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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 51 章

    角樓上的村民用大喇叭喊道:“東遼人沒有打過來!不要慌亂!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要動!誰動就射殺誰!”

    威脅還是有用的, 先才還不管不顧逃命的村民漸漸冷靜下來,再看被護衛隊圍在村路中間的屠漢等人,村民終于意識到是自己上了當受了騙, 不由憤怒咒罵,他們當真以為是東遼人殺過來了!

    “這幾個不安好心的!快射殺了他們!”

    “先前我就看他們不對勁,不好好干活,總是在村門口亂轉,外面的火肯定也是他們放的,若是讓草垛旁邊的帳篷燒起來,可是要死人的!這種陰損手段都使得出來,畜生!白眼狼!把他們綁了等里正回來處置, 定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憤怒的村民擼起袖管想要上前去, 一排冰箭射在他們前面的地上,他們打了個哆嗦,再不敢往前挪一步。

    屠漢等人知道事情敗露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與其束手就擒等著被處死,倒不如拼一把。

    拉幾個村民擋在身前, 脅迫護衛隊給他們準備馬匹,讓他們出村, 只要跑到柵欄之外, 他們就能趁亂躲進樹林。

    他們在附近干了兩三個月的活, 熟悉地形, 也知道機關陷阱大概設在什么位置, 就算是護衛隊也不敢輕易踏進林子的,他們就有活命的機會。

    也有膽小的并不想拼命, 更有嚇的當場尿褲子的,撲在地上求饒, 說一切都是屠漢籌謀指使,與他們無關,他們已知錯,求護衛隊饒他們一命,放他們離開南柏舍。

    護衛隊的婦人仿佛聽到了笑話,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才咬牙狠道:“離開?白日做夢!既起了這樣的心思,不如留下來親眼看著自己是怎么死的!你們還沒有見過我們是怎么處置盜匪的吧?不妨現在讓你們開開眼界!抓活的!吊起來放血!”

    婦人一聲令下,立即就有人甩出套索。

    屠漢抓過身邊被嚇得腿腳發軟的流民,將他一把推出去,流民不防備,整個人往前撲,把就近的幾個流民撲的往前跌。

    趁亂跑進內村的不止外村的村民,也有部分流民,他們跟屠漢不是一伙,跑進來只為保命,其中還有不少流民抱著孩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嚇得六神無主。

    屠漢抓住機會將流民懷里的孩子扯出來當肉盾。

    “啊!我的孩子!”

    流民驚慌哭喊,想撲上去救回孩子,反倒被屠漢用骨刀捅傷。

    虞歸晚從未給不屬于護衛隊的村民發任何刀具弓箭,村民自衛用的大多是冰刺或木刺、棍棒等,被選進來訓練的流民同樣也沒有,訓練結束他們的弓箭要被收回,待考核通過才能正式加入護衛隊,脫離流民隊伍,真正成為南柏舍的一員,搬離原來的帳篷。

    他們不恥屠漢等人的行為,明明有一把子力氣,只要好好干總有出頭之日,偏偏貪心不足,以為旁人都是傻子,殊不知背地里那點小心思全被人看在眼里,自己還不知道,還做著取而代之的白日夢。

    現在竟還拿無辜的稚童擋箭,簡直是連畜生都不如!

    骨刀是屠漢用村民丟掉不要的牛骨磨出來的,比不得鍛造出來的鐵刀鋒利,卻也能捅死人。

    他根本就沒想留下那個孩子的命,絲毫不猶豫就捅進去,隨即將血淋淋的稚童拋給護衛隊,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再抓另一個孩子擋在身前,撇開眾人往小路上跑。

    婦人飛身接住奄奄一息的稚童,看到孩子肚腹上那個血洞,她恨的兩眼通紅。

    一摸臉,婦人將孩子交給身后之人,快速吩咐道:“先止血,再派人套馬車帶去縣城請大夫治傷,別耽擱,快去!”

    妙娘已從墻頭下來,飛身上馬去追逃跑的屠漢。

    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她很快追上來,抽出一支冰箭就在疾馳的馬背上瞄準。

    她箭術沒有廖姑好,又顧及被屠漢挾持的孩子,就未能射中要害,只射了屠漢的小腿,迫使他停下來。

    “去死吧!”屠漢把孩子丟到路中。

    妙娘立馬拉住韁繩,馬兒嘶鳴一聲,揚起前蹄。

    滾到馬下的孩子嚇的雙目僵直,渾身發抖,被后趕來的護衛隊抱走,屠漢也趁機跑了。

    “狗雜種,”妙娘沖屠漢逃跑的方向冷笑,“可千萬別落在姑奶奶手里。”

    屠漢進過幾次內村,知道虞歸晚的宅院在哪個方位,并從村民日常閑嘮嗑中得知虞歸晚有一個身體不太好的妹妹,入冬后就鮮少出門,年前請戲班子來就是為了給妹妹過生辰,可見虞歸晚極愛。

    廖姑和陳婦跟虞歸晚去了縣城,妙娘和護衛隊又沒有守在虞家,屠漢就心生一計,想逃去虞家挾持幼兒,有了她當人質,護衛隊也不敢把他怎樣。

    村口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幼兒不可能一點都聽不到。

    婆子和丫頭攔著不讓她出屋子,杜氏也提心吊膽,坐立不安,滿臉的擔憂之色。

    “怎么就沒個安生的時候,文婆子你悄悄從門縫看看,那些鬧事的抓住沒有,可別讓他們摸到這邊來。”

    文婆子跑出去趴門縫看了看,鬧事的沒瞧見,倒讓臥在門口的十幾頭野狼給唬了一跳,她還奇怪怎的妙娘沒留下人護著姑娘,原來是這么回事。

    有狼群在,還有誰敢靠近大門。

    她回稟杜氏道:“老夫人放寬心,不礙事的,外頭都是狼,旁人靠近不得。”

    杜氏這才捂著胸口念了幾聲佛,“這就好這就好……”

    一路顛沛流離的惶恐已經將杜氏嚇怕了。

    “母親,這點子小事妙娘她們能處理,你安心在屋里別出去就行了。”幼兒扶她坐下,柔聲寬慰,又讓丫頭端溫茶來讓杜氏喝一口壓壓驚。

    杜氏前年被劫匪砍傷,又每日驚思憂慮,再精細的調養也沒法把身子養好,最受不得驚嚇。

    杜氏坐在椅子上,指尖揉著額角,眉間皆是愁容,“現在尚沒有事,往后呢,萬一東遼破了關,我們該往哪里去。”

    “母親。”

    幼兒攬住杜氏消瘦的肩,輕輕靠過去,目光落在虞歸晚今早為她折回的那條枯枝上。

    那人知她喜紅梅,可紅梅早已凋謝,便用紅蠟在枯枝上撚出幾朵仿紅梅,遠遠瞧著還真像,她很喜歡,讓丫頭移到最顯眼的地方看了這半日。

    不管是去草原還是南邊,她都信虞歸晚,也不懼怕日后。

    安撫住杜氏,幼兒便讓丫頭喜鵲留在屋內陪著,她則帶小金方和兩個婆子到后院,里里外外查看過,連個老鼠洞都不放過,全堵上。

    后院有一處是余姐帶孩子住著的,她在虞家干活,家中孩子又小,無人幫著照料,幼兒就讓她一家住進來,幾個孩子也都幫著干活。

    “姑娘怎么出來了,”見她到后院,余姐忙上去勸道,“這里有我們就成,姑娘還是趕緊回屋去吧,雖說外面有狼群守著,可誰也不敢說十分安全,萬一那起子鬧事的往院里丟火種丟石頭的,傷了姑娘可怎么好。”

    正說著,外頭的狼群就嚎起來。

    余姐等臉色立即大變,將幼兒護送回屋,不許她再出來。

    大門外響起野獸憤怒撕咬的聲音,還混著人的痛叫,聽著陌生,肯定不是內村的村民,必是摸過來的流民。

    幼兒摩擦著腕上的鐲子,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同余姐道:“聽聲音應該沒過來幾個人,我出去看看。”

    “姑娘?!”

    “不行!”杜氏力氣極大的攥住幼兒的手腕,雙眼通紅,“你不能出去!”

    “母親放心,我知道輕重,不是胡來的。你聽外面的叫聲都小了,想來試圖闖進來的人已經被狼群咬傷,反抗不得了,我就出去看看,不礙事。以后這樣的事還多,我總不好一直躲著讓別人保護。”

    她按下杜氏的手,示意丫頭攙扶杜氏進去,自己跟婆子去開了大門。

    血腥味撲鼻而來,門口一地狼藉,尖牙還滴著鮮血的野狼用利爪摁住還沒咽氣的屠漢,似是在找哪里比較好下嘴,是脖子還是……

    頻死的屠漢爆發出驚人的力氣,一把將野狼掀開,拖著血葫蘆似的身體沖幼兒撲過來,卻遭破風而來的冰箭射中后背。

    可另有一枚不足指頭大小的鐵片箭比冰箭還早一步射穿他的咽喉,他捂住突突冒血的脖子,撲通跪倒在地。

    “嗬嗬……”大量獻血從嘴巴涌出,堵住所有憤恨與咒罵。

    屠漢死不瞑目,眼睛仍舊瞪的老大,直勾勾看向站在門檻后、舉起右手的幼兒。

    他見過此女的小像!那時他還在老家干屠夫的行當,有人拿此女的小像向他打聽,如能提供線索就可得黃金百兩。

    眼見富貴垂手可得,他不甘心,不甘心!

    “幼兒!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出來,你怎么不聽話!”妙娘翻身下馬,三步并兩步跑到幼兒跟前,抓著人左看右看有沒有受傷。

    看到屠漢朝幼兒撲過去,她都嚇死了,還好幼兒沒事。

    幼兒臉色有幾分白,卻也沒有害怕,淡淡說道:“我沒事,出來時這人已經被狼群咬了。”

    “那也沒有死透啊,你還險些就被他傷了!”妙娘一腳踹翻屠漢的尸體,發現致命傷在脖子,不由奇怪,“咦?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射穿了,是你做的?”

    她抬頭看幼兒,后者點頭,并未多做解釋,妙娘也沒有再問,虞姑娘那么在意幼兒,會給幼兒備一些保命的小巧弓/弩也不奇怪。

    鬧事的流民全部被抓住,除為首的屠漢被射死,另有三個流民也在混亂中被殺死,剩余的都只受了傷,被捆住手腳堵著嘴扔在村口,由專人看管。

    被屠漢捅傷的那個孩子和流民已經送去縣城尋大夫醫治。

    孩子的娘見到屠漢的尸體就瘋了一般沖上來撕扯,哭嚎叫罵:“這個畜生!死了我也要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下輩子投畜生胎,遭千刀萬剮!”

    妙娘沒叫人將她拖開,其他想要發泄怒火的村民和流民也可上前對屠漢的尸體拳打腳踢。

    年紀大的村民覺得這樣不太好,可一想到這畜生剛才對幾歲的娃娃都下狠手,就同情不起來了。

    “將活著的吊起來,不許給他們一滴水一粒米,什么時候咽氣什么時候再放下來,”妙娘冷靜吩咐,“去查流民住的帳篷,別放過任何有嫌疑的,不管有沒有參與,知情不報者統統都要抓!我看誰還敢鬧事,外面正在打仗,想死的現在都可以離開,我們南柏舍廟小,就不容各位了!”

    在場的村民和流民全都噤如寒蟬,無一人敢出聲。

    妙娘將他們一一掃過,“剛才在村口跟著起哄說東遼人殺過來的都有誰?是你們自己站出來,還是我將你們都捆了,等里正回來再連同你們的家人一起處置?”

    撲通!

    縮在后面的幾個人齊齊跪下,他們見過里正處置人的手段,那是半分情面都不會留,他們寧可挨妙娘的鞭子,也不愿意被捆了送到里正面前。

    “我們也是逞口舌之快,沒想過害人啊,求姑娘饒過這一次,我們再不敢了!”他們給妙娘磕頭,磕的額頭都青紫了。

    妙娘無動于衷,等他們磕的頭破血流了才說道:“可以不累及你們的家人,但你們的房屋和田地村里要收回,你們暫住到流民的帳篷里去,如不愿意也可離開南柏舍。”

    這是她過來前幼兒同她說的,今時不同往日,對這些人不能再一味的寬容了。

    村口的火已滅掉,因為發現的及時所以并無損失,村民相互攙扶回到自己家,當天都不敢再出門,家家戶戶閉門鎖戶。

    到縣城尋大夫的村民在坊市碰到陳婦等人,得知村莊有人鬧事,陳婦等怒不可遏,轉身去找虞歸晚,要殺回去把鬧事的活刮了。

    虞歸晚正在和高腳談事,高腳職責在身無法離開河渠縣,但他想把老父母以及妻兒送去岳丈家,他的岳母年前已經病逝,舅兄來信托他幫忙照看家里。

    這都要打仗了,府城總比河渠安全。

    聽得南柏舍有流民生亂,高腳二話不說就要跟去幫忙。

    “我先回去看看,村里有護衛隊,應出不了大事。”虞歸晚沒讓他跟,自己快馬回村。

    到村口也沒有看掛在墻頭快死的流民,而是直奔回家。

    幼兒一見到她就往她懷里撲,心有余悸說著今天發生的事。

    “真是要把我嚇死了,就那么沖過來要殺我,我真當那人已經死了我才開門出去看的,哪里知道他沒死,幸好妙娘及時趕到,用冰箭射中了他。”

    虞歸晚摸摸她身上,“你沒受傷吧?”

    “沒有,”幼兒垂下眼,低聲道,“就是害怕,那么多血,看著怪嚇人的。”

    她臉上并沒有害怕的神色,只是虞歸晚看不到,真以為她被嚇著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在麒麟城的鋪子已經開張, 程伯和佟漢暫時回不了庶州,黑鷹負責在兩地傳信。

    得知偏關在打仗,佟漢等人也很憂心, 他們的家人可都在河渠,東遼大軍一旦破關,最先遭殃的就是河渠縣。

    他們來信詢問虞歸晚是否要在麒麟城置辦宅院,若河渠亂了,也好有退路。

    虞歸晚沒有立即讓黑鷹送去回信,那日幼兒同她說藏在鹽田那邊的人可以送往麒麟城了,正好近期商隊要往麒麟城送一批貨,可以把人一塊帶上。

    至于白天鬧亂子的流民, 她下令全部處死, 一個不留。

    凡知情不報者也被趕出南柏舍,趁機起哄的村民不僅要收回他們的房屋田地,每人還要再抽二十鞭。

    村口火把還大亮,狼嚎響徹夜空。

    墻頭懸掛二十多具流民的尸體,在寒風中搖曳晃動, 血腥味夾在風中吹進村民的家,膽小的嚇的雙腿直哆嗦, 連炕都爬不上去。

    還不知事的稚童趴到窗戶邊想往外看, 被大人一把拽回來, 厲聲呵斥道:“作死的!不要命了!”

    稚童咧嘴大哭, 又被一把捂住嘴。

    “收聲!不許哭!”

    外面, 虞歸晚攏著披風站在風中,長發如墨, 扣在耳上的瑪瑙珊瑚在火光的映襯下色彩更加明亮。

    她冷著臉,面無表情的掃過那些流民和不安分的村民。

    “看來你們當中還有很多人沒有將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鬧事?好得很,對我不滿?更好。如今世道不平,糧價居高不下,正好村里也無多余糧食,大家都顧著往南逃命,你們既不滿這里,不如就跟了逃難的隊伍離開。可你們偏偏又不走,反而合起伙趁我不在就起亂生事,怎么,是覺得我的刀許久不見血,生銹了,砍不動你們了?”

    噌!

    雪亮的刀鋒擦著村民的頸側過去,削下村民的半只耳朵。

    村民反手一摸,手上全是血,頓時發出痛叫。

    “啊!”

    早在妙娘說要收回他們的房屋田地時這個村民就心生怨恨,剛才又躲在后面惡狠狠的瞪虞歸晚,以為自己位置隱蔽就不會被發現。

    這些小動作哪里能瞞得過虞歸晚的眼睛,被削耳朵已經算輕的了,她既不養閑人,也不會留吃里扒外有二心的貨色。

    之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太過分她都不會下狠手,如今看來她還是心軟,這個時代的平和險些讓她忘了在末世的殘酷。

    兩國交戰?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這些跟末世的昏天黑地血腥兇狠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她不該因環境的轉化就改變自己,不該對這些人留情,要立世,要生存,就必須狠!

    踩過被燒焦的地面,她來到慘叫不止的村民面前。

    村民以為虞歸晚會殺了自己,都已經恐懼到忘了痛,然而虞歸晚只是越過他將刺刀拔出來,蹭掉那零星的血跡,收刀回鞘。

    經此一遭,村民一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南柏舍了。

    對流民的處置還更狠,沒有受到懲處的流民萬分慶幸自己平時跟屠漢等人就不多往來,否則今夜他們也難逃一死。

    連護衛隊都挨了鞭子,誰又能躲得過去。

    鞭子是虞歸晚親自抽的,一點情都沒留,抽完了才冷聲問:“可知自己為何挨罰?”

    挨鞭子時護衛隊中無一人吭聲,再疼也咬牙挺著。

    虞姑娘不會無緣無故罰人,今日之事他們確實失職,那么多人居然都攔不下生亂的流民,還差點讓屠漢闖進虞宅。

    日后東遼大軍若真的破關,情況只會比現下更危急,他們如何能守得住村莊,護得住家人。

    眾人羞愧的低下頭,“我們無用,白費了姑娘平日的教導和訓練,竟連幾個不成氣候的流民都攔不住。”

    這也是原因,卻不是最主要,虞歸晚輕搖了搖頭,道:“你們都太心慈手軟,不管是村民還是流民,在他們試圖撞門跑進村時你們就該將領頭生亂的統統射殺,絕不能就這樣放人進村。”

    一旁的妙娘主動上前領罰,開村門的命令是她下的,她不能將責任甩給別人。

    虞歸晚也沒有對她手下留情,甚至還多抽了兩鞭。

    “你們都給我記著,要活命,要吃飽飯就別給我惹麻煩,我可以留你們,也可以驅趕你們,”她的視線掃過在場所有人,冷硬的唇角扯出一抹弧度,笑的嗜血殘忍,“不服我?可以,我很樂意接受挑戰,任何人,只要你們能打得過我,里正這個位子我讓給你坐!我的命你也可以來取!”

    幽冷的聲音回蕩在四周,恐懼也在眾人心中節節攀升。

    野獸飛禽是最能感知到危險的,狼群夾著尾巴不安的來回走動,停在墻頭之上的黑鷹也抖起胸羽。

    流民跪在地上求饒,“我們確實不知情,也未擅自闖入內村,當時村門大開,大家都以為是東遼人殺過來了才拼命往里擠,求里正饒過我們這一次,不要將我們趕出去。”

    虞歸晚沒有說話,整個人如同一柄利劍,從黑暗中劈開一條裂縫,剛勁的風裹挾著血腥呼嘯而來。

    狼群和黑鷹愈發焦躁不安。

    跟過來的幼兒安靜看著場中的那抹身影,她知道虞歸晚不會輕易放過今日鬧事的人,卻沒想到連妙娘和護衛隊都要受罰。

    清楚虞歸晚這是要立威,所以她也不能替任何人求情,能做的她已經做了,讓妙娘收回村民的房屋田地就是在給他們一條生路,可他們自己犯蠢,居然心存怨恨,這樣的人豈能留在南柏舍,留下了也是禍害,趕走了也好。

    從始至終,內村的村民都在邊上冷眼旁觀,他們才不同情犯了事的人,更不會蠢到要向虞歸晚挑戰。

    更有人嘲諷道:“瘋了不成?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就不知道姓什么,要是沒有虞姑娘,你們還能現在這說話,怕早成了路邊野骨,讓豺狼虎豹叼了去。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這道理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你們卻干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還有臉求饒,留下你們做什么?等你們放火將我們燒死,家財好讓你們給占了啊。”

    流民被諷刺的抬不起頭,心里有苦也不敢再說,只得護著一家老小縮到一邊,看著可憐,也有人對他們動惻隱之心,可誰都不好在這個時候開口。

    不可能真的將所有流民都驅趕走,否則開春荒地無人開墾,莊稼也沒人種,作坊也找不到人干活。

    幼兒看差不多了才走過來,斗篷擋住她大半張臉,看* 不清容貌,那些流民甚至都沒有見過她,心想這人是誰,竟然能勸得動里正。

    她拽了拽虞歸晚的衣袖,輕聲道:“他們也是無辜被牽連,不如就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經過此事,想必他們也長了教訓,不敢生別的心思了。”

    虞歸晚也沒有要將全部流民都趕走,幼兒的話給她搭了個臺階,她順勢就下來了。

    流民松了一口氣,沒趕他們走就行,他們以后肯定賣力干活,老老實實過日子。

    虞歸晚抱幼兒上馬,調轉馬頭回內村。

    “夜深了,回家睡覺。”

    幼兒靠在她懷里,越過她的肩膀看護衛隊將墻頭的尸首放下來,又很快將目光轉開。

    她總要去習慣的。

    回到家,她問虞歸晚去縣城辦完事沒有。

    虞歸晚這次去縣城是為了收購藥材,她手上雖有人參雪蓮靈芝等奇珍,但缺乏尋常藥材。

    如今不止糧食漲價,藥材也貴,很多商隊冒險從別處運藥材來庶州販賣。

    年前她就同燕州來的一支商隊定下了大批藥材,這兩日剛送到河渠,對方提出貨款一半要金銀,余下一半換成肉干、黃油和羊皮奶酪,后者是用鞣制過的完整羊皮包裹密封起來的,不僅風味獨特,還耐保存。

    商隊喜歡來虞歸晚的鋪子進貨,也是因為她這里總能有好東西。

    商坊里雖也有很多賣黃油和奶酪的,可都不如她這邊的心思巧妙,且貨好,價錢也公道,運氣好還能買到最近才有的羊油膏,擦手抹臉都好用,三兩銀一盒,到府城轉手就能賣出高好幾倍的價錢,還供不應求,若是運到麒麟城還會更高。

    收的藥材她請老大夫制了些藥丸藥膏,其中以刀傷藥和止血藥最多,夾板和用來包扎傷口的布條也買了一大批。

    一車一車的糧食和藥材往村里運,有了這些保障,只要東遼人沒殺到村口,就算外面鬧再大亂子也不妨事。

    早春回暖,積雪化了,即使打仗也不能耽擱春耕,氣氛低迷了一陣的南柏舍重新煥發生機。

    村民牽著青牛在犁地,開始種春小麥。

    村河的冰面也化開了,靜置了一個寒冬的水車嘎吱嘎吱轉動起來,引流灌溉。

    與偏關的戰火硝煙一比較,南柏舍更像世外桃源,完全沒有受戰亂影響.

    中原盛都,麒麟城。

    到底是都城,城門巍峨不說,連城門上身披盔甲手持戈矛的士兵都威風凜凜,從河渠日夜兼程帶貨趕來的商隊好奇的四下打量,才跟在其他人后面排隊進城。

    負責盤查入城隊伍的士兵翻開領隊遞上來的路引,核對過身份后才歸還,卻沒有立即放行,而是上下打量起來,聲色嚴厲查問道:“你們是從庶州府河渠縣來?后頭馬車上裝的什么?掀開!我們要查驗!”

    陳婦沒有生氣,更不同士兵爭執,陪著笑臉好聲好氣的讓人將馬車上的油布全部掀開,露出里面用箱子裝的羊脂皂和羊油膏。

    另有不少奇珍異寶是單獨存放,還解釋說這是城里貴人們同鋪子定的貨,商隊只負責送來,說著還拿出契約信件,上面可都有貴人府上的憑證,做不得假。

    士兵還是沒有放行,要檢查烏蓬馬車中坐的是什么人。

    第053章 第 53 章

    “官爺, 馬車里的是與我們同路的戲班子,都是些女孩兒和老人,怕路上遇到歹人, 所以出了錢讓我們路上照拂照拂。”陳婦嘴上說著,又手腳麻利的掀開車簾,十分識趣的讓馬車里的人下來。

    馬車空間不大,士兵一眼就看完了,沒發現不對勁,就不耐煩的擺手道:“算了算了!耽擱事兒!速速進城!別在這擋道!”

    陳婦也不與士兵爭辯,點頭哈腰十足狗腿子的陪著笑臉道:“哎哎哎!多謝官爺,我們這就進城了, ”說著就讓車夫揮鞭趕馬, “快著些,等進了城將貨物送到,咱們也能歇歇腳,吃口熱乎飯,進城了啊進城了啊, 后面的跟上,別掉了!”

    轉過身, 陳婦臉上的表情立馬換了個樣兒。

    商隊的車馬穿過城門進入坊市, 只見街道兩邊商鋪鱗次櫛比, 人群往來摩肩接踵。

    叫賣吆喝、雜耍說書、酒館茶樓、畫舫憑欄等等, 足以讓人眼花繚亂, 應接不暇,比河渠縣和庶州府繁華熱鬧了不知多少。

    馬車里迎春班的女孩兒們好奇的掀開簾子, 小腦袋瓜從下往上疊了一溜,轉著烏黑透亮的眸子往外瞧, 被尤三姑訓斥了也只是笑嘻嘻的將簾子放下,然后撲進尤三姑懷里撒嬌,說她們還沒有來過麒麟城才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尤三姑撫著女孩兒的發頂,憐愛又嚴厲道:“知你們幾個性子跳脫,又在村里住了這些月,天天跟著妙娘她們騎馬狩獵,屁股就跟長了釘似的越發坐不住,可之前是在村里,左右沒有外人,你們想怎么著都成,現在不同了,這里是什么地方?盛都麒麟城,天子腳下,滿街都是權貴世家,哪個我們都得罪不起。咱們也不是專門為唱戲討生活來的,別因收不住性子惹出禍端來,叫姑娘為難。咱們能留在村里,有了倚仗,全靠姑娘向虞姑娘說好話,這份恩情咱們要謹記。這次來麒麟城是為了完成姑娘的囑托,咱們要萬分小心,不能給姑娘和村子惹麻煩,聽見沒?”

    幾個女孩兒鄭重點頭,“姑姑放心,我們一定會辦好姑娘交代下的事。”

    這次迎春班的女孩兒并沒有完全跟來,馬車里坐的多為武旦和刀馬旦,都會些拳腳功夫,她們會在程伯等人的安排下接近公主府,避開太子和大皇子的耳目將幼兒親筆寫下的信件交到長陰公主手上。

    此招十分冒險,若長陰公主不念及兒時情誼,幼兒必定落入險境,大皇子一直都有往庶州派人,被他知道幼兒還活著且就在河渠,豈會輕易放過。

    虞歸晚開始就不同意幼兒走這招棋,想讓長陰公主知道庶州薛家的事很簡單,讓黑鷹把裝了信的竹筒扔到公主府,再將證人丟到門口,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長陰公主若是聰明,肯定知道該怎么做,何須那么麻煩。

    “照我的法子信和證人都能送到,她認得你的字跡,看過信就該知道你還活著,至于信上的內容真假與否,她堂堂一個公主,總不能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做什么要派人同她接洽,萬一她是個兩面三刀的,表面上同意幫你,背地里卻出賣你,要是這樣,咱們都不用等東遼大軍破關,明日就得收拾鋪蓋卷往關外草原跑路。”

    吃了飯,今日無事出門的虞歸晚坐在門檻上,伸長兩條腿,一只手拿著削尖的簽子在剔牙,喋喋不休說著幼兒的法子不明智。

    平日她嫌幼兒能念叨,殊不知自己念叨起來也煩人。

    當然,她說跑路也不是真的要跑路,顯得自己怕了那勞什子大皇子似的,笑話,她能怕誰?

    在關外同北境軍對陣的幾萬東遼鐵騎她都不怵,還想著哪天真破關了,正好拿東遼人來試試她訓練的死士實力如何。

    她是按照末世馴化喪尸的方法在訓練死士,選的都是無父母親人的流民,男女皆有,都是體魄強壯的,教的也是快速取人性命的殺招。

    其實訓練死士應從小開始,可現在也沒這個條件,村里的孩子都是有父有母的,不可能將孩子送來給她當殺手,就算是孤兒,像廖姑這樣的,她也沒打算往死士方面培養。

    能生活在陽光下,誰又愿意被囚深淵。

    看著掌心雜亂無章的紋路,虞歸晚思緒有些飄遠。

    她懷疑過自己的身世,也曾試圖尋找過真相,但直至她來這里之前也沒能解開疑惑。

    她到底是誰?為什么別的進階者都能溯源,唯獨她的檔案空白一片。

    她問過基地的老學究,也說不清楚,可能她不屬于那個區域,所以沒有記錄,可她也去過其他區域,殺了很多喪尸,還是沒有找到一丁點線索。

    還有一個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講過,直覺告訴她不應該講出來,尤其在末世,一旦被人發現,她肯定會被抓去實驗室成為那些人的研究對象,甚至試驗品。

    在這里也不能講,會嚇到幼兒,她也不想讓自己變成怪物,她有家的,可不想過東躲西藏的日子。

    她用剔牙的簽子在掌心用力劃下很深的一道口子,血珠冒出來,又很快聚攏到一起,在要往下滴落時傷口就發生奇異的變化,它在慢慢合攏,并將血珠吸收回去,直至血痕消失不見,傷口愈合,看不出一點受過傷的痕跡,連條疤都沒留下。

    從有記憶以來她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有這樣的本事,可也有讓她疑惑不解的地方,既然傷口能自動愈合,為何被喪尸抓傷的卻不能,還留下丑陋猙獰的疤痕。

    不過她沒有感染喪尸病毒倒是真的,別的進階者若是被咬或抓傷,十有八/九會異變,她每次都好端端的,頂多就是疼。

    她討厭疼痛的感覺,會讓她變得異常暴躁,將喪尸的腦袋一個個擰下來當球踢。

    幼兒從屋里出來看到她坐在門檻上盯著自己的手在發呆,不由好笑,過去輕輕推了她一把,道:“想什么呢,想的這么入神,剛才還不停嘴的說,怎的現在又不說了?你放心好了,公主就算知道我在哪,也斷不會將我出賣給大皇子,說不得她還要派人保護我,千方百計阻止大皇子的人找到我。再一個,咱們在麒麟城的生意興許還要靠她照拂,若能借上公主府的光,以后生意就更好做了,也不會有不長眼的給咱們使絆子,欺咱們無靠山,隨便尋個由頭占掉咱們的鋪子。麒麟城不比河渠,你在這里有人脈,有關系可以疏通,在麒麟城能靠誰?殊不知奇珍異寶越多,越能招那些權貴的眼,好些的或許能出錢同你買,那些蠻橫的可不會顧慮那么多,就算把咱們的鋪子砸了,東西搶了,咱們也沒地說理。去歲在府城,薛家那個三公子你也瞧見了,不過就是世家旁支,末流都夠不上就敢這樣,你就想想麒麟城的該囂張到何種境地了。”

    虞歸晚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也不知幼兒的哪句話戳了她的肺管子,心氣突然就不順,哼道:“找了這么長時間也沒找到你,還不是一群飯桶,指望他們保護你?倒不如讓小金方扛起大刀替你守門。公主又怎么了,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有什么好得意,我的鋪子用得著她照拂?誰敢搶我的東西,我一把火將他全家都燒了,海闊天空,天大地大,又上哪找我去。”

    一番話說的幼兒直想擰她胳膊上的肉,“是誰說不會讓我過顛沛流離的日子?我巴巴的信以為真,沒想你這么快就忘到腦后邊去了。余姐那日還說漢子的嘴信不得,依我看啊,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也不能信,就是哄我玩兒的。”

    虞歸晚朝屋頂看去,眼珠子轉來轉去很是心虛,小聲嘀咕:“一時嘴快,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再說我許諾過你的事幾時做不到了?但凡是你開口讓我辦的事,哪一件我又落下了?誰敢這么使喚我,也就是你了,換個人試試,我才沒這么好心。”

    “是,你對我不一般,是放在心尖上了的,”幼兒將她拉過來,幫她整理亂掉的碎發,眸光柔柔的看著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呢?可知我的心意?”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肯定是喜歡我的。”虞歸晚很篤定。

    沒想到幼兒卻搖了搖頭,在虞歸晚變臉色之前說道:“不止,遠遠不止。”

    虞歸晚不解的看著她,“還有?那就是你想睡我。”

    “……”

    碰到這么個性子野的人,幼兒只能嘆氣,再戳著她額頭無奈道:“你個口無遮攔的呆頭鵝,我還要你平平安安的啊,為你取名歲歲,不就是想你歲歲都平安,都同你說過了,你也不記,現在還說呆話,我真要被你氣死。”

    歲歲現在做的事,無論哪一件單拿出來都是要被砍頭的死罪。

    販賣私鹽、馴養死士、同山匪合作買賣,雖事出有因,但終究是觸了朝廷律法。

    現在是未被發現,尚能安穩,若有朝一日事發,后果不堪設想。

    真能在關外躲一輩子嗎?

    她現在做的一切既是為父兄洗冤,也是為了幫歲歲找更有勢力的靠山,長陰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選。

    兒時存的不僅是情誼,還有她對公主的了解,擁漢朝館陶之寵,又豈會無唐武之野心。

    她知道公主不甘于人后,只是被困女兒之身,皇室及朝堂眾臣都不會舉她為儲君,等待她的就是下嫁駙馬,待當今退位,太子繼位,老實做大雍的長公主,榮寵一生。

    在遇到歲歲之前,她從未深想過女子除相夫教子、操持后宅之外還能如何,縱有過人的本事也難以施展開,是歲歲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她和母親落在大皇子手中必死無疑,可太子也未必會幫她。

    只因隨家涉嫌謀逆的罪名是當今下的旨,想要翻案談何容易,沒有哪個皇帝會承認自己冤枉了忠臣,這無疑是在打自己的臉,哪怕知道她父親是被冤枉,也不會重審,冤了就冤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又豈止說說而已。

    太子跟大皇子斗的厲害,卻都沒把握能將對方一招致死,翻不得身,所以格外謹慎,不會讓對方抓住自己的把柄,太子若顧及兒時的情分幫她,等于是給大皇子遞刀,讓對方捅自己,孰輕孰重,就算太子掂量不了,他手底下的幕僚及群臣也會幫他掂量。

    她也不能等太子繼位了再求重審隨家之案,一是太子不見得愿意,而是當今下旨重審和太子繼位后再下旨重審,是兩碼事。

    后者會讓人以為是太子顧念她父親往日的支持,體恤老臣才重新審理,多少帶了私心,不公允,按在她父親和兄長頭上的罪名即使被摘了,也不能說服所有人,讓所有人相信隨家是被冤枉的。

    她一定要讓當今親口承認是誤信奸臣,冤枉了她父親和兄長,她一定要讓當今下旨重審隨家的謀逆案,讓真相大白,昭告天下,還她父親和兄長一個清白,還隨家一個清白!

    她知道這樣的事若發生在歲歲身上,以這人的性子肯定是會血刃仇人,血債血償,可她不能那樣做,隨家一案牽扯在內的皇室、朝臣頗多,就算她有能力將所有人都殺了,潑在隨家的臟水也洗不掉,父親和兄長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她這樣做。

    她輕輕撫過虞歸晚的臉頰,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卻異常堅定,“這條路很難,但我沒別的選擇了。為了你,為了隨家,我都必須這么做,也只能這么做。”

    虞歸晚抓住她的手,在指尖咬出一個牙印。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幼兒想的比她多,也更深遠,腦袋瓜聰明的人就是不一樣,她眼光果然不錯。

    “公主手上也沒有多少籌碼,當今的寵愛也只是寵愛,不能助她成為儲君,”幼兒枕在虞歸晚的肩窩,“我能幫她將麒麟城的水攪得更渾,她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坐山觀虎斗即可,最后再漁翁得利。”

    她勾著幼兒的烏發把玩,“你想讓她拿太子當棋?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嗎,她能愿意?”

    “歷來皇儲之爭都血流成河,手足相殘也不足為奇。她是見自己無望儲君之位才幫太子,若給她一線希望,她能將所有人當棋子。你可不要小瞧她,長陰公主頗有心計,且很會揣摩帝心,兒時我就知道,不然你以為她為何那么得當今的寵愛,未成婚就得賜公主府。自大雍建朝以來就沒有哪位公主有此殊榮,其他公主都是在宮中長至成年,要選駙馬了才賜公主府的。”

    “嗯,你看人的眼光跟我一樣好。”

    幼兒笑的亂顫,“你是夸我還是夸你自己?”

    “都夸,我們都是絕頂聰明的人。”

    “你可真是一點不知道謙虛,”兩人回屋,幼兒搬出近些日的賬本給她看,“先說眼前的事吧,年前到現在,開鋪子,收糧收藥材,雖賺了,但也花出去不少,如今村里又有那么多人要吃飯,地里的麥子才種下去,等麥收都不知是何時了,還有外村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辦?只讓他們開墾荒地還是再干別的?再有,陶翁也來問了,鹽井還開不開?河面的冰都化了,你之前說的走水道去外地做買賣,又是怎么打算的?”

    一堆事,虞歸晚的頭也有點大。

    第054章 第 54 章

    春暖雪化, 不能再使用冰刺和冰箭防御村莊,虞歸晚便讓雇工和流民進山砍樹制作木刺和竹箭。

    關了一整個寒冬的磚窯也重新開窯,需要大量人手打磚胚。

    村民要開墾耕地播種, 不得閑,流民還沒有分地,打磚胚的活就派給了他們,照舊是沒有工錢,飯食也簡單,一人兩個雜糧窩窩頭外加一碗肉骨頭菜湯。

    若按葛大娘的意思,菜湯里就不該多放那幾塊帶肉的骨頭,省得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干成天惹事, 好飯好菜給他們吃, 竟養出那么一起子白眼狼。

    她掄起打菜的大勺,耷拉著臉說道:“里正到底心善好說話,沒將你們都趕出去,現在還許你們在這干活,你們就燒高香吧。去外頭打聽打聽, 哪個村子不是在往外趕人,誰能好心收留逃難來的?也就是我們里正了, 你們還不知道感恩, 合起伙來鬧事, 幸虧沒出大亂, 傷了的人現在也養好了, 不然你們還能活?呵!以后別起旁的心思,老實干活, 等這批青磚燒出來,里正說了會先給你們起磚房, 外村也會再起一道圍墻。如今這世道,有這樣的日子過就不錯了,還想怎么著。”

    流民被說的羞愧難當,恨不得將頭埋進泥地里才好。

    可要說里正心善好說話?在場的流民沒有哪個是認同的,那天晚上的村口險些血流成河,哪里好說話,分明就是索命的活閻王,誰見了都害怕。

    還是那位穿青色斗篷的姑娘溫和良善些,替他們說了好話求了情。

    過后他們同村民打聽那是哪家的姑娘,他們好記下這份恩,日后好報答,村民卻警告他們別瞎打聽,當心再惹惱里正,那就真沒人能保他們了。

    “誰能想到屠漢會有那樣的心思,平時看著挺老實的……”

    一個流民捧著菜湯嘀咕了一句,還沒嘀咕完就讓旁邊的人捂住了嘴,急道:“你不要命了!還敢提這些事!你要惹禍也別帶累大家!”

    呵斥的那人一個激靈,也怕了起來,再不敢亂嘀咕,老老實實蹲在墻角啃窩窩頭喝菜湯.

    東遼鐵騎是厲害,但北境軍也不是紙糊的,雙方在偏關打的難分伯仲,據說十八屯寨又被北境軍給搶回來了,現在也不知道怎樣,左右是沒有破關,一時半會打不到河渠,百姓也不逃命了,都忙著春耕,這才是頭等大事。

    無論打輸還是打贏,百姓都是要吃飯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虞歸晚的鋪子每日進賬不少,村里識字會算數的孩子全都去縣城幫忙,他們可都是有工錢拿的,還不少,年前還知道拿自己掙來的錢給家人買新布做衣裳,孝順著呢。

    雇工也借機為自己的家人尋到了活兒,這些人是有工錢的,卻不管飯,但他們可以和雇工合吃一份,分飯的婦人會多給雇工一個饅頭,半碗菜湯。

    若想吃更好的,就得賣力干活拿到獎賞才行。

    麥種撒下去之后,外村的圍墻也開始動工,龐大的水車日夜不停轉動,將石塊和磚頭吊上墻頭,眾人甩開膀子堆石砌磚,忙的熱火朝天。

    不到一個月就將南柏舍的第二重圍墻修建起來,雖比不上第一重的高大,但這樣規模的村圍墻,翻遍庶州府也找不出。

    虞歸晚特意讓人在四角都起了瞭望臺,架起防守的長弓,圍墻四周也做了機關陷阱,村民進出都要十分小心,以免踩中陷阱被竹箭扎成豪豬。

    以南柏舍為中心往外擴的七八里地以及后山的大部分地區,虞歸晚都畫了地形圖,并制了沙盤,在幾個重要的出入口設置陷阱,讓黑鷹和野狼放哨。

    訓練出來的死士則分散在內外兩個村,他們除了話少及不與村民走得太近,看上去倒和常人無異.

    距離不遠處正在修建的碼頭,幾只烏蓬船晃悠悠蕩在河面上,雇工抬著裝滿青磚的藤筐上船,還有封了口的大壇子,怪沉的,讓他們搬東西的村民說里面腌的是咸鴨蛋,要走水路運到隔壁鄉鎮去賣。

    干活熱出一身汗的雇工脫下外面穿的夾襖,抬手蹭了蹭臉,疑惑道:“放到縣城的鋪子賣不成么?離得近,多方便吶,里正又是東家,算錢也快,何必大老遠運去別的地方,這來回就得一天了。”

    村民笑呵呵道:“這不是趕上有主顧跟村里買青磚,有船,我尋思就順路捎過去,也不費什么事,左右這些船也是里正的,運費收的低。我家咸鴨蛋腌的少,就這么幾壇,放到鋪子賣還不夠當個添頭的,你們都在村里干活,不知道鋪子的情況,那都是成交大生意的,貨物都是一車一車往外賣,我們這小打小鬧的,不成樣子,還是別給里正添亂了。”

    雇工想了想,覺得也是。

    他們又哪里知道壇子里還裝著雪花鹽。

    現在沒有正經商隊能出關,虞歸晚又不愿意放棄私鹽的生意,這可是暴利,她守著金山不挖反跑出去撿別人不要的碎石頭,傻么?

    她的商隊不好出關,閻羅娘的人可以啊。

    村河連著別的河道,四通八達的,還沒有官兵設路障盤查,一路順風順水就能停在隱蔽處,神不知鬼不覺將雪花鹽搬上岸,再由閻羅娘的人喬裝運到喀木六族的地盤。

    至于這些財大氣粗的游牧部族是將鹽全部買下自用還是通過別的渠道轉賣去東遼或者其他小國,就不是虞歸晚該考慮的事了,她只要從草原換回來的大批牛羊和馬匹.

    新開墾的荒地有村民牽著青牛在松土,村里新制出的犁耙犁地很是好用,再不必一鋤頭一鋤頭的翻,累人不說,還慢。

    如今村里家家戶戶都有一頭青牛,壯勞力多的人家一天就能開出三四畝地。

    堆上了肥,先種一些瓜菜養養土,到了夏季就能種秋大豆,這個東西好,能做豆腐、豆皮、豆干、腐竹,還能發豆芽,榨大豆油。

    去年村里也種過,就是收成不多,村民都留著煮豆飯了,本來是想勻一些出來喂牛羊的,但虞姑娘說牛羊吃多大豆會脹氣,不好,就沒有喂了。

    后來虞姑娘從府城運回來好幾車大豆油,炒菜很香,還沒有胡麻油的苦味,又不像香油那么貴,所以今年村民都想多種些大豆,等收成了好榨豆油。

    還有個東西虞姑娘也讓大家伙種,之前都沒有見過,據說也能榨油,叫落花生,是虞姑娘跟江南來的商隊買的種子,長得像豆莢,剝開殼子里面是裹著粉衣的種子,有村民試著吃過,味道極好,放些油炒一炒還特別下酒。

    “加把勁,今天就能把這塊地犁完,抓緊時間堆肥,好種上瓜菜。”

    村民干勁十足,就盼望著日子能一直如此.

    草長鶯飛,身姿矯健的草原馬奔過村河的淺灘。

    途經一處樹林,看見有桃花盛開,虞歸晚勒住韁繩讓馬兒停下,折走滿滿一枝粉嫩的桃花抱在懷里,迎著春日的暖陽飛奔回村。

    正在地里種花生的村民直起腰,將鋤頭豎在地上撐著身體,遙遙瞧見她騎棗紅馬過去,就怪道:“哎?虞姑娘懷里怎抱著一枝桃花,她何時愛這些花兒粉兒的了,還以為她進山打獵去了呢。”

    另一個正在忙活的村民擦一把腦門上的汗,氣喘吁吁道:“給幼兒姑娘帶的吧,自去歲秋天開始,幼兒姑娘就甚少出門,也不去村學教書了,聽說這幾日虞姑娘正在物色教書先生,要請到村里來教書,這樣的好事我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幾個娃娃居然也能讀書咧。”

    “可不是嘛,我也不指望他們將來能科舉當官,只求能多認識幾個字別做睜眼瞎,別像咱們似的一輩子只能種地就行了。那天我聽葛大娘說,虞姑娘有意在府城再開一個鋪子,伙計和賬房肯定都要從縣城的鋪子調過去的,外頭聘的人本事再大也不如咱們自己人用的順手,你說是不是?我想著到時縣城的鋪子肯定有空缺,說不得咱們這幾家的孩子就能頂上,他們去年也是跟二丫、佟潼一塊識字學算數的,就是愚鈍些,學的慢,別的干不了,幫著收錢賣貨總能成。”

    “這還沒有個準信兒呢,你就惦記上了,就算有空缺那也得虞姑娘點頭才行啊,多少人瞅著這些肥差呢,以為就咱們想啊。”

    “要不咱們去求求幼兒姑娘?她說話有分量,咱們的孩子也都是她教出來的,得她幫說一句,虞姑娘肯定會同意的。”

    “哎喲!你快別打這主意了吧,幼兒姑娘輕易不見人,有什么話都是讓葛大娘來傳,現在不同以往了,哪是咱們說見就能見的,還是老老實實的等虞姑娘招人吧。咱們的孩子要是有能耐被看中就是他們自己的造化,選不上也沒什么,在村里照樣也能找活干,虞姑娘做那么多買賣,哪哪都缺人,咱們啊,不用愁,且等著吧。”

    村民說的沒錯,是很缺人,但虞歸晚不打算像以往那樣招收流民,即使篩選過了,這些人也不見得能信,能指派給他們的活有限,鹽井是絕對不能讓這些人發現的,所以她打算買人。

    回到家發現院子里靜悄悄的,兩個婆子抱著掃帚倚坐在臺階上犯春困,正打盹,嘴巴張著,哈喇子流出來也沒察覺。

    金方和喜鵲應是被廖姑拽出門玩耍去了,迎春班的女孩兒們有些留在村里,眼下萬物復蘇,田間地頭不少野花都開了,女孩兒嘰嘰喳喳在那邊采花編花籃,廖姑也愛湊這種熱鬧,今早上虞歸晚還看見她簪了滿頭的姹紫嫣紅,美的不行。

    春天簪花許是這個時代的習俗,去年村民過著有上一頓沒下頓的日子她也見有人摘了野花簪在頭上,她想著既是習俗,也該入鄉隨俗應個景,她不愛這些,卻可以給幼兒帶回去一枝粉桃,這可是桃樹上開得最好看的一枝。

    她抱著桃枝穿過院子來到正屋的南窗下,探頭往里一瞧,幼兒正坐在書案前翻看賬簿,頭也不用抬,右手就能飛快撥著算珠。

    春風拂,桃花香。

    可院中并未栽種桃花,香味是從哪里來?幼兒抬頭尋香,就看到手支著窗棱往里看的虞歸晚,懷抱一枝開得嬌嫩喜人的春桃。

    “回來了?”她合上賬簿起身,“你在哪里折的桃花,開的真好看。”

    虞歸晚本來是想將桃花藏在身后再給她一個驚喜的,可桃枝太張揚了,根本藏不住,也只好隔窗遞過去,道:“河灘那邊的林子,我路過看到就順手折了這枝,送你的。我見村民都在頭上簪花,你沒有。”

    春日簪花自古有之,不止民間,連皇室貴族也愛這樣。

    幼兒日常都穿的素雅,只偶爾佩戴簪環,倒不是她不喜打扮,只是又不出門也不會客的,在家中戴那些做什么。

    難為虞歸晚忙成這樣還留意這些小事,她取下一朵并蒂的,牽住虞歸晚的手笑著邀道:“你來為我簪上,可好?”

    虞歸晚雙眼一亮,單手撐住窗棱,長腿一跨就翻窗進來,伸手攬住幼兒的腰肢,將人帶倒壓在炕上。

    在幼兒驚呼出聲之前堵住嘴,又順勢拿掉她手里的桃花別在發髻上,配著旁邊那支玉蝴蝶簪子,很是相得益彰。

    她十分滿意的點頭,道:“好看,越是嬌嫩的花就越襯你。”

    幼兒掩住方才被她親過的粉唇,嗔怪道:“你啊,* 不愿意走門,倒愿意翻窗。”

    她也不在意幼兒說自己,將人拽起來,移過銅鏡給她細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果真是好看。

    幼兒抿唇笑的愈發嬌媚,轉過身拉她坐下,“你來,我也給你簪。”

    屁股剛挨著凳子,聞言就立馬跳起來,拒絕的很干脆,“我不要。”

    “不讓你出去給別人看,只在家給我一個人看。”幼兒再摘下兩朵桃花,滿目期待的看著她。

    她內心掙扎了一會子,妥協了。

    “我還沒有簪過花,我們那不興這些。”她坐到幼兒身邊,很是別扭的讓幼兒將桃花別到自己耳側,又別扭的往銅鏡里看,隱隱約約一個影子。

    幼兒捧著她的臉,竟看呆了。

    “怎么,不好看?”作勢要將花扯下來,她就說不要吧,這就不適合她。

    “別!”幼兒握住她的手腕制止,眼底的柔情化成笑意,“好看得緊,別拿下來,讓我再看看。”

    許是春意盎然,讓人難以自持的醉倒其中,虞歸晚的雙頰竟難得的透出紅霞,眼神不自在的四處瞟,就是不看幼兒。

    “真好看?”她也有對自己不自信的時候。

    幼兒抵著她的額頭,“你本來就好看,在我眼里再沒人比你更好看的了。”

    “嗯。”

    她錯開來,與幼兒鵝頸交臥,張嘴咬住幼兒瑩潤的耳垂,舌尖一卷。

    幼兒受不了的輕呼出聲:“還是白天呢,你就這樣,婆子們可在院里,窗子也沒有關,讓人看見還得了。”

    她就煩幼兒總啰啰嗦嗦,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看見了又如何,誰還敢多嘴不成。

    “那你到底要還是不要?”她抽開衣帶,上衣落到腰間,露出里頭大紅的肚兜,繡著精致的鴛鴦戲水。

    “你!”幼兒生怕這些動靜會將院子里的婆子驚醒,就趕忙拉了虞歸晚躲到床帳后面,在那淡色的唇上用力咬了咬,當作懲罰,“到底是想讓我要你,還是你想要我的命。”

    虞歸晚沒覺得疼,雙手往后一撐,牽引得鎖骨更明顯。

    她其實是有些瘦的,飯量大也沒見她長肉。

    幼兒的指尖點在她肚兜的鴛鴦戲水上,繡這個可是費了不少心神,原以為她不喜歡這樣的大紅,不愿意穿,到底還是穿上了。

    “歲歲。”

    “嗯?”

    幼兒傾身上前,在她耳邊柔聲道:“你適合穿大紅,好看得很,讓我想……”

    后面幾個字消了聲。

    桃花羞怯,可床帳內的景色卻嬌艷放浪。

    犯春困的婆子腦袋往下點,一個激靈就醒了,但耳朵不夠靈敏,沒聽著屋里的聲音,左看右看發現沒人,又閉眼繼續睡。

    這樣悠閑的日子少有,一睡就昏天黑地,再醒來已到了準備晚飯的時辰。

    廖姑也從外面瘋玩回來,進門就嚷:“師傅師傅!虞六花今天乖不乖啊,我出門忘了帶它。”

    狼崽的體格已經大了,毛發雪白,單是往那一趴就頗有氣勢。

    虞歸晚會讓廖姑帶它出去狩獵,也時常將它丟到山里自己找吃的,碰上虎豹也只能靠自己,打不過可以跑,跑不了就只能淪為獵物然后被吃掉。

    很殘忍,但這是野獸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強者才能為王。

    幼兒正在給新買回來的仆從講規矩,見廖姑往屋里沖,就叫住她道:“你師傅累了,還沒睡醒,六花在后院的墻頭上趴著呢,你去看看吧,別再出門了啊,再過一會晚飯就好了,別吃飯了又找不見你人。”

    “師傅干嘛去了啊,累成這樣,這個時辰還在睡。”

    “小孩子別問那么多,快去找六花玩吧。”

    “哦!”

    廖姑興沖沖跑去后院。

    幼兒搖搖頭,將仆從打發給婆子,讓她們看著調/教,若有不守規矩的再來回稟。

    她轉身回屋,拔高了燈芯讓屋里亮堂些,再撩開床帳。

    虞歸晚本能睜眼,手往枕下摸,在發現是幼兒后才松開握緊的刀柄,腦袋往旁邊一歪,又要睡過去。

    幼兒搖搖她搭在被子上的手,“晚飯快好了,起來吧。”

    “嗯。”

    她坐起來,還是昏昏欲睡,被幼兒攬到懷里醒神。

    敞開的領口斑斑痕跡,惹眼得很。

    剛才廖姑要是不管不顧沖進來,可就全看見了,當然也可能沒來得及看就被虞歸晚一個手刀打暈在地。

    第055章 第 55 章

    有商旅也做人口買賣的生意, 至于來路正不正就不好說了,虞歸晚計劃買人,幼兒建議她最好從縣城的牙行買。

    “找官牙, 不要尋私牙。你今日讓人送來的幾個仆從,我問過了,都是被拍花子拐了再賣的,轉了好幾手,又生過病,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哪里人,家中有幾口,若不是看他們都有身契, 上個買了他們的主家也有名有姓, 我也不敢留,日后他們的家人尋來,也是一宗麻煩。對了,還沒有問你是從誰哪里買的仆從,也不問問清楚, 這樣的也敢要。”

    燈火旁,幼兒拿剪子將白日的桃枝修了修, 又叫小金方尋來一個圓肚方頸青玉瓶, 把桃枝插到瓶中擺放在炕上的矮柜頂, 玉瓶后是窗欞, 只要推開了窗就是一幅春日的桃花相映紅。

    虞歸晚歪在炕上, 一只半大的雪狼趴在她腳邊,幽藍的狼眼盯著她掌上轉動的竹編繡球。

    這是虞六花的玩具, 每天都要找人陪它玩丟球撿球的游戲,有時嫌它煩, 虞歸晚就會把繡球扔到屋頂,看虞六花在底下著急的來回躥,就是上不去。

    “嚶~”

    虞六花發出跟自己雪狼血統完全不搭邊的撒嬌聲,討好的蹭著虞歸晚的手,想要她陪自己玩丟球游戲。

    虞歸晚將繡球拋上拋下,就是不給它,虞六花愈發著急,前爪趴下,撅起屁股嚶嚶叫個沒完,蓬松的尾巴打到幼兒的手臂,后者摸摸它的腦袋,從虞歸晚手中拿過繡球拋到窗外,虞六花一個起跳躥出去,身姿矯健的在半空中咬住繡球,然后安穩落地。

    虞歸晚揮開飄到眼前的狼毛,吐槽:“怎么還是跟村里的大黃狗一樣喜歡玩這種東西,白帶它進山狩獵了,”她往幼兒這邊挪了挪,將腦袋枕在幼兒腿上,回答先前幼兒問的事,“沒花錢買,是外來的商人想從鋪子拿貨,就用他們做交換,我看他們體格健壯,不是病怏怏的,也沒有餓的面黃肌瘦,就同意換了,你要是覺著不好管教,明日我讓人將他們帶走,再給你買好使喚的。”

    幼兒低頭幫她輕輕按摩額角,“換都換了,就留著吧,有身契捏在手里,量他們也不敢不聽話。你打算買多少人?”

    “越多越好。”

    今年新增了鹽田,屬于她的私產,不同村民分利,遂需要人手專門負責曬鹽。

    另外她還想再訓一批死士,之前發生的事讓她覺得還是要有完全忠誠于自己的人才行,村民或者招收的流民都不適合培養成能她手中的刀。

    聽了她的計劃,幼兒沉吟片刻,道:“如今南柏舍里外加起來也有近三千人,那些偏遠不富裕的小鎮也才兩三千長居人口,現在偏關在打仗,才暫且無人關注到這里,若哪天縣太爺回過味來,極有可能將南柏舍改為鎮,請派官兵來駐守。你身為里正,多半會升為縣令長,管萬戶,屬縣令太爺的下級。若這樣,鹽井和鹽田的事怕是瞞不住,販賣私鹽的罪扣下來,咱們能躲去關外,永世不回都行,但這些村民怎么辦?他們是同謀,是要被牽連殺頭的。”

    虞歸晚知道幼兒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些,肯定是有了對策,便問:“你想要我怎么做?”

    幼兒仍舊溫柔的幫她輕按額角,似話家常那般說道:“歲歲,我想讓你在庶州一手遮天,或者更進一步,去關外草原是咱們的退路,卻不是唯一的路,留在這里咱們也一樣能活得好,想要做的事也一樣能成,你可愿意信我?”

    虞歸晚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著腕側的皮膚,很細嫩滑溜,手感極佳。

    “嗯。”

    話音落,叼住繡球并在外玩了一圈的虞六花又跳窗進來,抖下的毛發差點飛進虞歸晚的嘴,她立馬偏頭躲進幼兒懷里,同時抬起一條腿將要撲過來的虞六花踹到炕下,幼兒也飛快拿起帕子遮住口鼻。

    “廖姑!”她扯開嗓子朝外喊,“進來把這只掉毛的土狗拖走!”

    一點雪狼的威風都沒有,還不如村里的大黃狗。

    廖姑正在正屋門口同金方還有喜鵲玩玻璃珠,都是師傅給她的,平時寶貝似的不舍得拿出來玩,舉彈弓射人的時候倒不吝嗇,打進人身體的都要摳出去洗洗干凈,不能丟了。

    看過一次她這么做之后,虞歸晚就沒再讓幼兒碰廖姑袋里的玻璃珠。

    廖姑噔噔跑進來,虞六花一見著她就轉屁股跳到高處,死活不愿意跟她出去。

    一人一狼僵持半天,最后也是幼兒招手讓虞六花上炕才作罷。

    它趴到幼兒腳邊,壓下尖耳,討好的蹭蹭,

    幼兒撓它的下巴,柔聲道:“聽話,好好趴著別亂動,她就不煩你了。”

    這小機靈鬼卻用鼻孔對著虞歸晚哼氣,后者抬腳又要踹。

    幼兒趕忙握住她腳腕,讓她把腿放下,“好了好了,它鬧,你也鬧,想跟你說些正事都沒法說下去了,你是活祖宗,它也是個調皮搗蛋的。”

    六花愛跟歲歲鬧騰,總喜歡躲起來伺機偷襲,每次都被歲歲捏住脖子丟出去,還這么樂此不彼。

    家里頭養著這么一頭雪白的雪狼,村民也不太敢往這邊來,雖說狼群也偶爾進村,但它們聽令,不會隨意傷人。

    六花不同,它將這座宅子當成自己的領地,輕易不讓外人靠近,就是對家里的婆子丫頭也常常呲牙亮爪。

    母親也擔心她將六花養在身邊會不安全,畢竟是狼,發狠起來豈是她能制得住的,不過六花在她跟前極其溫順,歲歲也說無妨,六花不會傷她。

    虞歸晚還是把虞六花往炕角踹了踹,不讓它挨著幼兒,弄得幼兒的衣裳全是毛。

    “你說,我聽著。”

    幼兒順著她烏亮的發,緩緩說道:“我朝雖重文輕武,但今時不同往日,若你能拿到軍功,封官之后可向朝廷討一份獎賞,將南柏舍要過來,就算屯兵駐守那也是你的人,旁人插不得手,到那時再想法子將私鹽變官鹽,交納一定數額的鹽稅即可,再不怕有人扣你販賣私鹽。再者,你招兵買馬也名正言順,朝廷對軍隊人數有限制,超了肯定也不成,可就像你之前說的,山高皇帝遠,庶州的事盛都也未必管得了。”

    得知虞歸晚馴養死士,她就在想今后的路,只要謀劃得當,憑歲歲的本事,受官爵鎮守一方又有何不可。

    “庶州還有一個九王爺,”虞歸晚也沒有被枕頭風吹昏頭,一針見血指出要害,“觀他行事,不見得是個好擺弄的主,咱們若是在這種時候冒頭,未必能好。”

    幼兒在她眉間落下一個吻,“偏關的戰亂一日不停,就總能等到合適的時機,只是苦了庶州的百姓,未得明主,生活在這水深火熱之中。”

    “嗯?現在這個皇帝難不成是昏君?”

    “這種話你也敢說,當心被株連九族。”

    “哦。”

    她的九族還不知道在哪呢,去末世找吧,要是真能找到,也不知道誰先誅誰。

    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但直覺告訴她那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好人生不出她這樣的女兒。

    幼兒嘴上說株連九族,心里卻毫無波動,這一年多的遭遇已經讓她變了個人,對皇室乃至當今的崇敬已蕩然無存。

    “當今皇上非明君,亦非昏君,他只是生性多疑,又偏信巫蠱之術,對朝臣多為不信任,先皇在時朝中文武并不是現在這般形如水火,如今文官極力壓制武官,當今亦覺得武官手握兵權對國祚是威脅,窮兵黷武,謀逆反叛皆由武官起,便默許文官對武官打壓。那日我聽你同閻羅娘的人說偏關的戰事,就知道并非北境軍不想守關,而是朝廷不信邊關有變,出兵的旨意遲遲不下,才致十八屯寨被東遼占去,現在出兵,怕也不是盛都的意思,而是九王爺不等盛都派人來傳圣旨就先出兵了。”

    虞歸晚點頭,“再不出兵地盤都讓別人占完了。”

    幼兒也是這么認為,反正現在仗已經打起來了,朝廷若是這個時候以擅自出兵為由問罪九王爺,怕是會讓庶州乃至天下百姓寒心,想來當今應也不想讓史官記自己這一筆。

    虞歸晚抓住垂下來的一縷烏發纏繞在指尖,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過,除非東遼人打到這,不然我不管,讓我傻呵呵跑去幫那個九王爺打仗,我可不干,對我又沒好處,傻了才自告奮勇。我馴養死士是為了自保,還有就是為了你,光為我自己的話也不用謀劃到這個份上,我拿了錢就能遠走高飛,最多就是把廖姑帶上,去哪里不成?村民的死活也與我無關,我管不著。”

    她又不是好人,現在被拽在這里善心泛濫,這個殺不得那個砍不得,硬生生讓她變成了“好人”。

    誰要做好人?反正她不稀罕。

    心氣兒本來就不順,誰要來找她麻煩,正好,一塊砍了,管是東遼還是盛都的,都砍,再把人頭掛到皇帝的大門口去。

    幼兒聽她抱怨,明明萬分不愿意,卻肯為了她留在這,她的心早已感動的一塌糊涂。

    轉了天,虞歸晚就去縣城的牙行買人。

    分批買,也不止在河渠的牙行,還從周邊的幾個鄉鎮及府城買了二三百,有戰亂后逃難,為了給家人換口吃的就將自己賣了的,也有主家犯事落獄,再被轉賣的奴仆,都有身契,除非主家施恩給他們除奴籍,否則世世代代都只能為奴。

    第056章 第 56 章

    麒麟城, 商坊。

    新開的商鋪早早就掛出牌子并讓伙計站在門口吆喝:“羊脂皂!羊脂皂!庶州來的元寶羊脂皂!統共就兩車貨,賣完就要再等兩個月了啊!”

    先前有行商從河渠的鋪子拿過一批羊脂皂來麒麟城販賣,也去了江南, 但凡用過的都曉得這是個好東西,也盼著有商旅能再帶羊脂皂來賣。

    可邊境在打仗,今歲往庶州去的商旅就少了,聽說即使去了也不見得能拿到貨,有人千方百計想弄到羊脂皂的方子,現在也沒了下文,仿制出來的到底不如原貨好用。

    伙計一吆喝,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

    來商坊采買的各府管事聞聲而動, 府中的夫人小姐可都等著羊脂皂用咧!可派去庶州采買的仆從現在還沒回來。

    元寶羊脂皂可是頭一份, 就連江南那等富貴鄉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皂,凈面洗手沐浴都使得,還有奶香味余留,比拿豬肥油打的胰子好聞好用,可不就得了夫人小姐的眼。

    這家商鋪不止有羊脂皂, 還有中原少見的奶糖、奶酪等各種奶制品,離得老遠都能聞到從鋪子里飄出去的香甜奶味。

    更有在河渠風靡的咸奶茶以及用羊毛氈的手工藝品, 帶卷角的綿羊, 還有牛馬、雞鴨、虎豹、兔子、狐貍、松鼠、駱駝、猛犸、鯨魚等等, 各色各樣, 有見過的, 也有沒見過的。

    擠進來的人看得稀奇,伙計笑呵呵介紹說有些是關外小國才有的, 東家的商隊出關見識過,回來就描下來讓人照著樣子做, 就是在庶州也很受歡迎,尤其是小孩,見了這些稀奇的小玩意就走不動道,嚷著要大人給自己買,其中賣得最好的就是駱駝猛犸鯨魚。

    “這魚……”有個見識廣的管事拿起一個羊毛氈鯨魚細瞧,怪道:“不像尋常魚的樣子,不知出自哪里?叫什么?”

    “我們東家說這叫鯨魚,長得很大,乘船出海的海商應該認得出,我們東家說了鯨魚就生活在大海里。”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鯤魚?”

    管事驚奇,他識字,知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中原人對海外的奇景奇觀奇物都好奇,只是聽說出海危險,稍不慎就會掉進深海,就此喪命,所以就算好奇也不太敢隨船出海,關于海外諸事也多從海商或游記中獲知,未親眼見過。

    伙計撓撓頭,他就是個看鋪子賣貨的,哪里曉得那么多,就這些也還是兩位掌柜同他說的,若有人問起就照這樣說,不得罪人,又能把貨賣出去就行。

    兩位掌柜都是外地人,初來乍到不清楚麒麟城的買賣行情,伙計覺得就鋪里這些新奇貨根本不愁賣,只怕備貨不多,眨眼就賣空,填補不及時,反耽擱生意。

    瞧,現在不就應驗了他所慮的,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全是要進來采買的人。

    羊脂皂最好賣,轉過頭的功夫兩車貨就賣空了,羊毛氈的各樣小玩意兒也賣得好。

    所有伙計都忙得腳不沾地,掌柜的都算不過來賬了,還是前些日送貨來的人幫了把手才沒亂。

    晚了一步沒買到的人抱怨道:“怎么不多進一些貨!這么快就賣沒了,庶州離那么遠,來回都得兩個多月,誰等得起!”

    成了掌柜的程伯穿著綢緞大褂,堆起和氣的笑容,歉意道:“真是對不住各位了,小店剛開張沒多久,備貨不足,害各位白跑一趟,對不住對不住……要不這樣,您看成不成?小店可預定,交了定金的我們都會優先供貨。不瞞各位說,我們東家有鏢局,亦有快馬,從庶州到盛都用不上兩個月,您若是著急要,可提前預定,我們立刻就能傳信回去讓人快馬加鞭將貨送來。”

    不少人心動,問道:“哦?要多少都成?”

    “這也不是,”程伯陪笑道,“若數量太多,怕是要等上一陣,不過我們也是先緊著預定了的主顧。今日預定的前十位主顧我們還有一份小禮送上,也不是多名貴的東西,就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兒,帶回去給孩子玩玩。”

    說著就讓伙計將提前準備的盒子捧上來。

    先不說里頭的東西,單是這盒子就制的很巧妙,看著四四方方無甚稀奇,從頂上擰開卻另有乾坤,能旋轉開出十幾個拳頭大小的內盒,從里蹦出數個惟妙惟肖的小蛐蛐。

    “哎呀!”這可驚艷到了眾人,拍手道:“好精巧的玩意兒!”

    程伯笑得愈發和氣,“是我們東家特意請能工巧匠做的,也才帶了十個來盛都。”

    話剛說完,就有喜愛這樣玩意兒的人出價要買,程伯又將方才預定的話復了一遍,最近前的幾個人就紛紛掏錢袋。

    他們訂最多的就是羊脂皂,也有每樣都要一些的,又問程伯可還有別的新奇貨。

    “這個嘛,”程伯故意買起關子,等眾人都急了才說道:“確也有,但算不上新奇,只因我們東家的商隊先前都是往關外做生意的,帶回來不少奇珍異寶,前幾日剛往官街的幾位大人府上送了一批貨,成色極好的珍珠,珊瑚象牙,瑪瑙寶石都有,不敢說我們是獨一家,卻也排得上號,諸位可有意?”

    這也奇了,又是商隊又是鏢局,到底是做了多少買賣。

    “你們東家是誰?我們也常跟往來的商旅打交道,可瞧著你們都面生。”

    程伯就說:“我們東家姓虞,庶州府河渠縣南柏舍莊人士,先前都在北地做生意,這也是我們頭一回來麒麟城。幾位碰上北地來的商旅就可問一問,打聽打聽,沒有不知道我們順利鏢局的,往來護送從沒出過岔子,那邊沒打仗之前,也經常帶商隊出關。”

    “順利鏢局?”有人恍然想起,“是了,去歲就聽人說過,原來是你們東家開的啊。”

    “是我們東家的。”程伯笑道。

    貴人府上負責采買的管事都擔負著幫主子尋覓寶貝的職責,若有好的東西肯定都要先替主子留意著,萬不能讓別人搶了先,這家商鋪新開張不久,卻出了不少好東西,他們也是知道的,那日一車車往官街送的珍寶在城門口就有人看見了。

    “有好的盡管送來,東西到了可拿著這個帖子往我們府上去,到時自會有人出來見你。”

    為首那人穿的富貴,不似尋常管事,他遞給程伯一張帖。

    看著上面燙金的‘公主府’三個字,程伯笑得意味深長,奉上四方盒,恭恭敬敬將人送出門,站在街邊直至那人上轎離開了才轉身回去。

    柜上的貨已賣得七七八八,程伯朝佟漢使了個眼色,后者明白,留下伙計在外面看鋪,他和程伯從貨柜后的小門離開,穿過中堂來到后院。

    陳婦等人進城后就一直在后院沒有離開,等黑鷹從河渠送來消息,她們才知道村里已修了第二道圍墻,還在村河建了埠頭,做起了水路生意。

    “信上還說咱們村現有三千多人,都趕上一個鎮的人口了。”

    “不止呢,照虞姑娘的意思,還要再買人。”

    “那么多人要養,偏關又在打仗,得虧虞姑娘有籌謀,先將生意做起來,若不然,所有人都要喝西北風。”

    她們正說著,程伯和佟漢就進來了。

    迎春班的女孩兒不在這個屋,陳婦對她們另有安排。

    “什么事?”陳婦立馬站起身。

    程伯將方才拿到的帖子掏出來,道:“布置了這許久,總算是有眉目了。”

    “公主府的?”陳婦拿過來翻看。

    “可不就是,黑鷹還沒有飛走吧?給家里邊去消息,等東西一送到咱們就行動。那幾個人總藏在后院也不是辦法,時間長了恐生變故。”

    原打算讓迎春班的女孩兒借著唱戲的機會進公主府,也是因為佟漢打聽到長陰公主喜愛與英姿颯爽的貴女往來,看戲也愛看武旦刀馬旦這樣的武戲,才想著這樣計劃行事,可一直沒找著機會,好在程伯這邊有了進展。

    陳婦點頭道:“我這就去寫信。”.

    公主府。

    一雙涂著丹蔻的手擰開四方盒,瞧著蹦出來的蛐蛐那活潑俏皮又生動的樣子,一身錦裙綾羅的嬌女輕笑出聲。

    片刻后又輕嘆:“倒比宮里那些巧匠做的有趣。收起來吧,平日沒事看看也是個趣兒。傳話出去,這趟差辦的不錯,賞。”

    “是。”婢女行禮答應著退出去。

    另有婢女上前捏肩捶背,斟酌著回稟道:“殿下,管事的說這是從庶州傳來的,商坊新開了一家鋪子,專賣庶州和關外的新奇貨物,不少府上的管事都去采買過。”

    “庶州啊……”長陰公主緩緩瞌上眼,“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傳回?我養的盡是些廢物,連個人都找不到。”

    婢女耳朵聽著,嘴巴卻緊緊閉著。

    長陰公主也不是要婢女回答自己,寂靜的室內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也怪我護不住她,讓她平白遭這份罪。我知隨相是被人誣陷構害,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隨家被抄,連她也……到底是真讓劫匪擄走了還是大皇子賊喊捉賊,且等著,總能讓我抓住把柄,到那時再慢慢算。就是苦了她了,不知是生是死,那么傲氣的一個人,落到那樣的地方可怎么活。”

    第057章 第 57 章

    室內再度寂靜, 長陰公主似乎真的睡著了。

    禪香裊裊,珠簾微動,從外進來的婢女正要退出去, 倚在枕上的長陰公主突然睜開眼。

    “何事?”

    “稟殿下,祥云庵的姑子來了。”

    大雍這位深受寵愛的公主殿下年方十五,卻喜吃齋念佛,整個麒麟城的權貴和百姓都知道,也常看見城外祥云庵的尼姑乘馬車入公主府,一待便是幾天。

    外面傳這些姑子是與公主講經說法,實則怎樣就無人知曉了。

    “請進來吧。”

    “是。”

    婢女伺候長陰公主更衣,隨后公主便在花廳見了祥云庵的姑子。

    來的是一對師徒尼姑, 長者約莫四十出頭, 額頭高而凸起,口小鼻小,人中平緩,頗有姿色。

    這便是祥云庵的掌事,法號明鏡。

    隨她來的小徒叫篤竹, 長相圓憨,眉目清秀, 還是個孩子, 同明鏡一起向座上的長陰公主念了聲佛號。

    長陰公主還禮, 笑道:“我正要派人去請師太, 可巧師太就來了。”

    明鏡垂下眼眸, 雙手合掌又念了聲佛號,才道出今日入府的原因:“星孛復見北地, 則天下不寧,生靈涂炭。”

    長陰公主神色一凝, “果真?”

    “事關國運萬民,貧尼不敢妄言。”

    對明鏡,長陰公主是有幾分信任的,她既這么說,必定是從天象中觀到了什么。

    星孛歷來主不詳,復見北地么?

    長陰公主沉思。

    這幾年朝廷提高征稅,已讓百姓苦不堪言,東遼鐵騎叩關的消息在麒麟城都傳得沸沸揚揚,也鬧得人心惶惶。

    眼下邊境戰亂,九王叔無旨出兵抗東遼已惹得父皇更生疑,只是礙于戰事,不好問罪。

    若父皇這個時候召九王爺回盛都,使北地無領軍之將,只會讓本就搖搖欲墜的民心完全傾塌。

    “星孛可是指東遼?”長陰公主最先想到這上面。

    明鏡姑子卻搖頭道:“非。”

    長陰公主蹙眉,“難不成是九王叔?”

    明鏡還是搖頭,“并非。”

    “都不是,那是什么?”

    明鏡沒有回答,只道:“貧尼聽聞大皇子也派人去庶州尋隨家之女。”

    “你消息倒是靈通。”

    聽出長陰公主語中的不悅,明鏡只是淡然一笑,道:“不敢。貧尼有句話贈予殿下,物是人非,昔日舊情終是禍。”

    “師太,你言語有些過了。”

    “阿彌陀佛。”.

    聞禪香可靜心,長陰公主執起犍稚一下下敲著木魚,在想方才明鏡說的話,這老尼姑到底什么意思……

    “殿下,太子殿下派人來請。”婢女的稟報打斷了長陰公主的沉思。

    長陰公主放下犍稚,“為的什么事?”

    “來人只說請您入東宮,太子有要事找你相商。”

    長陰公主趙禎與當今太子趙顯皆為皇后楊氏所出,外祖為武國公,先皇在位時就極得圣心,如今身為國丈,幾個兒子在朝堂又各有建樹,榮耀已是盛不可及,待太子繼位,楊家的榮耀必會再上一層樓,到那時誰還能與之匹敵。

    自太子九歲入主東宮,大皇子趙斥就頻繁動作,當今未必就是聾子瞎子,只是不干預。

    有老臣揣摩出當今的意思,怕是不想讓楊家再勢大,外戚攬權自古便是皇家大忌,楊家越榮耀,就越是當今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不動,或許是在等待時機。

    “景寧侯奉旨下江南平息民亂,人都未回來,陛下就在早朝上夸‘智者懷仁,能為之分憂’,反斥太子只顧鉆營結黨,不思進取,難堪大任。陛下這是有意抬舉景寧侯啊,景寧侯又是麗妃娘娘的胞兄,大皇子的親舅。當時武國公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加之去歲民間有大批私鹽流通,陛下令太子負責查辦,查到私鹽是從關外來的,剛有眉目,偏在冬季又斷了線索,撞上東遼擾關,偏關局勢嚴峻,陛下亦是心焦。最近聽聞沉了一陣的私鹽又在北地出現,還有商旅販到江南,雪花鹽勝過官鹽已成了江南部分百姓的共識。”

    以上朝中文武皆知,也各有思量。

    趙顯急急忙忙請趙禎入東宮也是因為今日早朝父皇訓斥了他,母后勸他忍耐,可他怎么忍得下去,他要是忍了,趙斥就該得意了!

    “父皇這是什么意思!說我難堪大用,這分明是在打我的臉!皇姐你說,父皇是不是想廢了我,立趙斥為太子?”趙顯急得在屋里來回轉圈。

    趙禎顯然比太子沉得住氣,她端起茶碗,揭蓋品茗,垂落的眼眸掩去閃過的思緒。

    私鹽、星孛、東遼都與北地密切相關,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又會是誰呢?

    九王叔?

    難不成真如朝中傳聞的那般,王叔有謀反之意?

    可明鏡又說星孛非是王叔,這姑子觀天象極準,說出口的話多為真,她還是信的。

    可是除了九王叔,在北地誰還有這份能耐,敢販私鹽還查不到半點蹤跡,莫不是真從關外傳來* 的?

    關外只是偏關以外的統稱,土地草原有多遼闊也無人知,除東遼和喀木六族外,還有無數個游牧部族和小國。

    大雍建朝時國力強盛,這些部族和小國也曾來朝賀,盛況空前,若真是從關外傳來,倒也說得通。

    “太子貴為儲君,豈是說廢就廢的?父皇不過是為偏關戰事煩惱,心氣不順才責訓了太子兩句,哪里就到了廢儲君的地步,太子別多想,該沉住氣好好將父皇交代的事辦好才是,哄得父皇高興,自然就不說太子了。”

    “皇姐說的輕巧,”趙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仍是氣鼓鼓的,“以為我不想辦好?可那起賣私鹽的商販狡猾得很,尋不到半點蹤跡,我的人回來說查到的都是東遼人,要么就是游牧商人,草原上哪里來的鹽?年年都還要從我們大雍買。”

    叮的一聲,趙禎放下茶碗,輕笑:“查不到也好。”

    “皇姐?”趙顯不明,這還能是好事?父皇該將他叫去罵個狗血淋頭了。

    “薛家有一旁支在庶州,太子何不設法將此事栽到他們頭上去,旁支犯事,本家豈能脫得了干系?到時太子只秉公處置,不偏不倚,既不提麒麟城薛家,也不提大皇兄,只需把證據呈到父皇面前,父皇自有決斷,太子什么都不必做,切記,做得過了便是畫蛇添足,反而不美。”

    若她是皇子,哪里用得著輔佐這個資質不足的親弟,空有一副皮囊,里頭卻是不中用,只顧著和大皇兄斗氣,旁的一概不行,也難怪會被父皇當著群臣的面訓斥。

    趙禎揉了揉額角,將私鹽一事嫁禍給薛家需得好好謀劃。

    細想來,這事或許還真跟薛家有關,她早就聽說薛家旁支在庶州橫行霸道,只苦于沒有證據,每次往庶州派人都會遭到大皇子的百般阻撓,她亦不敢太露馬腳,讓大皇子抓住把柄再告到父皇面前,父皇疑心九王叔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大皇子肯定會拿此大做文章,她是不會如何,太子就未必了。

    趙顯也知道自己在智謀方面不如趙禎,底下的幕僚也比不上趙禎聰慧,凡事都能想到對策,而且比起外人,他還是更信任親姐。

    姐弟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趙禎會全力幫他。

    嫁禍薛家這事他先前都沒想到,此時便大喜過望,煩躁一掃而空,立馬說道:“此事還請皇姐多為我籌劃,若能借此扳倒薛家,看趙斥還怎么跟我斗,景寧侯?哼!只要有外祖在,景寧侯休想出頭!”

    趙禎看著太子,暗自搖頭,到底是孩子心性,思慮不全。

    景寧侯可比薛家難對付多了,再者,外戚攬權終是大忌,父皇早就對武國公府不滿了,這次抬舉景寧侯就是為了扶持一個能跟武國府對抗的外戚。

    太子不想著勸外祖父做事別太過張揚,勸幾個舅舅在朝堂上也別過分袒護自己,惹來父皇猜忌,反倒要借武國公府的勢去壓景寧侯,當真是榆木腦袋。

    可誰讓她同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不幫親弟,難不成去幫趙斥這個庶兄?若趙斥繼位,她、太子還有母后,再到楊家,一個都別想活。

    “我自是會幫太子,”同時趙禎也勸道,“這幾日你就先不去外頭,在東宮好好向先生們請教學問,將父皇交給你的事盡心著辦,不管有沒有眉目都要裝裝樣子,讓父皇知道你有這份心,不是那毛毛躁躁,一句訓斥都聽不得,可明白?”

    趙顯耷拉下腦袋,苦悶道:“我知道了,皇姐。”

    “知道就行。”

    趙禎從東宮離開,又去給皇帝皇后請了安才回公主府.

    南柏舍。

    今日微風徐徐,不冷不熱,天氣正好,漫山遍野的花兒也都開了,姹紫嫣紅,很是賞心悅目。

    久不出門的幼兒讓人扎了好幾個紙鳶,有大紅蝴蝶的,也有五彩鸚鵡鳥的,飛燕的,蜈蚣蟲的,然后帶著丫頭婆子到村外的緩坡放紙鳶。

    在習俗中,放紙鳶也有放晦氣的寓意。

    幼兒抓著線,將那只大紅蝴蝶放到最高,頗為得意道:“我的大紅比你的飛燕高,你輸了。”

    兩個人比著誰手里的紙鳶放得最高,虞歸晚那只飛燕遙遙綴在她那只大紅蝴蝶下面,就是超不過去。

    她認輸,卻也說道:“贏了也沒彩頭,干嘛笑那么開心。”

    幼兒仰頭看越飛越高的紙鳶,直到線放完,她才拿剪子將線剪斷,看大紅蝴蝶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天邊。

    “放得高就飛得遠,晦氣跟著一并被帶遠,你就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無難。”

    第058章 第 58 章

    先前答應過幼兒, 待開春天氣暖和了就教她騎射,因這些時日都忙著外頭的生意,不得閑, 幼兒也要照管家里頭的事,又要看往來的賬本,或者村民有個什么事,她不在家,其他人又拿不得主意了也都要問幼兒,所以教騎射這事就一直拖著。

    今日天好,又正巧都出來了,她便牽過自己的棗紅馬, 命廖姑取竹弓竹箭來, 親自扶幼兒上馬,手把手教她如何拉弓,如何瞄準,如何射中獵物。

    “這只手抬起來一點,固定不動, 嗯,拉弦, 穩住, 瞧見草叢那只野兔沒有?就那點灰褐色, 是兔子的尾巴, 把箭頭往上移一點, 對準,別只盯著兔子尾, 要往上瞄才能射中兔身,嗯, 行,放箭。”

    她難得這么有耐心教一個人射箭,看得廖姑很是羨慕,師傅教她的時候可兇了,射不準還要挨罵,罵的也很難聽。

    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挨過師傅的罵,護衛隊中人人都挨過,就連妙娘也沒少挨訓,怎的師傅對幼兒姐就不打不罵,如此溫和。

    竹弓的拉力小些,幼兒倒也能拉開,只是力不穩,竹箭軟綿綿扎進草叢,野兔沒射著,反倒將它驚了跳竄。

    她懊惱:“哎呀!沒射中,讓它跑了。”

    “跑不了。”

    虞歸晚迅速抽箭搭弓,懷抱住幼兒,握住她的手拉開弓弦。

    咻!

    竹箭將逃竄的野兔釘在地上,抽搐兩下就死透了。

    她翻身下馬拎起野兔,沖馬上的幼兒說道:“今晚有紅燒兔肉吃了。”

    幼兒抓著韁繩,忽然刮來的一陣山風吹鼓了她的衣袖,也帶走她歡快的笑聲:“兔子是你射中的,你說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射箭還是不行,騎馬倒無礙,讓人再牽一匹馬來給虞歸晚,兩人沿緩坡下來到河灘比賽馬。

    以虞歸晚的騎術,莫說幼兒這個新手,就是在草原馬背上長大的東遼人都未必贏得了她。

    這不,眨眼就將幼兒甩到身后,馬蹄踏過濺起的水花能飛一人多高,跟在后面跑的廖姑等人被兜頭淋一身。

    廖姑一抹臉:“跟在師傅后面不是吃灰就是淋水。”

    妙娘驅馬趕上來聽到了這話,也頗為贊同的點點頭,“誰說不是,虞姑娘的馬跑的也太快了,咱們根本追不上。”

    虞歸晚停下,等幼兒趕上去,雙人兩馬,一黑一紅,齊并沿河邊慢悠悠走,其他人不遠不近跟著,聽她們說村莊又該增設哪些東西。

    前后買的幾批人加上零零散散從其他地方遷居到附近的,如今南柏舍少說也有七八千人。

    周邊的荒地盡數被開墾,種上麥子大豆粟米,只要風調雨順,今年必定大豐。

    埠頭往來的烏篷船也逐漸增多,這些船只有少部分是南柏舍的,其他都是外鄉來運貨或帶人過來的,南柏舍的水運生意算是做起來了。

    人多之后,幼兒就建議在外村劃一塊地方出來專做村市,讓村民也能做些小買賣,不僅實惠了自己,也方便他人。

    所以從埠頭到外村有一條包羅了吃食、雜貨、活禽牲畜等東西的村市街,下了船就能看到,沿著臺階上來就是。

    走旱路容易碰到劫匪,且路途遙遠,不方便,走水路就快,如能趕上南柏舍的小貨船,再跟在他們后面,就是有歹心想搶東西的也不敢冒頭,貨船上可有護衛,誰敢在這條河道上鬧事,壞了南柏舍的生意,輕則扭送衙門,重則當場射殺。

    有了這個保障,往來南柏舍的外鄉人自然就多了,他們有來采買青磚和木材的,也有大批購買活禽牲畜的。

    尤其是雞鴨兔子肥豬羊羔這些,不少外鄉的酒樓食肆都會派人來同南柏舍談生意,直接雇船運回去,很是方便的。

    現如今,就是因鬧亂被牽連的流民都養著不少雞鴨兔子,他們沒有被分到田地,要生活就只能在養殖上想辦法,幸好里正也沒不管他們,準他們賒賬買青磚先把房子蓋起來,再搭雞窩羊圈兔子窩,幫那些活忙養不過來的村民養這些雞鴨兔羊。

    等出欄賣了錢他們就可以留下幾只,不用另外花錢買,留下的就是他們自己的,積少成多。

    羊羔要養到秋天才長膘才肥美,價錢也高,雞鴨也要養到年前才能賣,但中途可以生蛋,光賣雞蛋鴨蛋也有不少進項。

    兔子最好養活,本來是野兔來的,讓村民養了一年多。

    它們繁殖快,一窩窩的生,養在青磚壘的窩里,上下四五層,開幾個手指大的洞給它們透氣,每天放出來在院子里跑跑,吃飽了它們自己就知道回窩。

    等長大宰了做紅燒兔肉、風干兔、冷吃兔、麻辣兔頭,別說村民愛吃,就是放到村市街也賣的極好。

    閻羅娘的商隊會從關外給虞歸晚帶回來大批的香料,其中孜然辣椒花椒最多,這是她特意要求的。

    南柏舍的麻辣兔頭靠的就是這些香料才打出的名氣,有商旅專程為麻辣兔頭、風干兔而來,因天氣問題帶不遠也沒關系,就近的鄉鎮都能做成熟食生意。

    等天氣再熱,她還會賣冰,去年就沒來得及做這單生意,今年說什么都不能錯過。

    硝石已經收了不少,制冰用不上那么多,剩余的正好可以做火/藥筒。

    買賣多了,壘起的賬本能有一人高,還不包括其他雜七雜八不能歸檔留下把柄的賬。

    譬如跟閻羅娘的合作,都是口頭承諾,當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不在紙上留只言詞組。

    這些瑣碎的事都夠幼兒忙的,今日是難得空閑。

    花香撲鼻,夾著村市鼎沸的人聲,幼兒笑道:“你成了甩手掌柜,讓我忙。”

    再走一段就是埠頭,那邊人多,擔心幼兒的容貌被外人看見,虞歸晚便將圍帽遞過去讓她戴好。

    “回頭我請兩個好賬房來,你就不用這么忙了,閑暇可以帶丫頭出來走走,這附近還是很安全的,隨你逛,就是不要進山,那里頭我設了陷阱,不知道路的人容易出事。”

    村莊的防衛始終是首位,她正計劃過些天在附近修建地堡。

    “我就是隨口說說,你還當真了。讓外人看那些賬,你放心我可不放心,若是從中看出端倪來,讓人知道咱們在販私鹽,你有幾個腦袋?好容易將村子盤活的這樣大,說扔下就扔下?你甘心?”

    “以后要算的賬還多,總要請人。”

    “我覺著倒不必在外頭請人,就從咱們村里挑,我瞧著春嬸家的佟潼就很好,能寫會算,人也機靈聰明,又在縣城鋪子歷練了大半年,才那么大點兒就老成的像個老賬房了,不如將她留下,先不派去府城,我帶著教導些時日,再慢慢讓她學著管。到底是咱們自己人,佟漢又在你手底下做事,春嬸跟著葛大娘,為人都信得過。”

    “你想的比我周到。”

    “哪里是你想的不周到,只是你要管著外頭的大事,一時半會顧不上這些罷了。別的事我也幫不上忙,只能替你管著家里。”

    說話間就到了埠頭,兩人下馬。

    幼兒已將圍帽戴好,由虞歸晚牽著手上臺階。

    村市人來人往,叫賣聲和食物的香氣混在一起,熱鬧非凡。

    虞歸晚領著幼兒沿邊上走,避開從中過去的牛車馬車驢車。

    這些都是進去采買東西拉貨的外鄉人,也有背著竹筐或挎著籃子來買菜買肉的村民,他們從別的地方遷居到圍墻之外,睡在搭建的草棚里,村里招臨時工了他們就一窩蜂擠去村口大門搶活干,掙到錢了才能給家人買吃的用的。

    只要他們是老實本分過日子的,護衛隊都不會驅趕,可若是想鬧事或趁機占便宜,絕對會被拖到樹林,打不死都嚇死了。

    虞歸晚在村市也開了間鋪子,面積不如縣城的大,東西卻十分齊全,甚至比縣城的還多。

    用窯爐烤出來的奶餅、馕餅、帶餡兒的酥餅、香甜的小蛋糕和各式各樣的奶茶很是受歡迎,價格也要比縣城的便宜一些。

    但凡手頭有幾個閑錢的經過鋪門口都會忍不住進去買上一兩樣嘗嘗鮮,更有商人成批買走,雇船運到鄰鄉販賣,利潤轉手翻幾倍。

    “今日鋪子里有新作的蜂蜜蛋糕,滋味香甜松軟,比原來純面粉的要好吃些,”虞歸晚邊走邊同幼兒說道:“只可惜村民養蜂不多,沒出多少蜜,待明年肯定就能有很多蜜了。”

    附近的樹林有野蜜蜂,以前就有村民尋到過,只是從未想過飼養,亦不懂得。

    今年開春虞歸晚就弄回來幾窩野蜂,又做了幾個怪模怪樣的箱子將野蜂養在里頭,負責看顧的村民開始每日都要被蟄,臉腫的沒法看,上縣城的醫館瞧,險些將人家老大夫嚇個半死,以為怎么了呢。

    春天百花齊放,正是采花粉的好時節,野蜂嗡嗡嗡四處飛,到了夜晚也知道歸家,沒多久就收起了第一批蜂蜜,金黃濃稠,撲鼻的香甜,盛在罐子里,整齊的十罐。

    虞歸晚留了五罐在家中,每日都讓丫頭給幼兒調一碗蜂蜜水,或拿來做糕點,家里上下都有了口福。

    尤其新買來的仆從,哪怕吃的也是邊角料,那也是甜的啊!蜜糖多難得他們可知道!比鹽都貴!

    虞歸晚一進門,柜臺后忙著算賬的村民就出來迎。

    “可還有蜂蜜蛋糕?”她沒事先讓人來通知村民留下一爐。

    村民進后廚看過又出來,道:“還未烤好出爐,需得等等,您和姑娘去里邊等吧,這外頭人多,仔細碰著了姑娘。”

    全村都知道里正家的妹妹金貴,但凡出門都有丫頭婆子護衛跟著,誰也靠近不得。

    虞歸晚看幼兒,征求她的意見,后者搖頭道:“就不進去給里頭添亂了,我們且四處看看,待會兒再回來拿。”

    “也行。”

    鋪子的生意十分好,今日又有蜂蜜蛋糕,那股甜味飄出去老遠。

    跟大人來逛的孩子嚷嚷著要吃,就被大人呵斥:“小饞鬼!咱們家哪有錢買這些稀罕物,快些走,買了糧就坐船回家,別再這鬧,讓人看笑話!”

    從門口可以看見里頭擺放的糕點,沒吃過饞得緊的孩子哪里肯走,坐在門口的地上蹬腿哭鬧,引來過路人圍觀,都笑勸那人給孩子買一小塊嘗嘗算了。

    “讓伙計給你切半個拳頭大的一小塊,也不貴,五文錢,上面刷了蜂蜜,可甜了,五文錢花的值當。”

    “是啊大娘,孩子都鬧成這樣了,怪可憐的,就買一小塊吧。”

    大娘也煩惱,唉聲道:“這是我家的獨苗孫兒,他父母都不在了,就剩下我這么個老東西將他拉扯到這么大,平時家里有好吃的肯定都是先緊著他,我手頭要是有錢能不給他買?雞蛋也才三文錢一個,五文錢我都能讓人給我拿兩個了,那么點大的糕就要五文錢,都不夠塞嘴的,哪能由著他吃去啊,家里頭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窮苦人家過日子就是這樣的,一文錢都要掰成兩半花,能省則省,旁人也說不得什么,總不能自掏錢袋給素不相識的孩子買糕吃,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賈,誰能有這般善心,都散了吧。

    同樣在旁看著的虞歸晚和幼兒也沒有開口讓伙計給小孩拿糕,前者是真沒爛好心,后者想的則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門口這么多人,帶孩子的也不只有這個大娘,日子窮的也不是只有她一戶,給她的孫兒買了,別的孩子看見也會要,那買還是不買?既不能人人都有份,又何必去做招人嫉恨的事,無端給自己惹麻煩。

    “走吧,去那邊看看。”她拉過虞歸晚,繼續往前走。

    自村市街建成,幼兒也沒來過幾次,一則是忙,二則人多眼雜,她不想這種時候給虞歸晚添亂,所以現在看什么都覺得新鮮,自家門口的集市如此熱鬧她都不知道。

    “地方不寬敞,賣的東西倒是齊全,瞧著也是什么都有,難怪這幾天余姐跟我說都不用去縣城采買了,咱們村里就有,挑花眼了。”

    這里出售的大部分東西都是村民自產的,省了路費,價錢自是會便宜些,也難怪會有那么多人乘船來買。

    三文錢一個雞蛋是村市的價,縣城里頭可是要四文的,最貴的時候還賣到七八文錢。

    要說村市上還是賣吃食的最多,烤到焦香流油的兔腿,廖姑看了都流口水,她大方的給自己和金方、妙娘一人買一個兔腿。

    刷上辣椒油,再撒些炒香的芝麻,趁熱咬一大口,滋味好得她瞇起眼,在原地手舞足蹈,好吃到說不出來話。

    小金方也吃的滿嘴流油,辣的嘴巴紅彤彤也不肯停下,還道:“可惜喜鵲沒跟出來。”

    “再買一個帶回去就是了,”廖姑讓村民用油紙包一個兔腿塞給金方拿著,“師傅她們走遠了,快跟上。”

    她們拔腿追上去,后頭牽馬拿東西的護衛也加快腳步。

    等逛完再回來拿蜂蜜蛋糕,正巧趕上村學敲鐘。

    被先生壓著念了一整天書的孩童如同沒了籠頭的馬兒,飛奔出學堂,一路野到村市,擠進鋪子用自己攢下的錢買糕餅吃。

    嘰嘰喳喳吵得負責收錢的村民頭都大了兩圈,笑罵道:“不回家吃飯,反跑到這邊來買糕,回頭我就同你們爹娘告狀,將你們的小錢袋全沒收了。”

    拿到糕的孩子笑嘻嘻跑走,跑到門口外面了才喊:“我們爹娘才不管,這是我們在作坊做皂子賺來的錢,是我們自己的!”

    跑的太急還一頭撞上虞歸晚,被提著衣服領子揪到一邊。

    “今日先生可留了課業給你們?”

    她對村里這些小孩還算溫和,很像長者,會過問他們的功課。

    被揪住衣領的孩子縮起腦袋,乖道:“留了,讓我們回家寫三篇大字,還要背兩篇文章,明日先生要查的。”

    “嗯,”虞歸晚將孩子放開,“買完了糕就回家,這邊人多,別四處玩讓你們爹娘擔心。”

    “哎!”

    孩子脆生生應了,拿著糕招呼小伙伴跟上,回家去。

    學堂的先生是從縣城請來的,花了不少錢,又在內村單獨修了間小院供先生一家居住,人家才愿意留下來。

    起先虞歸晚覺得麻煩,不想費這些功夫,是幼兒勸了她才同意。

    “生意做大,賺了錢固然是好事,可也要守得住家底才行。你也未必會一直留在這,他日時機成熟,封官入朝,沒有家族倚仗終歸是寸步難行,若村里這些孩子能學有所成,金榜題名,于你也是助力。”

    幼兒目光長遠,為她考慮良多,她不是那種不識好歹一意孤行的人,幼兒說的也有道理,請先生來為孩子們授課是好事,她該同意。

    拿上蜂蜜蛋糕回到家中,日頭也快沉下去了,后廚正忙碌著準備晚飯,臨時加一道紅燒兔肉也不是多難的事。

    杜氏比幼兒還少出門,今天就是在家跟婆子們摸牌打發時間,咬下幼兒遞到嘴邊的蛋糕,覺得味道奇好便自己又拿了一塊。

    沒見著虞歸晚,就問:“你們不是一塊出的門,虞姑娘怎么沒有和你在一起?都要用晚飯了。”

    “回來了,在外邊呢,一會兒就進來。”

    第059章 第 59 章

    村莊披上暮色, 家家戶戶亮起燭光,飯香飄散的四處都是。

    不想趕夜路的外鄉人宿在埠頭附近的小院,這兒也算不得客棧, 是劃分出來供人臨時住宿的,只有大通鋪,男女分開,一個床鋪十五文。

    價錢倒也公允,沒有因方圓幾十里就這一處可投宿的地方就漫天要價。

    往來拿貨做買賣的行商都會住上幾天,待自己要的貨采辦齊全了再包船離開。

    夜里村市寂靜,沒有供投宿的人吃飯和消遣的地方,且兩邊相通的那道門是關閉的, 外人不得進, 需在村民收攤回家前買好飯食,再借用小院的廚房熱一熱,自己做也成,但油鹽醬醋還得自己添置,倒不如買現成的。

    來過南柏舍進貨的行商都知道這些規矩, 一頭霧水傻愣愣的都是頭次來的,以為能像別處似的夜里可以投宿在村民家, 多給些銀兩就有好酒好菜, 哪里用著自己動手。

    抱著這種想法的現在就只能餓著肚子看別人吃。

    兩個年長的行商看坐在角落的那幾人沒吃沒喝, 便好心招呼道:“我們買的多, 過來一塊吃點吧。天才黑, 總不能餓一晚上肚子。”

    那幾人對視,點頭, 慢慢走過去坐下,拱手道:“多謝。”

    又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

    行商將銀子推回去, 道:“不過一頓飯,不值什么,錢就免了。”

    那人看了一眼,并沒有將銀子收回,而是拿起一條烤兔腿吃起來。

    同伴見他吃了,也都不客氣,大快朵頤。

    行商十分健談,問他們來這邊做什么生意。

    那人就借口說:“我們兄弟幾個路過,見天色已晚才在此投宿。”

    “原來如此,我說呢,看幾位也不像是來進貨的。聽口音,幾位是盛都那邊來的?”

    “是。”這沒什么好瞞的,況且也瞞不住,一聽口音就知道。

    “頭次到河渠吧?”

    “嗯。”

    “我們包了幾條烏篷船,明日就離開了,可要一起搭個伴兒?你們初來乍到,可能不清楚南柏舍埠頭的船只多緊俏,至少要提早七八天才能雇得到,不然吶就要雇馬車走山路嘍!擱以前走山路也沒什么,現在偏關不是在打仗嘛,往這邊逃難的流民多,有些流民見著人就搶,大點的商隊還好,有仆從護衛,像我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哪里花得起錢雇人護送,所以還是走水路穩妥些,跟著南柏舍的貨船,他們有專門的護衛隊,厲害著咧!”

    “多謝,怕是不同路,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通水路,”那人不動聲色打聽道:“路上也聽人說南柏舍的護衛隊身手了得,許多人想雇傭他們,你們常來南柏舍,可曾見過這村的話事人?能將小小一個村莊壯大到如此地步,定是不凡。”

    行商搖頭道:“那倒沒有見過,只知姓虞,是南柏舍的里正,宅子在內村,在縣城有產業,村市那間賣糕點的鋪子也是此人的,另外還經營著一家鏢局和數支商隊。”

    那人又道:“聽說此人家中還有一個妹妹,不僅容貌出眾,還極其聰慧。”

    “哎喲!”行商笑著擺手道,“我們連虞里正都沒見過,哪里知道人家妹子長什么樣。”

    那人似也覺得自己問的奇怪,便沒繼續,岔開了話題。

    臥在房頂假裝自己是瘠獸的黑貓甩甩尾巴,極悠閑的抬起前爪舔了舔,沖旁邊的人影喵一聲,匍伏著的人影這才慢慢起來,踮起裹了棉花襪子的雙足,半點聲響也無的離開,屋里還在吃飯的眾人根本不知道先才有人將他們的話都聽了去.

    虞宅。

    家里新添了許多仆從,屋子不夠住,虞歸晚便將后頭的一塊地也圈進來,加蓋成三進院,還開了后門。

    從這個門出去還有一排小院,是余姐和葛大娘的屋子,她們在這邊做事,住得近些也方便,自家的房子租給迎春班的女孩們住了。

    余姐原可以住在虞宅后院,但她想著自家孩子多,吵鬧,加上陳婦去了盛都,留下三個孩子托她照看,那院里也住不開,這才搬到現在住的地方。

    葛大娘是因為她家離虞宅有些遠,而且她現在是虞宅的管事,丫頭婆子仆從都歸她管,有個什么事找不到她人,總不好大半夜將熟睡的主子和姑娘吵起來,斷后宅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自己也不想同阿秀這個侄女再同住一個屋檐,才搬來這邊的。

    夜里,余姐過來同葛大娘一塊做針線,提起這些了就道:“不是我背地里要說阿秀的壞話,可她實在是不開竅,本以為懂事想開了些,沒想還這樣,到底是什么時候跟外村那戶人家的兒子對上的眼?也不問問你老的意思,怎么說你也是她姑母,對她又有大恩,現在這樣算怎么回事,你還把房子留給她,真是虧大了。”

    葛大娘披著外衣在燈下納鞋底,不以為意笑道:“哪里就是留給她了,等她進了別人家的門,我再找人把老房子收拾收拾,像你一樣租給誰,收些租金當零用。”

    “你老要是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心軟,把房子給阿秀。”

    “如今我替虞姑娘管著底下這些人,外頭也幫過不少事,見識都長了,還能看不透阿秀是個什么人?我是不愿意費精力同這樣的人計較,不值當。她要嫁給誰也是她自己的事,我管不著,既進了人家的門,往后有事也只能自己咬著牙熬,可別來求我,那日我將話都同她說明白了,她執意要嫁,我也沒辦法了。”

    聞言,余姐也是直搖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且看吧。

    外頭有響動,葛大娘正要起身去看,妙娘就已推門進來,笑問:“誰要嫁人啊,我可聽見了。”

    “夜都深了,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余姐也起身,“可是虞姑娘有事找我們?”

    妙娘在炕邊坐下,拿起葛大娘納好的幾雙千層鞋底看了看,閑道:“不是,是我有事回虞姑娘,才說完出來,見葛大娘的院子還亮著燈燭,就進來看看。你們剛才在說什么,誰要嫁人?”

    “后門早就落鎖了,你又不住這邊,肯定又翻墻了,你啊,和廖姑一樣,屬猴兒的,”葛大娘將鞋底子拿回來,“阿秀要改嫁,日子都定下來了,男方是外村姓牛的那戶,原來是流民,一月前剛遷進外村,起了一間磚房。”

    “哦……”妙娘想了想,“原來是那家啊,倒也老實。”

    村里一門心思想改嫁的也就阿秀了,其他年輕些的寡婦倒也動過心思,可沒遇著好的,多數都是奔著她們手上的房屋田產來的,這樣的人哪里值得她們托付,還不如自己當家,逍遙自在的不好?何苦去受為人婦的累。

    這些事也就閑暇時嘮嗑才會提及,說兩句也就過了,這會子妙娘來了,余姐也不再提。

    “大半夜的,什么要緊的事不能等明早再來回。”葛大娘說道。

    “有幾個身份可疑的人投宿在埠頭小院,虞姑娘讓我留意,有不對勁就立即來回稟。”

    葛大娘和余姐同時皺眉,自打村市街辦起來,還真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有來,這里又比不得縣城有官兵守著,也怪不得虞姑娘要嚴查來往的外鄉人和船只,更是不許隨便帶人進內村。

    “是什么人?”

    “聽口音是盛都那邊來的,也不是做生意,跟人瞎打聽虞姑娘和幼兒。大娘,明日你悄聲知會村民,若有人跟他們打聽這些事,一律說不知道。”

    “放心,這些我早交代下去了。”

    大院正房這邊,幼兒也在思忖來的會是哪邊人。

    太子?還是大皇子?

    燭光從薄紗中透出,顯得模模糊糊。

    虞歸晚翻身起來,撫上幼兒的側臉,“在想什么?”

    幼兒蹭著她的掌心,厚繭刮著肌膚有些疼,卻能讓她安心。

    她靠到虞歸晚懷里,烏發垂下擋住她光/裸的后背,手沿著虞歸晚的手臂緩緩攀上肩頭。

    聽著虞歸晚平靜的心跳聲,她閉上眼,“你說,那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會打聽我。”

    虞歸晚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撩開烏發,在她肩上咬出一個牙印,“我讓人一直盯著的,沒見他們往外傳消息,不管他們是誰的人,我都會親手送他們上路。”

    模糊的燭光下,虞歸晚的雙眼黑的發亮。

    幼兒吸了一口氣,“你屬狗的?又咬我。”

    “給你咬回來,扯平了。”她將手臂送到幼兒嘴邊。

    幼兒作勢要咬,* 卻也只是用小米牙輕輕啃了啃,并沒有使勁,“我心疼,才不咬。”

    “哦。”虞歸晚木著臉,沒人能通過她這張臉猜著她心里在想什么。

    幼兒也不猜,繼續道:“說正經的,還是先確認他們的身份再做打算,若他們是長陰公主的人,咱們倒不好動手了。”

    “她的人又怎么了,北地民風彪悍,盜匪奇多,偏關又在打仗,她的人無故喪命也在情理之中,還能把事推到你頭上不成。而且,在程伯沒將信和證人穩妥送進公主府之前,絕不能讓她提前知道你在這里。”

    幼兒是玲瓏心,立即就明白過來,她不能讓自己落入弱勢,唯有這樣才能同長陰公主談條件。

    “你打算何時動手?”

    “等他們離開南柏舍,”她將幼兒壓回枕上,扯過被子將兩人卷在里面,“又跑不了,不著急,睡覺,睡飽了才好殺人。”

    第060章 第 60 章

    月亮風高殺人夜。

    “嗷嗚——”

    頭狼立在山坡之上對著圓月嚎叫, 數十只雙眼冒綠光的野狼從林中踏出,呲著尖牙發出低吼,令連夜奔襲累到喘粗氣的馬匹更加不安, 揚起前蹄發出嘶鳴,發狂的四處亂踩,背上之人被甩下來,就地一滾,躲閃開亂踩的馬蹄。

    幾人皆是狼狽不堪,咬牙怒道:“有本事就出來!躲在背后玩陰的算什么英雄好漢!”

    自幾天前從南柏舍離開,他們就感覺身后有尾巴跟著,可對方極其狡猾, 他們總抓不著人, 更像是戲耍他們似的故意露出馬腳,將他們耍的團團轉,他們白天不敢放松警惕,夜里更不敢睡覺,現在對方更是引來一大群野狼堵住他們的去路。

    廖姑蹲在樹杈上, 嘴里叼跟草根子,無聊道:“師傅, 咱們動手吧, 都跟這么多天了, 也差不多了, 解決了他們, 咱們好回家吃粽子,眼瞅著就到端午節了, 葛大娘說了要包粽子的。”

    虞歸晚這次就只帶了廖姑出來,跟了幾天, 也巧了,要是再翻過兩座山頭,就是上回薛家三公子派人殺她和商隊的樹林。

    “彈弓帶了沒?”

    廖姑將彈弓拿出來,“帶了。”

    “用玻璃珠瞄準了打,要是打偏了你就別想吃粽子。”

    “留不留活口啊?”

    虞歸晚想了想,“領頭那個留一口氣,我有話要問。”

    “好咧!”

    廖姑抓著藤條蕩到另一棵更高更大的樹上,舉起彈弓連著射出去三顆玻璃珠,準頭和力道都拿捏到了十分,被打中的三人腦顱巨震,慘痛異常,當即昏死過去。

    狼群圍在四周,虞歸晚沒有讓它們撲上去。

    領頭那人見同伴都遭了暗算,自己卻連對方的影子都沒見到,不由得握緊手中的刀退到樹下,背靠樹干,緊張的吞咽口水。

    “誰!到底是誰!出來!別躲著當縮頭的王八!”

    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嘭!

    一顆玻璃珠打在那人倚靠的樹干,木屑紛紛揚揚。

    廖姑收起彈弓,撇撇嘴,道:“師傅,這是你讓我打偏的啊,不算我打不準,可不能讓我吃不著粽子。”

    收了個嘴饞的徒弟,虞歸晚也只能認命。

    “走吧,過去問問是誰派來的。”

    她背手踩著落葉出現在狼群后面,面目冷漠,紅裝卻似火般熱烈張揚。

    方才還兇狠低吼的野狼自動讓出一條路,供她走到人前幾步外,頭狼蹲在她腳邊,滿眼警惕的盯住那人。

    那人在南柏舍沒見過虞歸晚,卻見過她身邊的廖姑,頓時明白過來,“果然!你肯定就是南柏舍的里正!大膽!你可知我們是什么人,就敢攔殺!”

    此時,樹林上空傳來老鷹的叫聲。

    “噍!”

    這是虞歸晚馴養的一只獵鷹,毛羽灰黑摻白,體型龐大,雙翅展開足有三米多,兇猛異常,能抓著一個成人飛至半空,負責送信的黑鷹都不敢輕易招惹它,它平時也甚少出現在村子里,都是棲息在后山的懸崖峭壁,靠抓捕黃鼠狼野兔等為生,只在虞歸晚召喚時才會來。

    獵鷹先是在空中盤旋,尋到了合適的樹縫才俯沖下來。

    虞歸晚在右臂迅速裹上皮革,抬起手,將獵鷹穩穩接住,拿下它叼在嘴中的絹布展開,上面所寫不出意料就是懷疑隨家母女藏在南柏舍,且招收流民、大批囤糧,有謀反之意,請派軍兵前來圍剿。

    那人死死盯住虞歸晚手上的絹布,這分明是他派人快馬送出去的信,怎會?!

    虞歸晚屈指撫過獵鷹的胸羽,獵鷹眷戀的蹭了蹭,才依依不舍飛離。

    自己馴養的飛禽是什么路數虞歸晚還是知道的,這只獵鷹最愛啄人的眼珠子,那個快馬奔去府城送信的人這會子怕是已死在哪個山頭上了。

    “誰派你來的?說出來我給你們留個全尸。”

    那人冷笑道:“殺了我們,你和那個罪女也難逃一死!說不得南柏舍的村民都要跟著你們一塊陪葬!”

    虞歸晚木著臉,心想這磨磨嘰嘰、婆婆媽媽的風格果然不適合自己,若不是要知道他們到底是誰派來的,她早讓狼群將這些人撕碎了,哪里容得還有活口在她面前啰啰嗦嗦。

    “不肯說?”

    她一個眼神過去,廖姑就知道該怎么做,手起刀落將昏死但沒斷氣的幾人割喉放血,僅剩的這個活口大罵著朝虞歸晚殺過來。

    虞歸晚后退半步,閃身躲開劈下來的刀,飛起長腿一腳踢在那人的太陽穴,隨即雙手一抓一扯一擰,只聽喀嚓一聲,那人的頭顱整個反轉到后,雙眼仍瞪的老大,身體軟綿綿倒下,跌進由同伴的鮮血匯聚的血坑之中。

    虞歸晚嫌棄的甩了甩手,瞥一眼地上的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頭狼墊著爪上前仔細嗅了嗅,確保所有人都咽氣了才退回。

    “師傅,還沒問出來話啊,就這樣死了,怎么辦啊。”廖姑皺著眉頭十分苦惱。

    出來前幼兒姐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問清楚這些人到底是誰派來的才好想對策,現在人都死了,還怎么問?

    面對徒弟譴責的目光,虞歸晚極為心虛,她將手藏在身后,冷漠道:“看我做什么,我也不想這么快殺他,是他自己送上來找死,我不過是下手重了點。”

    “那要怎么跟幼兒姐說啊。”

    “就這么說。”

    “被人知道是咱們殺的就麻煩了,”廖姑轉了轉眼珠子,生出一個計策,嘿嘿笑道:“師傅,咱們來個禍水東引怎么樣?既然不知道是誰派人的,那咱們就讓他們狗咬狗,相互懷疑,這樣就跟咱們沒關系了啊。”

    虞歸晚有些意外,問道:“誰教你的這些?”

    “嘿嘿,從書上看來的,幼兒姐讓人從縣城的書局搜羅了好些兵書,我讀過幾本,記得幾個典故,”說著還從懷里掏出一枚腰牌,“這是上回我從薛家那些人身上扯下來的,一直留著,師傅,咱們就把這牌扔在這,若他們背后的主子派人來尋,看到這個牌子上的薛字,肯定會懷疑是庶州府薛家干的,管他們是誰的人,只要認定人是薛家殺的,就與咱們無關了。”

    虞歸晚點了下徒弟的腦門,百年難得一次的夸贊道:“行啊你,還挺聰明。行,就這么辦。”.

    端午佳節前夕,虞宅。

    余姐領婆子們在后廚忙活著包粽子,葛大娘則指揮仆從掛艾草菖蒲,又點上硫磺在房門墻角熏五毒,杜氏帶丫頭在廂房編五彩手串,待明日要分給宅中眾人系在手腕上,相當于護身符,可驅邪避兇,保佑平安的。

    硫磺的氣味頗為嗆人,幼兒素來聞不慣,便叫上妙娘到后院的小亭中品茶對弈。

    纖纖素指晃著一把竹骨的青色葫蘆絹扇,扇柄綴的是珍珠紅穗,腕上的鐲子碰到一起發出悅耳的叮鈴叮當聲。

    妙娘本不會下棋,是這些天被幼兒強拉著囫圇吞棗般學的,她悟性有限,每每被叫來對弈都如坐針氈,生不如死,鬼哭狼嚎。

    “等虞姑娘回來,你拉著她陪你下吧,現下就放過我,”她就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了,“讓我去幫余姐包粽子,我可會包,下棋就免了吧,我真不成,不是這塊料,實在不行我喊佟潼來陪你下,這丫頭鬼精鬼精的,保不齊是個下棋好手,回頭你教她看賬本時再順道教她下棋,她肯定樂意的。”

    妙娘跟幼兒同歲,又是虞歸晚親自下令讓她貼身保護幼兒,相處時間自然比旁的人要多些,感情也深厚些,虞歸晚不在家時幼兒就只能拽她來陪自己解悶。

    看她趴在桌上苦大仇深的,幼兒也大發善心不為難她了,笑道:“行了行了,不過就是下個棋,就焉成這樣,放你出去騎馬到處跑才好呢。”

    “做什么都比下棋有趣,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坐不住,兒時家中父母都還在,我娘也讓我學女紅這些東西,我不樂意,后來跟著爺爺走南闖北賣藝雜耍,日子雖苦了些,但我挺開心的。去年帶商隊出關,那么大的草原,策馬奔騰自在得很,也不知道何時能再出關,我可是憋壞了。”她撐著腮幫子嘆氣,可見在家的這些時日把她無聊透了。

    幼兒自小就是被規矩著養,從未有過出格之舉,說話行事都是大家閨秀的風范,聽妙娘講自身經歷,心里也羨慕過那樣的自由。

    她收起棋盤上的子,望著外頭的艷陽天,不免憂心道:“都十幾天了還沒回來,也不傳個信,我這心就總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穩。”

    “虞姑娘走之前說會趕在端午節回來,這會子說不定都快到村口了,你就別擔心了,虞姑娘的本事你還不知道?誰能在她手上討得了好啊。”

    “金剛之軀都難防刀劍,更何況她,你是沒見著她身上的傷疤,哪還有一塊好地兒,每次看了我心口都疼,不是滋味。”

    虞歸晚身上有疤的事妙娘還真不知道,“啊?真的?你怎么看見的?怎么傷的啊?虞姑娘從來不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也沒見過。”

    幼兒拾棋子的動作一頓,“就是那樣看見的。”

    妙娘也不是好奇之人,再說幼兒和虞姑娘一直同住一屋,看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無甚好奇怪的。

    就在這時,虞歸晚馴養的那只獵鷹突然出現在屋頂上空。

    “噍!”

    兩人聞聲走出亭子抬頭看。

    幼兒用扇子擋住刺眼的陽光,驚喜道:“呀!是歲歲養的那只獵鷹,鷹回來了,歲歲肯定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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