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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成年雪狼體型龐大, 毛發白且厚密,模樣要比普通野狼漂亮,一張完整的雪狼皮毛在縣城的商坊能賣到上百兩的高價。

    可先前進山打獵從未發現雪狼的蹤跡, 這只幼崽從哪來的?視線掃過夾起尾巴的野狼和大黃狗,后者察覺到情況不對,害怕的嚶嚶兩聲,撒開腿就跑,野狼也慢慢往后退,一溜煙跑沒影了。

    “師傅,狼崽好小啊,眼睛都沒睜開, ”廖姑扒著她的手, 踮起腳看她掌心上的那團毛茸茸,顯然十分喜歡這只小狼崽子,“帶回家咱們養它吧師傅,它好可憐,扔在外面肯定會凍死的。”

    虞歸晚從來都不愛養這些小玩意兒, 嫌麻煩,而且被人類養大的獸類始終少了些野性, 溫順乖巧如同村里的大黃狗, 見著人就搖尾巴, 給口吃的就跟著跑, 讓它們看家護院還要擔心被人套走, 倒不如丟回野外,若能活下來就是它命不該絕, 長大了必定會成為最兇狠的狼群頭領。

    小徒弟期盼的眼神也沒讓她改變主意,“它屬于雪山叢林。”

    “可是它還小啊, 眼睛都沒睜開,沒有母狼喂養它怎么活啊,師傅師傅……”廖姑拽著她的披風使勁搖晃,說什么都要養。

    她捏住狼崽的后脖頸提起來,狼崽四肢抱在胸前蜷縮成一團,發出微弱的哼唧,看著是可憐。

    她松口道:“要養也可以,但野獸跟狗不同,野獸極難認主,若它不認你,你就是再怎么喂養它也跟你不熟,待它長大還可能會咬死你吃掉,尤其是狼。”

    廖姑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村里的嬸嬸們經常罵誰誰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那你還要養?”

    廖姑猶豫了,她想養狼崽是因為看到師傅有狼群,她也想有,可她沒有學到師傅馭獸的本領,狼群之所以會跟著商隊或跟村民進山狩獵,是出于師傅的授意。

    廖姑知道自己并不能馭得動狼群,就算是妙娘有師傅贈的銀笛,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馭走獸飛禽,那些畜靈很多時候都不聽話。

    想了半天,她還是堅持要養,“師傅,我要怎么做才能讓它認主啊。”

    虞歸晚將狼崽子遞過去,“抱抱看,它在你手上若是老實,就算認你了。”

    “這么簡單?”廖姑半信半疑。

    虞歸晚挑眉,“野獸的直覺很靈敏,哪怕只是只幼崽,也能分辨人類善惡,它要是不喜歡你,你就是對它再好都沒用。”

    狼崽子在虞歸晚手上很乖,除了哼唧,就沒敢動,倒是放在掌心時會蹭她,還會伸出一截粉嫩的舌頭舔個沒完,儼然是把虞歸晚當成娘,忍不住想親近。

    等換到廖姑手上,許是氣味不對,狼崽的哼唧透出不安,毛茸茸的小身子瘋狂扭動,就是不想讓廖姑抱,最后化為撕心裂肺的嘶叫。

    小徒弟哭喪著臉,“師傅,它怎叫的這般厲害?”

    她揣起手,走在前面,“你說呢。”

    “它不喜歡我。”廖姑心死,但還是捧著狼崽回家。

    虞家后院,婆子將下房的炕燒熱讓戲班子的人暖暖手腳,又端來熱騰騰的飯菜,粘稠的黃米粥,流油的咸鴨蛋,夾著肉餡蒸出來的面餅。

    “想來你們應該沒吃飯,這是我家姑娘吩咐拿給你們的,先將就吃些吧,等那邊的院子收拾出來,就領你們住過去。”

    大人還好,就是腹中饑餓也不嘴饞* ,那幾個幾歲大的孩子就不行了,聞著肉香就咽口水,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端上桌的飯菜。

    她們倒也懂事,尤三姑沒發話,再想吃她們也沒伸手。

    尤三姑先跟婆子道了謝,才讓孩子們吃,“慢些,別燙著。”

    她懷里的嬰兒也哼哼唧唧哭起來,怎么哄都不管用,知道是餓了,可戲班子也沒錢雇奶媽,尤三姑只得用筷子頭蘸些米糊糊喂進去。

    “這么小的娃娃光喂米糊糊哪成,”余姐掀開門簾進來,手上端一碗煮好的羊奶,“我們村里也找不來有奶的媳婦,先喂這個吧,羊奶,我都煮沸了,晾一晾再喂。這是閨女還是小子?看著也沒啥毛病,當爹娘的怎就那么心狠,大雪天把這么點大的娃扔在別人院門口。”

    尤三姑忙接過羊奶放在桌上,又往里讓了讓,讓余姐能靠近看孩子。

    “是個女娃娃。”孩子剛抱回來她就看過,是個眉眼秀氣的女娃。

    余姐從她懷里把孩子抱過來哄,當娘的人最看不得這樣的,心可疼。

    她邊哄孩子邊跟尤三姑說道:“我替你抱一會子,你先吃飯。從縣城到我們村的山路不好走吧?原本我們里正說要修路的,只是村里事情多,又剛修了圍墻,就到大雪天了,土都凍結實了,只能等明年再修。”

    “那就麻煩大姐了,”尤三姑對余姐也十分客氣,“我們一路從南到東,又從東到北,沿途也見過不少村莊,倒是極少有村莊能修得起那么高的圍墻,還是青磚,我們見的都是土圍墻。”

    說起村里得圍墻,余姐就打開了話匣子,從磚窯一路講到鏢局和商隊,聽得戲班子的人驚嘆連連。

    “你們里正可真不是一般人物。”尤三姑贊道。

    余姐與有榮焉,“那是自然,這就是我們里正的宅子,也是我們里正請你們來給我們姑娘過生辰,臘月二十三,葛大娘應該同你們說過。”

    尤三姑點點頭,“你們姑娘可是先才我們見的那位?”

    “那是我們里正,這個宅子的主人,姑娘是里正的妹子,因身子弱,不常出屋走動,你們還沒有見過,若見了就知道了,那模樣比天上的仙女還要俊俏咧!”

    尤三姑又是一驚,怎么,那個氣勢凌厲的年輕小姐竟是南柏舍的里正?!可她聽說南柏舍的順利鏢局和商隊都是由一個姓虞的厲害人物辦起來的,此人身手不凡,斬殺盜匪無數,很得縣太爺的賞識。

    難不成就是她?!

    余姐之所以同尤三姑說那么多,也是幼兒授意,雖不知姑娘為何讓她這么說,但姑娘既這樣吩咐,她就照辦。

    余姐試了試羊奶的溫度,覺得合適了才用小勺子喂給襁褓中的嬰兒。

    戲班子從撿到她就沒喂過奶,一直都是喂米糊糊,小臉瘦巴巴的,吃著羊奶了就手舞足蹈特別興奮。

    等眾人吃飽肚子,一看,碗盤干干凈凈,一粒米都不剩。

    兩個婆子麻利將碗筷收走,由拿來茶水和果品,余姐喂嬰兒喝了奶就出去了,也沒多留。

    等屋里只剩戲班子的人,尤三姑又輕嘆一聲,眉間攏起愁云。

    在外討生活很不容易,尤其她們這樣全是女子的班底,次次都有人想占便宜,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時,哪天她要是不在了,迎春班這些苦命女孩可怎么辦?是不是該考慮為她們尋個依靠。

    出去一趟就帶回只狼崽,毛色還是雪白的,幼兒瞧都稀奇,躍躍欲試要抱。

    虞歸晚攔了下,“沾了大黃一嘴的口水,臟。”

    “無妨。”她用帕子墊著將狼崽抱過來。

    廖姑還在為狼崽不喜歡自己而苦悶,這會子就湊到幼兒身邊,點著狼崽的腦門說它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不養了,丟出去。

    幼兒怪道:“才這么點大,哪里就知道養不熟了。”

    “它不認主。”

    “認主?”

    “對啊,師傅說的,抓在手里不鬧騰就是喜歡,就是認主,我抱它它鬧的厲害,扯開嗓子叫喚,像我要吃它似的,以后也肯定養不熟了。”

    廖姑說的振振有詞,幼兒低頭一看被托在掌心乖巧縮成一團的毛團子,她該如何委婉的告訴廖姑,狼崽掙扎有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

    幼兒往虞歸晚那邊看,后者轉開臉,問小金方何時開飯。

    “余大姐姐正在蒸糕,我這就去瞧瞧好了沒有。”小金方很不舍的又看了看狼崽,一步三回頭去廚房。

    廖姑也發現狼崽喜歡幼兒姐不喜歡自己,再次被打擊到,圓乎乎的小胖臉皺成包子。

    幼兒讓小喜鵲打來熱水,浸濕了布巾為狼崽擦干凈毛發,才放到炕上,還拿不穿的舊衣服給它做了個舒服的窩,又喂了溫過的羊奶。

    小家伙吧唧吧唧嘴舔的很香,明明眼睛都沒有睜開,卻能準確找到飯盆在哪,一頭扎進去狂舔,把肚子吃的滾圓才安心趴窩。

    虞歸晚終于不裝聾作啞了,把呼呼大睡的狼崽提起來,有些不高興的問道:“你要養它?”

    幼兒心疼救下狼崽,拍拍。

    “都帶回來了,總不能還丟出去,再說廖姑也喜歡,我幫她養兩天,等長大點了就能讓她帶出去跟村里的大黃狗玩,當個獵犬也好。”

    “這是雪狼,不是狗。”

    “都一樣。”

    “……”

    “你是不知道村里的孩子看見你有狼群,他們多羨慕,不然村里也沒有那么多大黃狗了。”

    “那是野狼,有野性的,人養出來的狼能頂什么用。”

    幼兒看她一眼,不在這話上面打轉,“剛才我還以為這是你特意抓回來送我的生辰禮。”

    虞歸晚閉嘴不再犟,并且開始思索自己準備的生辰禮是不是不太好,應該送幼兒一籠狼崽才對。

    第042章 第 42 章

    晚上幼兒還將狼崽的窩挪到了床頭, 虞歸晚站在床邊,拳頭握的咯咯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幼兒正在為狼崽光吃不拉而發愁, 都沒注意看虞歸晚難看的臉色,“它怎么不拉呢,這樣下去肚子會不會撐破,你來看看要怎么辦才好,”她頭也不回,伸手扯扯虞歸晚的衣袖,“快來,你常跟野獸打交道, 知道怎么照顧這樣小的崽么?”

    虞歸晚黑著臉, 硬邦邦的說:“不知道。”

    她拽回袖子,彎腰摸出枕頭底下的刺刀轉身回暖炕那邊坐著,低頭拿起一塊布慢慢擦拭刀身。

    她的刀很少離身,就算睡覺也會藏在手能立馬摸到的地方,和幼兒同床睡的前期, 旁邊稍有動靜她都會驚醒然后操起刀就扎下去,好幾次刀尖都抵到了幼兒的脖子, 若是收刀慢一點, 脖子就該被扎穿了。

    噌!

    刺刀釘入桌面, 刀柄都還在晃動, 可見力道之大。

    幼兒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哪個又惹著你了,至于生這么大的氣, ”過去用力將刺刀拔出來,桌上都留下一個極深的口子, “瞧你,要撒氣也不該拿桌子撒啊,好好的桌,都弄花了。”

    她擰著眉,不愿意說。

    幼兒抬手幫她撫平緊皺的眉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了然,不禁莞爾道:“我當是什么事,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吃悶醋,放心,我就新鮮兩日,過幾天就還給廖姑養。”

    “你要喜歡就養。”她才沒有吃一只小狼崽子的醋,還沒斷奶的小東西,跟她爭?哼,她一只手就能捏死。

    幼兒捧住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柔聲道:“不生氣?”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兩只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幼兒,就像頭狼在盯自己看中的獵物,勢在必得,誰搶誰死。

    “你別對它那么上心,不然我就將它扔出去,讓它凍死在外面。”

    聞言,幼兒坐到她腿上,兩條玉臂軟若無骨似的環住她脖子,又將臉頰枕在她肩上,側過頭用鼻尖似有似無的蹭她頸側的皮膚,熱情令她微微發燙,呼吸變重。

    “還不是吃醋?嘴硬。”

    鎖骨遭了一記輕咬,幼兒環著她癡癡笑起來,聲音悅耳,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輕輕撚揉,直到玉脂般的軟肉泛紅發燙才停下,舌尖卷過,帶起一陣極強的顫栗。

    她坐直身體,下巴抬起,手掌摁住幼兒的后腦勺,將人湊的更近。

    幼兒推拒,低頭笑道:“你再勾我,今晚都別想睡了。”

    “不睡就不睡。”

    “你不睡,我還要睡,”幼兒捏住她鼻頭,“你說說你,縱性得很,一天都不肯歇,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趁這幾日事情多,你又要來回往縣城跑,正好清一清心,今晚就別鬧了。”

    說著就要起身,被虞歸晚一把摁回去,語氣不善,“你現在想停下?”

    幼兒軟軟的倒在她懷里,手指纏著她的衣帶把玩,溫聲細語哄道:“我體力不如你,今晚就饒了我,歲歲,好不好?饒了我吧。”

    撩出火來了又這樣說話,讓她饒了她,她蹙眉思考這個可能性,為了長遠考慮貌似也可以答應,可就這樣輕易饒過又太依著幼兒了,真是左右為難,怎么想都覺得是自己吃虧,偏偏幼兒用的是溫柔刀,就算她想強硬也不知該從哪里下手,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她何時被人用溫柔刀脅迫過,這回真是栽了。

    越想越咬牙切齒,又不能拿幼兒如何,只能惡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

    “你做什么咬自己?!”幼兒一驚,慌忙搶下她的手指,看到上面已經有了很深的牙印,還帶血絲,心頓時就疼起來,顧不得那么多,抬手就往她臀上拍兩掌,氣道,“讓你胡鬧!瞧,都咬破了,早之前我怎么跟你說的?你又是怎么答應我的?說不會再讓自己受傷,這不是?”

    握住虞歸晚的手,讓她自己看清楚那根被咬出血痕的手指。

    虞歸晚卻根本不看手指,而是固執的看著她,眼神透著倔強,淡色的唇微微翹起,有不服氣,也有委屈。

    讓幼兒拿她完全沒辦法,跟這么個人講道理?哪里講得通,偏偏自己就對這個人上了心,罵不得,打不過,有氣也只能忍著,不然還能怎么說?說輕了這人也不聽,照舊我行我素,說重了自己又舍不得,就算舍得說,也不忍看平時那么要強、輕易不低頭的人為了她這般委屈,就像是拿刀在剜她的心。

    她輕嘆一聲,像認命了那般,細細舔過虞歸晚手指上的血痕,“你啊,就是存心要折騰我。”

    過了片刻,虞歸晚不再倔著,抽回手指,“我沒有。”

    她將幼兒抱起來放到炕上,低頭親了親,在幼兒摸不透她這是要做什么之際,她轉身去床那邊把狼崽提過來,又拿了一小塊布浸濕往狼崽的身下輕擦,刺激它排尿。

    小東西是母的,應該是憋久了又沒有母狼幫它,這下舒服之后就蜷縮在虞歸晚掌心,已經變干凈的毛發是柔軟的絨感,它似乎格外喜歡虞歸晚,在她掌心睡的很香,還砸吧嘴。

    幼兒跪立著看,眸子都笑彎成了月牙,“我抱它都不見睡的這么安穩,它喜歡你呢,養著吧?咱們屋里也冷清,你不在家時有個小家伙陪我也好,你覺著呢?”

    虞歸晚把狼崽放回窩里,清理掉臟了的布巾,又洗過手。

    她沒點頭也沒有搖頭,但幼兒知道她這是同意了,不由得更加高興,想著要給狼崽起個名字。

    虞歸晚才好轉的臉色又黑了,怎么還要起名字?答應養在屋里已經是她的最大讓步了,幼兒怎么還得寸進尺,是拿準了她會繼續退讓?

    她不悅道:“隨便叫就行了,驢糞蛋,羊糞蛋,狗剩,大花,村里的大黃狗也是這些名字,它以后要合群也得起這樣的名字。”

    “行,你要覺著好那它以后就叫虞大花,要么就叫虞狗剩。”幼兒沒好氣道。

    “……為何要跟我姓?”

    “總歸是咱們養的,不跟你姓,跟我姓也成,叫隨大花隨狗剩。”

    虞歸晚深吸一口氣,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你想起個什么名?依你還不成嗎。”

    幼兒哼了一聲,開始搜腸刮肚為狼崽取名,寫了幾頁紙都不滿意,直到燈燭快要燃盡了才挑出三個讓虞歸晚選。

    “你瞧著用哪個好?”

    在旁邊百般無聊玩刀的虞歸晚用刀尖指了指其中一個。

    幼兒點點頭,她也覺得這個更好.

    “虞六花,你有名兒了,虞六花就是你的名兒,記住沒?”

    一大早廖姑就過來將呼呼大睡的狼崽從窩里抱出來,告訴它終于有名有姓這個大好消息。

    眼睛都沒睜開的虞六花肚子餓了,嚶嚶哼唧著要喝奶,哪里聽廖姑在說什么,而且它也聽不懂,它就想喝奶。

    虞歸晚選這個名字只是覺得比虞大花好不到哪去,也值得幼兒費心想那么久,還不如就叫虞大花。

    她不通古文古詩,自是不知道六花取自‘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這一句,形容大雪紛飛的美景。

    狼崽通身雪白,以‘六花’為名也貼切,幼兒十分滿意這個名字,對虞歸晚認為跟‘大花’差別不大則選擇不理。

    知道虞歸晚今日要去縣城辦事,幼兒翻箱倒柜找出那件狐貍毛披風,又逼著她多穿兩層襖子,見她不肯,嫌累贅,便板起臉訓道:“外面的天陰沉沉嚇人得緊,風又大,你只在里面穿件夾襖就要出門?沒見婆子進來說外面冷,人出去一會子眉毛都掛霜?你若不肯穿,我哪里肯放心讓你出門,快些穿上。”

    虞歸晚穿的不情不愿,臉色臭得很。

    今年冬季確實比去年冷,虞歸晚一行人進城市還看到衙役在往外抬被凍死的乞丐,城門口也開始有流民,問過高腳才知道這是從偏關來的,東遼人冬季在邊境增兵,已經燒了數十個村莊,僥幸存活下來的村民無處可去,只能來河渠,沒撐住的已經死在了路上。

    這讓她想起閻羅娘讓黑鷹帶回的消息:東遼異動,多半要打了,你多招些人手自保。

    要打仗的消息從去年就在庶州百姓中傳開了,鬧的人心惶惶,后來一直沒見有動靜,百姓懸著的心又放下來,但虞歸晚知道這仗遲早都要打,閻羅娘提醒的沒錯,她確實該多招些人手。

    她對葛大娘耳語一番,后者點點頭,很快脫離隊伍去辦她交代下的事。

    中人幫她留意的鋪子臨街,位置很好,還有個小后院,但不是連著鋪子出租,里面原住了一戶人家,中人說若想一起租,他可以跟主人家說,那本來也是租戶,虞歸晚要是愿意多出些錢,房主自是愿意租給她的。

    虞歸晚心思一動,先問:“里頭住的什么人?”

    “是一對老夫妻帶一個幼女,原來雜貨鋪的老板見她一家三口可憐,就讓他們在鋪子里干些粗活,給點工錢,也勉強能糊口。”中人恭敬答道。

    “手腳可勤快?人品可靠得住?”

    中人也是人精,立馬答道:“一家都是老實本分的,干活也麻利,左右兩邊的鋪子掌柜伙計都知道,您可再打聽打聽。”

    “若這樣,后院我也租下,也不用叫他們搬,你去問他們可愿意受雇于我,白天干活,夜里替我看守鋪子。”

    村里能騰出的人手有限,也不能日日都在兩地來回,她一開始就打算在縣城招人,如有現成的自然好。

    中人進去把那一家三口叫出來,看著確實老實。

    虞歸晚滿意,事情就這么定下來,辦齊手續,這間鋪子就正式改頭換面變成南柏舍的雜貨鋪。

    她也不講究那么多,還要選黃道吉日再開門,耽誤事。

    隔天就讓人從村里把羊脂皂運過來擺上,一起的還有大桶的奶茶,是用羊奶和茶葉熬煮出來的,不放糖,做的是咸口奶茶,放炒黃米、黃油和撕成條的肉干。

    這是南柏舍的商隊跟草原深處的牧民學來的吃法,價格不便宜,卻十分受往來商人的喜愛,大雪天喝一碗這樣熱乎乎的咸奶茶可是件美事,所以排隊要買的人很多,奶茶很快見底。

    羊脂皂也是頭一份,商人嗅覺敏銳,立馬就收走大批,打算往南販賣。

    第二日若不是閻羅娘那邊的羊奶及時送到,南柏舍可就供不上足夠的羊奶了。

    送貨來的就是之前在偏關小鎮安頓程伯祖孫的敦實冬瓜,一臉的憨相,誰能想到他竟是閻羅娘手下最心狠手辣的匪頭之一。

    冬瓜抱拳行了禮,才道:“我們大當家特意讓我給虞師傅帶個信兒。”

    第043章 第 43 章

    府城。

    將消息送到的黑鷹撲向早已準備好的鮮肉, 兇狠撕扯,狼吞虎咽。

    妙娘取出竹筒中的紙條,看過后轉給一旁的陳婦, 道:“不能再耽擱了,家里讓咱們盡快回去。”

    半月前她們就該啟程返回河渠縣的,只因府城內混入了東遼細作,全城戒嚴,官兵更是對往來商旅嚴格盤查,稍有嫌疑的都抓起來。

    她們雖無嫌疑,但想出城也不容易,這才耽擱到現在, 眼瞅著到了臘月, 離過年也不剩幾天,她們也想早些回家,和家人團聚。

    陳婦:“桃香怎么辦?”

    桃香就是先前投井被她們救下的可憐姑娘,現在薛宅當丫頭幫她們探聽消息。

    薛家仗著大皇子的勢,放任家中惡仆欺男霸女, 強占他人田地,殺人一家數十口人, 真是膽大包天, 無惡不作, 更與當地官員勾結搜刮民脂民膏, 貪了朝廷下發的救災銀, 囂張至極,卻無人敢管, 連鎮守庶州的九王爺對此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雖不知虞姑娘為何突然讓她們聽從幼兒姑娘的指派,專為來庶州打探這些, 但她們能有今日都是托了虞姑娘的福,虞姑娘怎么說她們就怎么做,再者,薛家干的這些勾當也讓她們恨的牙癢癢,若不是怕壞了虞姑娘的事,她們都想夜里潛進去一刀宰了姓薛的。

    先前家里來信讓她們想辦法搜集薛家作惡的證據,她們打聽了好久才找到幾個被薛家迫害的家破人亡的孤女和老人,都妥帖安置在隱蔽的小院,就等能出城了就帶回南柏舍。

    這些人和桃香一樣,都愿意揭發指證薛家的罪行。

    她們要走,留桃香一個人在惡徒的巢穴,要有個什么事都沒法施救,所以她們想帶桃香一塊走。

    為了錢在替桃香往外傳消息的守門婆子也把陳婦的話帶進去了,桃香若想離開,她們可以想辦法再使些錢給薛家管事的,不過是個粗使丫頭,隨便尋個理由發賣出去也不是多難辦的事。

    可桃香卻不愿,還讓婆子給陳婦帶話,讓她們別惦記她,她能顧好自己。

    家里的命令拖不得,妙娘等人也無法,只得收拾東西想辦法先出城,帶著人一路往北返回河渠縣。

    途中遇到從河渠來的商隊,兩隊人馬有過短暫交流,得知她們來自南柏舍,對面領隊的笑容就更真了幾分,跟她們說起近些日的新鮮事。

    “你們南柏舍的雜貨鋪可不得了,稀奇的好東西真多,別的不提,就說那個元寶羊脂皂、潤膚脂、擦手油,光是縣城的富戶家眷就搶著買,我們想拿到貨可都得天不亮就在門口排隊,有時還排不著,貨賣沒了!”

    領隊才說完,又有另一個行商接口道:“你說誰在寒風大雪中站半天還能受得了?嘿,雜貨鋪的掌柜也有招,門口架起大鍋熬煮羊奶,做咸奶茶,這東西我們也是第一次見,聽說是從關外牧民那學來的,里頭放了炒米,黃油,肉干,一碗咸奶茶的價錢換到別處都能點三四個下酒菜了,不過這也值,喝一碗咸奶茶能頂一整天,只要羊奶和炒米會便宜些。”

    離家將近兩個月,她們只從信中得知虞姑娘在縣城開了個鋪子,至于售賣何物卻不清楚。

    聽商隊如此說,她們也好奇,快馬加鞭往河渠縣趕,風雪都讓她們拋在了身后。

    隨她們回來的人抱團縮在馬車中,懷揣著對薛家的恨意,就算前路再艱難,他們也要撐著走完,一定要親眼看著薛家敗落,薛家父子不得好死,自己才能咽氣,到了地府也能向被薛家害死的親人有個交代.

    黑鷹提前送回消息,虞歸晚知道妙娘她們已經在返程的路上。

    程伯和佟漢也讓黑鷹送了消息回來,他們已到麒麟城,帶去的貨物已經全部賣空,價格比在庶州府翻了十倍不止,還供不應求,并說他們正在尋合適的鋪面,恐無法回南柏舍過年,家中就托她幫著照看一二。

    過年可是大事,就算在外行軍打仗也是要過的,但虞歸晚沒這概念,幼兒也不指望她上心或能安排這些瑣碎的事,便讓小金方去將葛大娘喊來,吩咐她帶些米糧往佟漢等人家中走一趟,言明他們為何不回來過年。

    “再去后廚跟余姐拿些糕點和肉,家里有老人小孩的就多留下些,就當是給他們的年禮,今歲不同以往,大家要和和美美的過這個年才好。”

    “哎!姑娘放心,我曉得怎么做。”葛大娘答應著。

    幼兒笑道:“您老辦事我自是放心。對了,阿秀姐姐的病如何?可要再請個大夫來瞧瞧?”

    自從那事之后阿秀就極少出門,只在家帶孩子做飯,再做些繡活托相熟的小媳婦捎去縣城賣。

    葛大娘事情多,一時顧不過來,再者對阿秀之前做的事也寒心,便不如以往關心她,也不知她竟拖著病點燈熬油的做繡活兒,入了冬撐不住,咳了血才被發現。

    急急忙忙請大夫來看,喝了藥,現在已經好多了,就是人很消瘦,看著沒什么精神。

    “病癥倒不顯了,”提起這事葛大娘也嘆氣,“只是心里頭的病難醫,阿秀這孩子……唉!膽小,當初要不是受了那野漢的挑唆,也不會犯這種糊涂,村里人現在也不閑著說她了,可到底是心病,她自己想不明白,轉不過彎來,大夫再高明也難治好。”

    好好的人變成這樣,幼兒心里也不好受,問道:“平日里她同誰的關系好些?開解開解或許能好起來。回頭我也讓人往村里說一說,別再傳閑話了,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也值得天天拿出來說嘴。”

    “姑娘心善。”

    睡醒的虞六花仰著小腦袋哼哼唧唧,眼睛已經睜開了,很漂亮的湖藍色,它不愿意自己待在窩里,劃著還沒能站起來的四肢往邊緣爬。

    幼兒將它抱到懷里安撫,又對葛大娘說道:“您老先去辦了這件事,再順道去戲班子住的那院看看,她們可缺什么沒有,缺了就讓人給她們送過去,羊奶可別短了,她們收養的那個孩子還小,沒有奶喝可不成。”

    “我曉得,姑娘可還有別的吩咐?”

    “就這些了,您老去忙著吧,雪天路滑,您也當點心。”

    “害!天天走,年年走,都習慣了,現在比以前好得多,今早虞姑娘還叫人鏟雪,咱們從縣城招收的流民現如今就干著這些力氣活,搭了毛氈帳篷讓他們在外村住,虞姑娘說等明年開了春,讓外村那些表現好的搬到內村來,再騰出外村的地方給這些流民。”

    虞歸晚不僅讓葛大娘招收流民,分批來到南柏舍后她還親自管理訓練這些人,不服?刺頭?飽餐一頓就走?都別想,落到她手里,再硬的骨頭都得乖乖聽話。

    這些流民也不是多窮兇極惡的人,不過是讓東遼燒殺搶掠的沒地兒去的老百姓,誰能給他們一個落腳處,讓他們能吃上飽飯,他們就可以為誰賣命。

    那日南柏舍的村民不過給他們煮了一鍋野菜雜糧疙瘩湯,他們就跪下砰砰磕頭,不少南柏舍的村民都紅了眼眶,這些流民就是去年的自己,忍饑挨凍是什么滋味他們太知道了,如果不是虞姑娘好心收留,他們早成了路邊的凍死骨。

    當初村民們也覺得虞歸晚兇神惡煞,身后總跟著十幾只野狼,隨時都可能往人身上撲,把他們嚇的半死。

    可轉眼過去一年多,南柏舍變成十里八鄉有名的富村,家家戶戶都是帶青磚院墻的屋子,村外又有結實的高墻擋著,還有人守著村門,盜匪來了也不怕,村里的三歲小孩都能拉弓。

    當初留下的村民沒有被趕走,欠下的賬早已還清,到了年底一合計,最少的手頭都有百八十兩銀子,還沒算家里地窖的肉,糧倉的秋麥、粟米這些,不都是跟著虞姑娘了日子才好起來?

    細想想,若虞姑娘是個菩薩心腸,未必就能掙下如今這份家業,好人在這個世道混不開,狠人才行。

    大批的冰箭、冰刺制出來,廖姑再也沒有時間偷懶,天天都要和虞歸晚一起對村民以及流民進行訓練。

    村莊周圍也開始布下陷阱,禁止任何人再進山打獵,每次出村往縣城的鋪子送貨的隊伍都有身手好的人護送。

    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曾跟隨商隊出關深入草原的村民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他們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么,但都警告家中的孩子不要離開內村。

    幼兒也憂心,晚間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東遼真的要打過來?”一旦開戰,遭殃的都是百姓,她雖是罪身,到底也是大雍子民,怎能不跟著心焦。

    明日就是臘月二十三,她的生辰,家中早已準備好明日酒席所需的一切,戲班子也將大賀戲練了又練,只等明日全村一同來看戲吃酒。

    乍一聽東遼大軍異動,大戰在所難免,她還哪有心思過生辰,河渠縣離東遼近得很,大軍殺過來都用不上十日!

    虞歸晚正犯困,閉眼將身邊喋喋不休問個沒完的人抱到懷里,拍了拍算作安撫。

    “怕什么,我肯定護得住你。”

    第044章 第 44 章

    臘月二十三, 幼兒的生辰。

    難得不下雪,也不刮風,天頭大亮, 積雪壓著的幾枝紅梅愈發喜人,應著今日的好兆頭。

    婆子和丫頭穿著厚實的棉襖進進出出,或手捧食盒果品,或手提茶壺在忙碌,還有早早就來幫忙的村民,哪個都不得閑。

    只有頑皮愛鬧的孩童圍著搭在正院的戲臺邊上嘰嘰喳喳,講自己隨家里大人去縣城時看到過的雜耍,厲害的技人能連番十個跟斗。

    后廚的鍋灶天不亮就開始燒, 宰殺好的牛羊雞鴨成筐成筐往里抬。

    還有昨日就做好凍上的凍豆腐和牛筋皮凍, 胡麻油炸出來的各色菜丸子、小酥肉和魚塊,鹵了一個晚上的羊蹄和豬手。

    從地窖拿上來的大白菜,撕開外層的菜葉,里面還是水靈的,揪一片菜梆子放嘴里嚼著都甜。

    幾個婦人正甩開臂膀揉面, 純白面,沒有摻一點麥殼, 烙出的餅外皮酥脆, 扯開的面也勁道, 捏出的包子更是皮薄餡兒大, 肉餡的油滲透了包子皮, 熱氣騰騰的香味散開,來幫工的沒有哪個不咽口水。

    大鍋里還有用粟米熬的粥、奶白的羊湯配上切好的羊雜, 在縣城鋪子賣的極好的咸奶茶已經抬出去先讓大家伙喝了暖身。

    就是沒資格來吃席的雇工和流民也能分到,葛大娘讓人抬了一桶到村口, 每個人拿碗排隊來領,炒黃米、黃油和撕成條的肉干堆到冒尖。

    有些人舍不得一下吃完,只沿著碗口舔一舔,余下的帶回帳篷分給行動不便的老人。

    因著天冷,菜剛端上桌就要冷了,幼兒做主,不擺席面,全部開大桌吃暖鍋。

    暖鍋類似火鍋,在小火爐上放一口陶鍋,里面加熱湯,翻滾之后再燙菜,這種吃法在北地很盛行,一則保暖,二則方便。

    經商旅傳進中原,再到江南,世勛貴族們就吃出了新花樣,開始有銅鍋和鐵鍋。

    燒旺正屋的地龍,中間擺開一張大桌,正對戲臺,兩邊是對著的三張圓桌,坐的都是去歲被虞歸晚救下的南柏舍村民,老少二十來個。

    如葛大娘等幾個婦人也是最早跟著虞歸晚做事的,為幼兒做生日,她們挨著主桌也是應當。

    其他村民就安排坐在廊上,都燒著炭爐,一點不會冷,離戲臺還更近,看得清楚。

    主桌自然就是虞歸晚、幼兒、廖姑和杜氏,另外還有跟廖姑關系好的二丫、佟漢的女兒佟潼。

    她們本是跟著家人來的,該和家人坐一桌才對,被廖姑硬拉了上來,幼兒也笑著招手讓她們坐下,她們的家人見了自然樂意,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體面。

    佟* 潼算數厲害,識字也多,被虞歸晚安排進鋪子幫忙算賬,每月有工錢,春嬸每天都樂的合不攏嘴,背地里也不忘叮囑女兒要好好干,將來大有前程的。

    佟潼不是特例,村里跟廖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有事情做。

    一家里面除非是癱在炕上動不了,不然都沒閑著的,去不了外面,村里作坊那么多活兒,沒工錢的也能包兩頓飯,還嫌?

    往年別說吃飽肚子,窮的連草根都找不出,如今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就懶上了?看是骨頭癢了還差不多,鞭子照著面就抽過去。

    幼兒到底年輕,生辰禮只接了幾個孩子的,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不過是孩子們有心,自己做些小玩意兒送她玩,瞧著有趣,她也就收了,轉身就讓小金方給孩子們拿糖拿糕點。

    至于村民送來的禮,她沒收,還讓小金方往里添一成,等席散了讓村民帶回去。

    戲已經開唱,大家一邊熱火朝天的吃著暖鍋,一邊應聲叫好。

    那群小的連飯也不吃了,跟廖姑跑到戲臺邊,將筐里的銅錢往戲臺上撒,大人叫她們也叫不回,只得由著她們去開心。

    銅錢是虞歸晚早就讓葛大娘去縣城換的,她自己不過生日,也不懂這些,是葛大娘說戲臺擺開那天主家都會往上撒錢,或者撒面點果子。

    既說了給幼兒做生日,就按著古人的禮來,戲班子都請了,也不差這幾個錢,她現在有的是錢。

    幼兒今日穿的是杜氏親手做的新衣,柔粉色緞面的對襟襖,繡著吉祥的花樣,底下是月牙白的羊絨裙,外頭還圍著一件短的狐裘。

    手爐放在腿上,她捧著一碗酥肉丸子湯斜靠著虞歸晚,眉眼含笑的聽戲,時不時往嘴里送一個丸子。

    小金方還擔憂她冷著,將腳爐也挪了過來。

    戲唱的再好虞歸晚也聽不明白,索性接過幼兒手中的碗,一邊面無表情聽臺上的咿咿呀呀,一邊將酥肉丸子喂到幼兒嘴邊,后者也懶,張嘴咬了,樂的不用自己動手。

    杜氏在一旁看著,欲言又止,幼兒向來恪守禮規,即使以往在家中只有兄弟姊妹也不曾這樣懶散。

    想說她兩句,當著這么多村民的面,坐好了,別讓人背地里說她沒個姑娘樣兒,可對上虞歸晚那張冷臉,杜氏到底沒膽子開口。

    一場唱罷,幼兒才坐起身,拿起羹勺給虞歸晚也喂了一個丸子,還問道:“廚房備了鹿肉,你可要用些?”

    她點點頭,立刻就有丫頭婆子將桌上的暖鍋挪開,換上烤爐,端來新鮮的鹿肉鋪開在烤架上,也不用多復雜的蘸料,撒些細鹽即可。

    幼兒嘗了幾塊,杜氏等人也吃了,不過她們還是比較愛吃暖鍋,配上些新鮮的嫩豆芽,有滋有味還爽口。

    虞歸晚吃著烤鹿肉,也不覺得戲曲難懂了,一揮手,道:“暖酒來。”

    上回她從縣城買了那多好酒,幼兒擔憂她會嗜酒成性,便不許她多喝,每日就一小盅,今日高興,就也沒攔著,由著她喝盡興。

    “再暖兩壇分給眾人。”

    婆子答應著下去,很快又抬上來兩壇酒。

    在座的除了小孩不能喝,其他人的酒量都是可以的,吃到后面,幾個婦人還擼起袖子猜拳。

    整個院子都熱鬧起來,喧囂傳到村口,一樣在美美吃肉喝湯的流民和雇工的臉上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烤著暖烘烘的火盆,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戲班子唱了這半日,也該讓她們歇歇,吃些熱菜,喝兩杯酒。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

    虞歸晚喝多了酒,回房的腳步都踉踉蹌蹌。

    倒在床上,攤開四肢,眼睛直愣愣的盯著床帳出神。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放松過,任由自己喝醉。

    神智不清醒在末世是大忌,若她敢這般放縱,被擰斷脖子的就是她,而不是喪尸。

    重重呼出一口氣,她翻身將臉埋進枕頭。

    幼兒擰來一塊帕子,坐到床邊拍拍她肩膀讓她翻過來,“難受了?先擦擦,我已讓金方去煮醒酒湯了,你喝了再睡。”

    熱熱的帕子撫過她的臉頰,她舒服的嘟囔一聲,不愿意睜眼,嘴卻硬道:“我沒喝醉。”

    哪個喝醉的人也不會說自己醉了,幼兒也不能真的跟個醉鬼計較,順毛道:“嗯,沒醉。起來,我幫你把鞋子和衣服脫了,你往里躺躺,會舒服些。”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東西沒有給幼兒,今日人多,她就沒有拿出來,這會房里就只有兩人,再不送生辰就要過完了。

    幼兒被她翻身爬起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做什么?”

    真是醉糊涂了不成?

    她晃晃昏沉的腦袋,跑過去打開柜子,伸手東摸西摸,終于在最里面摸到自己藏進去的盒子,掏出來獻寶似的呈到幼兒面前,向來冷冰冰的眸子難得亮起些許期待。

    “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生辰禮。”至于還沒有滿月的虞六花,純粹是個意外。

    兩人整日朝夕相處,一刻不分開,幼兒都不知她何時準備的這個,當下便有些愣神,她當真以為狼崽就是虞歸晚送自己的生辰禮。

    打開盒子一瞧,里頭是一對綴滿珍寶的華麗金鐲,扁平的樣式,頂端的牡丹和梅花十分逼真。

    她小心將鐲子取出,讓虞歸晚為自己戴上。

    金光一閃,纖細的皓腕在虞歸晚眼前晃過,她握住幼兒的手,將鐲子的秘密告訴她,并教她如何使用。

    幼兒更是驚訝,“腕箭?”

    “嗯,機械鴿你沒法一直帶在身上,若有個急情,腕箭也可保你一二,里頭共有三枚鐵針,有人要傷你,你就對準了射過去。”

    幼兒認真點頭,照著她教的方式對準桌腿,摁下機關。

    咻!

    鐵針釘入桌腿,拔都拔不出來。

    “竟有這般威力,你幾時做的這個,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她將幼兒的手對著自己,緩道:“我只畫了圖紙,東西是讓陶翁做的,他是巧匠。桌腿畢竟是死物,你對著我放箭,看看如何。”

    兩人中間隔了不到一臂長的距離,幼兒如何敢動。

    “你瘋了!”

    醉意漸漸退去,她沒瘋,還清醒的和往常沒區別。

    她往前邁一步,嚴肅到近乎冷漠。

    “你昨夜問我東遼是否真的要打來了,我告訴你,真的,閻羅娘讓人送來的消息,庶州北境軍在偏關的十八屯寨戰敗,那里已經被東遼軍隊占領,但庶州的百姓還被蒙在鼓里。幼兒,你要學著殺人,要見血,現在,用你手上的腕箭對著我,摁下去。”

    幼兒沒有依她的話,只是靜靜看她良久,才抽回手,依靠在她的肩頭,輕聲道:“我才不學,你說過會護著我,我就信你,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你。”

    “幼兒。”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中,擋住她未出口的話。

    “你休再啰嗦,我不聽,想讓我拿刀箭對著你,絕無可能。若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不讓你上/床睡覺,以后也再不理你,要么就干脆一刀抹了脖子,死在你面前。”

    第045章 第 45 章

    虞歸晚的臉色頃刻間變的極為難看, 眉頭皺成疙瘩。

    “你敢。”她鎖住幼兒的雙腕掰到身后,惡狠狠往唇上一咬。

    幼兒疼的瑟縮了一下,不解的看著她, “什么?”

    虞歸晚摁著她不讓她亂動,“你要是敢死,我就是闖閻王殿也要把你抓回來。”

    她抵著幼兒的額頭,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她充滿占有欲的吻兇狠而熱烈,是她先看上的,看上了就是她的,誰都別想從她身邊將幼兒帶走。

    幼兒是她的, 連命都是, 只有她可以決定幼兒的生死,就算是幼兒自己都沒權利說死。

    這句話讓幼兒的心為之一顫,滿腹心事想出口卻被虞歸晚堵得死死的,連呼吸都成了奢望,直到整個人昏沉的快要倒下, 緊貼的唇才分開。

    她靠在虞歸晚懷里,腦袋枕在肩上, 胸脯起伏著, 涂著丹蔻的手輕輕劃過虞歸晚的下巴, 柔聲道:“讓我用箭對著你?這樣的話虧你也說得出口, 我氣了也沒對你如何, 你倒好,抓著我的手就一通亂親, 虧了是在房里,也沒別人, 在外頭你也這么著?”

    壓下去的酒意再次涌上來,虞歸晚的臉頰透著薄紅,帶厚繭的手掌隔著衣料撫摸幼兒的后背,又撈過一縷烏發放到嘴邊啃咬,也不說話。

    幼兒昨兒才洗的頭,烏發散著桂花香。

    見虞歸晚不出聲,她張嘴就咬上耳垂,“問你話呢,怎么不說,別跟我裝聽不見。”

    “今天是你的生辰。”虞歸晚突然道。

    “誰還不知道是我生辰了,手上戴的不就是你剛送的生辰禮,喏……”幼兒將手腕抬起來。

    虞歸晚看了眼桌上的刻漏,沒頭沒腦來一句:“馬上就要過完了。”

    幼兒也讓她弄的一頭霧水,不解其意。

    她低頭,用極低的聲音在幼兒耳邊說:“在你出生的這天,進入我……”

    最后幾個字細不可聞,但呼出的灼熱卻讓幼兒整個人都燒起來,只有她知道虞歸晚在床上有多熱情,每次都大膽邀請她,她也可以完完全全的欣賞和占有她野性的美。

    桌上的燭火燃盡,床帳內卻依舊好景色。

    撫開她額前的濕發,幼兒與她深情對望,“明日你教我騎射吧,別的不成,騎馬總是要會。”

    她勾著幼兒的烏發,“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冷,等開春天氣暖和了些我再教你。”

    幼兒卻搖頭,執拗要明日就開始學。

    虞歸晚也知道原因,兩國交戰,庶州不穩,幼兒不想讓自己成為累贅。

    她不能說從未將幼兒視為累贅過,這種話說出來連幼兒都不信,只是既然兩人互通了心意,幼兒于她而言就是極其重要的,哪怕幼兒是個殘廢,她也會背著她走,也會護她周全。

    她撫上幼兒的臉頰,小心的避開掌心的厚繭,只敢輕輕蹭過。

    “好,我教你。”

    幼兒滿意了,倒在她身上,將她當成肉墊子。

    “我重么?”

    她東摸西摸,像是在確定什么,道:“太瘦了,要多吃點好長肉。”

    幼兒唔一聲,淺笑不止,“我從小吃的就不多。”

    她煞有其事的點頭,“虞六花吃的都比你多。”

    那只巴掌大點的小崽子很能吃,每次都能舔干凈一大碗羊奶,現在還沒有長牙,若長了牙就能喂碎肉,長的還更快。

    提起狼崽,幼兒也道:“它長牙了要喂生肉?”

    “要是想保持狼的野性,肯定要喂生肉,并且要從小教它捕獵的本領,你要是只想把它養來當個暖腳凳,就讓婆子把肉煮熟了喂它。”

    “以前……”幼兒咬唇,眼底閃過一抹猶疑,“你也養過狼?”

    她轉開頭,伸手撩起床帳,沒有燭火,房內漆黑一片,似乎能透過層層黑暗看見自己來時的那個世界。

    “沒有,我養的不是狼,它們比狼還要兇狠可怕。”

    幼兒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這些傷痕……”

    “是被它們抓的。”她淡聲道。

    幼兒一下子紅了眼眶,捂住嘴,淚珠撲簌撲簌往下掉。

    “它們只是傷了我,但我卻把它們都殺了,算起來還是我厲害。”她替幼兒拂去淚水,輕哼兩聲,語氣得意。

    幼兒一時說不出話,只靠在她身上垂淚,沒正經穿的肚兜都被淚水浸濕了一大片.

    請戲班子到村里供吃供住了一個來月,昨兒唱完大賀戲也賞了錢,又多給了銀子,比她們在縣城唱堂會還賺的多些。

    按理說她們今日就該離開的,葛大娘還提前安排了人手要送她們去官道,干糧和熱水也是備足的,還有羊奶,可她們卻提出想見虞歸晚。

    葛大娘警惕道:“銀子都結給你們了,昨兒當面稱的,你們還要見虞姑娘做什么?”

    “大娘別誤會,我們絕無訛詐的意圖,只是想……”尤三姑趕忙解釋,“我們是想去求虞姑娘收留的,我們不想走,想留下來,我們能唱戲,也能干活,有幾個女孩兒還會拳腳功夫。大娘,請您老替我們跟虞姑娘說說情,讓我們留在這吧,外頭不太平,聽村口的流民說偏關在打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破關了,我們迎春班都是女子,在外面活不成的。”

    葛大娘將手攏在袖子里,道:“我可以替你們去傳這個話,但能不能留下可得虞姑娘說了算。”

    “多謝大娘。”

    “謝就不必了,我是看在你們這些女孩兒討生活也不容易,可憐你們才同意幫這個忙,若能留下,自然也是你們的造化。”

    葛大娘回去后立馬就將尤三姑的意思說給幼兒知道,并贊道:“姑娘料事如神,她們果真不愿意走了。”

    幼兒背靠大迎枕,腿上蓋著小錦被保暖。

    虞六花在她懷里睡的香甜,才喝飽羊奶的小肚子圓滾滾,隨著呼吸起伏。

    青蔥般的手指撫過它毛茸茸的腦袋,捏著它的小耳朵玩兒,也沒能把它從睡夢中鬧醒。

    “那就按先前說過的,還叫她們住現在的院子,只是不再給她們送吃送喝,她們也要跟村民一樣干活,待過完年就讓她們隨商隊出去,照舊唱戲,只是去哪里、往哪家唱,由我們說了算。要是同意這條件,她們就可留下,作為交換,我們也會護她們周全,給她們一個安身之所,不叫她們受外人欺負。”

    兩人正說著如何安排戲班子的事,虞歸晚掀門簾進來,脫了外面的斗篷,烤暖雙手才過來挨著幼兒,逗弄呼呼大睡的虞六花,被幼兒瞪了好幾眼都不停手,非要把虞六花弄醒,嚶嚶叫起來。

    “你真是……”幼兒打了她手背一下,“說好今日教我騎射,結果一大早就跑沒影了,現在又做什么回來?家里沒留你的飯,你到外面誰家隨便對付一頓吧。”

    桌上的碟子有新做的棗泥糕,虞歸晚隨手拿起一塊放進嘴,就被甜的直皺眉,灌了一大碗茶才好些。

    “我去村外轉了一圈。”

    大半天都沒見到人,幼兒也是擔心才那樣說,這會子聽她說了,就知道她是真沒吃飯,棗泥糕甜膩,本是廖姑愛吃才讓余姐做的,也不能當飯吃。

    “金方,去廚房把熱著的飯菜端來。”

    “哎!”

    虞歸晚翹了翹嘴,“不是沒給我留飯?”

    “下回可真不留了。”幼兒沒好氣道。

    葛大娘還在,兩人也沒說什么太過的話。

    知道戲班子主動求留下,虞歸晚也沒太大反應,飯菜端上來后她就悶頭吃,聽幼兒給丫頭婆子派活。

    再有幾天就過年了,就算家中人口簡單,可該守的習俗也不能少,除塵、備年貨、年禮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算下來也不少的。

    虞歸晚不光是南柏舍的里正,還掌管著鏢局和商隊,往來的都是縣城里有頭有臉的富戶鄉紳,過年不能不往這些人家中送年禮,送什么也有講究。

    她知道虞歸晚不耐煩這些,也壓根沒想過,少不得要自己操持。

    虞歸晚聽她一項項的安排,又讓丫頭去開庫房,找什么東西,忙的不行,竟還惦記著要學騎射。

    她將虞六花從幼兒懷里拎過來,道:“不急在這幾天,等過完年再學。”

    狼崽在她懷里拱來拱去,不肯老實,張著還沒長牙的嘴啃她的衣服,她嫌煩,就捏著狼崽的后脖頸將它丟到炕上,并威脅它不能隨便在炕上撒尿,否則餓它三天肚子。

    “你沒事又嚇唬它做什么。”幼兒將狼崽抱回來,沒事當個暖手爐也不錯,還軟乎乎毛茸茸的,抱著舒服。

    她靠著剛才幼兒靠過的大迎枕,將右腿架在左腿膝蓋上,手撐著腦袋,“哪里就能把它嚇死了,你那么緊著它,它要是跟在母狼身邊,這會應該睡在雪窩里。”

    “它還沒有滿月,在外面會被凍死的。”

    “雪狼不怕凍,它們毛厚。”

    “那是成年狼,六花還是個沒長牙的崽。”

    “哦。”

    “你下午不出門了?”

    “有事?”

    “你要是不出門就寫幾幅對聯,過年好貼門上。”

    “我?”她反手指自己。

    “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寫,難不成要我寫?快去。金方,給你主子磨墨,再記著數目,除了自家貼的,村里每戶都要送一對,寫不完不許她出門。”

    小金方想笑又不敢笑,她們都是見過主子寫字的,不能說寫的差,只是有些潦草,姑娘讓主子寫對聯,真是好巧的罰。

    誰讓今早主子出門沒有告知姑娘,姑娘醒來找不到人,又腫著核桃似的眼睛,也不知主子昨晚干了什么惹姑娘哭成這樣。

    罰的好!罰的巧!

    第046章 第 46 章

    虞歸晚倒沒有覺得自己的字見不得人, 她翻身下炕,背著手往書案走去。

    “寫就寫,金方, 鋪紙磨墨。”

    “哎!”

    小金方脆生生應了,跑過去找出大紅紙,和葛大娘兩個人拿剪刀裁開,又取出金箔碾碎磨到墨里,就站到旁邊看自家主子揮毫,照著書上的對子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副對聯,還寫了斗方和六畜興旺。

    幼兒一邊叫小喜鵲將兩匹錦緞放到給高腳家備的年禮里,一邊瞄向虞歸晚, 看她寫的認真, 連鼻尖蹭了墨汁都不知道,不由好笑,沖正要出聲提醒的小金方擺擺手,自己拿了帕子走過去,將虞歸晚掰過來, 幫她擦掉墨汁。

    “看你,寫個對子都能把自己弄成花貓臉, ”見虞歸晚還要抬手去蹭, 她急忙制止, “手背沾了墨汁, 還蹭?”

    虞歸晚低頭一瞧, 可不是,手背也不知何時沾了一塊墨汁, 她面無表情,雙眼卻透著疑惑, 什么時候弄的?

    幼兒好笑道:“你問我?”

    她也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攬住幼兒的腰將人帶到案前,指著寫好的對子,顯然對自己的成果十分滿意,道:“我寫的又快又好,一個錯字都沒有。”

    幼兒拿起她剛寫好的‘闔家歡’瞧了又瞧,臉上笑意愈濃,轉頭看著她,道:“你那么聰明的人,有哪件事是你做不好的?旁人讀書識字尚要花費幾年功夫,都未必能有起色,你才學了多久就能寫的這樣好了,明年咱們家的對聯還讓你來寫,可好?”

    一番夸贊讓虞歸晚很飄飄然,嘴角一個勁往上翹,壓都壓不住。

    旁人夸她字寫的好,她沒甚感覺,好不好與旁人何干,但幼兒不同,她們心意相通,幼兒夸一句頂得上別人千百句,她哪能不歡喜。

    “嗯,往后家里的對聯都由我來寫,你在旁邊看著就成,不用動手。”

    幼兒笑的愈發燦爛,舉起手中這副,道:“這對就留著貼在咱們家大門上,有人來拜年也好叫人知道你字寫的好,你覺著這樣可好?”

    “你決定便是。”

    如今南柏舍的村民全部加起來可不少,一家送一對都要寫上百對,這還只是貼在正門上的,那還有貼其他地方的。

    虞歸晚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興致正濃,從午后一直寫到掌燈時分才擱筆,用飯時手都有些抖了也不肯吱聲說不寫了。

    幼兒給她盛湯,也為自己白天的行為懊悔,勸道:“不一定要今日就寫完,年二十九前能分給村民都來得及,哪里就……”她咬了咬唇,到底心疼,握住虞歸晚打顫的手,眼眶都禁不住紅了,“怪我,偏偏跟你說寫什么對聯,你又是個認死理兒的性子,半點不知道變通,我說什么你就照做,不想想哪有人能在一日之內寫這么多的,手不要了?”

    杜氏捧著碗低頭數米粒,眼不見為凈。

    廖姑一邊刨飯一邊還稀里糊涂著,平日里師傅能迎著寒風拉弓,保持一個動作一兩個時辰,也沒見手打顫啊,師傅還說她跟自己這般大的時候一天要練好幾個時辰,早就習慣了,怎的現在寫半天字手就不成了?難道師傅老了,不中用了?可師傅今年也才二十出頭,年輕著的啊。

    小徒弟平時很虎,但關鍵時刻卻聰明得很,尤其是這種時候,非常知道別亂開口說話,小心被師傅記仇,再在訓練的時候使勁折騰她。

    虞歸晚抿緊唇,像只河蚌,死活不開口。

    她哪里知道寫個字比拉弓還費勁,手酸死了,差點連筷子都拿不起來,她覺得這樣很丟臉,就越不想開口說話,顯得自己很蠢。

    可幼兒眼眶紅了也讓她很心慌,用袖子胡亂幫擦眼淚,還越擦越多,惹來四道如炬般的視線,她自己沒感覺,倒是讓幼兒覺得臉發燒,滿頰紅霞。

    虞歸晚安慰人的方式很笨拙,“你別哭了,我聽你的還不成么,剩下的明日再寫。”

    在她固有的思維里,認為只要順著對方的意思就是妥協,對方就能不生氣。

    幼兒拿手帕拭去眼角的淚,柔聲道:“嗯,行了,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飯桌重新安靜,連碗筷碰撞聲都很細微。

    廖姑本來是個野丫頭吃飯架勢,非常豪邁,每次都叮叮當當的,自從和幼兒母女同桌吃飯后,也不需要人特意教,她見人家吃飯一點動靜都無,自己卻如野豬進村,哼哧哼哧一頓刨,頗有羞恥心的虎丫頭就忍不住臉紅,慢慢的就改了。

    虞歸晚吃飯沒有幼兒那般斯文,但她即使吃很快也不會有聲音,反而給人一種瀟灑豪邁,不拘小節,很賞心悅目。

    這跟她在末世的生存經驗有關,喪尸視覺很差,大部分情況下都考聽覺和嗅覺,她在外執行任務時不管做什么都很少弄出大動靜,吃飯無聲更是基地每個進階者的必訓課程之一。

    她說剩下的明日再寫,也到底沒成,因為當天晚上幼兒就替她寫了,筆記還同她的一模一樣,一絲看不出是兩個人寫的。

    “你還能仿筆記?”她鮮少對誰的本事驚嘆和敬佩,幼兒是為數不多的一個,除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腦子卻是實打實聰明。

    幼兒重新鋪開一張紅紙,“這算不得什么,我幼時愛拿字帖練字,時間長了也能領悟一二,我仿的最好還是父親和兄長的字,說起來你的字還是我教的,仿起來也不難。”

    虞歸晚點點頭,靠在案桌看她寫完最后一副,才道:“你可以用自己的筆跡寫,不一定要仿我的。”

    “那不一樣。”至于為何不一樣,她卻沒有解釋。

    次日這些對聯就由婆子往村民家中送,一起的還有年禮,不多貴重,都是些吃的用的,如雞蛋、秋麥、粟米、布匹、簪花等東西,就連新收的流民也沒落下,不過給他們的還要簡單些,只有雞蛋和粟米。

    對身無分文逃難來到這的流民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臘月二十三那天他們還吃了頓肉,再不知足就是不識好歹了。

    有不透風的毛氈帳篷住,有取暖的炭盆,有防寒的棉襖,現在又有年禮,等開了春他們就能在這開荒種地,跟南柏舍的村民一樣有這樣那樣的福利,有本事的還能跟著南柏舍的商隊外出掙錢,再回來蓋大房子,在大部分人看來這已經是非常有盼頭的日子了。

    可也有那起貪心不足的,面上裝著老實,背地里卻打別的主意,只是懼怕內村的護衛隊才不敢冒頭。

    別的人他們倒也沒有很怕,不過是力氣大些的婦人,再厲害也翻不出漢子的手心,他們怕的是虞歸晚,尤其她的狼群,放出來都能嚇死人。

    等送雞蛋粟米的婆子一走,剛才還憨笑老實的幾個漢子立馬換了張臉,背著其他流民躲在帳篷里密謀。

    “現在不好下手,那姓虞的一直在村里,咱們打不過。”

    “對,咱們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再下手,等過完年姓虞的肯定會帶人離開村子,咱們就趁她不在把村民收攏過來,再把村門一關,到時南柏舍還不是咱們哥幾個說了算?只要把姓虞的家財拿出來分一點給村民,誰還能跟咱們過不去?”

    “這個主意好,就按你說的辦,”漢子搓搓手掌,猥瑣道,“奶奶的,這幾日看那些小寡婦看的老子火都上來了,能看不能摸,等咱們拿了南柏舍,老子一天睡一個!”

    幾個人笑的更下流,主意甚至開始往小姑娘身上打。

    噠噠的馬蹄從山路那邊傳來,角樓上的雇工立馬敲響銅鑼,即刻就有村民爬上墻頭看情況,認出領頭的是妙娘和陳婦。

    “開村門!是鏢局的人回來了!”村民抓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板兒,回去告知虞姑娘,去府城的人回來了。”

    “知道了,大娘,我就就去!”長得虎頭虎腦的苗板兒咧嘴笑,揚起馬鞭,快馬跑回村里。

    二十來個婦人都披著黑熊皮縫制的斗篷,騎在高頭大馬上,寒風掀起披風一角。

    直到村口她們才勒住韁繩讓馬兒緩下來,后頭跟著兩輛馬車,車輪壓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流民和后來的大部分雇工都沒有見過她們,瞧她們腰間掛著刀箭,一個個兇神惡煞,還有五六只黑鷹停在車轅撕扯半頭狍子,誰看了心里不發怵?尤其剛才躲在帳篷里密謀的幾人,臉色剎那發白,瞧瞧躲回人群后邊。

    妙娘轉頭,眼中寒光一掃,自從在草原深處遭劫匪暗算,她對周身的危險就更警惕,稍有不對就能覺察到。

    手中馬鞭一指,恰好就是那幾個人躲的位置,同趕來迎接她們的村民說道:“鬼鬼祟祟的,問他們叫什么,讓護衛隊多留意,敢有不好的心思,立刻來報。”

    村民點點頭,“你們離開后,村莊護衛的人手不夠,聽說偏關那邊東遼人已經打過來了,逃來河渠的流民很多,虞姑娘收了一大批,這些都是,挑了一大部分去訓練了,為的是守護村子。”

    “我們本來能趕在臘月二十三回來的,可帶著兩車人走得慢,沒趕上幼兒姐的生辰,我還特意從府城買了生辰禮。”

    “是,我們昨兒還說你們沒能趕回來,湊不了這熱鬧。”

    第047章 第 47 章

    隊伍入村, 沉重的村門關上,隔絕了流民好奇的視線。

    流民雖然也住在外村,但他們的帳篷都扎在柵欄外面, 跟村民的磚房是隔開的。

    村民十分警惕這些流民,總覺得他們會搶自己家的糧食和肉,流民要是隨意跨過柵欄,村民就會揮舞棍棒驅趕他們,并嚴禁孩子們往那邊去,流民的孩子也不能過來玩。

    內村的婦人也告誡過不許隨便給流民食物,再可憐也不能施舍,流民要是敢搶, 角樓上的雇工會立馬敲響銅鑼, 在附近巡邏的護衛隊會過來用套索將搶食鬧事的流民拖走,丟到外面自生自滅。

    先前已經死了五六個這樣鬧的,尸體都讓野狼啃噬了。

    “剛才進去的是什么人?”柵欄外的流民忍不住問離得近的村民,他們也沒旁的意思,就是好奇。

    村民倒掉盆里的臟水, 許是快過年了,心情也好, 對平時懶得搭理的流民也有了三分好臉色。

    “她們是鏢局的鏢師, 也是商隊的領隊, 帶頭的一個叫妙娘, 也是去年才來的南柏舍, 身手了得,無父母, 家中只有祖父,現不在村里, 聽說帶商隊去盛都販貨了,這祖孫兩人都是我們里正的心腹,可不能隨便招惹的。另一個是陳婦,也是去年逃難來的,守寡,家中三個孩子,大的兩個跟了廖姑學騎射,上回村里來了盜匪,這些孩子可是拿了頭功,里正賞了每個孩子十頭羊。”

    “十頭羊?!”流民倒吸一口氣,在他們的村莊沒有被東遼人燒毀之前,全村都湊不出十頭羊,這可是一筆非常可觀的財富。

    “可不就是十頭,這還算少的,也是因為冬季羊群少了,要是秋季那會,還不止十頭。要我說啊,你們既然被帶來了這里,就老實跟著干,別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這往后啊好處少不了的,若你們誰家有孩子,更要想轍在內村給孩子謀個活計。不是我說你們不知變通,你們當中好些人被選去訓練,怎么天天都喪著張臉,讓人瞧了晦氣,也不怪里頭管事的不待見你們,誰愿意大過年的瞧晦氣。”

    村民拍拍身上的棉襖,這可是入冬時新做的,平時也舍不得穿,這不是快過年了,家里也有親戚上門,別管是趁機打秋風還是真的想走親戚,總要顯顯如今自家過的好日子。

    有新棉衣,有足夠的糧食過冬,地窖里堆著不少蘿卜白菜,房梁上掛著咸肉臘魚,缸里還有咸鴨蛋,柴房后頭還養著雞鴨牛羊,怕它們凍壞了,旁邊都燒著火盆。

    再看上門的親戚,連御寒的棉衣都沒有,就是塊破布里面塞一層麥稈,這能保暖?跟來的小孩也是,手上全是凍瘡,臉* 都凍青紫了也不知道給孩子找件像樣的衣服穿,可轉念一想,自家之前不也過的這樣貧的日子?

    唉!

    村民扭身回家,再看到還在家里坐著的親戚也不擺臉色了,說到底誰家都不容易,能幫就幫吧,眼看就要過年了,又是親戚一場,總不能讓人空手回去。

    “這里頭是兩斤羊奶,五斤炒黃米,半斤牛肉干,一小包茶葉,那個小罐子里頭的是黃油,我們村在縣城開的鋪子也賣這個,叫咸奶茶,你拿回去了先把羊奶煮沸,再把這些加點進去,很頂飽。再有,這兩件棉衣你給孩子穿上,舊是舊了些,也有補丁,也比你身上那件麥稈塞的強。今兒天也晚了,過來一趟也不容易,先在這住一晚,等明兒我進內村問問有沒有人去縣城買年貨的,順路捎上你們,就不用自己走回去了,這么遠的山路,你們咋個走啊,大人受得了,小孩也遭不住這么受罪的。”

    親戚抱著孩子縮在炭盆旁邊,拘謹的點點頭。

    但凡有一丁點活路她都不至于這么沒臉沒皮的帶孩子上門,可家里確實一粒糧都沒有了,入冬之后就靠半筐野芋頭撐著,公公婆婆餓的躺在炕上起不來,幾個孩子只能抓雪地的泥吃,實在是沒辦法了她才來找這門遠房親戚。

    村民生火燜了高粱米飯,又割了半塊咸肉和白菜干一塊燉了,飯菜的香味引的她家親戚一個勁咽口水,餓的走不了路的小孩眼巴巴瞅著。

    村民見孩子可憐,先給弄了半碗米糊糊,吃些墊墊肚子。

    轉頭要找自家孩子回來吃飯,卻連個人影都不見,只得出門去尋。

    “花二家的,瞧見我家孩子沒有啊?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飯都要做好了也不見人,小搗鬼的。”

    “怕不是跟著馬車進村了吧,先才就看見一大幫孩子追在馬車后頭,你家的幾個應該也跟著去了。”

    “嘿!他們欠收拾了啊!瞎跑什么,都要吃飯了!”

    孩子多了管不住,老話說的:七八歲的孩子狗都嫌。

    村民氣呼呼走到圍墻下,托角樓上的雇工用大喇叭喊一下自家那幾個瞎跑的孩子。

    大喇叭是虞歸晚做出來專門傳聲用的,有重要事情要通知全村人就會拿這個大喇叭喊,很好用,村民也喜歡用它找不著家的孩子.

    每每有外出的隊伍回來,都會帶好吃好玩的,村里的孩子知道,所以才跟在馬車后面,妙娘她們也沒有趕,到虞家大門口停下了才掏出一大把府城買的酥糖給孩子們。

    “趕緊回家去,別讓你們家里人好找,聽聽,大喇叭里喊的可不就是你們幾個,快家去吧,酥糖要記得分給家里的弟弟妹妹,不能吃獨食聽見沒?”

    “聽見了!”

    孩子們歡呼著跑開,幾條大黃狗跟在他們后邊追,汪汪叫個不停。

    妙娘和陳婦進去同虞歸晚細說在府城諸事,其他人暫且先回家,從府城帶回來的人由葛大娘在村里給他們找個住處。

    “接到虞姑娘傳來的信兒我們就想法子混出了城,”陳婦喝了半碗咸奶茶,緩過趕路的疲勞,“薛家壞事做盡,府城內外就沒有不知道的,稍一打聽就能搜羅到不少,證人我們都已經帶回來了,進薛宅當丫頭的桃香也能出來指證那個薛三霸王的罪行。”

    虞歸晚歪在炕上逗狼崽,小家伙開始長牙了,逮著東西就啃,將她的手指頭啃的全是口水,她嫌棄的蹭在狼崽的毛上。

    幼兒則坐在桌邊,給妙娘凍傷的手涂羊油膏,雪天趕路,皮膚都吹裂了,一道道凍傷,碰一下就疼,手上都沒幾處好皮。

    聞言,她抬起頭,“薛三霸王?可是薛家那個庶出的、上次還放任兇仆搶狼群的三公子?”

    “可不就是他,狗雜種,一肚子壞水的畜牲,真該讓老天爺下幾道天雷將他劈死。”罵完了陳婦才自覺失言,不該當著幼兒的面說這些粗口話,沒的污了幼兒的耳朵。

    幼兒倒沒將這點子小事放心上,她借虞歸晚的手去查薛家,為的是找到大皇子同薛家的勾連,若無大皇子撐腰,薛家哪來的膽子敢在九王爺眼皮底下做這些惡。

    庶州薛家不足為慮,但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可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如能從中折掉大皇子的一條臂膀,便是離她為父親兄長的洗冤更進了一步。

    “此事你們不要對外提起,帶回來的人也別讓露面,村民問起就說是遠房親戚,身子不好,過來養病的,見不得生人。”

    “姑娘放心,我們曉得輕重,進村的時候馬車都是擋嚴實的,誰都沒瞧見,落腳處也讓葛大娘安排了,應是安排在鹽田那片,靠著陶翁師徒的院子。姑娘是知道的,鹽田周邊都是陷進機關,最是安全。”

    這倒是真的,陶翁很會制機關,村里村外的巧妙陷進都是他設計,虞歸晚非常滿意,連閻羅娘幾次來信問她何時歸還這師徒倆,她也把信燒了當做沒看見。

    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幼兒也沒有不放心。

    說起來虞歸晚也會調/教人,這些原是村里種地的農婦,字都認不得幾個,如今卻成了外出的主事人,說話辦事都縝密周到,連大家族的管事奶奶都比不上她們,她們可是都會拳腳功夫,殺盜匪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你們辦事我都放心,”幼兒笑道,“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你們了,回來了就好好過個年,有戲班子在村里,今年咱們好好熱鬧一番,過年里放煙花聽戲。”

    陳婦也笑道:“這感情好,咱們也學學城里那些有錢老爺,過個氣派熱鬧的年。”

    就算外面真的在打仗,只要沒有打到這里,就阻擋不了百姓過年的熱情和喜氣。

    妙娘抬起涂了羊油膏的雙手看了又看,驚奇道:“這真是好東西,冬天有了這就再不怕凍了,從哪里買的?改日我也要買幾盒。”

    “不是買的,”幼兒收起盒子,朝虞歸晚那邊努努嘴,“是歲歲做的,過了年就放到鋪子里賣。”

    “歲歲?”妙娘臉上閃過一抹驚悚。

    幼兒掩嘴笑個不停,“她的小名。”

    “啊?”

    “怎么,不好?”

    “也沒有,就是覺著……”妙娘不敢說。

    幼兒也知道,“歲歲平安,寓意挺好的,我覺得。”

    妙娘只能點頭。

    第048章 第 48 章

    晚上幼兒在家安排了席面, 請陳婦等二十來個婦人來家吃飯。

    烤得外焦里嫩的羊羔、整個燉的豬肘子,還有蘑菇木耳燜出來的雞肉和兩指寬的扯面,燙好了放在大瓷碗里, 撒了辣椒面,淋上熱油,配著蔥花蒜末一拌,別說其他人,就是幼兒這樣不太吃辣的都能吃一大碗。

    虞歸晚拿鋒利的小刀在割羊羔肉,選最嫩的一塊親手遞到幼兒嘴邊,看著她張嘴吃下去了才重新又割一塊。

    給幼兒的都是小塊的,好嚼, 油脂也不會蹭的唇角都是, 她自己吃就沒這么多講究,直接用刀尖將肉往嘴里送,自有一股狂野瀟灑。

    陳婦等人也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桌上刀鋒翻飛,片下來的羊羔肉蘸了孜然往嘴里送, 香醇濃烈的高粱酒順喉入腹。

    喝到盡興處,幾人還采凳劃拳、搖骰子猜數, 歡鬧聲能將屋頂都掀了。

    已經吃不下的幼兒倚在虞歸晚身上, 手捧一把炒瓜子慢慢嗑著, 瞧她們滿屋子鬧。

    她眼尖, 看到有使詐的必要揭穿, 讓人挨罰上三碗酒,還時不時火上澆油, 鬧的幾個婦人都想撲過來堵她的嘴。

    “姑娘不玩也就罷了,偏要當那包青天來斷我們的案, 那雙眼睛就跟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練過似的,一點錯都不放,我們就是全合起伙來也休瞞得住,依我看,不如將姑娘的眼睛蒙上,看不見了,好讓我們投機取巧的盡興扔幾回骰子多玩幾把,大家說是不是啊?”

    婦人們一窩蜂起哄,幼兒笑倒在虞歸晚懷里,指著她們道:“你們使詐,還不讓我說,就該罰你們喝完一壇酒才罷。”

    婦人也笑道:“姑娘常說觀棋不語,怎的到了這茬就從旁拱火起來,我們使詐贏了,罰的也是陳婦她們,姑娘跟她們又不是一伙的,這樣偏幫,我們可不依啊。”

    “就是,姑娘偏心,先才陳婦也使詐,姑娘就不說。”這個年輕婦人說著還故作生氣的撅嘴,扭臉到一邊不搭理人了。

    別看年輕婦人身材嬌小,她可是個下手狠辣的,出關販鹽時屬她殺盜匪最多,還專往腿間下刀,再往流血的刀口撒鹽,讓盜匪活生生疼死。

    陳婦推她一把,笑罵:“小蹄子,哪里學來的糟心作派,別扭的我都想拿鞭子抽你。姑娘公正得很,是你們幾個心眼子多,玩不過我們就使詐。你們可是不服?那就讓姑娘做一回判官,咱們正經比一場,三局兩勝,你們若輸了,就得給我們每家倒一個月的夜壺!”

    “去你的!”年輕婦人邊笑邊跳起來要扯陳婦的臉,“虧你說的出口,讓我給你倒夜壺,當心我倒你嘴里,仗著比我大幾歲,你還真敢使喚我這個做妹妹的啊!”

    陳婦躲閃,笑的喘不上氣,“好沒理!說了正經比一場,你又不干,顛倒黑白說我欺負你,你個小蹄子,就是皮癢欠打。”

    兩人扭做一團,撓對方胳肢窩,其他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勁起哄,還動手將兩人撂到地上,壓著腿,讓她們撓。

    “哎喲,受不了啊哈哈哈饒了我吧姐姐,再不敢了啊哈哈!唉呀我的親娘,我知錯哈哈再不敢哈哈!”年輕婦人哭笑著求饒,姐姐妹妹親娘的混叫。

    眾人笑個不停,“快別停!撓她!”

    在旁看熱鬧的廖姑和小金方小喜鵲并兩個婆子也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連杜氏都笑倒在炕上,又不得不出聲提醒:“才吃了飯吃了酒,快別讓她們鬧了。”

    眼下這個情景,也只有虞歸晚說話管用,幼兒捏了下她胳膊,“讓她們停下吧,大家不過是玩,別真鬧出事來。”

    虞歸晚銜著酒杯,冷眼掃過底下撓成堆的婦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沒參與的妙娘將她們叫起來。

    妙娘也擔心她們鬧過火了惹虞姑娘不高興,趕忙過去道:“行了行了行了,姐姐嬸嬸們,差不多行了,虞姑娘還在上頭呢,你們就瘋了。”

    婦人們這才分開,相互攙著起來,理好被扯亂的衣裳,扶正歪掉的發髻,跟沒事人似的重新落座。

    “喝完這壇酒就散了回家去,其他事等過完了年再安排。”虞歸晚一錘定音,其他人自是沒意見。

    夜里。

    幼兒坐在銅鏡前取下發簪,見虞歸晚一直在撓頭,知道她這是頭癢了,夜深了又不好洗,老人說深夜洗頭容易撞見鬼。

    “過來,我給你篦頭,就沒那么癢了,等明早讓婆子燒了皂角水再洗頭。”她起身讓出凳子。

    虞歸晚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去,皺著眉,像跟自己的頭發有深仇大恨,唰唰的抓,越抓就越覺得這頭長發是個麻煩。

    “我說不留長,你偏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剪不得,有何剪不得?我以前還剃過光頭,舒服得很,洗頭又方便,打架也方便,不用擔心被拽住頭發往后拖,現在這樣,煩人得很,你拿把剪刀來,我非剪了不可。”

    她連自己爹娘長什么樣都不知道,留這三千煩惱絲當累贅作甚,還不如一刀剪了舒坦。

    幼兒幫她梳順發絲,又拿篦梳貼著頭皮輕輕理過發縫,讓她舒服些。

    至于她說的要拿剪子把頭發剪了,則當耳旁風。

    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說,也不止對長發不滿,連肚兜她都嫌礙事,但對幼兒身上的肚兜就大有興趣,情到濃時也愛叼著肚兜帶子。

    頭皮舒服了,她也就不鬧了,乖乖抱著幼兒的腰,將腦袋貼在幼兒的腹部,感受那上面呼吸的起伏。

    “你想借用薛家在庶州犯下的事扳倒皇帝的兒子,不好辦的,讓那些人去衙門喊冤沒有用,還可能給他們招來殺身之禍,也會打草驚蛇,讓薛家的人注意到我們。”

    她閉眼平靜的指出要做這件事的后果,不是害怕,只是想知道幼兒有無應對的方法,如只是一時被仇恨沖昏頭腦,她也無話可說,最多收回之前認為幼兒雖手無縛雞之力但頭腦聰明的話。

    幼兒表現的比她還平靜,輕聲道:“撚棋入局,我已想好該如何下子。”

    她嗯一聲,聽幼兒繼續說下去。

    “薛家在庶州所做之惡,必是由大皇子一黨瞞的嚴嚴實實才沒有傳到當今耳朵里,自然,太子一黨也不知道,否則……九王爺雖支持太子,但我曾聽父親提起,先皇在時九王爺亦是儲君之位的人選。”

    “所以他不是真的想幫太子?”

    “只是我的猜測,”幼兒出了會兒神,“九王爺奉先皇之命鎮守庶州,薛家再能耐也不能越過王府,薛家的惡行九王爺必是知曉,可這些年竟沒有半點風聲傳到盛都,倒讓我不好斷這是何意了。”

    “所以?”

    “妙娘她們帶回來的人于我們無用,你說的對,這些人對我們來說就是燙手的山芋,不該留在我們手上。”

    “你打算轉給誰?”

    “等過了年就派人將他們送去盛都,交到公主府。”

    虞歸晚睜開眼,“公主府?長陰公主?你兒時曾做過公主和太子的伴讀?”

    幼兒驚訝,“你怎知道?”

    “上次燒薛家客居時偶然間聽到的,說你跟那兩人感情深厚,派來庶州找你的人當中就有太子公主的份。為什么不是交給太子,他不值得信?”

    “兒時的情誼又有幾分真,”想起了什么,幼兒臉上露出嘲諷之意,“不提這些陳年舊事。將人交給公主比在太子手上安全,公主深得當今寵愛,這是其一。其二,公主不是儲君,再得寵愛也對大皇子造不成多大威脅,他不會將精力放在公主府,咱們將人送過去,公主自有辦法讓太子知道。”

    “公主會幫太子?”

    “公主是太子的長姐,都為皇后所出,而大皇子則是極得圣寵的貴妃所生,可再得寵也是庶出,我朝從來都是立嫡子為太子,當今亦是先皇的嫡長子。”

    “哦,”虞歸晚難以理解,“萬一嫡子是個草包,也非要他當皇帝?那能頂什么用,當老大的都不行,能管得住底下人?占著的地盤最后還不是被別人當成肥肉給瓜分了,關外的東遼可是虎視眈眈,都打上門了,朝廷還不出兵,眨眼就國破家亡,還爭什么爭,都是階下囚,想保命就只能給東遼當狗,成王敗寇,這還是你教我寫的。”

    國破家亡是何等的悲涼,幼兒又豈會不知,她攬住虞歸晚的肩膀,頭低下去,隱入衣領的淚是為大雍的百姓而流。

    大雍重文輕武,東遼騷擾邊民也不是一日兩日,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任由邊境子民被欺凌。

    這場仗打起來,誰贏誰輸屬實一目了然,就算能擋,又擋得了幾時?十八屯寨都讓東遼占了,再南下就是偏關小鎮,過了閻羅山就到河渠境內了。

    “歲歲,若北境軍真的擋不住東遼大軍南下,你答應我一件事,成嗎?”

    “你說。”

    “帶上河渠的百姓,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別把他們丟下。”

    虞歸晚招收的流民已有百數,為了不引人懷疑,她將大部分流民藏進村后的松林進行秘密訓練,并配了大批的竹弓和竹箭,留在外村的流民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象征的選十幾二十人給廖姑留作幌子而已。

    松林中的流民由虞歸晚親自訓練,無她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林子外圍全是野狼,里面的人也出不來,吃食有專人送進去。

    幼兒知道她有辦法在短期內訓練出一支足以抵擋千人的隊伍,若放在太平盛世,她這無疑是謀反,但眼下容不得想那么多。

    虞歸晚仰頭看她,似不解,又似無奈,最后化為一聲嘆息。

    “好,我答應你。”

    第049章 第 49 章

    派往縣城送年禮的人已回來, 回禮也收了數十份,這其中就有暫留在河渠過年的商旅送的。

    他們對南柏舍鋪子賣的貨很感興趣,除羊脂皂之外, 黃油和奶酪也深受歡迎,還有虞歸晚新搞出來的大列巴。

    村民家中正好有從山里撿回來的野榛子、板栗和松子,加在面團里揉一揉,烤出來面盆那么大的面包,很硬,要用刀切開,泡在咸奶茶里吃味道很不錯,又比燒餅包子耐保存。

    商旅都想拿到更大份額的貨物, 所以跟虞歸晚打好關系就很重要, 趕上過春節,年禮自是不能落下。

    虞歸晚的商隊不出關,但她給閻羅娘送了一份商道圖。

    閻羅娘的人自有辦法避開東遼大軍前往草原深處,用先前囤積下的雪花鹽換回大批牛羊和財寶,再將成桶的羊奶牛奶運來河渠縣, 南柏舍鋪子所出售的奶制品中有一大半需要靠閻羅娘提供羊奶牛奶。

    同樣,閻羅娘也可以低價從鋪子進貨, 再反向賣給關外的牧民, 比石頭還硬的大列巴成了牧民的心頭好, 需求量很大, 連東遼人都在跟閻羅娘的‘商隊’接洽。

    “你們還跟東遼做生意?”

    矮冬瓜再次送貨來河渠, 這是年前最后一批貨,同時也給虞歸晚帶來不少偏關的消息。

    他說道:“先前成交過幾次, 他們占了十八屯寨之后大當家就不讓我們再做東遼的生意了,這些東遼蠻狗氣人得很, 每次給價最低,又想要最好的貨,嗤!世上哪有這樣做買賣的,要不是大當家囑咐過在外別惹事,爺肯定砍下那幾個東遼人的狗頭。”

    虞歸晚跟人談事時,丫頭和婆子都不能在這個屋,幼兒也是靠在里頭暖炕上,不輕易露面,卻能將外面的談話聽的一清二楚。

    她聽到虞歸晚問東遼壓在關外的大軍有多少人。

    矮冬瓜的聲音響起,“估摸有四五萬,先前東遼跟喀木六族打過好幾仗,沒占到多少便宜,如今東遼跟喀木六族的關系很僵,隨時都可能再動手,東遼那個狗王子也壓了幾萬兵在那邊,若不然前些日拿下的就不止十八屯寨了。”

    虞歸晚點著椅子扶手,沒有出聲。

    她手底下就那么點人,全加起來都沒有一千,想要守住南柏舍難如登天。

    從一開始她就沒想死守,訓練那些流民其實是為了跑路途中能多一重保障。

    要是只有她自己,倒不必這么麻煩,碰上她心情不好還可能溜進東遼的大營放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可現在她要護著幼兒,還有那么多村民,少了人可不行。

    矮冬瓜小心觀察著她的臉色,斟酌道:“來時我們大當家的也說了,我們閻羅寨有三千人,若您有意往南邊去,我們必舉寨跟隨。”

    虞歸晚在信里跟閻羅娘提過要不要合作,北境軍要是擋不住東遼大軍,閻羅山比河渠縣還危險,閻羅娘也得跑路,一個人跑不如兩個人湊一湊。

    顯然,閻羅娘對這個提議是心動的,誰也不樂意留在那等死。

    “還沒到要跑的時候,”她終于開了口,“先顧著生意,多換糧食,就算跑路也是要吃飯的,沒有糧,跑出去了也是個餓死。在偏關的北境軍一點都不動?”

    “動是動了,可打不過啊,要是打得過十八屯寨也不至于落到東遼手里,現在那邊人心惶惶的,糧價也漲的厲害,我們的人都不敢從那里入關,是繞道從別處進來的,為此還要給喀木六族不少過路費。”

    “喀木六族占了東遼的地盤?”

    “是,有一處牧草豐盛的地兒讓他們給搶了,東遼人氣的跳腳。我們就是從那入關,走山道,能直接繞到閻羅山背后,這算得上是入關的捷徑,東遼人一直沒發現。”他遞給虞歸晚一張粗陋的地圖。

    如今虞歸晚手上有大半個庶州府以及關外草原的部分地形圖,當然不是這種幾條線交叉的,而是經過她細化的輿圖,繪在絹布上。

    除了幼兒,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南方并不是她帶人跑路的首選,反之,她更傾向于關外草原,只是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對故土都有種難以割舍的情感,背井離鄉遠去草原會讓村民難以接受。

    在村民看來,草原上的都是‘非我族類’,吃不到一個鍋里,肯定是往南邊遷徙更穩妥,再怎么樣中原和江南都是大雍國土,他們是大雍子民,怎能棄故土而遠去草原。

    交完貨之后矮冬瓜沒有在南柏舍多做停留,帶著虞歸晚送的兩車年禮返回閻羅寨。

    虞歸晚則站在案前執筆將輿圖補充完整,再標出東遼大軍所在方位、人數等,在圖上推演東遼下一步動作。

    奉命旁觀的廖姑第一次見到這張輿圖就兩眼放光,對圖上的推演也無師自通,倒讓虞歸晚對她刮目相看。

    這丫頭該不會是個將才?

    只可惜她手上沒有軍隊,不能將推演變成實戰,她揣測東遼的進軍路線不過是為了研究要如何將村民和糧食安全轉移出去,到底是往南還是去草原。

    廖姑不止一次帶隊出關,比起南邊,她也是更傾向于草原,“師傅,草原地方那么大,很多都是沒有主的,誰占了就是誰的,牧民也經常卷著帳篷遷徙,咱們要是去草原肯定比去南邊更自在,南邊有什么好,肯定到處都是像薛家那種大壞人,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跟地頭蛇搶地盤啊,還不得被欺負死,我不想去南邊,師傅,咱們去草原,現在就去。”

    幼兒出來聽到就說:“你們是土匪山賊啊,還搶地盤,咱們就算往南也是去做正經生意的。都是你教的,有你這么當師傅的么,好好的小姑娘讓你教的土匪一般,現在十歲出頭,活潑驕縱些也無妨,難不成以后及笄了還這么著?”

    受了無妄之災的虞歸晚在幼兒看不見的地方沖小徒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小徒弟吐舌頭做鬼臉。

    “你們兩個別以為我背后沒長眼睛就不知道你們在搞鬼,”幼兒擰一把虞歸晚的胳膊,瞧著她說道,“離過年還有幾天?昨晚上答應了我今天要里里外外除塵,大早上你就跑出去不見人影,回來了又說有事不得閑,這談完了事、圖也畫完了,總該閑了吧?快跟我出去干活。”

    虞歸晚被扯著走,也不好反抗,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嬌弱的幼兒給甩飛出去。

    她是真不知道過個年能有這么多事,幼兒還讓她看年禮單子,一長溜,上頭記著誰誰家送了什么什么,有些不過是見過幾面,談了幾筆生意,哪里就值得大過年專門送禮,還有那些商旅,她都不認得誰是誰,送什么送,麻煩。

    “有丫頭婆子,你叫她們去做,”虞歸晚回頭找小徒弟,“廖姑,你也要干活去,別偷懶。”

    “師傅,我都干半天了,兩邊廂房我們都打掃干凈了,一點灰塵都沒有。”廖姑蹦蹦跳跳跑出門,去村里找小伙伴玩冰陀螺。

    虞歸晚被幼兒塞了把掃帚,爬上房梁掃塵。

    離地兩丈多高,婆子搭梯子上去都腿抖,她跟沒事人似的蹲在梁上,揮著高粱桿扎的掃帚,敷衍的掃兩下。

    她朝窗外喊道:“等過了年我再去縣城買幾個仆從回來,家里缺人手,不夠你使喚,把我也使喚上了,誰家主子還要親自爬梁掃塵的。”

    幼兒用帕子掩住口鼻,不讓自己吃灰,“那上面太高了,婆子們都不敢上去,怕摔了。咱們家里也就你身手好,你要不樂意掃就下來,我上去。”

    “我也沒有說不掃。”她認真了幾分,將旮旯角的灰塵都掃光光。

    幼兒在窗外看見了,背過身去偷笑。

    同床共枕這么久,她可是摸準了這人的脈,吃軟不吃硬。

    除了掃塵,還有很多別的事,剪窗花,貼對聯,掛紅燈籠,準備金銀元寶,雞鴨牛羊,一直忙到年二十九,家中所有人都穿上新衣,熱熱鬧鬧的吃年飯。

    年三十和年初一要拜神,年初二則是拜年,這天戲班子也在學堂那個院子搭臺唱戲。

    來村民家中拜年的親戚朋友也跟著沾光,不僅吃了頓豐盛的拜年飯,還看了戲,過年聽戲可是地主家才能有的好事,吃了半輩子苦的老百姓哪里見過。

    外村比內村還熱鬧,無他,只因外村的村民都是周邊村莊遷居過來的,親戚朋友都在河渠,往來方便,不像內村的都是逃難來,即使有親戚活著也離的十萬八千里。

    但不管內村外村,都會讓小輩提著肉來虞家拜年,烏泱泱的跪一地給虞歸晚磕頭,臉上笑嘻嘻的,嘴里說著拜年的吉祥話,還知道伸手討紅封。

    幼兒早備好了錢,同瓜子、板栗、酥糖這些混在一起,給每個來拜年的孩子抓一把放兜里,走起路來嘩啦啦的響。

    一群孩子美的找不著北,跑出去玩時把柵欄外流民的孩子羨慕的不行,他們沒資格進村給里正拜年,也得不著酥糖,只有羨慕的份,好在里正也賞了他們家肉和糧,都能吃飽.

    河渠的百姓在熱鬧過年,偏關小鎮卻遭到東遼大軍偷襲,十八屯寨被東遼占領的事也瞞不住,如同水滴滾入油鍋,一下子就炸了。

    “東遼打過來了!庶州要完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東遼大軍南下試圖破關的消息就如這冬季的寒風, 從庶州一路卷到中原,朝堂百官如何反應虞歸晚不知道,但河渠的百姓卻是慌了。

    有路子的早連夜收拾包袱往南跑, 留下的要么是不舍得離開家鄉,要么就是無遠親可投靠,只能盼著北境軍能擋住東遼人的殺戮。

    南柏舍只一開始出現過騷亂,被虞歸晚安撫住了,現在村民都忙著加固村子周邊的機關陷阱。

    還是里正說的對,只是叩關,又不是真的打進來,他們跑什么, 又能往哪里跑?

    田地錢糧都在這, 總不能說丟下就丟下,好不容易才攢下這份家業,好日子都沒過幾天,誰也舍不得的。

    “這些東遼蠻狗真不是東西,連個年都不讓人安生過。”

    村民怨氣沖天, 將豎起來防野獸的草人當成東遼人,拿刀狠狠扎進去。

    流離失所的百姓越來越多, 縣城門口全是為了躲避戰亂從偏關逃難來的流民, 身上只有一個破爛的包袱, 餓的四肢發軟, 跪在地上求過路的好心人施舍。

    縣城的糧價也漲的厲害, 虞歸晚開的雜貨鋪每天都擠滿人。

    她用賺來的錢大肆收購城里的絹布、絲綢、棉麻、茶葉等,再通過閻羅娘的商隊販到喀木六族, 換回成群的牛羊和大袋的肉干,再運去府城換成麥子和粟米囤在南柏舍。

    偏關正在打仗, 正經商隊根本不敢往那邊去,更別提出關了,也就閻羅寨的山匪能偽裝成商隊在兩地往返。

    喀木六族不缺牛羊和金銀,他們缺鹽、茶葉和糖,絹布絲綢則是要供奉給族中的長老,他們很喜歡大雍的這些東西,也模仿大雍貴族的裝扮。

    這些貨物都是可以在草原流通的,部落的商人也會通過別的渠道販去東遼,軍隊打仗,但東遼的老百姓也一樣要吃飯穿衣。

    商人只管賺錢,才不管誰跟誰打仗.

    入夜,幼兒靠在虞歸晚身邊,半點睡意也無。

    “我這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聽運糧回來的人說今日城門口起了亂子,流民沖進去搶了好幾家商鋪,還打死了人,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說不得哪天流民就會尋到咱們村,流民數量過多,我們也難抵擋。”

    南柏舍現在不收流民,之前是之前,現在情況不一樣,要是讓外頭的人知道村里有囤糧,肯定會沖進來搶。

    饑餓會讓人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人比喪尸還可怕,虞歸晚深諳其中厲害,所以現在都禁止村民隨意外出,原先招收過來的流民也不得往外私傳消息,誰敢違抗,就只能是葬進狼群的肚腹。

    她摟緊幼兒,蹭了蹭幼兒頸側滑嫩細膩的肌膚,“別憂心,擋得住。”

    幼兒極依戀她身上的暖意,又將自己卷了卷,往她懷里縮,白玉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嘆道:“你不用拿話哄我,幾十幾百的尚能攔得住,可戰火一日不停,逃* 過來的流民就不止今日之數,南柏舍才多少人?如何能擋得下暴起的數千流民。你到底怎么想的,城里的富戶鄉紳都收拾家當往南邊躲了,你不跟著就算了,還大批往回囤糧,可知大軍一旦破關,南柏舍就是靶子,就是肥羊。”

    “去南邊不見得就安全,尤其中原。”

    幼兒沉默半晌,才道:“你還是想去關外草原?”

    “嗯。”

    “為何?你若擔憂去中原會有人認出我,那咱們就去江南,實在不行也可去燕州。”

    床帳內昏暗,她低頭也只模糊看得見幼兒的輪廓而已,卻不妨礙她以手細細描繪這人的眉眼。

    難得露出柔意,可也擋不住她不會屈于人下的野心。

    “關外很大,有廣袤的草原,也有雪山樺林,溪流戈壁,草原上的牧草豐盛,牛羊成群,我們完全可以獨占一塊地盤,避開兩國的戰亂,與周邊的部落及小國通商,日子過的何其瀟灑肆意,不比留在關內仰人鼻息來得好?我知你要為親人報仇,去了關外也不會耽誤這件事,反而對你更有利,無論是大皇子還是其他人,就算知道你和你母親還活著,可你們遠在關外,他們再恨也不能把你們怎么樣。”

    聽上去這確實是個好選擇,幼兒閉眼不出聲,過了良久才說:“你做主就好。”

    即使她極力忍耐,虞歸晚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絲委屈,隨即衣襟處也傳來濕意。

    幼兒哭了,雙手緊緊攥著身下的錦被。

    虞歸晚蹙眉,起身撩開床帳,重新將燭火點亮,移過來照著幼兒的側臉,看到她淚珠都掛下來了,抬手掩面躲到一旁哭,雙肩微微顫抖。

    她放下燭臺,將哭的傷心的人掰過來對著自己,“我只是這樣說,未必就要去草原,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若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在此之前虞歸晚也不知自己竟有昏君之風,會如此在意枕邊人的感受,做了決定的事都能臨時更改,換作以前,這絕無可能。

    幼兒用額頭抵著她的肩窩,低泣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

    這個時代的人對故土的難舍之情著實讓虞歸晚難以理解,她又是個不會安慰人的,除了說‘那就不去了’,就沒別的話,坐在床邊摟著幼兒的細腰,讓她在自己懷里盡情發泄。

    幼兒也是越哭越厲害,要離開故土只是個引子,更多的是哭自己一夜之間的身份轉變以及親人遭害,而自己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了,借著這個引子全哭出來罷了。

    這些委屈她對杜氏都不曾露出半分,如今卻撲在虞歸晚懷里,又不肯真的示弱大哭出聲,只能攥緊虞歸晚的手,悶聲抽噎。

    虞歸晚最是怕人哭的,拿袖子給她擦淚,“不去了,哪都不去了,就留在南柏舍。你別哭了,明早眼睛又腫的沒法見人。”

    撫去淚珠,幼兒才低聲道:“你不必顧及我,去草原也好,天地廣闊,做什么都成。”她抬頭,借著燭光細看虞歸晚的臉,抬手撫著她額前的碎發,既眷戀也心疼,“你一身本事,也不該窩在這山溝里白白埋沒了,我知你意,就隨心去做吧。市井粗話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和我既同床共枕,心意相通,我自是要跟著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去草原,我也不會獨留在此。”

    她撚過幼兒瑩潤的耳垂,吻過那雙哭紅的美眸,“去草原只是我們最后的退路,未必就真去,流民也好,東遼大軍也罷,比這些還難對付的東西我都沒懼怕過。你別傷心,我答應過你的事肯定辦到,不會食言,你跟了我,我就不會讓你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

    幼兒眼中含淚,笑了,“好,我信你。”

    她牽住幼兒的手重新躺回被窩,“自是要信我,放心吧,形勢也沒有你想的那般糟,我有法子應對。”

    “什么法子?”幼兒好奇她總是胸有成足。

    她單手枕在腦后,“不得已的法子。”

    幼兒一聽就緊張起來,“你可不許胡來。”

    “我還什么都沒干。”

    幼兒枕在她胸口,“我不管你干什么,只一條,不許讓自己受傷。”

    “知道了。”她如此惜命,又怎么會以身犯險。

    夜已深,幼兒仍舊無睡意,輕輕嘆出一聲。

    她終究是憂心這混亂的戰局,只期盼北境軍能擋住東遼鐵騎南下,免百姓于戰火之中煎熬.

    隔天虞歸晚要去縣城一趟,出門前叮囑幼兒無事不要出門,又將妙娘留下保護她,才騎馬出村。

    那幾個不安分的漢子天天盼著她不在村里,眼下尋到機會,自是不會放過。

    還游說了二三十個同樣心生不滿的混賬,打算趁虞歸晚外出之際拿下內村,將村門一關,誰敢不聽話就綁起來,再不聽話就殺了。

    當中也有害怕想退出的,道:“屠漢,你說的輕巧,就咱們這幾個人怎么可能闖的進去,你沒看見角樓上放哨的?那銅鑼一敲,全村人都聽見了。再說,里正……姓虞的離開時也沒有帶走狼群,要我看你就歇了這心思吧,咱們好好在這過日子不行嗎,你非要鬧騰,現在外邊可都在打仗,萬一被趕出去,咱們可沒地方去了,只能等死。”

    屠漢就是帶頭的漢子,他原先是個屠夫,有力氣,心也狠,最不甘被內村那幫婦人支使,更不服虞歸晚一個女的竟然當了里正,他就是要將里正的位子搶過來。

    “去!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說出去壞了老子的事,老子第一個宰的就是你!”

    那人見屠漢兇神惡煞的不好惹,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出聲。

    可退意已生,他想的是等屠漢等人行動時悄悄溜走,不參與這事,免得送了自己小命。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屠漢不可能成功。

    當然成不了,妙娘已讓外村的村民暗中留意屠漢幾個,他們躲在帳篷密謀都沒發現帳篷外趴著個半大的孩子,正豎起耳朵偷聽,并且已經將他們粗陋不堪白日做夢的計劃報到妙娘那里,后者又將此事當笑話講給幼兒聽。

    “這些時日虞姑娘都在外忙著,此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想著先找人看住他們,看他們什么時候自己跳到坑里來,我再將他們綁了掛到墻頭上示眾,殺了以儆效尤。”

    幼兒拿了根絲絳在逗狼崽,小家伙吃的好,身體圓滾滾的,邁著爪子追絲絳,可愛淘氣的樣子讓幼兒看了直發笑。

    聽了妙娘這話,她并沒有大驚小怪,村里村外的人一旦多起來,就總有那么幾個刺頭是不服管教的,這種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就裝不知道,等他們自己往里鉆。戰亂不停,流民只會越來越多,正好拿他們幾個殺雞儆猴,好叫那些流民知道咱們村不好惹,敢打主意的這就是下場。”

    妙娘覺得大奇,圍著她轉圈看了看,道:“我還以為你又會心軟,讓我將他們打發走了事。”

    “今時不同往日,對膽敢鬧事的不能再心慈手軟,否則就是拖歲歲的后腿,給她找不痛快,”幼兒將狼崽抱起來,撓了撓狼崽的軟肚皮,“回頭她要是問起,你別說我事先知道。”

    “這是為何?我不明白。”

    “你別管,總之別告訴她就是了。”

    妙娘雖搞不懂原由,也答應了不會說。

    “我估摸那幾個不長眼的這會子應該在外村找地方放火了,你在屋里別出去,我出去看看。”

    “當心些。”.

    不出所料,屠漢這伙人果真在外村的草垛放火,趕巧這些日沒下雪,火一下子就起來了。

    被蒙在鼓里的村民驚慌大叫走水,急急忙忙拿東西鏟雪去滅火。

    這一片可都是連著的,燒起來還得了!

    屠漢等趁亂喊:“東遼人打過來了!快跑啊!跑啊!”

    角樓上的村民看到底下亂成一團,氣得大罵:“這起混子!真會挑時候!”

    光是放火肯定亂不起來,可喊‘東遼人打過來’就要了命,誰不知道偏關在打仗,東遼大軍又強盛,指不定就破關殺進來了。

    南柏舍跟東遼也只隔幾座大山,誰知道東遼軍隊會不會翻山越嶺從后邊殺過來啊!

    妙娘也沒想到會這樣,眼看村民全往大門這邊跑,瘋狂砸門要進來躲避,已經發生踩踏,若不開村門,跌倒的老人和小孩很可能會被踩死。

    不管角樓上的村民用大喇叭如何喊這是陰謀,東遼人沒打過來,村民也不聽,他們只想躲進村保命。

    妙娘咬牙道:“開門,放人進來!”

    “可……”

    “敲鑼,召集護衛隊!”

    “是!”

    村門打開,驚慌失措的村民得以進來,驚魂未定的躲在圍墻后面,也有往內村繼續跑的,屠漢那些人就夾在其中。

    妙娘站在墻頭,舉起弓箭對準其中一人。

    咻!

    冰箭破開寒風,那人應聲倒地。

    “殺人了!殺人了!”

    騎馬趕來的護衛隊吐掉口中的草根,“呸!狼心狗肺的東西,給你們吃給你們穿還不知足,還敢起亂子!”

    甩出套索直接套了七八個,綁在馬后拖拽,很快就將人拖的皮開肉綻,血糊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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