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那日她身受重傷還被拖來東遼大營, 路上的顛簸和鞭打永生難忘,納措滿是羊糞味的鞋底踩在她臉上使勁碾壓。
那時她就暗暗發(fā)誓,只要她還留有一口氣在, 這個仇就一定要報,她要親手抓住納措,將自己那日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加倍奉還!
卷著硝煙的秋風(fēng)撲在廖姑干紅的臉上,她伏低身體抱住戰(zhàn)馬的脖子,躲開飛來的箭矢,一路橫沖直撞殺到近前,拼盡全力掄起長槍瞄準(zhǔn)了納措扔過去。
這招也是跟師父學(xué)的,只是她力氣沒師父大, 扔的也不如師父準(zhǔn), 但她有自己的連環(huán)招,立馬拉開弓箭,三箭齊發(fā)。
納措舉刀劈開長槍,三支鐵箭卻射中他的部下,皆是一箭穿喉。
他抹掉臉上的血, 被虞歸晚刺瞎的那只眼睛疼得他牙齒都在咯咯作響,現(xiàn)如今又被一個黃毛丫頭截斷退路。
早知這丫頭如此命大, 當(dāng)日就該立即殺了完事, 都怪王妃聽信趙禎那個臭女人的話, 留了這丫頭一命, 真是悔不當(dāng)初, 悔不當(dāng)初!
納措摸著被布條裹住的傷眼,完整的那只眼睛透出兇狠。
他讓部下取來當(dāng)日虞歸晚射傷劉縷的那支鋼箭, 搭上自己的神弓。
此弓需極強的臂力才能拉開,就是用普通的鐵箭也能在三百步之外輕松穿透箭靶, 若是配上神箭,威力無比。
落日的余暉映在鋼箭上還能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是師父的箭,廖姑又豈會認(rèn)不出。
她瞳孔微縮,立即勒緊韁繩,戰(zhàn)馬揚起前蹄發(fā)出嘶鳴,她被甩下馬,就地滾了三圈,避開東遼兵下刺的長矛,憑借身體的嬌小靈活快速在馬群中穿梭,身后是緊追不舍的箭矢。
閻羅娘看著廖姑被萬箭追逐獵殺,也急得不行,忙命人放箭掩護(hù)廖姑。
又破口大罵道:“這些傀儡也不聽老娘的調(diào)遣,就這么點活人夠干嘛使的,虞歸晚你死哪去了,還不快點給老娘下來,再不來你徒弟可就要被亂箭射死了啊!”
她的彎月戟滑溜溜的全是血,且還在往下滴,戰(zhàn)馬疾馳過的地方都有東遼兵的尸體,不是被捅穿咽喉就是扎了胸腔,至今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一個土匪怎么就上陣殺敵了,還如此英勇。
突然,笛聲傳來。
呼!
原本只顧亂殺的傀儡軍呼啦啦朝納措所在的方向圍攏,逐漸形成一個圈,就是困也能將納措困死在里面。
“師父!”
見到虞歸晚,廖姑的眼圈立馬就紅了,眼淚不爭氣的一個勁往下掉。
她邊哭邊抹,將一張小臉弄得跟花貓似的,臟兮兮,上面還有血跡和受刑留下的鞭痕,從左眼尾延到右耳根,都破相了。
虞歸晚彎腰一撈,便將小徒弟抱上馬,“誰傷得你,你就去殺誰,在這哭有什么用。”
廖姑邊抽噎邊委屈道:“我打不過,剛才差點被射死了,師父,那個東遼的狗王子用你的箭射殺我。”
“嗯,見著了。”
“師父……”廖姑抽抽嗒嗒,眼流鼻涕糊一臉。
虞歸晚嘴上嫌她,卻也沒有將她丟下馬,反而低頭問道:“都傷哪了?”
廖姑裹緊身上那件又臟又破的袍子,不肯給看,怕師父見著自己的傷了就會趕自己回去,不讓在這了,這怎么能行,她還沒有抓到納措,不能走。
“師父,我皮糙肉厚,一點事都沒有,真的。”
生怕師父不信,她還捶了兩下胸膛,想證明自己非常強壯,還能打,結(jié)果不小心捶到受傷的地方,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頭頂傳來一陣低笑,廖姑揚起自己慘兮兮的臉。
虞歸晚難得溫和的摸了下她的發(fā)頂,道:“幼兒說你傷得很重,你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容易,別逞強,我讓人送你回后方,你和幼兒在那等我。”
廖姑卻搖頭,不情愿道:“我不走,師父,我要親手抓納措,我要報仇,我不能給師父丟臉。師父讓我留在縣城保護(hù)幼兒姐,我沒做好,讓幼兒姐被東遼細(xì)作帶走了,還受了傷,我對不起師父,也對不起幼兒姐,你們對我這么好,可我……”
她十分自責(zé),小腦袋瓜垂到了胸口,聲音也小了。
被關(guān)了這些日,吃住還不如東遼人養(yǎng)的牛羊,廖姑的身體已經(jīng)到極限,沒有倒下不過是靠不肯服輸?shù)哪强跉鈸沃?br />
沒見著虞歸晚還好,見著了就再也忍不得身上的疼,幾次想要下馬都無力,唇色也漸漸發(fā)白,軟軟靠在虞歸晚懷里,被拔了兩片指甲的手緊緊揪住虞歸晚的衣角。
虞歸晚看著滿身傷的小徒弟,冷硬的心再度被擊穿一個小口。
她知道憑廖姑的身手自保完全沒問題,之所以會受傷再被擄入敵營,是她交代過無論如何都要護(hù)著幼兒。
這虎丫頭有時就是一根筋,不知道轉(zhuǎn)彎。
她拂過小徒弟滾燙的額頭,“放心,我只讓人將納措困在這里,等你傷好了再來抓。”
廖姑依戀她掌心的冰涼,昏睡前還在想別人的手掌都是暖的,為何師父的會如此冰涼。
看著昏在自己懷里的小徒弟,虞歸晚極少見的嘆了氣。
閻羅娘策馬趕過來,氣喘吁吁問道:“追到姓劉那女人沒?”
她用斗篷將小徒弟裹住,往后一揚頭,示意閻羅娘朝那看。
劉卜算的四肢捆在木頭上,像一頭正要被抬去宰殺的肥豬,任她如何掙扎叫罵,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現(xiàn)在也施展不開了。
閻羅娘先是一愣,隨后叉腰哈哈大笑,“虞歸晚你這個促狹鬼,居然將東遼的王妃綁成過年要殺的年豬,哈哈哈哈這可真是要笑死老娘了,應(yīng)該抬到東遼的王都去,讓那些天殺的東遼狗看看,他們將咱們的人當(dāng)成羊奴,咱們就把他們的王妃捆成豬!”
其實虞歸晚沒想那么多,純粹是考慮到劉卜算那身鉆地的本事,雙腳要是沾地了肯定會跑,就直接給捆著抬起來了,省事又安全。
笑夠了,閻羅娘才問接下去要怎么做。
納措被傀儡圍困在里面,除非他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則別想沖出去包圍圈。
傀儡又不需要吃飯睡覺,納措一個大活人是耗不過他們的。
就像虞歸晚方才說的,她要將納措困在這里,死是最好的解脫,活著受罪才是折磨,她焉能輕易放過膽敢傷害幼兒和小徒弟的人。
“帶走劉女,將蔑古雄扔下去和納措一起,我們的人全部撤,留傀儡軍在此看守。”
攏在納措身邊的東遼兵剩不到五千之?dāng)?shù),虞歸晚的傀儡軍可是成千上萬,還不斷在增多,所以她并不擔(dān)心納措能逃出去。
沒有傀儡軍,她也還有傀儡獸,曾經(jīng)的東遼大營儼然成為這些獸類的狩獵場,千軍萬馬狂奔而過,大地都隨之轟隆震動。
而被困在中間的納措生出前所未有的絕望,蔑古雄比他更絕望,圍困自己的傀儡就是自己曾經(jīng)的部下,身上穿的是東遼服飾,拿的也是彎刀,現(xiàn)在卻被虞歸晚操控。
“虞歸晚!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偏關(guān)的百姓聽說東遼大營遭襲,以為是誤傳,他們也不敢離開家外出探聽。
自從東遼鐵騎破關(guān)后,他們的日子就水深火熱,別說出門,只求那些挨千刀的東遼兵不破門而入搶他們的東西就不錯了。
多少人死在了彎刀下,他們根本不敢去想。
直到虞歸晚帶人駐進(jìn)小鎮(zhèn),將霸占在這的東遼兵全殺了,割下頭掛在關(guān)口城門上,百姓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朝廷的援軍真的來了,還把東遼人給殺了個精光。
“咱們的苦日子是熬到頭了?”被東遼人奴役了幾個月的百姓站在破敗的街頭,恍恍惚惚,喃喃自語。
也有人麻木道:“別想美事,官兵都是蝗蟲,東遼人把咱們當(dāng)奴隸使喚,現(xiàn)在來的這些也不見得是好東西,等著瞧吧,用不了兩天就砸門搶東西了。”
“可咱們哪還有東西被他們搶啊。”
東遼破關(guān)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搶秋糧,沒有被抓去當(dāng)羊奴的百姓就只能靠挖草根充饑,誰家還有東西讓人搶。
幼兒坐在從東遼大營找出來的一輛馬車中,偏關(guān)深秋風(fēng)大寒冷,她裹著厚實的狐貍毛披風(fēng),掀開簾子往外瞧,看見被燒毀的街坊兩邊縮著好些個百姓,身上的衣服破舊,有的甚至只用草席裹身,面黃肌瘦,膽怯的看著進(jìn)鎮(zhèn)的隊伍。
虞歸晚騎馬隨在旁邊,見她掀簾子,便蹙了眉,道:“風(fēng)大,仔細(xì)吹著了你又頭疼。”
“哪里就金貴到這個地步了,”幼兒失笑道:“等會你讓人看看鎮(zhèn)上還有多少百姓,記個數(shù)出來,咱們將糧食分出一些給他們,東遼占了這里好幾個月,百姓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我會讓人去辦的。”
“還有……”
都未說完就被虞歸晚不耐煩打斷,“你休要啰嗦了,簾子放下。”
“歲歲。”幼兒一臉無奈,蠱毒的事終究是沒能瞞住,劉卜算已經(jīng)受了兩輪刑還是不肯交出解藥,歲歲都?xì)獐偭恕?br />
“放下,坐好。”
“……”
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幼兒也只得照做,將簾子放下。
廖姑也睡在馬車?yán)铮紫聣|了皮毛褥子,很是暖和。
昨日這虎丫頭高熱不消,整個人都燒紅了,渾身滾燙,又無隨軍大夫,東遼那幾個巫醫(yī)還不如庶州民間的赤腳大夫,哪里敢讓他們治。
還是虞歸晚從背包掏出幾片退燒和消炎的藥片喂下去,才轉(zhuǎn)危為安,就連幼兒額上的傷也是虞歸晚重新處理包扎過的。
隊伍臨時落腳的地方是偏關(guān)小鎮(zhèn)原來的衙門,房屋都還好,就是被東遼人嚯嚯得不倫不類,后院還有一大幫不知從哪弄來的歌女,嚇破膽了,見著人就磕頭喊饒命。
虞歸晚讓人將她們清理出去,再把院子打掃干凈。
“去鎮(zhèn)上找找看有沒有大夫,若有就請了來給幼兒和廖姑治傷。”她只是會處理些外傷,到底還是要大夫來看過才更穩(wěn)妥。
程伯領(lǐng)命,他之前常帶商隊出關(guān)賣雪花鹽,對小鎮(zhèn)頗熟悉,也曉得醫(yī)館在何處,只是現(xiàn)在怕是不好找大夫。
第122章 第 122 章
作為連通內(nèi)外的關(guān)口, 鎮(zhèn)上的房屋融合得十分有特色,墻體大多都是用黃泥土夯起來的,較為低矮, 屋頂也不是瓦片,而是樹皮和毛氈,一層層疊加,經(jīng)過好幾代人的修修補補,所以看上去很厚實。
當(dāng)然也有富裕的人家直接用木材做屋頂,再疊幾層毛氈,這樣就不怕偏關(guān)的風(fēng)沙了,冬季也很保暖。
隊伍臨時落腳的衙門也是這樣的房屋, 院子是四方或長方的格局, 房門都是拱形的,一應(yīng)陳設(shè)擺件也都透著濃厚的異域風(fēng)采。
這跟之前虞歸晚帶回南柏舍的‘特產(chǎn)’差不多,胡里花哨,色彩鮮明,在這光禿禿的土黃墻矮屋中倒很出眾。
虞歸晚來過多次偏關(guān), 對這樣的布局已無甚興趣,只忙著安排人先四處查看有無漏網(wǎng)之魚, 確保四周安全之后才讓幼兒下馬車。
幼兒出生江南, 后隨家人遷至盛都, 到北地這兩三年也都是在南柏舍, 河渠離偏關(guān)雖不十分遙遠(yuǎn), 有些風(fēng)土人情也相似,但河渠境內(nèi)大部分還是沿襲中原, 房屋院落都是大開大合、幾進(jìn)幾出的格局,斷沒有像偏關(guān)小鎮(zhèn)這樣外頭似黃沙掩埋, 里頭又色彩明艷的。
她自幼便有游覽天下的志向,無奈困于閨中,家敗逃亡的路上也無心欣賞沿途風(fēng)景,現(xiàn)在有機(jī)會能多看,她便繞著院子?xùn)|瞧西瞧,彎腰敲敲這里,又蹲下捏捏那里,總之見什么都新奇,已經(jīng)是不顧頭上的傷,也不管鉆入腦髓的蠱蟲了。
將廖姑抱進(jìn)去放到鋪了皮褥子的炕上,虞歸晚扭頭沒看見幼兒跟進(jìn)來,就知道她肯定還在外面,便出來尋人。
跨出拱形的房門,大紅色的斗篷隨風(fēng)掀起,艷色奪目,她卻皺著眉頭看蹲在院子角落的幼兒用小木棍捅躲起來的沙蜥。
她過去將幼兒* 拉起來,又一腳將沙蜥踢開,道:“起風(fēng)了,你進(jìn)屋去,別在外面吹。”
“呀!”幼兒可惜那條沒踢走的沙蜥,她差一點就逮住了,這種四腿蟲她只在雜談游記的書上見過畫像,如今見到真的自是好奇。
虞歸晚將她推到屋里,“我已讓程伯去找大夫,你老實待在這,哪都不許去。”
外頭正處于戰(zhàn)亂,幼兒也知輕重,解了斗篷坐下來,打量起這屋子,問道:“納措和蔑古雄你就打算留在那邊不管了么?”
照虞歸晚的意思,來都來了,豈有就這樣回去的道理。
將東遼鐵騎趕出關(guān)算不上本事,搶占地盤,殺到對方老家去才是真的勝利。
她就以偏關(guān)小鎮(zhèn)為大本營,刀指關(guān)外,她要的還不止東遼,還有喀木六族的金礦,愿意歸順倒也罷,可免動干戈,若是不識趣,那就別怪她拳頭硬,明搶了。
幼兒都被她這樣的大手筆給驚到了,“你要吞并喀木六族?”
“我會先派人去勸他們歸順。”
這下輪到幼兒皺眉了,垂眸沉思了良久才說道:“我聽聞喀木六族中的商玄為殷商后裔,遷居關(guān)外已近千年,族人也能馭獸,金礦就有毒蝎在守護(hù),只聽商玄族人號令,當(dāng)初東遼搶占金礦就吃了不少虧。喀木六族夾在咱們與東遼之間,沖突倒也起過,只是未見兵刃,咱們冒然起兵攻打,總要有個理由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妙娘已經(jīng)帶人找到廚房并清理干凈,點灶燒水,很快就端進(jìn)來茶水和一些熱過的吃食。
虞歸晚拿起一個麥餅咬著吃,邊吃邊說道:“打就打了,還需要什么理由,東遼南下的時候給理由了?若他們?nèi)奔Z食過冬所以要來搶也算理由的話,那我就是缺錢,想要金礦發(fā)家致富。”
幼兒沒什么胃口,吃不下,就只抿了兩口茶,“看你,又胡說。”
“沒胡說,是你太君子之心了,總想著凡事都要有個正當(dāng)理由,可這世上百般哪有那么多理由,不過皆為貪心二字,利益二字,所謂理由不過是為了遮掩,我又不在乎這些虛名,遮什么,我就是想要金礦,有了這,老百姓也用不著再挖草根啃窩窩頭了,你不就是想讓老百姓過好日子么,這不是理由?”
幼兒放下茶碗,抬手輕輕撫上虞歸晚的臉頰,一雙秋水眸柔情綿綿,直直望進(jìn)虞歸晚內(nèi)心的最深處,卻也說:“我越發(fā)看不透你了。”
最初先入為主以為她是個面冷心也冷的人,必定視人命如草芥,后來發(fā)現(xiàn)她也有柔軟的一面,會喜歡那些圓憨滾胖的小玩意兒,會為自己人謀劃長遠(yuǎn)的生存之計。
從戰(zhàn)火燒起至今,南柏舍的村民都未有死傷,她用利益捆綁別人為自己賣命,卻也盡力護(hù)這些人在羽翼下。
她看似性子直,不屑于勾心斗角,彎彎繞繞那些,但她又深諳人性復(fù)雜,于這些事上也頗通,還萬事周全,憑巧心和手段掙下如今這份家業(yè)。
朝夕相處越久,幼兒就越覺得自己跟虞歸晚之間隔著一層紗,看不清,摸不透,像元宵節(jié)的猜謎。
虞歸晚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擦,“是不是覺得我現(xiàn)在像個人了?其實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什么國之大義,黎民百姓,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正常的人類社會是什么樣,我以前沒見過,就算是一種向往了吧。”
末世那種情況,想建設(shè)家鄉(xiāng)都建設(shè)不起來,無從下手。
“你的家鄉(xiāng)……”幼兒抿了抿唇,斟酌著用詞問道:“都沒有人了么?記得你之前同我提起過,你老家有比得了癔癥還瘋得厲害的人,見人就咬,你身上的疤也是被那些人傷的,可就是像昨日那種傀儡?”
十幾萬傀儡軍,怎么可能不被人看出異常,幼兒昨日也著實心驚,難怪歲歲對東遼的進(jìn)犯一點都不著急。
連日趕路,又擔(dān)心幼兒性命,這段時間虞歸晚也著實累,難得相聚,現(xiàn)下又無事,她便甩掉衣服鞋子,爬上炕鉆進(jìn)幼兒懷里,雙手摟著腰,腦袋貼在幼兒的小腹,感受小腹隨著呼吸的起伏。
她閉上眼睛舒服的哼了哼,道:“昨日那些都算不得什么,我老家的比他們兇殘多了,也沒法控制。其實我也不太想用這招,很冒險,外人看見了也不好解釋,會把我當(dāng)妖怪,但也沒轍了,北境軍調(diào)不動,援軍又沒有,偏偏你又被綁走了,我著急得很,只能出此下策,你怕嗎?”
這話她昨天就想問了,可廖姑燒著,幼兒的情況也不太好,就沒有問。
幼兒沒急著答,只是將她身上仔仔細(xì)細(xì)摸了一遍,就覺著比先前瘦了不少,昨日剛見到她就瞧著是瘦了,只是戰(zhàn)情緊急,不是論思念之情的時候,便也沒有太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可顧不得許多,心也跟著疼了。
“怕什么,怕你吃了我?”她撫過虞歸晚的肩頭,心疼道:“瘦了這許多,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哪里都要顧著,身邊也沒個人敢勸你好好吃飯,你定是隨便對付著吃兩口而已。”
“事情多,又急,也忙著趕路,就沒顧得上,只吃了些干糧,現(xiàn)如今到了這落腳,晚些可讓人燉些好肉來,你還想吃什么?我讓人做。”
這次不僅圍困了納措,搗了東遼大營,還把東遼的糧草都給搶了,佟漢帶羊奴趕糧車落后小半日腳程,這會子怕也快到小鎮(zhèn)了。
說起羊奴,只要破營時他們沒有幫著東遼人對付自己人,虞歸晚就沒有讓傀儡軍傷他們,過后也放他們離開。
還知道回家路的磕完頭就走了,剩下的都是無處可去的,虞歸晚就征集他們趕糧車,只要老實干活就給飯吃,也不會抽鞭子,他們千恩萬謝的又磕頭。
心里壓著事,幼兒也沒有胃口,隧搖了搖頭。
虞歸晚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就說:“你母親已無事了,若你實在放心不下,等你傷好了,蠱也解了,我就讓妙娘先送你回河渠。”
提起幼兒中的蠱,她臉色就不好,昨日她連審劉卜算,這東遼女人嘴硬得很,用了極刑都不肯說,就想拉著幼兒一塊下地獄。
她坐起來,指尖再觸到幼兒額上的傷口,腦子里冒出個大膽的想法。
幼兒是擔(dān)心遠(yuǎn)在河渠的母親,但聽她說無事后也松了口氣,她知道歲歲從不會說安慰人的謊話,既說了無事,那便是真的無事。
見她突然坐起又神色有異,就問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虞歸晚頭次對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亦不敢輕易嘗試。
“我在想在北境軍趕到之前能不能先用傀儡軍拿下東遼的一塊地盤,最好還能讓喀木六族也歸順,這樣后續(xù)的事情也會輕松許多。”
這也不算轉(zhuǎn)移話題,她確實有在想這件事,趙崇可不是白救的,昨日就已經(jīng)讓人拿著他的親筆書信趕往府城調(diào)兵,他被救出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也會傳遍庶州。
北境軍遲遲不動,坊間關(guān)于九王被擒的傳聞已經(jīng)傳得很開了,再者東遼也不會讓這事壓著不發(fā)酵,庶州亂了他們才好趁機(jī)攻打,所以也把生擒了趙崇的事散播出去。
趙崇深知哪怕自己被救出,不管來救他的是虞歸晚還是其他人,只要不是他的心腹,北境軍和庶州就不會再是他的了,所以為了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他情愿把北境軍和庶州給虞歸晚。
起碼虞歸晚的本事能讓他心服口服,北境軍在她手里也不會成為一支廢軍,她亦不會同東遼暗中勾結(jié)殘害大雍的百姓。
這些事幼兒昨日也知道了個大概,麒麟城和東遼的勾結(jié)遠(yuǎn)比她想象中還要深,現(xiàn)如今雍帝已死,新帝又未定,內(nèi)亂就已經(jīng)起了,要是再讓東遼占了庶州,天下必定大亂,民不聊生。
歲歲說的對,東遼要打,打到他們服了怕了為止,喀木六族也必須歸順,絕不能再讓這些牧族在關(guān)外壯大,成為大雍的又一個威脅。
“我去。”她突然蹦出兩個字。
虞歸晚還在想其他事,冷不丁的聽到這么倆字,沒懂她這是什么意思。
“去哪?”
幼兒挺了挺腰桿,胸中涌著熱血,傲氣道:“我慕前漢馮嫽之才已久,我父親和兄長也曾出使各國,為兩國和睦不起兵刃立下過功勞,我自幼耳濡目染,不敢說與前人比肩,也不敢說勝出父兄許多,但我有把握能勸得關(guān)外這六大部族歸順。”
聽了這半日,可算明白她想干嘛了,虞歸晚連猶豫都沒有,當(dāng)即給否了。
“不行。”
她知道幼兒口才好,講起大道理來比尼姑念經(jīng)還厲害,她也曾被說服過,但關(guān)外是什么地方,活人過去,白骨回來。
想讓喀木六族歸順有得是辦法,說什么她都不可能讓幼兒冒這個險。
第123章 第 123 章
這事沒得商量, 但虞歸晚知道幼兒會列出利弊來說服自己同意,所以她不能待在這。
“歲歲,你聽我說。”幼兒拉住她不讓走。
“不聽。”
她下炕穿鞋, 出去吩咐人到鎮(zhèn)上還有多少百姓。
幼兒跟了出來,左擋又?jǐn)r堵住她的去路。
“歲歲,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再決定行不行,這事我心里已有一個粗略的章程,你且聽一聽,若是行得通倒能省下許多麻煩,名聲上也好聽,于咱們?nèi)蘸笠灿幸? 三處都得益的辦法你怎么反倒不贊成了,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
偏關(guān)風(fēng)沙大,尤其是秋冬季節(jié),出門迎面就是一頭的沙,許是有閻羅山擋著的緣故,河渠的氣候倒比偏關(guān)要好上許多, 幼兒才沒覺得不適應(yīng)。
到了這她總是喉嚨發(fā)癢,才這會子功夫就撐不住咳起來, 臉色也愈發(fā)蒼白, 偏她又著急讓虞歸晚同意這事, 哪怕聽上一聽也好, 便也顧不得自己。
看得虞歸晚既心疼又氣惱, 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都這般病怏怏的了還思慮旁的, 長此以往身體又如何能好。
若換做之前,少不得要說她幾句, 可現(xiàn)在只要一想到她在東遼大營受的罪,到嘴邊的責(zé)備就怎么也說不出口,幼兒一心為自己,她實不該聽也不聽就否掉,白辜負(fù)幼兒一番苦心。
“行,我聽還不成么,你別著急,看你,一急就咳,偏關(guān)的氣候又干燥,風(fēng)沙也大,你哪里受得了,快回屋去,別再出來了。”她扶幼兒進(jìn)去,所謂關(guān)心則亂,也難免會說上兩句。
幼兒握著她干燥的手,感受掌心處的粗糙,低頭跨門檻時揚了揚嘴角,她吃準(zhǔn)了只要自己略顯些病態(tài)出來,歲歲就會心軟,這招百試百靈。
進(jìn)了屋,虞歸晚先讓她坐回到炕上,才去倒出半碗茶,試了試溫度正好才遞到她嘴邊,一邊喂她喝一邊拿手在她后背順著,等她緩過來了才放下心。
虞歸晚擱下茶碗,“你說吧,我倒要聽聽看你能不能說出花來。”
幼兒在她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才緩緩道出自己的打算。
其實想讓喀木六族歸順并非難事,單只看交換的條件夠不夠分量。
關(guān)外缺鹽,所有牧民食用的鹽都來自大雍的商隊,東遼亦如此。
只因東遼兵力強盛,遂賣給他們的鹽在價錢上會比賣給喀木六族的低許多,成色也好,就是這樣也擋不住東遼的狼子野心。
鹽和茶葉都是關(guān)外緊缺的東西,商隊出關(guān)也多會攜帶大量茶葉跟牧民換牛羊,之前南柏舍的商隊也是做這樣的生意,自是知道行情,一罐鹽、一包茶葉就能換數(shù)頭肥羊,難道牧民就不覺得虧?可那又如何,沒有鹽比沒有肉吃還可怕,鹽再貴都要換。
但如果他們愿意歸順大雍,成為大雍的子民,就無需再用大批牛羊換鹽,這是其一的好處。
二則虞歸晚手中有強軍,能擊敗二十幾萬東遼鐵騎,搗毀東遼大營,活捉納措和蔑古雄,斬首劉縷,且還有劉卜算這個人質(zhì)在手,只要將消息放出去,莫說關(guān)外的部族,就是東遼也會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動。
若虞歸晚沒有打勝仗,沒有這支強悍的傀儡軍,幼兒也不會想以此震懾,來個先禮后兵,喀木六族識趣歸順了便罷,若是不愿意,到時再動兵刃也不遲。
“東遼對關(guān)外部族的掠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饒是喀木六族這樣的大部族都要吃虧,更別說其他小部族,那日的東遼大營中有多少被抓來充作羊奴的牧民?他們就不恨?自也是恨的,只是部族不強大,他們也不敢反抗,要是有了靠山,他們又豈會不依附,這次拱衛(wèi)東遼大營的就有數(shù)萬部族青壯,這些人也是懾于東遼的強悍才不得已隨軍,打起來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誰又會不怕死。他們會依附東遼,也是因為東遼強悍,現(xiàn)在讓他們轉(zhuǎn)投于咱們又有何不可。”
這些夾縫中求生存的部族本就是墻頭草,哪邊給得起好處他們就倒向哪一邊,之所以沒有被滅族,是因為不管東遼還是其他強國,人口都是極重要的,留著這些牧民還能飼養(yǎng)牛羊,雇傭他們干活。
主意雖好,但過于理想化,虞歸晚一針見血道:“以利益誘之,和睦相處,合作共贏,卻是個好辦法,但喀木六族的掌權(quán)者不見得就會答應(yīng),他們在關(guān)外獨立生存這么多年,東遼也沒從他們身上占到多少便宜,可見是有自保的本事,且不愿依附于別人,更何況他們有金礦,即使鹽價抬高他們也換得起,咱們想以此讓他們歸順,怕是行不通。”
“這些我也慮到了,”幼兒笑說,“這樣的事哪里就有容易的,都是輪番談判,盡可能為己方爭取更多好處,自也有談不攏或談崩了的,戰(zhàn)場上兵戎相見。我想的是,咱們大可先不攻打東遼,趁熱打鐵雖好,但于現(xiàn)在的咱們來說倒不必,想要地盤也可交換,你忘了納措和蔑古雄還在咱們手上,除非東遼皇族要舍棄了他們,任他們死在偏關(guān),不然定會派使節(jié)來同你談判,到時你想要什么盡可提,答不答應(yīng)就由東遼自己商量去,咱們也能騰出時間休養(yǎng)生息,也讓偏關(guān)的老百姓喘口氣,撐過這個冬季。”
虞歸晚雙眼一亮,是了,她怎么沒想到,也真是打紅了眼,只想著帶人殺到東遼去出了堵在心里的這口惡氣,卻沒想著作為勝方她完全可以跟東遼要錢要地,古往今來皆是敗者割地賠款,她怎么把這個給忘了。
她抱著幼兒狠親一口,高興道:“還是你聰明,我就沒想到。”
幼兒往廖姑那邊看了眼,確定她還熟睡著沒醒,才勾住虞歸晚的脖子,起身將香唇貼上去回應(yīng),直到兩人的氣息都有些急促了才不舍的分開。
她將下巴擱在虞歸晚肩膀上,手環(huán)住對方的腰,淺笑著輕聲道:“你哪里是想不到,只是事情太多,一時忘了。”
虞歸晚的手放在幼兒的后腦勺處,和她貼了貼臉頰,道:“那也多虧你提醒了我。”
縱不是自己提醒的,她也有百般理由往這上頭扯,幼兒伏在她肩上只笑不語。
分離數(shù)日,又心焦惦念著彼此,思念之情已如野草瘋長,不親密便罷,只這一下就好似要了命,兩人緊緊相貼擁抱,竟是一刻也不想分開。
虞歸晚低頭輕啄幼兒的唇,瞧著她的唇色都不如以往嬌艷朱紅了,就心疼得緊,道:“外頭的事略緩緩也使得,反正是咱們打贏了,該著急的也是東遼,就且看看他們有無眼色,知不知道送些好處與我。你也別急著憂心關(guān)外部族歸順的事,最要緊的還是先將身子養(yǎng)好,等大夫來瞧過,看看怎么說,可有解蠱蟲的法子,若大夫也無策,我就是把劉女的皮扒了也要逼她交出解藥,否則我踏平東遼,將她家的祖墳都刨了。”
說到最后她惡狠狠磨牙,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種刑法,她都要一一用在劉卜算身上,那女人一日不說,就受折磨一日。
“我覺著還好,也沒有疼,你別擔(dān)心了,沒什么的。”幼兒并沒有太將此事放在心上,還反過來安慰。
虞歸晚不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程伯奉命出來尋大夫,先去了之前有醫(yī)館的那條街,不出所料都被砸了,地上散落著草藥,已經(jīng)被踐踏得不成樣,柜臺和門檻上還有飛濺的血跡,也不知是誰的。
這樣無頭蒼蠅似的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時,他便站到高處拿出大喇叭喊道:“我們是從河渠來的,東遼大營已經(jīng)讓我們給攻破了,還生擒了東遼的三王子納措,還有蔑古雄,總之啊,是打勝仗了,東遼鐵騎都讓我們收拾完了,我們要暫時駐扎在鎮(zhèn)上,之后還要往外打咧!打到東遼的老巢去!”
還活著的百姓躲在破敗的屋子里不敢出來,只豎起耳朵聽。
“打敗東遼的就是我家主子,姓虞,是庶州府河渠縣南柏舍莊人士,之前常往來兩地的順利鏢局就是我家主子的產(chǎn)業(yè),商隊帶過來的草紙、羊脂皂等物也都是我們的,還有那年盜匪猖獗,也是我家主子帶人上山殺匪,后來也憑著功勞當(dāng)了河渠縣衛(wèi)所營的統(tǒng)領(lǐng),現(xiàn)如今領(lǐng)兵來援偏關(guān),救了先前被東遼擒了的九王爺。那些東遼蠻狗真不是東西,不單擒了九王爺,還讓細(xì)作將我家主子的妹子從河渠擄到偏關(guān),也是昨日才被救出,受了傷,我家主子很憂心,想尋醫(yī)者為我家姑娘看傷,不知鎮(zhèn)上可還有醫(yī)者?”
喊完等了稍許才有百姓小心開門探頭出來,問他所說可是真。
程伯拍著胸膛保證道:“句句屬實,還能誆騙你們不成,這鎮(zhèn)上可還有殘留一東遼人?”
都已被殺光了,城墻上那一排排掛著的人就是見證。
百姓依舊半信半疑,不過也好心為程伯指路,告訴他可上后街坊的巷子找找,那里原有位老醫(yī)者,常給人治疑難雜癥的,運氣好沒被東遼人給抓了去。
“多謝告知!”程伯沖那人拱手,又拿出一袋麥餅和半袋肉干給那人算作報酬。
那人起初不敢要,可耐不住肚中饑餓,躲在身后的幾個孩子又都舔手指眼巴巴看著程伯手里的麥餅和肉干。
家里的糧食都讓東遼人給搶了,沒吃的,又逃不出去,只能到附近的林子挖草根扒樹皮充饑,已是許久都沒吃過像樣的飯食了。
那人接過東西,拉著孩子們沖程伯磕頭,嘴里一個勁說好話道謝。
程伯看著這些可憐的百姓,深深嘆了一口氣,道:“看你膽子比別人大些,不如這樣,我派給你個活兒,若做得好,回頭也能領(lǐng)賞,給你的孩子多要些吃的。”
“軍爺有事盡管吩咐,小婦人一定辦妥。”
也不是別的什么,主子讓統(tǒng)計人數(shù),程伯想著他們到底不如鎮(zhèn)上的原住民知底細(xì),怕遺漏錯算,倒不如找一兩個識數(shù)的百姓去辦這事。
他問這婦人可識數(shù),婦人答識得,便將此事交由她,數(shù)清楚了就到衙門口稟報,會有人出來同她說明。
臨走前程伯還說道:“你們也不用驚怕,數(shù)人頭并不為別的,是因昨日我們攻破東遼大營,拿回來你們之前被搶走的糧食,這是要送回到你們手里的,所以你定要細(xì)細(xì)告訴他人,別漏下了哪家。”
還有這樣的好事?被搶走的糧食還能再要回來?小婦人喜笑顏開,都顧不上去呵斥要搶麥餅吃的孩子,只千恩萬謝,又作下保說自己一定辦好。
離得近的幾戶人家也聽到了,等程伯他們離開后就聚集過來。
婦人將麥餅分出兩個給這些鄰居。
之前也是多虧鄰居照應(yīng),她和孩子們才不至于被餓死,現(xiàn)在自家有糧食了,豈能不感恩。
將剩下的麥餅和肉干拿回屋藏好,又托鄰居幫忙照看孩子,她才和另外幾人去街上挨家挨戶敲門,將方才程伯說的告知對方。
有人半信半疑,也有的說什么都不肯開門,更不信有這等好事,還勸告婦人別聽信謊話,當(dāng)心賠上性命。
這邊,程伯已經(jīng)尋到婦人說的那位老醫(yī)者,也幸虧來得及時,否則老人家都要餓死在家中了。
看著被麥餅噎得直抻脖子的老人,程伯心里也不是滋味,這位看著比自己還長十來歲,須發(fā)皆白,已餓得兩頰凹陷,皮包骨頭了。
他扭開水壺遞過去。
“……多謝。”飽了肚,老人才有力氣站起來,沖程伯等人作揖。
程伯忙伸手扶住,“使不得。”
因急著趕回去,程伯就讓人將老醫(yī)者背著走,很快就回到了衙門那院子。
這老大夫常治疑難雜癥,于外傷也頗通,先是給廖姑看過,寫了藥方,卻也為難道:“鎮(zhèn)上的藥鋪都讓那群東遼人洗劫一空了,這要上哪里抓藥去呢,需用到的這幾味藥材小老兒家中也沒有。”
虞歸晚拿過藥方細(xì)看,又遞給閻羅娘,道:“讓你的人出關(guān)找來,銀子好說。”
閻羅娘也是個講義氣的土匪,這點事對她來說小菜一碟。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虞歸晚也沒同她客氣,又讓老醫(yī)者去為幼兒診治。
幼兒額頭上的傷已無礙,只等結(jié)痂就行,只是蠱蟲一毒非常人能解,老醫(yī)者搖頭告罪道束手無策。
“此等邪術(shù)怕也只有出關(guān)找巫醫(yī)方可知曉解毒之法,他們常鉆研這些,怕懂得多一些。”
東遼大營就有巫醫(yī),他們?nèi)糁杏茫輾w晚也用不著留下劉卜算的命,看著膈應(yīng),她巴不得讓這女人早點去西天。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入夜, 運糧的隊伍抵達(dá)小鎮(zhèn)。
亮起的火把宛若游龍,從街坊蜿蜒到衙門口。
糧車壓過夯實的黃泥土路。
趕車和推車的都是裹著羊皮的奴隸,他們光著腳, 瘦骨嶙峋,蓬頭垢面,臉上卻帶笑容,只因從昨日被征集來趕車,到今日他們已吃了三頓飽飯,簸箕那么大一張的麥餅,每個人能分到半張,還有大碗的肉干野菜湯。
今日得了消息的百姓見到火光, 還以為是東遼又打來了, 嚇得閉門關(guān)窗,可聽了半日也沒有喊打聲,也無人來砸門,便也大著膽子扒開門縫往外瞧,見外面過路的都是糧車,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又是自己人,百姓也就沒那么害怕了, 想起白天婦人說到的事, 還殷殷期盼著天能快些大亮, 這樣大家伙就能去衙門口排隊領(lǐng)糧。
這批糧食是東遼人從偏關(guān)搶了準(zhǔn)備運回王都的, 囤積在大營還未來得及運走, 讓虞歸晚給截了。
會留下一部分作為軍糧,其余的則分發(fā)給當(dāng)?shù)匕傩? 也好讓他們有糧食過冬,挺到明年收成季, 不然老百姓都餓死了,沒人了,地誰來種?人口是生產(chǎn)發(fā)展的根本,這點虞歸晚還是知道的。
粗略點過有多少糧食,鎮(zhèn)上的百姓也有了數(shù),程伯和佟漢兩人商議過后很快就做了賬本送進(jìn)來給虞歸晚看。
他倆原先在麒麟城經(jīng)營商鋪,算得上是老搭檔,也是做賬的老手,調(diào)理清晰,基本不用虞歸晚費什么心,就算有遺漏處也有幼兒幫著指出改正。
得知這些東遼人竟搶了這么多糧食,幼兒氣得狠狠拍了桌,“偏關(guān)才多少人口,就是將百姓家中都掏光也沒有這個數(shù),定是從別的地方搶了來,就是不知庶州境內(nèi)還有誰同東遼暗通款曲,助東遼搶掠庶州百姓的過冬糧,簡直是連畜生都不如!”
廖姑已經(jīng)醒了,正捧著一碗烏黑發(fā)苦的藥汁在憋氣往嘴里灌,冷不丁嚇一跳,藥汁嗆進(jìn)氣管,又從鼻腔噴出,又苦又難受,直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給苦出了竅,滾進(jìn)虞歸晚懷里咳個沒完,小臉都咳得通紅,還沾了虞歸晚一衣袍的藥汁,滿屋的中藥味更濃了。
“喝個藥都能要你的命。”
確定小徒弟還能生龍活虎之后,虞歸晚的嫌棄之情又不加遮掩了,明晃晃掛在臉上,卻也沒有推開懷里的廖姑,找借口說是怕碰到徒弟身上還未痊愈的傷口,碰裂開了總歸是麻煩。
“嘿嘿,師父,這藥苦得很。”廖姑爬起來擦了下嘴,又喝了一大碗茶漱口,都沒能將苦味壓下去。
虞歸晚則往幼兒身邊靠,伸手?jǐn)堊⊙麄人懶散的貼著幼兒的后背,斜睨小徒弟,道:“良藥苦口,喝光去,好不容易才弄來的藥,妙娘親自在廚房看著煎的,別辜負(fù)她一番苦心。”
桌上還有小半碗藥汁沒喝完,廖姑本想蒙混過關(guān)的,可她這點小伎倆哪里能瞞得過虞歸晚的眼睛,只得耷拉下肩膀,苦哈哈再端起藥碗,捏著鼻子將剩下的藥汁一口氣喝光,可真是苦死她了。
虞歸晚拿過幼兒方才看的賬本,略翻了翻,道:“是誰都不要緊,只別落在我手里。”
因大夫?qū)τ變耗X內(nèi)的蠱蟲也無策,她心情正不好,已讓人今夜通宵再審訊劉卜算。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留一口氣在就行,一夜不說就折磨一夜,她倒要看看這個東遼女人能嘴硬到何時,若這個時候再有不知死活的撞在她的刀口上,正好給她磨刀用了。
幼兒轉(zhuǎn)身讓她枕在自己腿上,用手幫她輕輕揉捏額角。
低頭四目相對,輕笑聲落耳。
“明早就讓人將糧食分下去吧。”
她聽妙娘說衙門口已經(jīng)有百姓在等了,這種節(jié)骨眼,怕也是餓得不行了才會這樣冒險。
東遼占據(jù)偏關(guān)的這幾個月,鎮(zhèn)上的百姓可是受盡了苦楚,幸而還未入冬,附近還有些草根野菜能挖,入了冬大雪覆蓋,還不知道會餓死凍死多少人。
才摁了幾下虞歸晚就握住她的手不讓繼續(xù)了,“嗯,這事程伯他們會去辦。”
“納措和蔑古雄,你打算何時將他們押到關(guān)口來?總不能一直困在那邊,這快馬來回也需小半日,萬一他們設(shè)法逃了,咱們還未必抓得著。”她知歲歲本事大,那邊又有十幾萬傀儡軍,可夜長夢多,難保不出意外。
“跑不了,再困些時日,等他們戰(zhàn)敗的消息傳回東遼。”
“納措和蔑古雄在東遼皇族中皆有好戰(zhàn)之名,尤其是蔑古雄,此人是東遼第一勇士,你將他生擒,東遼皇族必不會善罷甘休,歷來也沒聽說東遼同誰和談過,都是直接派鐵騎攻打,野蠻的名聲早已傳遍關(guān)外草原,就是先帝在時,朝中武力強盛,東遼也未曾低過頭,只是同意不起兵亂,卻也時常騷擾邊境。”
虞歸晚都還沒說,喝完藥的廖姑就嚷起來,她現(xiàn)在最聽不得東遼二字,恨聲道:“打就打!我還不想同他們善罷甘休呢!師父,那日你說等我傷好就可回去生擒納措,我如今好了,明日就去將那狗王子扒皮抽筋!”
知道她在東遼大營受了罪,幼兒也滿是心疼,將她摟過來,撫著她的發(fā)頂,眼圈不禁紅了起來,什么話都說不出。
廖姑主動往她掌心蹭,道:“幼兒姐,我沒事,身體已好了,明日就能上馬殺敵。”
才說完,后腰那塊就被虞歸晚用腳趾頭戳了兩下,頓時疼得她只抽氣,哎喲哎喲起來。
虞歸晚哼了一聲,鄙夷道:“就這?還明日就能上馬殺敵,聽話些在這好好養(yǎng)著,再逞強看我怎么收拾你。”
“師父!”怎么能用腳丫子戳她的傷口,真是壞透了。
虞歸晚才懶得理她這哭哭啼啼的樣,抬腳趕人道:“去,到隔壁睡,妙娘已將隔壁屋收拾出來了,你同她住一屋,也安全些,等過幾日其他人到了再另作安排。”
這次她從河渠帶過來的人員有限,傀儡軍那缺胳膊少腿腸子外露的樣也不好直接往鎮(zhèn)上帶,再說他們還穿著東遼士兵的衣服,讓百姓看到了很容易引起麻煩。
所以昨日也只是挑了不到兩萬肢體完整的傀儡讓他們換了衣飾充作北境軍,現(xiàn)如今就守在關(guān)口沒進(jìn)來,百姓也不出去看,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是‘死人’。
河渠之事已定,余下的事皆可交由蒙灰和曹知縣,南柏舍的鹽礦和作坊商鋪這些則命陳婦代為監(jiān)管,也另外安排了人照顧在縣城養(yǎng)傷的杜氏。
但她跟幼兒要在偏關(guān)留一些時日,歸期未定,或許還要在這邊過冬,她日子過得粗糙,怎樣都無妨,可幼兒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喜鵲死了,金方還受著傷,肯定來不了,只能從村子里再挑人。
幼兒體內(nèi)的蠱蟲也是她最憂心的,將廖姑趕到隔壁后,她拿出短笛把玩,幾次都放到嘴邊了卻不敢吹響。
對笛聲是否能操控蠱蟲,她心里也沒底,蠱蟲這東西她從未接觸過,若是無法操控反而驚動了它,豈不是會將幼兒置于危* 險之中。
幼兒靠到她懷里,拿過短笛舉到光亮處細(xì)看,奇道:“這是用什么做的?竟如此精巧,還有你之前贈予我的那只飛奴,好似也是這般光滑冰涼,似銀似鐵,又非銀非鐵,著實奇妙。”
不知如何解釋,她就沒說話。
幼兒也只是一時好奇,見她不說也就沒有繼續(xù)追問,也知她此刻在想什么,笛聲既然能馭獸和操控傀儡,或許也能控制蠱蟲。
“試試看。”幼兒將短笛放回她手中。
她反手?jǐn)n入掌心,收起,實話道:“我沒把握。”
蠱蟲已入了幼兒的腦髓,這是極脆弱要命的中樞,稍有不慎都可能死。
劉卜算在受刑時還猖狂詛咒要讓幼兒日夜遭受蠱蟲噬咬的痛苦,她擔(dān)心了兩日,沒見發(fā)作。
幼兒也覺得奇怪,認(rèn)為跟那個人皮鼓浪鼓有關(guān)。
但她覺得不是,鼓聲或許只是讓蠱蟲更加活躍而已,就像末世的喪尸,會有一段時間進(jìn)入休眠期,但某種特定的因素會讓它們蘇醒過來,蠱蟲應(yīng)該也是這個原理。
窗戶沒有關(guān)緊,夜風(fēng)吹進(jìn)來,燭火搖曳。
虞歸晚攤開掌心,盯著上面交錯的紋路看了許久才下定決心。
“幼兒。”
“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竄入鼻腔,幼兒立馬蹙眉,目光一掃就鎖定在虞歸晚不知何時被化開一道口子的左掌,鮮紅的血涌出來。
“你做什么!”她急了,立馬卷起衣袖想要壓住傷口。
虞歸晚卻避開她的動作,反將她拉入懷中,冰涼的手掌靠近她額頭的傷口,卻沒有讓血沾上去。
一滴,兩滴……
越來越多,匯成血線往下落,在銀紅的衣擺暈開。
幼兒掙扎,卻被她摁住,臉頰貼著耳畔,低聲道:“你別動,別讓血沾到你,一會就好了,信我,一會就能好,別動,千萬別動……”
她現(xiàn)在也有軟肋了,拿捏在誰手里,誰就能輕易要她的命。
這是很危險的,但她控制不了,心已倒向幼兒,就再也拿不回來。
幼兒若愿意將她的心一直捧在手里,那她就能一直好,若有朝一日遭遺棄,丟在了路邊,她或許會憤怒,或許會殺了幼兒,但被丟掉的心也永遠(yuǎn)無法再按回原處。
最后一具傀儡,或許是她自己。
第125章 第 125 章
虞歸晚的聲音和語氣都不同于平常, 幼兒就真的聽話不再動,只是垂眸盯著暈開在銀紅衣擺上的血跡,心口一陣陣悶痛。
突然, 腦袋就像被人伸棍子進(jìn)去攪了那般,疼得她冷汗唰地就下來了,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又緊咬住下唇,終還是受不住噬髓的痛楚發(fā)出了一聲悶哼。
“唔!”
虞歸晚箍在她腰上的手也隨之一緊,恨不能讓自己替她受了這份罪,但還是狠心沒將放在她額頭上的手移開,用自己的血將蠱蟲喚醒再引出來。
蠱蟲在幼兒腦髓里就如同定時炸/彈, 今日不發(fā)作, 難保明日不要命,劉卜算就是捏準(zhǔn)了這點,也料定自己現(xiàn)在不會殺她就更加肆無忌憚,死活不肯說出解毒之法。
她不能這樣干等著,將幼兒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上讓人反過來拿捏自己, 幼兒是她的軟肋,但她也不允許像劉卜算這種不配為她對手的貨色以此來要挾她, 逼她為其效力。
這個辦法她一開始就想到了, 只是沒把握, 遂遲遲不敢嘗試。
疼痛已讓幼兒額前的碎發(fā)被浸濕, 臉白得像一張紙, 靠在虞歸晚懷里疼得直發(fā)抖。
虞歸晚的五臟六腑都好似被揉成了一團(tuán),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讓幼兒少些痛苦, 眼底少見的閃過恐慌,怕她的血引不出蠱蟲, 讓幼兒白遭了這份痛。
她神色緊繃,全神貫注盯著傷口未愈合處,如銀線般的蠱蟲開始冒頭,并試探性往外接觸,然后攀上她的指尖。
她瞅準(zhǔn)時機(jī)將其拽出,掐住舉到燭光旁想要一燒了事,末了又頓住,拿過一個茶碗將其丟進(jìn)去,并滴入一滴血。
聞到味兒的蠱蟲立刻將自己泡進(jìn)血里,扭動細(xì)小的身軀張牙舞爪,軀體也從銀色變?yōu)檠t,徹底跟碗底的血液融為一體。
她冷眼瞥了下,才用帕子將劃傷的掌心一卷,抱起已經(jīng)痛得暈過去的幼兒輕輕放平到炕上,拉過被子蓋好,再細(xì)細(xì)檢查過額上的傷口,重新上了藥,又在邊上陪著。
直到幼兒的呼吸變得平緩綿長,已從痛苦中緩過來,她才低頭在那逐漸恢復(fù)血色的唇上留了個印。
隨后起身下炕,卷走桌上的茶碗開門出去。
守在門外的妙娘立即迎上去,“主子。”
底下人對她的稱呼已從原先的‘虞姑娘’變成了如今的‘主子’,她沒有要求過,都是他們自發(fā)這樣叫的。
“這就是那東遼女人放進(jìn)幼兒腦內(nèi)的蠱蟲?”妙娘接過茶碗,借著光亮看了看。
她眼尖,能瞧見碗底有細(xì)小的東西在蠕動,像蛆,怪惡心人的,也就蠻化不教的東遼人會鉆研這種歪門邪道,還拿來禍害人。
“嗯。”
妙娘一握拳,解氣道:“這下好了,看那女人還拿什么要挾主子,她這也算是活到頭了,我這就讓人動手。”
劉卜算就關(guān)在原先囚困趙崇和趙禎的鐵籠中,兩日滴水未進(jìn),又被虞歸晚狠狠收拾了一番,也就只剩下一口氣在。
偏這個女人就憑這口氣撐到現(xiàn)在都不肯死,見虞歸晚這個時辰還過來,就以為是幼兒的蠱毒發(fā)作,虞歸晚是來問她要解藥的,頓時陰毒的暢笑起來。
“呵呵呵!隨望京要被折磨死了吧,才兩日,呵呵!等生出蟲卵,到時她全身就都是蠱蟲!就會被萬蟲啃咬而死!從里面一點點、慢慢地被吃干凈,最后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頭架子,虞歸晚,你不是在乎她嗎,不是不愿意為我效力嗎,呵呵呵!那就等著看她死吧!”
被拔掉指蓋的手皮肉翻飛,鮮血淋漓,已是慘不忍睹,卻還是緊緊握住鐵籠的桿子,支撐起爛抹布一樣的身體,盯著來到籠外的虞歸晚,眼里都是怨毒,就像潛藏在草原沼澤里的毒蛇,扭曲著自己發(fā)臭發(fā)爛的軀體也得咬人一口。
啪!
妙娘聽不得這樣的話,揚起手中的馬鞭直接往劉卜算的臉上抽,交錯的鞭傷又新增一道。
“啊!”劉卜算滾到一邊慘叫。
虞歸晚單腳踏在籠子上,將茶碗擱進(jìn)去,冷道:“物歸原主。”
還在打滾叫喊的劉卜算像只突然被掐住脖子提到半空的鴨子,嘎一下沒了聲,瞪著那雙三角蛇眼手腳并爬過來拿起茶碗,眼睛瞪得像銅鈴,嘴里反復(fù)都是‘不可能’這三個字,她的蠱毒在東遼和草原部族中都屢試不爽,從未失敗過。
怎么會?怎么會?!
“不可能!”劉卜算一把掀翻茶碗,尖叫怒吼,“不可能!這不是我的蟲,你休想從我這里騙到解藥!我告訴你虞歸晚,蠱毒根本就沒有解藥!我想讓誰死就能讓誰死!不過在死法可以選擇痛苦多一點還是少一點!隨望京是不是快撐不住了?所以你才用這招!”
虞歸晚的眼神陡然變狠戾,上前薅住劉卜算的頭發(fā)硬將人扯起來。
“沒解藥?”
她用力到要將劉卜算的頭皮都扯下,也不聽劉卜算如何怒罵詛咒,打開籠門把人從里拖出,飛起一腳踹到墻角,又撿起被打翻的蠱蟲,想也不想就過去掰開劉卜算滿是血的嘴,硬是將已經(jīng)變異的蠱蟲塞入,再摁住劉卜算的喉口順下去。
她臉部的肌肉抽動著,顯然是咬緊了牙的,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你們不該動我的人。”
一松開手,劉卜算就趴在地上狠摳自己的喉嚨,想要把蠱蟲摳吐出來。
虞歸晚站起身退后兩步,譏諷道:“原來你也會怕自己養(yǎng)出來的這些小玩意。”
變異的蠱蟲比原先還要兇猛邪性百倍,已經(jīng)迅速混入血液中竄去劉卜算的心臟,將那里當(dāng)成繁衍的溫室,不出三日蟲卵就會結(jié)滿心房,該受萬蟲啃咬而死的人應(yīng)是劉卜算,這就叫以彼之道,還至彼身。
“啊啊啊!”劉卜算已疼得在地上亂翻,兩手胡亂撕扯,抓下一道道血痕。
虞歸晚無動于衷,這樣的事對她來說不算什么,也并未覺得殘忍,人命在她眼里確實連草芥都不如,更別說是這種貨色的命。
她不會讓劉卜算就這樣輕易死掉的,死是最好的解脫,咽了氣就沒什么價值了,她都還沒有跟東遼開條件,納措和蔑古雄,再加上一個劉卜算,怎么也夠敲東遼一筆了,不答應(yīng)就發(fā)兵關(guān)外,殺到東遼王都去。
馬上就要進(jìn)入冬季,冰天雪地,大雪封路,并不是交戰(zhàn)的好時機(jī),且麒麟城那邊這么久都沒動靜,連殺手都不派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比起現(xiàn)在戰(zhàn)敗,已不再是她對手的東遼,還是麒麟城的陰謀詭計更該提防。
她對幼兒提的計策是贊成的,卻不會真的讓幼兒去涉險,且想要同喀木六族談判,還需掌握更多對方的消息,等河渠那邊的人一到,她會著手安排一隊人馬喬裝出關(guān),不僅是喀木六族,其他部族的消息也要打探。
衙門這院子也不大,劉卜算在靠大門的地方鬼哭狼嚎,除了昏睡中的幼兒聽不到,其他人都被吵醒,尤其閻羅娘,已是在屋頂看了好半天熱鬧。
她從屋頂跳下去,拍拍手上的灰,道:“我這邊出關(guān)的人已經(jīng)選好了,你的人什么時候到?要我說其實也不用等,更不用談,直接殺過去得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那些也不是活人。”
果真是土匪作風(fēng)。
虞歸晚嫌惡的看了眼地上的劉卜算,揮手道:“將人吊到門口去,在偏關(guān)耀武揚威幾個月,老百姓都恨死她,正好給他們出出氣。”
妙娘領(lǐng)命,立即招來幾個人將劉卜算捆了吊起來,像冬天農(nóng)家晾曬的臘腸,風(fēng)一吹就在房梁下?lián)u晃。
連日受刑,劉卜算元氣大傷,已經(jīng)是使不動鉆地的功夫了,況且虞歸晚的人又將她看守得鐵桶一般,就是給她按一雙翅膀也飛不走。
閻羅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虞歸晚也有自己的考量,天冷,傀儡的動作會遲緩,送上戰(zhàn)場也是被人當(dāng)麻瓜一樣砍。
“我留這幾個活口又不是為了好玩,打是要打的,談也是要談的,不動手就能得地盤和銀子,好事。”
“就怕東遼不愿意給。”閻羅娘跟他們打交道多,很了解東遼的稟性,一場惡戰(zhàn)肯定是免不了。
虞歸晚往回走,“不給那就打,就算不用傀儡軍也照樣能把他們打趴下。”
她救了趙崇一條命,北境軍她是要定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衙門口就聚集著百來個百姓,多為老人婦孺,沒幾個男丁,聽說東遼破關(guān)的時候最先被抓走的就是成年男丁和年輕姑娘。
原先百姓看到門口吊著個女人,都嚇得半死,不敢靠近,里頭出來的人說這是東遼的那個勞什子三王妃,眾人一聽就炸開了鍋,撿起石頭往女人身上砸。
“殺千刀的東遼狗!”
偏關(guān)有多少無辜人死在這個女人的刀下,又被抓走多少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老百姓都恨死了,好幾個失去兒女的老人跪在地上哭嚎。
程伯他們沒管,只讓人抬出成袋的麥子,按人頭分,若是一家子的,像昨日幫點人數(shù)的婦人,家中有好幾個人,那就能分一袋,若只剩下自己的,就少分些。
里頭院子,幼兒起來得晚,頭還隱隱作痛,臉色也不太好,早飯也未吃得下去,沒看見虞歸晚在屋里,就問她上哪去了。
“主子去見九王爺了。”
今日比昨日還冷,風(fēng)也大,妙娘點了爐子,屋里能暖和些。
“六花!”
屋外傳來廖姑的一聲驚叫,接著就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第126章 第 126 章
六花比虞歸晚還早到偏關(guān), 一直在東遼大營附近溜達(dá),將幾個山頭的豺狼虎豹都給攆走,占了人家的地盤當(dāng)老大, 每日鬼哭狼嚎嚇唬人,但傀儡軍攻破大營那日它沒露面,虞歸晚也顧不上叫它,過后也沒有尋,它就自己跑出關(guān)到草原瘋了兩日,今日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從城墻的狗洞鉆進(jìn)來,避開衙門口領(lǐng)糧的隊伍,夾著尾巴溜到幼兒住的院子, 在門口碰上廖姑, 一個激動,嗷嗚一聲撒開四爪飛起將人撲倒,伸出舌頭狂舔,興奮得直哈氣。
傷口被壓到,廖姑嗷地一聲痛呼, 扭臉奮力躲開六花濕漉漉的大舌頭,崩潰叫道:“啊啊啊!我才洗了臉你又弄我一臉口水, 呸呸呸!虞六花你吃什么了, 嘴巴怎么這么臭, 起開起開!嗷——痛痛痛啊!師父——幼兒姐——救命啊啊——”
出來解救虎丫頭的妙娘像驅(qū)趕小雞似的揮手趕開興奮中的虞六花, 輕呵道:“去去去, 別在屋門口鬧,幼兒不舒服正頭疼, 你們還不肯老實些,當(dāng)心主子回來挨個揪你們耳朵。六花, 這幾日你都干嘛去了?也不見你的影子,害我們好辛苦找,以為你被人套了去,剝皮賣了呢。”
雪狼的皮毛很值錢,偏關(guān)有許多專門套狼的獵戶,像六花這樣油光水滑的,只要剝下來完整的一張皮,價錢還會更高,就算不被獵戶逮到,保不齊也會遇上外出搶糧的東遼兵,六花再矯健也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
六花跑過來繞著妙娘的腿轉(zhuǎn)圈蹭,耳朵壓下去,尖尖的狼臉滿是諂媚,真是鬼迷日眼的沒法看,更別說快入冬了,它也會換毛,新長的絨毛很厚實,能幫它抵御北地雪天的嚴(yán)寒,現(xiàn)在就整一個毛絨絨,抖一下就絨毛滿天飛。
妙娘的衣裙跟著沾了一層,拍都拍不掉。
“不許進(jìn)去!”眼疾手快拖住要跑進(jìn)屋的六花,妙娘急喊道,“你這一身的毛,又不知從哪鬼混回來的,又碰了什么、吃了什么,可不能帶進(jìn)屋。”
六花就只能趴下將碩大的狼頭擱在門檻上,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動,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學(xué)村里的大黃狗嘴筒子發(fā)出嚶嚶聲,越看它就嚶得越厲害,尾巴也不搖了,按理說狼的尾巴偏硬,尾毛又粗糙,像炸開的大掃帚,應(yīng)不會像狗那般搖尾巴的,偏六花就會,也不知它這搖尾乞憐的做派跟誰學(xué)來的。
傷口被撞裂的廖姑扶著腰一瘸一拐進(jìn)屋找幼兒,也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甩開鞋爬上炕,撩開衣服讓幼兒看滲血的藥布,抽噎著要往她懷里鉆。
“過了年你就十一了,還像小孩?”妙娘將她抓過來,扒開衣服重新上藥,還不忘取笑道,“在家時也不見你這般矯情,怎的到了這就生出這許多嬌氣來,晚上睡覺都要人哄,抓著我的衣角,害得我連夜都起不得,生生憋到今早上。”
廖姑紅了臉,昨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臉上的鞭傷很嚴(yán)重,昨日請來的老大夫說好了也會留疤,妙娘本還想再打趣她兩句,可瞧著她這破了相的臉就聯(lián)想到她在東遼大營遭的罪,到嘴邊的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她險些將命丟在那,好不容易才救回來,寵著些也是應(yīng)該的。
“可疼?”妙娘極小心的給她上藥。
廖姑抽了下鼻子,“不疼。”
幼兒摸著她的腦袋瓜,“麒麟城有位醫(yī)術(shù)十分了得的老太醫(yī),會制一方消疤去痕的藥膏,日后請他為你診治。”
哪知廖姑不走尋常路,并未覺得傷疤在臉上影響容貌,“我不治,留著疤才好,讓人一看就知道我不好惹,兇神惡煞,不用出手就能嚇?biāo)缹Ψ剑亓四习厣幔疫想央求陶翁幫做一個銅眼罩,以后我戴著眼罩,再披上紅斗篷,騎在馬上多威風(fēng)!”
閻羅娘手底下有一女土匪就是個獨眼龍,戴個黑色的眼罩,平時沉默寡言,身手卻十分了得,聽說在河渠她一人就斬了數(shù)十東遼兵,還擒了兩個副將,功勞可不小,待平定偏關(guān),回去論功行賞,此人定是頭一波的功臣。
廖姑年歲小,平時就喜歡這種耍起來誰也不放在眼里的人,當(dāng)然,師父永遠(yuǎn)是她心目中最厲害的存在,誰也越不過去。
幼兒撐著額頭,笑得很無奈,“好端端的,為何要戴眼罩。”
還要銅的,她實是賞不來廖姑的審美。
廖姑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就愛那些金燦燦銀閃閃的東西,覺得這樣的才亮眼好看。
“誰要戴眼罩?”虞歸晚跨門進(jìn)來。
趴在門口的六花在她身后探頭探腦,確定屋里的人都不趕它之后才躡手躡腳貼著墻根溜進(jìn)來,小心臥在炕下,長長的嘴巴吧唧一下枕在幼兒那雙繡花鞋上,舒服嘆一口氣,才美滋滋閉上眼打盹兒,在草原溜達(dá)兩日,它可沒怎么睡覺。
虞歸晚低頭看腳邊這雪白的大狼頭,彎腰彈了彈它豎起的尖耳朵,六花怕癢的抖兩下,睜開一只眼往上斜,像翻白眼似的,接收到主人眼底的冷意,它又識趣繼續(xù)瞌睡。
幼兒往里讓出個位置給她,又朝廖姑那邊努努嘴,輕笑道:“還能有誰,自是咱們家這位古靈精怪的小主子,臉上的疤也不去了,要留著嚇唬人呢。”
虞歸晚坐下,把手掌往廖姑頭上拍,“以后照鏡子被自己丑哭了可別后悔。”
早已習(xí)慣師父鐵砂掌的廖姑不服氣道:“師父怎么也以貌取人啊,這可不對。”
“你還教訓(xùn)起我來了,”虞歸晚懶得搭理她,轉(zhuǎn)頭跟幼兒說話,見擺在桌上的早飯未曾動多少,便問:“不合胃口?還是哪里不舒服?我再讓程伯去請昨日那大夫來給你瞧瞧。”
昨夜她處理完劉卜算就回了屋,也沒睡,一直守在旁邊,直到天明確定幼兒無事了才出門。
她伸手試了下幼兒額頭的溫度,也不燙,沒發(fā)熱。
幼兒也是醒來了才從妙娘這得知蠱蟲已被取出,她就記得昨夜歲歲劃破了掌心,流了許多血,又叫她不要動,之后她就覺得頭痛欲裂,十分難捱,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醒來時覺著頭有些不適,現(xiàn)下已好多了,”見虞歸晚手上纏著布,幼兒心口又痛,輕輕握過去,問道,“傷口深不深?”
其實已經(jīng)愈合了,是為了不讓她看出來纏布的,解釋起來麻煩,虞歸晚也不知要如何說,她對自己身體的秘密也沒有答案,不是人也未可知。
“就是劃了一下,沒大礙的。”她將桌上的麥仁粥拿過來,還溫著。
幼兒是真的沒有胃口,喝不下,便拿手擋下她遞過來的粥勺,反將粥碗端過來喂她。
“張嘴。”
她就乖乖張嘴把麥仁粥喝了,又在幼兒的投喂下吃完一整張卷了炙羊肉的麥餅。
幼兒的蠱毒解了,虞歸晚也能放下心去做別的事。
那么多傀儡軍,放著不用也可惜。
短短幾天功夫,入關(guān)的東遼兵就已全部被清剿殺死,就連最先被攻占的十八屯寨都讓虞歸晚給拿了回來。
原本因為戰(zhàn)亂而蕭條破敗的偏關(guān)小鎮(zhèn)重新開市,閻羅娘的人又改頭換面變成商人,大批貨物運進(jìn)來,關(guān)外的草原商人聞風(fēng)而動,駝隊搖著鈴鐺入關(guān),為邊民帶來成群的牛羊。
虞歸晚也沒少讓自己的人從南柏舍運貨到偏關(guān),車隊走得慢,要晚兩天到,但其他人已攜帶仆從和箱籠趕來了。
當(dāng)天就手腳麻利的將衙門院子布置舒適妥帖,幼兒日常穿的衣裙、佩戴的首飾也一應(yīng)俱全,怕是將南柏舍虞宅的東西搬來了一大半。
“你這是打仗還是游玩,讓人帶這么多東西來。”閻羅娘靠在門邊啃烤羊排,瞅著進(jìn)進(jìn)出出忙碌的婦人倒抽氣。
虞歸晚蹲麻了,站起來拍拍屁股,又抻了抻腰,視線往后瞥,道:“總要等這邊的事全定下來了我才能回河渠,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半年也說不準(zhǔn),經(jīng)過上次的事,我是不放心讓幼兒一個人回去的,她留在我身邊最安全。”
“所以你就把家給搬來了?”
“有何不可?”
閻羅娘語塞,嘀咕了兩句‘你未免也太寵了些’就繼續(xù)啃羊排了,又不是自己的事,管那么多做甚。
她現(xiàn)在就只需跟著虞歸晚殺殺人,賺賺錢,其他的也管不著,更不該管,要是一不小心觸到虞歸晚的逆鱗,下場未必比今日才被放下來的劉卜算好。
聽說虞歸晚讓黑鷹銜了數(shù)張寫滿‘東遼戰(zhàn)敗,主將被擒’字樣的紙飛往東遼王都。
這會子怕是已撒得滿大街都是,東遼皇族肯定鼻子都?xì)馔崃耍降资桥扇撕驼勞H回納措三人,還是直接增兵要再跟虞歸晚死拼,都難說。
鎮(zhèn)上的街坊已熱鬧起來,衙門口也人來人往,主要是周邊村莊的邊民無米下鍋,快餓死了,又沒錢買糧,聽說鎮(zhèn)上的虞家軍分糧食,這些邊民就想來碰碰運氣。
虞家軍這個稱號也不知是誰起的頭,虞歸晚又沒有反駁,就逐漸叫開了。
分糧并非長久之計,虞歸晚也非善人,幼兒就提議雇百姓修繕鎮(zhèn)上被燒毀的房屋,將已無人口在世的房產(chǎn)田地重新登記造冊,再傳信回河渠,多引些商隊來偏關(guān)做生意,盡快將小鎮(zhèn)盤活,百姓的日子才會好過起來。
河渠有蒙灰和曹知縣坐鎮(zhèn),城內(nèi)也就混亂了一兩日就穩(wěn)定下來,城外的殘尸血跡被鏟走,街上的商鋪也重新開門做生意。
那場戰(zhàn)亂仿佛只是眾人的一場噩夢,睡醒就沒事了。
接到偏關(guān)的來信,陳婦立刻讓人裝了幾十車貨物出發(fā)。
縣城內(nèi)的商賈也緊隨其后。
東遼占了關(guān)口那么久,商隊不能出關(guān),關(guān)外的牧民想換貨也沒路子,馬上就要入冬了,正是什么都缺的時候,牛羊也要盡快賣掉,否則入了冬沒有草料喂養(yǎng),牛羊會餓死凍死,損失很大,所以牧民都會在冬季來臨前賣掉家里的牛羊,換成鹽、茶葉和糖,或者其他能囤起來過冬的貨物。
這對關(guān)內(nèi)的商旅來說絕對是掙錢的好時機(jī),不抓住就是傻子。
當(dāng)然也有惜命的不敢去。
這時就會有人說:“怕什么,沒聽說東遼人都被咱們自己人給打得屁滾尿流,再不是以前跪著挨打的時候了,我可見南柏舍的商隊出去了兩三批,咱們跟著他們肯定沒事,別墨跡了,再拖下去好處都讓別人撈了去,咱們就得喝西北風(fēng)。”
第127章 第 127 章
秋去冬來, 寒風(fēng)撲面。
天還未亮,鎮(zhèn)上的集市就已有炊煙飄出。
早起擺攤的邊民裹著粗陋的皮毛襖子,頭戴護(hù)耳皮帽, 腳踩破棉靴,口鼻哈出團(tuán)團(tuán)白氣,手揣在袖子里冷得直跺腳,饒是如此,也還是將攤子支起來,等待過往的商客來照顧生意。
駝鈴一響,沒等來商客,倒是從關(guān)口擠進(jìn)來許多部族牧民。
他們或趕牛羊, 或背成捆的毛氈, 頂著張被寒風(fēng)吹得干裂通紅的臉左顧右盼,找尋能買自己貨物的商人。
聞著街邊食攤上飄出的香氣,他們也餓得肚子咕咕叫,臉上出現(xiàn)猶豫,最終還是抵不住美食的誘惑, 走向正在吆喝招攬食客的小攤子。
邊民顧不得寒冷,堆起誠懇和氣的笑容招呼道:“客人要吃點什么?小攤有蒸麥餅、烤包子、饅頭和窩窩頭, 還有早起剛燉出來的羊湯, 價錢實惠, 分量足夠, 客人可要來些?天寒地凍的, 昨日遠(yuǎn)道的商客們還在客棧熟睡,怕是早來不了, 客人與其站在寒風(fēng)中苦等,不如先來上一碗熱騰騰的羊湯, 小攤有位子可坐,客人可邊吃邊等,兩不耽誤,豈不好?”
鎮(zhèn)上的邊民做起生意來體貼周到,并不因?qū)Ψ绞顷P(guān)外牧民就區(qū)別對待。
別看這些牧民穿得臟兮兮,長相粗曠好似不好惹,其實同他們打交道只要誠懇,不偷奸耍滑將他們當(dāng)傻子那樣戲弄,存心坑騙他們的錢,他們也還是好說話的,買賣交易都痛快,極少同人扯皮講價。
“來五張麥餅,一碗羊湯,多放些胡椒。”牧民甕聲甕氣道。
關(guān)內(nèi)和關(guān)外只隔著一道城墻,飲食卻是天差地別,關(guān)外的牧民雖也模仿關(guān)內(nèi)百姓壘灶做飯,但做出來的東西依舊不如關(guān)內(nèi)的好吃,肉類也只知道整塊燉煮或干烤,缺少調(diào)味料。
關(guān)內(nèi)用以燉菜的香料,如胡椒等物,在關(guān)外是部族中有身份地位的長老才能享用,也大部分都是被商人帶入關(guān)買賣,牧民極少會用到。
也可能是因為缺少生產(chǎn)工具,譬如關(guān)內(nèi)百姓知道造農(nóng)具等物輔助開墾播種,收糧之后還有石磨用以脫殼磨粉。
尤其這兩年從南柏舍傳出來的各種改良過的農(nóng)具,輕便好用。
這些都是關(guān)外沒有的,牧民也不種粟麥,戰(zhàn)前他們都是入關(guān)采買,或從出關(guān)的商人手中購入,交易不用銀子,大部分牧民是拿自家的牛羊換取,只有喀木六族的人才有黃金。
原先牧民還能拿羊牛奶跟商人換鹽,可自從東遼占據(jù)偏關(guān)之后,他們就蠻橫的截斷所有商道,牧民只能同東遼商人交易。
但東遼商人十分奸詐,總是想用很少的貨物換走牧民大批的牛羊,牧民也不傻,自是不肯換,雙方關(guān)系也因此惡劣,牧民的牛羊換不出去,之前換的鹽巴也都吃完了。
現(xiàn)在東遼戰(zhàn)敗,大雍與關(guān)外重新通商,關(guān)外的牧民急著賣掉牛羊,價錢比平時還要低幾成。
此消息一出,許多商販慕名而來,鎮(zhèn)上的商坊和集市比戰(zhàn)前還熱鬧,到處都是買賣交易的人。
附近來找活干的邊民也多,雖然工錢不高,但管一頓飯,這對已經(jīng)饑寒交迫的他們來說已經(jīng)很好了。
牧民坐下喝羊湯,沒多久就看到昨日從河渠趕來的商旅拉著幾大車的雪花鹽、茶葉和糖來集市交易。
三兩口喝完羊湯,牧民抓起麥餅塞入嘴,急急忙忙拿上自己的貨跑過去要換鹽,他家的羊毛成色還不錯,要是以前能換到一小捧鹽,今日卻不行,商人說別的可以換,鹽巴和糖不能換。
“為什么?!”牧民急了,他今日就是專門來換鹽的。
商人笑瞇瞇道:“上頭不讓換,我們也沒辦法。”
不算閻羅娘的人,第一批進(jìn)鎮(zhèn)的商隊是南柏舍來的,不僅帶來了雪花鹽,還有很多別的貨物,在集市專門劃出一塊地方擺放,圍上來的牧民里三層外三層,竟是比戰(zhàn)前還熱鬧。
街坊中有些房屋還在修繕,缺人干活,附近村莊手腳能動的邊民都來了也不夠。
關(guān)口重開之后,關(guān)外的牧民也有進(jìn)來找活的,他們白天來,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出關(guān)回家,不要工錢,只想要換鹽巴。
負(fù)責(zé)監(jiān)工的是閻羅娘,虞歸晚真是將她當(dāng)牛馬一樣用,哪里需要就趕去哪里,絕不讓她閑著,這人一閑就四處勾搭漢子,白日宣淫,著實臟眼。
閻羅娘也精,不自作主張,屁大點的事都讓人去回虞歸晚。
譬如牧民食量大,一頓要吃掉七八張麥餅,邊民就有意見,同樣干活,憑什么他們多吃,以后統(tǒng)一人兩張餅一碗湯,多了沒有,牧民對此不服,認(rèn)為他們?nèi)藟蚜獯螅苫钣挚煊趾茫響?yīng)比別人多吃,鹽巴也該比別人多分些。
雙方都不服氣,就鬧到了閻羅娘面前,她這幾日正為□□得不到發(fā)泄而咬牙切齒,背地里狠扎虞歸晚的小人,又因妙娘幾次不搭理自己使得心情更差,對這些鬧上門嘰嘰喳喳的人自是沒好臉色,再說她本就土匪被迫‘上岸從良’,沒手起刀落砍人就不錯了,休想讓她做包青天斷案。
她在炕上煩躁翻了個身,罵道:“吵個屁!老娘管這攤閑事都夠煩的了,讓他們滾去跟虞歸晚說!”
女閻羅的怒火在熊熊燃燒,手下人也不敢進(jìn)去,只隔著窗欲哭無淚,“寨主,我們見不著虞統(tǒng)領(lǐng)啊。”
閻羅娘更氣,一個翻身坐起來,手撈到什么就直接往窗上砸,“她住在天上啊,你們還見不著,老娘一世英名怎么收了你們這種腦子不開竅的玩意兒,要你們有什么用,還不如街上倒夜來香的!見不到不會動腦子想法子?找能見到她的人啊,滾滾滾……看見你們就氣不順!”
手下人抱頭蹲在墻角不敢吭聲。
奉命過來找人的妙娘還沒跨過門檻就聽到這中氣十足的怒罵,腳步一頓,十分想掉頭走人。
她實是不想同匪類深交,偏閻羅娘就盯上了她,舉止放浪,男女不忌,竟要將她往床上拉,被她一腳踹開,再不想搭理。
她沒同主子提及,主子身邊缺人手,閻羅娘在關(guān)外又十分吃得開,許多消息都需靠她打探,不能因為這點事就進(jìn)言讓主子不用閻羅娘。
她深吸一口氣,提腳跨門而入,“閻蘿,主子要帶幼兒出關(guān)去喀木六族,* 讓我來問你要不要同去,若去就快些,主子已出門了。”
閻羅娘的本名叫閻蘿,真假不得知,是她自己說的,許是胡謅。
眨眼間閻羅娘就出現(xiàn)在屋門口,倚著門框,一只腳踩著門檻,身上的衣服也不肯好好穿,這么冷的天她竟只在肚兜外面披了件桃紅的緞面夾襖,露出胸口的大片雪白,發(fā)髻松散,天然卷翹的額發(fā)落在頰邊,轉(zhuǎn)著她那雙風(fēng)情萬種的桃花眼,撩人的眼神像小鉤子似的往妙娘身上撲,掩嘴嬌笑不止,若是讓登徒浪子聽見,怕是連骨頭都要酥掉。
“喲,小美人兒來了呀,真是稀客,平時三請五請都不愿意登我這的門,今是吹了什么風(fēng),竟愿意來了,奴家正睡覺呢,衣裳都沒穿,瞧我這身段怎么樣?”
她轉(zhuǎn)了個圈,夾襖落到腳邊,細(xì)腰盈盈一握,雙臂似無骨,游蛇那般攀上妙娘的雙肩,胸口的雪白貼著妙娘的后背,幽香竄入鼻腔,讓人暈乎乎,不知身在何方。
妙娘無動于衷,冷著臉將她的手扯下來甩到一邊,“那你慢慢睡,我回主子說你不去,告辭。”
說罷轉(zhuǎn)身就走,連眼神都沒給閻羅娘。
閻羅娘被她甩到一邊也不生氣,見她真要走就一個箭步跨上來伸臂攔住,還故意將胸脯挺起來緊貼著,笑得比剛才還風(fēng)騷。
“干嘛這么兇,真是白瞎了你這張漂亮的臉,我何時說不去,只不過嘛……”她將妙娘步步緊逼到屋里,往后一揮手將門關(guān)上,“你得給我些好處,你主子白指使我干活,又不給我工錢,我吃虧吶。”
妙娘被她逼到墻角,像年畫似的貼在墻上,使勁撇臉避開閻羅娘越湊越近的朱唇,氣道:“這話好沒理,可別忘了若不是主子好心收留你們,你們早被清剿了,哪里還能站在這討價還價。主子不曾許你好處?你的商隊出關(guān)所販貨物是誰提供的?才多久的功夫就讓你們賺了這許多真金白銀,還敢說主子白指使你,這樣沒良心的話再讓我聽到第二遍,我必殺你!”
她們這些從南柏舍出來的人,皆對主子忠心耿耿,容不得旁人說一句不好,若不是看在閻羅娘在三場大戰(zhàn)中都出力不小的份上,今日她必將她教訓(xùn)一番。
她像只在猛獸面前竭盡全力張牙舞爪的小獸,雖兇巴巴的,但沒任何威懾力,猛獸的大爪子一拍下來,她就動彈不得了。
“殺我?用你這手?”閻羅娘抓住她的雙手舉到頭頂,看著她那十根修長的手指,飽滿嬌艷的唇貼在她耳邊,“行呀,你來殺呀,最好用力些,力道太輕我感受不到的,我那里很深,要頂?shù)降卓刹蝗菀祝贿^嘛,你這雙手可以,要不要現(xiàn)在跟我試試呀?”
說的都是些什么!妙娘俏臉爆紅,抬起膝蓋就往閻羅娘的小腹撞去,“你這個浪□□人!好不知羞!調(diào)戲漢子也就罷了,還尋上我來了,我看你就是活膩了,好,我今日就送你去閻羅殿,好讓你在地下當(dāng)閻羅!”
閻羅娘一個躬身避開,緊接著手掌壓住妙娘的膝頭往下一摜,再撈起一條腿往上一抬。
妙娘就被摔到炕上,她雙肘撐住翻身就要起,閻羅娘整個人撲上來,抓住她的手分開壓到兩邊,她抬腿絞上閻羅娘的腰,用力翻過來將人壓在身下,手腕一扭,瞬間掙脫,撈起炕桌上的茶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閻羅娘的臉上砸。
眼見茶壺就要招呼到自己臉上,閻羅娘也不發(fā)騷了,果斷掀翻人。
啪!
茶壺砸到炕上,連茶葉帶水灑了一炕。
閻羅娘氣得大罵:“你太奶奶!真下狠手啊!”
氣性上來的妙娘抓起碎片,唰地一下抵上她的喉嚨,咬牙惡狠道:“你以為我同你開玩笑的?是,你身手好,就連主子也這般說,但我告訴你,若你再來惹我,我跟你拼命!”
“有種你現(xiàn)在就動手,看你回去怎么跟虞歸晚交代!”閻羅娘也不怕,還主動將脖子往碎片上撞,尖銳的邊沿已經(jīng)刺破她的皮膚,滲出殷紅的血珠。
因兩人剛才的激烈搏斗,閻羅娘身上那件本就系得不牢的肚兜此刻就如秋風(fēng)掃落葉,飄到妙娘腳邊,銀色的細(xì)帶落在鞋面。
妙娘的視線就跟著飄落的肚兜一路往下,定了片刻,又驚疑不定的慢慢上移,入眼就是能晃花雙眼的雪白和兩點朱紅。
“啊!”她立馬捂住眼睛轉(zhuǎn)身,驚叫道,“你穿上衣服行不行!”
閻羅娘彎腰大笑,胸脯也跟著顫抖,“哈哈哈,怕什么,我有的你也有,還沒見過么?”
“誰、誰要見你的,”妙娘說話都結(jié)巴,撿起肚兜閉眼扔過去,“快穿上,我不想長針眼!”
閻羅娘抓下罩在腦袋上的肚兜,瞧著她這羞恥正經(jīng)的小模樣,玩味一笑,故作委屈道:“奴家都讓你看光了,以后還怎么見人。”
說著說著還掩面裝模作樣哭起來,好似妙娘占了她的便宜,她又是個良家婦女,貞操比命重要,這樣被看光光,她是要被浸豬籠一樣。
被她這種人糾纏上,妙娘真想拎刀砍人,轉(zhuǎn)頭怒道:“看光你的人又何止我一個,你成日里不是勾搭這個,就是纏著那個,現(xiàn)在倒裝起貞潔烈女來了,簡直厚顏無恥!我不同你廢話,反正主子已帶幼兒出門了,你愛去不去!”
再在這屋里待下去,誰知道這浪貨還會生出什么事端來,自己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還是趕緊離開,從此以后離這□□遠(yuǎn)遠(yuǎn)的。
妙娘雙腳生翅似的逃出門,身后是閻羅娘肆意的嘲笑聲,還不要臉的邀她晚上再來,兩人共浴,行些肌膚之親。
“你閉嘴!”妙娘捂住耳朵,實是不想聽這種污言穢語。
閻羅娘的手下人追出來,將邊民和牧民因吃多吃少而鬧矛盾的事說了,又陪笑臉道:“勞煩姑奶奶在虞統(tǒng)領(lǐng)跟前提一嘴。”
“這也算事?你們寨主是廢了不成,這樣的事也要稟給我家主子。”剛在里頭受了氣,此時妙娘也沒好臉,尤其對閻羅娘的人。
那人苦道:“我們寨主說將有意見的都拉出去剁了。”
“……”
果真土匪作風(fēng)!
妙娘平復(fù)下心情,想了想,說道:“不必為這點子事勞煩我家主子。從今日起,凡到鎮(zhèn)上找活干的牧民,無論力大力小,每日都只能換二兩雪花鹽,多了不給,飯食也要比邊民少一半,若他們不服,就讓人將他們趕出去,再不許入關(guān)。”
主子已同幼兒商定以雪花鹽為突破口游說喀木六族歸順,對出關(guān)的雪花鹽要嚴(yán)格把控,就算牧民有肥美的牛羊,也不許多換,糖和茶葉也是如此。
集市上的商隊雖然帶了這些貨物,但并不是換給牧民,大部分都是以極低的價錢賣給邊民。
尤其雪花鹽,價錢都低得讓邊民以為商隊全是傻子,而牧民就算磨破嘴皮子,將家中最肥美的牛羊、最金貴的寶石拿出來,也很難換到能撐過一個冬季的鹽巴。
這比戰(zhàn)前還控制得嚴(yán),一根筋的牧民同商隊的人理論,嗓門奇大,還將自己的羊抱起來懟到人面前,叫嚷道:“我家的羊很好很肥,憑什么不能換鹽巴?昨日我兄弟帶他家的牛來都能換,現(xiàn)在不換給我是什么意思。”
一股羊臊味直沖進(jìn)商人的鼻子,熏得連連往后退,“你跟我說不著啊,官府出了告示,每日只允許那么多鹽巴出關(guān),若是超了數(shù)量,就是我們犯了法,那可是要吃牢飯的啊,我們可不干,你也別來同我糾纏,不換就是不換,你再鬧,我就喊人了啊。”
牛能換鹽巴是因為商隊要將牛販到江南去,那邊的富人愛吃牛肉,尤其到了冬季,肉價上漲,像牛肉這種平日就貴且稀缺的,價錢要翻好幾倍,商隊來回一趟就能賺許多。
商人說喊人,喊的就是鎮(zhèn)上的巡邏,幾日前剛到的,才安排下去。
接到趙崇親筆書信的賈用已帶府城軍營過半的北境軍趕來偏關(guān),現(xiàn)在鎮(zhèn)上的防衛(wèi)巡邏都是北境軍。
虞歸晚的傀儡軍占了東遼大營,營門重新修繕過,豎起了‘虞家軍’的旗號,傀儡不出營,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就像一座座墳塋,死氣沉沉,一點人聲都沒有。
虞歸晚讓賈用去見了趙崇,后者蠱毒發(fā)作,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賈用哭了好半天,求虞歸晚想辦法救趙崇,他連關(guān)押劉卜算的鐵籠都去過了。
趙崇已無力掌控北境軍,自愿也好,被迫也罷,都必須將兵權(quán)交到虞歸晚手中,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賈用到的第二日,他趁自己還清醒就下令軍將聽令于虞歸晚。
“我時日無多,庶州不能落在東遼人手里,麒麟城那邊也不是省事的,現(xiàn)在忍著不發(fā),必是在密謀要如何夾擊我,北境軍在我手也無用。虞歸晚是個殺神,東遼和麒麟城想要從她這里占便宜,不會容易的。”
“王爺……”賈用淌眼抹淚。
趙崇抬起枯瘦的手,擺了擺,道:“不必再說,照我的意思辦,你們這些跟了我這么多年的心腹,也別同虞歸晚犟,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是為了大雍,為了庶州,誰領(lǐng)軍都行,虞歸晚……她也并非無情無義之人,你們跟著她或許也是條出路。”
趙崇深知麒麟城不會放過他,遲早都會打,這些跟著他的人也不會有好下場,他答應(yīng)虞歸晚的條件,同時也要求她保住這些人,保住北境軍,更要保住庶州的百姓,不讓東遼鐵騎再踏入偏關(guān)一步。
想起那日趙崇同自己說的這些話,虞歸晚心情略有些復(fù)雜。
休養(yǎng)了半月有余,幼兒的身體已好得七七八八,碰巧今日天還算好,有暖陽,虞歸晚又無事,就帶她來逛逛,再出關(guān)往喀木六族的地界轉(zhuǎn)一圈,趁機(jī)打聽牧民對部族掌權(quán)的幾個長老是什么態(tài)度,有無從他們內(nèi)部游說瓦解的可能。
小山似的駱駝晃悠悠從街坊走過去,脖子上懸掛的鈴鐺發(fā)出悅耳聲響。
幼兒第一次騎駱駝,十分小心,適應(yīng)之后也騎得很穩(wěn)當(dāng)。
集市的熱鬧讓她感到新奇,左顧右盼,還停下聽了牧民和商人的爭論。
她掩在面紗下的嘴往上翹起一個弧度,行至僻靜人少處才和虞歸晚說道:“塞外茫茫,胡人民俗奇景,我以前也只聽父親提過,或從游記上看來,今日身臨其境還覺著不真實。”
“胡人?關(guān)外的也算不得是,要深入草原再到戈壁灘那邊的才是真正的胡人,以后有機(jī)會再帶你去瞧瞧,現(xiàn)在去不了,冬季嚴(yán)寒,路途遙遠(yuǎn),不安全。”虞歸晚說。
為了不讓人懷疑,她們喬裝成商隊,馬車上都是貨物,還帶了數(shù)十名護(hù)衛(wèi)。
關(guān)口方圓十幾里地都被她派人清掃過,莫說劫匪,就是草原狼都找不到。
路上同她們一樣裝滿貨物的商隊也不少,還有來去匆匆的牧民,鎮(zhèn)上的百姓現(xiàn)在是不出關(guān)的,讓東遼打怕了。
草原一望無際,駝鈴隨風(fēng)而響。
幼兒都快看不過來了,恨不得多生一雙眼睛。
對虞歸晚提到的草原深處的戈壁灘,她也向往,若將來無事一身輕了,她身體也好些了,定要和歲歲一起去看看。
虞歸晚騎馬護(hù)在旁邊,跟她說之前出關(guān)時在哪里哪里遇到過劫匪,看過去的那片草原又屬于哪個部族。
幼兒聽得津津有味,騎在駱駝背上眺望遠(yuǎn)方,又問:“東遼可是在北邊?”
“那里,”虞歸晚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原來是喀木六族的地盤,被東遼占了去,現(xiàn)在也算是他們的了,破關(guān)的鐵騎原先就駐扎在那,現(xiàn)在就剩下兩千多邊防兵,我派人去叫陣,他們只縮著不敢出來。”
她哼了一聲,極不屑。
第128章 第 128 章
出關(guān)行了數(shù)里才看見延綿的毛氈帳篷, 幾個穿皮裙子的部族女人從很遠(yuǎn)的地方挑水回來。
見到虞歸晚她們這支龐大的商隊,高興的立馬放下水桶就往帳篷里面跑,揮舞雙臂用關(guān)外話大喊有大商隊來了。
駱駝背上的幼兒掩住面紗, 看向旁邊的虞歸晚,不解道:“咱們又不是第一支出關(guān)的商隊,怎么這些人如此激動?”
虞歸晚用馬鞭頂了頂帽沿,“他們想換鹽。”
牧民的孩子膽大,跑過來圍著商隊,用流利的大雍話問她們馬車上都有什么。
這些孩子體格壯實,皮膚曬得黝黑,不管男孩女孩都在耳朵上扎好幾個耳洞, 戴著用動物骨頭或牙齒磨出來的耳飾, 有些也會串幾塊綠松石和瑪瑙,身上穿的袍子是羊毛的,袖子和前襟都很臟,覆著黑黑一層污垢,手里攥著皮制的牧羊鞭。
有個個頭比較高的女孩仰起頭, 黑曜石似的眼睛對駱駝背上的幼兒放光,用清脆的聲音歡快道:“你從哪里來?為什么我之前沒有見過你?你們關(guān)內(nèi)人真奇怪, 為什么都要在臉上蒙一塊布, 你看我們草原的兒女就不用, 風(fēng)沙大我們也不怕。”
女孩頗為自豪, 腦袋仰得高高的, 鵝蛋臉上有兩坨紅,卻一點都不難看。
她穿的袍子也比其他孩子要干凈, 頸上掛一串寶石珠子項鏈,底下綴著一塊金子捶打出來的扁牌, 上面刻的應(yīng)該是她部族的圖騰。
玄鳥紋,商玄。
幼兒了然,商玄有金礦,也是六族中實力最強的一支,族人佩戴金飾也合理,不過能戴得起這么大一塊金牌,應(yīng)該也不是普通牧民的孩子。
“從中原來,不習(xí)慣關(guān)外的寒風(fēng)天,戴著擋擋風(fēng),你叫什么名字?”幼兒彎起一雙眼睛笑瞇瞇的問女孩。
女孩很喜歡幼兒穿的衣裙,有漂亮的繡紋,比她身上這件袍子好看多了,很想靠近摸一摸。
冷不丁被虞歸晚瞪了眼,女孩打了個哆嗦,自覺離騎馬的這人遠(yuǎn)些,然后才跟幼兒說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依。”
“阿依。”幼兒重復(fù)了一遍女孩的名字,然后轉(zhuǎn)頭跟虞歸晚對視。
兩人皆不動聲色。
虞歸晚下令商隊就此停下,揭開馬車上的油布,準(zhǔn)備同牧民交易。
牧民的孩子被攔在外面不允許靠近馬車,那個叫阿依的女孩則被傷好也跟著出來的廖姑邀到一邊,給她看自己珍藏的寶貝——師父送她的玻璃珠。
她們年紀(jì)相仿,廖姑不拉弓射人的時候看著也就是個無任何威脅的小姑娘,阿依對她沒有防備,又著實喜歡她的玻璃珠,拿在手里就舍不得還回去,提出用金子跟廖姑換玻璃珠。
廖姑天人交戰(zhàn)一番,才不情不愿數(shù)出兩顆給阿依,嘟囔道:“這可是師父送我的寶貝,我是把你當(dāng)朋友才送你兩顆,你要好生收著,可不能丟了,這珠子比你的黃金還貴,黃金有價,我這珠子可是無價之寶。”
阿依得了兩顆玻璃珠,正喜滋滋,哪里會聽她念叨。
將珠子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想著一會回帳篷了就送給阿母,串在項鏈上肯定好看。
“你們多久離開?能換鹽巴嗎?”收好珠子,阿依才問道。
她聽阿父說草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大商隊來了,很多族人的鹽巴都已經(jīng)吃完了,關(guān)內(nèi)大雍的商人又不愿意換鹽巴,就算換又只能換很少一點,根本不夠吃,已經(jīng)有族人在喝生血了,阿父說這樣下去族人會生病,這種病是連長老的神藥都不管用的。
廖姑蹲在地上百般無聊的摳土,“沒有鹽。”
鹽本來就是明令禁止民間私賣的,之前也沒有商隊敢公然帶鹽出關(guān),牧民能買到的都是私鹽,數(shù)量少。
有雪花鹽之后,牧民就發(fā)現(xiàn)能換到的鹽巴變多了,可偏偏東遼要跟大雍打仗,又截了商道,以至于換鹽就變得十分困難,好不容易這半月恢復(fù)通商了,牧民還是換不到鹽,這樣饑一頓飽一頓,鬧得牧民十分不安。
阿依也跟著蹲下,學(xué)大人的樣子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道:“我阿父說換不到足夠過冬的鹽巴,族人都開始鬧了,沒鹽可是天塌下來的大事,長老也頂不住,我阿父天天都被叫去想辦法。還有從東遼那邊傳過來的怪病,會讓牛羊生病,長老和巫醫(yī)都看過,治不好,已經(jīng)死了很多牛羊了,族人都想盡快將沒得病的牛羊賣掉換鹽,可這幾天過來的商隊都沒有鹽,現(xiàn)在連你們這么多人的商隊也沒有,唉!我阿父肯定又要發(fā)愁了。”
“你們這么缺鹽啊?”廖姑睜著懵懂無辜的大眼睛,一臉不諳世事的天真。
阿依比她還天真,點點頭。
廖姑繼續(xù)裝傻,“為什么不自己制鹽啊?你們沒有鹽礦啊?”
“什么是鹽礦?”
廖姑心想傻成這樣我都不忍心繼續(xù)套她的話了,可師父交代的任務(wù)又不能不完成。
“鹽礦能產(chǎn)鹽,就像你們的金礦能挖出金子一樣。你們是不是沒有鹽礦啊?難怪會缺鹽,你看我們就不缺啊,我家那邊有一座很大的鹽礦,我們那的人都不缺鹽,天天用鹽來腌咸鴨蛋,幾文錢就能買一大罐,家里的鹽都多到吃不完。”
這不是她為了套話吹牛的,村里頭確實不缺鹽,家家戶戶都有吃不完的鹽,村民買鹽也都是極低的價。
阿依一臉的驚奇和羨慕,突然又很失落的低下頭,“我們草原沒有……”
“你們真難啊。”廖姑很是同情。
阿依又傻乎乎點頭,還跟她說了這幾個月部族的內(nèi)亂。
“我阿父說這些事不能告訴外人,但我們是朋友,我可以告訴你,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我保證不隨便亂說。”廖姑舉起三根手指對天發(fā)誓。
然后阿依就說了部族中人口最少的胡奴部,他們的牛羊得病死得最多,之前又因跟東遼起過沖突,胡奴的成年男子大多戰(zhàn)死了,為此胡奴首領(lǐng)很氣憤,跟長老頂了好幾次嘴。
“頂嘴又怎么了,我也老跟師父頂嘴。”廖姑不以為然。
阿依跺腳道:“哎呀!你們大雍人不懂我們草原部族的規(guī)矩,長老是神靈的耳朵眼睛,不能得罪。”
“得罪了又怎的?”廖姑撇嘴,狗屁神靈,都沒師父厲害。
阿依又嘆氣,“得罪長老就是得罪神靈,會降災(zāi)的,聽我阿父說以前有部族就因為惹怒了神靈,結(jié)果被滅族了。”
她不想胡奴被滅族,她想嫁的漢子就是胡奴部的,被滅了她還怎么嫁人。
廖姑:“……”
虞歸晚一面警惕著四周有無危險,一面豎起耳朵聽小徒弟是如何瞎胡謅套話的。
南柏舍有鹽礦在庶州已不是秘密,她也沒打算一直隱瞞下去。
憑她現(xiàn)在的實力,誰敢覬覦她的東西?
官府也不行,麒麟城兵變,各州府分成了好幾個派別,各自站隊,明爭暗斗,都沒空理這些事。
也就庶州因為戰(zhàn)亂,文武官都忙著自保,無暇顧及其他才在這場亂局中拼得一方安寧,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趙崇提前做了布置,只要東遼沒有跨過河渠,府城就亂不了。
現(xiàn)在她掌控北境軍,旁人服氣也好,不服也罷,這道命令是趙崇親自下的,誰也不敢違令。
大敗東遼、生擒主將的消息又傳遍庶州,她在百姓中的威望抵得過十個趙崇,戰(zhàn)功也不是別人不服氣就能掩蓋過去的。
民間都道只要虞歸晚坐鎮(zhèn)偏關(guān),東遼就休想踏入一步。
她名下的商鋪也沒有因為戰(zhàn)亂就關(guān)門歇業(yè),建在南柏舍的作坊除了劉縷領(lǐng)鐵騎殺過來的那兩日沒開工,其他時間都是正常運作。
現(xiàn)在更是連夜趕工,大批貨物裝車運來偏關(guān),閻羅娘的商隊已再次出關(guān)深入草原,會趕在降雪之前回來。
拿雪花鹽換來白花花的銀子,她也沒有全數(shù)裝進(jìn)自己的口袋,那些被東遼掠奪過的村莊,在查實之后村民都得了一筆賑銀、兩頭羊和三袋面。
這些可都是從她的錢庫里出,河渠的百姓對她感恩戴德,不少村子還組織村民為她建功德碑。
偏關(guān)的邊民更不用說,他們不會忘是誰領(lǐng)軍來把東遼人殺了,救他們于水火,又是誰給他們分糧,免他們餓死,麒麟城誰做皇帝跟他們無關(guān),太遠(yuǎn)了,皇帝顧著披龍袍,哪里會管他們這些邊境百姓日子過得如何,當(dāng)官的也不是好東西,就知道征稅,逼得他們走投無路,鬧饑荒時家中的老人都餓死了。
論民心,談實力,都沒人能爭過她。
她在偏關(guān)的這些時日,跟河渠的傳信就沒有端過,這些消息都是陳婦收集了來告訴她的。
她也計劃待偏關(guān)的事了結(jié)后,留人在南柏舍替她打理家業(yè),她則帶幼兒去府城,已經(jīng)去信著人在府城買院子,先收拾齊備,到時直接住進(jìn)去。
閑話少敘,先說眼下。
知道有大商隊,牧民們都圍了過來,拿出寶石金子要換鹽。
在虞歸晚說沒鹽可換之后,他們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鹽沒有,有一些糖、茶葉和干菜。”她讓人掀開最后兩輛馬車的油布,拿下成袋的貨,當(dāng)著牧民的面打開。
這些都是從南柏舍運過來的,糖有許多種類,還有好幾大桶蜂蜜,蓋子一揭開,甜膩的蜜糖味就散開竄入牧民的鼻子。
蜂蜜在庶州都是稀罕物,牧民哪里見過,兩眼都放光,直接將手里的寶石塞到虞歸晚手里,要換走一桶蜂蜜。
她搖頭,豎起一根手指,冷酷無情道:“你這些寶石最多能換一小罐。”
第129章 第 129 章
商隊帶的貨物較為零散, 在帳篷群的外圍擺開來了就像一個小型集市,牧民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糖和茶葉是最快賣沒的, 堆積起來的珠玉寶石已是要用麻袋裝了,牛羊的咩哞聲也淹沒在人聲中,遠(yuǎn)處的殘陽即將隱入地平線,牧民還不肯散去,商隊被堵在中間出不得,余下的貨物也只能在這里賣,不能再深入草原了。
幼兒第一次出關(guān),于這些事上也不太懂, 便將虞歸晚拉到一邊悄聲問:“天馬上就要黑了, 不回去么?”
虞歸晚看了眼那邊跟廖姑玩得正好的阿依,詢問幼兒意見,“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就在這邊多留幾日?喀木六族的地盤還挺大的,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周邊還有許多小部族,你不是對這些感興趣么, 回頭我騎馬帶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之前在南柏舍, 因幼兒不想給她添麻煩就極少出門, 難得的幾次還是她帶著到村外騎馬, 小半日就回去了, 連縣城都沒去。現(xiàn)在有機(jī)會,又不用顧忌身份, 正好多走走看看,老是悶在院子里, 時間長了也覺無趣。
這里離東遼太近,又是關(guān)外,幼兒擔(dān)心會碰上,但轉(zhuǎn)念一想,除非東遼想吞了喀木六族,否則不會派兵到這,再說喀木六族也不是好惹的,豈會容忍東遼跑到家門口來撒野,如此一來,她們留宿幾日也并無不安全,便點頭同意。
虞歸晚立即就讓人去安排——商隊要留宿在部族的地盤需征得族中首領(lǐng)或長老的同意才能在附近扎帳篷,也可以租牧民的帳篷,租帳篷相對來說穩(wěn)妥些,扎實保暖,防風(fēng)防雨,亦不用擔(dān)心半夜會被風(fēng)吹塌。
若是她自己帶商隊出來,倒也不必考慮得如此周全,馬車上有簡易帳篷,找個合適的地方搭起來就能睡覺,但幼兒身嬌體弱,過于粗陋的地方多半是睡不慣,雖然幼兒說過自己也在荒郊野嶺破廟破村等地方露宿過,并未覺得有什么,但她還是堅持要租幾頂舒適的大帳篷,權(quán)當(dāng)富商大賈攜美人兒出游了。
原本挺正經(jīng)的一件事到她嘴里就與吃喝玩樂、風(fēng)流韻事掛了鉤。
幼兒哭笑不得,在她手臂上輕擰兩下,嗔道:“你啊,正經(jīng)不了兩日就原形畢露了,好歹也是掌軍的人了,還這么不著調(diào),仔細(xì)讓人聽了去,回頭笑話你。”
“笑話我?”她滿不在乎的哼一聲,“我不笑話別人就不錯了,誰敢笑話我。”
“是,你最厲害。”幼兒也服她。
她嘴角不自覺往上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是自然。”
天色漸暮,卷來的風(fēng)愈發(fā)凌厲,刀子似的,吹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幼兒裹著面紗還好些,虞歸晚只戴了頂大氈帽,連斗篷都沒披,窄袖的上衣將她的英姿颯爽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只是那雙眼尾上挑的狹長眸子依舊冷漠,沉沉如死水,也就在看到熟悉且信任的人時才會流露出些許不同。
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亂的帽帶,又捋順帶上的寶石珠串,幼兒說道:“天冷風(fēng)大,你也該披著斗篷了。”
“我不冷。”
“手都涼了還說不冷。”握在掌中跟冰塊似的。
她怕幼兒又念叨個沒完,就立馬說道:“我一會就拿來披上。”
那邊程伯辦事也快,他之前常出關(guān)販貨,跟這里的牧民也熟,喀木六族的幾個長老和首領(lǐng)也都見過他,對能給自己部族帶來好處和過冬貨物的大雍人是極熱情歡迎的,尤其是今年這個節(jié)骨眼,東遼的猖狂已讓草原許多部族無法生存下去,要么歸順成為東遼的附庸,為其賣命,要么被滅族或遷徙去別處。
虞歸晚也曾見過喀木六族的長老,只是未交談過,此時見他們過來,她就將幼兒擋在身后,低聲道:“他們之前有路子買到私鹽,這會怕是路斷了,想找新的,一會你先別說話,先聽聽看他們要唱什么戲。”
幼兒也并沒有要冒然開口的打算,若是一不小心暴露身份,她自己如何倒不要緊,只別連累了歲歲,現(xiàn)在歲歲的兇名可是傳到了關(guān)外,都知她手段狠辣,殺人不眨眼,東遼對她恨之入骨,其他部族態(tài)度不明,若是讓人知道歲歲出關(guān)到了這,身邊又沒帶多少人,還不殺過來。
長老對虞歸晚也還有印象,熱情邀請她到里面喝酥油茶。
虞歸晚指指那邊還在進(jìn)行的交易,表示自己還抽不開身。
“見諒。”
在別人的地盤上,又是來做生意的,講究一個和氣生財,萬事好商量,別人沒惹到她,她也不會沒事找事非要顯擺自己,姿態(tài)稍微放低點也不會少塊肉。
穿好幾層羊毛袍子的長老臃腫得像一只長毛羊,拄一根玄鳥頭的權(quán)杖,佝僂著背脊,滿頭白發(fā)編成細(xì)小的鞭子,纏著各種寶石和貽貝珍珠,蒼老溝壑的臉皺巴巴,唯有那雙眼睛還亮堂,卻也是精明算計藏于眼后,早已被權(quán)勢浸染透了的。
他對虞歸晚說道:“你的人跟扎巴說要租帳篷過夜,就是不急著走嘛,今天賣不完,就留到明天,反正你們又不走,我們喀木的牧民還有很多在外放羊沒有回來,等他們回來了你還能換更多牛羊和寶石。”
都說出關(guān)一趟就能賺得盆滿缽滿,這話不假,別看這些草原牧民住帳篷,茅房都沒有,生活習(xí)慣粗鄙不堪,看似很窮,但在牧民手中毫無用處的石頭到了中原就是千金難求的寶貝,他們也知道大雍的商人想要這些,所以族中會有人專門深入草原去挖采,也有的部族領(lǐng)地原就占著許多這樣的石頭,拿來壘灶都行。
對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虞歸晚要是再拒絕就顯得很不識趣,她當(dāng)然也可以一拳頭揍在對方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然后吹笛召傀儡軍出關(guān)將這里屠殺干凈,可就像幼兒之前說的,把人都?xì)⒘耍闪粢粔K地有什么用,開荒都需要人手,更別說這么大一片草原。
草原牧民有他們自己的傲骨,也很一根筋,絕對忠誠于自己的部族,讓他們背叛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只要他們不死,就會反抗到底,這也就是為什么強悍如東遼,都需要劉卜算用巫蠱之術(shù)才能讓那些部族青壯為自己出戰(zhàn)。
虞歸晚也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喀木六族同她并無仇怨,也沒有幫東遼侵占偏關(guān),反而在東遼封鎖商道那陣還讓閻羅娘的商隊從他們的地盤悄悄過去,當(dāng)然,他們也貪,要走了一成的雪花鹽。
她同妙娘交代了幾句,又把廖姑叫回來,帶上幼兒跟在后面繞過牧民居住的帳篷群,才來到長老住的地方,也是帳篷,不過比牧民的帳篷要大很多,也華麗,里面的空間很大,地面鋪著厚厚的毛氈毯,擺放了雕刻精美的矮桌,沒有凳子,只堆了幾個彩線織的坐墊。
喀木六族的每一支都有自己的長老,但商玄的才是大長老,地位超然,其他五支的長老和首領(lǐng)都要聽他的,權(quán)力幾乎就集中在他* 一人手里。
他讓虞歸晚坐,后者依言,坐到了他的左手邊。
而在他右手邊的則是其他五支部族的長老和首領(lǐng),另有一體格健壯高大的漢子站在他后面,看發(fā)飾和頸上戴的項鏈,還有腰上挎的那把形狀怪異的刀,身份應(yīng)該也不普通。
坐在后面的程伯微微傾身往前,趁沒人注意,小聲告訴道:“那人叫扎巴,是商玄的首領(lǐng)。”
虞歸晚了然,難怪。
酥油茶在河渠也有,還是虞歸晚帶的頭,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做過往商旅的生意,本地百姓還是有些喝不慣,他們更愛喝放了炒米的咸奶茶。
之前在家做過,她知道幼兒也不愛喝這個,就借著端碗送到嘴邊的動作,“裝裝樣子就行了,他們知道關(guān)內(nèi)來的人喝不太慣,為了能繼續(xù)交易,也不會強迫客人硬喝。”
“嗯。”
幼兒了解過一些草原部族的風(fēng)俗,有些待客之道很別樣,客人若是不按他們的規(guī)矩來,他們就會不高興,認(rèn)為是客人不喜這里,對他們有敵意云云。
落座之后幼兒就揭下了面紗,她的容貌符合中原審美,卻不是草原認(rèn)為的美人。
膚色偏深,深目高鼻,強壯到能扛起大石頭,能拎起大斧頭哐哐砍的才是草原部族認(rèn)為的美人,這樣的女人在部族中才受歡迎,是草原漢子爭著要娶回家的。
而像幼兒這樣病懨懨,弱不禁風(fēng)的,在草原牧民眼中就是沒什么用,就算添上再多嫁妝也很難嫁得出去,所以也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是見她眼生,也不像是常跟商隊奔跑的,就多看了兩眼,很快就不看了,轉(zhuǎn)過頭同虞歸晚談起今天的交易,問她多久會來一趟,又打聽關(guān)內(nèi)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聽說你們的皇帝死了,現(xiàn)在還沒有新的,”對方一點不委婉也不客氣,仿佛這事很平常,同時還表示,“你們要盡快選一個合適的人當(dāng)皇帝才行,不然會亂,東遼又要打,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現(xiàn)在都換不到鹽了。”
如此直白的話不會出自那位大長老之口,是虞歸晚對面那個大胡子說的。
程伯又傾身上來耳語,“他是胡奴的首領(lǐng)。”
第130章 第 130 章
“咳!”大長老出聲打斷了說話不過腦子的胡奴首領(lǐng), 轉(zhuǎn)而對虞歸晚歉意道,“我們草原人說話很直接,還請貴客不要介意。”
虞歸晚支起一條腿, 坐姿悠閑隨性,手肘擱在膝頭,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著手上裝酥油茶的瑪瑙碗。
那雙狹長的眸子透出些許友好的笑意,臉部也不再是冷硬繃緊的表情,而是多了些商人的和氣,看上去似是很好說話,卻又透著商人的精明,很高深莫測, 讓人很難猜測她的真實想法。
但其實她此刻就只覺得喀木六族財大氣粗, 像這樣整塊的瑪瑙,別人得著一塊都要當(dāng)寶貝供起來,他們卻鑿成碗用來待客,如此張揚,也難怪東遼會惦記他們的金礦。
她久不出聲, 身邊跟著的人又都裝作沒聽見各自閑聊,大長老一時拿不準(zhǔn)她這是什么意思, 遂斂了神色, 耷拉下眼皮, 顯得面容更加蒼老, 整個人矮墩墩縮在羊毛袍子里, 更像一只垂垂老矣的長毛羊了。
她放下瑪瑙碗,突地一笑, 道:“哪里哪里,這位好漢說的也沒錯, 其實我們自己也慌,東遼鐵騎都踏過閻羅山了,嚇?biāo)纻人,路上都是逃難的百姓,像我們這種天南地北四處跑著討生活的更是不敢往這邊來,都怕死啊,聽說被東遼抓了的人都很慘,我們從中原一路過來,在閻羅山附近就看到好幾座人骨山,堆得老高,尸體還沒有完全腐爛,臭氣熏天,差點把我的人給嚇?biāo)馈!?br />
她說起路上的所見所聞,將東遼造下的孽描繪成十八層地獄。
說的也是實情,沒有要存心嚇唬對方的意思,也用不著夸大事實,之前喀木六族跟東遼起過沖突,部族中有死傷,也有被抓走的族人。
東遼可不止在偏關(guān)壘‘筑京觀’,在同喀木六族交界的地方同樣有,這對人死后必須天葬以回歸神靈懷抱的草原部族來說,‘筑京觀’是對神靈的褻瀆,更是對死去族人的一種禁錮和詛咒。
大長老用枯瘦的手撫著權(quán)杖上的玄鳥頭,顯然,虞歸晚的話讓他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族人,同時也讓他對東遼的恨意更深了。
其他幾個長老臉色也不好,尤其是胡奴的長老和首領(lǐng)。
無他,只因胡奴群居的地方離東遼最近,胡奴部死傷慘重,且被抓走的皆是族中年輕的男女,小孩更是直接被屠殺,就剩下老人,今年病死的牛羊又多,也沒有商隊能換鹽,胡奴部能不能撐過草原漫長的冬季都難說。
而商玄作為六族中最強盛的一支,不僅有金礦,還有渠道弄到鹽巴,所以族人并不如其他五□□樣缺鹽,而且就算有牛羊病死,他們也還是有大批牛羊可以同商隊換取過冬的貨物,這讓其他五支十分嫉妒,內(nèi)部已是有些分化了,不如先前團(tuán)結(jié)。
這些信息并非虞歸晚提前獲知,也就是剛才在外面廖姑從阿依嘴里套出來的。
這個天真的草原小姑娘還不知道自己被套話了,她只是蹲在地上跟自己新認(rèn)識的朋友訴苦,說她阿父最近在憂愁的事。
虞歸晚就從這些話里分析得出的以上結(jié)果。
“東遼越來越猖狂了,”玄鳥頭的權(quán)杖被重重往地面一嗑,砸著厚重的毛氈毯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截了商道,想逼我們和他們的商隊交易,可他們的商隊帶來的貨物遠(yuǎn)不如你們大雍人的好,價錢又高,我們的族人不愿意交換,他們也沒有我們想要的貨。”
殘陽隱入地平線,天驟然黑下來。
帳篷外點起了篝火堆,商隊的人被熱情好客的牧民拉到中間手挽手跳舞,還給他們分烤全羊、手扒肉吃。
商隊也將從關(guān)內(nèi)帶出來的干糧等物拿出來同牧民共享,這些不屬于交易的貨物,牧民也從未見過,吃完了還知道拿東西去跟商隊換。
“這個不交易。”
妙娘再次拒絕了一個想要拿大牛角跟她換糖餅吃的牧民,見牧民腿邊挨著個三頭身的圓臉小女孩,那雙望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撲閃撲閃的,含著手指頭上的糖漬看她,見她看過來了又羞澀的低下頭躲在大人身后,從腿縫偷偷露出半張紅撲撲的臉蛋,笑得很靦腆。
她從隨身的荷包掏出幾粒夾心的軟糖,這是村里作坊新出的新貨,光是供給村民都不夠,還沒有往外賣過,幾日前家里邊又送來一批貨,這些夾心軟糖是陳婦讓人特意帶過來的,主子不愛吃,嫌它又甜又粘牙。
“過來,”她朝躲起來偷看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小女孩被大人從腿后面拽出來了,她就半蹲下將軟糖放到女孩的手心,“拿去吃吧,我家那邊的孩子都愛吃這個糖。”
小女孩的母親還是把大牛角塞給她,見她還是不要,還著急的用關(guān)外話咭咭呱呱一通說,然后將大牛角放到她腳邊就跑了。
噗——
不知何時出關(guān)并混入商隊的閻羅娘抱著從牧民那里誆來的馬奶酒,臉上促狹的笑還沒有收回去,見妙娘撿起腳邊的大牛角,她還笑得更歡,就差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了。
“噗哈哈哈哈……”
妙娘對著草原的滿天星辰翻了個白眼,懶得理這種人,提著大牛角轉(zhuǎn)身就要走。
“喂,”閻羅娘叫住她,在她不耐煩的瞪視下還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大牛角你最好現(xiàn)在就給人家還回去,否則啊……”故意停在這,吊足了胃口。
妙娘皺眉,直覺這個大牛角是個燙手山芋,“怎?”
閻羅娘嘖嘖兩聲,“你好歹也帶隊出關(guān)那么多次,也該知道些的啊,怎么這種東西也敢要,不怕被扣在這里回不去啊。”
“你廢什么話。”妙娘真想照著那張欠揍的臉扇過去。
“喲——”
不會留下供這種人消遣的妙娘這次非常果斷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閻羅娘仰頭喝了口馬奶嘴,一抹嘴,看著妙娘離開的窈窕背影舔唇,笑得更加玩味。
在喀木六族的習(xí)俗里,牛角是聘禮,收下了就代表要做嫁給別人做媳婦。
在帳篷里的虞歸晚還不知道自己的人在外邊又招了什么事,有人往她這桌端來了一大盆手扒肉和半只烤羊,還有一些稞麥做的薄餅,坐她對面的老家伙都在用嵌了寶石的匕首割烤羊吃。
她也抽出一柄短刀,銅制的,樣式精巧,只有一指寬、三四寸長,隨身攜帶專為吃肉用。
她細(xì)細(xì)割下最嫩那塊肉放到稞麥餅上卷好遞給旁邊的幼兒,又轉(zhuǎn)頭吩咐程伯出去拿些醬料進(jìn)來。
這些也是今天交易的貨物之一,光是辣味醬就有十幾種,麻辣、香辣、酸辣、咸辣等等,密封在黑色的壇子里,做為樣貨的那壇早已被圍上來的牧民瓜分干凈。
因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辣到人肚子著火的醬也有咸味,商隊的人告訴他們這里面確實加了鹽,所以要換醬料的牧民尤其多,僅剩兩三壇,是留著商隊自己吃的。
同辣醬一起帶進(jìn)來的還有大碗的羊湯,是妙娘她們架鍋熬煮的,幼兒喝不慣酥油茶,也不怎么吃辣醬,奶白的羊湯專為她準(zhǔn)備。
廖姑也跟著蹭了一碗,還笑嘻嘻跑出去將阿依拽進(jìn)來,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兩個小姑娘坐在角落一邊吃一邊嘰嘰咕咕說草原上的趣事。
幾個長老往這邊瞥了好幾眼,站在大長老后面的扎巴更是幾次想過來,卻被大長老攔住,搖了搖頭。
這老家伙已經(jīng)表示想跟虞歸晚做私鹽交易,只要她能給喀木六族提供足夠的鹽巴,珠玉寶石金子都可以論車換取,并且她的商隊想要深入草原做生意,喀木六族還會派人護(hù)送。
這樣的好事?lián)Q以前她或許會考慮,但是現(xiàn)在,“據(jù)我所知,你們有渠道可以換鹽,東遼之前是占了偏關(guān),又截了商道,但仍有商隊會從別的地方出關(guān)。”
大長老微訕,沒料到她還能知道這事。
胡奴首領(lǐng)幾次想開口,都被胡奴長老瞪下去。
虞歸晚一邊割烤羊肉一邊觀察對面幾人,臉色各異,而憤怒和不甘尤為明顯的就是胡奴首領(lǐng),他一刀一刀用力劃拉烤羊肉,骨頭連肉扒下來放嘴里狠勁嚼,鼻孔重重噴氣表達(dá)著不滿。
幼兒往她這邊靠,當(dāng)著人家的面小聲道:“怎么會選這樣的人當(dāng)首領(lǐng),太沉不住氣了。”
虞歸晚又卷好了一個餅給她,才用小刀挑了塊肉蘸上辣醬放入自己嘴中,同樣小聲道:“你看他那個塊頭,部族首領(lǐng)靠強壯和蠻力勝任,長老才是一族的智囊。”
“難怪,”幼兒捧著餅小口咬,“可以讓咱們的人跟他多接觸接觸。”
“嗯。”
過了會,幼兒吃完最后一口餅,拿起帕子擦手。
“飽了?”虞歸晚又割下一塊肉,“才吃兩張餅,在家你都能吃五張。”
幼兒斜睨她,“水土不服,吃不下了。”
從來沒有吃過五張餅,這人盡胡扯,跟別人胡扯瞎忽悠也就罷,還侃起她來了,真是皮癢欠打。
虞歸晚低頭笑了下。
第131章 第 131 章
酒足飯飽, 虞歸晚也拒絕了商玄長老的提議,表示自己只是普通的商人,并沒有通天的本事能弄到鹽, 販賣私鹽可是大罪,她上有老下有小,實是不敢做這樣的買賣。
同時她也希望今夜的談話別傳出這帳篷,人多眼雜,保不齊就會傳到別人耳朵里,那她可就麻煩了。
她如此謹(jǐn)小慎微,倒讓商玄大長老不好再繼續(xù)下去。
其實最近出關(guān)的商隊,只要經(jīng)過喀木六族, 長老們都會請進(jìn)來問一問有沒有能弄到鹽巴的, 虞歸晚的商隊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等虞歸晚帶人離開了帳篷,身后一直沒說話的扎巴才愁眉苦臉道:“已經(jīng)問過不少于十支商隊,都不愿意換鹽給我們,他們明明就有鹽, 族人入關(guān)在鎮(zhèn)上都看見了,比之前還多, 放在商鋪的斗柜里, 價錢又低, 就是不肯賣給我們, 這些大雍人太狡詐了。”
說到最后扎巴也變得氣憤起來, 垂在身側(cè)的雙拳握得咯咯作響。
本來能從那支神秘商隊換到足夠族人冬季所需的雪花鹽,可東遼跟大雍打得激烈時那支商隊就消失了幾個月, 再沒有出現(xiàn)。
不久前才露面,卻也是不肯再換鹽給他們, 因為東遼被打敗了,還敗得灰溜溜,商道被大雍奪回,商隊能正常出關(guān)做買賣。
大長老滿是歲月溝壑的臉上閃過憂思,他拄著權(quán)杖慢慢起身,耷拉的眼皮下,目光掃過矮桌上僅剩一點底的辣醬。
對方不僅沒有同意換鹽,連這種口味辛辣過癮的醬也不肯多換,只有這一批,下次再來就不知是什么貨物了。
長嘆一聲,大長老問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納措戰(zhàn)敗,東遼王都那邊有沒有消息?”
“現(xiàn)在還沒有,但聽說大雍要用納措和蔑古雄跟東遼談判,鎮(zhèn)守在偏關(guān)的大雍軍隊也增多了,就是原來東遼大營那塊地方?jīng)]法靠近,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長老,我們打聽大雍和東遼的事干什么,跟我們又沒關(guān)系。”
“我們部族夾在他們中間,怎么沒關(guān)系?東遼要是勝了,我們的日子不會好過,輸了,對我們也未必就是好事,偏關(guān)要還是趙崇鎮(zhèn)守,倒也不怕,現(xiàn)在換成之前聽都沒聽到過的虞家軍,掌軍的人是什么來歷我們都不知道,她要跟東遼談判,肯定會先解決了我們部族,現(xiàn)在不給我們換鹽就是下馬威。”
扎巴似懂非懂,大長老也沒有再多說,只是佝僂著背脊走到賬篷外,看圍著篝火堆載歌載舞的牧民,目光觸到商隊借宿的那幾個帳篷,又是一嘆。
這邊,虞歸晚將今晚住的帳篷里里外外檢查個遍,又讓人從馬車搬下毯子和睡袋,將草原部族中獨有的矮床整得十分暖和舒適。
幼兒坐在角落的胡椅上,支著下巴看她忙進(jìn)忙出,不是她懶得動不幫忙,是歲歲不讓她做。
“弄好了,”鋪完床,虞歸晚直起腰拍拍手,回頭沖幼兒招手,“過來睡覺,騎了半日的駱駝,骨頭架子都給你顛散了。”
“哪有你說的這般,我又不是紙糊的。”幼兒起身解披風(fēng)。
外頭還熱鬧著,方才過來時就瞧見那篝火堆了,夜空又掛著滿天繁星,幼兒將解了一半的披風(fēng)又理回去,跟虞歸晚說想出去走走。
虞歸晚先是掀開賬篷的門簾探頭四下看了看,夜里有些風(fēng),卻也無礙,只是,“現(xiàn)在外頭比白天還冷,你多加件衣裳再出去。”
她自己就還是夾層棉的窄袖衣褲,并不覺得冷,但出去前幼兒還是給她披了狐貍毛的斗篷。
作為客人,她們并不能隨便走,只是活動在篝火堆附近,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牧民拍鼓跳舞,幾個年老的牧民還拉馬頭琴。
一派祥和。
不管關(guān)內(nèi)的百姓還是關(guān)外的牧民,他們都只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好自己的日子而已,有糧食能填飽肚子,無需受誰的奴役,這樣樸實無華的愿望不該被戰(zhàn)亂毀掉。
聽著琴聲,虞歸晚仰頭看璀璨的星河。
也只有在這樣的曠野之上才能看到如銀色瀑布那般延伸至天際的繁星,而在她所熟悉的末世,活人根本不知道星星長什么樣,濃重的灰霧壓下來,視線所及全是灰色的冰冷,地基修建在地底,天黑之后地面上就只有喪尸的怒吼和無盡的黑暗,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根本不敢踏出基地一步。
繁星對末世的人來說是奢侈的。
她想要一個跟末世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她的刀極少會在這個時代刺入得徹底,像劉卜算這種貨色,要是放在末世,她半點都不會猶豫,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殺了對方,就算要交換利益,她也會提著劉卜算的人頭去換。
喀木六族也可以用武力讓他們歸順,可在考慮過后還是采納了幼兒的建議,先禮后兵,并不是她怕起沖突,她只是不想破壞了普通人的寧靜祥和,這些牧民終究無辜,不該慘死在刀下。
不該?
沒想到這兩個字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腦子里,虞歸晚低頭笑得有些諷刺。
幼兒將她晾在外的手拉過去握住,替她暖一暖,“怎么了?”
她覺得這幾日歲歲的情緒有些不對。
“沒,”虞歸晚不耐煩天天想這些事,宰幼兒蹙眉疑惑時她勾起唇角,湊到耳邊低語,“我只是在可惜出來的不是時候,要是夏季,我們可以到外面沒人的地方……”
后面半句話讓幼兒的兩只玉耳紅如鴿血。
細(xì)算來她們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親近了,一是幼兒受傷又中蠱毒,身體沒養(yǎng)好,虞歸晚也不敢引她做那些事,二是自己也忙,天天往外跑,半夜三更才回來,幼兒都睡下了,總不好再將人搖醒。
幼兒擰了她兩下,“在別人的地盤上你還有心思想這些事。”
“我日日都想,又不是來了這才想。”她大方表達(dá)自己的需求,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食髓知味,一旦開了葷,這就是極美妙的事,她不覺得有何不能提,有何羞恥,不過幼兒臉皮薄,以前在家都是一邊紅著臉一邊取悅她,那模樣光看著也能讓她興奮。
她在幼兒掌心摳了一下,“也沒什么好看的,我們回帳篷。”
篝火的光亮映襯下,她直勾勾看著幼兒,眼底的欲望一點都沒含蓄,幼兒那顆早已填滿了她的心被纏繞著,只能由著她牽引,生死都在她手。
密不透風(fēng)的帳篷內(nèi),鋪了軟厚毯子的矮床,虞歸晚一條肌理分明又有力的小腿搭在外面,腳趾藏進(jìn)火紅的狐貍毛中。
她的手肘撐著床,半起身追著幼兒的朱唇索吻,又長長的頭發(fā)散落在敞開的衣領(lǐng)下,發(fā)梢躺進(jìn)鎖骨的凹陷處,很快就被一雙青蔥似的手掃開。
“嗯——”拖長的鼻音回蕩在四周,她看著帳頂,眼神渙散的喘息,還不忘提醒幼兒,“別咬破,流血……對你不好……”
幼兒的動作一頓,想起之前她劃破掌心滴血為自己解蠱毒,有一晚她趁歲歲睡著,偷偷拆開手掌纏著的藥想看傷口深不深,可那里完好如初,連道疤痕都沒有。
再往前,歲歲纏著她要時,不管下手是輕還是重,歲歲都會在她要咬時萬分緊張的說不要咬破,不要流血。
她以為是歲歲怕痛,當(dāng)時只顧著疼惜,哪里能細(xì)想那么多,現(xiàn)在想來,分明是歲歲的身體有蹊蹺,又不想讓她知道,又怕傷害到她。
正是緊要關(guān)頭,突然停下來了讓虞歸晚攏了下眉頭,抬腿蹭著幼兒的腰,催促她快點。
幼兒收起腦子里亂七八糟的猜測,專心取悅身下的人。
燈影投在毛氈上的影子顛顛倒倒,很快下面那個影子就起來翻了身,跪著趴下,那雙能一下擰斷別人脖子的手將毛毯抓出一道道褶子,扣在耳上的寶石叮叮當(dāng)當(dāng)全掉地上。
賬外的喧鬧讓幼兒格外緊張,總擔(dān)心會有人突然掀開門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她扯過一件外衣?lián)踝∮輾w晚露出的腰腿。
虞歸晚嫌累贅,揮開。
“會冷,歲歲聽話。”幼兒極有耐心的柔聲哄著。
帳內(nèi)有暖爐,卻也是有些冷的。
虞歸晚先摸了摸她的手臂,皺眉,隨后雙腿勾住幼兒的腰將人帶倒,柔軟的毛毯把她倆都裹在里面,擋住了所有寒冷和光亮。
昏暗中,兩人呼吸愈發(fā)清晰急促。
灼熱的氣息一浪高過一浪,已經(jīng)盡興過兩次的虞歸晚卻沒有著急要第三次,而是抓著幼兒的手指湊到嘴邊,挨個咬過那粉嫩圓潤的指頭。
幼兒臉頰發(fā)燒,手指動了動,“你真是愈發(fā)像六花了,抓到什么都要啃兩口。”
她這雙手剛才做了什么,歲歲不知道?偏要這樣折騰她才甘心,促狹鬼。
虞歸晚摸索過去親她,“要像也是它像我。”
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她又不是狼。
撲哧——
幼兒沒忍住笑出聲,收回手將掌心貼在她的胸口,道:“今夜到這就睡了吧?明日還得早起,又是在關(guān)外,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砰砰跳,七上八下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虞歸晚緊緊貼住她,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被欲/望侵蝕的身體已是滾燙,靈巧的舌游走在幼兒的頸側(cè)和耳后, 木著臉,但語氣中夾帶一絲受挫后的委屈,道:“你的心不是因為我七上八下?我這樣在你身下你都沒有感覺,還想著其他?你是厭倦我了?”
她如此示弱且委屈巴巴的樣子實是不多見,冷不丁這樣,倒把幼兒驚著了,美眸睜大,一臉的不敢置信, 只是虞歸晚看不見, 還在等著幼兒回答。
方才幼兒確是有些心不在焉,但絕不是她口中的厭倦,立刻就急道:“這話怎說?天地良心,我何時厭倦了你,我……”平日里斷不會出口的話此時在嘴邊囫圇轉(zhuǎn)了兩圈才頂著雙頰的紅霞傾倒出來哄人, “我一心都撲在你身上了,為你的一句話我都能立即去死, 沒了這一世, 下一世, 再下一世我還要與你心意相通, 我都恨不得將你綁在身邊, 哪里都去不成,你還說這樣沒有良心的話, 就是存心慪我。”
虞歸晚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實是說不過她, 就算知道她方才有些出神,現(xiàn)下也不知如何反駁,她郁悶的翻了翻眼睛,轉(zhuǎn)過身抱住雙肩自己生氣去了。
毛毯下一片漆黑,幼兒什么都看不見,只能伸手過去摸她。
剛才還好好的,現(xiàn)在就蜷縮成一團(tuán),背對自己生悶氣,讓她哭笑不得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手搭在她肩膀上,柔聲細(xì)語喚著,“歲歲?都是我不好,不該這種時候不專心,沒讓你盡興,我錯了,你打我罵我都行,別不理我,歲歲……”
她搖了搖虞歸晚故意縮起來的肩膀,又將自己貼上去,柔軟的觸感和溫暖讓虞歸晚禁不住顫抖,呼吸也難以維持平穩(wěn),她倏地轉(zhuǎn)過身,一頭埋進(jìn)去,使勁蹭了蹭才找了個姿勢舒舒服服窩在幼兒懷里。
“哄我。”
她觀察過村里的一些年輕夫妻,一方惹另一方生氣后就會緊挨著去哄,她也哄過幼兒,只是方式略有不同,她喜歡直接點的,床、浴桶、暖炕、后花園沒人的墻角都是很好的哄人場所,幼兒每次都紅著臉被她拉過去,又紅著臉萬分緊張的要她。
虞歸晚是會直接表達(dá)自己需求的一個人,從不藏著掖著,想要幼兒哄自己,那就是要哄,不哄今夜就過不去。
幼兒瞧著她這般小孩子的動作,哭笑不得。
還能怎么著?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今夜若是不哄好,也不知這個難得會將委屈表露如此明顯的人會不會接連幾天都悶聲不吭,再不理自己,那自己豈不是罪孽深重,竟將歲歲傷到這個地步。
“我知錯了,勾出了你的火又不讓你盡興,”就算是歲歲先挑釁的這個時候也千萬不能說,幼兒深諳此道,遂將責(zé)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對錯與否都是自己的錯,萬不能去爭辯,“又不專心,惹你傷心了,還要你說了才知道錯,才知道哄,我真是蠢笨。可我并非有意,只是頭次出關(guān),又是在喀木六族的地盤上,又有東遼虎視眈眈,總擔(dān)心會有人識破你的身份,若你陷入危險,我……我……我看不得你受一點半點的傷,那次你劃破手掌替我解蠱毒,看著你的手流血,我這心就像被捅了一刀,疼得很,這樣的情急之下,我又如何能摒除憂心只與你做肌膚之親,那我豈不成了色欲熏心之徒,置你的安危不顧,日后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你。”
她這一番情深意切,眼圈都紅了,聲音哽咽。
虞歸晚最見不得她哭,只要她一流淚,自己也跟著難受,此時她已是將方才那丁點委屈拋到腦后,在幼兒懷中抬頭,“我逗你玩的,怎的就哭了,我又沒說你有錯,是我錯了行不行,你別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亂,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在黑暗中伸手往幼兒臉上摸索,指尖觸到的地方都是干燥的,沒有濕意,她略松了口氣,還好沒流下淚,否則罪該萬死的就是自己。
“不生氣了?”幼兒抱緊她。
這人在外面要忙多少棘手的事,現(xiàn)在肩上又擔(dān)著整個庶州的安危,這本不是她的責(zé)任,卻也陰差陽錯走到了這一步。
虞家軍的名號經(jīng)由商隊的傳播,已傳遍庶州,百姓都稱贊,她現(xiàn)在是水漲船高,想撂挑子不干都難,庶州的百姓,還有她手底下的人,總不能說扔下就扔下。
別看現(xiàn)在東遼敗退了,但誰也不知道東遼會不會再卷土重來,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偏關(guān)事了,也還有麒麟城,就算不幫趙禎,景寧侯一黨也不會甘心庶州落在她手里,趙崇不再掌軍,這把火勢必會燒到她身上,到時又是一場硬仗。
這么多事壓在她一個人肩上,自己能幫的又有限,現(xiàn)在哪里又舍得讓她自責(zé)。
論拿捏,到底還是幼兒棋高一招。
虞歸晚于這些事上不太通,倒不是她遲鈍,而是過往的生存經(jīng)驗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習(xí)慣了直來直去,靠拳頭說話。
誰的拳頭硬誰就橫,軟招沒有用,喪尸又不會因為誰溫柔體貼,足智多謀就不下嘴去咬,病毒也不會因為誰布局得當(dāng)就不侵入身體,不讓這個人變異。
她倒也沒有真生氣,說那話實則也是跟幼兒逗趣的,但貌似適得其反?
百年難得一見的反思了下,自己好像真不適合跟人開玩笑。
她在幼兒溫暖的懷抱中嘆了口氣,頗為惆悵道:“本來還想讓你哄我,現(xiàn)在反過來了。”
幼兒抿唇笑,聲音悅耳動聽,“好,我哄你。”
“無緣無故的,哄我做什么,顯得我矯情。”她生平最討厭矯情。
幼兒聽不得她這樣說自己,立刻道:“我做了錯事,擾了你的興致,理應(yīng)哄你,何來你矯情一說?”
虞歸晚想了想,實誠道:“也沒有擾我興致,我也盡興了的。”
身體最真實的反應(yīng)騙不了人,且在這樣四處都充滿危機(jī)的緊張氛圍下,她更有興致,那絲絲縷縷從尾椎骨攀附上來的酥麻,在方才就險些要了她的命,失神時她還在想,自己有一天真會死在幼兒身下,但幼兒每次都會軟趴趴倒在她懷里,喘息著嬌聲說: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到底誰要誰的命?
她翹起嘴角,心情頗好。
兩人朝夕相伴這么久,幼兒能清楚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這時就知她心情確實好了,自己又想彌補過錯,便主動尋著那處隱秘。
虞歸晚本來還在想別的事,也沒防著幼兒竟然會主動,就忍不住顫抖起來,毛毯悶住她突然起來的叫聲,沒讓這樣令人遐想的聲音傳到賬篷外。
兩人在里頭纏繞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毯子就被虞歸晚揮手掀開。
帳篷中間燒著炭爐,關(guān)外沒有炭,草原部族一般都用曬干的牛糞引火,這炭連爐子都是商隊帶出來的,也會同牧民交易,尤其到了冬季,炭的需求量更大,之前有商隊專門從運木炭到關(guān)外販賣,價錢比在關(guān)內(nèi)貴好些,也照樣不夠賣。
燒了炭,帳內(nèi)并不會很冷。
但到了深夜,外頭也開始寒風(fēng)呼嘯,嚇人起來。
火紅的披風(fēng)蓋在虞歸晚腰上,尾部拖拽到地面,柔軟的狐貍毛隨之晃動搖擺,顫顫顛顛,過了很久才踏下來,軟軟趴著,即使再動也是極細(xì)微的。
幼兒的主動讓虞歸晚興致大起,發(fā)出連她自己都覺得十分陌生的聲音,都顧不得是否會被傳出去,即使傳了也無妨,周邊幾個帳篷住的都是她的人,聽到了也不會亂說,她跟幼兒的關(guān)系在這些心腹面前也不是秘密。
她抱著幼兒,由她將腦袋枕在自己肩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有一下沒一下?lián)嶂變喝犴樀拈L發(fā)。
本該由幼兒問她的話,現(xiàn)在反過來是她問:“還行么?”
她執(zhí)起幼兒的手腕,用指腹輕輕揉摁腕關(guān)節(jié)。
幼兒雙唇紅如血,側(cè)頭吻著她耳后的溫潤,聲音細(xì)得像貓兒叫,“嗯……無妨的,可讓你盡興了?”
天冷,衣服穿得多,倒也不用擔(dān)心留在脖頸的痕跡被人看了去,雖然虞歸晚從未在意過這些,但幼兒事事為她考慮周全,平日都不* 會讓這些痕跡留在顯眼處,別人怕她,不敢當(dāng)面議論,背后指不定怎么編排,幼兒就是聽不得別人拿那些污言穢語說她。
虞歸晚低頭同她咬耳朵,“方才那一刻,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嗯?”她也為之失神了許久,哪里還顧得上猜測其他。
虞歸晚在幼兒的耳朵上使壞,叼住那枚珍珠耳飾不肯松口,含糊道:“我想的竟是,即使你現(xiàn)在要殺我,我也不忍還手了。”
幼兒哪里受得了她這般挑逗,輕嚶出聲,眉間攏起淡淡的情/色。
“歲歲……”這人怕是不知,自己才是甘愿死在她身上的那個,無需任何扮媚勾引,只是最情動最真切的表現(xiàn)就足以讓她失去理智,“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勾人,我都……”
最后幾個字以極低的曖昧聲落入虞歸晚的耳朵。
第133章 第 133 章
另一個帳篷, 妙娘也沒有睡。
她爺爺和佟叔奉主子的命拿了幾壇辣醬去找胡奴首領(lǐng),其他人也各有任務(wù),主子沒給她下指令, 她就在帳篷里守著今日還沒有交易完的貨物,還有從牧民那里換來的金玉寶石,成箱成袋堆放在角落。
沒跟商隊一塊走的六花不知從哪溜進(jìn)來,這會正趴在那箱金子上呼呼大睡,被驚嚇到的羊群還在外頭咩咩叫。
燈火搖曳,她抬頭看見進(jìn)來的是廖姑,才將舉起對準(zhǔn)帳簾的弓箭放下,問道:“這么晚了還不睡?”
而打盹的六花只抖了兩下耳朵, 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廖姑使壞沖它的臉吹兩口氣, 擾得六花煩躁的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擋住臉,將頭埋進(jìn)里面繼續(xù)呼呼大睡。
廖姑又揪它耳朵,玩夠了才跑過去挨著妙娘坐下,拿起她剛才用小石頭磨利的鐵箭擺弄著看,百般無聊道:“阿依硬拉我到她家的帳篷去, 她娘又煮酥油茶給我喝,我現(xiàn)在一肚子酥油茶, 撐得慌, 哪睡得著, 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在這。”
“都有事出去了。”妙娘改為擦拭彎弓。
這是主子特意請了厲害的匠人專做的弓, 與常見的弓不同, 這是主子自己畫的圖紙,匠人照做出來的, 弓胎用的是上等好木,貼了牛角, 弓弦也比尋常的要耐用,箭羽用的是鷹羽,箭簇是精鐵,共配了二十支。
她、廖姑和陳婦各有一把,平日里極愛惜,河渠衛(wèi)所營那些軍漢見了都羨慕得眼紅,厚著臉皮求到主子那里,慫恿蒙副統(tǒng)領(lǐng)跟主子要弓箭圖紙,要是要到了,就是沒錢請匠人趕制,撥到南柏舍的兩千人吃喝拉撒還都是主子自掏腰包,朝廷壓根沒有往庶州發(fā)餉銀,更別說制那等精良的弓箭了。
要沒有主子,河渠早落入東遼手里了,哪里還有現(xiàn)在的太平。
陳婦來信說現(xiàn)在很多人想遷居南柏舍,不讓進(jìn)去就在村子周邊搭屋子,好在這些人都老實,只是想求得安穩(wěn),也都是勤勤懇懇做事過日子的,每日早早就來到村口排隊等著里頭管事的出來招干活的短工,工錢和飯食都管,誰不想在這個世道有一份這樣的活計能養(yǎng)活一家老小。
想遠(yuǎn)了,妙娘放下弓,道:“主子只讓你套話,可沒讓你真同那個草原姑娘處交情,咱們在這待兩日就走了的,日后再見也不知是個什么情形,但總歸是他們?yōu)橄拢髯訛樯希憧蓜e因為她現(xiàn)在同你交好,就偏幫她。”
她這苦口婆心的講大道理讓廖姑笑得倒在床上抱著肚子打滾,上氣不接下氣道:“哈哈哈……我到底做了什么讓你有這般想法,覺得我會幫外人去壞師父的大事,我跟阿依才認(rèn)識多久,怎么可能會有交情,我傻了么,平白無故幫外人。”
笑夠了她才坐起來,盤腿撐腮等著妙娘的下文。
妙娘伸出手指往她光溜溜的腦門上一點,直把她點得像不倒翁似的搖擺才罷休,道:“還不是因為你將長陰公主從東遼大營救出來,你可知主子并不想救她,是想讓她和九王爺一同埋在敵營的,后來救了九王爺是因為主子另有打算,可長陰公主這樣的燙手山芋,主子是萬萬不想再接手的,偏你這個小不點將人救出來,不是心軟是什么?你雖跟著主子學(xué)武,但年歲終究小,我就怕你耳根子軟,經(jīng)不住別人裝裝可憐,今日那個阿依,她可曾同你說過草原缺鹽,想讓你跟主子求求情,換些鹽給她的族人?”
廖姑倒也實誠,點頭道:“是有這么回事。”
“那就是了,”妙娘警惕著外邊有無人偷聽,壓低聲音繼續(xù)道,“主子為何不同他們換鹽,這可是關(guān)乎今后是否動兵的緊要。”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你也真是,太低瞧了人,難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個蠢的?好賴都分不清?我也是獨自帶商隊出過關(guān)的,沒你想的那么笨,我那也不是救趙禎,是為了還她的情,就算師父想留下她,我還不同意呢,趙禎這個心眼子多,成天想著怎么算計師父和幼兒姐,我不喜歡她,不過是讓閻羅娘找個地方給她養(yǎng)傷,養(yǎng)好了她愛去哪就去哪,我才不管,師父更不會管,反正只別出現(xiàn)在師父跟前,否則不等師父動手,我先殺了她。”
說到最后廖姑還咬牙狠狠握拳,跟了師父這么長時間,她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只會拿彈弓打盜匪的小姑娘了。
趙禎還是被帶回偏關(guān)小鎮(zhèn)養(yǎng)傷了,不過并未安置在衙門院子,而是另尋了一處地方,又托閻羅娘找了兩個人照顧,傷好了就會讓她離開,就連幼兒都不知道這事。
妙娘知道歸知道,卻也沒有多言,這事主子必定是知情的,沒管,應(yīng)該是默許了廖姑這樣做,她倒也不是說廖姑這樣做不對,只是好意提醒,畢竟像趙禎那樣的人,殺了麻煩,留著更麻煩。
“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我以后不說就是了,”她話鋒一轉(zhuǎn),“只是閻羅娘那種人,你以后離她遠(yuǎn)點,別讓她帶壞了你。”
想起這些日自己莫名其妙的遭遇,妙娘就恨得咬牙切齒,若閻羅娘在眼前,必定要被她一箭射穿。
聽出她話語的嫌棄,廖姑好奇問道:“這是為何?她這人雖是山匪,但也算講義氣,身手又好,對關(guān)外的事情又熟悉,手底下又有人馬,能幫師父不少忙的。”
她列舉的這些都是事實,妙娘也沒有要否掉的意思,只是蹙眉惱道:“她為人不正派,成天勾男引女,專做勾欄姿態(tài),你跟她走近能學(xué)什么好,以后還是離她那種人遠(yuǎn)點。”
廖姑想了想,確實,閻羅娘那個人是有些浪/蕩,當(dāng)然,這個詞是師父說的,師父氣不順時閻羅娘總撞刀口上,師父就會罵她浪/蕩,什么難聽說什么,閻羅娘也不生氣,反倒樂呵呵讓師父多罵幾句,看著確實像個腦子有病的。
“可前兩日她還答應(yīng)教我練槍戟,師父也同意她教我。”
“……讓主子另外給你找個會使長槍長戟的高手。”
“沒有了啊,師父習(xí)慣用短刀,練的也是殺招,師父說正統(tǒng)的功夫她教不了我,讓我找閻羅娘學(xué)。”
“那娘兒們的武功也不見得多正派。”妙娘氣哼哼道。
燈火又搖曳,閻羅娘人還沒進(jìn)來,銀鈴似的話聲倒是先傳進(jìn)來了。
“喲!誰在背后說老娘壞話。”
門簾一掀,她鉆進(jìn)來,解下斗篷后露出曼妙的身姿。
這樣大冷的天,她里面竟然就只穿了一件桃紅的單衣,也不知干什么去了,烏黑的長發(fā)還帶著水汽,披在腦后,瀑布似的垂下去。
她足下生風(fēng),三兩下就竄到兩人中間,一屁股坐下去,極輕佻的用手指抬起廖姑的下巴,往她臉上吹氣,媚笑道:“小丫頭片子,皮膚就是滑嫩,經(jīng)得住這關(guān)外草原的冷風(fēng),嘖嘖嘖……”
廖姑受不了,抖下一身的雞皮疙瘩,揮開她的手,起身挑開有兩丈遠(yuǎn),一邊嫌棄的搓手臂一邊說道:“你真真嚇?biāo)纻人,師父罵你浪/蕩都是輕的,你有膽子也沖師父伸手,去摸師父的臉。”
白天殺人,晚上睡人的閻羅娘是個擁有兩幅面孔的奇女子,她故意往妙娘身上靠,使巧勁兒招數(shù)困住妙娘不讓走,嬌笑連連。
怕死她這種笑聲的廖姑又抖了抖。
閻羅娘笑得更歡,指著廖姑說道:“你這個心眼子多的小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讓我去惹虞歸晚,想讓我死啊。小沒良心的,那日在東遼大營門口是誰幫的你,才過去多久你就忘恩負(fù)義,要引我去跳坑,我才不上當(dāng)。”
掙扎了半天的妙娘終于將她這個狗皮膏藥給撕下來丟地上,立馬站起來跳開,氣得破口大罵:“閻蘿!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拿你那個臟手碰我!你碰過多少野男人了!誰知道你剛才干什么去了!以后不要隨便碰我!再亂動手動腳,我殺了你!”
對這些事還很懵懂的廖姑目瞪口呆,目光在她倆之間來回轉(zhuǎn)。
“你們……”
廖姑的腦袋瓜總覺得這兩人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師父和幼兒姐,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上來,之前她問葛大娘,葛大娘說她年紀(jì)還小,不該知道這些事,等她長大了自會明白。
被廖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妙娘莫名心虛,撇開臉。
閻羅娘趴在那笑得不行,還不忘沖妙娘拋媚眼,道:“你看老娘這副樣子,還不知道剛才干什么去了?明知故問。”
妙娘跑過去捂住廖姑的耳朵,怕她聽到那些污言穢語,又沖閻羅娘氣道:“你這個人還要不要臉,廖姑才多大,你就當(dāng)著她的面說這些東西,你出去,別在這惹人厭,出了這地方,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主子不管你,我更不會多余管,只求你別來帶壞了廖姑。”
她一通說下來,顯然是被閻羅娘氣狠了。
閻羅娘斂了那不正經(jīng),站起身來,冷笑道:“我哪里惹到妙姑奶奶了,讓你這么大火氣,竟是連一句好話都沒有。”
第134章 第 134 章
這番冷聲質(zhì)問堵得妙娘啞口無言。
閻羅娘床上床下兩副面孔又不是今天才見, 在南柏舍時就知道了,那些但凡經(jīng)不住勾搭的哪個沒被閻羅娘拉上過床,就連村里的好些個守寡的婦人都被她上手調(diào)戲過, 鬧得太過了有人告到幼兒那里。
為此主子還警告過她,讓她收斂些,別那么沒皮沒臉將那不正經(jīng)的風(fēng)氣在村里亂傳,她倒也真收斂過一陣,也就是那陣沒事了才頻繁騷擾妙娘,騎墻頭、趴窗戶、揭瓦片偷看,儼然一個下流胚子,惹得妙娘拿大掃帚趕了她好幾里地。
不過就是個臉皮厚又不正經(jīng)的人, 自己為何會被激怒?
妙娘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不知為何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又不想這個時候露怯,讓閻羅娘逮住把柄,以后更加肆無忌憚, 便挺直腰背,強裝鎮(zhèn)定, 一言不發(fā), 逐客的意圖明顯。
氣得閻羅娘狠狠將斗篷扯下來擲到地上, 只留那身單薄的桃紅衣裙, “今夜不把話說清楚, 老娘就不走了,打老娘到南柏舍的第一日起你就瞧不順眼, 橫眉冷對的,什么意思!我百般跟你示好, 你卻避如蛇蝎,要嫌我不干凈,你早說啊!那夜又為何纏著我,現(xiàn)在翻臉不認(rèn)人,論狠心,你是第一!”
廖姑扒開妙娘的手,瞪圓了雙眼,拔高了聲喊:“你們背著我?guī)煾付几闪耸裁矗浚 ?br />
這虎丫頭,不說裝沒聽見,還大聲嚷嚷,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么!
妙娘干脆連她的嘴也一并捂住,隨后怒瞪閻羅娘,心急慌亂道:“你胡說八道什么,我何時纏過你!”
她從未對閻羅娘有過那樣的心思,又何來纏人一說,她這輩子就是剃頭當(dāng)姑子去,也不會同這樣的人沾惹上關(guān)系,閻羅娘分明就是蓄意污蔑。
“沒有么?”閻羅娘又是一聲冷笑,隨即伸手進(jìn)衣服里,從胸口的地方掏出一根紅線繩,一枚質(zhì)地不算好的平安扣被她握在掌心,“那你看這是什么?不就是那夜你圈在我腳腕上的?我跟得了寶貝似的貼身戴著,今日在我房里還想讓你看見,好歹記起來,可你倒好,一句不聽就嚷著要殺我,說我調(diào)戲你,咱們倆到底誰調(diào)戲誰!你當(dāng)老娘喜歡女的?還不是被你帶的!你現(xiàn)在倒不承認(rèn)了!”
看到那枚平安扣,妙娘就下意識摸想向自己的頸,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
她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雙雙離世,只給她留了這枚平安扣,她從小戴著隨爺爺走南闖北,未曾丟過。
幾月前村里事多,主子分/身乏術(shù),她也跟著忙得腳打后腦勺,等回過神了才發(fā)現(xiàn)一直戴著的平安扣不見了,她將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以為是出門時在路上丟了,怕是被人撿了去,找不回了,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閻羅娘這里。
“我的平安扣怎么會在你手上?!”她伸手就要奪。
閻羅娘一收手,閃身到旁邊,哼了聲,“妙姑奶奶貴人多忘事,不記得與我有過的一夜風(fēng)流,又將此物留下做為定情之物,我巴巴的戴著,哪知道您翻臉無情。”
越說越不像話,妙娘將還想留在帳內(nèi)聽的廖姑推到外邊,催促道:“夜深了,你趕緊回去睡覺,不要再出來了。”
廖姑不太情愿,扭頭求道:“別啊別啊,我還想再聽聽你們到底什么事啊。”
“你個小孩聽這些做什么,快回去睡覺,不聽話我可告訴主子去。”妙娘搬出虞歸晚來嚇唬她。
廖姑這個小滑頭,也就虞歸晚能鎮(zhèn)得住她。
她果然耷拉下雙肩,垂頭喪氣,帶著十分的不甘心頻頻回頭,“真不能再聽一會子?我保證不亂說,你就讓我再聽一下唄?要不你告訴我也成,你跟閻羅娘到底怎么回事,明日師父要問起,我也好替你遮掩啊。”
“胡說,主子好端端的怎會問起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你別耍心眼子,回去睡覺。”
廖姑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妙娘站在帳篷前看著她進(jìn)了隔壁那個帳篷,才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去,卻不知剛進(jìn)去的廖姑立馬探出小腦袋瓜,嘿嘿一笑,踮著腳又溜回來,躲在賬外偷聽。
已經(jīng)被吵醒的六花再也睡不下去,搭著兩只大爪子趴在上面,一聲接一聲的嘆氣,眼珠子轉(zhuǎn)到賬篷門的方向,再抽動兩下鼻子就知道躲在賬外偷聽的是誰,它也不出聲提醒妙娘,依舊趴著唉聲嘆氣。
妙娘冷靜下來,回想從閻羅娘來到南柏舍以來的細(xì)枝末節(jié),可怎么都想不起來自己的平安扣為何會落在她手里,方才她說是自己給的?怎么會,這是父母留給她的遺物,從不離身,又怎么給這樣一個跟自己不對付的人。
“還我。”
她很快斷定這是閻羅娘撿的或者趁她不備時偷走的,現(xiàn)在又故意這樣說,她不想同這樣的人廢話,伸手想要回平安扣。
閻羅娘得意,“你既然已經(jīng)給了我,就休想再要回去。”
“無恥!”
妙娘再不想廢話,直接出手就要奪回。
她一掌劈向閻羅娘,后者穩(wěn)步倒退,勾著平安扣的紅線繩逗妙娘,一邊閃身躲著她的攻擊,也不還手,只是左閃右閃,不讓她打到自己,嘴上還繼續(xù)犯賤,將‘那夜風(fēng)流’重現(xiàn)。
話還有從幾個月前虞歸晚當(dāng)上衛(wèi)所營統(tǒng)領(lǐng)開始說起,月底村里辦了場蹴鞠賽,拔得頭籌的是廖姑她們,當(dāng)晚眾人齊聚在虞宅熱熱鬧鬧的吃酒慶賀,妙娘被陳婦等人拉著死灌,醉的那叫一個暈頭轉(zhuǎn)向,分不清東南西北,走路踉蹌。
她沒讓虞宅的仆從送自己回家,自己東倒西歪的不知走去了哪里,迷迷瞪瞪的就進(jìn)了閻羅娘的屋子。
她是真喝醉了,根本不知道那是誰,聞著滿屋的脂粉香就更暈,一頭扎進(jìn)閻羅娘懷里,抱著人使勁蹭,直把閻羅娘那對柔軟蹭得發(fā)熱發(fā)燙。
閻羅娘本來也喝了酒,酒意上頭正想找樂子,碰巧妙娘就送上門來,她還沒有跟女人做過,平日里調(diào)戲也是嘴上說說,當(dāng)不得真。
那晚頭腦發(fā)熱,就拉著人雙雙倒到床上,一夜顛鸞倒鳳,酣暢淋漓,把所有招數(shù)技巧都用上了,兩人都累得直接睡過去。
第二日閻羅娘醒得早,往旁邊一看以為是睡了村里的哪個寡婦,她撐著額頭苦惱,又發(fā)現(xiàn)不對勁,扒開頭發(fā)看到是妙娘,她更想死了,這可是虞歸晚的人!
她也想過就這樣將事情捂下來,反正沒人知道,但她拿走了妙娘解下掛在她腳腕的平安扣,之后也老實了幾天。
發(fā)現(xiàn)妙娘一點沒察覺,她又不甘心,尤其當(dāng)妙娘老是嫌她浪,不正經(jīng),她就更氣,有事沒事就撩撥兩下,招貓逗狗似的,直接就把妙娘惹惱了。
醉酒后被遺忘的記憶在閻羅娘的提醒下終于被喚醒,那夜的瘋狂纏綿就像畫似的來回在妙娘腦子里閃過去。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后整張臉爆紅,頭頂冒煙,出招的速度更快,真是恨不得將閻羅娘捂死在這。
“那夜也不知是誰食髓知味,纏著我不讓走,那小聲音叫得不知道多浪。”閻羅娘還想怒火燒得不夠旺,一個勁往上澆油。
妙娘險些氣昏,鞋面照著閻羅娘的臉就踹過來,“閉嘴!別再說了!”
她今夜是真的想殺了閻羅娘滅口!
閻羅娘的拳腳功夫是跟虞歸晚不相上下的,妙娘又怎會打得過她,且她到現(xiàn)在都沒有還手,只是躲,更是讓妙娘惱怒,招式破綻賊多,若閻羅娘存心想要她的命,這會子怕已是血濺三尺,一命嗚呼了。
廖姑撅屁股在外鬼鬼祟祟,眼見她們打起來,又聽了這么個驚天秘密,整個人都凌亂在草原深夜的寒風(fēng)中。
突然屁股被人踹了一腳,她回頭剛要罵,發(fā)現(xiàn)是師父,到嘴邊的粗話嚇得咽了回去,捂著被踹疼的屁股老老實實喊人。
“師父。”真疼啊,她揉了兩下,呲牙咧嘴的。
虞歸晚用斗篷將自己裹嚴(yán)實,黑發(fā)垂落在肩上,發(fā)絲見摻著精細(xì)的珠線。
比以往都紅的唇動了動,眼睛上下掃過廖姑,又往里瞧了瞧,道:“你撅著個屁股瞧什么,鬼鬼祟祟,猥猥瑣瑣,做賊?”
“我沒有啊師父。”
虞歸晚抬腳要進(jìn)去,徒弟卻膽大將她拉到一邊,手指豎在唇中,“噓!她們在打架,師父別進(jìn)去。”
虞歸晚給了她后腦勺一下,“她們要是不打架,我也不用過來。”
“師父你真不能進(jìn)去,這個事吧,是這樣的……”廖姑踮起腳在虞歸晚耳邊嘀嘀咕咕一通說,直接把妙娘和閻羅娘賣了個干凈。
虞歸晚聽完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屁大點事,也值得她們在別人地盤鬧成這樣。”
她撇開廖姑,掀了門簾進(jìn)去,看都不看,直接飛了兩枚簪子擦著上躥下跳的閻羅娘的面龐過去,又冷眼一掃,光是用眼神就嚇退了還要繼續(xù)撲過去打的妙娘。
六花從箱子跳下來,搖著尾巴屁顛屁顛跑過來。
她正心煩,對六花也沒好臉色,“一邊去。”
第135章 第 135 章
虞歸晚坐在剛才六花趴臥的那個裝滿黃金的大木箱子上。
長腿架起, 露出斗篷下銀紅的褲裙,腳腕上的鈴鐺鐲此時才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一陣脆響。
六花豎起的小尖耳朵敏銳的抖了抖,這個聲響它很熟悉, 在家時半夜就常聽到,剛才也捕捉了幾聲,只是草原的寒風(fēng)刮起來沒完沒了,呼嘯聲影響了它的耳力,以至于聽得不太真切,它現(xiàn)在就十分疑惑的歪腦袋,盯著主人那雙一抬起就能將人踹進(jìn)墻里的腿。
勞累了半宿,本該抱著幼兒睡覺了的, 卻被這邊的動靜弄得心煩, 虞歸晚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
她木著臉,狹長的眸子帶著冰冷和威懾掃過妙娘,再轉(zhuǎn)到終于老實下來的閻羅娘,最后定格在那枚平安扣上。
上眼皮輕輕一撩,出口的聲音略帶嘶啞, “連我手底下的人你都敢隨便睡,有能耐了。”
閻羅娘哂笑。
平日里玩笑歸玩笑, 虞歸晚要是真狠起來, 她也是有點怵的, 再說閻羅寨都沒了, 她暫時沒地去, 現(xiàn)在算是靠虞歸晚的庇護(hù)。
俗話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又‘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她還是拎得清的,所以在南柏舍那陣子她也就閑著沒事撩兩下那些軍漢, 虞歸晚手底下的人她就算再饞都沒有朝其伸手。
又不是她存心招惹妙娘,分明是妙娘醉酒認(rèn)不清人,纏著她胡來,她閻羅娘一世匪名,讓人聞風(fēng)喪膽,結(jié)果被一個比自己弱的女人吃干抹凈,她回味了下還覺得很享受。
但不管怎么說,人不是她主動招惹,細(xì)算起來也很冤,虞歸晚要是以此來算賬,她也不服。
“你怎么不問問她,那晚到底是誰先主動的,怎么現(xiàn)在反倒全成我的不是了。”她一指妙娘。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什么了,反正不能讓虞歸晚把這宗罪全摁她頭上,否則以虞歸晚那護(hù)犢子的勁頭,她的下場肯定會很慘,現(xiàn)在就算死她也要將妙娘拉下來給自己墊背,有賬到了地府閻羅殿再慢慢算。
妙娘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很是精彩。
方才打了一架,她已記起來部分那晚的事,確是她的罪責(zé)更大。
“主子,妙娘有錯,愿領(lǐng)罰。”她沒有為自己辯解,直接跪下,膝蓋磕著地面發(fā)出砰地一聲,聽著就疼。
閻羅娘的小心肝都跟著一顫,下意識邁腿要過去扶她起來。
被虞歸晚一個眼神給嚇了回去。
妙娘更是惡狠狠瞪她,“不用你多管閑事!”
一句話就把聚在心頭的關(guān)心給打散了,閻羅娘氣得連連發(fā)笑,“好好好,老娘就不該犯賤,關(guān)心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由著你被打死才好。”
咚!
話音剛落就被虞歸晚隨手拿起一塊金子給砸中了腦袋,并說道:“你閉嘴。”
閻羅娘摸著被砸痛的地方,敢怒不敢言。
兩個都老實不鬧騰了,虞歸晚才用腳后跟磕兩下木箱子,先是讓妙娘起來,才道:“這是你的私事,不該我管,只是不該在這里鬧成這個德行,像什么樣,你要有本事打死她,我也就不說什么了,偏偏又打不過,鬧得雞飛狗跳,讓其他人看見了你以后還怎么服眾,你爺爺知道了也會跟著擔(dān)心,他就你一個孫女。”
程伯是她手底下最得用的人之一,她不想因為這件事出岔子。
妙娘愧疚的低下了頭,自己方才確實是被閻羅娘氣昏了頭,居然在喀木六族的地盤就打起來,要是讓人聽到懷疑起身份,主子和幼兒都會有麻煩。
“主子……”
虞歸晚抬手制止她接下去要說的,“行了,下不為例。”
她如此好說話,連閻羅娘都瞪了眼,不信道:“你該不是被草原的寒風(fēng)吹傻了吧,這都不罰?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你也會有寬容的時候,少見少見。”
咚!
又砸過來一塊金子,不過這次閻羅娘沒站著挨砸,閃身躲過了,還反手抓住了那塊金子。
“我要是罰她,可是你來替她受這個罪?”虞歸晚反問。
閻羅娘將金子拋上拋下,冷哼道:“只怕某些人不領(lǐng)情,不解我這番苦心。”
“你在主子面前還這般胡說!”妙娘又氣得不行。
“喏,你看她,說不上兩句就要跳起來跟我打,我冤枉吶。”閻羅娘惡人先告狀。
虞歸晚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枚簪子,正在修長的手指中來回顛倒轉(zhuǎn)動。
“冤?”
以閻羅娘的身手,若她真想反抗,妙娘根本就不是她對手。
閻羅娘摸摸剛才被簪子擦過去的臉頰,心有余悸,她知道那是虞歸晚不想要她命,故意射偏了的,不然她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可就毀了。
事到如今,她再裝無辜也沒用,瞞不過,只好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一副潑婦隨時撒潑打滾狀,無賴道:“反正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你想讓我怎么辦吧,我可以負(fù)責(zé)的啊,可妙姑奶奶不稀罕,那我能有什么辦法。”
妙娘被她這話氣得頭發(fā)昏,轉(zhuǎn)頭怒道:“用不著!你不來招惹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你看你看……”閻羅娘一邊撇嘴角一邊不忘跟虞歸晚告狀,“你看看她這副嘴臉,能好好說么,我又沒要怎么樣。”
“你!”妙娘已經(jīng)被氣倒仰了,自己怎么就惹到了這個女閻王!
虞歸晚停止轉(zhuǎn)動簪子,不理兩人的爭執(zhí),下巴只朝那枚平安扣點了點,道:“把東西還給妙娘,想打回去再打,誰不老實我可不客氣了,現(xiàn)在都回去收拾收拾,等程伯他們回來之后閻羅娘和廖姑跟我出去探探金礦的位置,妙娘留下保護(hù)幼兒。”
這次出關(guān),除了探聽喀木六族內(nèi)部的情況,她還想知道那幾座一直都沒有被東遼搶走的金礦到底在哪,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樣有毒蝎子在守護(hù),若能掌握金礦的位置,也不為是談判的籌碼。
馬上就要進(jìn)入北境最嚴(yán)寒的時節(jié),到時大雪封路,很多事做起來就不如現(xiàn)在方便,必須趕在大雪來之前拿下喀木六族,再派兵駐守在與東遼的邊境線,切斷所有商路,一粒鹽、一塊糖、一張餅都不許販進(jìn)東遼。
引以為傲的鐵騎?她倒要看看沒了大雍和部族的商隊,東遼要靠什么撐過這個本來就要斷糧的冬季,貴族不擔(dān)心受凍挨餓,那底下的平民百姓呢?這些人若是吃不飽肚子,鬧出的動靜可比戰(zhàn)亂還可怕。
真以為活捉了劉卜算三人,這事就算完?她可沒有這般好說話,割地賠款和內(nèi)亂一個都不能少,讓東遼從草原消失的決心她可是從未停過。
一提到正事,還在互懟的兩人立馬斂了火氣。
閻羅娘從地上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道:“你還別說,我剛創(chuàng)立閻羅寨那會就眼饞這些金礦,派了好幾次人出關(guān)探查,奶奶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商玄那幾個老家伙將消息捂得相當(dāng)嚴(yán)實,其他五支的長老都未必知道所有位置,每年選出去挖礦的牧民都沒見回來,我猜吧,不是挖完了礦死在那,就是被困在那,這輩子都別想出來。”
這讓虞歸晚想起早之前幼兒同她提過的鹽民,為了防止干活的人偷偷將鹽偷出去,官府會在鹽場附近圈一個地方當(dāng)作鹽村,鹽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那,不得離開。
也難怪當(dāng)初南柏舍的村民都反對將鹽礦上交官府,若交了,南柏舍也將變成鹽村,村民將永遠(yuǎn)失去自由,淪為挖鹽的奴隸,并且是世世代代的。
自從南柏舍的鹽礦公開之后,擴(kuò)充的鹽田需要大量人手,陳婦就從縣城雇了許多工人曬鹽,工錢按月領(lǐng)取,每天包兩頓飯,工人買鹽還能低價,也有工人將工錢折算成雪花鹽。
因為跟東遼打仗,蕭條了好些日子的埠頭現(xiàn)如今可是熱鬧,往來從船只將河道堵得水泄不通,村里村外的流動人口比縣城都多,蒙灰和曹知縣不得不合計著多派些人手過來維持秩序。
南柏舍是虞歸晚的地盤,現(xiàn)在誰不知道她的厲害,東遼幾十萬鐵騎被她困死在偏關(guān),又押著三個重要的人質(zhì)等著東遼主動上門談判,聽說偏關(guān)小鎮(zhèn)在極短時間內(nèi)就恢復(fù)了通商,熱鬧繁榮一點不輸戰(zhàn)前,她這等功績豈是別人說兩句閑話就不作數(shù)了的。
所以現(xiàn)在要往南柏舍派人,派多少人也得仔細(xì)斟酌。
不求有功,只求無過。
虞歸晚本來也想將幼兒送回南柏舍,偏關(guān)太冷,過陣子那個寒風(fēng)刺骨得很,幼兒身體不好,未必受得了,可又不放心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她對幼兒被擄走這件事耿耿于懷,都恨不得將人拴在褲腰帶上,去哪都帶著。
跟閻羅娘敲定一些細(xì)節(jié),虞歸晚就先回了自己的帳篷。
幼兒還沒有睡著,披著衣服坐起來,臉帶憂色的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鬧起來,沒人發(fā)覺吧?”
虞歸晚脫下斗篷,先暖了手,去去身上的寒氣,才敢坐過來,三言兩語將剛才的事講明,又道:“她們還算有分寸,打起來也沒有鬧太大動靜,那四周都是咱們的人,牧民離得遠(yuǎn),聽不見的。”
“她們……”幼兒抿唇,柳眉籠著愁云。
虞歸晚知道她想說什么,摁著她躺下,“我一會要出去,天亮前回來,我讓妙娘留下陪你,你有話就直接問她,她應(yīng)該也愿意同你說。”
幼兒的心立* 馬又提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小心些。”
“嗯,知道了。”
第136章 第 136 章
“呼——呼——”
強勁的寒風(fēng)吹得像地府群鬼亂叫, 枯木投下的影子張牙舞爪,撕碎了被風(fēng)化的牛羊骨架。
枝頭扎堆的黑鴉在暗色中瞪著血紅的眼珠子,被驚擾后又撲騰翅膀嘎嘎叫著往其他方向逃命。
永遠(yuǎn)吃不飽肚子專盯著腐肉的禿鷲跟在黑鴉后面橫沖直撞, 仿佛只要稍微慢一點自己就會成為傀儡的盤中餐。
獵鷹帶頭領(lǐng)著成群結(jié)隊的傀儡猛禽撲向試圖逃命的黑鴉和禿鷲,將它們逼停在背風(fēng)的一處亂石山,它們的身體緊挨著,從遠(yuǎn)到近的笛聲讓它們瑟瑟發(fā)抖,主動趴下對傀儡俯首稱臣,后者卻只是僵立在原處,如同雕像,靜靜等待笛聲主人的到來。
“噍!”
完成任務(wù)的獵鷹煽動翅膀, 邀功似的俯沖下去停在虞歸晚抬起的右臂, 爪子牢牢抓在那塊皮革上,停穩(wěn)后才蓬松胸羽,核桃大小的腦袋靠到虞歸晚頸下親昵的蹭了蹭。
虞歸晚給了它兩段新鮮蛇肉,這是剛才過來在水源附近抓到的草原蝰,剁成了三四段, 連蛇皮都剝了,獵鷹很愛吃。
正在高處眺望四周的閻羅娘從石頭上落到地面, 拍掉手上的灰塵, 走過來說道:“奶奶的, 這幫老家伙還真有點能耐, 把帳篷扎在金礦上面, 入口卻離帳篷群十萬八千里,還弄了這么個亂七八糟七拐右拐的石頭陣, 要沒有你的傀儡截住這些黑鴉問路,還真找不到, 娘的,東遼想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最大那座金礦就在眼前。”
喀木六族遷徙到關(guān)外已近千年,商玄部族更是延續(xù)了幾十代,但這里的金礦仍然沒有被挖采空,這個部族遠(yuǎn)比想象中還要富裕,底下這座金礦也比虞歸晚預(yù)想中的還要大,說不準(zhǔn)是占了大半個草原,金脈四通八達(dá),只是深埋地底,無人引路就找不到。
廖姑舉著望遠(yuǎn)鏡到處看,怪道:“不是說金礦有毒蝎守著,怎么一只都沒看到。”
能確定入口在這,是因為老巢在附近的黑鴉時常看見有牧民被套著腦袋送到這里,拐進(jìn)亂石山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它們對人類的事情不感興趣,還能憑記憶帶路到這實屬不易,虞歸晚也沒有太讓傀儡為難它們,恐嚇兩下就將它們放走了。
“嘎嘎!嘎——”逃得飛快,一刻不多待。
就還剩幾只禿鷲還磨磨蹭蹭,它們都是被饑餓支配腦袋的東西,這里常有腐肉可以吃,所以它們才會在附近安營扎寨,又見這個可怕的人類沒有要它們命的意思,它們也就不想放棄這塊風(fēng)水寶地,還主動帶虞歸晚去它們能吃到腐肉的地方。
咔嚓——
虞歸晚抬起腳,舉著火折子往下一照,被她踩斷的是一截人腿骨,死了很長時間,都風(fēng)化得差不多了,一踩就碎。
“師父你看!”
廖姑站遠(yuǎn)些,照亮了三人腳下的地方,從近到遠(yuǎn),累累白骨。
禿鷲停在石塊上,丑陋的樣貌讓人看了就倒胃口,但它們毫無自知之明,仍舊仰著沒有毛的丑腦袋發(fā)出難聽的叫聲,以此吸引虞歸晚的注意。
虞歸晚橫一眼過去,叫聲戛然而止。
禿鷲嚇得縮起脖子,老老實實待在石頭上把風(fēng)。
“怎么會有這么多白骨。”閻羅娘對死者沒有半點敬畏之心,將骨頭踢得嘩啦作響,還往兩邊扒拉,清掃出一條小路。
三人前后走到白骨的盡頭,警惕性稍弱的廖姑險些踩空。
虞歸晚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領(lǐng)將她往后拎,看著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踏進(jìn)去的深淵,皺眉道:“看路。”
嘩啦啦——
碎石順著廖姑剛才站的地方落進(jìn)深淵。
那下面漆黑一團(tuán),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寒風(fēng)在半空打轉(zhuǎn)。
廖姑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她差點就掉下去了。
“這么深,”閻羅娘小心探出半邊身看了看,“老娘在偏關(guān)打家劫舍這么多年,關(guān)外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回,從不知還有這樣一個地方,看著比閻羅山還險,人摔下去了還能找得著骨頭?不摔成肉醬了么。”
她這話說的,廖姑臉都綠了。
虞歸晚拍拍小徒弟的腦袋瓜權(quán)當(dāng)安慰。
“入口應(yīng)該就是這,”她走了一圈,左看右看才確定道,“只是不知道他們靠什么將人送下去,又怎么把采出的金子送上來。”
懸崖邊并沒有人走過的痕跡,也可能之前有,現(xiàn)在被風(fēng)沙蓋住了,抑或故意遮掩不想留下痕跡讓人發(fā)覺。
她蹲下/身扒開上面的層層人骨,撿出好些細(xì)碎的金粒,懸崖旁邊也有,看樣子是一路往下延伸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廖姑又咽口水,但這回不是害怕,是震驚,顫聲道:“師父,這個看不見底的深淵該不會是挖金子挖出來的吧?要真這樣,這哪里是金礦,分明是金山!”
“我下去看看。”
虞歸晚掏出抓鉤釘牢在石頭后面,為以防萬一還讓廖姑和閻羅娘合力拽緊繩索。
原本僵立在亂石山當(dāng)?shù)裣竦目芤苍讷C鷹的帶領(lǐng)下盤旋在深淵半空,形成一團(tuán)灰黑的云,牢牢在下方隨時準(zhǔn)備接住虞歸晚。
她也沒有下去很深,只是用刺刀劃著峭壁一點點往下探,點火折子看清壁上的是否有殘存的金礦石。
亂刮的寒風(fēng)將她吹得有些攀不穩(wěn),搖搖欲墜。
廖姑在上面看得著急,還胡言亂語上了,“師父,你慢點啊,別摔了啊,你要摔了我回去怎么跟幼兒姐交代,這地方這么深,我們也下不去找你的尸骨啊。”
聽得旁邊的閻羅娘真想給她一下,“你可真是她的好徒弟,吉利話不會說,光下詛咒。”
風(fēng)太大了,下面的虞歸晚沒聽清小徒弟在亂嚷嚷什么,且她正在全神貫注捕捉從深底傳上來的動靜,除了狂風(fēng)怒吼,似乎還有一陣窸窸窣窣。
極細(xì)微,好似是什么東西在沿著峭壁攀爬。
她臉色一變,想到了傳說的毒蝎。
來不及多思考,她手腕一用力,抓著刺刀的柄就倒飛上來,頭朝下,借著火折子看清了已出洞的毒蝎,密密麻麻,全是巴掌大的。
這東西居然還能躲過獵鷹和傀儡的眼睛,倒讓虞歸晚不敢大意了,將刺刀拔出,往下一揮,瞬間斬落十幾只毒蝎。
腰上的繩子一緊,閻羅娘和廖姑將她拉了上去。
“怎么回事?”
發(fā)現(xiàn)不對勁閻羅娘就先拉了繩子,看到虞歸晚都動了刀,刀鋒閃著幽藍(lán)的光,這一看就是有毒的,當(dāng)即詢問。
虞歸晚將掛在刀尖的蝎鉗舉到她眼前,又往剛才的地方抬了抬下巴。
“是毒蝎?”閻羅娘皺了眉。
“嗯。”虞歸晚淡淡應(yīng)了聲,才不慌不忙將蝎鉗抖落,又掏出剛才從峭壁刮下來的金礦石,“廖姑猜的沒錯,這個深淵多半就是喀木六族世代挖采金礦給挖出來的,壁上都是金礦石,也有開鑿的痕跡。”
她們已經(jīng)離開懸崖邊一段距離,獵鷹和傀儡正在飛上飛下跟毒蝎纏斗,那玩意兒只敢在邊上冒頭,數(shù)量卻也多。
閻羅娘找了塊石頭爬上去蹲著,依舊被這個消息震得魂飛天外,猜測是一回事,被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了。
“奶奶的……”金山啊!金山!
瞧這陣仗,這座金山還不知多大多深,也不知喀木六族是只守著這一座,還是其他地方還有,若是后者,那要說整個關(guān)外草原都是黃金也不為過了。
廖姑也呆傻了,愣愣道:“師父,咱們是不是發(fā)財了?”
雖然師父開商鋪也掙了不少錢,也算是從一貧如洗到發(fā)家致富,家里庫房的金銀也堆得小山那般,但眼前這座可是金山,比不了的。
她們就是發(fā)財了。
虞歸晚還沒有被金山?jīng)_昏頭腦,她知道喀木六族,尤其是商玄,既能世代占據(jù)這座金山,必是有過人的本領(lǐng),否則怎么可能守得住,還沒有被虎視眈眈的東遼找到具體位置。
且下面的毒蝎也詭異,有些像劉卜算弄的蠱蟲,以及亂石山的迷陣,若不是黑鴉帶路,她也有些在迷亂中辨別方位的本事,恐怕也難找到這里。
她回到最先踏進(jìn)來的入口,想從白骨堆中找一些線索。
“這些毒蝎被訓(xùn)得既有本事,我的傀儡竟然不能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們,若不是我身手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咬了,發(fā)了財也要留著命才能花,喀木六族不一定比東遼好對付,還有這些白骨,應(yīng)該是挖金的礦工,只是不知為何會死在這,還這么多,喀木六族人口有限,他們從哪弄來這么多牧民,失蹤了難道就沒有人找?”
她現(xiàn)在想的是,若不能在桌上談判讓其歸順,那就用傀儡軍,總之不能再讓喀木六族獨立在關(guān)外,這個部族遠(yuǎn)比想象中危險。
他們之前不動,老老實實夾在大雍和東遼之間求生存,或許也是韜光養(yǎng)晦,等待取而代之的機(jī)會。
她用刀尖挑起一塊破掉的皮毛衣。
“是東遼的衣飾。”草原上東遼以及每個部族的衣飾和圖騰都有明顯特點,也獨一無二,廖姑被關(guān)在東遼大營好些天,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東遼?
虞歸晚垂眸沉思,將近幾個月發(fā)生的所有事串聯(lián)起來想,很快就有了個驚人的猜測。
第137章 第 137 章
深淵邊上, 傀儡和毒蝎的纏斗讓人頭皮發(fā)麻。
閻羅娘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從石頭跳下來幫著翻找,拎起半塊黑毛羊皮的爛襖, 嘖了一聲,道:“這是胡奴部的,”四周看著有不少這樣的皮襖,她挑了下眉,繼續(xù)說,“胡奴崇黑,衣飾多用黑羊皮,也會在袍領(lǐng)做本部的圖騰。難怪呢, 聽人說喀木六族剛遷徙到關(guān)外時, 六部的人口都差不多,商玄雖自詡是殷商后裔,但也不至于完全壓制其他五部,胡奴的人口應(yīng)當(dāng)跟商玄差不多,部族傳承也完整, 后來才漸漸沒落的,從跟商玄齊名落到末尾, 還以為是本部人丁不興導(dǎo)致, 現(xiàn)在看來, 人丁之所以不興, 怕是被抓來挖礦了吧。”
附近的白骨新舊堆疊, 有些已經(jīng)跟泥土山石混為一體,扯都扯不出來。
虞歸晚用刺刀往下扒拉, 發(fā)現(xiàn)越是底層的,黑毛皮就越多, 雖然破破爛爛了,但依稀能辨認(rèn)出上面的圖騰,也可大致推斷這些人的死亡時間。
她想起今日在長老帳篷里極力壓制怒火的胡奴首領(lǐng),還有那個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按住胡奴首領(lǐng)不讓他沖動行事的胡奴長老,這兩人對金山礦工的事是否知情?
她站了起來,單腿踏在一塊石頭上,手指敲著額頭,長嘆一聲,道:“這些破事盤根錯節(jié),復(fù)雜得很,我本意是不想摻和,現(xiàn)在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喀木六族是不可能老實歸順的,我們要做好兩手準(zhǔn)備。”
廖姑和閻羅娘的臉上都閃過一抹興奮,異口同聲的問:“要怎么做?”
若這里真是一座金山,就算是搭天梯上九重天這么難她們也會做。
本來就是要打東遼的,只是具體計劃還沒有制定完成,加之麒麟城那邊很不老實,已經(jīng)在派人四處游說,想讓其他州府鎮(zhèn)守聯(lián)合起來對庶州進(jìn)行圍攻,逼趙崇交出北境軍,現(xiàn)在北境軍又虞歸晚掌著了,麒麟城必定會有新的動作。
喀木六族要是不肯歸順,非要動武,就憑關(guān)內(nèi)的傀儡軍就夠他們喝一壺。
只不過虞歸晚現(xiàn)在輕易不出動傀儡軍,而北境軍的戰(zhàn)斗力又遠(yuǎn)不如這些傀儡,且會傷亡,到時反成拖累,這當(dāng)然也是虞歸晚的原話,在北境軍重新進(jìn)駐偏關(guān)接替她的人防守時,她就對當(dāng)時領(lǐng)軍的幾個副將這樣說,對方暴燥如雷,險些揮拳砸她臉上,自然也是沒砸到,被賈用攔下了,幾番見識到虞歸晚的厲害之后現(xiàn)在也老實了。
在虞歸晚眼里,北境軍的戰(zhàn)斗力還不如村里的小孩隊,就算練兵也不是短期就能速成的,從趙崇手中將他們要來不過就是遮人耳目,不然讓百姓看到營地的傀儡還不亂套了,她也不能讓傀儡軍守城門,這不成鬼城了么,她自己倒是無所謂,總要為活人考慮一二,雖然按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很想考慮這種事,但幼兒總擔(dān)心她鋒芒太露會招人恨,她在此的根基不深,民心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往深淵那片能吃人的黑暗看了看。
噌!
刺刀回鞘。
“也快天亮了,把位置記下來,回去再說。”
“這就回了?”閻羅娘不死心,“咱不下去看看?”見虞歸晚抬手,她立馬往旁邊躲,生怕那一巴掌下來,自己沒掉半條命,“真不下去探探虛實啊,雖說找了半天,基本確定這里就是入口,但也沒有看到路,你剛不是也說了,人怎么下去,挖出來的金子怎么送上來。”
“毒蝎。”
“啊?”
廖姑忍不了閻羅娘這蠢樣,鄙夷道:“哎呀,師父的意思是人和金子都是靠毒蝎運送的,這都想不明白,你忒笨了,難怪妙娘看不上。”
“放你娘的屁。”一提些事閻羅娘就跳腳。
廖姑哼了一聲,扭頭不理她。
虞歸晚壓根就懶得管她們斗嘴,掏出短笛吹響,嘗試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不能號令那些毒蝎。
閻羅娘也顧不上斗嘴了,問:“不管用啊?”
她知道虞歸晚這支短笛有多厲害,之前妙娘帶著,跟東遼開戰(zhàn)之后就一直在虞歸晚手上。
“當(dāng)年粗制濫造的玩意,總有失靈的時候,”虞歸晚沒有太在意,擦了擦就收進(jìn)衣袋。
短笛并不是百試百靈,她在末世時就知道,有可能是材質(zhì)和程序出了問題導(dǎo)致,也可能笛聲對一些既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的東西沒有作用。
“當(dāng)年?”閻羅娘對她的來處和過往實在好奇。
“嗯。”然后就沒了,很理直氣壯。
閻羅娘被她噎得好像抓起地上的白骨啃兩口泄憤,“不說就不說,老娘還不想知道,一個個的,都跟我過不去。”
“別啰嗦,走。”
傀儡已經(jīng)在往這邊撤退,她們也不可再逗留,她當(dāng)即揮手閃人。
毒蝎出動,她們今晚已經(jīng)算是打草驚蛇,底下情況不明,要真下去也是一樁麻煩,她能應(yīng)付,小徒弟和土匪頭子卻未必,還是穩(wěn)妥些,回去了點一些傀儡軍喬裝摸進(jìn)來,先把這里占了再跟喀木六族談判。
天空露出魚肚白。
從虞歸晚換衣出去之后,幼兒就沒有再合眼,為了不讓人懷疑,她和妙娘連蠟燭都沒有點,提著心等人回來,卻一直不見人影。
眼看天就要大亮,外面已經(jīng)有牧民將牛羊放出去啃藏在泥土的草根,也有人早早去隔壁帳篷問今天她們還換不換貨。
若是讓人發(fā)現(xiàn)她們當(dāng)中少了三個人,且虞歸晚又是領(lǐng)隊,昨天跟長老還有首領(lǐng)都見過,今天卻莫名不見蹤影,很難解釋得清,這些關(guān)外人也不好糊弄。
“實在不行,就說主子昨夜染了風(fēng)寒,今日有些不適,不見人。”妙娘給出了個主意。
幼兒撩開賬篷簾子往外看,又放下,搖頭道:“怕是行不通,你瞧外面那幾個牧民,來回附近轉(zhuǎn)圈,看似是在干活,實則是在監(jiān)視。”
“那……”妙娘也皺了眉,“之前都沒有,怎的突然就警惕起來了,是不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幼兒攏了籠身上的披風(fēng),沉思道:“歲歲走時有囑咐,若天亮前她還沒有回來,這邊又不對勁,就讓我們先撤。這樣,你先出去跟你爺爺他們說,讓他們將東西先裝車,別人要是問起就說貨物已經(jīng)換得差不多了,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去下一個部族,總之別讓人懷疑,離了這里再說。”
她擔(dān)心歲歲的安危,卻也知道歲歲有自保的本事,現(xiàn)在重要的是不能讓商隊留在這當(dāng)靶子,或成為喀木六族的人質(zhì)。
第138章 第 138 章
幾個長老和首領(lǐng)似早有察覺, 在程伯等人往外搬東西時就讓高大健壯的牧民將商隊攔下來,假意問他們要貨,東拉西扯的就是不讓他們將東西裝車。
還有二三十個赤面粗眉的大漢站樁似的堵住他們的去路, 看樣子是來者不善,態(tài)度跟昨日天差地別。
程伯卸下和善的商人笑容,雙手揣在衣袖里,看著帶人來堵的商玄首領(lǐng),皮笑肉不笑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想將我們截在這殺人滅口不成,不是小老兒恐嚇你們,若今日我們在你們的地界上有個好歹, 呵呵, 我們主子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們,勸你們想清楚了再行動,有事好商量,何必鬧得這般不愉快,昨夜我們還一塊喝酒吃肉, 今早就動刀子,有些說不過去吧, 往后哪支商隊還敢來你們喀木六族做生意。”
現(xiàn)在牧民正缺鹽, 要是沒有商隊往這邊來, 草原漫長的冬季能將人折磨瘋, 扎巴非常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可將商隊攔截下來是大長老的命令。
大長老懷疑這支商隊進(jìn)入部族的目的不純,后半夜礦山那邊又有動靜, 毒蝎示警有外來者闖入,大長老懷疑是商隊的人, 今早就讓人在附近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昨日跟阿依套近乎的小姑娘不見蹤影,領(lǐng)隊似乎也不在帳篷內(nèi),又看到商隊急急忙忙裝東西要走,就越發(fā)覺得不對勁。
那座巨大的金礦山對喀木六族非常重要,是部族的命脈,千年來都由部族長老合力請蝎王降靈守護(hù),除長老和監(jiān)管挖金礦工的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座金山,只以為部族的黃金都是另外幾座小金礦挖出來的。
強悍如東遼也如此認(rèn)為,所以金山入口的位置很隱蔽,沒有大長老的密令,誰都不可能通過得了迷陣。
可就在昨天半夜,大長老帳中的蝎王珠突然震動,便立馬派人持密令去金山查看,數(shù)以萬計的毒蝎尸體散在深淵口,附近的白骨山也有被翻找的痕跡,卻沒有發(fā)現(xiàn)闖入者,只有幾只禿鷲在枯樹上亂叫。
“請不要誤會,尊貴的商人朋友,我們喀木六族是草原上最熱情友善的部族,”扎巴抬起右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禮,嘴上客氣恭敬著,卻一點沒叫那些人讓開,“只是昨夜部族中丟失了貴重的物品,長老下令今早所有離開的人和車馬行李都要攔截查看,還請客人見諒。”
程伯瞪眼怒道:“你這意思,我們還偷你們的東西了?!笑話!我們主子家財萬貫,出關(guān)做生意也不是為的錢,不過是想借此領(lǐng)略關(guān)外風(fēng)光罷了,會看得上你們部族的什么東西!可別扯淡了,速速放我們離開!”
程伯態(tài)度非常強硬,話音落下就已叫人裝車,壓根沒將扎巴放在眼里。
也是,商隊中光帶刀背箭的護(hù)衛(wèi)就有上百,無論男女,個個都是身姿矯健強壯的,雙眼炯炯有神,讓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這也是扎巴只敢叫人圍著,沒有立馬下令動手的原因。
若真打起來,憑這支商隊的精良刀箭,他的人未必能攔住。
“你們不能離開。”
商玄長老終于路面,面容看著比昨夜還蒼老,佝僂著背脊,權(quán)杖的玄鳥頭在晨曦中熠熠生輝,只是過了一夜時間,就這樣判若兩人。
對這個探不出深淺的老頭,程伯還是有些忌憚的,往后退了兩步,低聲吩咐手邊的人,“這里我們能應(yīng)付,打起來我們也能自保,你們?nèi)咳ス媚锬沁叄涀。魏吻闆r下都要護(hù)住姑娘,哪怕賠上你們的命。”
“我們曉得。”
幾人趁對面不備,便從后邊悄悄溜走。
轉(zhuǎn)到幼兒和妙娘所在的帳篷,掀簾子進(jìn)去道:“姑娘,咱們的商隊被攔下來了,程伯正在跟他們周旋,就讓我們過來護(hù)著姑娘。外頭那幾個牧民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這就去宰了,姑娘跟著我們離開,主子安排了一隊人馬在這附近,我們一出去就會來接應(yīng)的。”
幼兒在帳內(nèi)來回踱步,搖頭道:“既然懷疑了我們,就不可能只派這幾個人,且再等等,若程伯那邊也動了手,我們再動手也來得及。”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喀木六族到底懷疑她們什么,如她們先出手,反倒容易打草驚蛇。
“可是讓姑娘留在這怕會有危險。”
幼兒拍了拍腿邊六花的大狼頭,“有它在呢。”
喀木六族只將商隊圍起來不讓走,而不是直接動手,就證明他們也不想做得毫無回旋的余地,必定是懷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所以在等。
她現(xiàn)在待著不動反而安全,若是殺了外頭監(jiān)視的牧民,事情反倒麻煩,極有可能會直接激怒喀木六族,他們?nèi)硕鄤荼姡@里又是他們的地盤,想要離開也不會容易。
被拍了腦袋的六花使勁搖尾巴,耳朵壓下去,鬼迷日眼,一臉諂媚。
幼兒低頭看它,沒忍住笑出了聲。
“它愈發(fā)像村里的大黃狗了。”誰也沒發(fā)現(xiàn)虞歸晚是何時進(jìn)的帳篷,等她背手走到近前出了聲,眾人才驚得猛看過去。
“歲歲?!”
“主子?!”
異口同聲:“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剛。”
虞歸晚身上的衣服干干凈凈,并沒有任何不對勁,就連賬外的牧民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
她帶幼兒出帳篷,隨行的人在昨晚點篝火的地方生火做飯,一切照舊,倒讓監(jiān)視她們的牧民面面相覷,不知道是繼續(xù)留在這,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
虞歸晚用刀挑起一塊燉爛的羊肉,沖那幾人招呼道:“辛苦幾位專門為我們守夜,過來一塊吃點?”
她難得對外人如此和顏悅色。
坐她旁邊捧著碗喝湯吃餅的幼兒抿唇,笑而不語,就看那幾個牧民如何變臉色,灰溜溜走開。
噌!
刺刀扎進(jìn)還在燃燒的大木頭,虞歸晚沉下臉。
幼兒挨近她,低聲問道:“找到了么?”
“嗯。”
虞歸晚跟她說了金礦山的事。
跟廖姑她們的反應(yīng)一樣,幼兒也驚到了,倒抽好幾口冷氣,碗里的湯都顧不上喝,滿腦子都是虞歸晚提到的金山。
第139章 第 139 章
幼兒還待問, 看見大長老和扎巴跟在程伯身后往這邊來——
“找事的來了。”她坐回去,低頭小口喝湯。
虞歸晚拿過一張烤熱的麥餅撕成拇指大小的塊放進(jìn)她碗里,注意力都在她這, 壓根就沒往那邊看,來不來的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對這些草原部族就是不能太好臉色,否則容易讓對方蹬鼻子上臉,今早她若是不回來,抑或回來得再晚些,后果不知怎樣。
她覬覦金礦山又怎么了,誰說喀木六族占了這里上千年就一定是他們的, 只不過是他們運氣好, 發(fā)現(xiàn)得早,要是讓她早發(fā)現(xiàn),金礦山還是她的呢,這種事誰也說不準(zhǔn)的,她才不管, 反正她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她的觀念是在末世形成的, 末世的生存法則就是誰強大就誰說了算, 今天你打我, 明天我打你, 搶你的地盤, 占到了就是我的,不服氣就再打。
夜探金礦這種事她做起來一定不虧心, 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當(dāng)然,因此引來喀木六族的懷疑, 想要扣下她的人和車馬貨物,也是正常的,若換了她,也根本不需要廢話,直接動手,寧錯殺不放過。
她可以這樣對別人,因為她是強者,別人若是這樣對她,除非打得過她,否則別想太歲頭上動土,騎在她脖子上耀武揚威。
“若不是你說殺孽過重非好事,我又不想你成日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費神和憂心,我早讓傀儡軍把這里踏平了,哪用得著領(lǐng)你來這里涉險。”她側(cè)身替幼兒擋寒風(fēng),嘴上卻這樣說。
幼兒吃著她掰碎的餅,烤過的麥餅掰開泡到羊湯里很好吃,偏關(guān)的本地百姓都是這樣的吃法,方便省事,不過百姓極少能吃純白面做的麥餅,一般都是摻了蕎麥的,偏關(guān)很多地方都種蕎麥。
“是,我心慈手軟,讓原本可以簡單的事變復(fù)雜了,”她用勺子往虞歸晚嘴里喂了一勺湯,不在意對方將這些牢騷發(fā)在自己身上,只好脾氣的照單全收,一句不中聽的都不會說,“我的好歲歲呀,也不舍得怪我,一邊聽話照做收拾爛攤子,一邊還要分心護(hù)著我,也不嫌我沒本事,手無縛雞之力是累贅,這樣好的人,打著燈籠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呢,我可算是撿到寶了。”
虞歸晚張嘴喝了湯,舔舔嘴唇,覺得今早這個羊湯格外鮮美,回味無窮。
她沒忍住翹了翹嘴角,掛著得意之色,哼了聲:“分明是我撿的你,在樹林子里,你躲在雪堆后面,險些被我一箭射穿,當(dāng)時若不是覺得你氣息微弱,沒威脅,那一箭可真會要你的命,我從不射偏的,我箭術(shù)很好,很有準(zhǔn)頭,一射一個準(zhǔn)。”
這是事實,她說的極認(rèn)真。
她又何止是箭術(shù)了得,殺人的手法也是快準(zhǔn)狠,幼兒當(dāng)然知道那時歲歲是手下留了情。
“嗯,你厲害著呢。”
“那是自然。”她一抬下巴,又哼了聲。
大長老和扎巴已來到近前,再裝沒看見也不合適,幼兒就用手肘搗了搗她。
她也沒有回頭,只是用余光往后瞥了眼。
“主子。”
程伯可沒想帶身后那幾個人過來,是他們自己厚臉皮非要跟著,趕都趕不走,現(xiàn)在又不能動手,他過來是要問虞歸晚可要按原定的行程繼續(xù)去其他部族。
鬧了這樣的不愉快,就算長老和首領(lǐng)當(dāng)面來道歉,聲稱這是一場誤會,虞歸晚的氣性也大得很,連正眼都不瞧,只吩咐程伯將貨物和昨日的金玉彩寶裝車,待手下人吃完了飯就離開,以后再不踏入喀木六族的地盤。
“也免了讓人懷疑我們是賊。”她這話說的極不客氣,也不管大長老和扎巴的臉色有多色彩繽紛。
那聲重重的冷哼更是像戰(zhàn)鼓敲在扎巴的心頭,讓他生出一股恐懼。
大長老垂老耷拉的眼皮也是一跳,卻不得不陪著笑臉再次致歉,以求虞歸晚不計較,以后商隊還能來喀木六族交換牛羊和彩寶。
部族需要商隊。
“這都是誤會,還請貴客勿怪,”不愧是大長老,面對虞歸晚的冷臉也還能笑瞇瞇的,還讓牧民牽過來十頭肥羊,外加五頭駱駝,“一點小小的心意,就當(dāng)我們向貴客致歉的禮物,貴客收下吧。”
白送的東西,虞歸晚自是不會拒絕,很爽快的就讓人將肥羊和駱駝牽到馬車后面,跟昨日交換來的牛羊一起,由專門的放牧好手看管著。
幾條草原狼充當(dāng)牧羊犬趴在旁邊,謹(jǐn)防有牛羊不聽話亂跑。
大長老看著這些草原狼,眼神閃了閃。
東西收了,虞歸晚卻還是冷著個臉,不過她好歹出了聲:“平白無故的就誣賴我的人偷你們部族的東西,若不是我及時出來,你們是想動手不成?這筆賬要怎么算,幾頭羊就把我給打發(fā)了?那我以后在關(guān)外還怎么做生意。”
她半點面子不給,惹怒了后面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先大長老一步站出來,嗓門大得像打雷。
“你們沒偷東西,但昨天半夜往胡奴那邊送了辣醬,還在帳篷里待了好長時間,幾個人嘰嘰咕咕的,誰知道你們安的什么心。”
這個事本不該說出來,偏這個人極蠢。
胡奴首領(lǐng)立馬瞪起虎目,兩個鐵拳揪住說話那人的皮毛袍子,怒氣沖沖質(zhì)問:“你們怎么知道!”
扎巴暗道一聲要壞事,過去扯開兩人,呵斥道:“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被壓制這么多年,眼看族人都不剩幾個,胡奴首領(lǐng)早就不滿了,連扎巴的面子也不給,怒得是臉紅脖子粗,咆哮如雷:“你們派人監(jiān)視我!”
在胡奴首領(lǐng)有所動作前,虞歸晚就往后退了幾步,還將幼兒也拉走,將她護(hù)在懷里捂住耳朵,兩人站著看戲。
昨夜程伯等人過去找胡奴首領(lǐng),憑他們往日隱匿行蹤的本事,想要不被人發(fā)現(xiàn)很容易,是故意讓人看到的,就是為了讓胡奴首領(lǐng)和其他五支部族相互猜忌,最好是內(nèi)亂,這樣談判也容易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只是有族人看見了才來稟報大長老!”扎巴低吼, 企圖讓胡奴首領(lǐng)冷靜下來。
兩個人都是部族首領(lǐng),力氣不相上下,甚至胡奴首領(lǐng)還要比扎巴強壯一些,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怒火再也壓不住,當(dāng)場就抓住扎巴的袍領(lǐng)給對方來了個過肩摔,隨后又跨步上去將扎巴壓在地上,掄起鐵拳照著扎巴的臉就狠狠砸下去。
砰!*
扎巴被砸了一拳,也壓不住火了。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扎巴還是商玄的首領(lǐng),受族人尊敬, 胡奴首領(lǐng)竟然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將他壓著揍, 他若是不反抗,往后在部族中還如何立威,如何讓族人擁戴自己,他的顏面將掃地,被草原的寒風(fēng)吹得到處都是, 到處都會有人議論他,看他的笑話。
“啊!”他抬起腿用力將胡奴首領(lǐng)掀翻。
兩人位置顛倒那瞬間, 扎巴的拳頭也掄了起來, 就照著剛才胡奴首領(lǐng)砸他的那一拳給對方還回去了。
胡奴首領(lǐng)怒罵不止, 關(guān)外話、大雍話以及族人都快忘了的胡奴語輪番冒出來。
大長老已經(jīng)陰沉下臉色, 其他幾位長老也同樣如此。
唯有胡奴長老面露擔(dān)心和緊張, 試圖上前將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分開,卻因為自己年邁體弱, 反倒被打紅眼的胡奴首領(lǐng)一把推開,整個人往后倒, 險些摔進(jìn)方才虞歸晚用來熱羊湯和烤餅的火堆。
讓他摔了也成,不過看他著實有些可憐,且今后有些事還需利用胡奴部的份上,還不能讓他就這么廢了,于是虞歸晚伸腳攔了一下。
“都給我住手!”大長老怒不可遏,將手中的玄鳥頭權(quán)杖狠狠拄向地面。
嗡!
一股無形的氣蕩開,掀起強勁的風(fēng)浪。
虞歸晚眼神一冷,護(hù)著幼兒避開這道氣浪。
待危險過去,她先是低頭確認(rèn)幼兒有無大礙,再轉(zhuǎn)頭去看已經(jīng)被震滅的那個火堆,才將視線移到商玄大長老那張蒼老的臉上,玩味的掀了掀薄唇,狹長的眸子閃過幽暗的光。
部族的兩個首領(lǐng)在外人面前打成這樣,簡直是讓人看了場不用花錢的笑話,大長老已無暇去深究虞歸晚那個眼神有什么含義,他現(xiàn)在只想將兩個丟人現(xiàn)眼的首領(lǐng)捆起來扔進(jìn)金礦山,這輩子都別想出來,就在里面挖金礦挖到死!
啪!啪!
幾個力大的牧民好不容易將扭打成團(tuán)的兩個首領(lǐng)分開,還沒等他們說什么,臉就挨了大長老的兩記耳光。
兩人這才從怒火中找回理智,漲紅了臉垂手站著挨訓(xùn),在佝僂著背脊的大長老面前,他們連屁都不敢放,也不知剛才哪來的勇氣打架。
沒熱鬧可看的虞歸晚也不打算摻和人家的家務(wù)事,雖然這事是她讓人惹出來的,但那又如何,若他們內(nèi)部沒有矛盾,她就是做再多也沒用。
“套車,我們走。”她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帶了幼兒就轉(zhuǎn)身離開。
程伯匆匆向幾位長老和首領(lǐng)點了點頭,就腳步飛快的跑去招呼底下人加快速度,將還沒有裝車的貨物趕緊搬上馬車,蓋好油布,又仔仔細(xì)細(xì)、里里外外檢查過才叫車夫揚鞭。
車轱轆壓著冬季枯敗的牧草晃晃悠悠離開喀木六族的帳篷群,后邊是放牧人和草原狼合力驅(qū)趕的成群的牛羊,還有好些駱駝和馬匹。
昨晚將帳篷租住給商隊的幾個牧民得到了幾罐鹽和辣醬,他們喜不自禁,抱著鹽罐就跑回去藏起來。
阿依站在路邊,雙眼通紅的跟廖姑話別,又問:“你還會再來嗎?”
不管其他人怎么說,她始終認(rèn)為廖姑是自己的朋友。
廖姑挺苦惱的,一面又覺得對不住這個傻乎乎的草原姑娘,就撓撓頭,道:“這可說不準(zhǔn),要看我?guī)煾傅囊馑迹阋仓莱科鹉銈冞懷疑我們偷東西,場面鬧得可不好看,我?guī)煾负苌鷼猓卜旁捳f以后都不來你們部族做生意,師父不來,那我當(dāng)然也來不了,不過你可以入關(guān)找我玩啊,啊,不行,我要回家了,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算了算了,日后江湖再見。”
她可不能讓阿依來鎮(zhèn)上找自己,要露餡的。
不過等師父拿下了喀木六族,若阿依還想跟自己做朋友,倒也行,正好她也沒有年歲相仿的朋友。
之前在村里還能和佟潼她們幾個玩玩,現(xiàn)在她在偏關(guān),也不知幾時能回去,且她聽妙娘說佟潼她們現(xiàn)在做事愈發(fā)穩(wěn)重老成,前幾日又去了府城幫師父打理商鋪的買賣,也許還要繼續(xù)南下,往中原和江南去,再見面也不知是何光景了。
懷念以前在南柏舍的日子,也著實想家了,回去的路上廖姑騎在馬上,耷拉著小腦袋瓜,再不似來時那般嘰嘰喳喳,斗志昂揚說著關(guān)外的風(fēng)光。
她現(xiàn)在就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苦著張小臉唉聲嘆氣,也不知她在愁什么。
幼兒看了好幾眼,不解,“廖姑這是怎么了,誰給她委屈受了不成,你又教訓(xùn)她了?”
第一想到的就是虎丫頭又干了什么,惹著她師父,被訓(xùn)斥了。
虞歸晚正將短笛放在嘴邊,試圖吹一些尋常的調(diào)子,好襯些許關(guān)外草原的壯闊。
無奈她實無這方面的天賦,短笛也不是這樣的作用,遂吹出來的都是不能入耳的噪音,難聽到讓人面呈菜色,十分想下馬嘔吐,再捂上耳朵不受這魔音的折騰,以求多活幾年。
也就幼兒情人眼里出西施,瞧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一路笑瞇瞇聽著,時不時指點兩句,雖然比剛開始那穿透力極強的狂躁好了些,但也沒有到悅耳天籟的地步。
閻羅娘原本是跟著隊伍的,被虞歸晚這笛聲給折磨得中途掉隊,抄小道一溜煙跑沒影。
虞歸晚并不覺得自己吹笛難聽,只是看其他人都用面巾將自己的頭耳都裹得死死的,有的甚至從棉衣里扣出兩團(tuán)棉花將耳朵堵住,這兩樣都沒有的就只能舉起手認(rèn)命塞住雙耳,一臉再聽就活下去的表情繼續(xù)趕路。
也就這會子虞歸晚對自己笛聲的難聽才有了實質(zhì)性的覺悟,有些要面子的她就不吹了,將笛子擦了擦,收回去。
聽幼兒這樣問,她抬頭看了眼沒事找事的小徒弟,很想飛一腳過去。
“誰知道她又抽什么風(fēng)。”
“廖姑都這么大了,手底下也管著不少人,她也是憑借自己的本事讓這些人信服的,你就是想要訓(xùn)她兩句,也避著些人,別太下她的面子。”幼兒苦口婆心勸道。
虞歸晚的手摸向刀鞘,咬著后槽牙瞪了渾然不知的廖姑幾眼,道:“我才懶得訓(xùn)她。”
“那是我誤會你了,”幼兒從駱駝背上探過身摸了下她用力攥韁繩的手,哄道,“是我錯了,別生氣。”
“我沒生氣。”
“我錯了。”
“哼!”
“不生氣了,歲歲?”
“我是她師父,一日為師……算了,那我還不能訓(xùn)她了?她要做得對、做得好,我也不會訓(xùn),她老那么不爭氣,我看著就來氣,訓(xùn)幾句也不行?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怎么訓(xùn)練人的,你看過就知道我對廖姑已經(jīng)很寬容了,她做得不好我也只是說兩句,又沒怎么。”
在末世基地,那些不肯好好訓(xùn)練,或者訓(xùn)練不出彩的人,她可不會廢話,上去就是一頓抽,直抽到皮開肉綻為止,求饒和辯解都是不管用的。
本事不強在末世就是原罪,會成為基地的拖累,當(dāng)喪失攻來時,這些弱者也是最先被淘汰的。
末世不同情弱者。
在對廖姑的培養(yǎng)上,她花了心思,也下了功夫,但她同樣知道末世那套非死即傷的訓(xùn)練規(guī)則不太適合這個時代,所以她改進(jìn)了些許,對廖姑該嚴(yán)就嚴(yán),該松也是松的,但幼兒把廖姑當(dāng)親妹妹看待,又顧念她重傷才愈,總是要寬和一些,縱容一些。
虞歸晚也知道自己跟幼兒在許多事上,觀念是不一致的。
她夠狠,不懼任何代價,什么事都講個你死我活。
幼兒卻是想以理服人,且不牽連無辜之人,即使這些人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
所以即使感情極好,極親密,很多時候她們也會因為觀念和行事的不同發(fā)生分歧。
吵架倒也不會,幼兒脾氣好,說話又向來溫柔,她跟這樣的人發(fā)不起火,更吵不起來,只是有時也難免要生些氣,不是氣幼兒說她做事霸道,是氣兩人親密至此了,幼兒都還是不了解她。
虞歸晚摳著馬鞍,心里有些委屈。
幼兒何時見過她這般,一顆心頓時就疼得要化開了,歉是倒了又倒,好話軟語說盡,才將人哄好,哼了好幾聲才勉勉強強表示原諒她,不跟她計較了。
“我沒訓(xùn)廖姑。”被哄好的虞歸晚再次強調(diào),不是她做的事一定要說明,她可不替人背鍋。
幼兒哭笑不得,沒法子,只能讓著,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不然要是真跟這人計較起來,還不知這人要怎么鉆牛角尖,哄到明年怕是也哄不好,歲歲的氣性大著呢。
她也知歲歲對廖姑寄予厚望,要求嚴(yán)些,同對別人是不一樣的。
廖姑現(xiàn)在還不到十二,已經(jīng)是極厲害的了,只身如敵營,斬殺敵軍生擒將領(lǐng)都不在話下,但在歲歲眼里也就是勉勉強強的水準(zhǔn),算不得厲害。
可這世上又能有幾個如歲歲這般厲害,幼兒也是擔(dān)心她心急,才時不時勸道兩句,她聽自然是好,不聽也不妨礙什么。
隊伍在幾個小部族臨時停了下來,跟牧民再換一些健康的牛羊,直至黃昏才出現(xiàn)在關(guān)口的土路上。
在喀木六族被藏起來的那面‘虞’字旗此刻在風(fēng)中霸氣狂舞,守城的北境軍看見了就立即下令——
“將軍回來了!開城門!”
虞歸晚這個將軍的頭銜是趙崇親自授予的,麒麟城那邊還沒有認(rèn),不過新帝未定,認(rèn)不認(rèn)的也不重要了。
成群的鳥獸從四面八方現(xiàn)身,黑壓壓一大片,護(hù)在商隊四周。
“噍!”
“嗷嗚——”
獵鷹的嘶鳴和雪狼的嚎叫非但沒讓小鎮(zhèn)的百姓感覺到害怕,他們還很高興,守著生意很不錯的攤子跺跺冷得發(fā)僵的腳,揣著手跟對面的攤主嘮嗑。
“聽這動靜,肯定是虞將軍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