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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先前商隊從關外帶回來不少胡麻籽, 虞歸晚就讓村民榨成胡麻油,口感微苦,起初村民也吃不慣, 多吃幾回也就愛上了,尤其愛用來炸馓子,炸出來的馓子顏色要比用豬油炸的金黃;潑在粟米飯上也好吃,切些爽口的腌菜拌一拌就能吃好幾碗;炒羊羔肉也很不錯,再和面做些蔥花小卷子放在湯面上燜熟,早晨來上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羊羔肉小卷,頂飽得很,干一天活都不覺得累。

    虞家的廚房如今是余姐掌管, 日常做菜也多用胡麻油, 香油貴,她舍不得多用,豬油又太葷,幼兒母女口清,都吃不慣, 有了從府城運回的大豆油,飯桌上也能多些清清爽爽的南方菜。

    家里多了兩個做粗活的婆子和兩個小丫頭, 跟幼兒的叫金方, 另一個跟杜氏, 叫喜鵲。

    她們原先是大戶人家的丫頭, 那家人犯了事, 仆從丫頭都要被發賣,她們運氣好, 被虞歸晚花錢從縣城人牙子手里買過來,兩人在河渠無親無故, 只能依靠主家生存,倒比雇村民省事。

    廖姑不慣使喚人,日常待金方喜鵲如姐妹,三人年紀相仿,倒能玩在一塊,只是金方喜鵲時刻記著自己是下人,廖姑是小主子,不敢太隨意。

    用過早飯,廖姑邀她二人進山打獵,二人將小腦袋搖成撥浪鼓,說什么都不肯出門,廖姑只好去村里找別的小伙伴,她在府城買了好看的絹花還沒有來得及送給二丫咧。

    虞歸晚今日哪里都不去,也不見人,只跟幼兒下棋。

    對弈了半日,她回回都輸,看著慘敗的棋局,眉毛都擰成死結,她明明復盤了,也找到破解的法子了,為何還輸?!

    幼兒端起茶碗,笑盈盈瞅著她,好心提醒:“落棋不悔,可想清楚了?真要落在這,你就又要輸了。”

    她生平第一次舉棋不定。

    猶豫半天,實在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咬牙落子,不出意外又輸一局。

    她不信邪,還想再來。

    幼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昏沉沉的,比昨日又冷了許多,早起葛大娘來說再過些時日,打磚胚的泥塘就要凍上了,磚窯的生意要停一停。

    北地的冬季就是這樣,天冷,土都會被凍住,大雪封門,人只能貓在屋里。今年不知何時會下初雪,但看看這個天,估計也快了。

    她接過金方遞來的手爐,懶懶靠著大迎枕,“都下了大半日了,還不夠?”轉頭同金方說道,“去架子上拿那本棋譜過來。”

    “哎!”金方脆生生答應,不一會兒就將棋譜找來了。

    這原也是虞歸晚買的,她自己不知道是棋譜,同詩詞話本一同帶回來,幼兒歸整時才發現,另收在一邊,閑暇略翻翻,以她的棋藝自是用不上,給虞歸晚倒合適。

    虞歸晚現在能讀會寫,看個棋譜不難,但只能照貓畫虎,想要參透更深層次的關竅還是得幼兒指點,她可比老學究會教。

    虞歸晚捧著棋譜看的津津有味,執黑子再同幼兒對弈,后者將此局視為教學,每落一子都細細為虞歸晚講解,再指點虞歸晚該如何落子。

    “落在這,”纖纖素手點在棋盤某處,“就能劫斷我的進路,就算我從旁占據,你也還有退路,再落一子,就能吃掉我的。”

    虞歸晚點頭。

    輸了那么多回,她承認幼兒的棋藝比自己高,既這樣,她可以虛心學習,取長補短。

    如此又下了幾局,她就悟到了訣竅,雖沒有挽回頹敗,也贏了兩局,郁悶的心情得以好轉,終于肯放幼兒出屋安排家中諸事。

    北地都有入冬備糧的習慣,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地窖存放冬菜,以蘿卜白菜為主,亦有野山芋、薯蕷等。

    家中沒有仆從,這些活只能叫兩個婆子去做。

    再一個,送冬菜來的村民還送了好幾桶魚,就是村里池塘養的,趕在水面結冰前撈了,或賣或曬臘魚都使得,虞歸晚不缺賣魚這幾個錢,自是要料理起來自家吃,可有的忙。

    余姐在廚房忙著熬豬油,再把大塊的豬肉炸透和豬油一同放進陶罐,封起來能保存很長時間,想吃了再揭開,凝固的豬油裹著炸肉,挖出來和干菜、筍衣一起炒,很下飯,一般人家也只在過年時能吃這么好,如今村民的日子好了,再不是原先肉都吃不起的時候了。

    家中誰都不得閑,連身體一向不好、湯藥不離口的杜氏都領著小丫頭喜鵲坐在廂房門口揀榛子,旁邊的籃筐還有不少板栗,都是砍樹的村民從山里帶出來的,多的時候一次能有十幾麻袋,他們只留了一些,剩下的全送到虞家。

    以前就算知道山里有這些玩意兒,村民也不敢進去摘,萬一遇上大蟲或黑瞎子,可是要人命的,現在有狼群,嗚啦啦的百來頭狼,比村里養的大黃狗還聽話,當然不是聽他們的話,是聽虞姑娘的,那也一樣,反正不咬他們就行,進山也安全了,大蟲見了它們都得跑路。

    費勁的是它們只吃肉,每次光兔子豬羊就要不少,村里專門有個畜欄養著它們的口糧,村民調侃人都沒它們吃的好,不過也只是私底下說,他們是知道若沒有狼群,村子肯定沒有現在安全,商隊出遠門也要帶走一部分野狼,為的是保命。

    山里長的榛子板栗個頭都不會太大,作為這個家唯一的閑人,虞歸晚往兜里揣一把榛子,牽過小毛驢,打算去村口溜達一圈,看看村民自發組織形成的村市,還有正在趕工的磚房。

    快下大雪了,她可不想有人被凍死在村口,到時又是一樁麻煩。

    “你等等,”幼兒喊住她,從屋里拿出一件披風,“起風了,外面冷,你好歹多穿些再出門。”

    虞歸晚身上就一件夾層襖,她自己也沒覺得冷。

    “把披風系上,別著涼。”幼兒站在臺階上,親手為她系披風,又理了理領口,不讓一絲冷風灌進。

    就算沒有昨晚的耳鬢廝磨,幼兒也體貼她,逢她出門都要叮囑一番,沒見到她人回來都要掛心,這些她都知道。

    她的心就算是鐵做的,時間長了也能被捂熱,讓她不后悔去年將人帶回來,還留在身邊好吃好喝養著。

    有個人在家等著自己,進門就有熱菜熱飯吃,這種感覺并不賴,很新鮮,起碼她在末世沒有體會過。

    對新事物她總是保持好奇心和探索欲。

    她將手掌輕輕貼上幼兒的臉頰,并不敢貼的太緊,怕掌心的厚繭會刮疼幼兒,平時她都是用衣袖墊著才會去碰。

    丫頭婆子都在,親娘也在看,幼兒臉紅,拉下她的手握著,借衣袖的遮擋,指尖劃過她掌心,無聲傳遞昨夜的春/情。

    “好了,出門吧,有什么留著晚上沒人的時候再說。”

    聽幼兒如此說,虞歸晚腦子也不知怎的了,突然來一句:“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給你瞧瞧?”

    掌心傳來微疼,她被幼兒擰了。

    她一臉不解,哪個字說的不對?為何幼兒的臉色有些不好,還瞪她。佯裝的很兇,眼神卻沒有半分威懾,倒更像是同她調情。

    “你嫌我?”幼兒想生氣,偏對著這么個冷冰冰的人又生不出來,唯剩郁悶,后悔教她棋藝,早知道就該讓她一直輸,好坐實了臭棋簍子的名頭。

    虞歸晚歪頭,很像分辨不出對方是何意時歪頭表示疑惑的狼,銳利的瞳眸,冰冷的神情,卻莫名的呆。

    她是真領會不到幼兒的意思,嫌?從何說起?她只是惦記著入冬了幼兒的身體又該不好,后半夜又開始咳嗽,要請大夫來再開藥調理。

    “你身體底子不好,”她實話實話,“上回大夫開的藥方還留著?你原先吃著覺得怎樣?若好,我明日去縣城照著方子抓藥,你夜里咳的厲害,再這樣下去小病也會拖成大病。”

    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她,幼兒一時接不了話,只再掩了掩她身上的披風,才道:“那藥苦死個人,灌了那么些時日,也沒見怎樣。好了,你該出門了。”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去歲到底是傷了,縱使用藥調理,也不見得能好,就這么著吧。

    虞歸晚蹙眉,她從末世帶來的藥片是對癥下藥的,幼兒這樣的屬于身體虧損,不適用,只能靠湯藥慢慢調理。

    “縣城的大夫不行,明日我去找高腳,打聽還有沒有好大夫,實在不行,我讓商隊往南邊的大城給你找,總能找到能把你治好的高明大夫。”

    她說的每個字都讓幼兒覺得熨帖,落魄至此還能有個人這般在意關心自己,比什么都難得。有了昨夜,她們又更心意相通。

    “好,都依你的意思。”她眼角藏著淚,卻笑了。

    起風了,虞歸晚讓她回屋,又囑咐金方,“別讓她吹著風,有事就讓人去村口喊我。”

    小金方乖乖點頭,她來這里還沒有多少時日,卻知道這位主子對姑娘極好,雖是鄉下人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比著城里大戶人家的。她幫姑娘收拾東西時看到箱子里有好多金銀珠寶,那株綴滿寶石的玉樹她在原先的主家都沒有見過。

    “姑娘,主子對你說話都比對別人和氣,還想著給你找好大夫,好大夫可不好找,我以前聽別人說盛都的大夫最好,主子要去麒麟城給姑娘找大夫才行。”小金方蹦蹦跳跳跑進來,說話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噼里啪啦。

    麒麟城就是盛都。

    幼兒將昨天沒有收拾出來的東西一一歸整好,聞言只是輕笑,點了點小金方的鼻頭。

    “多話,還不快去干活。”

    虞歸晚待她好,她又何嘗不是將對方放進了心里。

    第032章 第 32 章

    庶州下了初雪, 一夜之間天地變色,銀裝素裹。

    出于村莊安全考慮,虞歸晚下令暫停所有生意, 并安排村民在圍墻角樓輪流值守,一旦發現陌生人靠近就發出示警。冬季是盜匪猖獗的時候,即使河渠縣的匪窩被她掏過一遍,可也要防備那些不要命的以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東遼盜匪。

    吃的皮毛光滑的野狼抖掉身上的雪花,撒開四肢追上飛馳的駿馬,馬上的女子罩著大雁毛粘的披風,領口一圈黃褐色的野狐毛,束高的烏發在風中飄揚, 她揮鞭在林中馳騁, 何等的肆意瀟灑。

    突然,積雪后面蹦出一個棕色身影,見到狼群和駿馬也不跑,呆呆傻傻立在那兒,同樣被驚起來的野雞野兔驚都驚慌亂竄, 這傻狍子還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一動也不動, 被射過來的冰箭穿透脖子, 應聲倒下。

    虞歸晚放下弓, 立刻就有人過去撿起狍子丟到雪橇上。

    如今的南柏舍, 上到老嫗下至稚童都會騎馬, 冬日無事,他們就隨虞歸晚外出打獵。這片樹林遠離村莊, 四周無人煙,獵物倒是多, 拉來的三個雪橇都堆滿了。

    這個收獲很可以,眼看天色漸暗,她勒緊韁繩調轉馬頭,“走,回村!”

    “哦豁!”眾人騎在馬上,揮著鞭子嗷嗷叫,活像一大群土匪。

    馬蹄踏過積雪,飛揚的雪花被甩在身后,隊伍浩浩蕩蕩回到南柏舍。

    遷居到圍墻外的人聽到動靜,從屋里鉆出來看,幾個孩子不顧嚴寒,追在雪橇后面跑。

    他們非常羨慕村里的孩子能騎馬,還能拉弓射箭,他們也想學,可家里大人不讓,他們就只能眼巴巴瞅著,每次馬隊經過都會追出來看。

    “別追了,快回家,小心野狼把你們叼走!”大人嚇唬他們。

    磚房趕在下雪前建好住人,雖還是家徒四壁,但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有足夠一家人過冬吃的糧食,屋里還有爐子能取暖,也不用擔心盜匪,只要勤勞肯干,以后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就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樣有御寒的棉襖、獸皮帽和皮靴,還有那一團團輕飄飄卻十分暖和的毛衫,聽說是用羊毛紡線織出來的,村里的孩子都有一件,也不知他們的孩子什么時候能穿上這樣的衣服,唉。

    在門口下馬,虞歸晚提著兩只狍子丟到后廚,其他獵物她沒要,讓跟去的村民分了。

    掀開正屋的棉門簾,虞歸晚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回來了?”幼兒替她解下披風。

    冰涼的馬鞭挑起幼兒的下巴,細看她的臉色,“藥吃了么?”

    她讓人去府城請到了高明的大夫,照著新開的藥方吃了幾日,夜里幼兒的咳嗽緩了好些。

    幼兒抬手移開馬鞭,“冷。一走就是大半天,你這獵是打盡興了?”

    “獵了兩頭傻狍子,晚上燉狍子肉吃。”她走到炭爐邊烤暖雙手,花兒太嬌,是該仔細些養護,暖了手再親熱。

    屋里燒了地龍,其實不冷,只是幼兒畏寒,這幾日都沒怎么出屋子。

    “你到底藥吃了沒?”她摸著幼兒身上那件夾襖直皺眉,畏寒還穿這么少。

    “那藥都是我盯著姑娘吃的,一次都不曾落下,主子就放心吧。”是坐在腳踏上夾榛子的小金方幫腔。

    幼兒從爐子上的茶壺倒出一碗驅寒茶遞過去,“就是為你四處尋大夫的這份心,我也會好好吃藥。喝些驅寒茶,去去身上的寒氣,你身子再好也經不住冰天雪地的凍,若病了,可也是要吃苦死人的藥。”

    驅寒茶并不好喝,一股子難言的怪味,虞歸晚卻能面不改色仰頭喝干凈,一抹嘴,道:“我喝過比湯藥還苦百倍的東西,也沒覺得怎么。”

    她那一身的舊傷,想也知道以前過的什么日子,幼兒不多問,可見了也難免心疼,怎么就落下這么多傷,流血時該多疼,怎么撐過去的啊。

    時辰還早,干坐著也無趣,幼兒便取出日前她從府城帶回來的料子,選出兩匹顏色素雅的裁來做新衣裳。

    暮色染上來后,雪下的愈發大。

    兩個婆子穿著厚實的棉襖,頭戴護耳皮毛暖帽,正在清理院中的積雪,已經沒過膝蓋了,不清出去連路都走不了。

    廖姑不知從哪瘋玩回來,一刻不停,和小金方還有喜鵲在院* 中打雪仗。

    虞歸晚站在廊下看熱鬧,冷不丁一團雪球沖她門面飛來,她側頭輕松避開,也起了玩心,四下瞧瞧,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剛才那團雪完全是三個玩瘋的小姑娘打偏,她要是沒避開就是無妄之災了。

    她蹲在廊柱后面,挖來大塊的雪,捏成一大一小兩個圓球,疊了個縮小版的雪人。

    瞅著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掏出兩顆榛子塞上去當雪人的眼睛,尋來一枝歪歪扭扭的紅梅枝丫當手臂,又東拼西湊了嘴巴和鼻子。

    看著已經完工的雪人,她抿唇,真丑。

    晚飯都做好了也不見人,幼兒出來尋,“吃飯了,你在這做什么?”

    警惕性降低沒發現她的虞歸晚迅速站起身,將丑兮兮的雪人一腳踹倒,裝作無事發生,拽上想一看究竟的幼兒回屋。

    幼兒扭頭,只看見歪倒的雪球。

    狍子肉用大料燉的軟爛,虞歸晚自己就吃了兩盤,又用湯汁拌面。

    家里常做面食,扯面,拉面,面疙瘩,餃子包子饅頭花卷蒸餅烙餅輪換著來,也做粟米飯,白米飯,她不挑,都愛吃,有酒就更好了。

    想什么就有什么,余姐從后廚抱出來一壇拐棗酒,這是她自己釀的,拐棗是山上的野果,味甜,泡酒也是甜的,不如高粱酒辣,也聊勝于無。

    廖姑人小鬼大,也嘗了嘗,咂咂嘴,道:“師傅,明兒咱們去縣城買幾壇子高粱酒,有好肉怎能沒有好酒啊。”

    幼兒還在吃藥,喝不得酒,果酒也一樣。見虞歸晚連喝幾盅都不停,從旁勸了勸,讓她少喝些,當心晚上睡覺燒心。

    “甜的。”

    意思就是喝再多她也不可能醉,末世基地有一種辛辣的酒,辣到燒喉,也醉不倒她。

    幼兒搶過酒盅,“那也不許喝了。”

    桌上的人都看她倆,總覺得她們最近有些不同尋常,許是同睡一床久了,漸漸就親密隨意起來。

    虞歸晚不是酒鬼,酒盅既離手,她也沒有要搶回來的意思,拿起筷子夾菜,視線往幼兒這邊斜,輕輕哼了一聲。

    不喝就不喝,她明天帶徒弟去縣城買高粱酒,囤上個幾十壇,從冬喝到春。

    虞歸晚終究是低估了拐棗酒,她不知道余姐就是拿釀好的高粱酒泡的,有些后勁,她雖沒醉,身上也熱的難受。

    沐浴出來她就將衣領敞開,幼兒新為她做的粉色肚兜怎么看都刺眼,買回來的料子什么顏色都有,偏偏就拿粉色給她做,她說想要黑色或者靛青,幼兒說不行。

    “給你做了就穿上,嫌我做的不好,那你別穿。”

    虞歸晚的貼身小衣一直都是她做,比旁的都費心,這人只比她大四歲,偏愛穿老氣橫秋的衣裳,這哪成,誰家姑娘的肚兜不是水嫩鮮亮的料子。

    虞歸晚倒是想不穿,可又不成,用裹胸布又悶的難受,她從末世過來就一身衣服,總不能天天都穿,不換洗豈不要臭了。

    在末世基地時她就提出過疑問,為何女子的身體構造如此不合理,文明時代沒有隕落之前是這樣也就罷了,末世連植物都在進化,人類卻還在原地踏步,當真是讓她惱火。

    沒看見幼兒在屋里,她也沒多想,以為幼兒是去廂房找杜氏說話。

    地龍燒的旺,她熱的更厲害,兩頰都發燙。跑到暖炕上推開窗戶,冷風灌進來吹散了惱人的熱意她才覺得舒服些。

    隱約瞧見廊下有人影,她單手撐住窗欞探身出去看,正好和幼兒的目光對上。

    她衣衫半解,臉頰嬌紅,烏發被冷風撩動,人還是冷冷的呆,卻也有些不同。

    幼兒快步過來將她推回屋里,關上窗。

    “外面是什么天?你就這樣,回頭著涼染了風寒我看你還逞不逞強。”幼兒掀門簾進屋,鎖上門,轉過身就一頓說。

    她將一條腿曲起,大大咧咧坐著拿袖子扇風,道:“你怎么從那邊過來?”

    去廂房又不往那邊,且她剛才看到杜氏住的西廂房都沒有燭光了,想來杜氏和小喜鵲已經睡下,那幼兒是干嘛去了。

    幼兒解下襖子,松散了發髻,不與她說,只把床鋪好,先她一步躺進被窩,側過身,手枕在臉下看她,總算發現了她不對勁。

    “酒勁上來了?”

    “……是屋里太熱。”

    她也躺到床上,里衣被她扔到一邊,只余下粉肚兜。

    床帳落下,幼兒卷起她的一縷發絲纏繞指尖,又挑開她肚兜上的帶子。

    每次她都感覺幼兒會細數她身上的舊傷,她腿上的傷疤要比其他地方多,之前天熱她撩褲腿時幼兒就看到過,尤其腳腕上的兩道圈痕,很深,像是被利器割過留下的,她自己都不清楚這疤的由來,小時候就有,長大了也沒有消。

    常年高強度的求生生活,她的身體自是沒有一般女子那樣柔軟,手臂、腰腹和腿上的肌肉不夸張卻緊實,幼兒的胴體一貼上來,對比尤為明顯,她也喜歡這種對比之下帶來的顫栗,熱意全部涌向一個地方。

    幼兒緊貼著她,耳鬢廝磨,手握住她的腳腕將腿抬高,指腹劃過那些舊傷,心微微抽疼。

    “怎么能有這么多傷,受傷的時候你得多疼,那時有人在你身邊護著嗎?”

    “沒有。”

    只有殺不盡的喪尸在狂怒嘶吼,原來跟她并肩作戰的伙伴也成了它們中的一員,她用刀親手割斷伙伴的咽喉,黑色腥臭的血將大地都染黑了。

    幼兒親上她干燥的唇。

    盡管去年在大雪中她覺得自己是麻煩,不想救,到底還是將她和母親帶回了村,走投無路時生出的那絲怨氣早在朝夕相處中散盡。

    現在,她只想虞歸晚朝朝歲歲都平安。

    “我記下你身上有多少傷了,今后再有新添,我可不依。”

    第033章 第 33 章

    將口中的酒香渡過去, 雙腿勾住幼兒的腰一用力,兩人的位置瞬間顛倒,她握住幼兒的手往身體里送, 發梢散在胸前,蕩漾著掃過那些舊傷。

    她猶不知足,俯身湊到幼兒耳邊,舌尖靈巧,咬下幼兒還沒有摘的耳飾,指頭那么大的珍珠泛著瑩潤的光澤,下綴金線流蘇,另有一根金線原是與金釵相連藏于發間的, 拉開有兩指長, 被她纏繞上幼兒的手指。

    意識到她要做什么的幼兒一驚,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不行!”

    她使巧勁掙脫,反將幼兒的手壓在枕邊,張嘴咬住那粒珍珠抵到幼兒唇上, 珍珠在兩人共舞的舌尖滾動。

    幼兒起初不肯,幾次偏頭躲開, 都被她掐住下巴強硬繼續, 聽她尾音顫抖的說想要, 幼兒也只能繳械, 按她的意思來。

    待珍珠被甜津裹濕, 滑潤到難以叼住,她才停下, 拉過幼兒的手再次要往下送。

    這次幼兒卻不由她,反而拍拍她分跪在兩側的腿, 示意她往前挪,隨后用嘴咬著珍珠送到入口,舌尖往里一頂,那雙白天還會指導她棋藝,會彈琴與她聽的手,正牽著纏了金絲線的珍珠繼續往更深處送,她的身體劇烈顫抖,大腿肌肉緊繃,手用力在被面抓出道道褶痕。

    她舔了舔嘴唇,低頭撞上幼兒的目光。

    初次做這樣的事,幼兒雙頰的紅云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此刻的占有,經不住她的炙熱,微垂眼眸,被熱汗浸濕的額發粘在臉上。

    床賬外燭火跳動,帳內也愈發香艷。

    金絲線引著銀絲往外,珍珠脫落時她整個人也往后仰,眼底閃過一抹貪婪,還想將珍珠塞回去。

    屋外寒風呼嘯,雪花撲簌。

    幼兒掀開床帳,披上衣服移來燭火,照亮方寸。

    她趴著枕頭,被子蓋到腰際,像只饜足的貓,懶洋洋勾住幼兒垂下的烏發繞指玩。

    幼兒的目光落在床頭那兩枚珍珠耳飾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讓你胡鬧,都腫了。”她從虞歸晚手中搶回自己的發絲。

    她渾不在意的并上雙腿,“既要做,自然要盡興,隔靴搔癢有什么趣。”

    閨房之樂從她口中說出來就讓人忍不住臉紅,幼兒瞪她一眼,到底自己也有份,只說她一個人也不合適,只得作罷。

    她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幼兒睡進來。

    幼兒還未有困意,主動與她鵝頸交臥,素白纖細的手點著她的肩頭,撫過她的手臂。

    她現在已經能很好的習慣幼兒的觸碰,沒再條件反射,但也僅限幼兒,可能是熟悉了幼兒身上的氣息,讓她可以放松警惕。

    一宿無話。

    大雪紛紛揚揚下到天明,虞歸晚起來時院中已有婆子在掃雪。

    就在她昨天堆雪人的位置又有一個小雪人,樣子圓滾憨傻,用一小塊紅布當披風,還圍了頂皮帽子。

    她疑惑,以為是家里的三個小姑娘堆的,問過婆子才知道不是,婆子說早起就看到在這,應是昨晚上誰冒雪堆的,都凍結實了。

    昨晚?

    她轉身回屋,“你昨晚是出去堆雪人了?”

    幼兒正對鏡梳頭,佯裝不知她昨天孩子氣了一回,只道:“我路過瞧見有個小雪人,樣子還怪好看,就那樣倒了也可惜,就重新堆起來了。”

    今日不必去村學教孩子讀書,幼兒只將烏發挽成扣耳的小鬢,并未佩戴簪環,身上穿的也是半舊的交領夾襖,底下一件藕荷色繡紋裙。

    她也想看看昨晚迎著寒風堆起來的雪人現下成什么樣了,遂捧上手爐,跟虞歸晚來到廊下。

    雪人的紅披風被吹起一角蓋住皮帽子,看著更傻了,她笑著蹲身將披風拿下來,又正了正皮帽子。

    虞歸晚站在旁,唇角一個勁往上翹。

    幼兒瞧見了就說道:“你若喜歡,回頭我在院子里堆個大的。”

    她輕哼一聲,不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斷不可能承認自己昨天有堆過雪人。

    “虞姑娘,幼兒姑娘,用早飯了。”余姐拿食盒裝了提到正屋。

    站在廊上的兩人同時回頭,一個容貌秀麗,眉眼間盡是溫柔暖笑,一個如冰雪那般冷,眼神總是帶著殺意.

    冬季的城門口比以往守的要嚴,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縮在墻根下瑟瑟發抖,因為太瘦就顯得兩只眼睛格外大,眼巴巴看著進出城門的人,期望有好心人施舍幾個錢,抑或丟半個饅頭包子。

    他們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了,只能抓地上的雪充饑。

    騎馬到此經過的廖姑看著這些乞丐,心里頭很不是滋味,去歲這個時候她也在忍饑挨餓,如果沒有師傅,她也會跟這些乞丐一樣被餓死或凍死。

    今歲村里家家戶戶都有囤糧,足夠一家人吃好幾年的,這都是師傅的功勞,是師傅讓人開鑿鹽井,大家才有錢買糧。

    “師傅,我想給他們買一碗熱湯面。”

    師傅經常告誡她任何時候都要先保全自己,再考慮別人,可她的心腸到底沒有冷硬到對此視而不見,別的做不了,給這些人買點吃的總能行。但她又怕師傅會說惹麻煩,所以不敢擅作主張,總要師傅點頭了她才敢去做。今時不同往日,若因為一時的善心給師傅或村子惹來麻煩,可就不好了。

    虞歸晚掃兩眼墻根下的乞丐,發現他們只是縮在那,并沒有其他舉動,更沒膽子沖上來搶行人的東西,才點頭同意。

    離城門不遠的街坊就有一家賣吃食的攤子,來這吃飯的都是附近搬貨做苦工的,幾文錢就能買兩個饅頭,當然不是白面,是摻了雜糧面和野菜做的,拳頭大小。腌菜和熱水要另添一文錢,可別小瞧這一文錢,很多人都舍不得,寧可自己從家里帶熱水和腌菜,也不花錢在外買。

    廖姑掏錢讓攤主給城門口的乞丐送些饅頭和熱水,她沒有過去露面。

    這次來縣城主要就是為了買高粱酒,湊巧在街上碰見帶人巡邏的高腳和柳東,他們邀虞歸晚上家里坐坐,說正好有事求她幫忙。

    高腳家就在坊市的后面,獨門獨院,虞歸晚來過幾次。

    原來的院墻是泥磚,半人高,輕易就能翻過去,現在砌了磚墻,還是托賴虞歸晚給的分紅。高腳如今不差錢,就算沒有衙門這差事,一家老小也衣食無憂,他對虞歸晚自有一份感激和欽佩。

    “我原想著去南柏舍找你,既遇到了,便直說了吧。”高腳進門就喊媳婦去廚房炒幾個好菜,才坐下說,“入了冬,鏢局的生意你也不做了,他們找不到你人,就托我幫忙問,看你能不能騰出些人手送他們的家眷去南邊走親戚。”

    順利鏢局在河渠乃至庶州都很有口碑,從未出過事,劫匪看見鏢局的旗幌都嚇得繞道走,哪里還敢起歪心思。

    只是入冬后虞歸晚出于對村莊的守衛考慮,就不再安排人走鏢,她又一直窩在南柏舍,別人想找她也找不到,又不敢派仆從家丁穿過山林去南柏舍。之前還好,有很多人去南柏舍運青磚,現在磚窯停了,又下雪,哪還有人敢去,既怕遇上劫道的,也怕碰見野獸。

    “我們村人少,又都是些婦孺,能護衛村莊的就那么些人,要是都派出去了,有賊匪來襲村都沒人能擋下。大雪之前我也走過幾趟府城,走官道還算安全,若不放心也可多仆從家丁,我這邊是真出不了人。”

    “兩三個都不行?”

    “雪天路不好走,待雪停或許可以。”

    “都是有急事要趕著去的,等不得。就算走官道也不見得安全,家眷都是女的,要是碰上劫匪,可就……”

    “城里找不到其他人了?”她記得還有一兩家鏢局。

    “他們更信任你的人。就說錢老爺,你的人不出關之后錢家的商隊也不敢往偏關去,”高腳猶豫了下,到底還是說了實話,“也不瞞你,我老丈人托人帶口信,說我丈母娘病了,請大夫吃藥也不見好,怕是熬不到春天,就想讓我媳婦回去看最后一眼。你也知道我,走不開,又不放心媳婦自己帶孩子回去,想著跟其他人湊一湊,順路捎一段。你要是愿意幫忙,自然最好,我也信得過你,若真不行,那我就再找別人看看。”

    這倒讓虞歸晚不好一口回絕,有很多事她需要通過高腳這條渠道獲取,這點忙若是不幫,說不過去。

    可她也覺得應該沒人愿意在這種大雪天出遠門,她手底下的人現在又不差錢,就是后加進來的那幾個外村的婦人,跟著商隊深入草原賣鹽也分了不少錢,先前護送其他商隊本就是為了販鹽打掩護,到手也沒幾個錢,尤其是見過牧民拿出來換鹽的金玉,她的人眼光都高了。

    高腳說過他岳丈家在離府城不遠的鎮上,等把人送到那邊,正好可以去府城打探一下薛家的動向,看看他們口中的大皇子有沒有再派人來庶州。

    思緒幾轉,虞歸晚就應了下來,道:“嫂子要回娘家探病,我理應幫忙。這樣,我回去就安排幾個人護送嫂子。”

    第034章 第 34 章

    中午這頓在高腳家吃, 飯桌上高腳和柳東說起最近發生在庶州但官府沒有宣告百姓的事。

    譬如查出許多東遼的細作,還有東遼在邊境增兵,鎮守庶州的北境軍毫無反應, 以至于東遼軍隊敢明目張膽洗劫村莊,殺害大雍邊民,兩國的關系愈發緊張。以及盛都派了幾路人馬到庶州追查幼兒母女的下落。

    這些人跟大皇子還未必是一個陣營,當然,這只是虞歸晚自己的猜測。

    之前她跟幼兒細說過在薛宅聽到的所有,幼兒說誣陷隨家有謀反之心的幕后推手必是大皇子。這個大皇子覬覦東宮之位已久,還結黨營私,拉攏朝臣為自己造勢, 隨家卻力護太子, 怎能不成為大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想除之而后快。

    “說起這事也怪,”柳東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就算隨謙安有不臣之心,可隨家獲罪, 男丁皆被斬首,女眷發配寒地, 聽說只有一外嫁的女兒幸免。下落不明的是隨謙安的小女兒和發妻, 就算活著又能怎么著, 值得盛都那些高門顯貴派人追到庶州也要把人找到, 我琢磨著他們就是要見到這對母女的尸體了才安心。”

    這事不能大張旗鼓的發通緝令, 上頭指派他和高腳帶人查過一陣,只查到隨謙安的妻女經過庶州時遇上劫匪, 負責押送的官差全被殺了,尸體讓野獸啃的七零八落。

    因下著大雪, 劫匪的蹤跡早掩埋干凈了,上哪找去,只能確定是往河渠的方向,至于那對母女是生是死就沒人知道了,估計是兇多吉少。

    高腳端著酒杯,也是唏噓不已,當朝一品又如何,潑天富貴又怎樣,還不是一朝身損,家族傾覆,全成了灰。

    “誰知道呢,左右跟咱們這些小人物沒關系,上頭讓咱們查,那就查唄,查不到也不怪咱們,去年的雪比今年的還大,人被劫匪擄走,誰知道是生是死,荒山野嶺,說不定早進了豺狼的肚子。”

    “可不是這話,連張畫像都不給咱,上哪查去,咱們又沒見過隨家的千金小姐,路上碰見都不知道哪個是。”

    兩人發完牢騷就將這事丟開了,轉頭說起別的。

    虞歸晚撕下一條燒雞腿,大口吃的香,對這些事似乎不感興趣。

    也正因她這副冷冷淡淡的模樣才讓高腳兩人樂意同她說這些,若她沒完沒了的打聽,多半會讓兩人生疑,懷疑她是東遼細作。

    他們已知道虞歸晚是女子,那又如何,虞歸晚夠強,又幫了他們許多忙,關系還是要維持下去的,說不準以后他們還要跟著虞歸晚混。

    如今在衙門當差,外人看他們威風,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先前若不是虞歸晚出手幫他們剿匪,他們指不定要被上峰罵成什么樣,說不定還要被上峰當成替罪羊,一家老小都要跟著遭殃。

    一條燒雞腿很快被啃完,虞歸晚叼著雞骨頭同二人拼酒,那豪爽的勁頭像是要把酒壇子都掏空,喝到最后桌上就剩她一個人,高腳和柳東早趴下了,酒鼾打的震天響。

    高腳的老父母將兩人扶到炕上,又拿出好幾包糕點果子等物讓虞歸晚帶回去,虞歸晚也沒推拒,喊廖姑拿上,師徒倆趕馬車去酒肆買高粱酒。

    她先前常來縣城的商坊賣貨,酒肆的掌柜還從她手里買過關外的香料,一見她師徒二人進來,就和氣笑著迎上去,詢問她可是要買酒。

    “來得可巧,今日小店進了不少上好的女兒紅和竹葉青。”

    虞歸晚先是背手在店內轉一圈,才道:“將你們這最烈的酒搬來十幾壇。”

    她不管酒名,只管酒烈不烈。

    “咱們這最烈的就是燒刀子,”掌柜面露難色,“只剩六壇,要不您再看看別的?”

    燒刀子辛辣,冬天在外奔波,喝上一口渾身都暖和,不好的是這酒極燒喉嚨,也不如女兒紅竹葉青那般醇香,所以價格不高,但是很受行商的喜歡,有人會專門來酒肆買幾壇帶在路上喝。

    “就要這個,再搬十壇高粱酒。”

    在嘗過掌柜送來的小杯女兒紅和竹葉青之后,當即又要走五壇,直到馬車塞不下了才遺憾作罷,和小徒弟坐上車轅,揮著鞭子趕馬車搖搖晃晃出城。

    到了城門口,原本縮在墻根下的十幾個乞丐全都激動的站起來,想上前又不敢,只跪下沖她們磕頭,黑瘦的臉淌下兩行苦淚,顯得更污糟糟。

    “師傅?”廖姑懵了,她明明沒有……

    “嗯。”

    剛才馬車經過那個賣饅頭窩頭的攤子,她看到攤主丟下活往外跑,當時就警惕上了,眼下看來那攤主應該是去告訴乞丐,好心施舍他們饅頭熱湯的人是誰。

    這個時代跟末世終究不同,生存遠沒有末世那樣難,她不攔著廖姑做善事,小徒弟能存幾分仁慈或許還是好事,別像她這樣殺孽重,有些東西深入骨髓就再難改變了。

    確定那些乞丐不會跟上來,師徒倆才繼續趕路。

    馬車嘎吱嘎吱壓過積雪,在漫天飄雪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回到南柏舍天都黑了。

    剛到村口就看到陳婦,看樣子像是專門在等她。

    陳婦確實是專門守在這等虞歸晚回來的,跺跺凍得發僵的腳,跳上馬車跟虞歸晚一起回村,路上說道:“姑娘離開不久,就來了幾個人,說是原來里正的親戚,到這了才知道里正一家被害了。他們說那是原里正的房子,姑娘是私占,嚷嚷著要去告官,婆子攔著他們沒讓進去,現在帶著一大家子賴在村里不肯走。幼兒姑娘讓我在這等姑娘,將事情說明,好提前有個準備。”

    外邊的人不能隨便進村,就算走親戚也要先說是誰家的親戚,再喊人出來領。那一家子來時也被攔下了,是說出葛大娘還有幾個南柏舍老村民的名字了,守門的人才讓他們進去。

    葛大娘認出那囔囔個沒完的老婦是原來里正家的姑母,嫁到南邊之后回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來打秋風。

    說到這才知道原里正一家被害,也明顯是扯謊。

    南柏舍的地契田契早就更換成現有的村民,這個事還是幼兒讓虞歸晚去縣衙辦的,當時就是預料到日后有可能會牽扯出這些麻煩,還讓高腳找出原來村民的戶籍,逐一通知過他們的親戚,但派出去的人回來說沒人愿意來,聽到村子被盜匪洗劫,嚇的腿都軟了。

    原里正的這個姑母也接到過信,怕死就沒來,更直接跟去的人說她不認這門親,讓別再來找她。現在之所以上門,也是聽人說南柏舍成了寡婦村,里面的寡婦日子還過得很不錯,頓頓都有白面和好肉。

    這個姑母的夫家所在的村子去歲也遭災,一家人的日子過的緊巴巴,今年交了兩趟稅,就更沒糧食過冬了,才想著來南柏舍占便宜。

    “那本來就是我家的房子,趕快讓里面的人出來!我家的東西豈能讓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白占!再不出來我就去告官,讓縣老爺替我們做主!哎喲,我那可憐的侄子喲,就這么沒了,殺千刀的啊!”

    村民將這一家人拖到剪羊毛和鞣制皮毛的院子,留了人在門口守著不讓他們出去,就隨他們在里面哭嚎,那個姑母坐在雪地里又蹬腿又拍手的。

    守在門外的婦人對視一眼,甩開鞭子笑的不行,其中一個還道:“哪里來的叼婦,打一頓攆出去算了。”

    另一個道:“就算要攆也得等虞姑娘回來。”

    虞歸晚根本沒有過去看,地契田契擺在那,想告官就盡管去,她還怕不成,現在就叫人將他們丟到村外去。

    看著一整車的酒壇搬進庫房,她心情好了些,回屋看見幼兒正在擺飯,嘴角又往上翹了翹,任誰都看得出她現在心情很不錯。

    “讓人守什么,直接丟出去。”她向來沒有慈心,更何況是對這種人。

    幼兒接過她解下的披風交給小金方,不贊同道:“還是先關在那邊吧,等明天一早再放出去,你看這樣成不成?”

    怎么說那也是好幾條人命,現在把人丟出去,還能活到明天?她知道虞歸晚不喜她對人仁慈,可那一家人也沒怎么著,不過是吵嚷了幾句,何至于要他們的命。

    她用熱水凈過手,扯過布巾擦拭,“那就依你。”

    不過她也沒讓人繼續守在那,沒必要。

    只需將院門打開,引幾頭野狼圍在四周就足以讓里面的人嚇破膽,哭嚎變成驚恐的尖叫,著實讓住在附近的幾戶村民瞧了回熱鬧,有幾個孩童還不顧風雪,爬上自家墻頭哈哈大笑。

    “這樣就怕了?那你們可要想清楚了,住在這可是天天都要與狼為伴的,它們最愛吃人的心肝,先把人咬死再從胸膛掏出來,還熱乎的,都不用嚼,直接生吞。”

    這些孩童平時都由廖姑帶著訓練,會騎馬就會打獵,他們對血腥習以為常,也明白想護住現在的好日子,就必須拿起刀箭保衛村莊。

    他們或許還保留著孩童的天真,但骨子里也染上了虞歸晚的狠勁兒,也總有一天他們的弓箭對準的不再是山林的野獸,而是闖入村莊要破壞這一切的人。

    第035章 第 35 章

    “怪我心狠?”南窗暖炕上, 她一把拽住幼兒想縮回去的手,冷光在眸底閃過。

    僵持片刻,熱情驟然褪去, 她推開幼兒,并攏雙腿,拉上衣衫遮住身體,想下炕,卻被幼兒拉回來,后背撞上一片柔軟,她克制住暴起的沖動,才沒有一手肘往后撞, 幼兒真要被她來這么一下, 半條命都要沒了。

    她心里對幼兒有氣,也有委屈,冷著臉不愿意再說話。

    已經答應不動那幾人,甚至都沒有將人趕出村讓他們挨凍,被野獸惦記, 還不夠?難不成要她將人請到家中,好酒好菜招待?若幼兒真存了這種爛好心, 她會舍棄這些時日的親密無間。

    她本就不是仁慈之人, 難得動心一回, 卻不會讓自己深陷其中, 她用這一身傷實踐得來的真理絕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就算是幼兒也不行。

    幼兒看著她瞬間冷下來的臉,知道自己剛才的心不在焉讓她誤會了。

    “我沒那樣想, 只是聽你說要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我憂心, 才出了會兒神。你別多心,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村里這么多人都要靠著你,現在外邊又算不得太平,哪里都有盜匪,不妨著點,村子都要被人占了去,你一個人撐著這一大攤子,也累,我只恨自己有心無力,不能替你分擔一二。”

    幼兒聲音緩和,玉臂環上虞歸晚的后腰,讓其跪趴在炕上,隨后緩緩拉下衣衫,扯開肚兜的帶子,執起蘸飽朱砂的狼毫,懸腕其上,凝眸,在虞歸晚滿是傷痕的背上筆走龍蛇,寫下‘臥薪嘗膽’四個字,字體根骨有力,如刀鋒利。

    她不會永遠躲在南柏舍茍且偷生,想要為父親和兄長報仇,為隨家洗清冤屈,就要逼自己做個狠心人,如若不然,她就會變成待宰的羔羊,連自己都護不住,又何談其他。

    從虞歸晚帶人去關外販私鹽,換回大批金玉彩寶開始,她就變了,慈心該有,卻不能多。

    后背傳來奇異的癢意,虞歸晚牽過幼兒垂下的一縷烏發咬住,身體一點點繃緊,她不知道幼兒在自己背上寫了什么東西,但那支狼毫勾得她心神蕩漾,她伸手猛地抓住窗欞,指甲死死扣進去,突起的骨節泛白。

    幼兒將她的反應一點點收進眼底,執筆的手卻沒停,尋到一處好地方,在上面落款:隨望京。

    娟秀的字跡,與‘臥薪嘗膽’相距甚遠,不知是不滿意字跡還是落款,她拿手帕蹭掉,重新用狂草寫下‘幼兒’兩字。

    虞歸晚的身上滲出一層薄薄的熱汗,暈花了后背的朱砂。

    幼兒傾身向前,用筆桿挑住她的下巴,先是撫開被她咬濕的烏發,隨后湊近。

    冬日里她的唇總是干燥,唇紋很深,唇色卻極淡,晚間飲下的烈酒還殘留醇香,都被幼兒一點點汲走。

    銀絲順著嘴角落在狼毫上,朱砂愈發艷麗了。

    她跪坐起來,推開狼毫,身體往后靠,攥住幼兒的手往下拽,毫不掩飾自己對此事的貪婪。

    張嘴想咬,血腥味會讓她興奮,可到底舍不得弄傷這么嬌柔的人,只在上面留了兩個深深的印子,才遺憾作罷。

    幼兒將臉埋進她的肩窩,聲音開始模糊不清。

    “你指派幾個人予我,以后打探消息的事我來辦,這么做既是為你也是為我。盛都中想要我命的人不止大皇子一黨,你留我在這,又護著不讓別人發現,不管你作何想,在旁人看來都已是跟隨家謀逆一案牽扯上了關系,他們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

    她急喘幾下,“你有什么打算?”

    幼兒將她壓到枕頭上,四目相對,堅定道:“我要為隨家討回清白。”

    “沒有那么容易。”

    虞歸晚很清楚這不是殺幾窩山匪就能解決的事,那些人不遠千里追來庶州,就是想斬草除根,不讓隨家有翻案的機會。

    幼兒想做成這件事,太難,光* 靠南柏舍這點人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但我必須做,我不能讓父親和兄長含冤九泉。”殺意在幼兒臉上一閃而過。

    虞歸晚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笑了。

    幼兒訝然,她從未見虞歸晚笑過,沒想到竟這般好看。

    “我幫你。”

    她握住幼兒的手腕送到唇邊,輕咬兩下,漆黑的眼珠如捕網,將幼兒牢牢網在里面,想要掙脫必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留下命也未可知。

    幼兒放在她身體里的手指往上一抬,立刻就激起她的顫栗,絞緊了手指。

    “你我早已融為一體,我若死,也必要拉著你,”幼兒俯身在她耳邊說道,“若你敢撇下我走了,不管是天涯海角還是陰曹地府,我都追著你。”

    以女兒之身與她交融,雖是閨房之樂,到底驚世駭俗,有違綱常,她也經過天人交戰,最后還是心甘情愿將自己交付出去,她付的是心,若只換回虞歸晚的身體,得不到這人的心,她斷不能善罷甘休。

    虞歸晚揚眉,掌心撫上她的臉頰,“何時變得這么兇巴巴的了?倒讓我覺著陌生。”

    幼兒輕哼一聲,“跟了你這么個人,再怎么著也近墨者黑了。我可告訴你,真有那一日,我就是拿刀抵著你脖子,哪怕被你五馬分尸,也休想撇下我。”

    她抬高腿,貪戀著那些比烈酒還能醉人的余韻,舒展的身體如同掙脫縛繭的蝶,示人的那瞬驚艷奪目。

    拉過幼兒與自己緊密相貼,什么話都不用說,她想要的就在眼前。

    炕桌上有一枝紅梅,是今日幼兒讓人折回來插在玉瓶中的,還沒欣賞幾回就被一條漂亮的腿揣倒,玉瓶滾落,摔的四分五裂,聲響驚動了東西廂房的人。

    小金方忙披衣過來瞧,隔窗問:“主子?姑娘?”

    一窗之隔,幼兒臉頰緋紅,瞪向始作俑者,若被丫頭撞見這種事,她也沒臉見人了。

    輕咳一聲,道:“不過失手打了瓶子,無事。”

    小金方這才放下心,道:“夜深了,姑娘早些睡。”

    風雪愈發緊了,這北地的冬天可真冷,小金方護住燈火回到廂房,床上的廖姑攤開手腳睡的香甜,還打起小呼嚕,小金方好笑搖頭,將她的手腳擺好塞進被窩,又掖了掖被角,才掀開另一床被褥躺進去。

    聽著屋外的下雪聲,小金方睡不著,翻了個身。

    她和小喜鵲命好,能被主子挑中買回來,吃穿住都是比著主人家的,主子雖不和氣人,卻不管家里的事,她們聽姑娘的指派就行,粗活有婆子,廚房也不用她們,能交到她們手上的活兒都很輕省,又不用擔心被誰壓一頭,穿小鞋,這比她們原來的主家好多了,她已暗暗發誓,一輩子服侍姑娘。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條胳膊橫到她胸前。

    覺得被窩很熱的廖姑再次踹開被子,開始嘟嘟囔囔說夢話,“山賊進村了,殺啊,別讓他們跑了,殺,拿山賊下油鍋,下油鍋……師傅!你出遠門怎么也不帶我,我能殺壞蛋,大壞蛋,大山賊,師傅嗚嗚嗚嗚爹娘,我給你們報仇了……”

    金方嘆了一口氣,小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睡覺不老實,還愛說夢話,還都是這種打打殺殺的,昨晚上還把她當成山賊,一腳將她踹倒了地上。

    再次替廖姑蓋好被子,小金方閉眼睡了.

    南柏舍原來的里正姓焦,一家子為人都厚道,只出了個尖酸刻薄的姑母。

    早起有村民去那院看,焦姑母被狼群嚇了一夜,又挨了凍,人看著就有點不好,臉色青白,哆哆嗦嗦抖著,見到村民就撲上去大喊救命、知錯之類的話,村民體念她年老,就動了惻隱之心,從家中移來火盆,又弄了些熱湯和饅頭給焦姑母一家吃。

    “吃完了你們就趕緊離開,焦叔一家都讓東遼盜匪給殺了,我們在村的東邊立了墳冢,你們要有心就去拜拜,但焦叔家那塊地已經易了主,就是如今的新里正。我勸你們也別打主意,這么跟你們說吧,你們若真是來走親戚,就算要不回這塊地和房子,也能按地價給你們一筆錢,就當是買下來了,可你們進村就開始囔囔,堵在大門口咒罵,吵的人不得安寧,已惹惱了我們里正,沒在昨晚上將你們趕出村已經是好的了。”

    焦姑母一家抓起饅頭狼吞虎咽,對村民的勸告不怎么放在心上。

    吃飽肚子有了力氣,焦姑母那雙吊三角的眼睛就開始滴溜溜轉,回味剛才喝的那碗熱湯,分明有肉味,上面還飄著油花,她家可是窮的從年前開始到現在都沒怎么吃過葷腥,南柏舍這些騷性的小寡婦都能吃這么好,憑什么!

    不得不說,焦姑母是有幾分算計的,知道要不回焦家的地,她就不在這上頭糾纏了,只一個勁在村民面前裝可憐,哭訴日子過的艱難,來時已經將家中的田地變賣了做盤纏,如今盤纏花完,哪還有錢回去,她求村民好心收留幾日。

    村民也不傻,扯開焦姑母攀上來的手,彈彈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冷笑道:“誰家過的又容易了?再說,我同你無親無故,不過是看在焦叔過去的面上給你們點吃的,怎的,你們還想纏上我不成。好心勸你們不聽,非要見了棺材才掉淚,不走?那就試試!也不在外面打聽打聽,我們南柏舍是什么地方,衙門的官爺到我們這都還客客氣氣的,你們算什么東西,也敢來占我們的便宜,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人拿鞭子抽你們一頓,丟出去喂狼!”

    焦姑母聽到狼這個字都嚇得臉變色,哪里還敢胡攪蠻纏,可她到底不甘心,扯著自己那兩個還沒有娶媳婦的兒子去找葛大娘,想讓葛大娘當媒婆,幫她兒子在南柏舍找兩個家底殷實的寡婦,入贅。

    “我昨日已看好了人,你只需去說,肯定能成的。我兒子身強體壯,樣貌也好,在我們老家那可是香餑餑,多少姑娘相中他們,想嫁到我們家,只是我沒看上。如今嘛,娶個寡婦也是我們有良心,女人嘛,再厲害也得靠男人來撐家,等我兒子入了贅,她們自是要聽話的,家里的銀錢都得給我兒子,這才是正理兒。”

    葛大娘哪有閑工夫聽她說這些,偏這個老婦仗著以前來過她家,輕易就堵上門,她不耐煩也被迫聽了一耳朵,可越聽越不對味,怎么感覺這老婦說的好像是陳婦和余姐。

    葛大娘毫不客氣的打斷,“焦姑母,我看你是得了老瘋病,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說什么!你敢這么跟我說話!”焦姑母以為葛大娘還像以前那般好拿捏,這才找來的,她沒想到這個寡婦如今變厲害了。

    “沒扇你幾個大嘴巴都算客氣的了,還不快滾!”

    葛大娘推開焦姑母,將屋門關上,她可是瞧見這老婦的兒子往屋里一個勁看,阿秀就在里面!

    南柏舍也有好一陣沒熱鬧瞧了,冬日無事忙,大家都清閑,虞姑娘只說將人趕出村,又沒說得是這個時候,晚些再趕也一樣,先把熱鬧瞧了再說。

    這樣一想,村民們就揣著板栗榛子圍在門口,想聽聽這老婦還能說出什么瘋話。

    另有幾個和陳婦一樣也是跟商隊出關的婦人邊嗑瓜子邊說:“幸好陳婦一大早就去找虞姑娘了,要不然聽到這叼婦敢打她的主意,非一頓鞭子抽死不可。”

    “找虞姑娘?是有什么事?”

    “聽說縣城有富戶的家眷要南下探親,想讓虞姑娘派幾個人護送。”

    婦人想了想,吐掉瓜子皮,道:“走,跟虞姑娘說咱們也去,成日在家我都快悶死了,出去逮幾個不長眼的劫匪活動活動筋骨。”

    北地民風彪悍,南柏舍的婦人們更彪悍,死在她們手上的匪賊已經多到數不清,拿命拼來的錢憑什么要給男人管,入贅?呵!誰稀罕,她們想要男人,花幾個錢就能有,快活一夜,第二天就讓對方滾,不好?何需請尊大佛外帶一個尖酸刻薄的佛母回家禍害自己,誰是傻的不成。

    這邊發生的事早有人報給虞姑娘知道,她今日起的遲,陳婦來時她還在用早飯,牛肉餡兒的大包子,粘糯的黃米粥和清爽的腌菜,三兩下她就吃完了。

    幼兒吃的慢,拿起一個包子撕開,“讓兒子入贅?那個焦姑母原是打的這個主意。”

    不管打什么主意,陳婦都覺得對方皮癢,在找抽。

    虞歸晚也直接,“趕出去,想看熱鬧的就去村外看,看個夠。”

    到底是自己開口讓她將人留一夜的,知道她心里還有氣,幼兒就沖陳婦使了個眼色,陳婦知機,走到外面喊來婆子,讓去那邊傳個話。

    虞歸晚都發話了,誰還敢留人,看熱鬧的村民立馬將焦姑母一家拽出村,焦姑母哭天喊地賴在村口不肯走,被陳婦的三個孩子拿裹了雪的石頭砸,腦袋都差點開花。

    第036章 第 36 章

    村民站在墻頭大聲道:“我們這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攀親戚打秋風的, 還想入贅?呸!不要臉的老貨,誰給你那么大的臉敢說這樣的話,就算我們要招婿也不要你生的歪瓜裂棗, 還惦記別人的家財,也不怕老天爺降一道雷劈死你!把你們趕出村已經是好的了,你再胡咧咧,定把你這老貨的舌頭拔下來當下酒菜!”

    殺過盜匪的南柏舍村民沒有哪個是好相與的,一人一句都能把焦姑母一家罵的淹沒在口水里。

    焦姑母人老臉皮厚,被罵了還叉腰跟村民對罵,說南柏舍是土匪窩,搶占別人家的房屋田地, 她侄子一家說不準就是村民合伙害死的。

    這種話哪里能混說的, 傳到縣太爺耳朵里成什么了?村民都是官府安置過來的,有登記造冊,如果村民是謀財害命的盜匪,豈不是暗指官府跟盜匪勾結!

    “別說了!”焦姑母的老頭臉色鐵青,狠狠扇下去一巴掌, “你是想把我們一家人都害死啊!還不快閉嘴!”

    焦姑母的門牙都被打掉了一顆,坐在地上哀嚎, 要死要活。

    焦姑母的兒子都是爛賭鬼, 在當地欠了一屁股債, 拿家中的地契抵押借了折子錢, 光每日利錢就能要人命, 還不上,房子也被債主收了, 焦姑母撒潑打滾都沒用,那些來收債的可都是要錢不要命的狠角色。

    情急之下焦姑母才想起自己還有個侄子在南柏舍, 也知道侄子一家被盜匪殺了,這不正好,房屋田地說不定就能歸她,所以帶著一大家子氣勢洶洶殺來,結果一點便宜都沒占著,還狠狠丟了一把人,走的時候被人指指點點。

    焦姑母捂著被打腫的臉,回頭怨毒的看向村口大門。

    當然,經過此事,南柏舍寡婦的兇名傳的更盛,也讓那些心里打著算盤又沒膽子的人歇了想借著入贅就占她們家財的念頭。

    背地里都說焦姑母一家著實可憐,老家回不去,來投奔親戚也不成,親戚沒了,留下的房屋田地說被人拿去就拿去,都沒地說理,就算焦姑母有錯,可她終究年老,該體恤一二才是,南柏舍的村民也太不近人情,大雪天就將人趕出來,當真是心狠,這樣的女人若是娶回家,還不翻了天。

    外面傳南柏舍的話可不好聽,但沒有一個村民在意,圖那些虛名做什么,日子過的好壞只有自己知道。

    虞歸晚將陳婦找來,是讓她帶人去府城。

    “有事要你去辦,帶去的人嘴巴要嚴,機靈點的。還有,以后你和妙娘聽幼兒的指派,她讓你們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該問的也別多問。”

    “是。”

    隔天陳婦和妙娘從村里帶走二十個婦人,全都是身手好話又不多的,她們先去縣城找高腳,再由高腳帶她們去家眷要南下的富戶家。

    馬車、仆從、干糧、銀兩都已備好,家眷們帶著丫頭坐馬車,陳婦等人則騎馬一路護送,高腳的妻兒也在其中。

    跟出來的野狼有三十頭,它們沒有露面,其實就連陳婦也拿不準它們是否跟著,隊伍里只要妙娘能吹響虞姑娘給的那支銀色短笛。

    這一路上除了風雪大些,走的慢些,倒也還算順利,將家眷送到地方,她們就去了府城.

    與此同時,距河渠縣城幾十里外的小壩村,遭了一股從燕州流竄到庶州的盜匪洗劫,有膽子反抗的青壯全被殺死,其余村民被集中關在地窖里,稍有姿色的媳婦姑娘被當成窯妓供這些盜匪取樂,有兩個不堪受辱的已經撞了墻,盜匪嫌晦氣,就將她們的尸體丟到外面樹林。

    匪首摟著瑟瑟發抖的少女在喝酒,他的一個手下走進來湊到他耳邊道:“大當家的,地窖里有個糟婆子說她知道有處地方糧食多,還有未經人事的水靈小娘們兒,離這也不遠,守村的多是寡婦,沒多少青壯。”

    “哦?”匪首將少女推開,“真的?把那個婆子帶上來!”

    “好咧!”手下答應著就去帶人。

    婆子不是別人,正是從南柏舍離開的焦姑母,她一家本是要投奔別的親戚,還沒到地方,半路上就碰了盜匪,老頭和兩個兒子死了,剩下小兒子也投靠了盜匪。

    很快焦姑母就被帶上來,瞪著倆往外凸起的眼珠子向匪首說起南柏舍。

    “那些騷寡婦可是頓頓都吃白面,還有肉,村里有數不盡的牛羊馬。大爺要是不信,可派人去打聽,那村里還有自己的商隊,每次出去都帶回來可多糧食,幾大車幾大車的往村里運,很多人都看見過。她們有錢有糧,大爺去搶了她們,肯定能發財,我愿意給大爺們帶路。”

    這股盜匪剛到庶州,還沒有來得及知道虞歸晚和她的順利鏢局,如之前黑子山的山匪一樣只把南柏舍當成待宰的肥羊,召集手下就要出發,走之前還放火燒了小壩村,村民也活生生被悶死在地窖里。

    焦姑母和她的小兒子嚇得面如土色,若不是還要留著帶路,匪首也會把他們燒死.

    那晚答應會幫幼兒,自不能言而無信,虞歸晚已著手開始準備。

    原打算貓冬的商隊又開始出動,不過這次不是去關外,而是前往中原,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在盛都開一家貨鋪,方便她的人在麒麟城收集關于朝堂的消息。

    她對這些還不甚了解,布置計劃的是幼兒,她出人手和錢。還多虧了鹽井,才讓她現在不缺錢,若不然別說幫幼兒翻案報仇,養家都成問題。

    程伯和佟漢已領商隊前往麒麟城,帶去的都是從關外運回來的珍寶或藥材,先前在府城出售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好的虞歸晚還沒有找著機會出手,一直藏在庫房。

    麒麟城跟庶州府城不同,那都是達官貴人,沒點罕見寶貝很難打開市場,敲不開這些高門,想要探聽到有用的消息也難。

    村里能用的人手還是太少,又一下子派出去那么多,村子的守衛就成問題。

    她從村外大肆雇人,沒有工錢,只管飯食。

    在冬季村村都少糧的情況下,為了能填飽肚子,多得是人冒雪前來,青壯和健婦都能留下,年老的也能安排去制冰箭冰刺。

    這些人不能住在村里,都被安排住在村口的毛氈帳篷。

    毛氈原是商隊從關外用雪花鹽換回來的,一直堆在庫房沒有動,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別看帳篷條件簡陋,卻十分能防寒,底下還鋪著燒熱的卵石,又有厚實的皮毛,這可比他們自己家住的茅草屋要暖和,鉆進去了都不想出來。

    虞歸晚從他們當中選出一批人進行訓練,言明只要練出本事就可跟著她的商隊出去販貨,到時會得到豐厚的報酬,前提是對她忠心,若讓她發現誰吃里扒外,她絕對會讓這個人后悔來到南柏舍。

    銳利的視線掃過新來的這些人,她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我既雇你們來干活,你們自是要聽我的,凡有偷雞摸狗,心懷鬼胎的,一經發現,全部扒光了吊上圍墻,凍不死就喂狼。”

    所有人都豎起汗毛,低著頭大氣不敢喘。

    廖姑擔起訓練人的任務,她弓箭拉的好,又是虞歸晚的徒弟,就算年紀小些,也沒人敢小瞧她,村里村外的人都見過她用冰箭射殺過一頭誤闖到村子附近的棕熊,剝下來的熊皮成了她那匹棗紅馬的御寒披掛。

    入夜,數十頭吃飽喝足的野狼趴臥在雪地中,厚實的皮毛讓它們不懼嚴寒,睜著灰褐色的狼眼盯住進村的山路。

    圍墻角樓上,值守的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襖,戴皮毛穿皮靴,還有皮手套,爐子里的炭火燒得很旺,吊起的鐵鍋里面是咕嘟咕嘟翻滾的肉湯。

    其中一人三兩口吃完一個白菜肉餡兒的包子,咂巴嘴,意猶未盡,又拿起一個狠狠咬去一大口,再端起碗喝一口熱乎乎的肉湯。

    “我家過年都吃不上這么好的,瞅瞅這白面大包子,就是以前日子還行的時候也舍不得這么吃,這兩年稅重,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糧倉和米缸早見底了,一家人都在餓肚子。現在多好,我來南柏舍搶到這個活計,能從嘴里省下口糧往家里帶,老母妻兒也能熬過這個寒冬,等明年開了春,我就把一家老小接到這邊來。我可聽里面的人說了,開春這邊更缺人干活,要是能在這邊有一塊地,日子肯定能慢慢過好,看見村口那些沒有?他們原也是來這邊干活留下的,跟虞里正借錢買的地,建房的青磚也是,每個月一點點還,要是能跟著商隊出去,一兩趟就能把錢掙回來。”

    圍著火爐坐的其他人一邊吃一邊聽。

    如今這年頭,能有一份填飽肚子的活干是十分幸運的,很多地方累死累活都換不回手上的一個包子,他們羨慕南柏舍村民的生活,想留下,想舉家搬遷到這邊。

    “咱們是外來的,想留下怕是不容易。”

    “是啊,尤其村口那些跟咱們一樣是外來的,他們遷居到此,更不想有人來同他們分地,每回瞧見咱們都瞪眼,想問他們兩句話,打聽打聽村外那些荒地明年是否能開墾,他們也不肯說,怕咱們跟他們搶。”

    這是事實,遷居過來的村民對現在來的這批人很不待見,擔心他們跟自己搶活,日子好不容易好了點,可不想被人搶了去。

    不過,有虞歸晚震懾著,這些人也不可能拉幫結派將后來的人孤立出去,要是真有人敢這么做,最先被趕出去就是這個人。

    值得一說,現在的南柏舍在人數上已初具規模,圍墻以內為內村,以外為外村,耕地面積也已扇形逐步往外擴大。

    待明年開春,凍土開化,召集來更多村民,還會有更多荒地被開墾。

    朝廷的稅重,更有當地縣官酷吏層層剝削,以各種名義向百姓征稅,但這種情況在南柏舍沒那么嚴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虞歸晚,她同縣衙的人熟,平日里也沒少給那些人孝敬,有她在南柏舍當里正,總是要給幾分面子的,秋收時除朝廷規定的稅收數額外,不會再向村民伸手,比夏收時好太多。

    也正因如此,村民對她愈發敬重,凡她說的話,村民都聽,哪個膽敢有反骨,都不用她出面,早被其他村民收拾了。

    雇來的人也是因為聽說了這一好處,才想方設法要遷居。

    幾人很快吃完手里的包子,不管飽沒飽,剩下的包子他們都不會再吃了,而是均分,然后凍起來等過幾天能休息了再帶回家,他們一直都是用這樣的辦法省下口糧。

    負責伙食的婦人也知道這一情況,但她們不會額外多給,每個人兩個包子,一碗肉湯,一碗菜,不管吃多吃少,數量都不會變。

    夜里北風緊,幾人跺跺腳,攏嚴實身上的棉衣。

    “真冷啊,比去年還冷。”

    “是啊,幸好得了這份活,能吃飽肚子不說,還有這么厚實的襖子穿。”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聽外面冷風呼嘯,刮著雪花打在墻上,這種天出門也是遭罪。

    從小壩村摸過來的盜匪就讓這陣風雪刮的東倒西歪,馬兒都不聽使喚,四條腿陷進半人高的積雪里動彈不了。

    焦姑母和她兒子被趕在前面開路,凍的四肢僵硬,趴在雪里起不來,匪首一邊抽鞭子一邊狠罵。

    不小的動靜順著風向飄進狼群的耳朵,它們立刻警覺的站起來,頭狼發出示警。

    “嗷嗚——”

    嚎聲傳進村里,原本已經睡下的虞歸晚倏地睜開眼,一把掀開床帳,撈起衣服穿上。

    幼兒也急忙起來,“怎么了?”

    “有盜匪,”不同情況下狼嚎也不同,別人聽不出,她卻能。抓起弓箭和刺刀,她回身親一口幼兒,抵著額頭說道,“穿好衣裳,不管外面發生都不要出屋,等我回來。”

    幼兒驚跳的心奇跡般穩下來,摁住她的后頸,“你要小心,別受傷。”

    “好。”

    她打開屋門出去。

    廖姑也已經穿好棉衣從廂房跑出來,還提著弓箭。

    “師傅!”

    “嗯,你留下,護好家里的人。”幼兒身邊總要有個人她才能放心。

    廖姑點點頭,把丫頭婆子全叫去正屋,鎖上大門。

    經過上次盜匪進村,杜氏都怕了,坐立不安,幼兒既要擔心已經出去的虞歸晚,又要寬慰母親。

    角樓上火把大亮,睡熟的外村村民用棉被裹住孩子跑進內村,確定沒有人在外面了虞歸晚才下令關門。

    這扇門用的都是極厚的木板,七八個成人合力才能抬起來一塊,外面還包著鐵皮,就算是千斤以上的大錘子也不能輕易破開。

    盜匪還沒有摸到村口大門,就已經被狼群劫斷退路,趕羊似的趕到空地,胯/下馬匹不安的踏著積雪。

    這股盜匪足有三四十人,個個都是亡命徒,手上沾的人命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凡是他們到過的村莊皆成焦土,在燕州府出動軍隊剿殺他們之前,他們就一路逃竄到庶州,想在北地招兵買馬再立山寨。

    焦姑母只告訴匪首南柏舍有女人有糧食,卻沒有提村子有圍墻,更沒說狼群。

    不是她突然良心發現,而是心思歹毒,只想把盜匪引來南柏舍,最好是能如小壩村那樣,也放一把火給燒了,她心里才痛快呢!

    匪首發現不對頭,立即讓手下沖狼群砍殺,“不過幾只畜生,給老子宰了!”

    狼群警惕得很,找不到合適偷襲的機會,它們就不會靠近,只徘徊在邊緣,呲牙發出威脅的低吼。

    惹得匪首更加惱火,惡狠的目光一轉,鎖住縮成一團的焦姑母母子倆,“先把這兩個宰了,丟出去把狼引過來!”

    “是!”手下磨刀霍霍,目露兇光。

    焦姑母被兒子推一把,“殺她!殺她!是她把你們帶過來的,不關我的事啊!”

    盜匪哪里管這些,大當家的讓他兩個都殺,那就是都殺,他舉刀先劈了焦姑母,再從后一刀砍向試圖逃跑的小兒子。

    兩人連呼救都沒喊出來就沒了命,血很快染紅雪地。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血腥味讓狼群躁動起來,嚎叫聲更急切,野獸的兇性到達頂峰。

    冰箭破風而來,匪首慌忙臥身躲過,但他身后的手下可就沒有這么好運了,直接一箭穿喉。

    這支冰箭更像是一道命令,告訴狼群可以行動了。

    兇性被血腥味激發出來的野獸高高躍起,利爪專往盜匪的馬匹抓,被抓瞎雙眼的馬發起狂,將盜匪甩下來,沒躲開的只能被馬蹄踏碎胸骨。

    墻頭的火光照過去,一片片的血紅。

    沒經歷過這種事的雇工面色慘白,但他們沒有退縮,全都握緊手中棍棒。

    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不能扛過今夜,擔不起守衛村莊的任務,他們明天就得走人,以后就不可能再吃到香噴噴的大包子和肉湯,家里人也要跟著自己餓肚子,所以他們不能躲,就算害怕也不能退,南柏舍村民能做到的,他們也能!

    對這些人的表現,虞歸晚還算滿意,沒殺過人不要緊,可以慢慢教,前提是膽量可以,不能看到血腥的場面就嚇的腿軟,甚至尿褲子。

    將手指抵在唇邊,她打了個呼哨,讓狼群將盜匪感到圍墻下。

    嗜血的冷光在她眼底閃過,她甩開馬鞭,道:“全部抓活的,吊在村口示警,看以后誰還敢打南柏舍的主意。”

    早就手癢的村民大聲叫好,舉起弓箭,數十支冰箭朝盜匪射去,避開了要害,只將盜匪射下馬。

    匪首再厲害,也擋不住這么多箭,很快就受了傷,從馬上跌落,在雪地滾了幾圈,狼狽不堪。

    大門啟開,十幾個婦人低身抱住馬脖子,迎著凜冽的風雪疾馳殺出,手中的長鞭破開寒風,纏住匪首的脖子將他拖拽到馬前,立刻就有另一婦人舉起兩臂長的冰刺釘住他的兩只手掌,他越掙扎疼的就越厲害。

    緊接著又從門后跑出一隊人馬,身量矮小,是村里的孩子。

    他們跟著廖姑訓練,已經能獨自進山獵野獸,上次村子進盜匪,他們也能拎起棍棒護衛家園。

    虞姑娘說了要見人血才算有膽量,以后才能像廖姑一樣帶商隊出關,他們不懼怕殺壞人,這些禍害百姓的盜匪就該殺!

    “絕對不能放過這些來打劫村子的人!咱們四五個圍他們一個,抓活的!”

    孩子們殺氣沖天,像小狼崽子死的嗷嗷叫著往上沖。

    他們的父母或在城墻上看著,或在底下跟他們一樣在抓盜匪,無一例外都在他們驕傲,孩子大了,能護衛家園,往后就不必再成別人砧板上的肉。

    尤其南柏舍幸存下來的村民,她們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被盜匪殺害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要是盜匪,來了南柏舍就別想活!

    盜匪進了包圍圈,想跑都跑不了,他們在小壩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現在輪到他們自己成為待宰殺的羔羊,才能體會到那些被殺村民的恐懼。

    他們沒有被立即抓起來,而是像反抗不了的獵物,村口這塊地方成了獵場,孩子們策馬轉圈,手中的馬鞭甩的啪啪響。

    新加入訓練隊的人也出來了,虞姑娘讓他們拿這群盜匪練手,以后跟商隊出去遇到事才不會慌張。

    虞歸晚沒有下去,而是單腿踩在墻頭看孩子們‘玩’。

    在末世,孩子也是要從小就訓練如何擊殺喪尸,基地內有專門的場地,能在里面殺死第一個喪尸的孩子才算合格。

    孩子比大人更快適應,鞭子狠狠抽在這些盜匪臉上,越抽就越恨,他們好不容易才有現在的生活,這些可恨的壞蛋為什么要來搶他們的東西!

    “啊!”盜匪被抽疼了,在雪地里翻滾,哭喊著求饒,“不關我們的事啊,是我們大當家聽了那個糟婆子的攛掇,說這個村子有糧食,我們才來的,是我們不長眼,冒犯了諸位小爺小姑奶奶,求饒過我們這一次,我們一定改過自新,再也不干這種事了。”

    改過自新?盜匪的話豈能信。

    “別聽這些廢話,再抽幾鞭子,拿了結實的繩子綁起來,在四肢割兩道口子放血,吊到路口去,撐不了多久血就流干了,讓他們也嘗嘗等死是什么滋味!”

    第037章 第 37 章

    在打斗途中盜匪死了大半, 剩下的也很快被五花大綁帶到虞歸晚面前。

    匪首還算硬氣,惡狠狠地瞪眼睛,嘴里含著血沫叫罵:“老子今天栽在爾手, 算倒霉,有種現在就殺了老子,如若不然,只要老子逃出生天,必定殺回來取爾等狗命,殺光村中老幼,婦人賣去窯子做妓!扒下爾的皮,將爾腌成咸肉!”

    婦人一腳踹在匪首膝彎, 讓他跪下, 再薅住頭發迫使他抬頭,一口吐沫啐他臉上,罵的比匪首還兇狠。

    “死到臨頭還嘴硬,老娘今天先剝了你這畜生的皮!”

    村里的牛皮羊皮都是婦人剝的,每張都很完整, 可見技藝精湛,人/皮她沒剝過, 拿這作惡多端的匪首練手倒也不錯, 皮再糙也糙不過牛皮, 用鋒利的匕首從肚腹先劃開一刀, 切割至背部, 再沿線挑開大腿……

    婦人勾起被寒風吹裂的唇,露出的笑容讓殺人如麻的匪首都肝顫膽寒, 感到恐懼。

    “逃?”虞歸晚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退后一步, 搖搖頭,輕聲道,“還沒有東西能從我手上逃脫。”

    村口的空地前燃起篝火,村民和雇工合力將盜匪綁上十字木架,用刀子在他們的手腳各劃一道口子,鮮血滴在雪* 地,很快染紅一片。

    盜匪恐懼的睜大雙眼,辱罵,求饒,哭喊,全都沒用,村民是不會同情這些盜匪的,雇工也不會,他們也有親人曾死在盜匪的刀下,這些做盡壞事的畜牲就該死!

    匪首連同他的手下共十一個活口,全被立在村口,風雪刮過,失血加上失溫讓他們在慢慢感受死亡的臨近。

    狼群夾尾徘徊在四周,似是在等待他們咽氣然后再撲上來飽餐一頓,它們的獠牙上還粘著帶血的碎肉。

    放眼看過去,雪地上只剩下殘肢斷臂,連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出。

    居住在外村的村民此時也不敢回家,全部躲在鞣制皮革的那個院子里,院門關好,屋內燒著火盆,倒是不冷,只是聽外面夾風傳來的狼嚎和叫喊讓他們很不安,大人捂住小孩的耳朵,不讓他們聽,膽小的更是嚇得低泣,老人們則擔憂的望向門口。

    在盜匪的馬背行囊中找到許多成色算不上好的金銀首飾,看樣式應是鄉下婦人姑娘戴的,還有幾袋面粉干糧。

    婦人提著這些東西去逼問盜匪,才知道這是他們從燕州竄到庶州之后在小壩村及其他幾個村莊搶來的。

    聽盜匪供述惡行,婦人怒不可遏,這些沒人性的畜生,竟然燒了一整村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何況這伙盜匪又是從燕州逃竄來的,說不準就是官府通緝的要犯,她們將人殺了也不要緊,可總要知會一聲。

    “虞姑娘,咱們要不要……”

    這對縣太爺來說就是送上門的功績,肯定不會往外推,說不得還要對南柏舍的村民嘉獎一番。

    虞歸晚點點頭,道:“等天亮了再派人去縣城。”

    受傷的馬匹活不長,她喊來雇工將馬匹拖回村里的院子,連夜宰殺,將馬肉分給今晚有功的村民和雇工。

    躲在屋里的村民聞得盜匪已經被綁,也全都松了口氣,提著的心放回肚里,擼起袖子幫忙干活。

    二十幾匹馬,每個人能分到至少二十斤肉,村民們還好,各家都不缺這點肉,雇工卻不一樣,就算是日子好的時候他們一年也買不上二十斤肉,更別說馬肉跟牛肉一樣是稀罕物,尋常人家誰養得起馬,貴著呢。

    一些雞零狗碎的,如骨頭、內臟,處理起來麻煩,村民們就沒要,全給了雇工。

    這里里外外加起來足有四五十斤東西,放到雪地里凍結實,等回家了再帶走,足夠他們一家人吃到過年,再不用愁過年連像樣的肉菜都拿不出了。

    虞歸晚還要帶人巡視村子周邊,看有無漏網之魚,不得空回家,就先讓人回去報信。

    “那起不成氣候的畜生,哪里配虞姑娘出手,我們輕松就拿下了,得了不少傷馬,已經在那院里宰了,這是最嫩的一塊,虞姑娘交代我送來,說是明早包餃子用,還讓我告訴姑娘她巡視完就回家,讓姑娘別擔心。”來報信的婦人嗓門洪亮的說完,再把手中提著的馬肉交給一旁的婆子。

    幼兒松開攥緊的手,將刺了血痕的掌心收起來,焦灼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外面的風雪緊,她親自包好一件厚實的狐貍毛斗篷交給婦人,叮囑道:“她出門急,沒帶披風,眼看這雪下的愈發大,你帶了這個給她。”

    婦人接過,“哎!”

    盜匪已被擒獲,廖姑也不必再守在家里,她跟幼兒說了聲就竄天猴似的跑出去,牽過自己的棗紅馬直奔村口,瞅著還沒有完全咽氣的匪首狠狠抽上幾鞭,再招呼上小伙伴一起去找虞歸晚。

    “師傅!”

    大老遠就聽到小徒弟聲情并茂的呼喊,虞歸晚勒緊韁繩,巡視的隊伍停在避風的墻后。

    漏網之魚沒看到,倒是發現一窩下山覓食的野豬,大豬帶小豬足有十幾頭。

    南柏舍附近的山頭都讓村民獵的差不多了,警惕性高的野獸也棄領地跑到了別的地方,這窩野豬應該是從別的地方稀里糊涂撞過來的,之前她就聽村民提及,跟東遼相連的群山野獸多,也會竄到這邊來。

    入冬前從南柏舍運出去的木材也有很大部分來自東遼那面的深山,又沒軍隊駐守,東遼的邊民也不進山,哪里知道南柏舍的村民膽子那么大,居然敢跑過去砍樹,把半個山頭都砍光了。

    對此,虞歸晚毫無負擔,東遼人都能扮作盜匪搶劫南柏舍,就不允許她的手過去討點便宜?發現了又怎樣,打就打,她人少沒關系,扔幾十個火/藥筒過去也能把東遼人炸飛上天。

    她可以不主動欺人,但別人也休想騎在她頭上。

    攏緊身上的斗篷,她攤開掌心接住下落的雪花,深吸一口冷透心脾的空氣,從中能辨別到血腥氣。

    她握住雪花融在掌心,回身,“不是讓你守家,誰讓你出來的?”

    廖姑縮縮脖子,“我擔心師傅。”

    虞歸晚冷下臉,“胡鬧,這個時候要是有人趁機摸到家里去,會有什么后果,你可想過?”

    廖姑一愣,意識到是自己犯了蠢,忙低下頭不敢說話。

    虞歸晚也知道小徒弟是因為知道盜匪都被抓住了,家里也一切安全才出來。但是,廖姑也犯了擅離職守的錯,如果真有漏網之魚,后果將不堪設想。

    “伸手。”

    廖姑乖乖將手伸過去,啪一聲,結結實實挨了師傅一掌,從掌心到上臂全麻了,她暗暗呲牙,師傅的手勁兒可真大。

    她縮回手,忍著麻痛,也不敢往衣服上蹭,怕師傅看了會更生氣。

    “記住這個教訓,下不為例。”虞歸晚冷聲道。

    “知道了,師傅,徒兒下次絕不會再犯。”

    “嗯。走吧,回家。”

    虞歸晚翻身上馬,回頭看小徒弟捂著手要踩馬鐙,可能是出來的急,只穿了棉襖,沒有披風,圓滾滾的小身板險些被風雪刮倒,臉也凍得通紅。

    到底是心軟,她策馬過去,彎腰一把將小徒弟撈到身前,用斗篷罩住,帶著厚繭的手掌搓了搓小徒弟被打過的手。

    廖姑趴在她懷里感受著包裹住自己的溫暖,很沒出息的吸了吸鼻子。

    虞歸晚難得嘆了聲氣,自己真是越來越容易心軟了。

    全村上下跟著折騰一夜,誰都沒睡,有不放心的還點著火把將自家的院子里里外外查看個遍,就怕藏著人。

    待天亮,有四人騎馬趕往縣城,將昨夜之事上報官府。

    村口空地的盜匪渾身凍僵硬,已經沒氣了,但村民沒有將他們放下來,而是移到更遠點的路口,當成路標,警示那些敢打南柏舍主意的人,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就是下場.

    縱使知道虞歸晚沒有受傷,幼兒也沒完全放下心,總是要親眼見到人才行。

    一進屋就被她拽過去上下摸索,虞歸晚有些無奈,索性解開斗篷讓她摸個夠。

    “我就只射了一箭,沒動手,來報信的人沒跟你說?”

    幼兒顧不得她身上的涼意,執意扎進她懷里,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腰,“說了,可我還是不放心。只要你離了我的眼,我的心就跟放在油鍋上煎似的。”

    虞歸晚也不好說什么,她習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在危機四伏的世界生存,幼兒卻不同,這人曾經是千金大小姐,打打殺殺的血腥離她太遙遠,目前為止見過經歷過最殘忍的應該就是親人獲罪、流放途中遭遇劫匪、盜匪進村了,還沒有見過尸山血海是什么樣,灰沉壓抑的天空,沒有生機的環境,每天數以萬計的死亡,那是她來時的世界。

    她拍了拍幼兒的背,“我不會讓自己受傷的,我很惜命。”

    幼兒垂頭拭掉眼角的淚,強笑道:“那最好。”

    “放開吧,我身上涼。”

    幼兒將她退到炭爐邊,又拿過自己的手爐給她捂上,“你坐著,我去廚房看看餃子包好沒有。”

    廚房里,余姐正在揉面做餃子皮。

    兩個婆子在一旁剁肉餡兒,那么大一塊馬肉,一頓餃子也包不完,剩下的一半凍起來,一半做鹵的,待吃時切成厚片就是很好的下酒菜,配庫房里的高粱酒正好。

    小金方和小喜鵲幫著燒火。

    見幼兒進來,小金方站起來,“姑娘。”

    知道有盜匪時兩個小丫頭都嚇的直哆嗦,到現在也沒有緩過來,縮在灶邊,小臉還是慘白的。

    “盜匪全都抓住了,是從燕州流竄到這的,手上人命不少,已經派了人去縣城報官。”

    聽是這樣,眾人放下心的同時也后怕。

    兩個婆子一聲接一聲念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得虧抓住了,要是讓這起賊人進了村,還得了!”

    別的先不說,就姑娘這樣天仙般的樣貌,賊人看見豈能不起歹心。

    幼兒凈了手,拿起余姐搟好的餃子皮開始包,這是她唯一會做的。

    杜氏也來幫手,“這次有多少人?村里可有人受傷?”

    “說是有二三十人。”

    杜氏嘆氣道:“村里總是比不上城里安全。”

    “母親。”

    “好好好,不說這個。”

    杜氏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擔心女兒會再落到賊人手里,她一個半老婦人,身子又不好,死了就是死了,還能去地府跟丈夫團聚,可幼兒才十六,隨家滿門的血海深仇都要靠她,她絕不能再出事。

    幼兒也知母親的擔憂,便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她會護著我,我信她。”

    “虞姑娘身手是好,也有膽識。”杜氏沒有往其他上頭想,只覺得在她們母女倆走投無路時能碰見虞歸晚這樣的人,算得上極其幸運。

    幼兒也沒有解釋,這一生,她的心只交給一人,至死不變。

    餃子很快煮好端上桌,除了虞歸晚和廖姑沒有受影響,胃口依舊好,其他人都不怎么吃得下,這還是那些盜匪的馬。

    縣衙來人快,帶頭的還是高腳和柳東,看到路口已經被放干血的盜匪,他們也忍不住心驚,這手段著實殘忍了些,可當他們聽到村民說這伙盜匪為了錢財就燒光一村人時,恨的直接往盜匪的尸體上砍。

    “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就這樣死了還便宜他們了!該拿他們下油鍋,千刀萬剮!”

    縣衙中不乏酷吏,卻也只是在收稅糧時會對百姓狠些,倒不至于草菅人命,單說高腳和柳東也不是好人,可他們同樣憎恨盜匪。

    “日前才接到燕州那邊的來信,有一股盜匪竄到庶州,只是不知道他們藏在哪,沒想到……唉!”

    柳東往路邊樹干捶了一拳。

    虞歸晚迅速閃身才沒有被簌簌往下落的積雪砸腦袋上,高腳就沒這么好運,一大坨雪正中他頭頂。

    “尸體你們帶走也能交差,這還有幾袋殘肢斷臂,拼拼湊湊興許還能看。”她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都是村民收拾出來的,狼群沒有啃完的尸身。

    看著缺了五官的頭骨,高腳很想吐,“虞……虞師傅,你這也太……”

    “怎?”

    “算了,沒什么。”高腳擺擺手,叫來衙役將尸首全收起來帶回衙門。

    白得一件大功,他們向虞歸晚抱拳,道:“又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后有需要我們哥幾個幫忙的盡管開口,我們定義不容辭。”

    虞歸晚還禮,“好說,有二位罩著我們南柏舍,我們才能安安穩穩到現在。”

    “哪里哪里,還是縣太爺賞識你,縣里那些鄉紳老爺們也都看好你,以后說不得我們要多仰仗你咧!”

    村里還有事,虞歸晚只將他們送出路口一段距離,又將幾大塊馬肉送與他們,就回來了。

    也沒多久,肩頭就落了許多雪。

    過了兩天,高腳來叫虞歸晚去縣衙領賞銀,五十兩外加兩石秋麥,還沒有她剿匪時的多。

    高腳偷偷跟她說,賞銀其實是燕州那邊給的,不止這么點,至于為什么到她手就剩下五十兩,佛曰:縣太爺中飽私囊了。

    虞歸晚沒為這點事跑進去找縣太爺理論,倒是跟高腳說起另一件事,“府城那邊來信了,過幾日就回河渠,你岳家那頭……”

    高腳媳婦應該也托人帶了信,可能風雪大,路途又遠,送信的人還沒有到。

    她的消息是妙娘通過黑鷹帶回來的,將紙條塞進小竹筒綁在鷹爪上,這已經是目前最快捷的傳訊方式。

    高腳也猜著老岳丈多半是不中用了,熬不過這個年,他已跟上峰告了假,不日將趕往岳丈家,家中老父母托柳東幫忙照看一二。

    “我怕是要在那邊待個把月才能回來,你有事可直接找柳東,咱們這交情,有事肯定都會幫忙的。”

    “近期我倒也沒有什么事,只是想在城里租個鋪面,做些小生意。”

    之前想把鏢局開來縣城,沒開成,如今她有別的計劃,自是要租個地方,一來能方便出售從關外帶回來的貨物,二來就算停了販鹽的生意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同高腳道別,她先去坊市看了看,沒看到特別合適的鋪面,跟中人留下話,碰著好的托人給她帶個口信。

    中人得了錢,高高興興應了.

    “這就是你說的羊脂皂?”

    幼兒拿起她新制出來的一塊狀如刀切饅頭、質地又宛若羊脂玉的皂子舉到窗邊光亮處細看。

    日前虞歸晚說想做些生意,今日就在家搗鼓出這個東西,像雜貨鋪常賣的胰子,只是樣子和色澤比胰子好看,還余有花香。

    “嗯。”

    羊脂皂主要原料就是羊奶、蜂蜜、精油、橄欖油和堿,湊巧的是商隊曾從關外帶回來過幾袋油橄欖,據部落的牧民說這也是他們從很遠的地方跟人換來的,以為是糧食,結果入口苦澀,當時商隊覺得稀奇,就用半罐鹽換了。

    羊奶村里就有現成的,懷崽的母羊都沒有宰殺,同羊羔子圈養在院里,睡覺的地方鋪著厚厚的干草,還燒著炭盆,不會凍到它們,安穩過完這個冬天,明年村里的羊肯定會比今年多,村民的盼頭也就是能把日子越過越好。

    她用新刻的模具印出一枚牡丹狀的,讓幼兒看過了才裝進盒子,“這個花狀的留著你以后洗臉用,圓的給其他人。”

    幼兒將花狀的捧在手心,怎么看都覺得喜歡,又問:“你租鋪子就是為了賣這個?”

    “也不是,什么都賣,只要是別人家沒有的。”

    榨出來的橄欖油不多,冬季深入草原也比往常更危險,黑鷹都未必愿意在風雪天帶路,所以在原料不充足的情況下,她只是拿羊脂皂當個噱頭,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再組建一支遠行商隊,找到能長期提供油橄欖的國度,同對方交易。

    她又翻出賬本,查看還有哪些貨物沒有出手。

    幼兒將羊脂皂收好放到一邊,轉過身伏在她肩頭,玉指似有似無的從她胸前劃過。

    “你做這些,是為了我?”

    她覺得這些并不在虞歸晚原來的計劃里,這個人似乎只是想利用鹽井狠賺一筆,然后拿了錢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可是自從那晚說要幫她之后,不僅對村莊的守衛愈發上心,還將本打算貓冬的商隊派出去,又雇來這許多人,怎么看都像是要在庶州乃至麒麟城織下一張網。

    “是。”

    她抓住幼兒的手放到唇邊輕咬,直白承認自己的意圖,她的所有付出都是要圖回報的。

    幼兒似不在乎她的啃咬,反而將手腕往她嘴里又送了送。

    “若是失敗,你會跟著我一起死,不怕么?”

    死?她仰起頭往靠后,執住幼兒的手探入衣服里面,“我說過,能殺我的人還沒有出世,你要為家人報仇這事不管成與不成,我都能護著你,誰敢動你,我就殺誰。大皇子也好,其他人也罷,就算是你們的皇帝,我都能殺。”

    幼兒傾身吻住她的唇,“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當心讓人聽了去。”

    “這里就只有我跟你,你要去告發我?”她抓過桌上的狼嚎,折斷,帶著尖刺的那端抵在幼兒的頸側,她轉過身,跪坐在幼兒面前,已經松開衣帶的衣服滑落肩頭,露出滿目舊傷,這是她過往的徽章,亦是實力的象征,“你敢有背叛我的念頭,我一定會殺了你,再舍不得都會殺了你,但我可以保證給你留一個全尸,再立一個碑。”

    那雙狹長的眸藏著幽暗,深不見底,幼兒一點都不懷疑如果真有那天,她真的會動手。

    她沒理會那根尖刺,只是環住虞歸晚的腰,讓自己緊緊貼著,唇瓣近在咫尺,呼吸相纏。

    比狠么?她自認比不過,但是……

    “那待你死后會不會跟我葬在一起?我把什么都交給你了,生同床,死了也該同穴,如若不能,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她擰了一把虞歸晚的腰,用了力氣,卻跟撓癢癢差不多。

    虞歸晚丟開尖刺,整個人往后倒去,再將幼兒拽著往下跌,直接趴在她身上,摟住翻過來。

    兩人掉轉上下位置,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幼兒,那鋪開的烏發秀麗的像綢緞。

    她忽然笑了。

    “那就依你。”

    第038章 第 38 章

    幼兒咬住一縷烏發, 媚眼如絲,“都依著我?”

    “依著又何妨。”

    她握住幼兒的手,平緩的呼吸終于有了變化, 從輕淺到急促,最后化為足以融化冰雪的熱烈,泄露到窗外,夾在寒風中飄遠。

    驚喘過后她伏在枕上,后腰塌陷,一縷烏黑的發梢掃過,癢意從尾椎攀升,后背的肌理隨之舒展, 突起的肩胛如撲飛的蝶。

    她絞著腿, 腳拇指蹭過小腿,抬高又下落,繃緊又放松,身體像困在衣衫下的美女蛇,焦躁的扭動, 想要掙脫。

    細長吊梢的眉眼盡顯風情,那些駭人的冰冷和殺意非但沒有消退, 還愈發強盛, 像是在茫茫冰原中燃起的一團篝火, 要么靠近被竄起的火苗吞噬, 要么被凍死在冰原之上, 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死。

    幼兒靠過來, 將手中的烏發比作狼毫,在她身上亂寫亂畫。

    柔若無骨的手攀上她的肩頭, 劃過鎖骨,撫上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掰過來,香氣渡到她口中,甜津相融,化為一縷縷銀絲。

    直到桌上燭火燃盡,屋內陷入昏暗。

    已經被浸潤的握不住的珍珠耳飾終于被一雙素手緩緩拽出,解開纏繞在腳腕上的金絲,她高舉了半天的右腿才能放下,饒是她體力好,在雪窩趴大半天都沒事,也受不了長時間保持單腿舉高、腳根抵著大腿這樣的動作。

    蠟燭重新點燃,光亮下,她笑的漂亮。

    熱汗浸濕的發貼著面頰,原本淡色的唇紅潤似血。

    幼兒將珍珠放進她的肚臍眼,指尖在四周劃圈。

    獸類在確定周圍沒有威脅時才會將柔軟的肚皮露出來,平時不會,因為肚皮是最柔軟的地方,能被對手輕易破開。

    如果護不住肚皮,肯定會死。

    能得到獸類的認可,能摸到肚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人類必須是它們十分信任且依賴的才行。

    她不適的動了動身體。

    “你可有小名?”幼兒將臉貼在她的下腹,隨著她的呼吸起伏。

    “沒有。”她聲音沙啞。

    幼兒猶豫片刻,“我想為你取一個小名。”

    小名、閨字都該長輩取,她比虞歸晚小四歲,又非師長,本不該提此要求,可她心中有執念,放不下,若不說出來恐成夙愿。

    虞歸晚沒有想那么多,名字對她來說就是個代號,叫什么都可以,不重要。

    “嗯,你想叫我什么?”她好奇幼兒會給自己起怎樣的名。

    幼兒拉過她的手,貝齒輕輕咬過那些厚繭,才用舌尖代筆在掌心寫下兩個字。

    濕熱的觸感撥動心弦,虞歸晚失神的望著屋頂的橫梁,腦子一片空白。

    “歲歲?”她喃喃自語,不確定是不是這兩個字。

    幼兒與她肌膚相貼,“我想要你歲歲都平安。”

    屋內的溫情暖意蒸騰的虞歸晚雙頰都透出紅霞,她低聲笑起來,隨即執起幼兒的手,將蘸飽朱砂的狼毫遞過去,極霸道的要幼兒將這兩個字寫在自己的胸口處。

    這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早起,外面依舊冰天雪地。

    用過早飯,虞歸晚呼來黑鷹,將卷好紙條的小竹筒綁在爪子上,一只往南飛,另一只則往北飛去閻羅山,她想跟閻羅娘合作幾筆生意。

    幼兒問她今日可要出門。

    “嗯?”

    幼兒剛喝完湯藥,苦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撚起一枚果脯放進嘴中壓下苦味,才道:“我想出門走走,你可愿陪我一同去?”

    她皺了下眉頭,“下雪,風大。”

    不是她不愿幼兒出門,著實是幼兒身體不允,入冬了湯藥就沒有斷過,人也沒有出過大門。

    “無妨,披著斗篷就行。”

    幼兒將看過的紙條丟進炭爐,青煙飄起,紙條很快化為灰燼。

    紙條上是妙娘她們在府城打探到的消息,能得到這些消息也很偶然,薛家那個庶子薛丕之強占良家姑娘,手下兇仆還將姑娘的家人活活打死,那姑娘想投井,她們路過才將人救下,幾番開解,姑娘放下尋短見的念頭,想要為家人報仇,遂央求她們設法將她送進薛家當丫頭,為她們探聽消息。

    她們一開始是不同意姑娘這般做的,想她也無親友可靠,無處可去,孤零零一個女兒家,將來日子也難過,便想將她帶回南柏舍,姑娘卻執意要進薛家,無法,她們也只好尋到薛家采買丫頭仆從的管事,塞了銀子,安排姑娘進去,才有了這個眼線。

    那薛三公子惡貫滿盈,花心成病,早將那姑娘拋到腦后,想不起她是誰,倒便宜姑娘行事,得以在薛重身邊當個粗使丫頭,探聽到不少事。

    薛家人自大,說事也不知道避著人,以為在自己家中就算披龍袍稱皇帝也不會有人知道,哪里會想到他們正在找的人已經安插了耳目在他們身邊,他們還只當隨家母女倆在哪個土匪窩受折磨呢。

    派來的人在薛家被殺,大皇子自是震怒,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被大皇子叫去好一通罵,薛重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這件事沒人懷疑到順利鏢局,都以為是九王爺下的手,是為了警告大皇子,手不要伸那么長,派人到庶州興風作浪。

    東遼屢次犯邊,又在河渠縣抓出那么多奸細,東遼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九王爺掌北境軍,多次上書請求出兵震懾,都被大皇子一黨阻攔。

    大雍沒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說法,沒有旨意擅自調動千人以上軍隊等同于謀反,再加上大皇子一黨在朝堂上煽風點火,今上本就多疑,豈能不以此問罪九王爺。

    這其中的厲害關系薛重也只同長子提了兩句,至于那個不成器的庶三公子,說給他聽他也不懂,薛重也不管他。

    幼兒細想過,大皇子派人到庶州未必只為追殺她與母親,監視王府也是他們的目的。

    妙娘她們傳回來的消息并不多,幼兒也是根據這些有限的只言詞組推測出來的,并無實據,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九王爺支持太子,又手握北境軍,雖說大雍重文輕武,但軍隊也是懸在文人頭上的一把刀,握在誰手里就對誰有利。

    她父親為文官之首,主張立嫡子為太子已是公然站到大皇子的對立面,才會被扣上謀逆的罪名,除掉了她父親,大皇子就該對手握兵權的九王爺下手了。

    胸口似有一團郁氣凝結,堵的她發悶,才想要出門走走。

    外村的房屋前,一排排冰刺斜插成圍欄,闖入者也要掂量自己是否能經得住這一尖銳的刺,別村子沒進得來,自己倒被插成刺猬。

    馬蹄踏過,積雪飛揚。

    沿著村莊跑了一圈回來的虞歸晚俯身,單臂撈起站在村口等她的幼兒,惹來幼兒的一聲驚呼。

    “歲歲?!”

    哪有不問一聲就將她撈上馬的,失手將她摔下去可怎么辦!

    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刮過,似刀鋒,幼兒不敢冒頭,只縮在斗篷里,身體緊緊挨著她的懷,感受疾馳帶來的震動。

    馬兒慢慢緩下速度,雙人一馬穿梭在樹林間。

    “險些被你嚇死。”幼兒的聲音被悶在斗篷里。

    她將人緊緊摟住,笑音從頭頂傳來,“怕什么,我摟得住你。”

    “我看你就是胡鬧。”話雖這么說,靠在她懷里的幼兒卻覺得安心,郁結在胸口的那團氣也散了。

    “是你說想出來走走。”

    “我說走,不是讓你撈到馬上。”

    “現在是冬季,你怕冷,不好跑馬,等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我再教你騎馬,到時你自己就能出來跑跑,你也不用天天都悶在家里。”

    “還是少見人為好,沒的給你惹麻煩。”

    “又沒有將你當成通緝犯滿天下貼你的畫像,就算別人看見也不知道你就是,在村子周邊走走也無礙的,盛都來的人可曾見過你的容貌?”

    “他們想拿到我的小像也容易,女孩兒十五歲議親,家中都會請畫師畫女孩小像,我那時……”

    虞歸晚從這話中捕捉到一個關鍵信息,“議親?你今年十六。”

    “……下個月就十七了。”她沒有同虞歸晚說過自己的生辰就是臘月二十三。

    “嗯,”虞歸晚還執著于上一個問題,“你議過親?”

    幼兒從中嗅到了一絲酸醋味兒,不禁莞爾,“自然,嫁妝都齊備了,若父親和兄長沒有出事,我今年就該嫁人的。”

    “以前是以前,往后你最好斷了嫁人這個念頭。”

    “想嫁你的念頭也不能有?”

    沒得來回答,幼兒想從斗篷里掙出來,卻被虞歸晚一把摁住,“別亂動,冷著你。”

    幼兒又安心趴在她懷里,問:“你會不會娶我?”

    “娶。”一點猶豫都沒有。

    “那我要是死了呢。”

    “也不耽誤。”

    “怎么說?”

    “燒成灰也要娶回家供著。”

    幼兒捶了她一下,“誰要燒成灰,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才會被燒成灰,我又沒病。”

    “你身體也不好。”

    “……”

    “骨頭也成,晚上跟我一起睡,就像現在一樣。”

    “……你說這話也不嫌瘆人。”

    林中有故意放出來供孩子們練習箭術的小野豬、狍子、鹿、野兔野雞野山羊等物,她們的闖入驚的這些小野玩意兒四處逃竄,本來做了陷阱想要活抓它們的孩子從雪窩中爬出,沖馬上的兩人跺跺腳,哎呀!

    幼兒沒忍住笑出聲,仰頭同她說道:“怎么辦,我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把孩兒們的獵物都嚇跑了。”

    “讓他們練箭術,卻都在玩。”

    “只要把獵物抓住不就行了,不是非得用箭。”

    “兩回事,難不成以后次次都做陷阱逮人?總是要有硬功夫才能走天下。”

    “行,你有理。”

    幼兒也不與她爭辯,讓她驅馬往旁邊讓讓,別再驚到林間的獵物。

    虞歸晚取下掛在鞍上的弓箭,這是專門做來給孩子們用的竹弓,拉力小,不像她那把鋼制的大弓,不但認主,拉力還大,即使得到她的首肯,一般人也拉不開全弓,不知道等小徒弟長大能不能有本事拉開全弓。

    她將弓箭遞到幼兒手上,“試試看。”

    幼兒哪里會拉弓,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只能將箭射出兩尺地,搖搖晃晃插在積雪堆里。

    本就沒有學過騎射,射出這種水準也無可指摘,她面不改色的回頭,就看到虞歸晚臉上表情微妙。

    這是何意思?嘲笑她箭術不行?

    真是!

    “我又不會!”她羞惱。

    “我不知道你力氣竟這般小,這是竹弓,村里三四歲的小孩都拉得開,能射中野兔,你……”

    不知如何評。

    “我手無縛雞之力,這是你說的。”幼兒也顧不得面不面子的了,自暴自棄道。

    “……”

    虞歸晚沉默半晌,倒也沒有勉強她,收起弓箭,帶著她從林中穿出來。

    路上碰到進山狩獵的隊伍,廖姑領頭,每個人的馬鞍上都掛滿大大小小的獵物,最差的也能獵到野兔,幾只大黃狗拉的雪橇上還有成年野豬,皮糙肉厚,已經死透了,也不知道這他們怎么獵的。

    “師傅,咱們晚上燉野豬肉吃行不行啊。”

    廖姑一開口,其他孩子也眼巴巴瞅著,他們并不都是內村的孩子,也有外村的,但他們沒有馬,是廖姑替他們問村民借的,打完獵就要還回去,獵物也會按人頭平分給他們,不過,他們將獵物拿回家也是要交給大人,大人肯定舍不得吃,都要凍起來留到過年。

    上回他們每家也分到一小塊馬肉,可家里大人還想著在原來村子的親戚沒有過冬的糧食,一家老小都要餓死了,就把馬肉給送了去,自己家就只能吃* 雜糧窩頭和干菜湯,湯上飄點油腥,可是他們饞肉啊,做夢都是吃肉。

    虞歸晚了一眼這群孩子,點頭同意。

    村里也好久沒有做過大鍋飯,年關在即,正好做頓好的全村人一起吃。

    “去叫葛大娘牽十頭羊、三頭豬,再抬三筐臘魚臘肉,今晚所有人一起包餃子,就當是慶賀上次抓盜匪。”

    從縣衙領回來的五十兩賞銀和兩石秋麥足夠全村人好好吃一頓的,虞歸晚沒吝嗇,讓小徒弟去通知村民。

    孩子們一聽,都恨不得從馬背蹦下來,歡呼著跑回村,告知家中大人今晚可以敞開肚皮吃肉吃餃子,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白面餃子了!

    幼兒攏著斗篷,看著孩子們歡天喜地的背影,也不由露出笑容來。

    虞歸晚做事或許膽大妄為,不管不顧,但有她在這里,村民才能過上安穩日子。百姓不會管誰當皇帝,他們只要天下太平,有飯吃,有地種,有屋住,誰當皇帝并不重要。

    幼兒為自己曾經的淺薄感到羞愧,自以為讀書識理,錦繡文章脫口而出,卻也是高坐金堂,雙眼蒙蔽,兩耳不聞,既不知百姓疾苦,也不知百姓的期盼僅是吃飽肚子而已。

    “你是對的……”她望著遠處白茫茫的村莊,喃喃自話。

    虞歸晚似是沒聽到她的話,只抬手為她拂去斗篷上的雪花,道:“回去?出來也有些時候了,你身子弱,冷風吹久了會受不住。”

    幼兒靠在她懷里點點頭,輕嘆一聲。

    “回家吧。”

    隨家世代忠良,為國為民,父親如此,兄長亦是,她是否要承其志?可女子再有才學也入不得朝,當不得官,更何況她現在還是罪身。

    可若不是了,她能否如父親那般登廟堂,立于百官之首?

    她攥緊五指,栽于心底的種子到底還是破了殼,長了芽.

    再大的風雪也擋不住村民喜氣洋洋的殺豬宰羊,連圍墻角樓上的雇工也被叫來了,大門一關,留狼群守在外村,就算有人來了也不怕。

    全村男女老幼齊聚在虞家的院里,撐起油布毛氈,擋出一塊空地擺放桌椅。

    桌椅是村民從自家搬過來的,還有碗筷、炭爐、火盆,將周圍烤的暖烘烘,一點不冷。

    大家伙坐在旁邊搟餃子皮,用的是純白面,餡兒也是純肉的,一點菜都沒放,用八角桂皮蔥段炸出香噴噴的熱油潑在肉餡里,攪勻,取上一片餃子皮包上一大筷子肉餡,雙手一合一捏,肚圓餡兒大的元寶餃子就好了,整齊碼在蓋簾上等著下鍋。

    羊肉餡,豬肉餡,從白天包到黑夜,一邊吃一邊包,雇工都撐的走不動道,就算鍋里還有羊雜羊骨,他們也吃不下了。

    虞歸晚和家里人在正屋吃的,端上來的也不只有肉餡餃子,還有余姐單獨做的雞蛋木耳餡兒。

    村里有專門養雞養鴨的地方,不缺雞蛋鴨蛋,之前光是咸鴨蛋就賣出去不少,臨近的幾個村子都有人來買,只因南柏舍的雞蛋鴨蛋比縣城賣的便宜。

    等雪停了,虞歸晚還想再組織一次村市,不過應該也要等到年后。村河也要利用起來,大船走不了,弄幾艘烏篷船也可行。

    她聽葛大娘說下游有不少村子,走旱路很遠,七八天也到不了,但走水路卻快,因為不用穿過深山老林,一天就能來回,倒是可以重點發展發展,最好是能多吸引些人到南柏舍,就像外村那些一樣,遷居過來住。

    吃過餃子,村民們還在包,每家每戶都能分一點帶回去,還有沒吃完的醬豬骨頭,香辣味的鹵羊雜,虞姑娘說都分給他們,雇工也得一份。

    對雇工來說,今天這一頓就是實打實的驚喜,上回分給他們的馬肉,他們前日也得空帶回了家,可算讓家里人吃了頓像樣的飯,他們村里誰不羨慕,都來打聽南柏舍還招不招工。

    招不招的也不是他們說了算,也打聽不出,他們就知道明年開春肯定還活干,就能讓家里人都過來,哪怕干些輕省的活也好啊,都能吃頓飽飯。

    廊上,廖姑和小金方幾個在炭爐上烤肉串,她們都吃飽了,還要再吃點,又央余姐把孜然拿出來,往肉串上撒。

    聞著香,連虞歸晚都忍不住拿了兩串。

    “今天可算是熱鬧。”杜氏捧著手爐,難得主動起話頭。

    兩個婆子坐在門口,她們都是眼里有活的人,手上正納著鞋底,笑著搭話道:“是啊,全村人都來了,可不就熱鬧,這眼看著也快過年了,還不得更熱鬧。”

    “是啊。”

    杜氏笑了笑,轉過頭想找幼兒說兩句話,就看到幼兒挨著虞歸晚坐,兩人頭靠著頭嘀嘀咕咕不知道再說什么,幼兒抿嘴樂,又伸手擰虞歸晚的手背,后者沒當回事,喊廖姑拿過來幾串羊肉串,還叮囑別撒辣椒面。

    “吃點?烤的不錯。”

    幼兒不好拂她的好意,勉強咬了口遞到嘴邊的肉串,鮮嫩的羊肉混著孜然的香,也讓她食欲再動。

    “以前在家甚少有這樣的機會,讓人知道了會被說不雅。”她回憶起在盛都的日子。

    虞歸晚哼一聲:“你們規矩真多。”

    “是挺多的,有些我也不喜歡,只是習慣了。”

    “嗯。”

    “你……”幼兒猶豫著該不該問,她對虞歸晚的來歷始終好奇。

    “什么?”

    第039章 第 39 章

    想了想, 幼兒還是沒問,轉而提及:“臘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

    “生辰?”虞歸晚恍然大悟,想起白天時幼兒說自己下個月就滿十七。她對這些沒有概念, 以前在基地也沒有過生日,她連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但是,“以往在家你是怎么過的?”

    見她手背滴了肉串的油,幼兒拿了帕子幫她擦,“也沒什么稀奇,不過就是擺幾桌酒,再請個戲班子, 一家人樂呵一天, 也就過了。”

    戲班子?錢老爺請她去吃酒時倒也見過,好幾個人在高臺上嘻嘻呀呀的唱,她也聽不懂,倒是后面的雜耍武打還有些看頭。

    過生辰都要辦這些?罷了,既然幼兒喜歡, 那就請,縣城里頭就有戲班子。

    那日后虞歸晚就說要給幼兒辦生辰宴, 讓葛大娘早早就去縣城找戲班子, 臘月二十三那天來南柏舍唱一天戲。

    戲班子本也是走南闖北討生活的, 哪家的老爺夫人小姐想聽戲了就叫她們去唱兩場, 唱的好都會有額外的賞錢。

    她們在河渠縣留了三四個月, 城中的鄉紳富戶都請她們去唱過了,偶爾也會有酒樓茶館請她們。原打算等雪停了就收拾家當去府城, 年關將至,肯定不少人家要請戲班子唱堂會的, 她們也好討賞錢,過個好年。

    本來都要走了,突然來了活,一出手就是成色極好的兩粒珍珠,還說這只是定金,唱的好另外有賞,銀錢、米糧、魚肉都不成問題。

    班主很為難,想留下掙了這筆錢,可戲班子原來租住的小院今日就得退,行當也都收拾妥帖了,這一下讓她們到哪住宿?總不能住大街上,大雪天的豈不是要凍死,住客棧也不成,這么多人呢,哪有這么多錢。

    葛大娘也看出班主的為難,可她也不好擅自作主現在就將戲班子帶去南柏舍,只得讓跟隨來的另一個婦人先騎馬回去問過虞姑娘的意思。

    婦人很快折返,讓葛大娘帶著戲班子回南柏舍。

    班主喜出望外,她知道南柏舍,只要是在河渠縣討生活的就沒有不知道這個又名寡婦村的村莊,聽說前陣子村民還將一股窮兇極惡的盜匪給殺了,生擒匪首,割肉放血,將人吊在村口血干而亡,縣衙的官差將盜匪的尸體拉回來,沿途不少百姓都看見了,直呼盜匪活該。

    戲班子里大多數都是命運多舛的女子,有死了丈夫遭公婆賣了的,也有被人販子拐進窯子,不堪受辱投了河被救的,更有家中獲罪被罰為伶人的官家小姐,都是些苦命人,班主好心收留,教她們唱戲,在這顛簸的世道討口飯吃。

    她們也常遇到劫匪,幸得戲班子里有學武生行當的幾個女子都會些拳腳功夫,勉強護得住。

    平時班主也不敢帶戲班子往人少偏僻的地方去,通常都是在鄉鎮府城停留,有人上門請唱堂會就去,從不做那些骯臟生意,碰上不懷好意的她們也只能趕緊收拾行當跑,連錢都不敢要了。

    既然要請戲班子到村里唱戲,自是要打聽清楚底細,若不然領回去一班打著唱戲的幌子暗地里卻專門做雞鳴狗盜的可怎么好。

    班主是見葛大娘面善才愿意同她說這些,也正是因為她說了,虞歸晚才決定讓葛大娘帶戲班子回村。

    不過,真正開口讓戲班子來村的是幼兒,虞歸晚問她理由,她先是淺淺一笑,才低頭繼續繡還沒有繡完的圖樣。

    她想給虞歸晚做兩身過年穿的新衣裳,正繡圖樣,過年新衣上的圖樣有講究,若用紅,就得用十幾種不同的紅線繡出來,頗費功夫,不過為自己心里人做衣裳,費些心也值得。

    “也沒什么,不過想的是她們在外討生活也不容易,又這么大的風雪,讓她們來村里避一避,也算是雪中送炭,她們也會記咱們的恩,以后若有個什么也能托她們幫忙打聽,戲班子常出入高門顯貴之家,得著主家的青睞還能同席飲酒,或能聽到些什么也未可知。”

    這總歸是利用人且不入流的手段,換作從前她肯定不屑去用,可如今她身在這個村子,聽聞一概有限,總要再想辦法。

    那日村民宰羊,她瞧見了,頓覺手腳冰涼,仿若自己就是那只被捆住四肢掙扎無用的羔羊,她若不想成為待宰的羊,就要搶過屠夫的刀握在自己手上,再將屠夫殺了。

    想的入神,繡花針竟刺破了她的手指,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

    虞歸晚很樂于幼兒這樣的轉變,要是換作她,手段還會更狠戾,眼線就是細作,為探聽有用消息就該不擇手段,身體、金錢都是可以拿來交換的,可她也知道,如果她真這樣做,幼兒又該念叨了。

    罷,她也可以將底線往上提一提,做個稍微有良心的人。

    戲班子冒雪來到南柏舍,她們唱戲的家當多,裝了四五輛馬車。

    膽大的悄悄掀開簾子往外瞧,只見用大石塊和青磚筑起來的圍墻將村子隔成兩部分,里頭她們還沒瞧見,但外頭的磚房都是整整齊齊,一排排過去的,挨著的還有不少毛氈帳篷。

    幾個戴皮毛帽子的村童在房前堆雪人,或拿棍棒在學人對打,看著不像是在胡鬧,出手都是有章法的。

    更有大黃狗拉著雪橇,騎在馬背上的大孩子揮著鞭子吆喝,數十頭健壯的野狼從樹林竄出來,穿透寒風大雪的狼嚎讓戲班子的人臉色都慘白了。

    “葛大娘?”廖姑停下馬,一指后面的馬車,“來的是什么人啊?”

    “姑娘請來的戲班子。”

    廖姑雙眼一亮,“是了!幼兒姐下個月要過生辰,師傅說請戲班子來村里唱戲。除了唱戲,可會雜耍?鉆火圈?胸口碎大石?”

    “你這孩子,就知道看這些,還不快些回去,天天往山里跑,姑娘可說了,雪大,讓你們這兩日別進山。”

    葛大娘啰嗦起來就沒完,廖姑都怕了,夾緊馬腹部趕緊溜。

    人來了,自是要帶給虞歸晚看過。

    二十來個女子裹著半新的斗篷,還有六七個稚童,穿有補丁的棉衣,小身板圓滾滾的,瞅著倒是可愛,就是臉凍的通紅,手上也全是凍瘡。

    領隊的班主看著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圓盤臉,杏仁眼,披著赭紅的斗篷,進屋后才發現她懷里竟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屋內燒著地龍,她們凍僵的手腳很快暖和過來,全都忐忑不安的看著座上之人。

    常年進出富貴人家唱戲,不好相處的老爺公子小姐乃至當家主母,班主都見過不少,也有幾分識人之明,只一眼她就知道上首坐的非尋常鄉下地主,當即領著眾人跪下行禮。

    虞歸晚背靠圈椅,受了禮,視線掃過,才緩道:“起來回話。”

    “是。”班主又忙帶著眾人站起來。

    虞歸晚輕抬下巴,“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話,我隨師傅姓尤,姐妹中行三,戲班里的人都叫我尤三姑。”

    “孩子哪來的?”

    “是別人放在我們原先租住的小院門口,我們瞧著可憐就給抱進來了,”說起這個事尤三姑也是一臉的苦惱,孩子太小了,都還沒有斷奶,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問過附近的幾戶人,都說不知道是誰家的,報了官,告示也貼出去了,倒也有人來認領,可瞧著卻不像是孩子的娘,反倒像拍花子。大雪天的,找不著孩子的爹媽,我們也只能先養著。”

    “你倒好心。”

    尤三姑只得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偏就放在了我們院門口,瞧見了也不能當作沒瞧見,怎么說也是一條命,要是不管,不是野狗叼走就是被拍花子抱了,下場能好到哪里去。不瞞小姐說,我們迎春班的這些角兒都是苦命人,也是因為吃過苦,才更見不得這樣的事,不過是多張嘴吃飯,日子再難,也還是養得起的。”

    “我聽說有些貴人家也養戲班子,你們就沒想找個主家?”

    尤三姑笑的愈發苦了,道:“家養的戲子都是打小就被買來的,模樣水靈,嗓子也好,我們這樣的,人家瞧不上眼,縱有那瞧得上的,也沒安好心,為的不過是將女孩兒們關起來取樂,我是斷不肯的。”

    虞歸晚頷首,讓婆子先將她們帶到后院去,等那邊的院子收拾出來再讓她們住過去。

    等人都下去了,葛大娘才說起另一宗事:“中人找著了合適的鋪子,就在商坊里頭,原是賣雜貨的,因東家突發惡疾顧不得生意了才將鋪子轉讓。我去看過,地方不算大,但物件什么的都七八成新,若是也賣雜貨,倒不用另外置辦家伙什,姑娘覺著?”

    “明日我去看看,”她敲著椅子扶手沉思,“若合適就租下來,等偏關那邊的貨一送到就開張,趕在年前還能大賺一筆,你盡快從村里選幾個勤快的人手。”

    “姑娘,從外村選幾個人可能行?內村幾乎沒什么人能選了,妙娘她們還沒有回來,程伯和佟漢也帶走了三四十人,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孩子和老人。”

    “那就從外村選三四個老實本分的,再從內村的孩子里頭選幾個識字懂算數的,跟廖姑玩的很好的那個二丫,還有一個小子,我記得好像叫苗板兒,在村學也上了這半年課,也該派出去做事了,佟漢家的閨女算數不是很好?把她也叫上。”

    葛大娘答應著,見她沒再有吩咐,便先出去了。

    這時幼兒才才從房里出來。

    第040章 第 40 章

    她走到虞歸晚身邊坐下, 接過虞歸晚遞上的半碗溫茶,到了嘴邊卻沒喝,又放下, 道:“這個尤三姑倒是個心善又有能力的。”

    虞歸晚隨手從碟子里抓出一把松子,剝開丟進嘴,“那又如何,想讓她們聽話有的是辦法,何必留人在這白吃白住。”

    她還是不能理解幼兒的做法,遷居到外村的村民都要靠自己的雙手換取報酬,都要靠賒賬才能留下,現如今卻要她花錢養一個戲班子, 以后還未必能派得上用場, 說不得將她們胃口養大了還反咬一口,更得不償失。

    若照她的意思,威逼恐嚇利誘,總有一樣是能治得住的,要是還有人不聽話, 就亮出爪牙打到對方聽話為止,那用得著這般費事。

    惹來幼兒的瞪眼, “你啊, 總是這般。她們都是苦命之人, 登臺賣唱不過為了討口飯吃, 你又何故嚇唬她們, 以為誰都同你一樣膽子大啊,什么都敢做, 成天把打打殺殺掛在嘴邊。”

    虞歸晚轉過頭,堵上耳朵裝作沒聽見, 幼兒近些日真是好生啰嗦!

    “你又嫌我啰嗦了是不是?”幼兒拽下她的手。

    “沒有,”她站起身,腳步比往日都快,“差點忘了我還有事要出門,你好生在家,晚飯前若我沒回來,就不必等,你先吃。”

    她跑的快,只留給幼兒一個不近人情的背影。

    “哪里是有事,分明就是不想聽我念叨,躲出去了。”

    幼兒這可冤枉她了,她是真有事,而且是當下非常重要的事,她想送幼兒一件生辰禮,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金銀珠寶?不稀奇,且之前都送過了,再翻也翻不出新花樣,便想制一對腕箭送與幼兒防身用。

    她將機械鴿給了幼兒,也是防身,可幼兒說此物世間罕見,讓外人看見恐惹來禍端,就連她那把鋼制大弓幼兒都讓她纏上玄布,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及其他從末世隨來的東西,能不用就盡量不用。

    機械鴿不好帶在身上,腕箭卻不妨礙,小巧精致,如鐲子般戴在腕上即可,旁人也不知道里頭暗藏機關,遇到危險能一招制敵,正適合幼兒。

    她只知原理,要動手做出精巧的腕箭卻不能夠,本來要去城里尋能工巧匠,但她突然想起一人,說不定能做。

    入冬,鹽井凍住了,陶翁和他那個傻子徒弟沒了事情干,就在家搗鼓些小玩意兒,譬如會飛的竹蜻蜓,能在冰面上自己滑動的小木馬,廖姑還得過一把連/弩,一次能連發十箭。

    傻娃雖心智不全,但有一把子力氣,能扛起磨盤繞村子跑三圈,虞歸晚找來時他剛跑完,見到虞歸晚就丟下磨盤,沖她跑過來,興奮的手舞足蹈。

    她背手站著道:“要是有個大力士比賽,你肯定能拿第一。”

    傻娃也聽不懂,只知道咧開嘴憨厚的呵呵笑,力氣極大的一把推開院門讓虞歸晚進去,也因為他力氣太大,門板都讓他掀了一角,寒風一吹,搖搖欲墜。

    坐到屋里的陶翁聽得哐當一聲,就知道又是自己那個傻徒弟把院門弄壞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回了,說過傻娃很多次,輕點推門,就是記不住,再結實的門也經不住他這么摧殘。

    “傻娃,你再……大祭司?!”見到虞歸晚的陶翁異常激動,不開采鹽礦之后大祭司就甚少來這邊,他想見一面也難。

    饒是虞歸晚否認過自己不是滇族祭司,陶翁也固執,逢見面就要喊她大祭司,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只是告誡他在外人面前不要這樣叫。

    進屋,她同陶翁說明來意,并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圖紙。

    為了給幼兒一個驚喜,畫圖她都避著人,畫的也算不得精細,有兩個樣式,一個頂端是牡丹花狀的,一個是梅花形的,殺器就藏在花苞里,大約指頭大小的一枚鋒利鐵片針,只需將佩戴腕箭的手向下握拳,摁一下鐲子上的開關,鐵片針就會飛出,鋒利程度足以刺透對方咽喉。

    陶翁展開圖紙細看,不由驚嘆大祭司竟然能想出如此機巧的東西。

    “可能照著樣子做出來?”

    “愿盡力一試,”到底沒有做過,陶翁也不敢托大,“不知您何時要?”

    “臘月二十三之前做好即可,所需之物我會讓人送過來,缺什么你亦可同我說。此事暫時保密,不要與他人說起。”

    “老朽明白。”

    陶翁向來不多話,這點虞歸晚還是信得過的。

    “東西做好我來取。”

    她沒有久待,交代完事情,將圖紙留下就回去了,陶翁師徒倆站在院門口依依不舍送她,若大祭司愿意跟自己回滇族該多好啊。

    路上碰見又跑出去打獵的小徒弟,虞歸晚沉下臉,“讓你這兩日別進山,不聽話?”

    雪下的愈發大了,就算有狼群,山里也危險,饑餓的野獸,還有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的冰棱和塌下來的積雪,都是會要人命的。

    上次打手心的疼已經深深烙在廖姑的心里,她下意識藏起手,小聲道:“沒、沒進山,我就是在林子周邊轉了轉,獵到的野兔也是狼群從山里趕出來的,師傅,我沒有不聽話,真的,你別打手心,可疼了……”

    “疼是為了讓你漲教訓,你可是不服?”

    廖姑打了個哆嗦,嚇得都快哭了,“我沒有啊師傅。”

    諒她也不敢,虞歸晚哼了一聲,摁住她腦袋瓜,“沒出息,回家去,請的戲班子來了。”

    廖姑吸吸鼻涕,“我看見葛大娘帶她們進村了,師傅,葛大娘說戲班子不能胸口碎大石,要不咱們再請個厲害的來吧。”

    “請戲班子是為了給幼兒過生辰,不是讓你看胸口碎大石。”在府城看過一次,就惦記到現在。

    “那師傅,我過生辰的時候能不能請個雜耍的啊。”

    “你生辰是什么時候?”

    “……我忘了,等我回去問葛大娘,她知道。”

    “自己的生辰都能忘。”突然發現小徒弟的腦子瓜也不太行。

    廖姑追在她身后嘻嘻笑道:“師傅師傅師傅……”

    像一千只鴨子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可能吵,虞歸晚又想堵上耳朵,不耐煩道:“有話就說,別念經。”

    “師傅,你的生辰是哪天啊?到那天了我也要請戲班子給師傅你過生辰,等你老了,就給你過八十大壽,一百歲大壽。”

    “……不記得了。”

    “什么啊,你還說我忘事,你自己也不記得。”

    虞歸晚挺直了腰背,“我不記得是情有可原,你不記得就不應該了。”

    廖姑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吹了半天冷風。

    回頭沒看見小徒弟,“還不快跟上,別總想著玩,明天開始隨我訓練。”

    廖姑立馬垮下一張小臉,師傅訓練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先前她還能去村學上半天課,偷一會子懶,現在因為雪大天冷,幼兒姐身弱不好出門,村學就暫時先不授課了,也因為師傅要在縣城開鋪子,在備貨,沒跟商隊出去的人都要在臨時的作坊院里做羊脂皂,孩子也算在內,就更沒空去村學了,她也就沒了偷懶的借口。

    虞歸晚現在要去的就是作坊院,旁邊就是鞣制皮毛的那個院子,現在沒有皮毛,幾個老人正在院里收拾,準備讓戲班子住進來。給人住的,火坑總要燒起來,火盆炭爐這些也要備著。

    在作坊院干活的人有一半是外村的,也有雇工,都是沒有工錢,只管飯。

    原先也在院里做大鍋飯,后來有人問負責這檔事的葛大娘,不在這吃的話能不能換成糧食,他們拿回家自己煮。葛大娘請示了虞歸晚,得到同意后就全改成發糧食了,肉類是三天發一次,不多,每個人巴掌大一塊,但要是一家人都在作坊干活,合起來也不少了。

    “虞姑娘來了。”領頭的婦人站起身,拘謹的擦擦手,請她往屋里去。

    婦人是外村的,比不得內村的婦人有能耐,好容易得來這個活計,本想殷勤點給虞歸晚倒茶,拎起炭爐上的水壺才發現里面是空的,婦人頓時倒豎起兩道眉毛,心里暗罵肯定又是哪個喝完了不添水,真是的!平常也就罷了,今日虞姑娘難得來監工,鬧這樣豈不是掉她的臉!

    虞歸晚倒也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來是為了看進度,問婦人總共做出多少羊脂皂。

    婦人只得收起對眾人的怒氣,又笑著將虞歸晚往另一個屋領。

    一簾之隔,里頭卻明顯比外頭要干凈整潔許多,做好的羊脂皂都按照虞歸晚的要求整齊排放在木制的格子盤中,都是別出心裁的元寶形狀,嬰兒拳頭大小,白如凝脂,憨胖憨胖的,十分惹人喜愛。

    她用掌心托起一塊,看過,點點頭,算是認可了。

    站在旁邊的婦人暗松一口氣,背過身去擦一把腦門上的汗,大寒天都能緊張到冒汗。

    廖姑蹲在外面撐著腮幫子,虞歸晚一出來她就蹦起來跟上,師傅師傅叫個沒完。

    “師傅,咱們回家吧,我餓了。”

    “嗯。”

    走出院子,虞歸晚在迎面吹來的寒風中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哼唧聲。

    嗯?

    她打了個呼哨。

    躲在墻角雪堆后面的幾只野狼立馬跑出來,后面跟兩條大黃狗,別人是狼狽為奸,它們這是狼狗為奸,湊在一起肯定沒好事。

    果不其然,大黃狗嘴里叼著個毛茸茸的東西,吧唧放在她鞋面上,將尾巴搖成風車狀跟她邀功。

    她拎起毛茸茸一看,巴掌大點,雪白的毛發都讓大黃狗的口水給弄濕了,又滾了雪,臟兮兮的。

    廖姑好奇的眼珠子都粘上面了,“師傅,這是狗崽子啊。”

    “不是狗崽,是雪狼的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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