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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連續幾天幾夜沒合眼, 換旁人早就受不住了,虞歸晚卻像是回到了在末世那種時刻緊繃的亢奮狀態,絲毫不覺得累。

    又或者是她早已習慣這種高強度的戰備狀態, 周圍都是日夜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這些東西會讓她時刻保持清醒。

    哪怕知道自己現在是安全的,方圓十幾里都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對她造成威脅,她也還是睜著眼睛,繃著那根弦,遲遲不肯入睡。

    幼兒將丫頭都揮退,房外也不留人。

    四周靜悄悄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響,就是想讓虞歸晚能好好睡一覺。

    她累了這些天, 眼睛都熬紅了, 現在卻還是繃著身體直挺挺躺著沒閉眼,似是一點不困,更不需要休息。

    瞧她這般,幼兒心疼得緊,也脫了外衣躺到她身邊, 掌心蓋在她眼睛上,柔聲道:“方才趴著浴桶還說累了, 讓我捏捏肩, 這會子吃飽了反倒精神起來不愿意睡。熬了這些天, 廖姑她們都各自回去歇* 著了, 你自己就不覺得困頓?就是不想睡也閉眼瞇一會子, 把眼睛里那些血絲消了也好。”

    這次擊退了劉縷的鐵騎,算是暫時保住了河渠的安穩, 可扎營在偏關的十幾萬東遼大軍終是懸在頭上的鍘刀,指不定哪天就落了, 趁現在還能喘口氣,她就想歲歲能睡個好覺,別把身體熬壞了。

    別的事她幫不上忙,就只能留在后方幫歲歲管一管村里的人,還有銀錢、糧草等物的調度。

    就算安排了專人負責此事,她也不太放心,總要親手經過才能確保無遺漏。

    也知道比起旁人,歲歲更信任她。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辜負歲歲這份難得的信任。

    這些事虞歸晚又豈會不知,自己在外多少個日夜沒合眼,幼兒在家也同樣是熬著、勞累著的,只是她出發前叮囑過妙娘,不讓幼兒熬夜。

    這人的身子弱成那樣,去歲冬季還湯藥不斷,哪里經得起沒日沒夜的熬,可別等她打完了東遼,回到家發現枕邊人沒了。

    “我現在睡不著。”她拉下幼兒的手放在掌心。

    幼兒將腦袋靠到她肩窩處,唯有這樣緊挨著才覺得心安。

    “那我陪你說會話,說著說著就能睡著了。”

    虞歸晚將另一只手枕在腦后,盯著床帳出了會神,才說:“我懷疑麒麟城那邊有人跟東遼通消息,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通敵賣國。”

    東遼發兵的時機太過巧合,很難不讓人多想。

    幼兒沉了沉目光,道:“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接到程伯的信,他們已快到河渠了,佟漢那邊也來了消息,他護長陰公主一路往庶州逃,趙斥和景寧侯的人緊追不舍,因你在外忙著,我便做主讓程伯帶人返回接應,可行么?”

    提起這個幼兒心頭就發沉,她怎么也想不到趙斥會突然逼宮,還成了。

    這怎么可能,陛下又不是前朝那些被架空了帝權的無能君主,十萬禁軍拱衛皇城,還有五萬守城軍,這些人馬可都是握在陛下手里的,除非趙斥在麒麟城埋了二十萬以上的軍隊,否則根本攻不破皇城,更別說靠近主殿了。

    景寧侯圈養的私兵也不過幾萬之數,且都在江南,何時到了麒麟城,還沒人察覺。

    朝臣雖然沉于勾心斗角,結黨營私,可到底不是傻子,怎會一點沒發現?又豈會眼睜睜看著趙斥圍攻皇城而無動于衷。

    虞歸晚捏了下幼兒的手指,嫌不過癮似的又放到嘴里咬,非得在指腹啃處兩個深色的印子才罷休。

    幼兒知道她這個屬狗的毛病,非要咬點東西在嘴里才肯老實,左右也不疼,便由著她去,還主動換上另一個手指頭。

    虞歸晚嗯了一聲,僅憑現在掌握的情報分析道:“趙禎逃來庶州的目的怕是不簡單,趙崇手上可有二三十萬北境軍,雖說大多不堪用,但數量上也能唬人,麒麟城的皇帝死了,太子被囚禁,若真如你所說趙禎是個有野心的,那她是斷不會甘心讓趙斥登位,逃來庶州怕是要借趙崇的兵馬助她殺回麒麟城。”

    “其他州府的鎮守也該得了消息,到時群起圍攻,趙斥撐不了多久。”

    從頭到尾幼兒就不覺得趙斥能坐上那個位子,弒君篡位,焉能服眾?怕是最后都要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是誰攛掇他篡位的,傻了不成?

    對此虞歸晚卻有另外的見解,“趙斥可能是一時頭腦發熱,那個景寧侯卻未必,可能他早就開始布這招棋了。對了,問你個事。”

    “嗯?你問。”

    “當初你父親被誣陷謀逆,如何確定就是這個景寧侯的手筆?是你父親對你說過還是你從旁的事猜著的?說景寧侯為了讓自己的親外甥能當太子就去陷害你父親,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再看,此事頗為蹊蹺,你父親被誣陷怕不單單只是支持了趙顯那么簡單。”

    她說的這些幼兒也細想過,卻沒有頭緒,那時她只是閨閣小姐,父親與兄長并未對她說起過太多朝堂上的事,對皇黨之爭更是諱莫如深。

    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怕要親自去問一問那位景寧侯了。

    “這些事現在也沒法查,眼下東遼的進犯才是緊要的,”說到這幼兒撐起身子,問她:“可有說援軍什么時候到?駐守偏關的幾萬北境軍怎會如此輕易就覆沒了,既早知東遼賊心不死,就該提防著才是,怎么倒像是敞開了門讓東遼隨便進似的。”

    虞歸晚將她摁回懷里,“不知道,賈用回府城報信去了,蒙灰也派了人去鄰縣的衛所營請援,現在還沒有消息。麒麟城中有人跟東遼暗通曲款的話,就不可能沒有后手。”

    聞言,幼兒再次掙扎起來,急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沒有援軍?!怎會?!難道九王爺要將庶州拱手讓給東遼不成?!”

    “如果庶州四面楚歌,你說趙崇是守住府城的大本營還是河渠這個小地方?”生死攸關的大事從虞歸晚嘴里說出來就總是輕描淡寫的,看不出半點著急。

    從一開始她對援軍就沒抱多大希望,說不上來為什么,直覺吧,這場戰火處處透著不尋常,背后肯定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不過跟她關系倒也不大,她只是答應了幼兒會護一護河渠的百姓,說到就要做到,不然她早收拾東西跑路了。

    意識到可能沒有援軍,幼兒很是著急,“這可如何是好,咱們兩萬人不到,東遼可是有數萬鐵騎,咱們如何能守得住!”

    她起來得急,都沒發現自己的手肘壓在虞歸晚的肋骨上,后者暗自吸一口氣。

    胸腔這個位置可經不住這樣壓,怪疼的。

    虞歸晚揉了揉自己被壓疼的地方,無語道:“你要把我壓死了,那可就真守不住了。”

    幼兒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扒開她的衣襟查看,“傷著了?對不住,我一時著急就……”

    “還沒死。”

    瞧了沒傷著,幼兒放下心,又拍了拍她,道:“別胡說,什么死不死的,眼下這種情況最忌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喔……”虞歸晚接著剛才的話題,“守城也不一定要靠活人。”

    要是真沒有援軍,她倒也可以試試別的辦法,那是她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亮出來,可要是真到了那個份上,好像也只能那樣了。

    她忽然可惜那些尸體燒太早了,應該多留幾天,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幼兒以為她指的是馭獸,這倒是個辦法,可上哪弄那么多啊,歲歲嘴上不說,她卻也知道馭獸并非易事,且再兇猛的野獸也難擋千軍萬馬。

    虞歸晚現在也不能跟她說,便摟過她,借口道:“困了,睡覺。”

    說了這半日她確實也感覺到了困意,許是幼兒在身邊的緣故,總會讓她安心。

    從那種時刻警惕的緊張中掙脫出來,精神得以放松,疲憊感也隨之而來,不一會倒真呼吸均勻,睡著了。

    幼兒小心抽出胳膊,動作極輕的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自己反倒沒什么睡意,只依偎在旁邊看著,心也安了.

    往北的小路上,一架不起眼的牛車搖搖晃晃。

    趕車的是個漢子,身上的粗布衫有好幾塊補丁,領口都磨得起毛邊了,稀稀拉拉的,也不知穿了多久。

    腳上那雙草鞋也破舊的沒法看,揮鞭子的大手全是干活留下的厚繭,指甲縫也是黑泥,露在外的皮膚粗糲黢黑,真是從頭到腳一副窮苦酸相。

    最值錢的也就拉車的這頭老黃牛了。

    漢子也寶貝,老黃牛慢吞吞走著他都不舍得下鞭子抽,只吆喝兩聲讓走快些。

    老黃牛又聽不懂人話,照舊慢慢晃,估計晃到天黑也走不出這大山。

    拉的是板車,很簡陋,就兩邊有兩塊木板擋一擋,上頭堆著幾袋麥殼和谷糠。

    有個包著頭沒露出臉的小娘子坐在谷糠上,懷里抱一個小包袱,也是打著補丁的。

    小路上總能碰到行人,有附近村子出來干活的,也有和漢子一樣同為異鄉趕路人的,都以為漢子和板車上的小娘子是夫妻,同路人問起漢子也憨笑著點頭。

    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漢子才一改老實相,目光銳利的掃過四周,確定沒人跟蹤之后才對后面坐著的趙禎說道:“殿下,翻過這座山就是庶州境內了,九王爺應該已經得了消息,殿下可要?”

    麒麟城的驚變沒把趙禎嚇著,逃亡北地的路上所遇的連番追殺也沒讓她膽怯,反倒讓她變得更加冷靜。

    她緊了緊懷中的包袱,里面有國師冒死交給她讓她務必帶走的傳國玉璽,沒有玉璽,趙斥就算攻破了皇城也沒用,一個敢弒君的畜生也妄想稱帝,做夢!

    “不,直接去南柏舍,先見幼兒和你家主子。”

    趙禎很清楚父皇當年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九皇叔又是如何不甘心才會被先帝派到庶州鎮守,無召不得回盛都。

    她現在誰都不信任,更不能讓玉璽落到九皇叔手中,唯一可選的路就是找幼兒。

    幼兒手里沒人,但她身后的‘虞姑娘’有,此人既然能將探子布到盛都,又能在得知皇城兵變后設法讓人帶自己出城,豈會是等閑之輩。

    這位‘虞姑娘’之所以會救她,應該也是受幼兒所托,既如此,她就更應該去南柏舍,而不是府城。

    佟漢只忠于虞歸晚一人,虞姑娘沒讓他帶長陰公主回南柏舍,他就不會違令,可公主執意要去也不能一口回絕,將人丟在路上不管。

    “小的要先請示我家主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趙禎逃出麒麟城時是帶著婢女和護衛的, 北上途中遭遇趙斥的人馬追殺,只有她和佟漢活了下來。

    為遮掩行蹤,她換上了村婦穿的粗布衣裳, 裹著包頭巾,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叫人認不出為止,亦不敢走官道,只撿山路日夜兼程,九死一生才踏進庶州。

    她從佟漢口中得知東遼大軍已破關,直奔庶州殺來。

    日前劉縷率領五萬鐵騎翻過閻羅山想取河渠縣,被佟漢的主子擋回,眼下那邊還暫且太平, 可一旦大軍襲來, 必是摧枯拉朽之勢,國土淪陷,百姓流離失所,萬民涂炭。

    之所以如此想,趙禎也是早已看清大雍武力不盛, 難以抵擋東遼鐵騎的踐踏,九皇叔鎮守庶州這么多年已然是盡力了。

    如今又有內憂, 誰也不知各州府的鎮守有幾個已同趙斥一流暗通曲款, 若他們發兵擁護趙斥登位, 那她、太子還有母后將再無容身安命之所。

    她對自己這位許久未見的皇叔也不甚信任, 況出城前國師也提醒她要防著皇叔, 可借用北境軍,卻不能將國璽之事讓皇叔知道, 讓她務必先去尋可靠且志同的人方能助她重回麒麟城救出母后和太子。

    至于國師……

    趙禎實是看不透此人,若無他伸援手, 玉璽怕早已落入趙斥手中,自己也不能順利出城。

    可要說他忠君卻不盡然,當初景寧侯誣陷隨家謀逆,最后會定罪也有這位國師的手筆,無他在父皇面前進讒言,蔑忠臣,父皇焉會生疑,又豈會對當時的隨相處處提防,疑神疑鬼,信了景寧侯這等奸佞的話,將隨家給抄了。

    她未能救下隨相,也護不住幼兒,連幼兒在流放途中被趙斥這等畜生派人追殺都是后來才得知,若非幼兒命大脫險,她們也將陰陽相隔,此生再不能見。

    “你家主子對幼兒可好?”

    趙禎有心打聽,想的是若幼兒是為了借助虞歸晚的勢力才委曲求全不得已留在那,她必會拿出公主的身份讓虞歸晚好看。

    佟漢坐在車轅上催促老黃牛快些走,聞此言便笑說:“自是極好,我家主子把幼兒姑娘當親妹子看待,吃穿用度那都是萬里挑一的,不是小的夸大,我家主子雖是村莊上的人,但也是極富貴的,奇珍異寶多得是,盛都的貴人們也未必有。”

    得知幼兒過的不錯,趙禎也就放下心了,可又覺得哪里不對,說不上來的怪異。

    事情究竟如何,也只有到了南柏舍才知道.

    秋風蕭瑟,枯葉滿地。

    日暮之后的大山狼嚎虎嘯,搖曳的樹影張牙舞爪如同要吃人的妖怪,擾得人心驚膽戰。

    趙禎到底是皇室嬌養出來的公主,何時這般凄慘過,露宿荒郊野外不說,還只能就著熱水吃干巴巴的窩窩頭,心中的委屈和憤恨早已堆積如山,暗自發誓待自己返回麒麟城,定要將趙斥處以極刑!

    佟漢拿根小木棍在扒拉火堆,讓柴火燒得更旺,以便威懾附近的野獸,使它們不敢靠近。

    火星子噼里啪啦響,聽似無異常,佟漢卻突然停下動作,耳朵抽動兩下,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響動,是從林子那邊傳來的。

    唰!

    佟漢就地翻一個滾,數支利箭射在了他剛才蹲的地方,入土三分,箭羽還在顫動。

    “殿下小心!”

    他拽住趙禎撲到牛車后面,甩開膀子將牛車翻過來做遮擋,立馬就有第二輪箭射過來,全釘在了牛車的木板上。

    篤篤篤!

    對方用的全是鐵箭,知道兩人躲在木板之后就集中往這里射,佟漢用自己的身體抵住板車將趙禎保護起來。

    “此處離庶州已不遠,待會小的設法將人引開,殿下可趁機先跑,幼兒姑娘已讓程伯他們返回接應,殿下只要順著小的先前說的那條路往北走就能與程伯他們相遇。”

    佟漢用力將趙禎往矮叢里推,后者滾落下去很是狼狽,草木刮破了皮膚,顧不上疼痛,趙禎抱著包袱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密林跑,后面是尋著她的身影窮追不舍的利箭。

    該慶幸現在是黑夜,這里又山高林密的看不清,射出的箭失了準頭,否則趙禎早成篩子了。

    饒是如此,她的手臂也被射傷,箭矢扎進骨肉疼得她冷汗直冒,卻依舊咬牙不停往前跑。

    僅靠佟漢一人之力根本攔不住對面二三十的弓箭手,他也不能留在此處等死。

    他從懷里掏出出城時帶的火/藥筒,原帶了三支,因看著像竹筒飯,當時守城的官兵也沒有細查,就沒有被發現,后來他返回城內救長陰公主時用了兩支,就只剩下一支了。

    當初虞姑娘讓陳婦從南柏舍將火藥筒帶到麒麟城,是為了給他和程伯防身用,到底是虞姑娘有遠慮,若不然他今夜可就沒法脫身了。

    用火折子點燃引線,佟漢瞅準時機朝對面扔過去,三個數都沒數完就聽砰地一聲炸響,地動山搖,還伴隨著慘叫聲。

    黑暗中佟漢咧嘴偷笑,譏道:“若不是你們爺爺我走的匆忙,沒顧得上把藏在后院墻根下的火/藥筒全帶走,以為你們今夜還能活?有能耐就追到河渠來,爺爺請你們喝羊湯!”

    他像只壁虎,四肢攀著地面悄悄退走,那頭受了驚嚇正往對面亂沖的老黃牛也不要了。

    火/藥筒的威力在麒麟城內就見識過,也不知道那漢子從哪冒出來的,手上還有這等厲物,地面被炸出好大一個坑,當時追殺長陰公主的死士沒了好多,胳膊腿飛得到處都是,血淋淋的嚇人。

    確定聲響是從山林那邊傳來,已趕到此處的程伯等人立即策馬過去。

    聽到馬蹄聲,未知是敵是友,趙禎亦不敢露出行蹤,遂捂住傷口躲在枝葉密集的矮叢中藏匿自己。

    胳膊上的箭已被她折斷,只有箭頭還卡在里頭拔不出來,血卻已經浸透了整只袖子,她唯有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

    隨程伯一道返回的一婦人突然勒住韁繩,警惕道:“此處有人!”

    此婦人曾跟尤三姑去過公主府,趙禎認得聲音,當即大喜呼道:“外面可是程伯?”

    程伯同婦人對視一眼,才道:“公主殿下?”

    確定藏在里面的人是趙禎之后程伯才下馬,舉著火把過去將受傷的趙禎扶起來,見她如此狼狽,就知道這一路是何等兇險。

    得救的趙禎總算松了口氣,又急道:“護我來庶州的那位好漢還在前面,你們快去救他!”

    她清楚自己的處境,雖貴為公主,但逃來庶州是為了尋求庇護,理應放下公主的尊駕,心焦那些為了救她而落入險境的人,唯有這樣才能收攏人心。

    “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幾個速速護送殿下離開,我帶人前去接應佟漢。”

    “是!”

    佟漢跑到半路就碰上程伯了,立馬問道:“您老帶火/藥筒沒有?扔幾個過去炸這幫龜孫,別跟他們硬碰硬,沒必要,這幫龜孫比狗皮膏藥還黏,怎么甩都甩不掉。”

    程伯看他,“沒受傷吧?”

    “受了點皮外傷,不礙事。”

    “那就好,趕緊上馬,我們來斷后。”

    能速戰速決自然好,程伯也不想在這里跟追殺者耗精力,東遼大軍就快殺到家門口了,還是速回南柏舍要緊。

    程伯點了六支火/藥筒扔過去,隨后騎馬飛快跑走,隊伍趕在天亮前進了庶州。

    他們是虞歸晚的人,且路引也都齊全,過官道時就沒有遭到為難,很順利就過去了,直奔河渠。

    至于后面有無人追來,他們也懶得管,回了河渠那就是他們自己的地盤,來一個試試?東遼鐵騎在這里都討不到好,麒麟城來的又算得了什么。

    趙禎手臂上的箭頭已被拔出,傷口也上藥包扎過了,并無大礙,只是人不太精神,許是突逢變故,又一路驚險逃到這里,把身體累狠了,現在正在馬車內睡著,到了南柏舍才被婦人搖醒。

    “殿下,進村了,”婦人撩開簾子讓她看看外面,又說道:“今日只有幼兒姑娘在家,我家主子有急事出門了,需晚間才能回來。”

    趙禎點點頭,并未覺得虞歸晚失禮,或囔囔著讓人以皇室宗親的禮來迎她,若她真如此蠻橫跋扈,怕是連這個有兩重高墻圍起來的村子的大門都進不去。

    “幼兒離開盛都時才十六,如今也快十九了,三年未見,她可好么?”

    婦人笑道:“有我家主子百般護著,幼兒姑娘哪有不好的,就是有那么一丁點傷風咳嗽,我家主子都急著要請大夫來瞧。”

    “如此便好。”

    盤旋在趙禎心頭的怪異愈發明顯,但她也只能不動聲色將這些按下去,先見到幼兒再說。

    原以為趙禎會去府城,卻沒想她來南柏舍,接到佟漢傳回的信,虞歸晚沒覺著什么,幼兒倒是擰了眉。

    不管如何人已來了,總不好再轟出去,沒這樣的道理,何況趙禎先前也幫了她的忙,雖然最后也沒成,但總得領這份情。

    馬車停在門口,小金方往外看了眼就轉身跑回屋告訴幼兒。

    “姑娘,那位公主殿下到了。”

    幼兒放下看了一半的賬本,起身理了理衣裳,邁著小步出去迎人。

    第103章 第 103 章

    綠暗紅稀, 回首過往,物是人非。

    遙看從車架下來的長陰公主,幼兒心中微嘆, 感慨萬千,隨即步下臺階行禮,口稱公主殿下,又說了些殿下萬安之類的場面話。

    趙禎早看見了她,原以為虞歸晚再看重她也比不得在盛都時的萬千榮華,南柏舍再富饒也不能與盛都、相府相提并論,可她現在瞧著幼兒,雖在山野村莊, 但也是綾羅綢緞, 珠玉金銀相錯落,更出落得愈發花容月貌,這通身的氣派與她是相府千金時并無二,還添了沉穩有度,不似三年前的小女兒之態。

    趙禎眼底閃過驚艷, 幾步過去握住幼兒的手,未語先淚, “還以為你我再無相見之日……”

    幼兒垂眸, 不動聲色抽回手改為扶住趙禎往里走, 視線落在她受傷的手臂上, 袖子遮掩住紗布, 也看不到傷勢如何,只知箭矢入了骨, 路上也只是簡單上藥包扎,現在該請個大夫來好好瞧一瞧。

    三年未見, 趙禎倒變得讓她險些不敢認,曾榮寵一身的當朝公主竟狼狽成眼下這般模樣,可細想趙禎這一路遭遇,千難萬險,沒如乞兒那樣蓬頭垢面已是不錯,又想自己與母親當初還不是如此,心驚膽戰,九死一生,若沒遇到歲歲,她怕早已命喪黃泉,和父親兄長在地府相聚了。

    她扶趙禎進了正廳坐下,又命人去村市街請大夫。

    趙禎一面悄聲打量這座宅子,一面再握住幼兒的手,細細問了她這三年在此處過得如何,又是關切又是傷心道:“我知你的性子,偏愛逞強,就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說與人知道的,自接到你的書信,我每每問起你的近況你都是一語帶過,也是我無用,護不住你,讓你有委屈也不愿意和我說。”

    幼兒請趙禎落座,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撫過裙面的繡紋,輕聲道:“殿下多慮了,我在這里過得很好,不曾受過委屈。殿下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累了,讓丫頭們進來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看著話里話外都跟自己客氣生疏的幼兒,趙禎難掩悲痛,眼紅垂淚道:“如今連你也要同我生分了,幼時你我同在儒館讀書習字,此般情誼竟要棄了不成?我知你心中有怨,是我父皇聽信讒言,忌憚權臣才使隨相蒙冤受難,又使你流落北地,受盡苦楚,當日我無能替隨相辯駁清白,你也該怨我的。”

    或是北地的嚴寒已將幼兒的心凍得像石頭那般硬,以至于趙禎的這番情真意切都不能讓她有任何觸動。

    她是怨恨,卻不是對趙禎,而是雍帝,也不僅僅是因為家仇,還因為雍帝身為一國之君卻信奸佞不信忠臣,使忠臣受冤而死。

    她怨,她恨,就如父親當日從容赴死那樣,怨的是奸臣當道,恨的是國君不能明辨是非,不能任賢用能,有這樣的君主亦是國之衰,民之苦。

    她知當日趙禎已然盡力,帝王威壓又豈是她一個公主能夠抗衡的,能夠保下自己和母親的命已經不容易了,這份恩情她記得,又怎么會去怨恨。

    “殿下,我對你從來沒有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當日之事,殿下也無能為力,我知,所以不恨。”

    全家遭難,大廈傾,眾人倒,如今再提起也是沉重異常,幼兒說完便低下頭去,心頭沉悶的難受,很想靠到歲歲懷里,哪怕什么都不說,就只安靜聽一聽歲歲的心跳聲也是好的,也能讓她好受些,只是那人早早出了門,要晚間才能回來。

    她輕嘆一聲,將難受壓下去,打起精神。

    虞歸晚不走尋常路,回家時沒有走大門,而是從后院翻墻進來的,她環手在胸前聽完了趙禎那番話,頓時就起了醋味兒,滿屋子飄酸,當即就從屏風后轉出來。

    她走路向來悄無聲息,平日里是因為不想嚇著幼兒才會刻意加重腳步,現在冷不丁出現,可把趙禎嚇得夠嗆。

    幼兒瞧她臉色有異,以為是在后院打盹的虞六花又跑出來了,回頭正要說它,不曾想是虞歸晚,頓時驚喜,噌一下站起身。

    “怎的這會就回來了?早起出門還說要忙一陣,因你不在家,我都讓程伯他們先回家去了,明早再過來回話。”

    剛才心里還想著,猛然見到,幼兒真是欣喜若狂,倒像是分別許久似的,眼里的暖笑都要溢出來了。

    庫存的火/藥筒所剩不多,虞歸晚讓閻羅娘從黑市多弄些了硝石,今日剛到貨。

    因走的水路,船只又大,南柏舍的河道太窄太淺,大船進不來就只能停靠在青林鎮的碼頭。

    虞歸晚親自帶人坐船過去驗的貨,又分批裝小船運回南柏舍,這會埠頭那邊的腳夫正喊著號子往下搬貨。

    就算打仗了,老百姓也是要吃飯,要養家糊口的,商人也是要販貨賺錢的,所以南柏舍的埠頭并沒有停運,村市街也照常開。

    雖然沒有先前熱鬧,但也沒有蕭條,尤其這兩日,進貨的商旅又多了起來。

    打了勝仗,虞歸晚在河渠的聲望越發高,早前和她做生意的錢老爺等人現在都奉她為座上賓,但她對自己身份以及地位上的改變并沒有太多感覺。

    在末世她有過比現在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權力,小小一個衛所統領,管這點子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下也沒十分要緊的事,他們離家許久,如今好容易回來,是該先見見家人,別的事緩兩天說也耽擱不了什么。”她眼里只有幼兒,都不看趙禎。

    幼兒知道她的脾氣,平日里最煩的就是那些個冗長的禮節,見著曹縣令都只行簡禮,略點點頭或者抱拳致意就算行過了。

    若哪個敢讓她跪下,要三叩九拜的行大禮,怕是對方人頭都要落地,所以此等拔老虎須的事還是不要做為好。

    “正好你回來了,”幼兒拉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手心,悄悄使眼色讓她收些脾氣,趙禎畢竟是皇室公主,還是盡量別給人難堪,對她們也沒好處,便主動引薦道:“快來見過殿下,我先前常跟你提起的,我幼時做過殿下的伴讀,當日也多虧了殿下幫忙,我和母親才幸免于難來到庶州。”

    她都這樣煞費苦心的了,虞歸晚豈能不給面子,便也緩了下臉色,沖趙禎不咸不淡行了個禮。

    不太規矩,還極敷衍,這樣的輕慢若是放在麒麟城,定是要被治個不敬皇室之罪。

    趙禎卻只笑了笑,和煦道:“想必這位就是虞姑娘了?幼兒在信中常提起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品貌英秀,人中龍鳳。”

    即使受了傷,臉色憔悴,身穿粗布衫,趙禎也依舊保持著長公主的儀態端坐,她仔細打量離自己幾步外的女子,心思百轉,已閃過無數猜測和念頭。

    虞歸晚今日穿的水色長衣,里頭搭了身胭脂的衣褲,原本刺猬似的發茬兒長了些,出門前幼兒幫她扎了頭巾。

    這頭巾也是幼兒專門為她做的,上頭繡了花樣,料子和顏色也各式各樣,入秋之后能讓她換著綁,既能將頭發攏進去,又好看,她還挺喜歡。

    頭巾下半段從頸側垂落到胸口,她又愛歪著坐,一條手臂懶洋洋擱在扶手,支起來手指抵住額角,斜眼瞟了下趙禎,對她的打量不以為意,又將視線轉到幼兒身上。

    別人或許看不出,幼兒卻是知道她這是又在打主意。

    救人不免費,要錢,要地盤。

    這是歲歲答應趙禎來南柏舍之前跟她說的,不管趙禎此行有何目的,碰上歲歲怕也是討不到好。

    幼兒都覺得頭疼,權當看不見,不知曉,只要別太過了,她覺得向趙禎要些許好處也合情合理。

    現如今東遼可是虎視眈眈,歲歲手頭上就這點人,能守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又因為趙禎而跟麒麟城那邊的叛軍對上,一個不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虞歸晚是要跟趙禎談條件,但不是現在,一個是她不想讓幼兒夾在中間為難,二是還沒弄清趙禎來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求援也該去府城找趙崇,兩人都姓趙,同一個祖宗,趙崇手上又有大批人馬,憑借著宗親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其他州府的鎮守怎么也會賣他幾分面子,不會跟趙禎為敵。

    又何必來南柏舍找幼兒。

    從頭到尾虞歸晚就沒想過趙禎此行實則是沖她來的,根本沒理由,說不通,她跟趙禎不認識,連面都沒見過,會派人去麒麟城也是因為幼兒,若非這樣,她都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早收拾東西跑去關外草原了。

    聽趙禎夸自己是人中龍鳳,她就來了幾分興趣,視線在趙禎臉上停留了稍許,才一本正經胡謅道:“我以前在家鄉跟一個老者學過看相,看得極準,你要我幫你看嗎?不收錢。”

    趙禎還未反應過來,幼兒先噴了口中的茶。

    歲歲何時會看相了?她怎不知。

    她這也算是看出來了,歲歲不喜趙禎,這種不喜還不是厭煩那種不喜,而是像不喜村里的大黃狗,但心情好時又特別想逗弄一番。

    趙禎何等的心機,又豈會看不出虞歸晚不喜自己,且隱隱有些醋味,細思起來這莫名的酸醋也只能是因為幼兒的緣故。

    她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根本不接虞歸晚的話。

    虞歸晚面無表情,心里卻在想:我看你能裝到幾時。

    第104章 第 104 章

    秋。

    麒麟城, 仁德殿。

    這里原本是雍帝處理政務的宮殿,此時卻滿地狼藉,朝臣的奏章亂七* 八糟散落在角落, 燭臺燈籠也破爛不堪,麗妃身邊的幾個大宦官帶著人已在殿內翻了數天,連地磚都撬起來看了也沒有找到傳國玉璽。

    先前在雍帝身邊伺候的宦官在叛軍殺進來時,他們為保護雍帝而被射殺,只剩下平日里在外守門等著傳話的小奴才,這些個小玩意兒哪里知道玉璽放在什么地方,就是將他們扔進刑房抽筋扒皮也沒用,問不出什么的。

    “找不到玉璽, 咱們誰都別想活!”大宦官抬腳踹小奴才, 怒罵不斷。

    雍帝的尸首可還在仁德殿外面放著,若還找不到玉璽,趙斥逼宮弒君篡位的事情就坐實了,即使他能繼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日后滿朝文武也不會有人擁護他,而他也將永遠被景寧侯捏著把柄, 只能當個傀儡皇帝。

    楊皇后和太子被囚禁在東宮日夜擔驚受怕, 那日宮墻內的大火和叛軍的屠刀已將趙顯嚇得夜夜做噩夢, 他萬萬沒想到只聽令于父皇的十萬禁軍會投靠景寧侯, 也想不到趙斥會膽大包天逼宮, 還殺了父皇。

    還未成年的趙顯縮在楊皇后懷里,怕道:“母后, 我們會不會死,趙斥肯定會殺了我們的, 母后,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母后!”

    被囚禁在此,皇后的儀仗早沒了,麗妃不會讓她好過,所以連御寒的衣物都不曾給她留下,只余兩件薄薄的里衣用以維持她皇后的體面,不至于衣不蔽體,尊嚴掃地。

    她與太子被囚在這空無一人、一物的宮殿內,聽著外面叛軍混亂的搜查,宦官和宮女的慘叫聲已從未間斷,血腥味隔著殿門都能聞到。

    楊皇后握住趙顯的肩膀將他拉起來,厲聲道:“你是太子!是儲君!是大雍未來的君主!怎可如此貪生怕死,無半點男兒骨氣!”

    她對太子從未這樣疾言厲色過。

    但趙顯已被這一連串變故嚇得不行了,恐懼低吼:“可是父皇都死了!那日我親眼看見景寧侯殺了父皇,母后啊,父皇死了,被景寧侯拎著頭一劍割喉!尸體就那樣放在仁德殿的臺階上,全是血!我不想落得跟父皇那樣的下場,不就是皇位嗎,我不要,趙斥想要他就拿去,我寧愿做個閑散王爺!”

    兒子是自己生的,秉性如何楊皇后自是知曉,可她就兩個孩子,長陰雖聰慧機敏,但是公主,不能繼位。

    自己的兒子不當太子,難道要她支持麗妃那狐貍精的兒子繼位不成!

    “閉嘴!”

    楊皇后臉色鐵青,雍帝的死已讓楊皇后恨透了景寧侯和麗妃,若能脫困,他日必將這二人千刀萬剮!

    楊皇后再軟弱也是一國之后,且她的軟弱只是在雍帝面前,年少夫妻,多年情份,她示弱只是不想讓雍帝將來削弱楊家勢力時因顧及她而為難,麗妃還真當她好欺?

    一道寒光從楊皇后眼底閃過,她六宮之主的身份也不是擺設。

    入夜,萬籟俱寂。

    國師入東宮如入無人之境,他來到月窗下,隔窗說道:“公主殿下已平安到庶州。”

    楊皇后捂著胸口總算松了口氣,隨后又問:“九王可愿出兵相助?”

    “九王并不在庶州,東遼大軍破關,北境軍節節敗退,九王領兵趕往支援,力不敵,已被東遼三王子生擒。為穩定軍心,此消息被封鎖在軍營,僅有九王的幾個心腹知曉。邊關戰事吃緊,北境軍怕是來不了麒麟城救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什么?!”楊皇后震驚不已,“九王被擒了?!那現在北境軍由誰人統領?”

    庶州是北境的第一道防線,若被攻破,國土淪喪,如何是好!

    國師長嘆一聲,道:“暫且無人。”

    “這……”楊皇后跌坐在地,掩面痛哭,“那長陰去庶州又有何用,北地戰亂,她孤身一人豈不更危險。”

    “江南有景寧侯的幾萬私軍,燕州及其他州府的鎮守態度不明,都在觀望,公主殿下只能去庶州,別無他選。九王雖被擒,但庶州還有一人或許能助殿下重返麒麟城。”

    “誰?”

    “隨謙安之女隨望京,她就在庶州。”

    “她?一個罪臣之女……”楊皇后認為國師在說笑。

    “娘娘可不要小瞧她,那日若不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犯了蠢,大皇子和景寧侯又豈能有機會反撲,逼宮篡位。這次公主殿下能順利出城,平安到達庶州,也是她暗中幫忙,據小道得知,公主殿下此時就在她的家宅中,只是……”

    “國師?”

    “只是無論小道的人,還是武國公府的人,甚至大皇子和景寧侯派去的死士都無法靠近那里,殿下也暫無書信傳出,尚不知情形如何。”

    楊皇后還是不信,“隨望京果真有如此大能耐?”

    “她或許沒有,但她背后的人有。”

    “誰人?”

    “尚不知其真實身份,此人現掌管著北境軍一萬士兵,在庶州的河渠縣廣拓商道,名下商鋪日進斗金,于民生、訓兵都極通,且身手了得,傳聞此人還能馭獸,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九王一直在拉攏她,景寧侯對她也頗為忌憚,曾警告過大皇子往庶州派人要謹慎,但大皇子并未聽,追殺殿下的死士已進了河渠縣。”

    曾經暗流涌動的幾方勢力因為趙斥的逼宮篡位,竟不謀而合的擰成一股繩,紛紛派出心腹四處活動打探消息。

    楊皇后是為了保住自己和太子,武國公府是為了家族的延續和榮耀。

    至于國師,尚無人知道他是為了什么,但他現在確確實實是站在楊皇后這邊,只是趙斥和景寧侯都不知道,也沒想到雍帝會如此信任這個道人,竟然連玉璽都放在國師的煉丹房。

    楊皇后原本寄希望于九王,哪知他竟被擒了。

    “國無君,軍無將,這是天都要亡大雍。”楊皇后滿腔悲涼,心灰意冷。

    “娘娘倒也不必如此感傷,大皇子拿不到玉璽,我們就還有機會。”

    楊皇后長嘆一聲:“但愿如此。”

    為避免麗妃的人發現,國師并沒有在東宮待太久,將帶來的熟食和熱水從窗戶遞進去給楊皇后,他就離開了。

    走后沒多久,暈在地上的宦官才似睡醒般迷迷糊糊睜眼爬起來,揉揉困頓的雙眼,茫然的看著依舊緊閉的殿門。

    這幾日他們都困倦得很,尤其到了后半夜,聞著不知從哪里飄來的花香就兩眼一閉睡了過去,醒來又覺得頭腦昏沉,四肢都提不上勁。

    宮外,景寧侯府。

    麗妃還像當年未進宮時那樣依偎在景寧侯身旁,兩條白玉般的手臂圈住景寧侯的腰上,似桃花那樣多情的俏臉貼過來,幽香的熱氣噴在頸間。

    “姐姐,我不要回宮,你就讓我住在家里好不好?那個狗皇帝的尸身還在仁德殿放著,臭烘烘的,聞著惡心,我才不要回去。”

    若這時恰巧來了個賊聽墻角,肯定要被屋里的情景嚇死,誰能想到鶴立于朝堂之上的景寧侯是個女的。

    難怪景寧侯的身量看著比一般男子要纖瘦,面容也陰柔,別人只當“他”是男生女相,卻不曾想就是女兒身。

    她對鏡撕下扮作男人會用到的“喉結”,這是老侯爺當年花重金從塞外請人做的,跟江湖傳聞的人皮面具一樣的原理,都是仿真作假,貼在喉嚨處再用粉細細涂勻四周,就能瞞天過海。

    “讓你的人從仁德殿撤出來吧,不必再找了。”女扮男裝這么多年,她習慣了壓低聲音說話,難辨雌雄。

    “為什么不找了?拿不到玉璽,讓斥兒如何登位,那些老臣定是不會服他的,”麗妃不高興的撅起嘴,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那日為何急著取那狗皇帝的命,留著他多活幾日,寫了傳位詔書再殺也不遲啊。”

    景寧侯回身挑起麗妃的下巴,指腹蹭過那紅如血的香唇,稍用力壓了壓,指尖沾上麗妃新抹的口脂。

    麗妃輕嚶一聲,那聲音婉轉的人骨頭都酥了。

    景寧侯的眸色暗下去,一把將麗妃抱進懷里,什么都沒說,只低頭吻住麗妃的唇,將這么多年的無法親近的相思之苦傾數放出,糾纏不休。

    良久之后她才將麗妃放開,后者軟倒在懷,胸脯起伏得厲害,唇上的口脂已被吃干凈了。

    景寧侯抱著她酥軟的身體,埋首在她頸間悶聲道:“我也不想將計劃提前,但我手底下出了幾個叛徒,他們將江南的事賣給了趙禎,斥兒也知道了,他同我鬧,此事一旦被揭出來,皇帝不會放過我的,要是再讓趙禎在背后推一把,我們就都得死。”

    麗妃慢慢撫著她的長發,“我知道,這些年姐姐為了我和斥兒,在外籌劃了許多,現在皇帝死了,太子跟皇后不足為慮,只要拿到玉璽,斥兒就能順利繼位,以后這大雍就是我們說了算,就只可惜沒能殺了趙禎,讓她跑去了庶州。”

    “玉璽應該是被她拿走了。”

    麗妃坐起身,“果真?”

    “八/九不離十,”景寧侯伸手挑開麗妃的衣襟,視線落在那上面,“我派人追了一路,還是沒能截下來,現在她進了河渠縣,事情就變得更棘手了。”

    “那又如何,九王不是讓東遼給擒住了?你讓三王子把九王殺了,北境軍群龍無首,趙禎一個公主而已,還能號令三軍不成。”

    景寧侯將她壓倒在榻上,道:“九王不算什么,我擔心的另外兩個人。”

    “姐姐說的是?”

    “嗯,就是她們,隨謙安的小女兒隨望京,還有那個來歷不明的虞歸晚,尤其是虞歸晚,我的人可都是折損在她手里。”

    這個仇她遲早要報,不用自己動手,東遼就是最好的刀。

    第105章 第 105 章

    “嗷嗚——”

    一頭身姿矯健、毛色順亮的雪狼騰空躍起, 迅速將黑衣人撲倒在地,兩只前爪摁在脖子兩側,張開嘴露出獠牙一口咬上黑衣人的咽喉, 那人掙扎了幾下就抽搐著咽了氣。

    雪狼沒急著松嘴,而是發揮起自己的甩頭功,咬著那人的咽喉瘋狂甩,直把人的腦袋甩得像撥浪鼓,再晃就要斷掉飛出去了才慢慢松嘴,又仔細嗅了嗅,確定人是死了,不可能再暴起攻擊才轉身離開。

    林子外面駐著一隊人馬, 個個都背著弓箭, 挎著大刀,秋風掀起披風,露出里面猩紅的內里,高大的草原馬打著響鼻,四只蹄子踏著地上的落葉, 烏黑發亮的大眼睛看向林中,直到那道雪白的身影出現, 馬兒才仰起前蹄嘶鳴, 似是在表達不滿, 怎的這樣慢!它們都等急了!

    馬上的廖姑用鞭子頂了頂帽檐, 看見雪狼嘴邊的血跡就知道里面沒有活人了, 頓時苦惱起來,道:“這可怎么辦, 師傅說至少留一個活口帶回去問話,這都被六花給咬了, 拖具尸體回去可怎么交差。”

    現如今河渠的安防都是虞歸晚負責,衛所營的人都在官道那邊沒調回來,縣城只有百人的守城兵和幾十衙役,她手底下的護衛隊和死士也有限,一部分固守村子,一部分屯在土樓防著東遼人從后山懸崖再摸上來。

    巡防實在是騰不出多少人手,就只能將狼群還有黑鷹放出去,它們倒是比人好使,前兩日剛在距官道幾里之外發現一小隊東遼鐵騎,是劉縷排出來探路的,被得知消息的蒙灰抓了活口,嚴刑拷問逼其說出劉縷大帳的情況。

    今早黑鷹又在附近的樹林發現有可疑者,他們很小心翼翼,卻還是躲不過黑鷹的眼睛,確定了他們躲藏的方位黑鷹才飛回去告訴虞歸晚。

    虞歸晚正忙著配比火/藥筒,不得閑出來料理這些個嘍啰,就讓廖姑帶人過去。

    她大約猜著來的是誰的人,這并非第一波,幾天前護衛隊巡邏時還抓了四五個扮作普通百姓的侍衛,麒麟城那邊來的,說是武國公府的人,想見長陰公主。

    啪!

    她隨手將從那些人身上搜出來的腰牌丟進大黃狗的窩,嘬嘬兩聲把大黃狗叫回來,指著那些腰牌告訴大黃狗這是賞給它磨牙用的。

    “汪汪汪!”大黃狗很興奮,尾巴旋風似的狂搖,諂媚的繞著虞歸晚的腿轉圈。

    它的窩原來不在這,是最近才搬過來的,不知從哪叼來一件爛衣服團在庫房門口,每日除跟在虞歸晚屁股后頭就是團窩在這看家護院。

    虞歸晚又沒說要養它,是它自己屁顛屁顛的就在這里安了家,讓它的原主人很是無奈,拉又拉不走,只得留它在這里。

    虞歸晚不是很喜歡狗,野狗尚好,經過馴化的家犬是真不得她歡心,聽話懂事會看家護院是沒錯,但缺乏野性,有個人拿骨頭逗兩下就跟著跑了,她看得上才怪。

    不過她偶爾也會逗一逗大黃狗,摸摸它的狗頭,或者彈一下耳朵。

    “噍!”

    高空中灰黑色的獵鷹在盤旋鳴叫,村民養的蘆花雞帶著一大群小雞仔嘰嘰喳喳躲到屋檐下,張開翅膀護住小雞,謹防被獵鷹俯沖下來抓走。

    虞歸晚抬腳跨過門檻來到開闊的空地處,伸出手臂接住飛下來的獵鷹,后者的利爪抓在小臂上,收起羽翼往上挪了挪,小腦袋蹭著她的面頰。

    “抓到了?”

    她看到黑鷹爪子上勾著布條,拿起來隨意看了眼,粗布的,很難評斷到底是混進來的東遼細作還是麒麟城那邊派來的死士,能確定的就是人已經死了,至于是何身份,又受何人指使,到南柏舍來有何目的,都不重要了,她不會讓這些活著走出河渠縣。

    外面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她將獵鷹放到肩膀上,出門去看。

    馬隊領頭的是廖姑,妙娘和陳婦跟在兩側,其余人在后面,還拖著幾具尸體。

    膽子愈發大的村童也騎著自己的小馬追上來,圍在尸體四周起哄,大人趕他們也不走,非要看,血淋淋的也不怕晚上做噩夢。

    “皮肉都拖爛的玩意兒有甚好看的,快家去。”陳婦呵斥離得最近的那幾個小孩。

    孩子哦豁一聲,齊道:“比這更爛更臭的我們都見過,都不怕!”

    陳婦被他們逗笑了,道:“誰人說你們怕了,是嫌你們圍在這礙事。”

    “那我們也要看,日后東遼人再來我們還要跟著一塊上陣殺敵,不能都是你們大人耍威風,我們沒機會。”

    “喲嗬!連大弓都張不開,口氣倒是不小。”

    孩子不服氣了,跳起來叫道:“我們張得開!兔子都獵到過!”

    村里就是三歲孩童都拿彈弓打雀兒,一打一個準,說他們不會張弓簡直是侮辱,比沒收他們壓歲錢還難受,他們囔囔著要跟陳婦比弓箭。

    這回不僅陳婦,連妙娘都笑倒在馬上,擦淚道:“哎喲我的個乖乖,別鬧騰了,快回家去吧,這邊不是給你們玩兒的地方,當心火/藥炸起來了嚇破你們的膽。”

    都不知道東遼哪天又殺過來,這樣輕松太平的日子可不多了。

    饒是這樣,南柏舍的村民也沒想過跑,這里是他們的家,寧愿燒了也不能留給東遼人,這些蠻狗休想從他們手上搶走一粒糧食。

    “師父,人都被六花咬死了。”廖姑拽著繩子將尸體拖過去。

    虞歸晚用鞋尖將人尸體翻了個面。

    被虞六花咬穿咽喉,又被拖了一路,身上的衣服都破爛成了布條,臉上更是血肉模糊,哪里還分辨得出這是個什么人,頂多就是看看衣服料子,再找找還有沒有腰牌一類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廖姑湊過來,呲著大牙嘿嘿笑道:“師父,我都搜過了,什么都沒發現,這些人大白天的也蒙著面,身上也沒有刺任何圖案,不過出手倒是狠辣,匕首上都淬著毒的。”

    她這邊說著,那邊的妙娘就已下馬,將收上來的有毒匕首攤開給虞歸晚看,刀尖漆黑泛著幽光,果真是淬了劇毒。

    虞歸晚伸手。

    “虞姑娘,”妙娘出聲阻攔,送上一塊帕子讓她墊著手,“到底是有毒的東西,還是小心為好。”

    “無妨。”她擋開那塊帕子,徒手拿起一把匕首隨意擺弄兩下。

    刀柄無刻紋,刀身鍛造精良,拿在手上頗有分量,這樣的匕首斷不可能出自東遼,那就只有麒麟城了。

    “還真是窮追不舍。”

    “虞姑娘?”

    這半個多月不知來了多少撥麒麟城的殺手,她的狼群都吃膩了,也是時候該跟趙禎討點利銀了,不能讓她的人白出力白辛苦,趙禎卻安安穩穩在她家跟幼兒對弈品茶。

    “回家去把那位公主殿下請到這來,就說我有好東西給她看。”

    “是,我這就去,”妙娘才轉身,又不確定多問一句,“那要是幼兒問起,我該如何說?”

    想起這幾日幼兒被趙禎纏著下棋,夜里也要秉燭夜談,若不是她生了氣,趙禎還想留幼兒在房中睡覺。

    虞歸晚磨了磨牙,冷哼一聲。

    “她問你就照實說,東西太過血腥,她能忍得下惡心就來,忍不下就在家等我回去。”

    妙娘好懸才沒有笑出聲,“行,我知道了。”

    “師父,”廖姑猶猶豫豫提點小意見,“那個什么公主到底啥時候走啊,我不喜歡她老纏著幼兒姐說這個說那個,還總問我關于師父的事,以為我年紀小就好騙似的,拿我當傻瓜,想哄我背叛師父。”

    虞歸晚摁了兩下她的小腦袋瓜,道:“不喜歡就不要理,誰讓你聽她的召喚了,你是大黃?”

    說完還瞥了眼腳邊的大黃狗。

    “師父!”廖姑氣得哇哇叫,“我才不是狗!”

    她就是好奇公主跟普通老百姓有何不同,才忍不住往趙禎跟前湊,但她不笨,看得出來趙禎滿肚子心眼,來南柏舍找幼兒姐也不是為了敘舊,所以好奇歸好奇,她可不會為了討好公主就出賣師父。

    “好了,跟你鬧著玩的。”虞歸晚拎著徒弟的衣服領子將人提進院子。

    廖姑現在長大長高了許多,分量不輕的,虞歸晚卻能單手將她拎起,跟拎小雞似的。

    廖姑雙腳離地,蹬著腿掙扎,死活掙不開,除了哇哇叫之外也逃脫不了師父的魔爪。

    “師父師父師父……”

    “再叫我就把你的嘴縫上,讓你一個月都說不了話。”

    虞歸晚耐心耗盡。

    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話多,好奇心還重,有事沒事都愛喋喋不休,她不止一次后悔收這么個徒弟,儼然一個小話癆,吵得她頭疼死了。

    廖姑立馬捂住嘴,瞪著倆大眼睛不敢再說,她可知道師父向來言出必行。

    尸體橫放在外面,秋風一卷都帶著血腥味,南柏舍的村民習以為常,頂多看兩眼,照舊忙活自己的事。

    趙禎是初次見這樣的場面,臉色微變,卻也還撐得住。

    幼兒跟著一塊來的,她比趙禎淡定,只淡淡掃了眼便抬腳進去找虞歸晚,看到的就是師徒兩個在相互較勁。

    她無奈搖頭,“你們兩個怎么又掐上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你怎么過來了?”虞歸晚將手上的徒弟‘丟’到一邊。

    廖姑捋著被弄成雞窩的頭發, 沖虞歸晚吹胡子瞪眼。

    后者瞥她,道:“一邊玩去。”

    一聽說能去玩,廖姑眼睛都亮了, 原地蹦了兩下,握著小拳頭興奮道:“真的?師父,我真能去玩?”

    現在村里缺人手,師父都不許她四處亂耍了,就算無任務也要留在家中,抑或去訓練,若是讓師父發現她偷懶,后果很嚴重。

    瞧她那樣, 虞歸晚冷哼:“你且試試呢。”

    她都忙得腳不沾地, 還放徒弟出去玩?夜里做美夢也沒有這樣的好事。

    廖姑瞬間焉了。

    在旁看著師徒倆打擂臺的幼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拉過廖姑幫她弄好亂掉的頭發,柔聲道:“別聽你師父嚇唬人,出去玩吧,只別去遠了, 現在外頭不太平,拐子也多, 你小心讓人給拐了去。”

    廖姑抱著幼兒的腰仰頭樂得不行。

    “哈哈哈, 幼兒姐比師父還能胡扯, 我都射殺過多少人了, 還怕拐子?哼!就怕沒有拐子來, 要是有啊,我肯定將人吊起來打, 我爹娘以前就說過拐娃娃的人最可恨,咱們南柏舍以前也丟過好幾個小娃娃, 不信去問葛大娘,她最知道,原來二丫家鄰居就有個娃娃在白日里就讓人抱走了。”

    幼兒之所以說起拐子,也是有緣故的。

    因現在偏關戰亂,百姓流離失所,那些實在沒飯吃的會賣兒賣女,這也沒法子,但有些爹娘不樂意賣,最后卻遭人強行拐帶走的孩子著實可憐,且這些被拐走的孩子也落不到好下場,全是賣進煙花柳巷之地。

    前些日高腳在縣城就發現了一伙拐賣孩子的惡人,將孩子藏在地窖中,飯食都不給吃,也只有那些聽話的能得一口窩窩頭,審問之后才知道是要將這些孩子偷賣去關外,給東遼貴族當奴隸的。

    附近好幾個村子都報過有孩子失蹤,那日差役通知村民去縣衙認領,還剩下七八個找不到爹娘的,現在安置在縣城一處院子,暫由尤三姑帶人照看著。

    若找不到這些孩子的爹娘,就讓她們跟著三姑學戲,好歹能有一技之長,將來不至于沒飯吃。

    外頭亂,幸而南柏舍還能過太平日子,村中的生活依舊,收起的秋糧村民都主動上交一部分用作軍糧,也會趕制竹箭、竹弓,輪換著給守村的人做大鍋飯。

    趙禎在南柏舍的這段時間看到、聽到的就是村民齊心協力守衛家園,無一人想過逃難,他們恨透了東遼人,縱死也要拉上東遼人當墊背的。

    與之對比,麒麟城那些王公貴族是何等的貪生怕死,毫無骨氣,外敵入侵了還想著內斗。

    她知道虞歸晚今日將自己帶來這里不只是看門外的幾具尸體這般簡單。

    這些日虞歸晚并未阻攔她往外送信,外祖父派來的人也都被送進來過,唯獨去府城尋見皇叔的人沒有音信。

    她以為是虞歸晚不想讓她跟皇叔聯系,后從幼兒那里得知,先前派去府城求援的人也都沒有回來,援兵更是不見影。

    屋內主賓分坐,虞歸晚穩穩落在主位。

    “公主殿下在南柏舍也留了數日,我瞧著傷也好了,”她的視線刻意落在趙禎的手臂上,停留稍許,“我這到底是窮鄉僻壤,又打著仗,殿下留在這萬一有個閃失我也擔不起責任,不如早些去府城,殿下放心,我會安排可靠的人一路護送殿下,絕不會讓那些居心叵測之徒傷到殿下的。”

    趙禎藏在袖子下的手猛地握緊,原先還擔憂虞歸晚會千方百計阻撓她去府城,現在她反而擔心自己若是離開南柏舍,將會落入他人之手,性命危矣。

    第107章 第 107 章

    “幼兒, ”趙禎看向對面一直沒出聲的人,在虞宅的這些時日她已看出虞歸晚對幼兒與旁人不同,她不信幼兒不知虞歸晚有此打算, 那么,“你也想讓我孤身一人去府城見皇叔,求他出兵助我返回盛都救出母后和太子?可你明知道皇叔當年是先帝看中的儲君人選,是先帝想保住皇叔的命才不得已將他派到庶州鎮守,若皇叔知道傳國玉璽在我手里,就憑皇叔手中的北境軍,我和太子焉能活命?趙斥和景寧侯掌握的十萬禁軍也未必是皇叔的對手,這一切你明明都清楚, 可你卻……那日你說不曾怨恨過我, 那今日這般相逼又是為何?”

    說著說著就委屈的滾下淚來,倒像是幼兒逼迫她到這副田地了似的。

    終歸是自小相伴長大,縱是因身份地位不同有些許隔閡,幼兒對趙禎也難下狠心,再者自己也有求過趙禎, 當日若不是趙禎暗中施以援手,自己與母親也不能活, 欠下兩條命的恩情總是要還的。

    她挺直了腰背, 剛要開口, 就被虞歸晚截了先, 不樂意道:“這話就說不通了, 你們家為了爭皇位殺來殺去的跟幼兒有什么關系?她既不姓趙,也不是朝臣, 不過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允你在此避難罷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一身的病,還因親眼目睹自家被抄,父兄冤死而徹夜難眠,天天靠湯藥吊著命,你住這里那么些日就沒瞧見她拿藥當飯那般吃?盛都兵變之前她殫精竭慮為你籌謀,搜出了多少你那大皇兄的罪證?連景寧侯在江南養私兵這樣隱秘的事都費心查到了告知你,原本是指著你拿這件事做文章扳倒景寧侯,讓大皇子再無可靠倚仗,結果事情讓你們搞砸了還反埋怨她,這是何道理?她助你是有私心,可這也沒錯,父兄冤死,她想要一個證明自家人清白無罪的機會怎么了,不該嗎?再說不中聽些,你父皇是殺害她親人的元兇,如今她還肯收留你,難道她還不夠大度?你還想要她如何?難不成要她靠自己這雙連刀都握不穩的手去麒麟城替你殺了趙斥不成?她愿意,我還不愿意呢!”

    話到最后虞歸晚也真動了氣,扭頭狠狠瞪了眼幼兒,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嬌客,若不是她求著自己,她也不會平白無故接趙禎這個燙手山芋。

    能撈到莫大好處的前提是趙禎能重返麒麟城,助太子趙顯登位,又或者趙禎自己坐了這個皇位,好處才能落實到她頭上,若不然都是白搭,還招來趙斥和景寧侯的圍攻,如今東遼還盤踞在偏關,她現在是真真實實的遭受雙面夾擊,進退兩難。

    幼兒心虛的低下頭,她也知當時讓歲歲收留趙禎在南柏舍是冒險之舉,可若讓趙禎和玉璽落入景寧侯之手,自己和和歲歲在大雍便再無容身之地,終要舍棄在這里的一切遠走關外,此生再無歸鄉的可能,父親和兄長的冤案也無人再提,那她和歲歲之前耗費那么多心血又是為了什么,真要付之一炬,做了她人嫁衣?

    旁的都可暫且不論,但南柏舍的鹽井是萬萬不能落入趙斥等人手中的,更不能被東遼搶了去,她相信歲歲也是這般想,所以才會想方設法固守河渠縣。

    援軍遲遲不來,返回府城報信的賈用也再無消息。

    蒙灰派出去求援的人回來說無王爺的調令,他們也不敢擅自作主,若中了東遼的調虎離山計,非但河渠不保,其他鄉鎮也會淪陷,他們擔不起這個罪責。

    氣得蒙灰當場拔刀,要去找這些人理論。

    衛所營無令不得出是不假,可眼下都火燒眉毛了,他派人去求援是急情,事后王爺也不會追責,分明就是這些人貪生怕死,東遼鐵騎沒踏到他們地盤,他們不著急,樂得看河渠要如何掙扎。

    呵!殊不知唇寒齒亡!

    綜上,虞歸晚就已推測出趙崇要么是故意為之,同麒麟城有勾結,鐵了心要葬送掉大雍的江山,所以不派援軍;要么就是趙崇遇不測,已無法調令北境軍,這才致使北境軍猶如一盤散沙,只顧著看別人熱鬧,看不見東遼的彎刀已懸在自己頭頂。

    不阻止趙禎往府城送信,也是要讓趙禎清楚眼下再無選擇。

    但她也不能白幫忙,不管趙崇是有了反心還是遇不測,想讓她出手,那庶州和北境軍從此以后就都要歸她管,趙禎若是答應,就萬事好商量,若是想一毛不拔就讓她幫忙,別做夢。

    事先她也同幼兒商量過,當時并未說什么,只讓她放手去做,如今這般情勢也容不得再籌劃,步步精算了。

    一番話堵得趙禎繼續哭也不是,想反駁也不知如何駁。

    隨家被抄,隨相與其子的死確是父皇所為,趙斥和景寧侯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要她如何反駁?難不成要在這個節骨眼同幼兒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話幼兒說得,她卻不能,若真說了,她同幼兒僅存的這點情分也就沒了,怕是會被立即‘請’出南柏舍。

    她也沒想到虞歸晚會如此不顧及天家威嚴,就這么堂而皇之將此事擺到明面上講,指摘當今默許奸佞陷害忠良,如今又內斗,她還能厚顏無恥的來求幼兒幫忙。

    從未被這般對待過的趙禎這下是真委屈,不裝了,用帕子掩面哭個不停,真是好一個落難可憐的公主。

    幼兒見她哭得可憐,不忍心,想起身過去寬慰兩句,才動了動屁股,就被虞歸晚給瞪得又坐了回去,只得無奈的看著虞歸晚。

    后者朝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警告她不許對趙禎同情心泛濫。

    這位能屈能伸的公主做戲本領比迎春班的女孩兒們還精湛,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還不忘條理清晰訴苦,以道德要挾像幼兒這樣容易心軟的人。

    像趙禎這樣的* 人是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以為她是個弱女子,毫無威脅,哪里知道她的眼淚藏著算計,一點一滴都懷揣目的,以此博取同情,等對方沒了戒備,刀要下在什么地方還不是趙禎說了算。

    虞歸晚在末世遇到過許多用這樣手段從基地掌權者手中獲取食物的人,她們的演技未必就比趙禎好,只是掌權者喜歡弱者,覺得她們對自己沒有威脅,能隨意揉搓,等完全沉溺在這種征服的溫柔鄉中,離死也就不遠了。

    幼兒在她眼里也是弱者,不同的是幼兒不會以此為本去博取同情,幼兒要強的那股勁兒像山上的松柏,不懼怕風雪,寧可折斷自己也不會屈服。

    若幼兒也同趙禎這般做戲上癮,她早將人踹到大門外了,當初也不會相救。

    許是趙禎的哭哭啼啼讓虞歸晚覺著煩了,也不愿意再兜圈子,直接了當道:“我這人不喜繞彎子,更不喜別人利用我,你想要我幫你,就需許給我好處。你不用看幼兒,也別將主意打到她身上,若讓我發現你有這心思,我先扒了你的皮。”

    說這話時虞歸晚是真起了殺心的,并不是玩話,也不是恐嚇。

    趙禎打了個冷顫,漸漸止了哭泣,端坐著看向虞歸晚,眼里哪還有半分委屈,道:“我是公主,你如此威脅我,就不怕我讓皇叔下令治你的罪?”

    虞歸晚抽出刺刀拍到桌上,人往后一靠,狂傲道:“你且試試。”

    見趙禎抿唇皺眉不出聲,幼兒又萬分緊張的看著她,她撇了下嘴,到底是受了些脾氣,可說出的話也是不怎么中聽。

    “你往府城送了多少回信,可有回音?情形如何你自己也猜著了,現在又何必裝模作樣,我又不跟你多要,就庶州府和北境軍而已。”

    而已?趙禎真想將手邊的茶盞扔過去,庶州府也就罷了,虞歸晚還想掌兵權,野心不小!

    虞歸晚道:“助你回麒麟城,又要拿下趙斥一黨,擁你那個廢物弟弟上位,這里頭哪件事是簡單的?我還是看在幼兒的面上沒跟你開口要太多,知足吧,你求九王幫忙,給的可不止這一點了。”

    她說的是實情,趙禎也清楚,不然也不會留在南柏舍至今,但是,“你現在不過是衛所營的一個小小統領,手底下不超兩萬人,拿此來夸海口助我回盛都,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那不然我跟你要北境軍是為了什么?”虞歸晚理所當然的反回去。

    趙禎語塞,臉色有些難看,她終究是小看了虞歸晚,這人就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難纏貨,對這種人用計謀都是白費心思。

    她深吸一口氣,對虞歸晚認真道:“確實,你要的不算多,但北境軍的兵權一直都在皇叔手里,就算是我父皇也不能直接要回。我不怕同你說實話,這些年朝中重文輕武,也是父皇想要削弱皇叔手中兵權的意思,不僅北境軍,其他州府的鎮守軍也同樣如此。皇叔不可能讓出兵權,我也沒能耐使他讓出,就算我答應你的條件也沒用,反之,若是讓皇叔知道你安的這個心,怕是你也要人頭落地。”

    虞歸晚威脅她,她也可以威脅回去,她趙禎堂堂一國的公主,金枝玉葉,何時受人脅迫過,就算是趙斥那個逆賊也不敢這么對她說話,虞歸晚竟膽大包天同她談條件。

    “說不得幼兒也要跟著遭殃。”

    趙禎千不該萬不該多加這一句。

    南柏舍誰不知幼兒是虞歸晚最看重的人,牽連到幼兒就是逼著虞歸晚動刀殺人。

    噌!

    刀鋒雪亮的刺刀削走趙禎的一縷秀發釘入門框。

    趙禎軟在椅子上,看著那把形狀怪異的刀從自己眼前飛過去,刀鋒的涼意她都能清晰感受到,還仿佛能聞到刀上的血腥氣。

    幼兒都跟著嚇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又拔刀。

    虞歸晚不管飛出去的刺刀,依舊穩坐主位,涼涼道:“北境軍鎮守庶州這么多年,東遼卻年年騷擾邊民,前兩年還扮成盜匪進村燒殺,南柏舍也遭了劫難,全村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就剩下那么幾個老弱婦孺。趙崇作為北境軍的統帥鎮守地方,就這能力?不摘他的官帽還等什么,現成的理由擺在眼前,只是你們忌憚著他手里的兵權,不敢動手罷了。”

    趙禎暗自咬牙讓自己鎮定,道:“你有辦法?”

    虞歸晚并非魯莽的蠢人,既然敢開口要兵權,心里肯定是有算盤的,只是不知她預備怎么做。

    若虞歸晚拿了北境軍的兵權,于自己絕對是有利的,趙禎隱隱有些期待。

    虞歸晚卻沒有滿足趙禎的好奇,而是站起身道:“等我的人從偏關回來你就知道了。”

    日前她讓程伯和佟漢喬裝去了偏關。

    那里現在是東遼占著,大雍的百姓跑了許多,卻也還有一些。

    東遼大軍搶來的秋糧需要勞力往關外運,而這些勞力就是被他們抓來的大雍百姓,他們管這些百姓叫羊奴,白天干活,晚上睡羊圈,說白了就是東遼的奴隸。

    虞歸晚抽回刺刀,向趙禎做了個請的動作,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

    趙禎想到了門外那幾具被拖爛的尸體,臉色不由得一白,只能僵笑道:“虞姑娘這是要引我去哪里?”

    “明知故問。”

    “我不知。”趙禎裝傻。

    “也沒事,我現在就讓你知道,好歹過來了,也得認認外頭的是不是你外祖父派來的人,可別錯殺了,回頭我也難做。”

    “……你殺的也不少了。”

    “那可不能怪我,如今正在打仗,他們鬼鬼祟祟的我以為是東遼的探子。”

    這就是扯謊,以她的本事還能分不清東遼探子?趙禎氣得咬牙,又無可奈何,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幼兒,”知道現在對付不了虞歸晚,趙禎就從幼兒這里下手,“我知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但也要懂得自保,別什么人都信,尤其那種居心叵測,兩面三刀,蠻橫無理又來歷不明的,萬不可被哄騙了去,事事都聽這種人的,小心被賣了都不知道。”

    她們兩個陰一句陽一句的互啄,幼兒見互相都不吃虧之后也就不管了,安靜坐在旁邊喝茶吃點心,冷不丁被趙禎突然提點,還意有所指,就不由得往虞歸晚那邊瞟。

    說你呢,聽見沒?讓你以后再欺負人,半夜還纏著不讓人睡覺。

    虞歸晚揚了揚眉,故意把藏在衣領下的羊脂玉拿出來。

    瞧見這玉,幼兒的臉就紅如霞。

    跑過去一把抓住虞歸晚的手腕將羊脂玉藏回去,又把人推到門外,避開趙禎的視線。

    “你這個人,存心氣她也就罷了,連我也想氣死不成。”

    看她兇巴巴瞪人,虞歸晚翹了翹嘴角,道:“你以后別老跟她下棋,我看著煩,她誰啊,賴我家不走,吃我的喝我的,還跟我搶你,背后說我壞話,讓你別跟我好,我都聽見了。”

    幼兒借著袖子的遮擋撫上虞歸晚的小手臂,看著人柔聲道:“你別生氣,我又不聽她的,我對你的心如何,你還不知道么。”

    “知道,所以才煩她,真的不能把她扔出去?”

    趙禎剛大著膽子走出來就聽到這話。

    第108章 第 108 章

    那日劉縷被虞歸晚一箭射傷肩胛, 鋼制的箭頭直接穿透肩骨,并以此為中心擴散開裂,以至整條臂膀都無法動彈, 即使傷口愈合了,手臂也抬不起來。

    隨軍的東遼大夫被盛怒的劉縷砍了好幾個,現在只能從偏關小鎮找能看傷的大夫,但鎮上的大雍百姓多數已被抓走充做羊奴,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能醫治劉縷臂傷的人。

    奉命潛入偏關打探敵情的程伯等人就謊稱自己是民間大夫,專治跌打損傷、傷筋動骨,借此混進東遼大營。

    他們當初跟虞歸晚學過‘瘍醫’的本領,雖不十分精通, 但也比東遼那些只會用巫蠱之術的巫醫要強。

    程伯和妙娘這對祖孫也因此獲得劉縷的信任, 得以在大營內圈定的范圍走動,晚上也不用睡羊圈,而是在馬棚邊上給祖孫倆搭了個簡易的帳篷,吃喝也不缺,就是不能走出營地, 妙娘時不時還要忍受那些野蠻粗曠的東遼士兵的調戲和騷擾。

    這夜,祖孫倆從劉縷的營帳出來。

    妙娘背著小藥箱跟在程伯身后, 易容過的臉臘黃, 還滿是雀斑和黑痣, 脖子還有恐怖的燒傷疤, 看著十分瘆人。

    這是進入偏關前閻羅娘替她弄的, 原本她只是想在臉上抹點鍋底灰,卻被閻羅娘譏笑道:“還說自己幼時就闖蕩江湖討生活了, 怎的還這般天真蠢笨,那些個畜生眼又不瞎, 莫說你抹鍋底灰,就是往臉上劃數十道口子留了極可怕的疤,只要底下是好的,他們就會拉著你用強,你當那些東遼蠻狗是什么好東西,被趕去羊圈的女奴又是怎么瘋的,你可曾親眼見到過?別以為你射殺過幾個東遼人就不懼了,那些蠻狗遠比你想象的還要沒人性沒人倫,你趁早將自己身上有塊好皮的地方弄臟弄臭,讓他們實在下不去口才罷。”

    所以除露出的燒傷疤,閻羅娘還將妙娘身上熏得臭烘烘的。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東西,據說是她年輕時從別處得來的一個臭氣方子,用各種稀奇古怪的草藥和五毒干尸配比出來的,氣味遠遠聞著就讓人作嘔,像狐臭、腳臭、糞坑味、發酵酸和腐爛惡臭混在一起,沒人能受得了。

    若不是看祖孫倆確實有本事能治傷,劉縷早讓人將妙娘拖出去砍了。

    饒是如此,大營里的東遼兵也還是閑著沒事躲遠些沖路過的妙娘開黃腔,更有甚者都想半夜將妙娘拖到僻靜處硬來,還是被那股惡臭味給熏的才沒有下手,只得去羊圈那邊找奴隸發泄。

    妙娘夜里總聽到各種慘叫聲,而她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將仇恨壓在心底,等日后再算賬。

    閻羅娘和佟漢則扮作夫妻在外干苦活,準備著隨時接應程伯祖孫倆。

    路過羊圈,又聽得那邊傳來女子的呼救聲,妙娘攥緊小藥箱的帶子,低罵道:“這些畜生,日后必不得好死!”

    程伯揣著手,低眉順眼垂頭往前走,回頭小聲告誡:“要學會忍耐,可別千萬別沖動,咱們現在沒多少人,援軍也沒影兒,能守到今日還是虞姑娘謀劃得當的結果,你可不能為逞一時之氣就壞了虞姑娘的計劃,若是縣城失守,南柏舍也將不保。”

    “我曉得輕重,爺爺。”

    妙娘也不是沒腦子的人,這次的任務還是她主動請纓才得來的。

    原先虞姑娘也不同意,想讓她留在南柏舍保護幼兒,可她想著虞姑娘都在那,自己留下也多余,不如出來幫忙。

    祖孫倆回到暫住的帳篷,程伯將帳簾掀開一條縫小心查看外面的情況。

    確定四周沒人了才回身道:“虞姑娘讓咱們探東遼大營的虛實,這幾日也探得差不多了,待后半夜營地的巡邏松垮些了我就召黑鷹下來傳信,就是可惜主帳那邊咱們靠近不得,沒法證實九王是否真被東遼擒獲了。”

    這是虞歸晚的猜測,因為她先前放飛黑鷹到府城的九王府探過,從黑鷹的反應來看趙崇似乎并不在王府,且北境軍的大營也是一副蕭條死氣的氛圍,尤其統帥的主帳,探不到趙崇的氣息。

    “爺爺,此事不是眼下最急的,方才我聽到劉縷跟部下商議要再往河渠派兵,人數比上次還多,他定是知道了固守河渠的北境軍不過萬人之數,想要強攻,咱們要盡快將消息傳回南柏舍讓虞姑娘知道,好早做準備。”

    不僅如此,劉縷提到的另一件事也讓妙娘很擔心。

    前兩年南柏舍來了兩股東遼盜匪,這些都不是普通人,而是東遼的貴族勇士,是奉東遼三王子的命令對大雍北地的村莊燒殺搶掠制造混亂的。

    其他幾支隊伍都在完成任務后順利返回了,唯獨少了三王子母家的鐵卷部和勒布部,據細作傳回的消息說鐵卷和勒布都是在河渠縣南柏舍莊沒了消息的。

    如今南柏舍名聲在外,村莊富饒,村民的秋糧囤滿倉,劉縷已計劃改變原先的進攻路線,暫且不打縣城,改攻南柏舍,先將秋糧搶了再說。

    此次東遼大軍南下,就是為了大雍的秋糧,若不然也不必等到秋收,早前被趙崇擊敗時就反咬回去了。

    若是讓他們知道鐵卷和勒布都是死在虞歸晚手中,情況更不妙。

    不僅劉縷的鐵騎會踏攻南柏舍,盤踞在偏關小鎮的東遼大軍也會挺進。

    可聽說那個東遼三王子極其護短,且手段陰毒狠辣,不是個善茬兒。

    程伯祖孫倆偽裝得當,劉縷并沒有對兩人懷疑,也是因他自身狂妄自大的緣故,認為大雍人都是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的能力,所以才不避諱在治傷時同部下商議進軍事宜,讓祖孫倆聽了去。

    事不宜遲,程伯當夜就尋著機會召來黑鷹,將消息傳回南柏舍.

    南柏舍,虞宅。

    “什么?!你懷疑九王爺被東遼抓了?!”

    幼兒被這個消息驚得直接從被窩坐起來,衣衫滑下肩頭也顧不上,露出方才被虞歸晚咬出的牙印,襯在雪白的肌膚上更加顯眼,她自己卻未察覺,只瞪圓明眸急著等虞歸晚一個回答。

    虞歸晚單手枕在腦后,架起一條腿來回晃著,不慌不忙道:“之前是懷疑,現在基本已經確定了。趙崇不在府城,也不在軍營,失蹤了,若是他自己設計如此,他的心腹應不會那么頹敗,還秘密往偏關派人,只可惜都被東遼給截殺了,所以我猜趙崇應該是在東遼大營做客,從程伯傳回的消息也可分析得出,只待確認,不過我想也不用這般麻煩了。”

    分明是被擒,生生讓她說成做客。

    幼兒松開攥被面的手,喪氣道:“統帥被擒,勢必會動搖軍心,麒麟城那邊又是這樣的情勢,朝臣自顧不暇,誰還能記得庶州正遭受戰火,若是讓趙斥和景寧侯知道九王爺出了事,只怕……”

    幼兒的擔心不無道理,只是,“說不定這件事還有那位景寧侯的手筆。”

    照如今這個情況,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只是幼兒怎么也想不通,景寧侯這么做到底是為何,難道為了能讓趙斥坐上九五之位,竟要和東遼勾結,致國土淪陷,百姓飽受戰火之苦,如此喪心病狂,即使坐上了那個位子,又能讓幾個人臣服?

    又殊不知,請神容易送神難,東遼那般豺狼虎豹的畜生,到手的東西豈有歸還的,到那時少不得又是一番惡斗,何苦哉?

    幼兒緩緩躺下身,往虞歸晚懷里鉆,手臂圈住腰,嘆道:“那日你陡然問起我家獲罪之事,可是私底下查到了什么,跟景寧侯有關?所以才有此一問。”

    她知道虞歸晚另有渠道打探得到消息,只是冒險,也要花大價錢才行,所以之前沒過問。

    “倒也不是查到的,也是從黑市探聽來的一個坊間傳聞,年代久遠了,未必是真。”虞歸晚換了個姿勢,好讓幼兒抱得更舒服些。

    “黑市?”

    “嗯,就是閻羅娘販私鹽的那條渠道,也能探消息,有錢就行,五花八門的,當話本故事聽也不錯。”

    幼兒枕在她懷里,心安了不少,“是什么?”

    其實這件事虞歸晚知道的也很偶然,想了想便道:“聽說景寧侯之前還有個姐姐,幼時與家人失散,數年后才在東遼被找到,回家沒多久就病死了。”

    此事在麒麟城也算不得秘密,幼兒從前也聽家里人提起過,但虞歸晚接下去說的著實又讓她驚了一跳。

    “死掉的其實是當時的侯府世子,也不是病死,聽說是被他姐姐殺的,對外宣稱病死的是姐姐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遮丑。”

    幼兒又坐了起來,“怎會?!那現在的景寧侯又是誰人?!”

    “你怎么總一驚一乍的,”虞歸晚將人摟回來,像哄孩子似的拍拍背,“誰知道,可能是侯府里的哪個庶子,或者旁支抱過來養的也未可知,又或者是那個姐姐頂替了弟弟當了侯爺,都有可能的。”

    幼兒還是覺得此事很玄乎,眼神都呆滯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歸晚抬手在她眼前晃, “你傻了?”

    幼兒抓下她的手握著,“不鬧,讓你給嚇的, 我還沒緩過神來。”

    屋外的秋風搖了下樹影,動靜惹來虞歸晚冷冷一瞥,確定只是風吹不是有人才慢慢收回視線。

    不太平的時節,稍有風吹草動都會讓她警惕。

    “怎么了?”幼兒也跟著看過去,“好像只是風吹樹影。”

    虞歸晚將她的手反握住,大拇指蹭過手腕內側,在那細嫩的肌膚上蹭出一小片紅色,還發著燙。

    “劉縷要攻南柏舍, 到時大部分兵力都會集中到這里, 我們人手不夠,所以我打算讓你和部分村民先轉移去縣城,這事我會和曹知縣商議,在城內騰出一處地方來安置村民,你和你母親就住進商鋪的后院, 我也會提前讓人過去收拾,盡可能讓你住得舒服些。”

    但凡換個人她都不會考慮到這個份上, 能保命就已不錯了。

    可身邊這個人是嬌客, 從前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 金奴銀婢伺候著長大的, 跟了自己之后也沒再吃過苦, 現在的情況是難了些,卻也不是走投無路了要做難民, 護幼兒安穩無虞她還是能做到的。

    大戰迫在眉睫了她還想著自己,幼兒立即紅了眼圈, 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淚眼婆娑道:“我如何都不要緊,只是擔心你要怎么跟劉縷的鐵騎抗衡,上次是劉縷沒防著才中了埋伏,這次他必是有備而來,你手上不足兩萬人,怎能抵擋千軍萬馬,歲歲,你萬一有個好歹,讓我怎么活。”

    虞歸晚捧著她哭花的臉,在那抹粉唇上親一口,才道:“你可真能長他人志氣滅我威風,還沒開打就斷定我會輸。”

    幼兒抽噎了兩下,甕聲甕氣道:“如此懸殊的對比,不是明擺著么。”

    “放屁。”虞歸晚臉都黑了。

    “……”

    “我不是說你,我說劉縷那糟老頭。”

    “我知,”幼兒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又往她懷里鉆,整個人都黏緊貼在她身上,“我就是擔心你,無帥令就不能調動軍隊,本來還能從麒麟城求旨,現如今也行不通了,這可怎么是好。”

    虞歸晚不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真的會沒事?”幼兒卻不樂觀。

    “我又不是蠢豬,若是沒把握,不早跑了,還能留在這等死么?”她的底牌可是一張都沒有亮出來。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幼兒無法心安理得事事都靠她庇護,“九王爺若是真被擒了,東遼遲早要拿此事做文章擾亂軍心,到時庶州的情況只會更加不妙,我想著咱們既然無法調令北境軍,那不如讓長陰公主出面,將庶州的急情以書信廣告各州府的鎮守。兩國交戰,此等大事,公主求援,州府的鎮守不會坐視不理,定然會派兵來支援,只是到時九王爺的事怕也瞞不住了。”

    統帥被敵軍生擒?鎮守庶州多年,趙崇即使戰敗也從未如此狼狽過,此事傳開,他的聲望也將掃地,還能不能再統領北境軍也難說。

    后者倒是正中虞歸晚的下懷,省了她許多事。

    她抱住幼兒的腰得意笑道:“我就說你的腦袋瓜是一等一的聰明,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之處,那日我跟趙禎談條件要庶州和北境軍,你不出聲,還以為你不贊成了呢,沒想到是等今日,算計得比我還厲害,一下子就將趙禎和九王都架在火上烤,理由又正當,趙禎就是想推脫也不能夠,除非她想做個亡國公主,淪為東遼的羊奴。”

    幼兒被她抱得死緊,掙都掙不開,只得捶兩下她的肩膀,戳著她的額頭道:“你啊,讓我怎么說才好?在這種節骨眼拿兵權做交換的籌碼,就不怕日后難以服眾?底下人會說你狼子野心,九王看重提攜你,你卻安了這般心思,于名聲總歸是不好。”

    女子在世間立足本就難,歲歲還是要掌兵權鎮守一方,不難想象若是讓麒麟城那邊知道了該是怎樣的血雨腥風,那些人定會想方設法阻止,到時歲歲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會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拿下趙斥一黨再擁護太子登位也不見得日后就能穩妥,她們唯一的出路應是設法讓趙禎繼位,或者讓她成為有實權的長公主,唯有這樣歲歲才可穩坐這個鎮守之位,趙禎想要鞏固手中的權力也需靠歲歲,算得上是利益交換,各取所需。

    這些時日她同趙禎在棋局中交手,自是知道趙禎有掌權的野心,若不然她也不會冒險試之。

    還有件事她也十分存疑,傳國玉璽怎會落在趙禎手中,而不是太子?且趙禎既能逃出皇城,太子又為何不可?若說她是公主,叛軍不會將注意力過多放在她身上也說得通,但總覺得沒這般簡單,趙禎對返回麒麟城救太子之事似乎也不那么積極。

    說著說著就突然沒了聲,虞歸晚讓她抬起頭來,問:“在想什么?”

    幼兒就將心中的猜疑說了出來。

    聽完后虞歸晚就打了個哈欠,道:“你看她哪里有半分著急的樣子?趙崇被擒說不得她也是樂見其成,她知道我想要北境軍,就正好來個順水推舟,那往后咱們跟她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她語氣滿是嘲諷,還伴著幾聲不陰不陽的冷哼。

    當她不知道趙禎的心思?只是現在沒必要揭穿,再說揭穿了對自己也沒實際性好處。

    更有,比起遠在麒麟城的廢物太子,她也更支持趙禎掌權,最起碼趙禎不是個蠢的,且心足夠狠,又很懂得偽裝自己,這樣心狠無情的人才適合做掌權者。

    幼兒深深嘆氣,道出自己的擔憂,“咱們這也是與虎謀皮。”

    “怕了?”

    聞言,幼兒雙手摟住她脖子,在那段脖頸處親昵的蹭了蹭,眷戀著淺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何至于怕,只是吃驚她竟對自己的親弟也下得去狠手。我如今唯剩下你與母親這兩個至親的人了,偶爾也想,當日引你往這上頭走是對的嗎?若不是為了我,你大可遠走高飛,天高海闊去哪里不可,何必守在這,落了今日這般進退兩難的險境。歲歲,我不想你有事,也不能讓你有事,誰要害你,我就是豁出命也要護你。”

    東遼也好,趙禎也罷,她只想要歲歲平安無事,誰想從她身邊奪走她最深愛的人,她必會讓對方生不如死,哪怕隱忍十年、二十年,哪怕所有人都嘲笑她自不量力,她也會報這個仇。

    原本溫馨的室內突起一絲殺意。

    虞歸晚撩了下眼皮,單手支著太陽穴瞅幼兒,眉眼含笑似冰雪融化,萬物復蘇,暖春那般的姹紫嫣紅。

    “我信你。”

    若真有那天,她相信幼兒會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

    幼兒靠得更緊,道:“我可以去縣城,不留在這拖累你,但你也要答應我,要好好的,別出事,別讓我再也見不到你。”

    越說越生離死別。

    虞歸晚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額頭抵著額頭,“放心,誰死了我都不可能死,你安心在縣城等我去接你。”

    幼兒閉上眼,輕嗯一聲。

    她的歲歲,會平安的.

    事不宜遲,隔天虞歸晚就去找曹知縣商議村民轉移之事。

    曹知縣也清楚援軍遲遲不來定是九王出了事,如今河渠縣只能靠虞歸晚死守,自是要以她的意見為先。

    曹知縣憂心忡忡,頭發都愁白了,急問:“劉縷會派多少兵馬?”

    作為河渠的父母官,他沒有在戰前就帶家眷逃跑也算有骨氣,虞歸晚對他也和氣了一兩分。

    “七萬鐵騎。”

    這是程伯祖孫倆探聽回來的消息,劉縷也是下了血本,計劃用這七萬鐵騎拿下南柏舍。

    如此大費周章,怕是知道了南柏舍有鹽礦。

    這事現在對曹知縣等人是瞞不住的,連蒙灰都知道了,他們看虞歸晚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采鹽礦!

    虞歸晚老神在在靠著椅背,道:“都看著我做什么,我臉上又沒貼畫。”

    “原來在庶州出現的雪花鹽是你……”曹知縣喃喃道。

    蒙灰張大的嘴巴還沒合上,也跟著曹知縣喃喃自語:“難怪南柏舍能富饒起來,難怪總有蒙著油布的馬車往外運東西,你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

    看他們那樣,膽小,叫虞歸晚看不上,嗤道:“行了吧,就算要跟我秋后算賬也等了結了東遼再說,當務之急是什么還用我挨個提醒?都想想辦法吧,從哪里能弄來援軍,不然咱們都要被射成篩子。”

    在座的人都苦了臉。

    他們是朝廷命官,不管現在麒麟城鬧成什么樣,上位的都是趙氏皇族的人。

    要是膽小怕事這個時候跑了,事后也逃不了被治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都有可能,所以他們不是不想跑,而是不能跑,就只能先將家眷送去府城避一避。

    “咱們往府城送了那么多次信,援軍也沒個影兒,上哪求援?咱們人輕言微,別的州府鎮守也不會冒險借兵給咱們,要真有心,先前就借了,何必等到現在。”

    曹知縣不是沒派人去求過,可是沒用啊,他雖是九王爺的人,但只是個文官,當朝文武不和,武官被壓制了這么多年,心里憋著氣,哪里肯輕易出兵幫忙。

    唇寒齒亡也顧不上,就是存心斗氣,想看笑話,也不知最后到底誰才是笑話。

    曹知縣唉聲嘆氣,愁云莫展。

    蒙灰臉色也不好,鐵拳撐在膝蓋,低頭不語,曹知縣都沒辦法,他小小一個副統領又哪來的轍。

    現在就只能指望虞歸晚能力挽狂瀾了,畢竟她放過話,不叫東遼鐵騎踏入河渠一步。

    接收到眾人投來的目光,虞歸晚挑了下眉。

    “先將村民轉移到縣城,衛所營的一萬人留守,由蒙灰指揮,記著,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讓人出城。”

    “那南柏舍?”

    “這你們就別管了,我自有辦法,你們只要守好城門就行。”

    不足兩萬人對抗劉縷的七萬鐵騎,簡直是天方夜譚。

    除虞歸晚之外,在座的沒一個是樂觀的,都是一副即將命喪黃泉的喪氣樣.

    同年秋,東遼劉縷部的戰旗出現在河渠與閻羅山的交界處。

    上次被火/藥筒炸出來的深坑還在,劉縷捂著還沒有痊愈的胳膊,恨得咬牙切齒。

    “虞歸晚是吧,你的死期到了!”

    程伯祖孫倆被帶著隨軍,沒有馬,只能靠雙腿跟在隊伍后面艱難行走,從偏關走到這,腳底板都磨出血了。

    妙娘盯著前面那些東遼兵的后腦勺磨牙,且等著,這筆賬早晚要算。

    閻羅娘和佟漢混在奴隸的隊伍中,待遇比程伯祖孫倆還不如,奴隸要拉糧車,扛輜重,稍微慢點都會被抽鞭子,這一路已經抽死了十幾個,男女都有,小孩更慘,是被東遼兵拉過去虐待死的。

    南柏舍的村民想走的已經轉移去了縣城,也才十幾戶,且去的都是家中的老人和小孩,青壯還有婦人都留守在村。

    “我們跟東遼人有血海深仇!當初若不是這些畜牲進村燒殺,我們也不會成流民,如今好容易過了幾天舒心日子,他們又來!我們就是死也要從這些畜牲身上咬下一塊肉!”

    火大的村民連燒火棍都拿出來當武器了,紛紛涌上圍墻跟護衛隊一起,怎么勸都不走。

    “噍!”

    獵鷹在高空盤旋發出示警,在它下方正是已經挺進的劉縷部七萬鐵騎。

    他們走的十分小心,生怕又遇上那種大鞭炮,上回他們僥幸撿回一條命,回去后跟其他人說起,臉色都是煞白的,也不知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竟有如此威力。

    還有射傷大帥的那支箭,堅硬鋒利,非鐵非銅,大營* 里最強的勇士都不能將其掰斷,聽說后來是被三王子的心腹取走了。

    劉縷對庶州的了解,是只知趙崇的,虞歸晚這三個字還是三王子派人來告知,讓他小心提防此女,若能生擒最好,若不能,也要殺了永絕后患。

    “此女狡猾且身手不凡,想殺她非易事,可從她身邊人下手,她有一妹,甚是別待,將人抓來就能挾制住她。”

    第110章 第 110 章

    馬蹄踏踏, 塵煙滾滾,東遼鐵騎的彎刀再次舉起要砍向手無寸鐵的大雍百姓。

    負責打頭陣的陳婦一身黑色勁裝,騎著高頭大馬駐在山坡之上, 看著遠處蜿蜒山路上壓過來的七萬鐵騎,眼中無半點畏懼,反而緩緩勾起烈焰般的飽滿紅唇,瞳孔燃起兩簇嗜血好斗的火苗,只等這些東遼蠻狗再靠近些就放箭示令,炸他們個措手不及,粉身碎骨。

    她抽出一支竹箭搭上弓弦,對空射出, 綁著信號煙的竹箭在半空炸響, 絢出璀璨的煙霧。

    早埋伏在四周的護衛隊和死士用投石器向路中的東遼鐵騎投放火蒺藜。

    這是新制出來的殺器,與火/藥筒齊名,不同的是此物內里除了填充火/藥,還有尖刺,爆炸時尖刺飛出能殺傷人, 威力不比火/藥筒小,還比火/藥筒更好投擲出去。

    這次虞歸晚沒讓人在路上埋火/藥筒, 她猜著劉縷會因上次的慘敗為教訓而提高警惕, 使行軍速度減緩, 所以這次并不在官道上設伏, 而是直接就將劉縷放了進來, 選擇在距南柏舍十里開外的山道打游擊戰、埋伏戰。

    她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投毒、暗箭、火/藥、陷阱等等, 無所不用其極,以至于劉縷的鐵騎已經萬分小心了, 還是免不了受到重創。

    身披鎧甲的劉縷揮起大斧,喝道:“不要亂!往路邊躲,將奴隸拉上來做人墻!快!”

    這些蠻狗!畜生!難怪這次會將大營的羊奴全帶出來,原來是為了這個!

    閻羅娘和佟漢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殺意。

    閻羅娘直接扯掉身上那件破爛的粗布衫,奶奶個腿,這破衣服全是羊糞,熏死她了。

    唰!

    她搶過最近一個東遼兵的彎刀,刀刃向著那人的脖子一劃,鮮血噴涌,高大的身軀應聲倒下。

    以此為中心引起騷亂,反應過來的東遼兵兇神惡煞張牙舞爪沖閻羅娘圍過來。

    閻羅娘將手背的血往臉上一抹,叉腰哈哈大笑,真宛如地獄的閻羅。

    “老娘在你們那破營子里頭也干了好些天的活,是時候跟你們討點工錢了!”

    她抬手抓住東遼兵的胳膊將人摔到地上,又借力踹倒一個,搶了他們的馬,一把火燒了運糧車,讓那些神情麻木呆滯的羊奴趕快跑。

    “還傻愣著作甚!想被抓回去繼續當奴隸睡羊圈啊!還不快跑!”

    成群的奴隸這才從連日來的噩夢中驚醒,對東遼人的恨意已讓他們失去理智,發瘋的撲上去死死抱住試圖掙扎的東遼兵,完全不顧自己死活。

    從他們被抓進大營當羊奴那天起,他們就不想活了,卻不甘那樣死去,今日他們縱死也要報仇!也要拉幾個東遼兵墊背!

    尤其被折磨得最慘的女奴隸,她們在東遼大營的日子才是真的生不如死,那些慘痛的記憶就像刀子在她們的腦子里來回割,將她們從里硬生生劈成兩瓣,痛不欲生。

    她們恨,恨得雙眼充血似的紅,幾個人合力拖住一個東遼兵,硬是用嘴將對方的咽喉咬爛。

    原本待宰的羔羊變成兇狠的狼,才整修不久的山路淪為地獄,鮮血將路邊枯黃的雜草染成赤色,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血。

    閻羅娘往回看了眼,那些被抓來的奴隸根本沒有跑,她咬了咬牙,最終也沒管,撈刀拍馬迎上前頭的東遼兵,動作利落的解決掉對方。

    混在隊伍中的妙娘趁機掏出藏在身上的短笛,詭異的笛聲似無數銀針插/入戰馬的腦袋,致使它們發狂不聽指揮,馬上的東遼兵也感覺頭痛欲裂,抱著頭滾落到地,被揚起的馬蹄踏成爛肉。

    佟漢趕上來,他也殺紅了眼,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浸透了。

    “別戀戰!趕緊搶了馬跑出去!”

    四個人哪里能殺得過七萬鐵騎,此時不趁亂跑,等劉縷回過味來了就誰都跑不了。

    盤旋在高空的黑鷹和獵鷹瞅準機會往下丟火/藥筒,東遼兵放出的羽箭沒傷著它們分毫,反倒讓它們更憤怒,嘶鳴著往下俯沖,展開的翅膀直接往東遼兵的頭上拍,利爪專抓人的眼睛,頃刻間就血肉模糊。

    程伯四人趁亂逃離,被劉縷發現,后者大怒,命弓箭手即刻將四人射殺。

    數箭齊發沖四人的后背飛來,破風之聲像催命符,四人舉刀格擋將羽箭擊落,又夾緊馬腹催促快跑。

    咻!咻!咻!

    陳婦帶領的護衛隊從叢林中現身,涂著劇毒的竹箭與東遼的羽箭對抗。

    他們的騎射是虞歸晚親自教的,隱匿的身法也詭譎,敵方就只看得見飛出的竹箭,卻無法確定弓箭手在什么地方,只能無頭蒼蠅般往叢林亂射,浪費了許多羽箭都沒射傷一人。

    妙娘滾進一個土坑,借此掩住自己,急喘著問對面的陳婦,“村民都轉移走了?幼兒呢?”

    陳婦先放了一箭才道:“大部分都不肯走,在守村呢,幼兒姑娘在縣城商鋪,虞姑娘親自送過去的,有廖姑和一隊死士護著,只要城門不破,里頭就安全。”

    “虞姑娘安排了多少人守城?”

    “衛所營都在那邊,怎?”

    “我擔憂東遼會兵分兩路,劉縷老賊攻南柏舍,另有人馬圍困縣城,他們知道咱們沒有援軍。”

    陳婦眉頭緊皺,“傳信給虞姑娘沒有?”

    “路上沒找到機會,但我想虞姑娘應是猜到了。”

    她們跟那日蒙灰等人一樣的心情,認為此戰必敗,如今不過是爭口氣,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東遼人當替死鬼。

    七萬鐵騎,還有后續趕來的大軍,她們如何抵擋?

    陳婦將頭枕在土堆上,仰望樹縫中的晴空,突然笑道:“我以為自己此生就是夾縫里求生存,辛苦拉扯大三個孩子,盼著他們各自成家立業,安穩過日子,我要是還有那命,還能有孫兒繞膝的晚年,也就滿足了,死了到地下也無愧爹娘和丈夫。沒想到機緣巧合能跟了虞姑娘,掙下這份家業,也見了這許多世面,如今為守國土家園而死,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能在祖宗面前挺直腰桿,我的孩子若能活著熬過這遭劫難,也必定以我為榮,我……值了!”

    早在東遼鐵騎殺來之前,虞姑娘就召集她們問過可有要往南跑的,還說大難在即,自保是人之常情,她不會怪罪,但若現在不跑,上了戰場又怕死臨陣脫逃的,定會嚴懲不貸。

    當時護衛隊無一人往后退,她們只是將家中年幼的孩子交付給村民照看,若她們能活著回來自然好,若不幸戰死,她們也無悔。

    妙娘聽了這番話,心中著實不是滋味,如能活,誰又想死。

    “虞姑娘不會讓我們死的。”她這般篤定道。

    陳婦笑容更盛,看著她說道:“我們出來前虞姑娘也這般同我們說過,不會死。”

    “姨姨不信?”

    陳婦已到徐娘的年紀,妙娘還正值妙齡,稱對方一聲姨姨也合情合理,只是以往不曾這般叫過,倒讓陳婦受寵若驚了。

    陳婦再次仰頭看天,“我信。”

    這份信任從她決定誓死追隨虞歸晚那天開始就深種在心底了.

    縣城。

    城門關閉,蒙灰披著鎧甲領衛所營眾將士堅守,嚴格執行虞歸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在這個時候出城。

    他們站在城墻之上遙望南柏舍的方向,那摧枯拉朽、地動山搖的炸響隱隱傳來。

    城內的百姓也是關門閉戶,一家老小躲進地窖避難,在昏暗中跪下虔誠的求神拜佛,盼著自己人能勝。

    他們并不知道固守河渠的只有萬把人,無援軍的消息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局勢會更亂。

    曹知縣也沒有停止向外求援,信中言辭懇切,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大雍,為了河渠的百姓,他死不足惜,但不能讓黎民百姓再遭受戰火之苦啊。

    已經在商鋪后院安頓下來的幼兒坐臥難安,心焦到舊疾復發。

    廖姑謹記師傅的叮囑,見幼兒臉色不好,便勸道:“幼兒姐,你坐下吃些東西吧,從師傅離城后你就滴水未進,這樣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別回頭師傅平安歸來了,你自己卻病倒了。”

    葛大娘也跟著勸:“是啊,姑娘,好歹用些飯吧。”

    幼兒知她們是為了自己好,可外面一丁點消息都沒有,她實在憂心,哪里吃得下去。

    她坐在椅子上,抬手死死摁住太陽穴,忍著鉆腦子的疼痛,同趙禎提道:“不怕跟你明說,九王已被生擒,就囚于東遼在偏關的大營,歲歲手底下的人為探得此消息也費了不少功夫。東遼那個三王子想必你也聽說過,是個極陰狠狡詐之徒,他定是知道固守河渠的北境軍不足兩萬人,且我們沒有援軍,他讓劉縷領七萬鐵騎攻南柏舍,勢必還有后手,大軍說不得就會沖縣城來,破了河渠就能直指府城。”

    趙禎見她整張臉都慘白了,額頭不停往外冒冷汗,知她身體已到極限,便道:“有隨行的大夫,不如先請了來給你瞧瞧。”

    “你別同我扯別的!”幼兒動了氣,抬頭狠狠瞪她,咬緊牙根道:“我知你隨身帶著公主印章,也知你來南柏舍為的什么,更知你并不那么想救九王,甚至不想救太子,你在等,等趙斥動手鏟除掉麒麟城敢反對他登位的朝臣和世家,只要這些人聯手不成,土崩瓦解,你借機掌權的可能性就大,從一開始你就是奔著北境軍來的,因為你比誰都清楚唯有擁兵才能平息麒麟城的內亂,才能有資格跟景寧侯談條件,就算你無緣那個位子,也要做最有權勢的長公主,北境軍和傳國玉璽就是你的籌碼。”

    雍帝盛寵長陰公主,還曾頒下一道旨意,如有朝一日公主持親筆書信并印章求援,文臣武將都不得違逆。

    雖然大多數人覺得此為玩話,但這也是圣上旨意,焉能不遵從。

    趙禎垂眸,良久才嘆道:“你果真聰明,總能猜到他人心中所想。”

    因為氣急,幼兒咳得兇險,伏在椅背半天才緩過來,期間趙禎想起身過去幫她捶捶背順順氣都被她冷眼給瞪了回去。

    廖姑也不許趙禎靠近,握著拳頭氣憤道:“自從你來了之后就沒好事,我們都倒霉死了,你快離幼兒姐遠些!”

    趙禎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我沒想過要害你,也沒想過害你在意的人。虞歸晚想掌兵權,我又恰好想培養自己的人,我們聯手不是兩全其美嗎?只要我拿了大權,你家的冤案隨時都能重查,還你父親和兄長一個清白,不管你以后是繼續留在庶州還是回盛都,都由你,你可以光明正大以本名立世,不必再躲躲藏藏,寄人籬下委屈自己,不好嗎?當日你來信求我助你,也曾許諾過幫我奪權,幼兒,你我從小相識相伴,你應是了解我的。”

    幼兒的目光只盯著裙下露出半角的繡花鞋,淡道:“聯手?你當她傻還是當我傻?罷,我現在也不同你爭這個,我只要你拿出公主印章,親筆書信往相鄰的州府求援。河渠的情勢你也看到了,能撐到今日全靠她籌劃,可她也不是三頭六臂,沒有援軍我們都得死!你的大計也終要落空!”

    趙禎攥緊了拳頭,她早知虞歸晚桀驁不馴,是個難以掌控的人,但她也別無選擇,想成事就只能來南柏舍將虞歸晚和幼兒拉入自己的陣營。

    她藏著公主印章,沒在最開始就拿出來讓人憑此去求援,也是想等虞歸晚主動求自己,到時她就是化被動為主動,可等了這些日虞歸晚也沒有來求她,看似急著要援軍,又似乎不那么在意,有沒有好像都不要緊。

    如今被幼兒當場戳破這層紙,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是,沒錯,她確有奪那個位子的野心,這些年她討好父皇,助太子和趙斥拼斗,都是為了那個位子,她不會讓太子繼位,也不會讓趙斥得逞。

    “我可以書信去請援兵,但我也有條件。”

    “說。”

    “讓皇叔死在東遼大營,這是其一,其二,虞歸晚執掌北境軍之后必須全力輔佐我奪權,若她辦不到,抑或掌控不了皇叔留下的兵馬,后果也只能由她自己來擔,你則要同我回麒麟城,去見景寧侯,讓景寧侯助我做大雍最有權勢的長公主。”

    幼兒不由得皺眉,“你同景寧侯還有交易?又為何要我去見?”

    “算不上,”趙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也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幼兒沉下臉,“所以你早就知道景寧侯跟東遼有勾結。”

    “沒有,我還不至于如此。”

    這話是真的,她怎么說也是大雍的公主,賣國這樣的事怎么可能做,只是她低估了景寧那個瘋子,為了報當年的仇竟然會布這么大的局將所有人拉下水。

    幼兒用一種非常陌生的目光看著趙禎,良久才語氣平靜道:“廖姑去拿紙筆。”

    “幼兒,我……”趙禎有心想開口。

    卻被幼兒打斷:“河渠戰事危急,還請殿下快些請援,救百姓于水火。”

    一大頂帽子扣下來,趙禎不寫也得寫。

    在此之前幼兒已將她在河渠縣的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有援軍,趙禎還能憑此掙一份功勞,贏民心,對她日后奪權也有助益,若是沒有,趙氏皇族顏面掃地,淪為天下笑柄——庶弟在盛都弒父篡位,自己執公主印章在河渠卻置百姓生死不顧,將國土拱手讓于東遼。

    這樣爛的皇室,怕是會群起推翻,再無延續的可能。

    趙禎自以為拿捏住了幼兒,卻不想還是被反將一軍,如今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好,我寫,”趙禎還挺傷心的說道,“你到底還是算計了我,”

    幼兒撐著椅子扶手緩緩站起身,被葛大娘攙著往外走,留給趙禎一個孤傲冷漠的背影。

    “我不怨恨你,也想過只要我父親和兄長能正名,其他的我也都能忍,但你不該拿歲歲的命來要挾我,還想讓我替你謀劃。趙禎,聰明過頭不是好事,我勸你也適可而止,別演過了頭。”

    第111章 第 111 章

    劉縷仗著人多勢眾, 下令全力進攻。

    “給我殺!踏平南柏舍!為我東遼戰死的勇士報仇!能生擒敵首者,賞女人!賞金銀!”

    “哦嚯!”

    還騎在馬上的東遼兵揮舞著彎刀殺向敢反抗的奴隸,被馬蹄踐踏成肉泥的除了東遼兵, 還有本來是普通百姓的奴隸。

    破關那日,他們的家園被毀,家人慘死,自己被抓進大營遭受非人的虐待,這些東遼蠻狗不會讓他們離開,今日不死,明日也活不成。

    下面的慘烈深深刻進妙娘等人的腦子里,她們握緊手中的弓箭, 憤怒到發不出聲, 只能咬緊牙渾身顫抖的看著手無寸鐵的無辜人被砍死,血流成河,冤魂不散。

    秋風將虞歸晚身上的紅斗篷吹得喇喇作響,她伸手拉住兩邊用以裹住自己,纖瘦高挑的身型如挺立在高山上的寒松。

    深秋漫山遍野的落葉和枯黃, 唯有她這抹血紅異常艷麗奪目,群獸百禽圍繞在四周, 交織的嘶吼與鳴叫像宣戰的鼓聲。

    趴臥在旁邊的虞六花沒了往日的頑皮, 它還未滿一歲, 按照狼的年齡劃分, 它現在還算不得成狼, 但因它血統特殊,體型龐大, 打架又兇狠,遂成了狼群的首領, 只要站起來嗷嗚一聲,附近的野狼就會回應它。

    狼群有自己的捕獵守則,它們也更擅長團隊合作,所以若非必要,虞歸晚也不會輕易打破它們這套守則,她只需要將它們變得更加兇狠好斗。

    一只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從斗篷伸出來,攤開的掌心滿是拉弓握刀留下的厚繭,雜亂無章的掌紋似是預兆手掌的主人命途多舛,難得善終。

    “笛子。”

    秋風裹挾著她低沉冷漠的嗓音卷入所有人的耳朵。

    那支銀色的短笛她交給妙娘許久,如今要回是為了能更好駕馭這些飛禽走獸為自己所用,短笛在她這個主人手中所發出的威力才是真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呼——

    完整的曲調迎風疾馳,似有數千條無形的線牽扯著活物的筋脈,催化體內野獸的狂暴基因,雙眼充血般血紅,理智全無,腦子里僅剩一個聲音:殺。

    護衛隊早有準備,兩團棉絮堵住耳朵,眼看著群獸沖下山撲向路中的東遼兵。

    “嗷嗚!”

    “吼!”

    狼群、虎豹、黑熊、猛禽,數量比之前五百東遼精銳從后山偷襲還多好幾倍。

    即使劉縷早有準備,也震驚虞歸晚這樣詭異的馭獸手段,難怪三王子要他盡可能生擒此人,這樣的奇才就該為東遼效力才是!

    戰圈之中,人獸廝殺,畫面血腥。

    東遼兵號稱是草原上最強悍的勇士,他們也同草原狼和棕熊搏斗過,遂并不是很懼怕撲過來的猛獸,反而吆喝著舉刀砍下。

    力不敵的野狼倒地哀嚎,抽搐著斷了氣,它的同伴緊接著也倒下,并且越來越多。

    留守南柏舍的護衛隊不足五千人,就算加上大群的走獸和飛禽也敵不過劉縷的七萬鐵騎,即使炸死了不少也還剩下好幾萬,眼看著就要攻到村門,圍墻后的村民緊張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地的奴隸、士兵和走獸越來越多,尸體堆積如山,大地浸血。

    陳婦她們不停射出竹箭,但箭矢總會射完,到時她們又該如何抵擋東遼鐵騎的馬蹄。

    “虞姑娘,撤吧,”陳婦抽出挎在腰間的大刀,“我們來斷后,你帶村民從后山走,那邊山高林密,道路險峻,劉縷不敢追的。”

    今日這場對比懸殊的惡戰,陳婦等人就沒想過活,她們可以死,但虞歸晚不行。

    短笛在虞歸晚手中撥轉著,閃出一道銀光。

    斗篷的帽兜寬大,遮住她大半張臉,只看得見尖細的下巴和蒼白的唇,那是極其不正常的白,像是要跟周圍的皮膚融為一體。

    她沒有下令撤退,而是平靜道:“所有人即刻返回村子,守好門,無論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讓人探頭往外看。”

    陳婦不疑有他,“是!”

    其他人跟著陸續后退,從始至終劉縷都沒有看到一個南柏舍的人,只有數不盡的竹箭和火/藥,他的鐵騎傷亡不小,沒傷的也灰頭土臉在跟野獸廝殺。

    劉縷捂住受傷未愈的胳膊,想到自己誤信從偏關抓來的那一老一少的醫術,他就怒火中燒,那兩人分明是虞歸晚放出來的細作!專為探聽軍情來的!若不然虞歸晚也不會這么早設防!

    “給我殺!一個都別放過!進村搶糧!殺!”他殺掉一頭撲上來的灰狼,抹掉臉上的血,憤怒吼叫。

    呼!呼——

    短笛陡然變調,比原先還刺耳詭異。

    幾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奴隸突地睜大眼睛,瞳孔倒映出原本已死透的尸體扭動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來。

    哪怕缺胳膊少腿了也還是一瘸一拐以非常詭異別扭的步伐朝前走,隨后抓住活著的東遼兵,張開血跡未干的嘴咬住對方的脖子。

    “啊啊啊!”這幾聲慘叫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嚇的。

    站起來的‘尸體’越來越多,除了人之外,還有野獸,它們變得更加沒有理智,雙眼赤紅,力大無窮,任由彎刀砍在身上都不死,但噴濺出來的血卻是腥臭的黑色。

    看見這一幕的奴隸大氣不敢出,捂住嘴驚恐的看著東遼兵沒他們自己人反殺,再被‘奴隸’和野獸撕碎,嗬哧嗬哧啃骨肉的咀嚼聲讓人頭皮發麻,而這些被咬過、啃過的人在倒地咽氣后沒多久也會站起來,如行尸走肉般往前,再找活人下嘴。

    有幾個經過奴隸身邊,沒有立即動手,而是湊近聞了聞,從口鼻噴出的氣伴隨著難言的惡臭,沉重壓抑的喘息讓奴隸下意識閉眼,抖如篩糠,以為自己也難逃一劫會被這些活死人啃噬,可等了半天也沒動靜,再睜眼就只能看見活死人隊伍從自己跟前步履蹣跚走過,拖沓的腳步聲更似催命符,全貼在那些東遼兵身上。

    膽子稍微大些的奴隸拽了拽身邊膽小的,顫聲道:“趁、趁此機會,我們趕、趕快逃、逃啊……”

    奴隸們連滾帶爬往路邊的叢林跑去,根本不敢回頭看。

    劉縷控制住發狂的戰馬,再回頭看隊伍后邊才隱約覺得不太對勁,還未等他做出判斷,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破膽的士兵就慘叫呼救著逃命,讓剛剛穩定好的戰陣再次沖壞,尾部的鐵騎潰不成軍,慌亂奔逃,似是有什么可怕東西在追趕他們。

    活死人一點點出現在劉縷的視野,他的瞳孔越來越大,恐懼難以控制的攀爬上心頭。

    親兵也同樣看到了,怕到險些連刀都握不穩,“大、大帥……”

    那是什么!自己看見了什么!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么會重新再起來!

    “是笛聲!肯定那笛聲操控的!”

    有親兵反應過來,從山上傳來的笛聲擾得他們頭痛欲裂,撲上來的野獸和飛禽似乎也是聽笛聲的指揮。

    破關之前劉縷也從牧民口中得知曾有一支神秘商隊能靠笛聲馴服草原狼和黑鷹,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這支商隊就是虞歸晚的人。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見到虞歸晚,卻遭了兩次此女的埋伏,且都損失慘重,這口氣焉能咽下!

    “大帥,現在要怎么辦?”親兵的聲音都在發顫。

    劉縷咬牙,惡狠狠道:“放火燒山!”

    無論如何今日都必須拿下南柏舍,否則他也難向三王子交差。

    秋季天干物燥,路邊枯黃的野草就是天然的火引。

    劉縷這是想將虞歸晚還有她手下的人逼出來,卻不知道護衛隊早已退回村子。

    看著山腳火光沖天,虞歸晚放下短笛。

    到底只是笛聲控制軀體,不像末世那樣是從里被感染,這些‘人’還不是喪尸,頂多算是傀儡,怕火光,高溫會讓他們感覺危險,從而終止或減緩行動,笛聲停止后他們也會停滯在原地。

    士兵也發現這些‘人’怕火,就扯下衣服卷成火把去嚇唬,想將‘人’趕進大火中。

    恰巧這時風向發生轉變,本該往山上蔓延的火勢卻向著士兵撲來,頃刻間就將他們吞噬,傀儡反倒沒事,繼續拖沓著往前。

    圍墻后面的村民聽著外面的慘叫聲,只覺得痛快!

    “以前都是這些東遼蠻狗燒咱們,現在也該讓他們嘗嘗被燒是什么滋味了!”

    村民知道外面著火,卻不敢伸出頭去看,陳婦等人的告誡是其一,另就是他們也怕東遼的羽箭會朝自己射來,就這樣死去豈不窩囊。

    妙娘則擔憂道:“虞姑娘還在山上,若是劉縷那老匹夫反應過來,虞姑娘該如何脫身。”

    陳婦攥緊手里的刀,“就算我們都死在這,也不能讓虞姑娘有事。”

    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村外的傀儡已經跟東遼士兵繳殺的難分伯仲,要是看見一大群活死人蜂擁而至,估計也會跟東遼士兵一樣被嚇得腿軟。

    村門近在眼前卻靠近不得,劉縷殺紅了眼,怒道:“一定要拿下南柏舍!誰敢往后退,老子就先宰了誰!”

    劉縷仗著以往的戰績,年老之后愈發剛愎自用,根本不會聽底下人的。

    譬如眼下,幾個副將都勸他先鳴金收兵,他卻還是一意孤行讓士兵硬沖。

    前路不明,退路又有那群詭異的活死人,已是將幾萬人圍困在路中,進退兩難了。

    “大帥!不可強攻啊!”

    “還請大帥三思!”

    “我們的勇士已損失過半,糧草也多數被燒毀,現在強攻沒有勝算的,大帥!”

    在虞歸晚手上吃了兩次虧,劉縷哪能忍下這口氣,揮手道:“不必說!”

    “大帥……”

    “夠了!”劉縷唰地一下將刀架上副將的脖子,陰沉著臉,“我是統帥,爾敢違抗?”

    副將喘著粗氣,雙眼血紅,“大帥往后看看那是個什么情景,今日不宜!主不詳啊!需派人回營請巫師前來相助,大帥!”

    其他都可以不顧,但那群活死人卻不得不重視。

    劉縷臉色難看,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清楚今日若執意強攻,勝算也不大,但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他咬碎了牙,天人交戰一番,終于,“傳我令,后撤!”

    副將松了一口氣,趕忙下去傳令,“撤退!快!”

    想跑?山上的虞歸晚冷笑,笛聲更加急促,傀儡瘋狂撲向準備后撤的士兵。

    秋風吹得火勢越來越大,已將路堵住,被火燒的士兵滾在地上哀嚎不止。

    劉縷氣得破口大罵,調來弓箭手往笛聲的方向射箭。

    羽箭鋪天蓋地,虞歸晚閃身避開,剛才站的地方已釘入十幾支羽箭,慢一步她都要變成篩子。

    沒跟著下去湊熱鬧的虞六花拿前爪瘋狂刨地,露出鋒利的尖牙。

    虞歸晚摸一把它碩大的狼頭,冷漠看向山下。

    跑不了的,誰都跑不了,她今天就是要劉縷的項上人頭。

    “六花。”難得她和顏悅色一次。

    虞六花歪頭疑惑,“???”

    耳朵被揪住,又捏了捏,道:“我做個頭骨碗給你用。”

    第112章 第 112 章

    傀儡越來越多, 還殺不死,想要后撤幾乎不可能。

    戰陣對傀儡沒用,哪怕身體被捅穿了他們也還能掙扎往前, 雙眼空洞,表情麻木僵死,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專門尋活人索命。

    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跟著入地獄。

    終于有士兵承受不住恐懼,無視撤退的命令,扔掉彎刀往村子的方向跑,邊跑邊喊:“我投降!我投降!救命啊——”

    屠刀沒有懸在他們頭上, 他們就還是東遼最強悍的勇士, 一旦屠刀朝他們落下,照樣貪生怕死,丟盔棄甲,跑得比誰都快。

    幾個副將急得團團轉,攔都攔不住, 且他們自己也怕。

    “大帥……”

    難道今日他們同七萬鐵騎就要葬送在此?可出發前他們還信誓旦旦在圖騰下放狠話,一定會拿下南柏舍, 助三王子奪取鹽礦, 活捉敵首虞歸晚及一眾部下, 生擒逃到此處避難的長陰公主, 再加上早已擒獲的九王趙崇, 有了這些籌碼,庶州府便唾手可得。

    廝殺半日, 劉縷已是狼狽不堪,身上盔甲殘破, 傷口無數,臂膀的舊傷更是隱隱作痛,以至整條手臂麻痹無知覺,他早覺察不對勁,那對祖孫既是細作,又怎會盡心為他醫治,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蒙蔽他,再借此探聽軍情!

    戰馬在驚懼和混亂中將劉縷甩下馬,后者就地打個滾,刀尖插/進地面穩住身形,緊接著就要躲閃不斷紛沓而來的馬蹄以及只顧著逃命的士兵。

    他引以為傲的鐵騎竟被逼至此!

    “虞歸晚!”劉縷咬牙怒吼,“我與你不共戴天!”

    “嗷嗚——”

    山上傳來狼嚎,似是在嘲笑劉縷的不自量力。

    滿山的蕭瑟,漫天的火光,風卷飛灰的慘烈,唯有烈焰中那抹血紅分外奪目,手中的鋼制大弓對準裹挾在亂兵中的劉縷。

    咻!

    破風之聲入耳,劉縷本能避開,卻還是慢了一步。

    噗!

    一箭穿喉,血濺四尺。

    “大帥!”

    副將瞠目欲裂,撲過去撐住劉縷跌跪的身體。

    親兵迅速將四周圍成一個圈,舉刀對外防御,卻被蜂擁的傀儡沖散。

    劉縷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輕時勇猛果斷,前些日又受了箭傷,以至于避閃不開,生生挨了虞歸晚這一箭頭,一代名將,常勝將軍,竟連句遺言都沒交代就死在這曠野之上。

    “嗬!嗬嗬……”劉縷死死瞪著眼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副將的衣領,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死!

    殺!一定要殺了虞歸晚!

    如果沒有傀儡,今日這一戰東遼必勝,誰知戰局逆轉,劉縷身死,鐵騎潰不成軍。

    副將抱著咽氣的劉縷放聲大哭,隨后抓起彎刀沖虞歸晚的方向奔去。

    虞歸晚下意識抽刀,想到了什么又停下動作,改為掏出短笛迎風吹奏。

    很快,劉縷的尸身就動作扭曲著站起來,他還穿著統帥的鎧甲,手里握的就是他們東遼的彎刀,砍的也是他們東遼自己的士兵。

    回頭看見這一幕的* 副將大怒,舉刀朝虞歸晚砍去。

    “妖女!老子殺了你!”

    副將并沒有見過虞歸晚,但只有她出現在這,又吹著短笛操控傀儡,身份已不用猜,自然是想拼了命的殺她。

    對于習慣殺戮的虞歸晚來說,太平日子下的寧靜固然好,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或許就是少了眼前這種血腥的廝殺。

    她腳步后移,側頭躲開,隨即一只腕骨凸起的手從斗篷伸出,五指化爪捏住副將的咽喉,并抬高膝蓋往對方的襠部撞去。

    鋒利的刺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刀尖橫過來直接抹向副將的頸部,噴濺的鮮血將她身上的斗篷染得更紅。

    有幾滴濺到她臉側,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妖異。

    她松開副將笨重的身體,后者瞪大雙眼軟綿綿倒地,難以置信自己會死的這般快,連三招都沒交過,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其余人離得也不遠,自是目睹了副將的死,暗想若是自己對上虞歸晚,勝算能有多大?

    答案顯而易見,他們并不是虞歸晚的對手。

    七萬鐵騎強攻一個小小村莊,還敗得如此凄慘,統帥和副將都死了,士兵如同散沙忙著逃命。

    勝算?這里怕是他們所有人的埋骨之地。

    “我們一起上,就不信拿不下她!”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他們喊投降就能活命的了,就賭一把,說不定能殺出一條血路。

    虞歸晚哪還會給他們反撲的機會,當即吹響短笛,倒地的尸體全部站起,將存活的士兵圍困在中間,再逼去熊熊燃燒的大火中。

    火是他們放的,理應向他們討這筆賬。

    虞歸晚站在外圍,風卷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張冷臉,她對眼前這一切都無任何感覺。

    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習慣殺戮、血腥和殘忍。

    她伸出手接住飛下來的一片樹葉灰燼,灼熱沒有在掌心停留很久。

    耳邊全是慘叫,人就倒在她腳邊,想伸手扯她,抑或向她求饒呼救,卻很快就被傀儡拖走,三兩個或四五個壓著去撕咬啃噬活人。

    她想,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她對這些既陌生又熟悉,末世的種種浮現在腦海,像走馬燈一幕幕放過去,不同的是這里的景色絢爛多彩,從來都不是死氣沉沉的水泥鋼筋。

    揚掉手中的灰燼,她再次吹響短笛,將傀儡也引入火中。

    不管是東遼人還是奴隸、走獸,都已經死了,就不再屬于這里,她不能留下這些東西,葬入大火或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反正就算不變成傀儡,死了也是要燒掉的。

    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并不好聞。

    她招來虞六花,讓其回村送信。

    圍墻之后的護衛隊和村民提心了許久才等到虞六花從墻角隱蔽的狗洞鉆進來,原本雪白的毛沾滿了灰,有些地方還燒焦了,它也顧不上,咬住妙娘的褲腳往外扯。

    妙娘知機,喜道:“是虞歸晚讓六花回來報信的,咱們贏了!”

    啊?村民們都是一臉呆滯,怎么可能?不是說東遼派了七萬兵?

    “爬上去看就知道了!”

    眾人興奮往墻頭爬,站在角樓可以看見遠處火光沖天,已經蔓延了大半個山頭,并有小股東遼兵在逃竄,余下看到的就全是尸首了。

    “真、真贏了?”

    村民面面相覷,他們怎么覺得那么不真實呢,那可是七萬東遼鐵騎,手里都有刀的,殺人不手軟,就這么沒了?

    有村民咽了咽口水,“虞姑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有通天的本領,專門救我們于水火之中。”

    眾人紛紛附和。

    陳婦才不管那么多,看見有被沖散逃竄的東遼兵,就立即召集護衛隊沖出去。

    “虞姑娘打了個漂亮仗,咱們就來收尾,記著,一個都別放過!割下腦袋拿去領軍功!”

    軍功多以人頭、耳朵的數量來論,虞姑娘老早就告訴她們要及時收起來,待日后論功行賞、封官,她們就再不是普通百姓,是能憑軍功有官身的人了。

    這邊,虞歸晚割下劉縷的頭顱扔給馳馬趕過來的妙娘,“拿回去掛墻頭上。”

    “是!”

    妙娘也是極聰明的人,并不問是怎么贏的,有些事虞姑娘不想讓她們知道,她們就要識趣別多問,更要告誡其他人莫多嘴。

    她高舉劉縷的頭,大聲道:“今日之恩不用我多說你們也該知道,我們勝了,還斬了劉縷老匹夫的腦袋,守住了我們的家園!”

    眾人明白,今日之事不管如何詭異,都要守口如瓶,虞姑娘保護了南柏舍乃至河渠的所有百姓,她們也要護住這個人,不能讓別人害了她。

    虞歸晚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知道自己應該再謹慎些,但形勢危急,她不能干坐著等沒影兒的援軍。

    暴露就暴露了吧,她怕誰,大不了就帶著幼兒遠走高飛,再不回來,誰還能找得著她不成。

    她收起刀,吩咐道:“打掃戰場,清點人數,放黑鷹去縣城報信。”

    陳婦帶人在清掃,將逃竄的那一小股東遼兵生擒,綁緊了拖在馬后。

    因擔心大火會燒到村子,在清掃完戰場后還要安排人做隔離帶滅火,又從灰燼中發現許多被燒焦的尸體,全都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縣城。

    廖姑解下黑鷹爪上的小竹筒,從里抽出紙條,一眼掃完上面的內容,高興的跑進去告訴幼兒。

    “贏了!贏了!幼兒姐,師傅打勝仗了!”

    少女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院中,正干活的丫頭仆從抬起頭,臉上都是喜色。

    才吃了藥歇下的幼兒掙扎著坐起來,從廖姑手中一把奪過紙條,短短兩行字,她卻反復看好幾遍。

    “勝了……”她將紙條捂在胸口,眼圈都紅了,“七萬鐵騎,她要費多少心力才能以少勝多,她……”

    沒有見到虞歸晚,上面也沒有寫她是否受傷,幼兒就免不了擔心,忙親筆寫了回信塞進竹筒讓黑鷹帶回去。

    廖姑也急,主要是她手癢,想回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撿個漏殺幾個東遼兵。

    葛大娘知道她那點心思,拉住她勸道:“你可別胡來,虞姑娘讓你在這保護幼兒姑娘,你就得聽令,別給我跑出去,聽見沒?”

    “……知道了,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嘛。”

    “不行。”

    “……”廖姑焉巴巴回屋了。

    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如風一般卷向整個縣城,百姓歡欣鼓舞。

    卻也有人藏在暗處伺機而動,趁城中眾人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的時候,悄悄摸到商鋪的后院迷暈仆從,潛進幼兒歇息的屋子,掀開床帳想綁人,發現被窩里躺的是一個枕頭,人早不見了。

    潛入者當即變臉,“不好!中計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東遼自建國以來就有侵占吞并大雍的野心, 歷經數代都沒歇過這心思,安插在大雍的細作不知凡幾,有些可能延續了三四代人, 輕易不會動,表面上就是勤勤懇懇的大雍百姓,身份有農戶、商戶、鄉紳,甚至朝廷衙門都有他們的人,隱藏至深,難以辨別。

    此次交戰,河渠縣城早早就關閉了東西南北四扇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哪怕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傳來, 蒙灰也沒有立即下令開城門,派出去的斥候還沒有回來,誰知道東遼會不會狡詐到兵分兩路,還是小心些為好。

    城門沒開,四處也都戒嚴, 那么,這些潛入商鋪后院的人從何而來?可不就是隱姓埋名潛伏在城中多年的東遼細作, 他們原先跟城中的百姓一起躲在家中, 聞得劉縷戰敗身死, 百姓都在街上慶賀, 他們才趁亂摸到這邊來的, 目的就是擄走幼兒和趙禎。

    南柏舍的商鋪,虞歸晚名下的產業, 又是在這個節骨眼,四周焉能沒有護衛, 就是從虞宅跟著過來的余姐等一眾管家仆婦也是會些拳腳功夫的,聽得外面的動靜,她們手拎搟面杖燒火棍沖出來,將潛入的細作圍困在屋子里。

    深秋露重,幼兒身體又不好,在外頭站久了恐染風寒,葛大娘便拿了件厚實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略擋一擋風。

    幼兒緊住斗篷,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冷,“抓活的。”

    廖姑將匕首拋上拋下玩著,那漫不經心的樣子竟有幾分像虞歸晚,真不愧是師徒倆。

    不同的是她動手前總愛嘿嘿笑,像要去偷雞的小狐貍,狡詐就藏在她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里面,蕩起的兩個梨渦也是蒙蔽敵人的最好利器,都以為她人畜無害,小屁孩一個,不足為慮。

    她將匕首橫握在手中,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幼兒姐,只有活的喔?缺胳膊少腿行不行?”

    幼兒知她有幾分歲歲的脾氣,要么不出手,出了手就不想留活口,除非特殊情況。

    她無奈一笑,道:“罷了,留不留也不要緊,隨你高興。”

    “好咧!”

    廖姑一蹦三尺高,踹開門火速沖進去,被虞歸晚留下保護幼兒的那支小隊也緊隨其后。

    趙禎移步到幼兒身邊。

    自上次說開后,兩人的關系就不復從前,幼兒是裝也懶得裝,對趙禎愛搭不理,讓趙禎每次都熱臉貼冷屁股,被廖姑看見嘲笑了好幾回。

    趙禎能忍下幼兒的疏遠,卻不代表要受這個小村姑的嘲笑,遂捉弄了廖姑好幾回,氣得廖姑直跳腳,罵她是老狐貍精。

    只要逮著機會,趙禎就會給廖姑找點不痛快,譬如現在,就在背后蛐蛐道:“你也未免太驕縱了她,這些人留著大有用處,嚴刑拷打能問出其他潛藏的細作,你為了讓她高興,就能讓她隨便殺。”

    若是往常,幼兒還會顧全大局同她虛與委蛇,可眼下這種情形,趙禎還要來挑撥離間,當真是在盛都皇城浸染長大的,滿腹都是陰謀詭計,人人都可利用。

    她突然就覺得累,也明白了當日父親為何會那般心灰意冷,明知自己冤屈也不申辯,大約是明白即使申辯也無用,陛下的疑心早已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隨家在劫難逃,并非一人一事能力挽狂瀾的。

    趙禎的行事作風極像陛下。

    她沒有理趙禎,后者窺她神色平靜,對這話并未放在心上,便知心計用錯了地方,也不由得無趣起來,悻悻然閉了嘴。

    哐當!

    屋里傳來激烈的打斗聲,廖姑追在一個老嫗身后,邊追邊罵:“老不死!老東西!老妖婆!老狐貍精!”

    不知她是真罵老嫗,還是指桑罵槐。

    嗓門這么大,趙禎覺得是后者。

    那老嫗身手也是極敏捷的,全躲開了廖姑的攻擊,沖站在院中的幼兒撲過來,幽藍的刀刃,明顯是淬了毒的。

    趙禎瞳孔瑟縮一下,來不及多想便擋在幼兒身前。

    幼兒沒想到她會如此,臉色也微變。

    自己的手已經按上鐲子的機關,無法停下,腕箭射出釘入趙禎的身體。

    幸而她身量比那老嫗高,又是背對擋在幼兒跟前,射出的鐵針才沒有入她的咽喉,而是蹭著卡進肩胛骨,雪白的披風瞬間被染紅一片,像盛開的紅梅。

    “誰要你替我擋刀!”幼兒攬住她倒下去的身體,又氣又急,“我有自保的手段,你……”

    好在鐵針釘入不深,上面也沒有淬毒,趙禎才暫無性命之憂,只是疼得厲害,又想趁此做戲博取幼兒的同情,就裝得很像快咽氣了,臉無血色。

    “倒是我多余擋了這下,不然你都射中她了。”

    到底是被自己誤傷的,她又是一片好心,危急關頭還能擋在自己前面,要知道沾上一點老嫗刀上的毒都可能沒命的,幼兒也不好這個時候說她。

    那邊已將老嫗纏住的廖姑卻沒想那么多,直言道:“我看她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好好在那就行了,用她多什么事,礙手礙腳。”

    年歲相差那么多,兩人還見天的不對付,之前廖姑還顧忌著趙禎長公主的身份不敢太過,現在都把這事拋腦后邊去了,逮著機會就奚落,就懟,才不管趙禎心里怎么想。

    “行了,廖姑,你少說兩句,方才公主殿下也是出于好心,”葛大娘說了句公道話,制止住廖姑,又趕忙叫金方去找大夫,再幫著將趙禎扶起來,然后才扭頭跟其他人吩咐道:“趕緊將這些殺千刀的捆了,能殺就殺,不殺就送到外邊去,讓高柳二位官爺帶回去拷問,可不能將人留在這,太危險了。”

    屋里有三個已經咽氣,不是被匕首割了咽喉,就是遭亂刀捅穿,總之滿地都是血,氣味能熏死個人。

    丫頭們已經將趙禎扶回房間治傷,幼兒也跟了過去,院里這些就留給廖姑和葛大娘料理。

    廖姑捆了那個老嫗,用破抹布將她的嘴巴堵死。

    偏在這時城門的方向燃起狼煙。

    烽火連天,這是東遼大軍傾巢攻來了!

    原本還在街上慶賀勝利的百姓嚇得四散,還未被揪干凈的東遼細作混在慌亂的人群中大喊逃命,故意制造恐慌,誘導百姓往城門跑。

    “出了城咱們才能活命!不讓咱們出城就是想讓咱們等死!那些狗官早已帶家眷往南逃了,咱們憑什么留在這,快!趁東遼人還沒有殺進城,咱們快點撞開城門跑啊!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細作煽動百姓涌去城門,人數太多,守城的衛所營也攔不住發瘋的百姓,擠在城門口的人已經有被踩踏受傷致死的,任由士兵和衙役怎么高喊都沒用。

    蒙灰披著鎧甲,臉色陰沉的看亂糟糟的城門口,命人點了個火/藥筒扔到空地。

    砰!

    吵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惴惴不安看著城頭上的守軍。

    蒙灰拉開弓箭,寒聲道:“誰再鬧事,射殺!”

    他這招震懾還是有用的,百姓膽小怕事,又沒經過火/藥筒,這砰地一聲嚇得他們耳朵嗡嗡響,心臟砰砰直跳,像是要從嗓子蹦出來似的,大氣都不敢出了。

    混在其中的細作卻不甘心,揮起拳頭大喊:“他們就是想咱們死在這!才不讓咱們出城!大軍都殺來了,他們就這幾個人,怎么守城!分明就是想拿咱們討好東遼人,讓咱們去給東遼當奴隸!”

    才平下來的局面又亂了,任蒙灰怎么喊都沒用,射傷了幾個百姓,也只是讓局面更加混亂。

    之前東遼鐵騎是去攻南柏舍,離縣城還有距離,百姓雖怕但也沒急著跑,如今被這么一煽動,收拾東西要逃出城的人就多,街上亂糟糟,有那市井流氓懶漢就開始渾水摸魚,根本喝止不過來。

    其中商坊是被搶最多的。

    幼兒聽聞外面亂了,就知事不好,急得在屋里來回轉圈,“城外情況已然危急,城內再亂就是雪上加霜。”

    已經被處理過傷口的趙禎掙扎著坐起來,白著臉問道:“虞歸晚就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

    “她又不是神仙,”幼兒坐下來,手抵著額頭,“要想辦法平息城內混亂才行。”

    “要人沒人,怎么平?神仙來了也無法。”

    幼兒氣道:“你也知道無人!為何不早些寫信請援!若能早些有援軍,何至于此!”

    這件事到底是趙禎理虧,遂低頭不強辯。

    幼兒也不想同她多說,坐在椅子上摸著虞歸晚送自己的鐲子,在想要如何才能平下內亂,又擔憂東遼大軍破城了該怎么辦。

    真是毫無頭緒。

    屋漏偏逢連夜雨,葛大娘跑進來急道:“不好!姑娘,方才捆住的那個老嫗不知使了個什么妖術,竟掙脫了繩子,如今不見蹤影,不知是跑了還是藏在院中,廖姑正帶人在屋子周邊搜尋,姑娘莫要離開屋子。”

    幼兒立刻站起來,“怎會?!”

    那么結實的麻繩,還用水浸濕了,將人捆得如粽子一般,怎會掙脫?

    葛大娘也覺得詭異,跺腳道:“也是我們大意了,又碰上外面起亂子,怕那些人砸門闖進來,咱們的人大多數都在門口守著。”

    “不見便不見了,讓廖姑別找了。”

    對方既是沖著她來的,事不成肯定不會罷休,與其費心思去找,不如就在這等對方再上門.

    老嫗自年幼便潛在河渠縣城,先是賣身在錢老爺家中做粗使丫頭,后來婚配給錢家的家生仆人做老婆,生了好幾個孩子。

    如今孫子都十幾歲,跟著錢大錢二外出跑買賣,當初虞歸晚頭次護送錢老爺的貨物去偏關販賣,老嫗的孫子就是隨去的護衛之一,他們不是細作,卻會聽老嫗的話留意打聽。

    所以東遼三王子很早就知道虞歸晚,也知道雪花鹽出自她手,當初妙娘帶的商隊在草原遭劫,幕后黑手就是他,只是派出去的人不給力,失敗了,之后就再沒有找到機會。

    巧的是,這次南柏舍有村民進城避戰亂,落腳點是錢老爺提供的一處院子,他也是好心,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曾想給了這老嫗可乘之機,借著送菜送糧的空,打聽出幼兒就在商坊。

    老嫗還從一個村童手中見到了失蹤的鐵卷的手骨鏈,那是東遼貴族勇士的象征,上頭刻有家族圖騰,她認得出。

    她是錢老爺家的婆子,村民以為信得過,就沒有多想,把前兩三年盜匪進村然后被殺的事說了。

    當時阿秀抱著孩子也在,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婆子好奇心太重,話里話外都在打聽幼兒姑娘,便留了個心眼。

    過后阿秀將孩子留給村民幫忙照看,自己跑去商鋪想告訴葛大娘這一事,防著點。

    街上亂哄哄,阿秀抱頭躲著走。

    哪知到了商鋪,發現大門敞開,里邊卻沒人。

    “姑媽?”她站在門外喊了兩聲都沒有人應,就大著膽子進去。

    虞歸晚留下的人都已倒在血泊中沒了氣,后院更是一片狼藉,有明顯的打斗痕跡。

    葛大娘躺在屋門口,胸口插了把匕首,不知是死是活,金方和喜鵲倒在她旁邊,喜鵲護著杜氏,自己的后背遭了好幾刀,人已經沒了,金方還有一口氣在。

    但是幼兒和趙禎、廖姑卻不見了蹤影。

    阿秀僵在原地,捂住嘴不敢發聲。

    金方睜開眼,瞧見是阿秀,便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快……快去……找主子……姑娘被……被人擄走了,快……”

    阿秀雙腿發軟,撲通跪坐在地上。

    天老爺!

    金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顯然是中了毒。

    “快去啊……”

    她沒有護好姑娘,那些人把姑娘的頭都砸破了,裝進一個麻袋扛走的,她沒能攔住.

    南柏舍。

    黑鷹帶回來第三封信,前兩封是幼兒寫的,熟悉的字跡讓虞歸晚的嘴角往上翹。

    但這第三封信卻讓她沉下臉。

    她捏碎手里的紙扔到腳下踩進泥地,交代了幾句便翻身上馬,挑過劉縷的頭直接往縣城的方向疾馳.

    蒙灰看著城下黑壓壓的東遼大軍,竟還笑得出來。

    親兵以為他腦子壞掉了,擔憂道:“副統領?”

    兵臨城下,離死不遠了,還笑。

    蒙灰仰頭,仔細搜尋看有沒有黑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在是回答親兵,“七萬鐵騎她都能全殺了,一個不留,城下這些……呵,真是作死啊,沒事綁她的妹子做什么。”

    從知道劉縷的七萬鐵騎死在南柏舍,蒙灰就不怕自己人少敵不過東遼了,他知道虞歸晚有辦法能扭轉乾坤。

    既如此,何所懼!

    第114章 第 114 章

    紙上寥寥數語, 卻道盡幼兒受傷被擄的全部經過。

    那年寒冬她遭劫匪,受了傷,挨了凍, 身體就沒好全過,這兩年又費心為自己管家,免了自己為瑣事煩憂,困頓時也是她為自己解惑、指點,那些外人看不見的點點滴滴,全是她為自己謀劃的,自己手底下的人稱她一聲‘姑娘’,也并非全是自己的緣故, 東遼選擇在此時擄走她, 才是受了自己的連累。

    她以為將幼兒送去縣城又留下人護著就可周全,終究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使東遼細作有機可乘。

    若自己再謹慎些,提前讓人全城排查,將可疑者全部抓了,寧錯殺不放過, 也該將妙娘和六花一并留下,幼兒許就不會遭此劫。

    駿馬在道上疾馳, 她咬緊牙關, 狹長的眸結著冰霜。

    幼兒活著便罷, 若有個好歹, 她必踏平東遼國土, 刨其祖墳,滅其根基, 讓歷史長河中再無此國!

    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銳詭異的笛聲被秋風卷著響徹山野,成群結隊的飛禽走獸緊隨其后。

    它們當中有活物, 亦有傀儡,后者雙眼赤紅如寶石,皮毛堅硬如針,利爪陡然長出四五寸,叫聲嘶啞,速度飛快,在叢林竄過只余殘影。

    就連她胯/下的駿馬都受笛聲的影響,爆發力驚人,只用了比平日一半的時間就抵達縣郊,遠遠就能聽到東遼的戰鼓在向城中的北境軍示威。

    城墻上的烽火隨風飄搖,旗幟剌剌作響,墻頭有衛所營的將士在死守,放箭、扔石、潑油,用盡方法阻止東遼人破城,卻也擋不住東遼人多勢眾,光是登墻梯就成千上萬,更有投石器、破城錘和戰車,這些都是大雍的武器,現在卻變成了東遼攻掠自己的利器。

    原本安插在城外的拒馬已被東遼鐵騎踏破,進攻勢不可擋,城上的北境軍只能用狼牙拍和木檑擊落登墻梯上的東遼人,擊不下去的就扔石頭砸或潑油點火。

    四座城門,其中三座已搖搖欲墜,就要被東遼撞開,唯一還完好的就是蒙灰死守的南門,若不是忌憚城中守軍會扔火/藥筒,十幾萬東遼大軍早已破開城門殺入。

    蒙灰左肩中了一箭,卻被激出了血性,撕下布條裹住傷口,狠道:“今日縱戰死,也不能讓東遼踏進半步!將所有火/藥筒搬上來,老子要跟這幫東遼蠻狗同歸于盡!”

    “副統領!”親兵突然激動的喊。

    蒙灰以為親兵貪生怕死,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這點陣仗就腿軟了!”

    “不是!”親兵指向遠處的天空,驚叫道:“那邊!黑壓壓一大片是什么!”

    “哪里?”蒙灰順著親兵指的方向抬頭,瞳孔倏地放大,剛才還想著馬革裹尸的猛漢這會卻熱淚盈眶,“是飛禽!奶奶的!咱們有救了!虞統領來了!咱們有救了!傳令下去!全力反攻!給老子炸死這幫王八蛋!”

    “是!”

    親兵喜極而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抹都抹不掉。

    領兵來攻縣城的東遼將領叫蔑古雄,是三王子的親伯父,好戰、勇猛,在東遼皇族中地位超然,但與劉縷不和,只因看不慣劉縷改漢姓,其女又仗著三王子的寵愛更是屢次插手國事。

    這次大軍駐扎在偏關,派劉縷打前陣就是劉女卜算向三王子提的,結果令五萬鐵騎折損過半,吃了敗戰逃回偏關。

    劉卜算還不死心,這次還讓她父劉縷做先鋒,并且從大營調了五萬鐵騎,足足七萬人去攻一個小村子。

    到現在蔑古雄也沒有接到劉縷的任何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沒有回來,他就只能按原計劃領十二萬大軍攻縣城,先將城中的秋糧搶了送回東遼,以解國中無糧過冬的困境。

    從去年開始東遼境內就鬧病害,大批牛羊無故病死,國民無牛羊同過往的商隊市換糧食,盜匪不敢再去搶大雍邊民,就打起了本國百姓的主意,凡過路的商人都遭搶,便沒有商隊再敢進東遼,連喀木六族都不愿意同東遼百姓換鹽。

    國內大批勇士聚集叫喊著要糧食,逐漸出現‘只要攻下庶州我們就能有糧’的聲音,以至于主戰派壓倒主和派,屯在邊境的大軍再次攻入偏關,并以破竹之勢跨過閻羅山,眼見拿下河渠縣就能直指府城,偏偏就在此出了岔子,碰上虞歸晚這塊硬骨頭。

    蔑古雄并不知道劉縷已戰敗身死,眼下他騎在馬上,看著墻頭上死守的北境軍露出勝者的得意猖狂。

    殊不知危險在逼近,身后如黑云般壓過來的飛禽已開始對尾部的東遼軍發起攻擊,騷亂像浪潮滾過。

    “啊啊啊!”

    被活物抓傷還能滾地痛喊,若是不幸被傀儡掏了眼珠子,很快就會被感染。

    走獸則撲向騎兵,撕咬掉戰馬,再狠狠咬住人的咽喉,利牙刺進大動脈,人的全身就會青筋暴跳,血液逆流,鮮活會被黑暗吞噬,變成行尸走肉,只聽笛聲的召喚。

    這場廝殺虞歸晚不顧一切,她就是要讓踏進河渠的東遼人死無葬身之地。

    東遼想讓她下地獄,還想拖著幼兒。

    好,她就讓這些人看看什么叫地獄!

    那面寫著‘雄’字的戰旗在城門下招搖,似是等著勝利那般惹人厭。

    虞歸晚眼神發冷,特殊鋼制的大弓在她手上被緩緩拉開,弓弦繃到頭,可見用了多大力氣。

    這把弓可是廖姑和妙娘兩人合力都無法全拉開的。

    咻!

    綁著劉縷頭顱的鋼箭還能精準射中旗桿,原本招搖的戰旗像斷頭的撲棱蛾子,只撲騰了兩下就趴在地上,原位掛上了劉縷的頭,正左右晃蕩搖擺,別提多滑稽了。

    事發突然,前頭沖鋒陷陣的東遼軍也傻眼。

    蔑古雄曾在大營見過射傷劉縷的那支鋼箭,比最精湛的鐵箭好不知多少倍,他愛不釋手,但三王子對此箭也頗感興趣,他也只能看著眼饞,不曾想在這里又見到,還射掉了他的戰旗。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然看旗桿上掛的頭顱怎么那么像劉縷。

    在城墻上躲避流箭的蒙灰看到一幕,笑到直拍大腿,從親兵手里搶過大喇叭嘲笑戰前的蔑古雄。

    “哈哈哈哈,劉縷那老匹夫已讓我們統領斬首了,七萬鐵騎一個不剩,你們想攻城,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吧!”

    蒙灰的嘲笑被大喇叭擴音傳出老遠,還不知發生何事的東遼兵不約而同看向旗桿上那顆頭顱。

    蔑古雄更是心頭巨震。

    他在亂軍中找射箭之人,很快鎖定在遠處的虞歸晚身上。

    兩人的視線隔著千軍萬馬交匯,火星子噼里啪啦。

    蔑古雄握緊一雙大鐵錘,怒吼一聲就策馬沖虞歸晚沖來。

    虞歸晚再次搭箭,瞄準。

    咻!

    鋼箭破風沖出。

    別看蔑古雄五大三粗,身手卻極靈敏,竟然能在疾馳中換馬躲過射來的鋼箭,并同一時間撈弓朝虞歸晚射出呈品字型的三箭,那雙大鐵錘還穩穩懸掛在他腰間。

    虞歸晚側翻下馬,拿弓的手撐在地面,另一只手抽出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劃在戰馬的膝關節處,挑斷韌帶,戰馬吃痛嘶鳴并超前倒去,馬上的騎兵被甩下來,還未來得及舉刀,咽喉就被虞歸晚手中的刺刀轉著一劃,鮮血噴涌。

    她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被自己割喉的東遼兵,緊接著就是下一個,再一個……砍瓜似的,一刀一個,全是割喉放血,直殺到蔑古雄的馬前,用刺刀和大弓交叉擋住對方砸下的鐵錘。

    砰!

    蕩開的殺氣將周圍的士兵都震出去三丈遠,還帶倒一大片。

    蔑古雄是東遼最強悍的勇士,力大無窮,也是仗著這身蠻力稱霸,年過半百也不輸,那雙實心大鐵錘足有三四百斤重。

    虞歸晚硬接下他這一擊,虎口都震裂了,卻沒有血流出,且刺刀和大弓都完好。

    在蔑古雄錯愕之際,她迅速反擊,如幽靈般飛身躥到蔑古雄跟前。

    蔑古雄極速后退,刀尖劃過鎧甲帶起一片火星子,用以連接甲片的銅絲全斷,甲片稀里嘩啦掉地上,胸口被劃出指頭深的一道口子,皮肉翻飛。

    不算劉縷那次,這是虞歸晚第一次在戰場跟東遼的統帥面對面交手,她不是想過癮,也不是為了好玩,而是要抓住為首這個問出幼兒的下落,若是問不出就拿此人掛到東遼大營門口,一滴滴放干血。

    蔑古雄連虞歸晚的正臉都沒看清就遭了重創,自是怒火中燒,吼叫著揮舞雙錘再次往虞歸晚的腦袋砸。

    虞歸晚下腰仰面從蔑古雄的臂彎穿過繞到他身后,拿弓弦卡主他的雙臂令其掙脫不得,再飛起腿踹掉鐵錘。

    那砰地一下撞擊聲,好似鐵做的不是錘子,而是她的腿,不然怎么脫落飛出的是鐵錘,而她的腿卻完好無損。

    幼兒被擄,她心急如焚,冷若冰霜的臉上全是殺意。

    這次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首次盡全力與人纏斗,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就是號稱東遼第一勇士的蔑古雄,不過就算知道也不妨礙她要將人生擒的決心。

    蔑古雄試圖暴起,卻被她一個剪刀腿絞住脖子掀翻在地,再抓起剛才被她踢落的鐵錘,狠狠一錘砸在蔑古雄的膝關節。

    “啊!”蔑古雄慘叫,上半身因劇烈的疼痛坐起,雙手下意識去抱骨頭已經碎裂的腿。

    而虞歸晚眼睛都不眨,砸碎了蔑古雄的兩條腿,然后抓住頭發將人綁在馬后一* 路拖拽到城門的吊橋下,殺掉周圍一圈東遼兵,血濺了她一身,才單手拎起已無法行走的蔑古雄掛到橋上。

    周圍死一般寂靜。

    城墻上衛所營的眾人也咽了咽口水,“那個,是咱們的統領沒錯吧?”

    蒙灰一巴掌拍過去,“廢話!”

    這還沒有完,笛聲再響起時才是這場殺戮真正的開始。

    狂風大作,黑云壓城。

    眾人都被吹得睜不開眼,根本看不清城外發生了什么,只覺得那刺耳的笛聲吹得他們腦袋都要炸了,隱隱約約又好像聽到野獸啃噬骨頭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虞歸晚扒開蔑古雄的眼皮強迫他看清楚,如鬼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的人要是回不來,要是少根頭發,那你現在所看到的地獄就是你們東遼的今后。我真的已經很收斂了,太平日子多好啊,每天打打殺殺真的很累,我不喜歡,我就是想跟她在南柏舍好好把日子過下去,賺錢換金銀珠寶給她戴給她玩,可你們偏要把我的夢踩碎。”

    她用刀尖一點點摳著蔑古雄碎掉的腿骨,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幼兒頭破血流被人帶走的畫面,她沒親眼見,若是見了,心會疼得受不了,她也會殺光所有人。

    她根本不在乎蔑古雄能不能聽懂,她只是在發泄怒火。

    蔑古雄疼得雙眼翻白,他是接到三王子的密令要接應城中的探子往外帶人,但根本不知道三王子要的人是誰,城門沒破,他跟探子也無聯絡,哪知道人在哪。

    “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蔑古雄很有骨氣,到這份上了也沒有求饒。

    虞歸晚撥掉他的一塊碎骨頭,怒火似是沉下去了,轉而輕聲道:“我不殺你,我要留著你的命,等我的人被送回來,若是你們不送,我就親自去你們東遼接人,若是接不到,你們一個都別想活,你別忙,會讓你死的,你看那邊掛著的不就是你曾經的同僚,他不如你能打,被我一箭穿喉了。”

    蔑古雄將牙齒咬得咯咯響,總算反應過來眼前這人是誰,大罵道:“你就是虞歸晚!小娘們兒!老子殺了你!”

    “殺我?”虞歸晚回憶道,“我跟她說過,沒人能殺得了我。”

    蔑古雄瘋狂掙扎叫罵,用詞都不好,顯然是沒想到自己會敗在虞歸晚手下,還敗得如此狼狽凄慘,一雙腿都被砸爛了。

    虞歸晚將人松開,盤腿坐在繩索被割斷一邊的吊橋上,隨風搖擺著,雙眼注視前方傀儡與東遼軍的廝殺。

    細看她拿短笛的手,已無一絲傷痕。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天空露出魚肚白, 擔驚受怕一整夜的百姓聽著外面沒了動靜,便都大著膽子從地窖爬出來開條門縫往外瞧。

    街坊蕭條,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贏了還是輸了?他們還會不會被抓走當羊奴?

    “咱們去城門口看看。”

    說這話的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后生, 仗著自己年輕,有把子力氣就什么都敢做,昨日看見有地痞流氓趁亂糟踐婦人,他們還不要命的沖上去阻攔,幸而他們人多,那幾個地痞也害怕,推搡了幾下就落荒而逃了。

    聽他們這會子要去城門,家中的長輩嚇得一把將人扯住, 低聲訓斥道:“去什么去!不要命了?!昨兒那慘叫聲你們沒聽見?誰知道外頭現在是個什么光景, 你們出去不就是送死,快回屋去,不許瞎跑!”

    昨日有不少百姓擔心東遼大軍破城,自己全家會跟著遭殃,就想逃命, 在城門口鬧了好一陣,北門和西門都撞開了, 跑出去了不少, 但后來又聽說跑出去就見到烏泱泱一大群東遼騎兵, 百姓又緊著往回跑, 還是沒跑過飛來的箭, 當場就被射死了十幾個。

    不清楚情況,現在誰也不敢踏出家門。

    就連曹知縣也是在家急得團團轉, 不停派人去城門那邊打探消息,“到底怎么樣也該有個信兒, 蒙灰呢?找到他人沒有啊,可見有東遼人進城?不是說虞統領趕來支援了嗎,人呢?還愣著做什么,出去打聽去啊!”

    一腳踹了木頭似的家仆,曹知縣提著官袍急急忙忙往外跑,還因跑得太急絆了門檻,湊巧被趕回來的高腳扶了一把,才沒有摔個狗啃屎。

    “大人,您當心啊!”高腳都替他捏冷汗,年紀大的人骨頭都脆,摔這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曹知縣顧不得自己,一把拽住高腳的衣袖,急問道:“如何?東遼可退兵了?”

    高腳正是回來稟這件事的,也忙道:“何止是退兵,蔑古雄被虞統領生擒,東遼的戰旗都斷頭了,劉縷那老匹夫的腦袋在旗桿上掛了一夜,昨夜外面太亂,虞統領又無命令讓蒙灰他們出去開城門,他們也不敢開,怕東遼趁機攻入,所以等到今早天亮,好家伙!城外遍地都是尸體,還有不少投降的東遼兵,蒙灰這會正帶人在南門清點,讓我先回來報信。”

    曹知縣一個踉蹌,差點又摔,顯然也是被這個消息給驚到了。

    “這么說,是咱們贏了?!”

    高腳喜道:“可不就是!”

    曹知縣還是覺得不真實,“虞統領從哪里請來的援軍?”

    他知道長陰公主已書寫給相鄰的州府鎮守請派援軍,但即使離最近的燕州要趕到河渠也得十來天,人又不像黑鷹那樣有翅膀能飛,哪能來得這么快。

    “這……”高腳不知如何回答,城外除了虞統領和東遼人,再無別個。

    昨日戰況最慘烈時他也沒登上墻頭,不知城外情形如何,只有蒙灰和衛所營目睹,即使知道此事過于蹊蹺詭異,他們也還是力挺虞歸晚,不容他人置喙。

    蒙灰更是說道:“東遼連敗兩仗,統帥一死一擒,加起來快二十萬人的大軍就剩下投降的這三四萬,咱們才死傷多少人?不是蒙某妄評舊主,實是就算王爺領兵來援也未必扛得住東遼這二十萬大軍,更別說取勝了。還是虞統領足智多謀,籌劃得當才讓咱們以少勝多,保住了河渠縣,今后還能憑此震懾東遼,讓他們不敢再來犯,就憑這個,蒙某就服!至于如何取勝,憑別人怎么說,蒙某不管,只一點,虞統領立了大功,救了我們所有人,誰要是敢胡說八道,蒙某第一個不答應!”

    昨日東遼軍攻城時形勢多危急只有守城的衛所營知道,他們都以為這次必死無疑,不想峰回路轉。

    他們也只當昨日是虞歸晚請來天兵天將助陣,至于真相是什么他們不會問,更是在別人打聽時處處維護虞歸晚,已是聽不得有人說她一字不好。

    蒙灰更是忘不了打開城門時,硝煙散去,虞歸晚披著血紅的斗篷從逆光中緩緩走來,斗篷的下擺在不停滴血,染了一路。

    那把鋼制的大弓握在她右手上,晨曦微露投下的第一縷陽光就點在那上頭,熠熠生輝,遠看都刺眼。

    而昨日還叫囂要屠城的蔑古雄則被她拖拽在身后,兩條腿從膝蓋骨往下都已碎掉,像兩根面條在地上歪歪扭扭,伴隨著徒勞的怒罵叫喊留下蜿蜒的血跡。

    趴門縫的城中百姓嚇得雙腿發軟,大氣不敢喘,婦人更是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讓叫出聲。

    早就不知從哪個狗洞鉆進城的虞六花抖著一身同樣染血的毛從街角躥出來。

    起初百姓以為那是只狗,細看又不像,狗的體型沒這樣大的,且耳朵也不如這般尖這般小,與其說是狗,倒更像是狼。

    狼?

    是了,昨日城外狼嚎虎嘯了一夜!

    “狼狼狼……狼啊!”有人害怕的直接暈了過去。

    沒暈的也瑟瑟發抖,啪一下關緊家門,鎖死窗戶,城內怎么會有狼!要是跑進家中咬人可怎么好!

    虞六花聽指令進城尋找擄走幼兒那伙人的蹤跡,幼兒的氣味它很熟悉,從商鋪后院一路追到錢家后宅,在花園角落的枯井發現地道的入口,直通護城河。

    在昨日細作帶頭起亂致使百姓撞開城門跑出去時,這伙人也趁機出了城往偏關方向逃去。

    沒有找到人的虞六花不敢再像往常那般裝傻賣乖,它夾著尾巴趴在地上,碩大的狼頭臣服在虞歸晚腳邊。

    獸類對危險天生敏銳,它知道現在的主子惹不得,不想變成狼皮褥子最好還是慫一些。

    虞歸晚將半死不活的蔑古雄直接丟在大街上,對方的掙扎怒罵她是一點也不在乎。

    她半蹲下捧起六花毛茸茸的腦袋,額頭相抵,聲音很低很冷,蹦出來的每個字都好像結了冰。

    “地上有幼兒的血嗎?她傷得重不重?”

    六花壓低耳朵,狼眼濕漉漉,難過的嗚了一聲。

    虞歸晚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令她非常陌生的痛感很快傳遍四肢百骸。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痛,可她精心呵護養得好好的嬌花就那么被人摧殘了,還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怎能不痛,不憤怒。

    越是憤怒,她就越平靜,起身捏了捏六花的耳朵尖,輕聲道:“去追,找到她。”

    接到新指令的六花迅速站起來,抖抖毛,仰天長嘯。

    “嗷嗚——”

    城外立即有狼群回應:“嗷嗚——”

    很快,在城外清掃戰場的北境軍就看到原本還蹲在尸山下不動的走獸站起身轉頭就往北邊跑。

    成群的飛禽也飛離殘破的戰車,黑壓壓一大片,遮天蔽日。

    之前在南柏舍訓練過的北境軍看看遍地被啃噬的東遼兵尸首,再看看已遠去的飛禽走獸,都后怕的咽了咽口水,道:“當日虞統領對咱們還真是手下留情了。”

    跟虞歸晚比試過的蒙灰更是一言不發.

    錢家竟然藏著東遼的細作,這可把錢老爺嚇得不輕,他雖不是十分的善人,但也不至于跟東遼勾結,當這種被人唾棄的叛徒。

    所以當曹知縣帶人上門時,他都恨不得長八百張嘴,洗清自己與家人。

    “曹大人啊,咱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說我貪財好色都行,我認,可這這這……”他指著花園那口枯井,氣得捶胸頓足,“我真不知情啊!跑了的那些人確是我家的仆人,但我真一點不知情啊!這些人我可都是從伢行買來的,身契都在,祖籍也都有據可查,哪里曉得他們竟然是東遼的細作!我也是瞎了眼,沒早些瞧出來,就說那個老嫗,八/九歲時就在我家當使喚丫頭,那會我也還是個撒尿不知道方向的小子呢,我真不知道啊!”

    曹知縣被吵得頭疼,現在城內都安靜得如同一座死城,百姓不敢出門,北境軍又在城外看管俘虜外加清掃戰場,城內就只有高腳柳東領著一班衙役在搜尋可疑人員,尤其昨日帶頭起哄鬧事的,不管是細作還是地痞流氓,抓了再說。

    現在衙門大牢里全是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行了,冤不冤的現在也不是本官說了算,”曹知縣袖著手,耷拉眼皮看衙役點火把下去查線索,“虞統領的妹子被你家的仆從擄走,又是從這逃出城的,若虞統領念著往日的舊情不追究,你就相安無事,若是查出來你同這件事有關,或知情不報,什么下場也不用本官多說,你就只去外面瞧瞧被晾在街上的蔑古雄,東遼皇族,第一勇士,戰功赫赫,昨日還威風呢,現在還不是成了階下囚!”

    錢老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只覺身后陰風陣陣。

    “我發誓,這件事真跟我沒關系啊!”錢老爺都要哭了,自覺自己要完。

    曹知縣擺擺手,“你與其在這里哭,還不如去找虞統領將話說明,若你真是冤枉,她也看得出。趕緊去吧,別再耽擱了,越耽擱事情越嚴重。”

    第116章 第 116 章

    虞歸晚直接去了商鋪。

    地上的血跡還沒有清理, 中毒受傷的人被安置在里屋請了大夫來醫治。

    知道這邊出了事,暫無人手照料,且阿秀也信不過曹知縣派過來的仆從和護衛, 經過了一次,如今她看誰都像是細作,遂回去將村民和孩子接過來,一則彼此有個伴能互相照應,二則比起外人,終究還是自己村里的人穩妥些。

    村民們過來后,除大夫之外都不讓其他人入里屋,曹知縣的人也只能站在門口。

    余姐命大, 頭被砸破暈了過去才躲過這遭, 大夫來止血扎針之后沒多久她就醒了,睜眼就要下床,嘴里慌亂念叨著:“不好不好不好,趕快去叫人,姑娘讓那些殺千刀的給擄了。”

    阿秀忙將藥碗放到一邊, 摁住她不讓亂動,急勸道:“大夫才說你這樣的傷最忌猛起身, 快躺下, 可別再亂動了, 當心傷口又裂開流血。”

    “阿秀?”余姐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怎么在這?其他人呢?葛大娘去找虞姑娘沒有?”

    不說余姐沒想到醒來見到的人會是阿秀, 就是阿秀自己也頗感慨。

    當初一同在虞宅做事,后來是自己豬油蒙了心, 將余姐的好意當成是她嫉妒自己,沒領情, 還說出那樣的話,回想起來阿秀都懊悔,如今看余姐傷成這樣,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歹撿回來一條命,這已經是燒了高香了,不然留下幾個孩子以后可怎么辦。

    她背過身抹了把淚,哽咽道:“這院里伺候的人就活下來我姑媽和金方,喜鵲護著老夫人中了好幾刀,人當時就沒了,金方中了毒,大夫說還有一口氣,我姑媽胸腹挨了兩刀,萬幸沒有傷到內臟,大夫也已經看過了,只是人還未醒,在那邊屋子躺著,老夫人倒沒受外傷,但急火攻心,不省人事,湯藥都喂不進去,眼瞅著是不好。”

    當時因這邊院子地方小,人多了住不下還鬧哄哄的,反擾了幼兒的清凈,余姐便沒有將自家和陳婦的孩子帶過來,也幸好沒帶。

    當時突然殺進來好幾十人,又是放煙又是投毒,全是沖幼兒和趙禎去的,護衛根本攔不住。

    余姐也知以當時的情形這院里的人多半活不成,可即使有心理準備,她也還是忍不住悲痛,又心焦被擄走的幼兒。

    她顧不得自己的傷,急道:“城外有東遼大軍擋著,廖姑又跟著姑娘一道被帶走了,我不會召喚黑鷹,奉命守城的那位蒙副統領那里有一只能送信的鷹,你快去找,將這里的事告訴他,讓他去信給虞姑娘。”

    那些東遼人可不是好東西,幼兒那般的品貌,誰知落那種畜牲手里會遭多少罪。

    “你別著急,虞姑娘昨日就到了,”阿秀邊抹淚邊扶她躺下,“就在外頭,你現在醒了,虞姑娘怕是有話要問。”

    “那我去找虞姑娘。”

    余姐都等不及虞歸晚進來,讓阿秀扶自己下床。

    阿秀拗不過,又勸不住,只得依從。

    昨日幼兒眼見外面打成一團,也知情況對自己不利,便將傳國玉璽和趙禎的公主印章放進機械鴿的肚腹,打開窗將其放飛。

    那老嫗瞧見了就想攔,被機械鴿叨了一臉的血,險些眼珠子都被摳下來。

    機械鴿的腹部有儲物空間,能放進去拳頭大小的東西,好在玉璽只有半個手掌大,能勉強塞進去。

    不然那伙東遼細作肯定會翻箱倒柜將玉璽找到,玉璽要是落入東遼手中,事情可比現在要嚴峻百倍千倍。

    機械鴿在末世之所以被用作傳訊工具,除本身具備攻擊性和定位系統外,還有一個隱身功能,啟動后它能利用太陽光隱匿行蹤。

    除非有專門的科技設備鎖定,否則誰也別想發現它,這也是為什么那老嫗抓不到它,只能干瞪眼的原因。

    虞歸晚將還在高空轉圈飛的機械鴿召回,發現它腹腔被打開過,就知幼兒定有東西藏在里面,隨即她摁了下,把里面的玉璽和印章拿出。

    用罕見玉石精雕細刻的國璽和公主印入手微涼,攤在她的掌心,卻沒有引起她的任何興趣。

    她要是想要這倆玩意兒,早在趙禎入南柏舍的當天就拿走了。

    她將國璽拿起對光看底部的四方字,不是尋常見到的字體,她也認不出上頭刻了什么,看兩眼就收起來了。

    正巧這時阿秀扶余姐從里面走出來,余姐頭上還纏著藥布,人很虛弱。

    “虞姑娘,是我們無能,沒有護住姑娘……”

    她愧疚的低下頭,東遼大軍沒有破城,城內本安全,可姑娘就是在她們跟前被人帶走的,她辜負了虞姑娘的信任。

    撫過機械鴿冰冷的翅羽,虞歸晚搖了搖頭,道:“這事不怪你們,是我疏忽大意。你也受了傷,回屋歇著吧,這里我會另外派人過來。”

    這件事確是自己的責任更大,她不會平白遷怒旁人,但那些有牽扯的,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錢老爺到底沒能見到虞歸晚,甚至連商鋪的大門都沒能進去,他知道自己這是被虞歸晚記恨上了,被擄走的人能平安回來便罷,若有個好歹,不用曹知縣提醒,他知道自己會是個什么下場。

    如今別說在河渠,就是放眼整個庶州也沒人敢在虞歸晚面前托大。

    可瞧見東遼的劉縷和蔑古雄是什么下場?一個腦袋被割下來掛著風干,一個雙腿廢了被扔在大街上遭人扔爛菜葉臭雞蛋。

    城內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蔑古雄給淹了,尤其有親人死在東遼手上的人家,恨不能將蔑古雄的肉撕下來生吃了。

    二十萬東遼鐵騎竟在河渠全軍覆沒,說出去都沒人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虞歸晚都已不是天縱奇才能形容,百姓都稱頌她是能召喚天兵天將的活神仙。

    短短半天功夫,她就名聲大噪,街頭巷尾都是百姓的議論聲。

    可她卻無心關注這些,只是命人將劉縷的頭顱拿下來,再召喚最大的那只獵鷹,令其將頭先帶去偏關扔進東遼大營,她自己再騎馬前往。

    妙娘等人處理好南柏舍的事便也趕到,已得知幼兒被擄走,陳婦有任務在身離不開河渠,妙娘卻顧不上那么多。

    “帶上我吧,您一個人只身闖大營太危險了。”

    程伯和佟漢也上前請命,其他人也有想去的,不過這仨是老資格,若他們都去不得,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虞歸晚背手站在逆光處,這幾天她都沒有離開過商鋪,也不見外人,就是蒙灰來求也不見,只是讓阿秀出去告訴蒙灰,讓他和曹知縣兩人主理城中諸事。

    葛大娘和金方也已經醒了,她們想起來給虞歸晚磕頭,只是身體虛弱下不了床。

    杜氏沒醒,大夫說再這樣下去怕是不好。

    在出發去偏關之前,虞歸晚進去看過杜氏一次,掏出自己從末世帶來的藥喂了一粒。

    到了晚間杜氏就悠悠轉醒,一看到虞歸晚就流眼淚,死死抓住她的手。

    “幼兒呢?”杜氏臉色蠟黃,人也枯瘦,兩只眼睛像是鑲嵌在臉上似的,尤為凸出。

    虞歸晚坐在床邊,任由杜氏握住手,這是幼兒的親娘,她自然也存了幾分尊重的。

    “被人帶出了城,我已經讓六花去追了。”

    杜氏哭得更厲害,求道:“救她,一定要救幼兒回來,東遼那種地方,她一個女孩兒進去,焉能活著啊。”

    丈夫和兒子都被冤殺了,就剩下幼兒,若再有個好歹,她也不活了。

    虞歸晚幫杜氏掩好被子,道:“我會把幼兒完好無損帶回來。”.

    偏關,東遼大營。

    伙頭軍正趕著羊奴在干活,不聽話就狠狠抽鞭子,抽得羊奴皮開肉綻,慘叫連連。

    幾個從這路過的士兵看見了就哈哈大笑,讓伙頭軍將羊奴身上的破衣裳扯開了抽,抽完了也不許羊奴穿衣服,就這么讓羊奴光著滿是傷痕的身體干活,男女老少擠在一處供這些東遼士兵奴役。

    不遠處停了幾匹上好的草原馬,為首的馬上人是個美婦,深目高鼻,膚色也偏深,臉頰有兩坨高原紅,烏黑的長發用彩帶編成辮子垂在腦后,身上的皮袍子很長,袖子寬大,腰帶有各色寶石,這是很傳統典型的東遼女人的長相和裝扮。

    她就是劉縷的女兒,漢名叫劉卜算,是東遼三王子的寵妃。

    幼兒雙手被捆綁在身前,劉卜算就如同牽羊般將她牽在馬后帶到這里,就是為了讓她看被抓來的百姓是怎么遭受欺凌和虐待的。

    有個看著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就這么被活生生抽死,尸體像破布一樣被扔出大營,很快就會有禿鷲來啄食。

    以前總聽村里老人嚇唬不聽話的孫輩,說不聽話就會被東遼人抓去當羊奴。

    聽說和親眼所見是兩回事,幼兒將牙關咬得死緊,將憤怒往肚子里咽。

    劉卜算居高臨下看著她,笑道:“要是將你這樣的大美人扔到那里面去,我們東遼的勇士們不知多高興。”

    即使被抓來為質,面對這滿營的畜生,幼兒也傲然挺立,厲道:“你且試試!”

    這話有段時間歲歲就常說。

    劉卜算美艷的面龐閃過一絲怒意,很快又消失不見,似是要故意惡心幼兒,接著道:“我現在自然是不會讓你當羊奴,只要你能勸虞歸晚降于我,從今往后為我所用,助我成就大業,我還可許你高官厚祿,幾世榮華富貴。”

    被抓來這里好些日,最開始幼兒是被看管在營帳內,有人為她看傷、送食,趙禎和廖姑不知在哪里,沒同她一塊。

    這個劉卜算天天都來,就是想讓她勸歲歲轉投東遼,起初她以為劉卜算是為三王子納措當說客,后來發現劉卜算分明是想自己掌權,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只是不知道納措清不清楚自己這位寵妃有這等野心。

    她轉開視線,淡道:“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罪臣之女,擔不起王妃的重托,怕是要辜負王妃的厚望了。”

    劉卜算知道她不會輕易答應,就威脅道:“我可不管你和虞歸晚是什么關系,也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我只要事成。”

    幼兒冷道:“恕難從命。”

    “隨望京!你別不識好歹!”劉卜算終于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扯繩子。

    幼兒踉蹌被她扯到馬前,險些摔倒。

    還未站穩,劉卜算的鞭子就甩到她腳邊,飛濺的草屑和泥土打在她小腿上。

    她連頭都沒有低,只是用眼角余光往下掃了眼。

    劉卜算這一鞭子明明可以抽在她身上,甚至用更重的刑罰折磨她,偏偏都沒有,除了將她綁著不讓離開,基本也是好吃好喝供著。

    她清楚這并非劉卜算好心,而是忌憚,怕她在東遼大營有個好歹,歲歲會踏平這里,再出關殺入東遼。

    幼兒仰頭,蔑視劉卜算,壓根沒把這人放在眼里。

    落入敵手,她并不害怕,因為知道歲歲會來救自己,即使人還沒有趕到偏關,也已經召了飛禽來護她。

    聽為她送食的奴仆說幾日前有一只體型龐大的獵鷹將一顆頭顱扔進士兵正在煮湯的大鍋,噗通一聲,濺起滾燙的湯水燙傷了好幾個人,等把頭顱從鍋中撈出來,都已認不出那是劉縷了。

    劉卜算忍怒忍得胸口疼,動不了眼前這個,難不成還動不了其他人。

    “你們幾個,”她當即點出四個人,“去把關在羊圈后面那個小丫頭帶過來。”

    幼兒的心咯噔一下,廖姑!

    劉卜算看她驟變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心情不由好起來,又笑道:“長陰公主也在我手上,不過我同你們大雍的景寧侯是朋友,總要給幾分面子,公主金貴,我就不動了,但是在河渠殺了我不少手下的那丫頭,總要讓她吃些苦頭。”

    廖姑被抓時已身受重傷,如今也不知傷勢如何,不管她如何追問,劉卜算就是不肯說。

    幼兒心急如焚,“你想做什么,她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事沖我來,不要傷她。”

    四人很快將廖姑從羊圈后面拖過來。

    幼兒見廖姑滿身血,軟綿綿的被人拽著丟到地上,生死不知,她差點瘋掉,不顧一切撲過去。

    被劉卜算扯住繩子往回拉,就是不讓她靠近。

    她回頭怒罵:“王八蛋!畜牲!”

    劉卜算似乎很喜歡看她失去理智,以此為樂,哈哈大笑,又命人將昏迷的廖姑拖去羊奴那邊。

    若是去了那邊,廖姑肯定活不成!

    幼兒瞠目欲裂,“不要!”

    她怒火攻心,胸口劇痛,舌尖都被咬出血來了,從嘴角滲出,眼睜睜看著廖姑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要啊!

    她張嘴想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了,眼前陣陣發黑,眼看整個人就要往前栽下去。

    突然,高空傳來獵鷹的嘶鳴。

    “噍!”

    還不止一只,而是一大片。

    張著利爪俯沖下來,領頭那只接住要摔倒的幼兒,后面的跟班揮動翅膀將劉卜算在內的一干人全掃下馬。

    拖廖姑的那兩個更慘,臉都被抓爛了,正在地上嗷嗷叫著打滾。

    距大營幾里外的緩坡,一匹眼睛如紅寶石那般的駿馬站立在坡上。

    馬兒背上的人披著紅斗篷,身后是成千上萬的傀儡軍。

    觀其衣飾和手中的彎刀,正是那日來攻河渠縣的蔑古雄率領的十二萬大軍,除投降的三萬多人,死掉的基本都在這了,戰馬也在。

    蔑古雄被放到傀儡車上一并帶過來,像具干尸,已經看不到昔日雄風。

    妙娘等人落在后面,偏關的冷風將她們身上的斗篷吹得飛起來。

    第117章 第 117 章

    嗚——

    咚!咚!咚!

    吹響蒼涼的號角, 伴隨著戰鼓的天雷滾滾,傀儡軍出現在天地交匯處,拉開一長排寫著‘虞’字的戰旗, 紅色旗面隨風飛揚,宛如一條血河,從緩坡延伸到平地。

    遠處的閻羅山險峻巍峨,是天然的屏障,常人難以越過,此時卻有大批禽鳥展翅飛來,羽如鋼針,眼如寶石, 叫聲凄厲, 以遮天蔽日之勢向東遼大營掃去,似漆黑的幕布緩緩下拉,天地變色,末世重現。

    兵至營門了里面的人才反應過來,倒不是他們飯桶, 而是虞歸晚的傀儡軍沒有走官道,是從閻羅娘指的那條匪道直穿過來的。

    只要虞歸晚不下令停止, 傀儡軍就會一直往前走, 懸崖峭壁、叢林深河都不是事, 傀儡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行軍速度是普通士兵的好幾倍, 尋常要走五六天的路程,傀儡軍僅兩天就到了。

    暸望臺上的東遼兵連滾帶爬擊鼓, 揮旗大喊:“敵襲!敵襲!”

    營帳內的士兵立馬跑出來,列隊迎戰。

    方才被獵鷹從馬上掃落的劉卜算揮開擋在身前的健仆, 拽住捆綁幼兒的繩子不松手,將人拖過來,刀柄頂端嵌著一顆碩大綠松石的匕首抵在幼兒的頸側,刀尖已經刺入,滲出鮮紅的血珠。

    幼兒看著焦急不已試圖再次俯沖要救她的獵鷹,搖了搖頭,周圍都是嚴陣以待虎視眈眈的東遼兵,獵鷹要是再下來肯定會被大網罩住。

    “噍!”獵鷹的叫聲有些氣急敗壞。

    劉卜算得意笑出聲,如蛇蝎道:“我知道虞歸晚能靠笛聲馭獸,我也正是看中她這一本事才想著招攬,她現在來了是吧?哈哈,只要你還在我手里,她就不敢輕舉妄動,除非她不在乎你的命。”

    幼兒都沒有掙扎,只是覺得劉卜算這樣大放厥詞,狂妄自大的樣子很可笑。

    “你們都太不了解她了。”

    劉卜算犯了和趙禎一樣的錯誤,以為有籌碼握在手里就能拿捏歲歲,逼人就范,殊不知歲歲最痛恨被人算計威脅。

    劉卜算甚至比趙禎還蠢,既然都知道河渠縣的守城兵力不足兩萬,為何不再細想想蔑古雄的十二萬大軍因何會敗,攻南柏舍的七萬鐵騎又為何一個不剩,現在突然出現的戰旗又是怎么一回事。

    “閉嘴!”劉卜算可不愿意聽她說這些,立馬就將人拽回營帳。

    在混亂中幼兒還留意找尋廖姑,可剛剛的位置已經不見了廖姑的身影。

    這次東遼先是集結了二十萬先鋒軍入關,后又增到三十萬,劉縷和蔑古雄戰敗河渠后,大營僅剩不到十萬人。

    但由于東遼在草原稱霸,很多小的游牧部族被迫成為東遼的附屬,這次也派了族中的青壯隨軍,就拱衛在大營四周,算起來也有七八萬人。

    這些人的部族依附東遼生存,在東遼皇族和貴族眼中他們就是能幫自己打仗的奴隸,敵軍來襲時最先被派出去的就是他們。

    甚至有時羊奴不夠用,也會將他們扣下當羊奴,部族的首領敢怒不敢言,仰人鼻息討生活,焉能挺直腰桿叫板,只能隱忍。

    迎敵的命令出自主帳,三王子納措跟蔑古雄一樣好戰,已率軍擋在營門前,弓箭手齊備,羽箭如滿天星朝挺進的傀儡軍射去。

    傀儡只揮刀擋開朝面上射來的羽箭,其余不管* ,任由羽箭插滿身,像一只大刺猬緩緩向大營走去。

    擋不住,殺不死。

    納措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立刻召來心腹吩咐道:“去請王妃!”

    劉卜算之所以得寵,并不只因為她的美貌和家世,還有她擅用巫蠱馭人,只要中了她的巫蠱就會乖乖聽話為納措所用,這可比她的美貌更得納措的歡心。

    隨軍的部族青壯體內都有蠱蟲,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

    納措的心腹找到劉卜算時她正在將一條細如銀絲的蠱蟲放在幼兒的傷口上,任幼兒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蠱蟲已鉆入她腦顱,隨著劉卜算搖動那面人皮撥浪鼓,腦袋就像被無數根針扎了一樣刺痛。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額頭更是冒出層層冷汗。

    心腹小心上前,道:“王妃,三王子請你過去。”

    劉卜算沒理,只是收了撥浪鼓,然后抬起幼兒的下巴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不過才幾下的功夫幼兒就被折磨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劉卜算滿意的笑了,道:“既然你不肯聽話,那我就只好用這個辦法了,你放心,只要虞歸晚愿意為我效力,我就能保證蠱蟲不咬你。”

    用這種歪門邪道逼人就范,實為不恥,幼兒一個字都不想同這種下作之人多說,連眼神都不屑給。

    真到了危急關頭,她縱死也不會讓劉卜算得逞,想拿她當籌碼威脅歲歲,做夢!

    劉卜算被幼兒不肯屈服的眼神刺激給刺激著了,就一把薅住幼兒的頭發,惡狠狠道:“還真是塊硬骨頭啊,跟你父親一個樣,一樣的不識抬舉。隨謙安要是識趣,他現在就還是你們大雍的丞相,你就還是錦衣玉食的相府嬌小姐,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淪為我們東遼的階下囚,虞歸晚要是不在乎你的命,任你自生自滅,那你知道自己接下去會是什么下場?就這樣讓你香消玉損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不如就讓你做羊奴,怎么樣?”

    頭皮被扯得生疼,幼兒依舊不做聲。

    心腹還在旁邊著急等待,劉卜算現在還要依靠納措在東遼的勢力和軍隊,不好無視命令太久,便松開了幼兒,命人嚴格看管,就跟心腹出了營帳。

    幼兒伏在一塊黑熊皮上,手腳都被綁著,繩子的一頭牽在四個健壯的奴隸身上。

    劉卜算留了人在此看守,只要她動一下,那四個奴隸就拉繩子,除非她能殺了這帳內的所有人,否則就別想逃脫。

    短短幾天功夫,她就瘦得不成樣。

    劉卜算并沒有在食物做手腳,每日讓人送來的都是新鮮飯食,她也會吃,但吃下去沒多久就會全吐出來。

    她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腦子飛速轉動,思緒萬千,卻也只能被困在這帳內.

    砰!砰!砰!

    軍營的大門和暸望臺被火/藥筒炸了個粉碎,弓箭手更是被掀翻,地面一個個大坑,嗆人的硝煙順風飄進大營。

    被劉卜算下了蠱蟲的部族青壯被操控著沖在最前面跟虞歸晚都傀儡軍廝殺,已經沒有理智,徹底淪為東遼的刀,替他們賣命。

    劉卜算以為虞歸晚也是利用蠱蟲在操控那些人,于是她就有了一種遇見同類的興奮,手中的人皮撥浪鼓搖得更歡,但逐漸發現虞歸晚的人殺不死之后,她就開始驚懼恐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拼命搖撥浪鼓,可不管她如何催促,倒下的部族青壯就是無法像傀儡軍那樣站起來再舉刀廝殺。

    先前遇見同類的興奮被惱怒取代,她才是巫蠱之術最厲害的繼承人,她的蠱蟲能操控千軍萬馬,能所有人聽令于她,虞歸晚算什么東西!憑什么比她厲害!

    劉卜算下馬扯著倒下的部族青壯,嘶聲厲叫讓他們站起來,還是沒用,她就有些瘋魔,將惡毒的眼神投向遠處。

    只要虞歸晚投降,這些手段一樣能為她所用。

    虞歸晚還沒有下場,一直在緩坡上用望遠鏡看著。

    獵鷹已經回來了,但沒有下落,嘶叫著盤旋在高空,想找機會再沖進大營。

    幼兒是成人,就算獵鷹能將人抓著起飛,虞歸晚也舍不得讓幼兒遭這個罪,她讓獵鷹進大營只是想讓它們在混亂中護住幼兒別受傷。

    “給我看看。”閻羅娘伸長脖子瞅了半天也看不清前方戰況如何,便沖虞歸晚伸手要望遠鏡。

    她之前用這玩意兒看過一次,好家伙,百里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個稀罕物,只可惜虞歸晚也只有這一個,不然還能死皮賴臉向她討要。

    虞歸晚將望遠鏡遞過去。

    寶貝到手,閻羅娘迫不及待舉到眼前,邊看邊囔囔:“就該這樣!殺啊!老娘當山匪那會在這幫東遼狗手上就吃過不少虧,今天總算出了口惡氣。”

    她初見這些傀儡時也心驚,暗想虞歸晚果然藏得夠深,幸好自己也沒有很得罪過她,否則還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控制這些東遼傀儡去攻他們自己的大營,此計甚妙啊!大營里的東遼兵不知多崩潰,這些傀儡中說不定就有他們的親人朋友,現在卻揮刀相向,虞歸晚這招真可謂是狠毒,不給對方留一點余地。

    虞歸晚的反擊向來不按常理,仗著火/藥筒和殺不死的傀儡軍,她就是要硬生生砸開東遼大營的門。

    以往都是她被動還擊,就讓這些人蹬鼻子上臉,以為她好欺負,擄走她的人。

    這次她要活捉三王子納措和劉卜算,提著這兩人的人頭出關,扔到東遼皇族眾人的面前,告訴這些人,敢動她的人,敢覬覦她的地盤,這就是下場。

    她命人將蔑古雄提過來,要讓這個東遼第一的皇族勇士親眼看著自己的兵是如何殺進大營和自己人互相殘殺的,還怕他看得不夠清楚似的,又讓獵鷹抓住他的衣服把人提到半空。

    這對東遼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納措斬殺了好幾個傀儡才沖出包圍圈,回營將幼兒從帳內拖出來架到馬上,沖虞歸晚遙喊道:“你要是不想她死就退兵!不然老子現在就讓她萬箭穿心!”

    馬上顛簸,納措又下死力,幼兒本來就有傷,又被劉卜算拿蠱蟲折騰過,身體哪里受得住,頓時就有一股腥甜從喉嚨處涌上來。

    為了不讓虞歸晚看見擔心,她硬是忍著沒咳出這口血。

    用望遠鏡目睹這一幕的閻羅娘大罵:“后娘養的畜牲,真把他給能耐的,讓我去會會他!”

    說著將望遠鏡拋回去給虞歸晚,提上自己的彎月戟就殺下去。

    虞歸晚也沒有攔,她舉起望遠鏡,看見納措拿幼兒擋在身前,如果她這個時候射箭,幼兒也會死。

    她看見了幼兒額頭的傷,被抓亂的頭發,還有隱在唇縫的血跡,那張原本清麗漂亮的臉白得像紙,人也消瘦憔悴了許多。

    納措的威脅傳到這邊已經模糊不清了,聽不真切的,但妙娘她們還是能辨認出幼兒穿的衣服。

    看這情形,對方是想用幼兒當人質逼迫虞姑娘退兵。

    “虞姑娘……”妙娘喊了一聲。

    虞歸晚收了望遠鏡,又仔細整理好背包,平靜道:“你們帶人守住所有能逃生的路線,看見人出來就殺,別留活口。”

    妙娘下意識挺直腰桿,她從這過于平靜的語氣中嗅到了一絲可怕。

    虞歸晚策馬下了緩坡。

    傀儡軍已經攻破營門,此時的大營內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絞殺,大批羊奴在混亂中逃生,就如當日在南柏舍的那樣,他們恨透東遼人,更恨為了活命就幫東遼人殘害自己人的叛徒。

    亂軍中,虞歸晚攜著成群的傀儡獸震著大地來到營門前。

    這些不同尋常的猛獸體型龐大,雙眼血紅,利爪刨地,從鼻孔噴出粗氣,正兇狠的盯住對面的東遼兵。

    納措的反應不必劉縷和蔑古雄好多少,他強忍恐懼,咬牙讓虞歸晚退出偏關。

    虞歸晚連正眼都不瞧他,只是看著幼兒。

    劉卜算這個時候從后面出來,低聲跟納措說了幾句,納措滿臉不情愿,最后也還是被劉卜算說服,同意照她說的做,拿幼兒為人質逼迫虞歸晚投降,從今往后效忠東遼。

    “虞歸晚,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本事再大也解不了我的蠱毒。”劉卜算貪婪的看著那些傀儡獸。

    “蠱毒?”虞歸晚終于肯給兩人一點反應。

    劉卜算很不舍的將視線從傀儡獸身上收回,頗為得意道:“沒錯,我給隨望京種了蠱,這蠱毒一日不解,她就痛苦一日。”

    勝利在即,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投降,幼兒將自己的生死拋到一邊,沖虞歸晚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歲歲,別聽這種人胡言亂語,這世上哪有什么蠱毒,不過是江湖術士編出來騙人的鬼話,當不得真。”

    劉卜算惱恨她多嘴,拿出人皮撥浪鼓冷笑道:“是不是真的,試一試就知道了!”

    咚!

    這破鼓子一響,幼兒的頭就密密麻麻的疼,但她還是咬牙強撐著。

    虞歸晚的視線卻陡然變得銳利,沒人看見她是何時出手,又是怎么出手的,但眨眼間劉卜算手中的人皮撥浪鼓就破了,再也搖不響。

    納措也只是覺得眼前一花,作為人質的幼兒就被虞歸晚從他手中救走,他自己還被刺刀劃了左眼。

    若不是虞歸晚要抱著幼兒,又怕會傷到她,納措就絕不是只瞎左眼那么簡單了。

    “啊!”納措慘叫。

    劉卜算是個狠毒又聰明的女人,眼見形勢對自己不利,她竟撇下納措,自顧逃命。

    虞歸晚也沒有急著去追,而是將幼兒小心放到地上,割開繩子,又從背包翻出她在家時常披的那件雨后天晴色的斗篷,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罩住,再重新橫抱起來。

    人在自己懷里,虞歸晚就放下心來了,頂了頂幼兒的額頭。

    “我帶你回家。”很短的一句話,卻包含很多東西。

    幼兒連日來的擔憂害怕終于在此刻化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往下落,雙手緊緊摟住虞歸晚的脖子。

    “還有廖姑,”幼兒掙扎起來,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趙禎也不知被關在哪里,一定要抓住劉卜算和納措,只要抓了這兩個人,咱們就能和東遼談條件,不必再動兵刃。”

    虞歸晚沒說話,只是將她放上馬,自己也翻身上來,調轉馬頭沖出戰亂圈。

    至于剛才那兩個東西,不急,她待會再來清算。

    第118章 第 118 章

    被抓到這之后趙禎就和幼兒分開了, 她受了很重的傷,東遼的巫醫只會用搗碎的草藥敷傷口,根本不懂開藥方, 她的傷就沒有愈合,拖到現在已經發膿潰爛,她每天就是忍痛看著對面鐵籠中鎖住的皇叔。

    多年不見,再見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趙崇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兩指粗的鐵鏈將他的手腳牢牢鎖住,能活動的就只有鐵籠這點方寸之地,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里面。

    在趙禎被抓來之前, 他已經受過酷刑, 納措每日都會讓人將他拖拽到外面,像條狗似的供士兵鞭打踢踹,往他嘴里塞羊糞,逼他喝馬尿,讓他用糞水洗澡。

    聽著外面越來越激烈的打斗聲, 趙禎強撐著身體坐起來,背靠鐵籠的桿子, 仰頭看掛滿蜘蛛的帳篷頂。

    突然就笑了起來, 她的情況并不比趙崇好多少, 還沒有淪為羊奴是劉卜算想讓她交出傳國玉璽, 她以此為條件保了自己。

    不知道劉卜算會如何跟幼兒說, 她猜應該會說是景寧侯的關系才沒有對她如何。

    景寧侯都巴不得她死在這,又怎么會幫她說好話。

    反正幼兒也看不見, 怎么說還不是劉卜算說了算,這個心腸歹毒的東遼女人會用盡一切辦法離間她和幼兒的關系, 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皇叔。”

    她知道趙崇沒有睡著,外面那么大動靜,奴隸都大著膽子往外逃,趙崇又怎會不想,只是被鐵鏈鎖著無法掙脫,眼看外面燃起來的大火就要燒到這里,帳頂的蜘蛛都開始慌亂逃竄,而她和趙崇就只能被鎖在這里等死。

    “猜猜看是誰在襲擊東遼大營,是您的北境軍還是燕州的援軍?又或者是虞歸晚?我猜是她,其實皇叔您比我更清楚燕州不會派援軍,他們不知道庶州危急嗎?都知道,不出兵相援是他們大多都投靠了景寧侯,別說我的公主印章,就是拿出玉璽來他們也不會聽令,他們跟您一樣,對陛下有怨,因陛下重文輕武,對他們削藩奪權,所以怨。這么多年了,他們未必是真心投靠景寧侯,卻是樂得看趙氏的江山被東遼奪去。您這些年縱容東遼盜匪騷擾邊民,燒掠村莊,也是對陛下心存怨恨的吧,所以才會幾次三番派人秘密回盛都,唆使太子跟陛下叫板,挑撥父子關系,暗中推動太子和大皇子的東宮之爭。我理解皇叔當年與至尊之位失之交臂的不甘,只是您鎮守庶州,難道就甘愿將庶州拱手讓給東遼,淪落為階下囚?您這是在跟陛下置氣還是公報私仇,置庶州百姓不顧,定要做賣國賊?”

    這番話誅到了趙崇的心,他也不裝了,睜開眼看向趙禎,道:“我沒有不顧庶州,只是朝廷糧餉不發,刀箭槍戟也一律不給。他若是沒死,你大可問問,為何?庶州的將士在邊境浴血奮戰,保得你們榮華富貴,還能在朱門之后尋歡作樂,他卻連一個窩窩頭都不愿意給。他怕我舉兵造反,所以千方百計想收回我的兵權,此計不成就再生別計,你問問他,他何時顧及過天下百姓?何時顧及過庶州邊民的死活?說我縱容東遼盜匪掠村,笑話!你也不查查這庶州境內有他多少眼線,只要我動一兵一卒,謀反的罪名就會扣在我頭上,我要是沒了兵權,這庶州誰來管?靠朝廷那些只知道打嘴仗的酸儒?只怕他們還沒念完之乎者也,東遼的鐵騎就將庶州踏平了!”

    趙崇的聲音是久未沾水的嘶啞,像沙子刮過那般粗礪。

    帶兵來援卻中了東遼的圈套,又被劉卜算那巫女下了蠱毒,就算能逃得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今日能親眼看見東遼大營被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東遼兵被追得四處逃竄,他就覺得過癮,要是能將東遼就此趕出偏關,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趙禎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再說。

    自古君主多疑,忌權臣勢大,父皇也一樣。

    兩人對坐沉默良久,還是趙崇先打破這詭異的氛圍,“你說襲擊大營的是虞歸晚?”

    “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

    趙崇擰眉,“無令調不動北境軍,她哪來的人襲擊大營,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鬧的土匪山賊。”

    這樣坐著難受,還會牽動腹部發膿的傷口,趙禎就換了個姿勢,盡量讓自己靠得舒服些,又從地上撿了根草桿子胡亂涂畫,好分散注意力,不讓自己那么疼。

    “我被抓之前就聽說她屠了劉縷的七萬鐵騎,就在南柏舍,后來蔑古雄領十二萬大軍圍攻縣城,城內的細作才趁亂將我和幼兒綁走,至于她哪來的人,我也不知,虞歸晚這人藏得深,她的事也就幼兒知道得多些。”

    “隨謙安的那個小女兒?”

    “皇叔早就知道幼兒在南柏舍,現在又何必裝吃驚。”

    “我只知道她們母女被趙斥的人追至河渠,之后的事確是不清楚,查到她藏在南柏舍還是因為雪花鹽的事,虞歸晚警惕性很高,她那宅子圍得鐵桶一般,想打探消息可不容易,東遼細作能從縣城將你們綁走,非易事吧?”

    “來了不少人,還用了毒。”

    說了這會子話,趙禎已經力不從心,身體緩緩滑倒在地。

    只要幼兒在這,虞歸晚就一定會來,但趙禎也清楚自己不會得救,虞歸晚不殺她,也不會救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和趙崇一塊死在東遼大營,這樣就有借口順利接管北境軍,掌控庶州,又不用去蹚麒麟城那趟渾水。

    躺在混著羊糞牛糞的地上,趙禎又笑了。

    都以為父皇寵愛她,可這份寵愛的背后也是算計,若她年幼時沒有偷聽到父皇和國師說將來要拿她去跟東遼和親,她也不會想掌權。

    她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對她的寵愛不過是做給別人看,好將來和東遼談判時可以說送長陰公主和親足見誠意,這可是最受寵的長公主,身份尊貴,東遼還有什么不滿意。

    在父皇心里,不管哪個兒子繼位,東遼都會是個大隱患,遲早都要打仗,所以早早就謀劃著讓公主和親。

    果真是思慮長遠啊。

    既然父皇如此對她,那就不要怪她心狠。

    其實那日國師并非只有她這一個選擇,國璽也可讓趙顯帶著逃出麒麟城,但趙顯害怕趙斥會因此追殺他,才將她推出來,她九死一生才逃到庶州。

    幼兒說她時,她沒有否認。

    既然又這份心思,又何必多解釋,她本就不想回去救趙顯,對父皇的死也沒有悲痛,甚至,她還極度痛恨趙氏子弟,憑什么這些紈绔、膽小之輩就有資格繼承大統,不用被送去草原沙漠和親,即使讓他們當質子也會遭到群臣反對,可公主和親這些人卻舉雙手贊成,巴不得如此。

    她不想當和親公主,也不想讓這些酒囊飯袋操控自己的下半生,所以她借著助太子繼位結交朝臣,有長公主的身份擋著,也沒人會懷疑她。

    就算讓趙顯繼位了也是做個傀儡皇帝,趙斥繼位也好不到哪去,景寧侯不會讓他行帝權,所以不管幫哪一頭,她都可以是最有權勢的長公主,但她不甘心只做個長公主,且有景寧侯在那,她這個長公主未必做得順心。

    唯有兵權在手才能平得了麒麟城的亂局,但她清楚皇叔不會平白無故幫自己,最后她謀劃許多,也是為他人做嫁衣,那就只能將兵權從皇叔手中奪走。

    無毒不丈夫,她要是心軟,也活不到現在。

    她也知道虞歸晚絕非善類,讓其勢大對自己遲早也是威脅,可現在別無她選,只能顧著眼前,至于以后,就只能以后再說。

    不過,現在她都要死了,沒以后了。

    虞歸晚還真是命好,得了幼兒還不算,這北境軍和庶州以后也都是她的。

    傷口發膿引起的高熱已經讓趙禎難受了好些天,她能撐到現在屬實不易,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進來打開了鐵籠,她努力睜眼,看到的就是滿身狼狽的劉卜算,正要將自己和趙崇從這里帶走。

    劉卜算陰著臉催促手下快點,然而趙崇極度不配合,手腳上的鐵鏈嘩啦啦作響,甚至還打傷了一個東遼兵。

    以往這種情況劉卜算都會搖那只人皮撥浪鼓,可她的鼓剛剛被虞歸晚刺破了,沒法利用蠱蟲折磨趙崇。

    “快走!”她直接揚鞭抽在趙崇的后背,又回手抽了趙禎一鞭子,“還有你,別裝死,識相就乖乖跟我走,我還能留你一命,可別指望虞歸晚能來救你!”

    趙禎對疼痛已經沒感覺了,就這么被拖著走,腳上的鞋都掉了,一雙玉足被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血痕。

    大營的后面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逃生,連納措都不知道,劉卜算帶了人就要從這溜走。

    一直裝暈找機會脫身的廖姑從東遼兵手上奪了一把弓,羽箭精準射中扛趙禎的那個健仆。

    健仆臉朝地倒下,趙禎被摔了下來,廖姑瞅準時機使出飛毛腿竄過去將人抱起,眨眼就躲起來了。

    幸虧師傅以前逮著她練臂力,不然憑她現在的身板也抱不動趙禎,這公主還挺沉的,關了這么多天,一點沒瘦啊,真是抗造,瞧瞧幼兒姐都瘦成什么樣了。

    劉卜算回頭發現是廖姑,氣得大罵:“小雜種,你還沒死!”

    廖姑躲在木樁后面,邊查看趙禎的傷勢邊回懟道:“我肯定是比你這個老妖婆長命的。”

    她本可以直接逃出去跟師傅匯合,但她欠趙禎一條命,總要還的。

    那些東遼細作是要殺了她只帶幼兒姐和趙禎走的,刀子都下了,是趙禎幫她擋了,刀子就捅進趙禎的腹部。

    后來進了東遼大營,也是趙禎替她求情,她才沒有被扔進羊圈,只是被丟在后面,還有個不中用的巫醫來幫她止血。

    從河渠到偏關,她問過趙禎為何要替她擋刀。

    趙禎當時是這樣回答:“不止你,還有幼兒,你們兩個都不能死,若你們被殺了,虞歸晚會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

    為了躲藏,廖姑將自己弄得跟個泥猴兒似的,渾身臟兮兮,臭烘烘。

    她拍了拍趙禎的臉,“喂,你死沒?”

    第119章 第 119 章

    剛才摔那一下硬生生讓趙禎從鬼門關門口疼醒, 她捂著傷口坐起來,苦笑道:“我沒死你應該很失望吧,”她推了廖姑一把, “快去找幼兒,你師傅帶人來救你們了,你……你們快逃出去跟她匯合吧,待你們回到河渠,若燕州有援軍來,你務必提醒虞歸晚,燕州不可信,當心引狼入室。”

    廖姑放箭射倒劉卜算的手下, 聽了這話她真想跳起來踩兩腳趙禎, 但現在不行,就只能罵道:“你既知是引狼入室,那日又為何還要書信去燕州求援?!你果真是沒安好心!剛才我就不該多余救你,讓你被那老妖婆帶走才好,抓了你這個金貴公主回去當羊奴, 這些東遼狗還不高興死。”

    趙禎的唇色已接近透明,她垂下頭, 聲音低不可聞, “我跟你一個小屁孩說不清。”

    廖姑耳力好得很, 她要是像六花那樣有一身毛, 此刻肯定全炸開了。

    她就沒見過比趙禎還不識好歹的人, 幼兒姐和師父明明救了她,她卻屢次挑撥離間, 滿身心眼子的要算計別人,這哪里是公主, 分明就是豺狼。

    趙禎瞥見她握弓的手用力到咯咯作響,就知她氣得不輕,便說道:“你確不該救我,虞歸晚想我死在東遼大營,你把我救回去豈不是存心要跟她做對。”

    廖姑瞪她,“你不挑撥離間是會死?”

    趙禎笑得比方才還苦,“我沒有挑撥,是虞歸晚確實不想我活著離開東遼大營,你是她徒弟,救我對你沒好處,反而是一樁麻煩事,不如就此丟開,任我自生自滅。”

    廖姑卻正色道:“你若老實些,師父也不會如此,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外邊的人如何說師父都不要緊,只要她覺得師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行,若沒有師父,她早就死了,哪里能學本事,還住那么好的宅院,又有丫頭仆從伺候,這都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好命,她不過是個死了爹娘的野丫頭,也就師父不嫌她,寒冬臘月里還愿意給她一口飯吃,她才能有今日。

    她救趙禎是為了還那日的擋刀之情,且只打算將人帶出東遼大營就扔,不會再帶回南柏舍,能不能活下來全看趙禎自己,她是管不著了的。

    營門已破,傀儡獸狂怒著掀了好幾座營帳,四處起火,人已是自顧不暇。

    劉卜算眼見不能即刻射殺了廖姑,再拖下去怕自己也走不掉,就沒有再白費力,命人帶上趙崇就走,是一點不管還在前方掙扎抵抗的納措。

    廖姑從死掉的東遼兵身上扒了件衣服裹住趙禎,又用皮袍子包住頭臉,才背起人混在其中往營門的方向跑。

    但其實她傷得比趙禎還重,只是她皮糙肉厚,所以恢復得快,還能背著趙禎逃命。

    趙禎趴在她背上,周圍都是血腥的廝殺,箭矢擦著耳鬢過去,每走一步都是生死瞬間,廖姑卻能背她繞過燃燒的大火和崩塌砸下來的帳篷,有幾次都踉蹌要摔了,廖姑也咬牙撐著往營門跑。

    “你就沒想過帶著我是累贅,劉卜算要是追來,你也跑不掉。”

    自己累得半死可不是為了聽她這種風涼話,廖姑喘氣道:“你閉嘴吧,成天逼逼叨叨的煩不煩,我是沒我師傅那脾氣,不然早一刀了結你了。”

    頭越來越重,視線也越來越模糊,趙禎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所以能說一句是一句,“你跟虞歸晚確實不太像,你不如她冷血狠辣。對了,你可有名字?總不能以后也叫廖姑吧,該讓虞歸晚給你取個像樣的名字,算了,不用她,還是讓幼兒幫你取,幼兒有才情,能為你取寓意好的名,待過三四年你滿十五,及笄后可再讓幼兒為你取字。”

    “我就叫廖姑,不用另取名,師父說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無甚緊要,若我有本事,他日能闖出一番天地來,就是叫阿貓阿狗也能立威,沒本事就算叫玉皇大帝也沒用。”

    她背著趙禎哼哧哼哧跑,到營門看到閻羅娘揮著那把彎月戟在扎人,渾身都讓血澆透了,血紅血紅的很嚇人,但她自己不覺得,還扎得很起勁,嗷嗷叫著往前沖。

    見廖姑和趙禎都穿著東遼兵的衣服,還是從里面跑出來的,就以為她倆也是,提戟就要扎。

    廖姑閃身躲開,就地一滾,也不知哪里抽了竟然擔憂會摔了趙禎,就自己當了肉墊子。

    一個成人砸下來可不是鬧著玩,她身上也還有傷,頓時疼得哭爹喊娘,將閻羅娘痛罵:“你當土匪山賊的時候也這么眼瞎的啊,扎人之前能不能睜開眼看看清楚,別什么人都扎,我要是被你扎死了看你怎么跟我師父交代。”

    閻羅娘抹開臉上的血,看清了地上的是誰,瞪眼咦了一聲,“是你啊,早出聲不就完了,我還以為是東遼狗。不是,還怪我眼瞎,誰讓你穿了這身狗皮,就是你師父來了也照樣看走眼,你該慶幸先看到的是我,要是你師父那手速和力道,早把你捅穿了。”

    廖姑艱難站起,還要費勁撐著已經昏迷不醒的趙禎,所有重量壓過來也著實不輕。

    她沒好氣的沖閻羅娘喊道:“別光顧著看行不行,過來搭把手,我都快被壓死了。我師父眼力好得很,老遠就能認出我,不像你,瞎眼土匪。”

    閻羅娘過去了,掀開皮袍子看清了臉,“哎喲,你怎么把她也給弄出來了,讓她死里頭多好,省了你師父多少麻煩。”

    見著自己人,廖姑總算能松一口氣,彎腰吃痛道:“那日在縣城她替我擋了一刀,這是我欠她的,現在還清了。回頭找個大夫給她看傷,再尋個空地把她扔下,也不耽誤什么,反正只要她不在師父眼皮子底下晃悠,師父也不會多管。對了,我師父呢?”

    閻羅娘召來兩個人把趙禎抬走,才說:“帶她妹子回后頭去了,你這傷怎么樣?”

    “死不了。”

    廖姑松開手,纏傷口的布條已經讓血給滲透了還嘴硬,她就知道師父趕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救幼兒姐,若不然她也不會先去找趙禎。

    而現在,她要將這些天打她、踹她的東遼狗全部拖出來,把他們的肉一刀刀割下來喂鷹.

    沒有隨軍大夫,虞歸晚也不知幼兒是否受了內傷,問她也也不肯說實話,再就搖頭。

    “我身體沒大礙,”幼兒被她從馬上抱了下來坐在緩坡避風的地方,臉色雖有些不好,但精神尚可,不想她為自己擔憂,有些事是萬不可在這種時候說的,“前頭的戰況要緊,你別在我這里耽擱,快去。”

    她頭上的傷處理得很粗糙,口子還猙獰著,可見當時那伙人下了多重的手。

    虞歸晚沒動,只是抬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臉,一點勁都不敢使,還擔心自己手上的繭子會刮疼她。

    “這里沒有好大夫,待這的事收了尾,我便帶你去偏關小鎮找大夫,先清理好頭上的傷口,養養身子再啟程回南柏舍。”

    她再不放心將幼兒交給任何人,總要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覺得安心。

    她也不會那么快回河渠。

    傷了她的人,妄圖霸占她的地盤,可不是死二三十萬兵將就能結束的。

    她一定要讓傀儡軍出關,讓東遼也嘗嘗被提上砧板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她就做過關外地形的沙盤,商道圖也有,原是為遷居關外草原準備的。

    既然現在不打算去了,那就把關外的地盤劃到庶州來,都歸她,誰都別想跟她搶。

    她執拗起來,幼兒也無法,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可到底記掛著廖姑,又催促虞歸晚快些下去救人。

    “她傷得重,現在也不知怎樣,萬不可再落到劉卜算手里。”

    經她一提,虞歸晚又想起剛才營門前那東遼女人說的蠱毒,就問幼兒,“說你中了蠱,什么意思?是不是她給你喂藥了?”

    在末世她見過基地的研究員給人注/射藥物,什么類型的都有,最后結果當然也不會太好,那都是實驗階段的藥物* ,藥性不穩定,后遺癥嚴重的還會致死。

    她剛才就是察覺到幼兒不對勁才刺破那個撥浪鼓,她知道幼兒肯定有事瞞著。

    幼兒還是否認,“沒有的事,別聽那種人瞎說,她就是故意的。”

    “是嗎?”虞歸晚并不信,她深深看了眼幼兒,隨后站起身,“我先下去,很快回來。”

    她要親手抓劉卜算。

    幼兒滿眼不舍的看著她上馬離開,直到連背影都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注意到守在緩坡上的猛獸跟以往看到的不同。

    妙娘從遠處趕過來,上下看了她好幾遍,才一屁股坐到地上說:“真是把我給嚇死了,原以為送你去縣城能安全些,誰想竟出了這事。”

    幼兒偏頭咳了兩聲,“你可別在歲歲面前提這事,我怕她心里難受。”

    “就算我不提,虞姑娘也不好受,她挺自責的,覺得是自己沒有護好你。從你被帶走那日算起,她嘴上是一句不說,臉上也瞧不出什么,但我們這些跟她比較久的人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這回是真生大氣,要發大火了。”

    幼兒看著下面快要被大火燒毀的東遼大營,什么都沒說,心里卻是暢快的,庶州百姓受的苦楚,現在是該跟東遼清算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在東遼占領偏關的這幾個月, 燒殺奸/淫,無惡不作,邊民百姓的生活形同水火。

    在大營附近還有數座尸骨壘起來的‘筑京觀’, 哪怕深秋露重天寒,氣味也不好聞,而壘觀用的尸骨就是之前戰敗的北境軍。

    東遼人還在此圈林圍獵,獵物非野獸,而是大營中的奴隸。

    這當中大部分為邊民百姓,亦有關外草原的牧民,東遼人將他們趕到獵場,像對待牲口一樣驅趕他們, 以獵殺他們為樂。

    如今身份調換, 黑鷹盤旋在高空,緊緊盯著從小道逃跑的劉卜算,任她的手下如何射箭都無濟于事。

    她成了獵物,正在被虞歸晚帶人追逐獵殺。

    能在納措身邊得用,又能在東遼境內掀起血雨腥風, 劉卜算自是有她的底牌。

    隨軍出征的部族青壯還有兩萬人藏在大營后山,隨時聽候她的調派, 本也是作為她保命的后路, 她選擇從這逃出也是為了引虞歸晚入圈套。

    傀儡軍還在大營奮戰, 虞歸晚只帶了程伯等小隊人馬來追劉卜算。

    雙方在山谷入口停下對峙。

    劉卜算胯/下的草原馬焦躁不安, 似是在害怕對面虞歸晚的那匹棗紅馬。

    先前在營門只匆匆幾眼, 劉卜算就牢牢記住了虞歸晚的臉,并興奮的有些不同尋常, 想要招攬的心更加強烈。

    現在就遠遠喊道:“我和你若是聯手,拿下東遼和大雍就如探囊取物, 易如反掌,到時我們稱王稱帝,獨霸天下,不比現在為他人賣命來得好?我早有此心,就不知你是不是聰明人了,隨望京不肯答應,是她不識趣,我看你不是蠢人,應不會如她那般蠢,家人都被雍帝殺了,還想著效忠,呵!愚忠!這樣的人最不長命!”

    反派死于話多,虞歸晚自認不是正派角色,也一向懶得同人廢話。

    但她今天是要活捉劉卜算,搞清楚這女人是不是給幼兒下了蠱毒,所以允許對方多兩句廢話,只是這廢話她聽著怎么都覺得刺耳。

    她自不會傻到隔空跟劉卜算扯著嗓子喊,隧手伸到后面掏出一個大喇叭,騎在馬上譏諷道:“憑你也想和我聯手?能與我并肩的人沒幾個,你又算什么東西,你爹劉縷的頭都讓我丟進你們煮湯的大鍋了,那日的湯你是沒喝?手下敗將還妄想從我這里討好處,白日做夢。”

    被虞歸晚一通諷刺,劉卜算的臉色剎那難看,眼神陰狠道:“你殺我父,又如此折辱于他,現在又不肯與我聯手,難道就不怕我也讓隨望京生不如死?”

    “你對她做了什么?”

    向來狂妄的劉卜算絲毫沒有察覺到虞歸晚那細微的情緒波動,還在得意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中了我的蠱毒,已深入腦髓,若沒有我的獨門解藥,她每日都會遭受萬蟲噬咬的折磨,身體逐漸潰爛,痛苦而死。”

    顯然,她這是在故意刺激虞歸晚,若虞歸晚因此惱怒,喪失理智直接沖過去,就正好中了劉卜算布下的埋伏圈。

    虞歸晚的身后,程伯等人嚴陣以待。

    經過三輪惡戰,他們自是知道虞姑娘的本事,別說對方區區兩萬人,縱使再來幾萬也不懼,只是防范些總沒錯,他們這些人以后都是要效忠虞姑娘的,哪能像個縮頭烏龜似的總在后面,倒讓虞姑娘打頭陣。

    程伯策馬上前提醒,“劉女狡詐,屬下曾聽聞劉女擅使巫蠱之術,主子還是小心些,別中了此女的招,不若讓我們前去會會她。”

    他們發誓效忠虞歸晚,從此肝腦涂地,在所不惜,所以現在都只稱是她的下屬,奉她為主。

    營門前劉卜算聲稱幼兒中了她的蠱毒,在場眾人也是聽到了的,若真如此,就必須抓住劉卜算逼她交出解藥。

    唰地一下,程伯等人抽刀。

    虞歸晚卻抬手示意他們不動。

    劉卜算暗暗咬牙,她的人收集來的消息不會錯,虞歸晚對隨望京很是看重,是捧在心尖上的,若不然她也不會冒險將人綁來,她如此大費周折可不是為了今日一敗涂地的!

    既然虞歸晚不肯入圈套,那就殺!

    這兩萬部族青壯就算沒中蠱毒也會忠于劉卜算,關外草原的部族又多又雜,每支部族都有自己的圖騰和信仰,有的供奉草原狼,有的崇敬黑鷹,也有以蛇鼠兔狐為圖騰的。

    劉卜算就是利用了這點,讓這些部族敬奉她為草原大祭司,再將這些人牢牢掌控在手中為自己所用。

    獲知這些消息還多虧了投降的東遼兵,蔑古雄骨頭硬不肯交代,但總有貪生怕死的軍將為了活命會說出虞歸晚想聽的。

    他們告訴虞歸晚東遼大營剩余多少兵力、布防的輕重、東遼與草原部族的關系,還有三王子納措和劉卜算,吐露得干干凈凈。

    虞歸晚腦海中就大致有了張人物關系圖和戰略圖,才能讓傀儡軍三面包抄圍住東遼大營,留出這個逃生口也不是故意,實是人手不足,不能一下子給大營包了餃子。

    對面的人舉刀沖過來,山谷口瞬間塵土飛揚,分不清敵我。

    “虞歸晚,我知你的笛聲厲害,但你的笛也只能操控野獸和死人,現在這些人可都是活的,我看你要如何打!說到底還是你大意,真以為我沒有后手,你帶這么點人就想抓我,我看白日做夢的人是你才對!”

    劉卜算的嗓門又大又煩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練的,隔那么遠,還是如此吵雜混亂的環境下都能將聲音傳到虞歸晚耳朵,再者她知道的也太多了點,俗話說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她這條命真是留不了多久了。

    短笛是操控不了活人,但是……

    斗篷下,虞歸晚的嘴角緩緩上揚,刺刀反握在右手,直接往左手的掌心劃了一刀,刀鋒很快就染上了她的鮮血。

    抓住一個已經殺到近前的部族青壯,帶血的利刃抹過脖子,他捂住嗬嗬兩聲就倒地沒了氣息,四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僵硬,臉頰凹陷,雙眼凸出,嘴唇烏紫,指甲漆黑,下一瞬就突然從地上坐起,竄入鼻息的血腥味讓他變得狂躁,瞪著赤紅的雙眼沖人群低吼,將一眾沖上來的青壯嚇得連連后退。

    關于自己身體的秘密,在末世她從不跟人提起,血液能讓人變成喪尸無疑是恐怖的,若是讓人知道,她肯定會被所有地基聯合追殺。

    而在這里,她一點點亮出自己的底牌,這是最后一張。

    其實她對自己的身世有過猜測,只是沒法證實,她也不想成為基地研究所的實驗品。

    無論是驅動傀儡還是變異喪尸,她同樣在冒險,但讓她指望極可能心懷鬼胎的援軍,還不如冒這個險。

    所以等事情了結,她順利掌管北境軍和庶州,手里有了足夠的人手和地盤,她會把傀儡和喪尸都處理掉。

    她從馬上伏低身體,薅住喪尸滿頭的小辮子,牢牢控制在手,下指令:“咬死他們。”

    這個聲音就像強心劑注入喪尸體內,‘他’的力量速漲數倍,爆發力驚人,怒吼著抓住一個被嚇得愣住的部族青壯,張開腥臭的嘴咬上對方的脖子,將撕扯下來的大塊皮肉生吞,鮮紅的血糊滿‘他’的嘴,十分駭人。

    血色的殘陽掛在山谷的西邊,偏關這種全是灰撲撲的石頭山陷在此情此景中顯得尤為詭異,深秋的風卷起地上的沙土吹進人的眼睛,刺痛感讓嚇傻的部族青壯回過神,轉身四散逃跑。

    他們的部族信奉神靈,對妖魔神怪之事尤為推崇,在他們眼里這個被殺死又復活的‘人’已不是自己的同伴,‘他’是從地獄回來向他們索命的,是被詛咒過的惡鬼,肉體凡胎已經不能跟‘他’抗衡,必須請出大祭司才能將‘他’制服消滅。

    被‘他’咬死的那個部族青壯也很快站起來,變成跟‘他’一樣的‘人’,怒吼著撲上去撕咬其他青壯,緊接著就是越來越多的人被感染。

    虞歸晚攤開掌心,看到已經自動愈合的傷口只留下淺淺一道疤,很快這道疤痕也消失不見,好似無事發生過。

    但眼前的一切卻在告訴她,都是真的,時空好像錯位了,她仿佛又回到那個冰冷血腥的末世,周身都是喪尸的嘶吼,她必須拼盡全力去戰斗才能保命。

    她永遠警惕,永遠沒有安寧,只是這次她不再是一個人。

    程伯他們緊緊護在她周圍,若這些已經沒有神智的怪物膽敢反過來傷害主子,他們必定以命相博。

    她微微翹起嘴角,輕聲道:“他們不會傷我的。”

    怎么說也是用她的血變異過來的,會認她為王。

    當然這只是在初級階段,如果進階成為更厲害的喪尸,腦子里凝結出晶核,重新擁有神智,會思考,那就很難控制了,他們會想掙脫束縛和壓迫,要自己成王。

    在末世很多喪尸都凝結了晶核,他們戰斗力很強,堪比正規軍,喪尸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想殺死他們可不容易。

    程伯哪里放心得下,緊張道:“主子,沒了神智的人與瘋畜無異,萬不能掉以輕心。”

    她頷首,“程伯說的也有理。”

    幼兒的事拖不得,她也無耐心等喪尸去抓躲在人墻后的劉卜算,遂策馬跨過戰圈,甩繩索去套人。

    劉卜算沒想到虞歸晚還有如此能耐,驚懼之下還更狂熱,心生萬計想讓虞歸晚效忠自己,就算不能為自己所用,也要殺了永絕后患。

    繩索被劉卜算攥在手,虞歸晚順勢發力將人拽下馬,可眨眼人就不見了。

    她微瞇雙眼,盯著地面那個老鼠洞似的窟窿,土遁?

    突然,她眼珠子向下瞥,單手抓住馬鞍翻轉到馬下,長腿從馬肚下穿過,一腳踹向冒頭的劉卜算,卻還是讓人遁逃了。

    她動作沒停滯,立刻舉起刺刀往土里狠狠扎去,只聽一聲慘叫,劉卜算竟硬生生掙開刺刀,依舊拱土逃遁。

    極少會失手的虞歸晚木著臉,眼里閃過一抹好奇的興奮,普通人竟然可以不借助任何高科技就在土里鉆來鉆去,怎么做到的?

    此時此刻,想要活捉劉卜算的心到達頂峰。

    她抓著刺刀,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像打地鼠似的追著劉卜算打。

    只要對方從土里冒頭她就蹦高,一躍而下猛地敲,玩得那叫不亦樂乎,遇上擋路的喪尸或活人,她看都不看,還嫌礙事的伸手一把揮開。

    土遁極耗費體力,且遁出數米之后還要冒頭呼吸,被虞歸晚追著敲打,劉卜算也撐不住,暈頭轉向之后一頭撞上山壁,頭破血流的被虞歸晚抓著衣領從土堆里拽出來,灰頭土臉趴在地上破口大罵。

    虞歸晚折斷她的手腳,再把人捆起來,仔仔細細翻遍她的全身,確定沒有利器在身了才把人丟給程伯他們看管。

    她則去研究劉卜算鉆地留下的土堆和洞口,真像大號的老鼠洞,不知道怎么弄的。

    等回頭她定要親自審問劉卜算,若識趣交代了可以考慮給對方留個全尸。

    “主子,這些?”程伯指的是還在發狂的喪尸,剛才都沒人敢上前。

    虞歸晚將自己的棗紅馬召回身邊,摸了摸馬兒的鬃毛,抬頭看向山谷,考慮了片刻,還是決定將喪尸趕入山谷再放火燒掉。

    剛感染的喪尸還是很初級的狀態,戰斗力也不強,盡快處理掉也省得以后麻煩。

    程伯領命去辦。

    “不要對外人說起這里的事。”她再次強調。

    這次來偏關她就只帶了原來南柏舍護衛隊的一部分人,余下的都是傀儡軍。

    原就打算讓這些傀儡軍永遠消失在關外。

    不管別人如何傳她的功績,傀儡都不能留下一個,得不到實證,傳說就只能是傳說。

    “主子放心,我們明白,絕不會讓這些事傳出半點。”

    “嗯。”

    那邊佟漢拖了個人過來,蓬頭垢面,也不知是誰,雙手被鐵鏈鎖著竟還能干倒好幾個喪尸,還聰明的知道擰斷喪尸的頭,不像別的人只知亂砍。

    起初佟漢以為這也是劉卜算的手下,他跟對方過了幾招,那人體力不支,情急之下喊出自己是九王趙崇,才讓佟漢停下手,打量一番才揪住帶到虞歸晚面前。

    “九王爺?”

    虞歸晚沒見過趙崇,不知他長相,就想要不干脆說他是冒充的,一刀結果了完事。

    趙崇戎馬半生,又是皇宮里長大,參與過奪嫡的,心機手段都不缺,結合之前在東遼大營趙禎對他說過虞歸晚野心勃勃想要取代他掌控北境軍,哪怕真假摻半有挑撥離間之嫌,也不見得全是空穴來風,又觀虞歸晚今日之舉兇殘狠戾,就知不是個甘于屈居人下的。

    當日他招攬虞歸晚,惜才有之,更多的還是看上她掙錢的本事,哪想過會有今日。

    趙崇坐在地上苦笑不已,“階下囚罷了,虞統領若是想讓本王死在這里,本王也無話可說,只是你既要殺我,最好也不要留著趙禎。”

    虞歸晚挑了下眉,道:“你們這叔叔侄女兩個人也夠可以的,她讓我殺你,你又讓我殺她,要不干脆這樣,你們倆我都不殺,這本來也是你們的家事,跟我沒什么關系,我犯不著沾惹這宗麻煩,就讓你們回去自己解決,看是你殺她,還是她殺你,如何?”

    “你就不想要帥印,掌控北境軍?殺了我,憑你今日的功勞,又有趙禎從中幫著周旋,你就能名正言順了。”

    虞歸晚彎腰,手撐著膝蓋,漆黑的眼珠子盯著趙崇,“何必那么麻煩,救你回去,再由你直接把帥印給我不是更省事。”

    趙崇不說話,過了會子似是想通了,笑得極頹然凄涼。

    “罷,命也。”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今日是無法走出這山谷的,虞歸晚的人已經在四周潑了桐油,已經瘋魔的部族青壯被引入其中,火勢很快就起來,兩萬人,不管是瘋了還是活著的,都葬身火海,化為灰燼。

    趙崇由佟漢扶起來,遠遠看著大火燒起。

    “為何不留下他們,以你的本事想要控制這些人應該不難。”

    在以為虞歸晚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道:“他們并非人,也不屬于這里,留下只會是禍患。”

    “既知是禍患,又為何使這種陰詭的手段操控他們。”

    虞歸晚偏頭看了趙崇一眼,直白道:“鎮守庶州的統帥都被生擒了,讓我們底下這些人指望誰去,總是要想盡辦法用盡手段自保的,不然讓東遼抓來當羊奴?你想我還不想,我家里還有美嬌娘,可不能來給東遼當奴隸。”

    這話前半段實在噎人,趙崇裝作沒聽到,“什么美嬌娘?”

    “關你屁事。”

    “……”

    虞歸晚也不想跟他再說,見里面的喪尸已被燒毀,便下令后撤。

    大營這邊的戰況還在膠著,納措并非蠢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收攏兵力且戰且退,他的部下將他護在中間,閻羅娘和廖姑聯手都拼不進去殺他。

    氣得廖姑直剁腳,搶了一匹馬操起長槍直接沖過去。

    閻羅娘急得大喊:“哎!我的小祖宗!危險!”

    廖姑頭也不回,“我今日一定要殺了納措,絕不能放他回東遼!”

    “祖宗哎!就算他瞎了一只眼,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快回來!”

    閻羅娘邊喊邊追,真是特別想罵人,什么樣的師父就教出什么樣的徒弟,師父是個殺神,徒弟也不遑多讓。

    廖姑哪里還聽得進去,滿腦子都是要抓納措。

    “狗東西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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