。
“若王妃把原州當知己,說明他重情重義,時隔一年還惦記故友的安危。若他對原州有旁的心思,說明王爺無論外貌如何,地位如何,都能令王妃心悅。這筆賬無論怎么算,王爺都該高興才是啊。”
是啊。
他應該高興才對啊。
周遠洄聽了譚硯邦這話,只覺豁然開朗。
一直以來,他都在為了原州一事鉆牛角尖。如今仔細想來,或許他在意的不是喻君酌對原州的心意,而是遺憾自己未能以周遠洄的身份,陪著喻君酌走過那段最無助的日子。
他不能像原州那般獲得喻君酌的信任,不是因為他是周遠洄,而是因為他是淮王。
他不該覺得嫉妒。
他該覺得慶幸,至少他見過喻君酌恣意的模樣。
周遠洄頓覺十分懊惱。
他真該死啊,怎么能拿那種話去刺喻君酌?
少年這一拳,打得還是太輕了。
周遠洄回到營房里時,周榕已經睡著了。
喻君酌的呼吸并不均勻,想來是在裝睡。
周遠洄并未戳破,而是去弄了一塊熱帕子,小心翼翼敷在了喻君酌的眼睛上。對方今晚哭了那么一場,明日眼睛肯定要腫。
隨后,他又拉起喻君酌的手看了看,發覺對方右手果然有些腫了,那一拳打在了他下頜骨上,硌傷了。
周遠洄有些心疼,起身去取了傷藥。
喻君酌被熱帕子覆著雙眸,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當時應該是淮王“喪儀”剛結束,他跟著送葬的隊伍走了一路,累得膝蓋都快斷了,眼睛也哭得又紅又腫。那日他回府后,原州就是這么弄了熱帕子給他敷眼睛,還幫他用傷藥揉了膝蓋。
喻君酌有些恍惚,伸手握住了男人那只幫他涂藥的手。他指尖摸索著移到對方虎口,觸到了那道熟悉的傷疤,確認幫他涂藥的是周遠洄。
“睡吧。”周遠洄說。
喻君酌沒有做聲,他覺得自己八成是瘋魔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以為……
次日。
喻君酌并未留在營中,而是帶著周榕,跟祁豐和成郡王去了同洲城。
周遠洄派了暗衛跟著,并命暗衛輪番值守,每隔一個時辰就回來朝自己匯報情況。倒不是他過分緊張,而是因為早飯時祁豐提起了跑船一事,說這趟藥材生意成了要跟著船一起走。
喻君酌隨口說了一句,自己也想去。
周遠洄當時并未說什么,事后卻成了驚弓之鳥。
他覺得喻君酌這是氣急了,想離開他。
不過,對于喻君酌要跟著跑船一事,祁豐第一個就不同意。由很簡單,跑船太辛苦了,要在船上住很久,吃的喝的都不太好,喻君酌身子弱撐不住。
“太醫都說我如今好多了。”喻君酌道。
“嫂嫂,你怎么忽然想跟著跑船?我二哥同意嗎?”
“商會是我和祁豐的,王爺說了又不算。”
“我知道了,你和我二哥吵架了!”
成郡王總是在該聰明的時候展現出驚人的洞察力,今日就連祁豐都沒看出異樣,他卻敏銳地發現了喻君酌的情緒。
“我二哥犯了什么錯誤?”成郡王問。
“沒有。”喻君酌不太想當著祁豐和成郡王的面議論此事。
說到底,此事也不怎么光彩。
他的夫君竟然懷疑他和護衛有染,還說出那樣的話來……
“君酌,受了委屈可得告訴我,你不說我可直接去問他了。”祁豐道。
“對啊,嫂嫂,受了委屈我和祁豐給你做主。”成郡王一臉誠懇。
一旁的小周榕捏了捏喻君酌的手,看上去一臉擔心。他年紀太小,弄不清這些復雜的事,但他是真的在意喻君酌。昨晚看到那一幕對他沖擊太大了,今日一整天他都愁眉不展,生怕哥哥被父王傷了心,不要他們了。
小家伙覺得,若是三王叔和舅舅幫忙,應該會有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和王爺提起了一個故人,鬧了點不愉快。”
“哪個故人?我認識嗎?”成郡王問道。
喻君酌想了想,說:“你應該認識,見過幾次。”
“誰啊?劉四?還是喻君齊哪個狐朋狗友?”
成郡王想了一圈,也記不起自己還見過喻君酌其他的舊識。
“原州,你還記得嗎?”
“原州?”成郡王一怔,“原州不是……”
“他怎么了?殿下知道他的消息?”喻君酌問。
“原州他不是,他,他……”成郡王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了。
原州不是他二哥嗎?
怎么嫂嫂說原州是舊識?
成郡王心念急轉,一張臉上的表情也幾經變換,看得喻君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知道什么?”喻君酌問。
“我不……我也拿不準,我該知道嗎?”
二哥為什么要對嫂嫂隱瞞身份?
成郡王腦子這一刻是真不夠用了。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得管住嘴,不能亂說,免得泄露了不該泄露的秘密。
可他管得住嘴,卻管不住臉。
他那表情落在喻君酌眼里,實在很難不多想。
“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
“呃……我,我也許久沒見過他了呀。”
成郡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感覺自己好像惹上了不該惹的問題。
喻君酌盯著成郡王看了半晌,滿腹狐疑。
他豈會看不出對方在刻意隱瞞什么?
可成郡王隱瞞的是什么呢?
喻君酌雖然和成郡王年紀相仿,但他活了兩世,心性成熟得多,也比成郡王更聰明。于是,他頃刻間便收斂住了情緒,擺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正面問不出什么來,他可以旁敲側擊。
成郡王這性子,藏不住事兒。
“殿下若是不愿說,我便不問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等回到京城見著他,我自己問他便是。”
“呃,哈哈,對,你還是自己問他比較好。”成郡王毫無心機,被喻君酌一詐便露了底。
他這一句話,看似什么都沒說,卻透漏出了很多信息。
他知道原州的身份,而且他知道原州還活著。
喻君酌垂眸不語,心中卻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第69章 喜歡看他露出歡.愉難……
喻君酌許久以前, 就察覺到原州身上有很多不尋常的地方。
比如,他雖然是個護衛,卻不像旁人謹守本分, 面對喻君酌時也甚少像旁人那么恭敬。也正因如此,喻君酌才會一度將他當成朋友對待。
再比如, 周圍人對原州的態度,也很不正常。他一個淮王府的護衛,哪怕再厲害, 也只是個護衛而已。但這個護衛, 不僅受到過皇帝的召見, 還和成郡王、周榕都有著很緊密的聯系。
從前喻君酌沒往別處想,是因為兩人分開的太匆忙。彼時他忙著焦慮該如何面對活著的淮王,壓根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亂想。
直到原州始終沒有音訊,他才開始覺察到異樣。
今日成郡王的反應, 越發證實了他的猜測。
原州絕不僅僅是個護衛那么簡單,他應該有另一重身份。
喻君酌苦思冥想, 誓要在一團亂麻中找到那個能讓他豁然開朗的線索。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 自己已經和真相很近了。
是什么身份,能和皇帝、成郡王、周榕都有所關聯?
又是什么身份不能讓他知道, 要費盡心思瞞著他呢?
喻君酌想到了成郡王,對方素來隨性, 在京中時行事更是有些跋扈。以他的個性, 不太可能因為幾面之緣就記住一個護衛的名字, 除非是譚硯邦那種級別的人。
而他卻能記得原州。
也就是說, 原州對于淮王而言,至少也該是譚硯邦那樣的左膀右臂。
至于周榕,小家伙不認生, 很好相處,但他愿意主動親近的人其實并不多。除了喻君酌和周遠洄,周榕甚少會主動黏著誰。
可喻君酌記得,周榕當初和原州很親近。
他想不通的是,周榕如果那么親近原州,為何分開的時候并沒有哭鬧,甚至連傷心的情緒也沒怎么流露。
前幾日周榕只不過是去南紹待過數日,回來以后便抱著他撒嬌了許久。可小家伙和原州一年沒見,在他面前竟從未提起過對方。
這太不合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讓喻君酌忽然想起了一樁往事,那會兒淮王的“死訊”傳到京城,喻君酌很擔心周榕會接受不了打擊。但彼時的周榕展現出了超強的承受能力,不僅沒有哭鬧,還顯得十分乖順。
當時喻君酌以為他只是不懂,現在想來似乎沒那么簡單。
周榕在大部分事情的認知上,都比同齡的孩子更敏銳,怎么可能唯獨不懂死別和生離呢?現在想來,小家伙應該是早已知道淮王是假死,所以才沒有表現出傷心。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想,周榕不想原州,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原州沒有離開他?
這個念頭,令喻君酌不由嚇了一跳。
他一直認定原州失蹤了,從未想過這個可能。
但原州是暗衛,是可以不露面躲在暗處的,只要對方不想讓他看見,他便永遠也不可能見到對方。
念及此,喻君酌忍不住疑神疑鬼地四處看了看。
“君酌。”祁豐忽然開口:“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在想一些事情,你們不必會我。”
喻君酌不想被打算思緒,兀自沉思著。
“我去鋪子里置辦些東西,你要不要一起?”祁豐問他。
“我不去了,在茶樓等你們。”喻君酌說。
祁豐見他興致缺缺,也沒勉強,交代了護衛保護喻君酌和周榕,便帶著成郡王離開了。
今日茶樓里沒什么人,喻君酌待著的又是樓上的雅間,十分清凈。祁豐和成郡王一走,沒了人打擾,他便可以集中精神去想這件事了。
“榕兒,你怎么不和舅舅他們一起去?”喻君酌看向身邊的周榕。
“榕兒不想丟下哥哥,榕兒陪著哥哥。”周榕說。
喻君酌看向周榕,忽然開口問道:“榕兒,如果哥哥要離開你,要離開很久,你會傷心嗎?”
“很久是多久?”周榕小聲問他。
“幾個月那么久。”喻君酌說。
“哥哥別走,榕兒不想讓你走。”周榕撲到喻君酌懷里,哽咽道:“是不是因為榕兒不乖,哥哥不想要榕兒了?”
“當然不是,哥哥怎么會不要你呢?”
“那你要去哪兒?能不能不去?”
周榕說著便眼淚汪汪,小模樣看著十分委屈,喻君酌見狀忙把他抱在了懷里。
周榕看著乖順,實則是個很敏感的小孩。他幼時周遠洄常年待在南境,令小家伙對分離一事格外擔憂。
所以周榕對親近的人要離開自己這件事,不可能毫無反應。
暗衛聽到屋內的對話十分震驚,當即便匆匆離開,去朝周遠洄匯報了情況。
“王妃要走,什么意思?”周遠洄大驚。
“王妃告訴世子,說他要離開很久,讓世子不要傷心。”暗衛說。
周遠洄早就坐不住了,在喻君酌進城后不久就跟了來,只是躲在了不遠處的另一家茶樓里。他之所以沒追過去,是想給喻君酌一些空間。
如今聽了暗衛這話他哪里還待得住?
茶樓里。
喻君酌讓伙計上了點心,自己則立在窗邊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
他想,若自己猜對了,原州為何要躲著他呢?
是顧忌周遠洄,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這時,他目光落在了街邊的一個攤子上。
那攤子上擺了許多面具,有貓、狗、兔子,也有惡鬼、羅剎。
喻君酌又想起原州最早跟著他時,時常帶著一個面具,許久之后陪著他去蘭苑參加賞花會時,才以真面目示人。
原州當初在王府,為何要戴著面具呢?
這個問題他很久之前就想過,但是一直沒有頭緒。喻君酌記得,王府里其他的護衛都是不戴面具的,只有原州是個例外。
“哥哥,你在看什么?”周榕好奇問他。
“沒什么,我透透氣。”喻君酌走回了桌邊坐下。
周榕遞了一塊點心給他吃,他咬了一口,順手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原州”兩個字。
“這個字念什么?”周榕指著離自己更近的州字問他。
“這個字念州。”喻君酌說。
“那這個呢?”周榕又指著原問他。
“這個字念原。”
“州、原。”周榕認真看著兩個字念道。
“不是州原,這兩個字應該這么念……”
喻君酌一怔,忍不住擰了擰眉。
“州、原,州、原……”喻君酌喃喃念了幾遍,“周遠……”
那一瞬間,他驀地想起了昨晚那一幕:溫熱的帕子覆在他哭腫的眼睛上……
當時喻君酌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只因那一幕讓他想到了原州。那個念頭太離譜了,所以他很快就壓了下去,然而這一刻再回憶起來,卻令他一顆心不由跳得飛快。
原州。
周遠……
有沒有可能?
盡管覺得這個念頭不可思議,但喻君酌順著了一遍,卻發覺所有不合常的事情,頃刻間都有了解釋。
因為那個人是周遠洄,所以周榕才會那般親近。
因為那個人是周遠洄,所以喪儀上周榕才沒有傷心。
因為那個人是周遠洄,所以他們啟程去淮郡時,周榕并沒有離別的感傷。
一切都說得通了。
原州離開京城前,進宮見了皇帝,算起來那個日子,應該是水師和東洲開戰前。后來水師大捷,他們便被皇帝送到了淮郡……
從那以后,原州再也沒有出現。
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扮演兩個人。
所以周遠洄認得陳知晚,因為賞花會那日,原州和自己一道去的蘭苑。
那日周遠洄說大婚后不久讓皇帝封了周榕做世子,也不是聽了暗衛的匯報,而是因為大婚后他一直在京城,一直在淮王府。
喻君酌不敢相信這個猜測,只因太過離奇。
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這個可能……
怎么可能呢?
原州怎么可能是周遠洄呢?
堂堂淮王殿下為何要假扮成暗衛?
那個時候水師開戰在即,周遠洄應該在淮郡啊,怎么可能在京城?就算對方真在京城,也定有別的部署,沒道整天圍著他轉啊。
不會的,喻君酌覺得自己應該是魔怔了。
周遠洄怎么可能是原州?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周遠洄大步走了進來。
“父王。”周榕一看到他,便有些緊張,像是生怕他和喻君酌再起沖突似的。
“榕兒乖,父王和哥哥有話要說。”周遠洄開口道。
周榕看了一眼喻君酌,見喻君酌朝他一笑,這才從椅子上跳下來,慢吞吞走到了門口。門外的護衛一把抱起了他,將房門合上了。
屋內只剩喻君酌和周遠洄兩人。
喻君酌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中,一邊盯著周遠洄,一邊試圖從男人身上找出原州的影子。他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實或者推翻這個猜測。
但他已經太久沒見過原州了,只記得對方身量很挺拔,長相很普通,聲音很低沉……其他的細節,他記不太真切。
“還在生本王的氣嗎?”周遠洄走到他身邊坐下。
喻君酌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已經干了,一眼看不出痕跡。
“昨晚是本王的錯。”周遠洄開口。
喻君酌也不應聲,只盯著他看,仿佛想從他那雙幽深的眸子里,看出點端倪。
周遠洄被這眼神看得心慌,便拉住了喻君酌的手。喻君酌并未掙脫,任由他溫熱的大手包裹著自己。
昨晚喻君酌氣急打的那一拳,把自己的手打腫了,卻也在周遠洄臉上留下了痕跡。男人一側的下頜處,落下了一塊淤青,看著十分突兀。
“還疼嗎?”喻君酌問。
“不疼,你手還疼嗎?”
周遠洄說著便低頭去檢查他的手。
喻君酌眸光落在周遠洄虎口的傷疤上,忽然想起原州最初和自己見面時,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手和脖頸都遮住了。那時喻君酌總惦記想找到上一世收留自己的人,還提出過想看看原州的手,但沒能看成。
周遠洄從前也有這種習慣。
喻君酌記得初到淮郡時,周遠洄穿的武服便是加高過領口的,衣袖也做了特殊的處。所以直到周遠洄中毒昏迷時,喻君酌才有機會看到他虎口的那道傷疤。
連習慣都一樣。
為什么要遮住傷疤呢?
要么是覺得不美觀,想要遮掩。
要么就是傷疤太過特殊,容易被人認出來。
如果那時留在京城的當真是周遠洄,他定然要隱藏身份,不能讓旁人知道他是假死。所以哪怕最初原州在他面前戴著面具,也刻意遮掩了手上和脖頸處的傷。
喻君酌看向周遠洄,男人幽深的瞳孔和他記憶中原州那雙凌厲的眸子驟然重合在了一起。
是他。
原州竟然真的是他?
那一刻,喻君酌震驚無比。
但很快,他的震驚便化成了憤怒。
若說當初原州易容隱瞞身份,他可以解,畢竟淮郡一站事關重大,淮王沒必要相信他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可如今他們已經成婚一年,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周遠洄為什么依舊瞞著他?
對方是在戲弄他嗎?
否則昨夜眼看他那么傷心,為何不肯告訴他?
“你……沒事吧?”周遠洄被他這眸光看得有些慌。
“沒事。”喻君酌收斂了情緒,并未質問。
他倒要看看周遠洄能演到什么時候。
“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周遠洄低聲下氣道。
“我不想回去。”喻君酌說。
“還在生我的氣?”
“王爺……”喻君酌略一沉吟,開口道:“我要見原州。”
周遠洄一怔,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
若是換了昨晚之前,他聽到這話定然又要胡思亂想。但如今他心中對喻君酌的愧疚和心疼早已蓋過了那莫名其妙的醋意。
“昨晚王爺不是說他還活著嗎?既然他活著,我想見他,可以嗎?”
“等將來回了京城,你若是……”
“我不想等,若他在京城,我今日便啟程回去。”
“你……”周遠洄眸光微動,但很快調整了情緒:“好。”
他聽到暗衛說喻君酌要走,早就慌了神,這會兒喻君酌說什么他都得先應著。更何況要見原州,也不是多難的事情,不過是一張易容面.具就能解決。
“我會在客棧里等著,何時見到他,我何時跟你回去。”喻君酌打定了主意似的,并沒打算和他商量。
周遠洄竟也沒糾結,開口道:“好,我會讓他天黑前來見你。”
喻君酌聞言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猜對了。
大營內。
譚硯邦聽說自家王爺要找易.容.面.具,懵了。
“王爺?您這是想做什么?”譚硯邦問。
“還能做什么,先把他哄高興了唄。”
周遠洄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他昨夜就不該說那番話,更不該嘴硬。
“叫我說還不如直接和王妃坦白算了。”
“昨夜之前或許可以。”但昨晚他鬧了那么一出,還惹得喻君酌哭了那么一場,生了那么大的氣,今日人家都要拋下他走了。
這個時候他哪里敢火上澆油?
為了避免讓喻君酌更生氣,他只能先想辦法把人安撫住。
“哎,做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錯,否則就是一步錯,步步錯。”譚硯邦感慨。
“本王今日再走最后一步,無論如何不能把這件事繼續拖下去了。”
周遠洄這次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他痛定思痛,決定放下自己的面子。等他以原州的身份先把王妃哄好,然后就趁著對方心情好的時候,老實交代。
“若王妃還是生氣呢?”譚硯邦問。
“那就死纏爛打的哄,總不能真讓人跑了吧?”
周遠洄不止懊悔,還心疼。
昨晚看到喻君酌哭得那么傷心,他心都快碎了。
也正是那一刻,他忽然發現面子不面子,其實也就那么回事。
喻君酌在客棧里睡了個午覺。
他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和憤怒后,這會兒情緒平息了許多。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
他想起了原州陪著自己歸寧那一日,也正是那一日,他得知母親死后被葬在了亂墳崗。那日他在母親墳前悲慟欲絕,還嘔了血,后來劉管家便提議讓他把母親的牌位請進歸月閣。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周遠洄的主意。
后來,原州離開京城后不久,皇帝就下了旨意,要為他的母親遷墳。那個時候原州離開京城應該是去了淮郡,而為母親遷墳的旨意,自然也應是對方的主意。
喻君酌氣是真的氣,但該領的情,他也是認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被瞞了這么久,時常擔憂原州的安危,還為了那夜“圓房”一事提心吊膽,他心中便覺十分著惱。
周遠洄明明有那么多機會告訴他,偏偏等到了現在。若非他偶然發現,對方難道打算瞞他一輩子嗎?
簡直是欺負人!
黃昏時,客棧的房門終于被人敲響了。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起身走到了門邊。
“是誰?”他問。
“是我。”原州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時隔一年,喻君酌終于再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過去他不曾察覺,是因為原州的聲音刻意壓低過,所以見到周遠洄以后,他從未覺察出異樣。
但如今他和周遠洄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重新再聽到原州的聲音時,便覺破綻百出。如果聽慣了一個人的聲音,哪怕對方再怎么掩飾,也很難天衣無縫。
喻君酌沉默良久,打開了房門。
門外,男人長身而立。
一張臉依舊那么平凡,確是原州無疑。
但喻君酌迎上他的眸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雙眼睛。
說來也奇怪,他從前和原州相處了也有一陣子,但見到周遠洄時并沒有認出來。但此刻見到原州時,他卻能僅僅通過一雙眼睛,就看破周遠洄的偽裝。
也許是因為他們相處日久。
也許是因為,他們有太多四目相對的瞬間……
周遠洄在某些時候很喜歡盯著喻君酌看,看他眼中慢慢盈滿水光,看他失神,看他哭,看他露出歡愉難耐的神情。因此,喻君酌每每也會被迫看著周遠洄,看著男人眸中的灼熱和渴望,還有那種如雄獸般不加掩飾的凌厲和壓迫感。
這一刻。
所有的猜測終于得到證實。
喻君酌百般思緒涌上心頭,眼睛霎時紅了。
原州一怔,有點無措。
他下意識想抬手,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收了回去。
“王妃,久違了。”他說。
“真的是你。”喻君酌走上前一步,隔著門檻與他四目相對。
兩人離得太近,原州心跳猛地一亂,本能驅使他想往前一步,智則提醒他應該后退一步。
于是,他站在原地沒動。
“這么久,你想過我嗎?”喻君酌問。
“我……”原州猶豫,不知該如何作答。
“自上次一別,我日日都在想你。”
“……”
若原州稍稍冷靜一些,就能發覺喻君酌此時的眸光比平日里多了點冷意。少年性情溫和,甚少會有冷淡疏離的模樣,尤其在面對親近之人的時候。
但他這會兒一點也不冷靜,他甚至沒法好好思考。
“我想去找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兒,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
不等他開口,喻君酌又湊近了些。
兩人身高差了半個頭,原州微低著頭,喻君酌腳尖略踮起一些,就能碰到男人的唇。
兩人呼吸交錯,彼此的唇只差一點就能碰到。
原州一動也不敢動,不能進,也不愿退。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喻君酌開口,聲音溫柔。
原州有些迷糊,問道:“什么?”
“你站在這里別動,閉上眼睛。”
“好。”原州閉上了眼睛。
“不要偷看,閉緊。”
“嗯。”
喻君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確信他眼睛是閉著的,這才放心。
原州腦袋里亂糟糟一片,不知喻君酌要給他什么。這一刻,他滿腦子都是少年溫熱的氣息,和近在咫尺的唇,幾乎把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周遠洄絕不會想到,昨晚自己還為了原州爭風吃醋。
今日成了原州,他竟全然把身份拋到了腦后……
喻君酌想給他什么呢?
他想,不管是什么,他都會要。
是蜜餞還是毒藥,是耳光還是擁抱,都無所謂。
只要是喻君酌給他的,他通通都……
“嘩啦!”
一陣水聲。
伴隨著兜頭而下的水,澆了男人一身。
“砰”
關門聲。
門板結結實實拍在了原州的鼻子上。
方才他往前湊得太多,半個腦袋都快伸進了門內,這么一拍,鼻子著實慘烈。
暗衛們聽到自家王爺的痛呼聲,一瞬間跳出來好幾個。
然后就看到了易容后的淮王殿下跟個落湯雞一樣,正一手捂著鼻子,狼狽異常。
幾人大眼瞪小眼。
場面十分尷尬。
第70章 身上的傷疤…………
喻君酌關了門, 落了鎖。
郁結的心緒終于舒緩了不少。
一直以來,原州就像他心里提著的一塊石頭,雖然不大, 但一直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今日石頭落了地, 他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
難得這么放松,喻君酌窩在軟榻上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等他一覺醒來時,外頭天色已經黑透了。屋里沒有點燭火, 只有半開的窗戶透進來的光亮, 將周遭映得昏黃一片。
晚上沒吃東西, 他這會兒有點餓,起身出門想找客棧的伙計弄點吃的
然而他剛打開門,卻見廊下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正是原州。原州被他潑了一身水, 竟然沒走,這會兒還穿著那身濕透了的衣服, 看上去有點狼狽。
喻君酌下意識想關門, 原州卻先他一步,伸出一只手擋在了兩扇門中間。喻君酌關門時用了些力氣, 險些把對方的手腕夾斷,只能放棄關門。
原州趁著這個空檔, 擠進了房中。
“你怎么還沒走?”喻君酌沒好氣道。
“你在這兒, 我能走去哪兒?”
原州此時再開口, 已經恢復了周遠洄的語氣, 沒再刻意壓低聲音。
他找到火折子點亮燭火,而后走到了喻君酌身邊。
喻君酌顯然還在置氣,不太想會他。卻見他伸手慢慢扯掉了面上蒙著的易.容.面.具, 露出了原本那張臉,隨即又把脖頸和虎口處用來遮擋傷疤的東西也撕掉了。
喻君酌怔怔看著,只覺得十分驚奇。沒想到易容術竟這么厲害,只需要這樣一張面.具就能以假亂真,全然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你剛到王府的時候,我對你的目的有所懷疑。畢竟你我素未謀面,你卻能以托夢之辭,說中我打算重傷詐死一事。”周遠洄開口道:“那個時候你在王府里像是在找什么人,譚硯邦查了很久,都查不出你的底細。”
“所以你裝成原州接近我,是想調查我?”喻君酌問。
“是。”周遠洄道:“我詐死一事事關與東洲的戰事,不容有任何紕漏。”
喻君酌倒是能解,換了他定然也會萬分小心。現在想想,他當初有那么多破綻,周遠洄竟然沒有殺人滅口,也算他命大。
“不過那只是一開始,后來相處日久,我對你的疑慮便漸漸消了。只是礙于東洲的計劃,我不能提前暴露身份,只能利用你繼續演完那場戲。”
喻君酌看向他:“東洲戰事結束后呢?你有無數的機會告訴我真相。”
“是。”周遠洄這一次沒再掩飾,而是坦言道:“我應該告訴你,但我猶豫了。因為當初留在你身邊那么久,已經遠遠背離了初衷。明明已經知道你的身份沒有可疑,也知道你嫁進王府沒有惡意,但我還是以原州的身份,繼續留在你身邊……就為了能多與你親近。”
喻君酌沒想到他竟說得這么直白,耳尖驟然一紅。
“我怕你覺得我孟浪,更怕你覺得我齷.齪,索性想讓原州再也不見天日。我想,日子久了,你應該也就漸漸忘了,就當原州這個人從來沒存在過。”周遠洄緊緊盯著喻君酌,眸光灼.熱:“可我沒想到,你竟這么在意他。”
喻君酌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垂眸躲開了視線。
周遠洄卻上前一步,將人逼得連連后退,直至脊背抵在了柜子上才停下。
“我不該瞞你,此事是我不對。你若還愿意信我,我朝你保證,往后任何事情都不會再瞞著你。哪怕是有損顏面,哪怕會讓你對我不齒,我亦不會再隱瞞于你。”周遠洄鄭重其事地道。
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卻始終沒抬眼看他。周遠洄身上的壓迫感太強了,他怕自己對上男人的視線,立刻就會丟盔棄甲。
周遠洄沒等到他的回答,忽然抬起了手……喻君酌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下意識往后躲了一下。這一點細微的小動作,被男人盡收眼底。
“喻君酌,你是怕我動手打你嗎?”周遠洄問。
喻君酌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但閃爍的目光昭示著少年的不安。
“就算有一日你拿刀子捅我,我也絕不會還手。但是你若再這般對我避如蛇蝎,我定會用別的法子罰你,哪怕你不高興,不愿意,我也絕不會手軟。”周遠洄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記住了嗎?”
喻君酌當然知道他口中所謂的“罰”是什么意思,只能點了點頭。
周遠洄這才松開他,抬手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你干什么?”喻君酌問。
周遠洄不回答,動作慢條斯,將自己武服的領口解開,繼而是衣帶……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濕透了,解開外袍以后,貼身的里衣便緊緊粘在身上,將胸腹的線條勾勒得極為清晰。
“你……”喻君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道周遠洄想干什么。
周遠洄依舊沒有開口,又將自己的里衣也脫了下來,露出了勁實的胸腹,以及其上大大小小的傷疤。
喻君酌怔怔看著,眸光被灼得生疼,卻又忍不住想看。這是周遠洄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誠相對,兩人自成婚至今,哪怕在最親近的時刻,周遠洄也總是“衣冠楚楚”,從不讓他看見身體。
可今日,周遠洄為何會這般?
“從前總擔心你會不喜歡,也擔心你害怕,不想讓你看見。”周遠洄難得流露出了一點不自在的神情,“今日既決定什么都不再瞞你,也就不藏著了。”
喻君酌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周遠洄是有特殊的癖好才會那般,沒想到竟是擔心自己害怕,才一直遮遮掩掩。
“怕嗎?”周遠洄問。
喻君酌搖了搖頭,依舊沒挪開視線。
“覺得……討厭嗎?”他又問。
喻君酌又搖了搖頭,周遠洄身上的傷疤確實很多,但并不猙獰。這些傷痕散落在男人漂亮勁實的身體上,非但不讓人覺得害怕,反倒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力量感,讓人忍不住很想觸.摸。
周遠洄慢慢攥住他的手,按在了心口的傷疤上。
喻君酌心臟猛地一跳,立刻縮回了手,像是被燙到了似的。
“不喜歡?”周遠洄問。
“你……”喻君酌走到一旁扯了條毯子扔給他,悶聲道:“我還在生你的氣呢,不會摸.你的。”
周遠洄:……
沒有說不喜歡,那就是喜歡。
他方才一直留意著喻君酌的神情,從對方眼底看到過震驚、心疼甚至還有點害羞,但他確信沒有嫌惡和恐懼。
這讓他一直以來的擔心,顯得矯情又多余。
喻君酌沒再看他,朝著門外行去。
房間里沒有多余的衣服,總不能讓周遠洄一直光著吧?
但他剛打開房門,便見客棧的伙計立在門口,手上正端著托盤。
“客官,這可巧了,小的正要敲門呢。”那伙計說著便進了屋,將托盤里的菜一一擺上了桌。后頭跟著的另外幾個伙計依次進門,擺了滿滿一桌子酒菜。
“客官,請慢用,有任何吩咐隨時知會小的。”領頭的伙計擺好了酒菜便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帶上了房門。
喻君酌有些懵,連自己方才出門的目的都忘了。
好香的酒菜。
他起床時就餓了,被周遠洄一打岔拋到了腦后。
如今聞到飯菜的香氣,肚子立刻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周遠洄一直立在原地看著,直到喻君酌走到桌邊坐下,他才走過去,坐在了喻君酌旁邊。
“你讓人準備的?”喻君酌問他。
“我聽說人在肚子餓的時候,更容易發怒。”
喻君酌瞥了他一眼,不予置評。
但不得不承認,這會兒看到吃的,氣真的消了大半。
“你午后一直餓著肚子,先喝點湯墊一墊。”周遠洄說著親手幫他盛了一碗湯。
喻君酌趁著這會兒功夫偷偷看了對方一眼,又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些傷疤。周遠洄這家伙也真是的,吃飯也不穿上衣服,就這么在他面前全方位展示一身的傷疤,簡直是居心不良。
搞得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時連生氣都顧不上了。
“在寨子里那日,我說是認定了你之后才讓陛下封榕兒做了世子,那番話不是哄你的。”周遠洄把盛好的湯放在他面前:“不管你信不信,在離開京城前,我就認定了這輩子只讓你做淮王妃,不會有旁人。”
喻君酌沒應聲,而是嘗了一口湯。
這碗竟然是甜湯。
“你想氣多久都行,不我也行,不同我說話也行。但是不能跑,不能生悶氣,也不能不吃飯。”周遠洄說。
喻君酌一口氣把一碗湯全喝了,心道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不吃飯。他不僅要吃飯,他還要吃飽,吃好,吃痛快,絕不會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周遠洄在旁邊伺候著他吃飯,又是盛湯又是夾菜,飯后還親自端了水來讓他漱口。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喻君酌忍不住開口。
“你若是不喜歡,我便穿上。”周遠洄說著又去撿地上的濕衣服。
“哎呀算了!”喻君酌無奈,“你愛穿不穿。”
周遠洄就是故意的,找伙計要身干衣服很難嗎?
喻君酌不給他要,他自己便裝傻,就那么赤著背脊晾了一晚上。
拜周遠洄所賜。
這夜喻君酌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他夢到周遠洄逼著自己去摸那些傷疤,后來用手不滿意,又讓他用唇。一道接著一道,不許他漏掉,也不許他敷衍……
偏偏喻君酌在夢里竟不覺得氣惱。
醒來后,喻君酌便覺得有些異樣,伸手朝褲子里一摸,果然……
太可惡了!
明明兩人正吵架呢,他做夢竟然會……
喻君酌別別扭扭起床,朝屏風外的軟榻上一看,沒有看到周遠洄的身影。屋里已經被收拾干凈了,對方昨晚丟下的濕衣服也不知去向,不知道是穿走了,還是讓伙計拿去洗了。
他正琢磨該怎么朝伙計要身干凈衣服換上時,發覺榻邊的矮凳上擺著一套干凈衣服,從里到外都有。
喻君酌愛干凈,在營中時每日都要沐浴,身上的衣服也甚少有連著穿兩日的習慣。昨日臨時決定留宿客棧,他都沒來得及準備,沒想到周遠洄竟是想到了。
他換了干凈衣服,起床洗漱一番。
這時卻聽到外頭一陣嘈雜,似是有什么熱鬧。
喻君酌推開門出去,站在二樓的廊下往外一看,就見天井里站了兩排護衛,且護衛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大渝的制式。
“這是哪兒來的?”喻君酌問。
“回王妃,這是南紹人。”守在門外的護衛開口道。
“南紹人來這里住客棧?”喻君酌不解。
“今日南紹寧王殿下來找王爺議事。”
“寧王找王爺議事,為何不去營中,要來客棧?”
“王爺說,王妃在這兒,他哪兒也不去。”
喻君酌:……
周遠洄這人當真是胡來。
這下好了,整個同洲,甚至南紹都知道了。
說話間,客棧的伙計又端著飯菜送了過來。
今日的早飯依舊十分豐盛,令人一見便食指大動。
伙計們對喻君酌十分殷勤,只因淮王殿下大手一揮,令他們客棧一夜間紅遍了同洲城。不僅如此,由于周遠洄看不上他們客棧的廚子手藝,還特意命人請了同洲最好的廚子來,意外促成了一次合作。
若這廚子將來肯留在客棧,他們家往后還愁沒有客人上門?
喻君酌用完了早飯,又有人抬了好些東西進來。
“這是干什么?”喻君酌不解。
“王妃殿下,這是寧王殿下的一點心意,贈予王妃殿下和世子。”說話的是南紹士兵。
喻君酌看了一眼門外的護衛,見他們沒有阻攔,知道這應該是經過了周遠洄同意的,便沒推辭。兩國邦交本就是你來我往,寧王這次來議事帶點禮物,也不算突兀。
待南紹士兵離開,喻君酌打開箱子看了一眼,見里頭裝著的俱是珠寶玉石。從成色和數量上來看,寧王還挺大方。
“吃飽了嗎?”門口忽然傳來了周遠洄的聲音。
喻君酌轉頭看去,見對方今日穿了一襲青色的武服,早已沒了昨日的狼狽模樣。
“你是故意這么招搖的嗎?”喻君酌問他。
“嗯,我想讓旁人知道我在意你,也想借此討好你,讓你消消氣。”
喻君酌:……
周遠洄說得太坦然,倒是讓他沒脾氣了。
“你若是不喜歡,立刻讓他們滾。”周遠洄說著便要出門。
“王爺。”喻君酌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算了。”
他實在受不了周遠洄這副做什么都要鬧出動靜的做派,開口道:“能不能低調一點?”
“能,都依你。”周遠洄說。
喻君酌不想繼續糾纏,生怕周遠洄又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于是問道:“寧王殿下來找你議什么事?”
“南紹打算派使團去京城和談了,問咱們什么時候回去,想同行。”周遠洄說。
“那你怎么說的?”
“我說要問問王妃的意思。”
“……”
喻君酌簡直拿他沒辦法。
周遠洄卸掉了原州的面.具,性情都變了。
沒了面.具,臉皮倒是比從前厚了一倍不止。
“你想回京城嗎?”周遠洄問。
“也好,離開這么久,有點想舅舅了。”
正好祁豐和成郡王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他們這個時候回京正合適。
于是,周遠洄將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南紹使團早已做好了準備,三日后便和喻君酌他們一同啟程了。
他們來南境時,天氣雖冷,但還算平穩。
回去時春末夏初,正是南境多雨的時候,一路上都伴隨著大大小小的雨。
一開始還好,雖然有雨但勉強還能趕路。到了后來,不幸遭遇了塌方,官道直接被堵住了。
無奈,眾人只能半途找了個荒村歇腳。
“冷嗎?”周遠洄拿了條薄毯披在喻君酌身上。
“路不通了,咱們要換別的路嗎?”喻君酌問。
“別的路不好走,歇兩日讓他們挖開就好了。”官道不止他們要走,附近的百姓都要走,所以不可能一直堵著。如今有隨行的士兵幫忙,疏通起來應該不會太慢。
但無論如何,今夜是走不了了。
他們落腳的地方又濕又潮,夜里還十分寒涼。
喻君酌本來不想睡覺,想著熬到天亮明天在馬車上再睡。但周遠洄卻拿毛毯把人裹了起來,自己坐在榻邊,讓喻君酌倚在他懷里睡。
喻君酌這幾日一直不怎么他,也不同他親近。好不容易有了獻殷勤的機會,周遠洄自然不會放過,恨不得跟哄孩子似的把人抱著。
“榕兒呢?”喻君酌問。
“譚硯邦看著呢,沒事。”
周遠洄一手在喻君酌耳垂上輕輕捏著,另一手繞到人背后一下一下輕拍著。很快,喻君酌便有了睡意,呼吸也漸漸變得均勻。
次日一早。
傳來消息說官道通了。
喻君酌隨著眾人一道用了早飯,卻沒見到周遠洄。對方一早起來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雨也停了,今日咱們運氣不錯。”祁豐說。
喻君酌仰頭看了看天色,暗道這雨可別再下了,不然等他們一路耽擱到京城,還不知何年何月呢。
“王爺呢?”喻君酌朝路過的護衛問道。
“王爺在外頭呢,王妃可是有事?”
“沒事,你去忙吧,我過去看看。”喻君酌說著大步走到院外,遠遠看到數人圍在一起,其中有周遠洄和寧王。只不知道他們是在議事,還是做什么。
他略一猶豫,提步走了過去。
周遠洄看到他,便朝眾人說了句什么,主動走了過來。
“出什么事情了嗎?”喻君酌問。
“沒什么事。”周遠洄朝他一笑。
喻君酌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周遠洄很快敗下陣來。淮王殿下幾日前剛立了誓,說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會再瞞著喻君酌。
“昨晚不小心被毒蟲叮了一口。”周遠洄說。
“什么毒蟲?叮了哪兒?”喻君酌問。
周遠洄一手背在身后,笑道:“叮了手腕,不打緊。”
喻君酌擰了擰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若是尋常的蟲子叮咬,周遠洄不可能是這副表情。對方越是故作輕松,他越覺得不安。
“我看看。”喻君酌說。
“剛放了毒血,包上了。”
喻君酌拉過他背在身后的手看了一眼,就見手腕裹著的布巾上,隱隱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
“南紹使團里有大夫嗎?”喻君酌問。
“有,已經看過了。”周遠洄說。
“他怎么說的?”
“他也說不準……”
喻君酌聞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此前便聽祁豐說過,南境有毒蟲,進山時要小心些。他們自來了南境后,身上也都隨身帶著驅蟲的香囊。但這幾日陰雨連綿,香囊都受了潮,驅蟲的效果便降低了不少。
“他到底怎么說的?”喻君酌又問。
“咬人的蟲子被我捏死了,看不清尸體。南紹那個大夫說,這種毒蟲分公母,若是被公蟲咬了比較棘手,若是被母蟲咬了,放放血祛毒,過幾日慢慢就好了。”
“比較棘手是多棘手?”
“很棘手。”周遠洄說。
若是換了從前,他多半要瞞著喻君酌,但今日他卻十分坦然。
“也許是天意吧,我命里劫數多,一個接一個……”周遠洄苦笑,好不容易和喻君酌坦誠相待,沒想到又會遇到這種事情。
喻君酌攥著他的手,半晌沒說出話來。
但周遠洄能感覺到,少年的手很涼,涼得令他心疼。
路通了,眾人很快便繼續啟程。
到了前頭的城中有醫館,或許勝算更大一些。
馬車上。
喻君酌靠在周遠洄懷里,一言不發。
“若是舅舅打算回淮郡,你還是跟著他一起吧,淮郡比京城氣候更好,你怕冷……”
“周遠洄。”喻君酌開口,難得喚了他的名字。
周遠洄垂眸看向懷中人,眸光溫柔。
“其實我也有件事一直沒有朝你說過,不是有意瞞著你,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怕你不信,也怕你忌諱。”喻君酌攥著周遠洄的手,拇指在男人虎口的傷疤上來回摩挲著,又道:“你要是想聽,到了京城我就告訴你。你若是不想聽,我也不回京城了……”
周遠洄心中一緊,無奈嘆了口氣。
喻君酌仰頭,湊到他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雙眸泛著紅。
“你在想什么?”喻君酌問他。
“不敢說,說出來怕你生氣。”
喻君酌盯著他,不做聲。
周遠洄只能妥協,開口道:“方才我在想,若是裝可憐求你在馬車里同我親近,不知道你會不會同意?但是又覺得這樣太混蛋了……”
喻君酌:……
這人怎么到了這種時候,腦子里還在想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