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一百零八十六課 當我被問及如何死去時我該如何回答(下
“滴滴, 滴滴,滴。”
夏夜潮熱,有人已經睡下, 有人的夜晚卻才剛剛開始。
吳媛圓剛洗完澡, 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踩出浴室, 正想?連麥隊友表示自己很快就能重新上線打本,就聽見擺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是她給師門里的人設置的特殊提醒。
“……怎么, 讓我看看,是師兄們找我幫忙嗎……”
這么晚了還在?工作, 天師可真夠辛苦的。
屏幕點亮:是大?師兄發來的短信。
[能聯系到你二師兄嗎?]
[手機關機傳訊也不接,我們原本準備一起做委托,可他把委托人懟了一通后就跑沒影了,鬼知道去了哪。]
[現在?只有我和昏迷的委托人留在?原地, 也不知道他怎么辦到的,委托人被氣得心臟病都犯了,大?半夜的我還要?背著一個快蹬腿的老太太到處找藥店買速效救心丸。]
[他究竟跑去哪里了!!你趕緊幫我算算, 然后催他還我給老太太墊付的醫藥費!!他不還我錢我就去找他老婆打欠條!!]
……害,二師兄嘛。
大?師兄的憤怒隔著屏幕快沖她臉上了, 幾乎能想?象到他跳著腳罵人的畫面,吳媛圓不禁翹起嘴角笑了笑。
最前頭兩?位師兄說靠譜是真靠譜, 說幼稚也是真幼稚, 七歲開始掐到現在?, 沒完沒了。
今天你搶我葡萄, 明天我往你包子餡里放石子。
今天你掀翻我斗笠, 明天我把你最寶貝的小人書?扔懸崖。
今天你爬山時故意?踩了我兩?腳, 明天我就蹲守在?澡堂門口抽走你浴巾,導致一個小孩不得不一邊捂著關鍵部位一邊追著另一個揮舞著毛巾的小孩漫山遍野跑。
四師妹還是小師妹時, 師父曾抱著自己?唯一撿回來的女娃娃感?嘆,看你兩?個師兄關系多好,我最愛看他們師兄弟友愛的相處了。
吳媛圓眼睜睜看著二師兄往大?師兄頭上扔點燃的火柴,一點也不覺得這倆是友愛相處,關系很好。
而且他們倆從?很早以前就不是互掐了,是二師兄單方面欺負人,大?師兄只能罵罵咧咧地追在?后面揚言要?教訓他。
……師父他老人家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誤會,一天到晚看什么都樂呵呵的,估計是老糊涂了。
可等?到吳媛圓長大?,就慢慢明白了一些那時師父樂呵呵說的話?。
那兩?個人一搭檔就是數十年,歷盡無?數絕境,在?最危險艱難的時候依舊能像幾歲的小孩那樣互掐。
每位天師面對委托的態度都是肅穆緊張的,世事無?常,怨恨似乎也看不到盡頭,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會終結在?哪一只鬼上——
鬼會自愈,會再生,永遠還會有下一只,可活人只能淌一次血。
天師固然能驅鬼誅邪,可他們永遠會死在?某只怨鬼的手上,正如無?歸境上代的家主和那個瘋女人。
再多恩怨糾纏,愛恨交錯……洛梓琪的父親終究和洛安的母親一同死在?了天師的宿命上,連同無?數無?歸境洛家人。
他們是對小斗笠不好的人,可他們為保護許許多多別的普通人而死。
于是小斗笠曾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化作云煙,大?家總歸會一起變成死人的,他漠然地離開了葬禮,也帶走了那個原本含義敷衍又屈辱的名字。
活人總是戰勝不了鬼的。
要?狼狽掙扎祈求,才可能覓得一線生機。
坐擁一座無?歸境與無?數秘密的天師尚且如此,更何況凋敝的羅氏師門下兩?位孤零零的弟子呢,他們沒有背景沒有地位,被世家門派掌權的玄學?界所排斥,接下的委托永遠是無?人敢去之地、無?人敢驅之鬼——
師兄們接委托并不由報酬多寡決定,只是別人沒能力解決的東西,他們必須去解決。
就像擋在?人鬼之間的最后一條防線。
最危險的一條防線。
吳媛圓也該加入那條防線的,可就像脖子上落下致命傷疤的三師兄,她太害怕了,她不想?踏上那條一眼能望到盡頭的路……
于是師兄們也一并將?她防護在?了安全線之內,輕松又自然,從?未有人責怪她。
……不論什么時候,兩?位師兄都能插科打諢,斗嘴互掐,輕輕松松的。
仿佛自己?所做的工作和許許多多的普通人一樣,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
提及她曾鉆研半生的卜卦之術,也會自然地請求,“師妹幫我算算這個村子里燒餅做得最好的哪一家”“既然有空就幫我算算這附近最好吃的葡萄在?哪,鬼才吃燒餅”。
……明明那個村落屢次發生不明血祭,怨鬼把他們困在?無?辜村民的血肉中,師兄們花了一個半月才驅了那只鬼救出了存活的村民,又險些死于村民的暴|亂……
可一個只想?著吃燒餅一個想?著買葡萄當特產,真的很難嚴肅起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倆只是去外地出個差。
兩?位師兄總是令人無?比放心的,尤其是他們搭檔在?一起。
這個夏天的夜晚也一樣,吳媛圓也不問?他們這么晚了又在?哪里遭遇什么危險,只是被大?師兄氣憤的短信逗得咯咯發笑。
是【算算二師兄在?哪催他趕緊回來還錢】,而不是【他突然失蹤沒消息你趕緊幫我找人】。
吳媛圓讀不出大?師兄的潛臺詞,她懷著輕松的心情隨手投了幾顆骰子,看著它們咕嚕嚕轉動又彈開,在?茶幾上形成粗陋的卦象。
哦……
十死無?生。
吳媛圓嘴角的笑淡了點,但也不算低沉。
她回復短信:[老樣子,沒變化,和以前一樣。]
每一次二師兄出委托都是十死無?生。
可他每一次都會平安歸來——【十死無?生】這句可怕的批語仿佛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代表【一如既往】。
不管遇到什么,二師兄肯定能戰勝一切,平安歸來。
[……行,我知道了,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睡。]
[明天師兄帶你吃火鍋去,這次的委托報酬超多。]
吳媛圓撇嘴:[師兄,都入夏了,吃火鍋,你想?熱死我。]
[大?夏天的你二師兄又不肯吃涼面涼皮冰激凌,他就愛吃火鍋,你想?吃冰的就找他去說。]
那怎么可能啊。
頭發快擦干了,吳媛圓拉開電腦椅坐下,游戲正在?緩沖,游戲群里熱鬧的消息正一連串彈出。
她掃了一眼,有些驚喜:[師兄,今天你們出差的城市在?舉行夏日祭典!來了好多好多工作人員,還有視頻里烏壓壓的游客——大?型煙花秀還會在?十二點開始,一直放到凌晨四點!]
[師兄師兄,記得拍照給我看啊,委托做完了就幫我拍幾個視頻!在?城市里這么大?規模的煙花秀,我根本沒見過啊!]
然后是一連串的視頻鏈接、聊天記錄轉發,叮叮咚咚震得手機不停抖,震得裴岑今頭也疼。
他嘆口氣,放下了手機。
卦象一如既往,十死無?生嗎……
裴岑今沒有師妹那樣的好心情,因為今晚發生的事未免太古怪了些。
不管師弟這人平時如何破爛,真要?開始做委托時,他不可能出現這種“一言不合便徹底失聯”狀況的,他們是搭檔工作,配合與情報交流是最重要?的,獨自一人的天師再強也孤立無?援,對一般天師而言,“突然失去聯絡”只意?味著對方陷入不測。
可那是師弟……
再謹慎仔細不過、心眼比毛還多的師弟,他為什么會在?一個“打開入口”的普通委托里突然失聯?
裴岑今只記得,那條甬道在?師弟的咒術下被緩緩打開時,突然有東西鉗住他,又捂住他的嘴將?他無?聲無?息地拖進?黑暗,根本沒機會發出任何求救——
等?到他再恢復意?識,努力掙脫了那雙鬼手后,就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剛才打開入口的小巷里,安老太太心臟病發倒在?地上即將?咽氣,而師弟……一無?所蹤。
那東西拖走他后對師弟做了什么?
裴岑今心里有很不好的預感?。
把安老太太送往醫院后,他回到小巷,幾乎把每一角磚石都翻了過來,可就是找不到師弟留下的蛛絲馬跡、腳步或打斗痕跡——
之前那條甬道已經完全消失了。如果師弟毫無?痕跡地消失在?某處,只可能是那里。
……他希望不是自己?所猜測的那樣。
怎么找也找不到……不行,還是不行,這次就破例去請求師父幫助吧,他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裴岑今猶豫片刻,還是掏出一兜子藥丸符紙,掛在?小巷角落里,做了一個隱秘的記號。
然后他飛快轉身離開,不遠處,小巷逼仄的天空上,一捧煙花已經開始綻放。
——與此同時,洛安也已經深入地宮腹地。
越過無?數機關陷阱,封住口鼻以隔絕地下的毒氣,陰陽眼的功能也被他強制關閉大?半。
奇跡般的,對此地所知極少?的他還沒死在?半道上。
糟糕的也是,他還沒死在?半道上,還要?繼續熬。
這地下鬼影幢幢,看哪里都是洶涌不斷的滔天怨氣,濃度之甚,能凝成水液掛在?皮膚上,開著陰陽眼探索好比戴著不斷起霧的近視眼鏡,還不如不開。
腳底不斷打滑,光是保持平衡行走就要?耗費大?半精力,而那些機關暗道層出不迭,還能見度極低,伸手不見五指……不,伸手隨便一抓就是一只鬼手,貼臉殺遍地都是,他每試探一次方向就要?準備和幾只突然冒出的鬼搏斗……
他只有一個人,而黑暗里有無?數只怨鬼。
而純陰之體在?這樣高?濃度的怨氣和陰氣中行走堪比落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冬夜,他的手指已經冷得發麻,不明毒氣還到處爆開,洛安甚至沒法好好調息,體力消耗遠大?于地上。
來之前遭遇那幫莫名其妙喊打喊殺的人“圍剿”還留下了一些傷口,換作地上,不過是磕兩?顆藥丸便能解決的小傷,可在?這地下……他感?覺到自己?來時遭遇那幫人留下的傷口已經再次裂開,更可怕的是,每遇一次鬼,傷口便越多,越惡化。
就像望不見盡頭的拉鋸戰……體力,精力,生命力,這地方在?飛速耗盡他的一切。
洛安毫不懷疑這樣一座秘密地宮會設置類似“越往里走腐蝕得越厲害,走到最后只剩人干”的術法,可分?析歸分?析,他只能往深處走。
他記得自己?搜查安世敏信件時發現的地圖,這座地宮大?體布局如同一個“中”字,從?入口開始一條道直通前門、廣場、中門、三座大?殿、等?等?中央宮室——如今入口已經閉攏,要?想?找出口,只能往更深處走,穿過所有宮室,前往這條甬道的盡頭。
不僅為了找出口,也為了找那個一天到晚總被鬼抓的廢物師兄。
……萬幸的是,地上的拖行痕跡,顯示那只鬼也是一路把師兄筆直拽去深處,它沒有拐去岔路。
洛安又擋開了一只鬼,他隨意?地把它摔上墻壁,一并震落那些不斷吐納毒氣的菌類。
青石磚無?意?中被清理出來,濃厚的怨氣里,它浮現出了一些花紋。
是壁畫。
來自玄滅時期的東西……大?概記載了什么了不得的珍貴史料吧。
可他又不是來考古的。
洛安瞇瞇眼,他無?心細看,只加快了腳步,但那壁畫隨著他往深處行走的動作越浮越多。
壁畫表達的內容并不晦澀,哪怕是僅粗陋掃過幾眼,也能總結個大?概。
……大?抵是講了一個紅色小人的生平,出生,長大?,學?習,游歷,立業,然后……
洛安在?一副壁畫前停了停。
紅色的簾,紅色的馬,紅色的屋子,紅窗戶上歪歪扭扭畫了一個“囍”。
紅色的小人牽著另一個白色小人的手立在?紅屋子前,紅小人披著紅蓋頭,穿著紅紅的嫁衣,手指末端也涂著紅色,大?抵是蔻丹——
原來紅小人是位新娘。
但令洛安短暫駐足的不是這喜慶的婚禮圖,也并不是好奇一千七百年前的婚嫁民俗——
他看的是,紅蓋頭下,那小人露出半張臉,粗糙的炭筆勾勒出一個大?大?的、大?大?的笑容。
嘴角幾乎咧上耳朵。
那是一個夸張到猙獰的笑容。
洛安默默看了幾十秒鐘。
那條黑黑的涂線似乎越扭越大?,越來越近,幾乎要?貼上他的臉……
紙扇猛地揮向石墻,尖銳的劃過那小人快要?凸出墻面的笑臉,磚石碎開,甬道盡頭似乎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尖叫。
……嘖。
洛安收回紙扇,匆匆往更深處跑去,甚至顧不上計較體力消耗。
在?這個時代,在?大?街上拽住任何一個人,哪怕拽住的是安各那樣堅信科學?的人——她也能告訴你,在?各式各樣的玄幻志怪小說中反復提及的“常識”——
穿著紅衣慘死的女人,肯定會化作兇悍的歷鬼。
如果你在?任何一部鬼片里看見女人+紅衣的設定,很好,那東西一定會變成了不得的大?鬼出來襲擊主角的。
而如果你在?千年無?人問?津的漆黑地宮里看見了一個紅色小人的生平……
哪怕不是天師,也應當明了。
跑。
快跑。
洛安飛快跑起來,已經顧不得避開毒氣、小心機關。
他剛出道時曾無?數次闖入怨鬼的鬼域,又利用過無?數次怨鬼的死亡重現覓得生機……
沒有活人比他更清楚,鬼域可以存在?于任何一個空間,死亡重現可以憑借任何一種媒介展現。
電視機也好,錄像帶也好,壁畫也好——
見得越多,便越深陷。
這座地宮是一只紅衣厲鬼的鬼域。
壁畫上就是她的死亡重現。
中央宮室或許就躺著她的本體,而他想?要?逃脫,必須越過那里,飛快飛快再快一點地尋到出口——
師兄究竟被拽去了哪?
這么深這么深的地底,他真的還活著嗎?
……被拽走的又真的是師兄嗎?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怨鬼誘他深入的障眼法?可他的眼睛不會看錯,師兄本人肯定被一只鬼手拖走了,然后——
歸根結底,深埋地下、不知被鎮壓了多少?年的這只紅衣鬼,她為何要?引誘自己??為了這具注定夭折的純陰之體,還是為了……
洛安飛快地奔跑,不再謹慎判斷腳下,踩中無?數機關,又撞上無?數鬼影,被撕咬出的傷口不計其數。
可他一步未停,反而越跑越快,地磚被血液與怨氣涂抹得光潔如冰,可洛安哪怕打滑摔倒,也一路循著拖行的痕跡向更深處奔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逃命……不,就是逃命。
他絕不能死在?這腐臭的地底。
飛一般的奔襲中,洛安余光再次瞥向壁畫。
紅衣小人聚集了一堆人,搖著紅紅的旗幟,似乎在?喊話?。
紅衣小人又被一堆人追擊,她狼狽地逃離,狂奔的背影就像此時的他在?逃命。
紅衣小人的頭頂浮現出一張張巨大?的猙獰的臉,或戴著高?高?的道冠,或掛著粗碩的佛珠——
是玄滅時期之前的神佛。
神佛一齊追討這不知為何惹了天怨人憤的小人,然后,然后,然后——
壁畫上的怨氣撲面而來,如同狂蜂般蟄向洛安開始轉動的陰陽眼。
他膽大?包天,竟然敢在?靠近怨鬼本體的鬼境中試圖看穿那只怨鬼的死亡重現,找到能致她于死地的兇器,那壁畫便隨著主人的殺意?本能開始反擊。
圖像模糊了,消失了,最后一絲線條也隱沒在?波動的怨氣里——洛安眼前一片模糊,發紅,是精疲力竭的陰陽眼開始流血了,他作為活人不該在?這樣濃郁的陰氣中催動自己?的生命力——
可洛安一邊狂奔,一邊依舊睜著眼。
他必須看清。
他必須活下來。
終于,在?紛亂的鬼臉與怨氣里,在?壁畫徹底消失的前一秒,他看清了——
最后一副壁畫。
一個白色的小人,揮著一把亮亮的,白白的,霜雪般散發冷芒的長劍。
由上而下,長劍貫穿紅衣小人的心口,令她重重摔落在?石板上,被封進?棺材,再蓋上重重疊疊的石板、屋子、棺材外套著大?大?的棺材——
“嘶!”
洛安眼前一黑,帶著腥味的血從?眼角噴涌而出,他再也沒辦法繼續追蹤壁畫了。
眼睛火燒火燎的疼,仿佛有人用長指甲穿過它,透過眼眶在?他的腦子里攪動。
但他已經看見了最關鍵的……也猜到了最關鍵的……
殺死這鬼的,是無?歸境洛家家主代代相傳的法器,也是用于鎮守紅海幽潭的寶物。
那把霜雪般的長劍,如今正握在?洛梓琪手中。
不在?他手中。
洛安暗自咬了咬舌尖,用力捂著眼睛讓自己?清醒些。
他第一次這么后悔,自己?當年離開無?歸境時什么東西也沒討要?,把所有的一切還給了洛梓琪。
倘若等?在?甬道盡頭的是曾被洛家祖先鎮壓一千七百年之久的兇厲大?鬼,倘若那種等?級的法寶也只能將?她鎮壓不能將?她消滅……
他拿她毫無?辦法。
“師弟?師弟!我在?這里!”
洛安急喘一口氣。
他隨手揩了揩臉上的血,跌跌撞撞地奔向師兄——裴岑今的身影正站在?甬道盡頭,他身邊是一尊巨大?的棺材,身后則是一池漆黑的水。
“師弟,師弟,快過來,這里是安全的,站在?這里就不會被那些鬼影襲擊,師弟,快快快!”
迎著那位師兄急切遞來的手,洛安毫不猶豫地躍上石板。
“哎,你怎么受傷這么重,要?不要?緊,要?不要?我給你拿點藥——”
紙扇也毫不猶豫地揮出,一道弧線劃過這位“師兄”的咽喉。
頸動脈的血噴入漆黑的池水,后者沸騰起來,池水下咔咔作響,一道由青石板構成的棧道浮出水面,似乎通往更深處,又似乎通往更上方。
“真老的套路,一條人命才能開啟出口。”
洛安甩去紙扇上的鮮血,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頂著裴岑今的臉倒在?地上的尸體,又踢開了尸體背在?身后、用手心緊攥著的利器。
他剛才,是打算趁自己?拉過“師兄”手臂時,一刀捅下來吧。
做足了準備,披上了偽裝,好不容易用那幾秒鐘的時差瞞過了他的陰陽眼,趁著師兄被鬼手拖遠時代替他假裝被拉進?地宮……
洛安俯身,掀開了那具尸體的衣袍。
一只雙魚佩落出來,連同一枚即將?發出的傳訊令,和一道寫著“戚”的手牌。
本陽會戚家,掌握玄學?界最大?的門派,號召力驚人,與古家等?世族來往密切,一旦出手,便會拉上正道大?旗,群起而攻之。
……那幫渴求長生不老的玄學?世家,的確用心良苦。
洛安已經遍體鱗傷,毒氣隨著急速的奔跑滲入骨髓,眼睛耳朵嘴巴等?任何一個能出血的器官都在?往外淌血,不遠處一路追擊他的鬼影們蜂擁而來,仿佛烏壓壓的蝗蟲。
但他依舊腰背筆直地站定了,把那尸體踹進?黑池,又撿起那枚滾落在?旁邊的傳訊令。
閃動的世族傳訊令,是已開啟狀態,但地宮屬于那只女鬼的鬼域,傳訊令無?效,他發不出信息。
【地宮已開,位置xxx,長生不老,鑰匙,安家嫡系小輩,安世敏之孫安各,純陽之體,心頭血】
【羅氏二弟子洛安,意?外知情,抹殺中】
應當是發給這代戚家家主的吧……又或者,是發給那幫等?在?外面、焦灼仰著脖子的世家家主們?
誰不想?得道升仙,長生不老。
整個玄學?界,也就那個邪門歪道會想?毀掉這座地宮,毀掉他們無?數代人渴求一輩子的傳承吧。
洛安想?到了自己?來之前遭遇的那場圍剿,又想?到了那些老頭慫恿自己?去紫海除蛟,和那些世家看自己?時異樣的眼光……
是嗎。
原來他早就礙了他們的正道。
洛安冷笑一聲,捏碎了這枚傳訊令,將?粉末也撒入黑池。
他只是重傷瀕死,他還沒死呢。
況且,就算他真的死了……
也沒人能動他妻子的心臟。
洛安一步步挪過青石板組成的棧道,每挪一步,鮮血淅瀝而下,像一顆顆蹣跚的腳印。
他已經猜到地宮外面會有什么等?著自己?。
但他必須繼續前行。
第192章 第一百零八十七課 煙花聲能夠遮蓋住的不僅僅是視角問題
逼仄的, 逼仄的小巷,與小巷上方?,那一角狹窄的天空。
那是?夏夜的天空, 晴朗無云, 近乎能瞥見?透亮的星星, 與星星背后暫時睡下的太陽。
不遠處就是慶賀這美麗季節的祭典,晶亮亮的蘋果?裹著糖稀, 冰塊上澆著草莓醬和牛奶,布縫的圓形小扇子上繡著金魚或燈籠, 套圈與飛鏢扎氣球的游戲迎來一陣陣歡呼……
可是?,為什么呢。
安各茫然地仰著頭。
小巷上方?那樣晴朗的天空,即使綻放著漂亮的煙花,也顯得那么……
難受。
窒息。
喘不過氣?。
好奇怪、好奇怪、手指……喉嚨……干澀又疼痛……眼睛火辣辣的……
明明是?清新的空氣?, 淌進自己的口鼻時,卻?更像是?毒氣?。
難受。
又喝多?了?嗎?
是?哪場酒局……哪個人做東……我在哪里?這是?什么時候?
這難道又是?某個莫名其妙的夢?
或許我應該摸一摸口袋,高中的校服口袋對吧, 里面應該有餐巾紙……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可沒有拉鏈、字典、餐巾紙,她只是?摸到濕漉漉的涼意。
衣服上黏著什么……腥臭……難聞……
安各緩緩舉起自己的手掌。
尖銳而長的指甲。
遍布猩紅。
……這是?什么?
這不是?我的手。
“喂、你?、別?愣在這了?——”
有人高喊著從她身邊跑過, 步履匆匆,身上手上戴著一堆丁零當啷的雜物。
安各大略認識那些雜物。
佛珠、符紙、拂塵、八卦圖……誰讓她有一個愛好偏門?又迷信的丈夫, 他總在地下室瞞著她堆滿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還?動不動往提袋、背包、或手提箱里塞。
說?真的, 哪個正經人出差在外要?帶這些工作??
看不見?時可以裝作不存在, 看見?了?就總忍不住摔摔砸砸, 跟他發火。
對丈夫已經算是?優待, 對待陌生人,她往往直接舉報傳播邪|教然后扭送派出所……出于數十年?來積累的厭惡, 安各皺了?皺眉。
——可一股赤紅色的煞氣?伴隨著她心里浮出的厭惡一同沖出,那個原本?沖她喊叫的陌生人突然尖叫一聲,被那股奇怪的氣?體包裹,再然后……
安各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雜物丁零當啷掉在地上。
繼而“嘭”“咚”兩下。
仿佛門?鈴被摁響后悶悶的開鎖聲。
煞氣?退開,空地散落一具被腐蝕得一干二凈的骸骨。
沒有大喊大叫的人,也沒有她討厭的任何東西。
那抹赤紅色隨著她的思緒舞動,如臂使指。
那是?……這一攤……是?她干的?
安各再次愣愣舉起自己的手。
鮮紅的袖袍,鮮紅的長指甲,指甲里積著腥臭的污垢。
她無意識地發起抖。
因為這絕不是?她自己的手。
她自己的手,白皙,光滑,定期保養,無名指上戴著樸素的銀戒指,從未碰過掃帚、抹布,洗潔精,也從未做過美甲。
她總愛把指甲剪得短短的,方?便長跑、游泳、攀巖等各種運動,又會用矬子刻意打磨出圓圓的毫無棱角的弧度,因為她不想在一時興起時傷害自己的丈夫……
這樣猩紅尖利的指甲。
絕不是?我自己的手。
那股赤紅色的詭異氣?體……
也不是?我身上的東西!
站在內心最畏懼的血腥馬賽克前?,安各奮力告誡自己、提醒自己:
現在你?必須冷靜下來,弄清狀況。
那絕對不是?你?殺死的家伙,你?不能驚恐發瘋。
“……離那東西遠點……誰讓他把這東西放出來的!我們不需要?這種怪物幫助!!”
隨著一個人的消失,又有人在喊叫。
又有人化作一堆骸骨。
于是?好多?人都?開始喊叫……匆匆跑過……是?人,還?是?隆隆的馬蹄聲,他們盲目地往前?沖,表情滿是?狂熱,似乎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被某種巨大的誘惑所驅使……但同時又有許許多?多?的眼神轉回來偷偷看著我……就好像我……是?比那誘惑還?要?可怕的怪物。
安各茫然地環顧四周。
她注意到許許多?多?人都?背著那些討厭的東西、掠過她沖向這條小巷的深處;
她注意到那些沖向前?方?的人們穿著或白或藍或青的怪異制服、像是?分派系的許多?撥人聚在了?一起;
她注意到……
馬群般盲目前?奔的這些怪人,他們沒人回來。
就像最前?方?、黑黢黢的小巷里,也存在著一個怪物。
和她一樣的怪物。
“該死、該死、該死——”
隆隆的咆哮聲在她身后響起。
一個穿著古怪白衣的男人一步越過她的肩膀,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她周圍詭異的紅色煞氣?,甚至猛地沖她揚起手。
“你?個廢物愣在這里干什么,跟上,去殺了?他!!”
“啪”一聲響,是?個耳光落在臉上。
這似乎是?不屬于自己的身體,但那卻?是?實打實的一耳光。
……什么?
安各甚至都?顧不上恐懼自己莫名的處境、那雙紅得可怕的手、以及那在前?方?化作一灘碎骨的陌生人了?。
她的耳朵深處有怒火隆隆作響。
……除了?那個爛泥般的父親,她有多?久、有多?久、沒被人這樣打過!
哪怕是?踢她、踹她、扭她胳膊,也遠遠不及被扇耳光的屈辱——仿佛回到最小最小的小時候,不夠高不夠有力不夠強大,小胳膊小腿跑不動也揮不動,只能縮在那個名為父親的陰影下拼命捂著頭,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要?害怕下一個耳光肯定不會疼——
不。
休想。
安各猛地揮起拳頭,砸上那人的鼻梁。
“吱。”
……可她卻?動不了?手。
不管是?那可怖的長指甲,還?是?那種奇奇怪怪的赤紅色的煞氣?……
眼睛,鼻子,喉嚨。
她所有的一切,悶在一種奇怪的窒息感里,滯澀又僵硬,被迫停滯在半空。
白衣男人又是?猛地一揮手。
狹窄的小巷天空上,一捧煙花炸開,安各看清了?他指尖纏繞著什么東西。
瑩瑩的,反射光芒,極其纖細狹長……線?那個陌生人手上纏著許多?的絲線?
安各試著再次揮舞拳頭,可發力的手肘就像被鋼片勒住。
關節傳來滯澀感,喉嚨也像被什么勒緊了?,一開始就存在的強烈的不適感再次襲來,像極了?宿醉……極其難受。
可那不僅僅是?宿醉。
安各忍著干嘔的沖動,再次緩慢活動自己的手肘。
只要?心里想著“揍死他”,對他生出哪怕一分的殺意——她便無法動作。
那個男人……他用指尖的線……把她綁了?起來?
就像修剪一枚紙人,操控一只傀儡。
“能不能別?磨蹭——什么陰煞歷史越悠久就越厲害,我看就是?一只被關在地下積了?太久灰的破爛古董!又僵硬又遲鈍,話不會說?腦子也不行,為了?控住這只傀儡我花了?寶庫里多?少東西……”
男人再次一巴掌抽向她,但比起侮辱,重新冷靜下來的安各意識到,他這動作更像是?一個氣?急敗壞的人修理家里沒信號的老電視。
比起活人,他把她當作一件【器物】。
關在地下積灰的破爛古董……她這具身體是?某種沉睡多?年?的兇器嗎……現在成了?被操縱的傀儡?
看看“自己”指甲里的血泥吧……“我”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背著奇怪東西盲目往前?沖的人們逐漸減少了?,這不是?因為有人逃跑或離開,只是?……像被吞噬了?。
而小巷盡頭依舊黑黢黢的,仿佛一只怪物張開的口。
那些人便相繼掉進怪物的“口”中。
一手拉扯著控制她的絲線,一手不斷揮舞著小旗子催促其余人上去,安各身邊的男人似乎是?個指揮者、領導者的角色。
但在手下接二連三被“吞噬”的情況下,他已明顯失去了?風度,只氣?急敗壞地咒罵著——
“廢物、廢物、廢物!!他斷了?兩條腿廢了?一只手、我們浪費多?少力氣?才打出那種黑釘釘滿了?他的筋脈——甚至他出來之前?就被那座地宮折磨得半死不活——就差那么一口氣?!!那么一口氣?!!廢物、廢物——為什么他還?沒死?”
哦。
原來,這些人是?埋伏在外面,要?圍攻一個氣?息奄奄的怪物嗎?
“你?、你?、你?、上去、上去、上去,他只有一個人,只剩一口氣?——沖過去,殺了?他!!”
真好笑。
如果?不是?渾身上下都?被不知名的絲線操控,安各一定要?指著那男人的鼻子,哈哈大笑出來。
一堆打一個,你?打不過就算了?,還?在這里無能狂怒拿下屬撒氣?。
什么揮舞旗幟的領導者,不過就是?個小丑。
“你?、你?——人呢?人呢!”
沒人了?。
只余天空上不斷綻放的煙花,遮住這條狹窄小巷里所有的聲響。
“……算了?,算了?,我親自來。”
男人一扯絲線:“你?!號稱最兇厲的陰煞是?吧!去殺了?他!那家伙就是?曾讓你?在這地下待了?這么多?年?的兇手——去殺了?他。”
安各不想動,但她的肢體不聽話,她四周翻騰的煞氣?也不聽話。
只好僵硬地往前?走,往那只怪物的口子里走。
小巷上的天空愈發狹窄,大捧大捧的煙花不斷綻放,煙花聲與歡呼聲完美地遮掩了?這里的一切——
又間斷地、照亮了?這一切。
仿佛手機屏幕里某種詭異的頻閃。
或銀,或綠,或紫,五彩繽紛的煙花們。
映射著地上或白、或紅、或黑,零零碎碎的尸骨。
逼仄的小巷里,安各緩緩越過橫七豎八死去的人們,又踢開那些碎裂的法器符咒,一點點步入最深處。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遭遇了?天災。
可那盡頭,不過是?一個茍延殘喘的人。
那個人影靠在最里側的磚墻,旁邊就是?垃圾桶,他似乎站不直了?,只能依靠磚石支撐自己的腰背,喘息聲也很劇烈……
的確,【只差一口氣?】。
可那個驅使她進來、似乎不可一世的男人依舊躲在她的背后,仿佛她是?頂盾牌似的。
他連頭都?不敢探出來,只是?一個勁沖她低吼:“殺了?他!去殺了?他!殺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具詭異的、并?非屬于自己的身體影響了?,在這一刻,安各不禁想切斷身上的絲線,轉身割開那聒噪男人的脖子。
吵什么吵,要?殺也是?先殺你?。
“咳……呼……咳咳……”
靠在墻邊的家伙突然也笑起來,就像感應到了?她心里的惡意。
“用傀儡術操縱一只剛蘇醒的陰煞?”他說?,“戚家家主,你?真會挑死法。”
“殺了?他——殺了?他!!”
安各……不,紅衣的陰煞頓住了?腳步。
她沒有騰起煞氣?,她只是?緩緩伸出尖利的紅指甲,抵上墻根邊那人的喉嚨。
【你?……】
緩緩向上,她抬起那人隱在黑暗中的臉頰。
【你?是?誰?】
煙花再次綻放,那人的臉被照亮。
一聲轟響,自天空到耳朵。
“呼——咳咳咳咳!!”
安各猛地從床上彈起,女兒正在身邊呼呼大睡,翹著一只腳,而兒童臥室的房頂亮著幽幽的蘑菇小夜燈。
可安各顧不上這些。
她還?記得那個詭異的夢,她還?記得睡前?那杯詭異的橙汁。
她沖出臥室、下樓、一邊穿襪子一邊穿衣服、動作飛快、近乎連滾帶爬,甚至注意不到——
她已經恢復了?成人的模樣,一步三個樓梯,卡通小睡衣半套在身上歪歪扭扭。
要?趕快,要?趕快,要?趕快,夢里那個巷子我記得地點是?在——
“呃,豹豹?”
一樓的客廳亮起燈。
樓梯下方?,小書房里,丈夫推開了?門?,有些疑惑地探出頭。
他手上端著一只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另一只手則夾著一本?書。
“這么晚還?不睡,你?下樓干什么呢?”
我干什么?
安各:“這么晚還?不睡,你?倒是?在干什么?”
安安老婆滿臉無辜地晃晃手里那本?書。《中州奶粉大全》。
“我查資料呢。”
他又偏了?偏頭:“剛才出門?想去深夜商店給洛洛采購幾袋奶粉……但覺得性價比不高,就回來搜索信息了?。”
安各:“……”
安各半套著襪子、半披著外套,一只鞋踩在腳里另一只鞋還?抓在手上,心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
如果?可以,她真想糊他一臉奶粉。
大半夜的!去什么深夜商店!買他豹豹頭的奶粉啊!!
……可惜手邊沒有打開的奶粉袋子,他們倆的距離也不夠近,這樣糊出去只會被風刮回自己臉上。
安各最后只好把鞋一扔,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滾過來!我要?跟你?聊聊!仔·細·聊·聊!”
老婆很不情愿的樣子:“這么晚了?你?還?是?先睡……”
“剛才有人在夢里扇我耳光!!”
老婆立刻就放下了?那本?《中州奶粉大全》。
“好,聊。”
第193章 第一百零八十八課 當對象指名道姓要找你聊聊時你最好做足
作為一個異常能賺錢、生活作風又樸素得古怪的富豪, 安各最常居住的房子在?富豪圈里顯然是排不上號的。
沒有季家別墅那樣豪華奢侈、也沒有安家大宅那樣古樸莊重……
中高檔小區里,一棟平平無奇的小獨棟而已,與左鄰右舍并無不同?。
那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 談下自己的第一筆大生意后, 興沖沖給自己買的小房子。
起初甚至還不夠還清房貸, 她邀請過共同?創業的朋友和自己一起合租。
可她就是喜歡這棟不再嶄新的房子。
而她的丈夫好說話?得不可思議,婚后她說依舊住這里他?就點頭, 她說要大規模改建裝修他?也隨她,他?自己搬進來?時, 也就帶了一只小小的行李箱,所有的東西擺在?一起都占不滿一格抽屜。
雖然是一起住的房子,但小到瓷磚的花紋大到地板的選用,安各擁有一切的發言權, 他?只負責在?旁邊點頭。
……溫順的老婆唯一一次對裝修發表意見是阻止她在?正對大門的位置擺一扇穿衣鏡,結果?就那一次,安各對他?吼出了“再逼逼就離婚滾出我的房子”的狠話?。
唉。
她以前真就是只暴躁的刺猬, 處理親密關系堪稱災難,不知?道安安老婆是怎么包容下來?的。
雖然后來?她道了歉, 他?答復“沒關系”,但說出口的壞話?就像一道刮痕, 不可能輕松抹平它?曾留下的痕跡。
這直接導致了洛安開始每月往妻子的卡里默默轉賬, 十年如一日地給她付房租, 生怕自己占了她半點便宜, 畢竟這是“她的房子”……也間接導致了安各后來?想給自己老婆專門布置出一個空間時, 無從下手。
房子雖小, 但經?過首富數次的改造與擴建、又加入各種自研發的黑科技后,地下室、花園、書房、衣帽間、閣樓、車庫、直達家門的電梯……它?的內部其實已經?相?當?舒適, 具備任何一間別墅的功能。
地下三層的車庫大得堪比廣場,她收藏的各式運動裝備也有專門的房間,更別提安各數不清的名表、袖扣、高跟鞋與定制西裝……
可多少?年過去,當?小小的女兒都擁有玩具室、積木城堡、滑梯區、拼圖室、大衣帽間、幾乎整個二樓時……
安安老婆留在?這棟房子里的東西,似乎依舊放不滿一格抽屜。
他?十年前提著一只小小的行李箱搬進來?,十年后也可以提著一只小小的行李箱搬出去。
默不作聲,說走就走,輕易斷開與她的任何一絲牽扯。
……所以那次見他?把分居的行李搬回來?,安各才?那么生氣。
怎么會就這點東西呢?只能裝滿這么小的行李箱?
你從我那里得到的,我送給你想讓你開心?的——
一個人唯一的“家”里,為什?么只有這點日用品?
安各這才?發現?,明明丈夫比任何清潔工都要稱職地打掃清理過這棟房子的每一角,卻偏偏不肯在?里面建立任何他?偏愛的、青睞的小空間——也很少?會購置與他?愛好相?關的小東西擺在?家里。
他?坐過的椅子會推回原位,他?看過的書會完全合攏捋平,甚至不在?里面夾上書簽。
她那堪稱巨大的書房里,沒有一格書架上擺放著他?曾捧在?手邊看過的書籍。
他?最常待的廚房里,鍋碗瓢盆也并非按照他?做菜的習慣擺放,而是按照多年前他?來?到這棟房子里時、裝修之后便放在?那里落灰的樣板廚房里的順序……
尤其是共同?居住的主?臥室里,她這一側的床頭柜堆滿小東西,他?那一側的床頭柜,總是空空蕩蕩的,比酒店房間還整潔。
夫妻之間,不可能這樣涇渭分明。
她過去錯以為這是他?尊重她個人空間的表現?,還跟個傻子似的特別感動……可仔細想想,尊重是保持距離,老婆連人帶箱子都快退退退退到宇宙外圍了——
誰啊,誰家的“尊重空間”是幾件東西往箱子里一扔就能銷聲匿跡遠走高飛,而且她的個人空間至于范圍大到整棟房子,把他?逼得始終游離在?外嗎??
她不會介意他?的外套和自己的掛在?一起,不會介意他?擺弄廚房或客廳的家具,更不會介意在?偌大的書房里給他?分出獨立的書架與桌子。
可每當?丈夫需要靜心?工作,他?永遠不會來?請求借用她的書房,只會自己鉆進陰冷的地下室,生怕打攪她一星半點。
哪怕他?才?是那個需要緊急加班的,她只是坐在?沙發上捧著爆米花看電影。
……對象究竟把他?自己當?成什?么了?這棟房子的普通租客?還是她花錢雇來?的保姆阿姨?
他?唯獨沒把這里當?成他?的“家”吧。
這些微小的細節,她竟然才?意識到。
意識到的時機這么晚。
氣憤、悔恨或心?疼……都無濟于事。安各意識到,自己必須立刻用行動來?改變。
他?不是喜歡喝茶嗎,那就布置一個小茶室出來?;
他?畏寒怕冷又喜歡曬太陽,那屋頂就再建一個暖房;
他?是個重視情報收集的偵探,那最好再開辟一個工作用的書房,雖然她不是很喜歡他?的工作,但也要支持……
洛安表示:“豹豹,我很感動。”
然后他?說:“但是不用,謝謝。”
安·被十動然拒·各:“……”
安各:“什?么?”
洛安當?然要拒絕,他?不覺得自己那點租金能抵上這些多余的空間,而且他?不想為了這種不實際的奢侈享受多交租金錢。
什?么茶室暖房小書房,他?又不是中世紀的貴婦,小時候在?茅草屋里照樣什?么都能干啊。
洛·省吃儉用成習慣·依舊每月自覺付房租·安“沒必要,想要茶室我就出門去茶館,想曬太陽我就出門逛公園,至于工作,我待在?地下室那角就夠。再擴建太麻煩了。”
安各:“……”
想干什?么就出去干是吧,還真不把這地方當?自己家啊,你以為這房子就是個單純睡覺的宿舍啊?
那你老婆我是誰?宿管阿姨??
洛安又道:“話?說你不是中途折回來?拿文件的嗎?文件我已經?送給你秘書了,你還有事嗎,不趕緊回公司,閑聊這些干嘛?”
安各:“……”
當?年皇帝要給妃子興建宮殿時,如果?被愛妃一巴掌糊回去,笑瞇瞇道“建個豹豹頭的宮殿,你奏折呢看沒看完,沒看完趕緊滾回養心?殿別來?煩我”……大概就是這種感受吧。
呸,不對,不是愛妃。
是皇后。
……看在?是正宮皇后的份上,安各深吸一口氣,忍了。
她壓著怒火跟他?溝通:“一樓那么多空置的客房,給你騰點個人空間而已,算什?么麻煩?你是我老婆。”
當?然麻煩,這又不是我的房子,為什?么要給我騰出空。
萬一哪天你又發脾氣鬧離婚,我們分居了呢……東西剛剛夠裝滿一只小行李箱就好,多了就不方便搬走啊。
洛安只是微笑,什?么都沒說。
但安各已經?不是當?年的傻子了,她對他?的了解程度已經?進階到了一個嶄新的領域,當?即冷笑一聲:“別告訴我,你又在?想‘這樣將來?分居就不方便’。”
洛安:“……晚上想吃什?么?我去買菜。”
呵呵。
安老板一巴掌拍向茶幾:“要么你讓我給你騰空間建東西!要么我跟你同?歸于盡!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里了,你看著辦!!”
那一巴掌特別響亮,仿佛有人隔空拍碎了一顆脆棗。
洛安:“……”
洛安看看那只沉香木做的結實茶幾,又看看一巴掌拍上去的豹豹。
其實他?真的很好奇她要怎么跟一只陰煞同?歸于盡,是咬死他?還是撓死他?……但,對著妻子,到底是保留了為數不多的良心?。
洛安緩聲問她:“豹豹,手疼嗎?”
妻子很大聲地喊了一句“不疼”,然后她眼眶就紅了,紅彤彤地瞪著他?。
手心?那塊嫩肉也和眼眶一樣紅彤彤的。
洛安:“……好吧好吧,你建你建,想建什?么建什?么,我沒意見。手拿過來?給我看看,我幫你揉。”
——于是,樓梯側下方的小書房橫空出世,成了這段爭執的產物。
安各請了專業團隊,選材選顏色,又親手操刀畫圖紙,揚言要給他?弄一個集舒適度與功能性為一體的高科技書房,升級他?的辦公空間。
洛安只覺得她不懷好意,打算在?里面裝上全方位的監控聯通紅外線感應器,這樣就可以弄清他?的具體工作內容究竟是什?么……
不過,礙于中途各種各樣的事情,這間剛開辟的小書房還只是半成品,今夜安各氣勢洶洶地把老婆反逼進房間“聊聊”時,她腳上穿了一半的鞋直接踢翻了墻角堆放的油漆桶。
“叮叮”“咚咚”“哐啷啷”。
油漆灑了一地,卻沒有潑臟任何東西。
……這間被拆除后待改造的小書房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墻漆也只上了一半,只在?房間最中心?亮著一盞尚未拆除的燈泡。
連燈罩也沒有。
安各環顧四周。她才?想起來?,這間小書房是自己剛開始改裝就停工的半成品。
洛安:“呃……我們不如去別的地方聊吧?這地方連個坐的位置也沒……”
安各冷笑一聲。
這聲冷笑令洛安瞬間回到了數日前,她問起“你是不是又在?想分居的事”,背后升騰的怒火仿佛一壺即將沸騰的開水,他?不用陰陽眼也感應到了自己或許大禍臨頭。
“這間小書房……這地方連個坐的位置也沒有。那你剛才?是坐在?哪里看書?”
洛安眼角的余光不禁瞄了一眼小書房后墻的窗戶——插上了插銷,也放下了窗簾,沒人能意識到那扇窗戶幾分鐘前從外轟開,而他?連滾帶爬地從外面竄了進來?——
洛安是感應到自己下在?妻子身上的降齡法術解除,這才?緊趕慢趕奔了回來?。
否則,他?早就能一口氣把那只紅影解決……
“洛!安!”妻子拔高聲音,拜這間已經?裝上了隔音層的書房所賜,她可以像沒有女兒時那樣毫無顧忌地吼他?了:“老實交代!你剛才?究竟在?干嘛!”
沒干什?么。
就是打算偷偷瞞著你去復個活。
老婆垂下眼睛,外表依舊溫順又乖巧:“我就是待在?這里看看書。你專門為我修建的書房,待在?這里令我很感動。”
現?在?感動,我當?時吵著要修的時候你干嘛去了。
安各手一揮:“你待在?這種地方?只有一顆燈泡連板凳都沒有的地方看《中州奶粉大全》??還說之前出門是給女兒挑奶粉?你是不是以為我傻,那杯鮮榨橙汁里究竟放了什?么,你之前又是為什?么突然把我變成小孩——”
你不傻,我當?然也沒把你當?傻子糊弄。
那杯橙汁里的東西不是科學側的安眠藥物,把你變成小孩也能用“你更在?意小號的我所以我吃醋了”合理掩蓋。
況且……
洛安伸出手,握住她亂揮一氣的手腕。
輕輕一握,再一拽,沒穿好鞋的腳,稍微一絆就能失去重心?。
安各再生氣也不可能用拳擊手打架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安安老婆,于是,不到一秒,沒有防備的她便倒進他?的手臂里,又被壓在?門板上。
一個吻落下。
又一個吻也落下。
不同?于在?女兒面前互道早安或晚安時、那些得體又敷衍的臉頰吻……
唇與唇之間。
她切實嘗到他?馬克杯里升騰著熱氣的東西:是牛奶。
……牛奶味的吻,卻不甜,帶著一絲夜風的涼意……窗外的蟬鳴聲似乎嗡嗡嗡竄進大腦……不!他?休想用這個把她再次哄睡著!
說不通了就用吻來?糊弄她,太狡猾了,他?以為我是被美?色沖昏頭腦的笨蛋嗎,質疑自己的丈夫深更半夜跑去哪里質疑到一半就能因為幾個吻打消所有懷疑——
“你放開我!”安各一把推開他?,“你這是、這是、這是婚內強……強吻!”
洛安:“……婚內強吻?”
他?輕輕捋了捋胸口斷了線的衣扣:“這是你剛才?扯開的吧,豹豹?”
這個猶疑又單純的反問語氣差點沒令安各一口咬到自己的舌頭。
雖然她好險沒被打亂所有理智,堪堪穩住了基本的判斷能力——但也沒好到哪去,聽聽自己嘴里跑出來?的是什?么蠢話?吧!
哪個被強吻的能一路把強吻方睡衣扣子扯開線,就差把手伸進去亂摸了!
安各的眼神不禁溜向他?敞開的睡衣。嚴絲合縫的衣扣里滑落出的線條實在?……
很好抓。
也很好咬。
豹豹很有骨氣地忍住了再次動爪或動牙的沖動,只是咽了咽口水,然后撇頭。
洛安則低頭,他?試了幾次想合上被拽開的睡衣,未果?,幾顆開線的扣子位置太微妙,怎么攏也無法歸整得體,多多少?少?還是袒露了半邊腰腹。
最后他?只好放棄,嘆息道:“這樣衣冠不整可不行。太不守德了。”
洛安抬頭,瞧了她一會兒,便再次摟緊她,摟得緊緊的——又示意她手掌向下。
“豹豹,你幫我擋一擋。讓別人看到像什?么話?。”
……這里哪里有別人,這里就一個我,你合法老婆!
安各被他?牽著手向下,臉越來?越紅。
其實對方沒有刻意使壞,也沒有耍流氓,被牽引觸摸的地方維持在?某條線之上,好像真的只是牽著她的手想要將其當?作“遮擋物”,但……
但安各還是被動摸進了自己扯開的睡衣。如愿以償。
她就是對老婆的睡衣沒有抵抗力:不管那是扣緊的還是被扯開的。
嗚嗚……理智……理智……要沒有理智了……不能被美?色這么糊弄過去……可是理智真的要清零了!!
“你……”她試圖在?理智消失前做最后的掙扎:“干什?么……放開……不行……”
可,不同?于之前一把將她壓上門板的動作,也不同?于那緊緊握著她的手。
美?人計即將得逞的洛安沒有得意地、強勢地、勝券在?握地宣布“我干什?么,我就要親你,我就要把你攪得七葷八素沒辦法繼續質問我”。
洛安只是松開了握著她的手,又向后,輕退一步,撤開所有桎梏。
“我只是想告訴你,”牛奶味的輕吻再次落在?唇邊,“剛才?,我真的出門給洛洛買了奶粉。”
很不符合現?在?氣氛的發言。
“給孩子買奶粉”絕無性感之處。
可安各抿緊嘴,攥住手心?,就像要奮力抑制什?么似的。
她就是……比起得逞的強勢的威脅……更受不了這種乖巧委屈的示弱誘惑啊!
安各用力一咬牙,可唇卻又被撬開。
“別咬。”
他?含糊地舔了舔她的虎牙:“這個,咬嘴會痛。”
那你每次被我咬肩膀就不痛咯?
她想瞪他?,可眼睛不聽使喚。
明明已經?不是“接吻時要閉上眼睛”的青澀年紀了。
但還是……睫毛忍不住抖得很亂……手指也配著咚咚的心?跳一起亂顫……
“所以別生我氣了……”吻點上她亂抖的睫毛,“好不好?”
可惡。
安各伸手,臉漲得通紅,仿佛一個被逼至絕境的拳擊手用盡全力一推——
“脫衣服!”
——當?然不可能是再次推開。她的理智和掙扎徹底陣亡了。
才?改裝到一半,沒什?么家具唯獨只裝了高級隔音層的小書房也有許多優點:不用怕弄臟東西,不用怕吵醒女兒。
不過,豹豹威武霸氣的推倒工作并沒有完成徹底,光禿禿的沒有毛巾或毯子鋪墊的地板實在?不是對膝蓋友好的地方,數十分鐘后她哼哼唧唧地表示要去床上——
可惜去主?臥的路太遙遠,她在?經?過客廳沙發時便折戟沉沙,而且因為一直被抱著,豹豹未能完成威武霸氣的再推倒工作。
——許久后,老婆從沙發上支起身,摸了摸頸后,抱怨她之前太粗魯了。
“我知?道你很愛推倒,豹豹,但你讓我的后腦勺磕了個包。”
“嘭”地一下被推在?地上當?緩沖墊兼貓抓板,誰受得了。
安各才?不想理他?。
剛才?那么長的時間也沒見他?抱怨后腦勺磕出來?的包。
……誰讓他?挑了那么一個沒被子沒毯子的房間誘惑她!
而且,誰讓他?——
“哦,要去房間?”
這時候,洛安當?然不會誤解妻子眼睛里的惱意:“的確,你再鬧一回我也沒信心?能在?洛洛起床前把客廳收拾好。”
……都是因為誰!
安各沒有說話?,她拎起黏噠噠的沙發靠枕就往他?臉上扔,但力道十分接近打情罵俏。
洛安沒躲,他?索性直接扯下了沙發套把所有的靠枕裹了起來?,隨便披了一件外套就把這些帶去了洗衣房,再折回來?時抱起了妻子,把她放進了客房的浴缸。
感謝安老板擴建又改裝的房子,一樓真的擁有許多方便的空置客房。
大略清理了客廳和小書房的狼藉后,洛安再進房間,就見妻子正趴在?浴缸邊沿吐泡泡。
聽見開門聲,她懶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
“你得……”安各清清嗓子,甫一開口,有點啞。
“你得想好,明早怎么和洛洛解釋一夜之間消失的沙發套。”
丈夫回答:“我會告訴她是媽媽不小心?把大杯大杯的橙汁澆了上去,實事求是……”
安各揮手就是一片水花砸過去。
“不準這么解釋!”她啞著嗓子喊,“也不準說那是大杯大杯的橙汁!”
“沒什?么好害羞的,豹豹,橙汁很好喝,那也……”
豹豹一個猛子扎進水底,短發亂飄,熱氣騰騰的浴缸里吹出“咕嘟嘟”的泡泡。
……倒是沒見過的“我不聽我不聽你閉嘴我不要聽”模式了,一個猛子悶進水底吹泡泡。
洛安實在?想笑,但這時候笑出聲他?怕惹她更生氣,只好用輕咳遮掩過去,然后道:“好。”
“不說不說,沒有橙汁,就只是我心?血來?潮想換洗沙發套。”
浴缸里便重新“咕嘟嘟嘟”浮上一只豹豹。
微鼓著臉。
“真的嗎?”
“真的。”
“全是你的錯?”
“我的錯。”
“……一定要在?女兒面前維護好我的形象!”
“無時無刻不在?維護呢,豹豹,你的形象特別好。”
哼。
安各從水中沖他?伸出雙手。
成人的雙手,很輕易就摟過他?的脖子,微微下壓,湊上嘴唇。
“那就進來?。陪我一起洗澡。”
他?笑了,安各立刻趁機咬上那道翹起的嘴角。
特意用的是自己的虎牙,誰讓他?剛才?說會咬痛嘴的。
“痛嗎?”
“不痛。”
“……現?在?呢?”
在?別人的嘴角下方用這么輕的力道磨牙,也不會痛啊。
洛安又忍不住笑了,安各總覺得他?是在?嘲諷自己虛張聲勢,想要用點狠勁往下咬——但她也的確舍不得用勁,最終只能忿忿地松了嘴。
“如果?你真的很痛……”
沾著水的手往下落,輕輕摸了摸疑似被撞疼的后腦勺,又撫上他?肩膀處那顆新鮮的牙印。
安各低聲咕噥:“改天我去醫院把這顆牙磨平吧。”
做了那些夢,分離這些年,又能切實再摸到這個人。
她實在?是舍不得再讓他?多痛一點了。
洛安愣了愣:“什?么?不要,別,你這顆牙的形狀非常可愛……”
我身上任何一處地方你都會夸“非常可愛”。
安各翻了個白眼:“不是你說會咬痛嗎!”
“我是擔心?你剛才?用那顆牙咬自己……”他?卻說,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如果?是你咬我,怎么可能疼呢?”
安各:“……我咬你就絕對不疼哦?”
“當?然,”洛安想了想她的控制狂癖好,又哄道,“我喜歡被你咬……”
“你騙人。”
“我沒有。”
“你騙人。”
“我沒……”
“你就是騙人。”
妻子冷哼一聲:“結婚十年了,你明明從來?不許我咬你。”
洛安有點錯愕地看向自己肩膀上的牙印:“我根本沒——”
然后,慢半拍的,他?才?反應過來?。
“……豹豹。”他?輕咳一聲,“別這樣。”
哼。
安各嘟噥:“我想咬你。我還沒試過呢。究竟什?么時候能咬你?結婚十一周年紀念日嗎?要不就把這個當?我的十一周年紀念日禮物吧?”
“……”
洛安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深山無歸境里長大的人,再怎么也跟不上這位新時代猛豹的口嗨車速。
雖然她也只會在?口嗨里飆車,但實在?……
“豹豹。我……不太喜歡那個。不提了好嗎?”
安各皺眉:“你又沒試過,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歡。難道你跟別的女人試過了啊?”
“當?然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跟我試試?我是你老婆,你是我老婆,我們兩個都擁有合法資格,應該試試所有的事。”
“……”
要怎么說呢。
他?總覺得,夫妻之間,做這些事是溝通感情、滿足需求,可妻子總想提起的那種事……
會令他?想起,身份為奴婢的妾室跪在?泥里,仰頭侍奉高高在?上的主?人。
他?本就是沒什?么身份的妾生子,所以他?可以為妻子做所有……
可她怎么能提及這種事呢?
這太不符合她高貴的身份。
——洛安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口。
雖然他?已經?告知?了她自己的身份,但如果?可以,他?不想在?妻子面前反復強調自己是個婚外的第三者?,是個妾生子。
……況且,就像安各對他?的了解已經?邁入了新的階梯,現?在?洛安也明白,如果?自己把這些話?說出來?,她肯定會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說他?“什?么身份高低貴賤的,你就是我老婆,我想給我自己老婆做怎么了”……
豹豹總是很喜歡他?,很心?疼他?,會用明亮積極的熱情迎接他?,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好人。
洛安揉了揉她的頭發,被妻子一把拍開,她皺著鼻子。
“別想再轉移話?題……”
“對了,豹豹,之前不是說要仔細聊聊嗎?想聊什?么?你的那個夢?夢里那個欺負你的人?”
“……”
好吧,轉移到的話?題在?這里,安各不得不移開注意力。
“就是,一個穿著奇怪白袍的男人……揮著旗子……指尖還綁著絲線……似乎操控了一個紅色的女……”
“哦。”
丈夫笑瞇瞇地親了她一下,眉間最后一絲陰沉似乎也散去了:“那沒事了。我知?道那個人。”
“……真的?你認識他??”
“嗯,你說的那個人是上一代戚家家主?,戚家你知?道吧,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手里有監管局的資料,掌握本陽會這個最大門派的戚家,目前在?玄學界內算是號召力最強的門閥,是吧?”
安各很快就把人物和資料串了起來?:“上代戚家家主?,也就是戚妍和戚延庭的父親……哦,哦,我想起來?了!他?七年半前死了,是不是?我記得死因是意外事故……”
“是,早死了,發生意外事故。”
洛安慢慢在?浴缸邊半跪下,他?一邊抓過水池邊的香皂替她清潔,一邊心?情很不錯地親了親妻子的臉頰。
“意外事故,某個夏夜他?突然被貨車上一堆脫開了保險繩的鋼筋扎穿了身體,骨頭都碎了……”
【洛安、洛安、洛安、你不敢殺我你如果?敢殺我本陽會一定啊啊啊啊——】
“……幾乎死無全尸,所以,你可以放心?。”
【他?把手從那攤碎骨原本的胸腔里緩緩掏出。滿目猩紅。指甲里灌滿血泥。】
洛安在?妻子的后背上慢慢涂出一道潔白的泡沫,手上的素戒閃著銀光,異常無暇。
“如果?是他?打了你,那他?早就在?冥冥中付出了代價。”
安各剛想反駁“我才?不信冥冥中天注定咧”,又想到了跟自己說這話?的人,是個天師。
嗯……
“老婆,你,跟那個上代戚家家主?的死,沒關系吧?”
老婆搖了搖頭,神情溫和又無辜。
“豹豹,他?是出事故被很多很多鋼筋戳碎了,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第194章 第一百零八十九課 有的時候認清了套路也不代表能規避套路
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 俗話真是說得好,安各以前就經常用這個來哄對象。
改善脾氣不吼他、不輕易放狠話、工作與個人生活一定要注意保持平衡……她個個沒學到,就學到了這?個——
反正吵架吼對象時用再大的音量摔再大聲的門, 等幾天后她再去找他道歉, 幾個親親就能哄好。
……可她沒有想到, 自己也有被對象反方向利用這道理哄好的一天。
你質問我,我親你, 你懷疑我,我親你, 你氣勢洶洶地?逼問我究竟在計劃什么去了哪里,我就親暈你,然?后帶著你滾進臥室里。
……無?論是被緊抱著低聲說話、還是一個坐在浴缸里一個幫忙洗澡……以上沒有任何一個場景適合“保持嚴肅正經聊聊”,等到安各反應過來的時候, 已經天亮了。
——她竟然?稀里糊涂地?被勾引著鬧了大半個晚上。
為什么呢,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安老板神情恍惚地?盯著熱氣騰騰的馬克杯。
這?難道就是倒轉過來的供求關系嗎, 以前?他供大于求所以我可以使這?招對付他,現?在對象卻詭異地?呈現?了一種性冷淡狀況, 我不提他就不做,供遠遠小于求了, 以至于昨晚他主動?親一口我就迷糊……
用市場分析般的觀點思考著自己昨晚種種失策, 安老板沉痛地?在心里反思著自己, 仿佛烽火戲諸侯后被別人三巴掌扇醒的周幽王。
輕易沉迷什么美色, 現?在好了吧, 原本要逼問的根本逼不出?來, 正事也不可能再聊了。
一眨眼,天亮了, 早晨了,女兒起來了,不可能再對他嚴刑逼供……
不,經歷了昨晚,她連跟他大聲說話都有點困難。
怒氣被澆滅,懷疑被抹平,仿佛蔫了尾巴的貓。
早餐桌上,馬克杯里依舊盛著牛奶,但,和昨夜那種微涼微甜的感覺不同,這?杯牛奶是用許多奶粉沖兌的,安各呆望的這?幾分鐘里,那股從杯子里跑出?來的甜味直往她鼻子里鉆。
安洛洛小朋友正坐在桌對面,左右手開弓吃得風生水起,她一手握著小水杯咕嘟嘟喝奶,一手抓著三明治啊嗚啊嗚大嚼……
安各恍惚地?視線凝在女兒身上。
她注意到女兒的小水杯旁擺著一袋子剛剛啟封、只挖了幾勺的奶粉——活見鬼,他昨晚還真去給女兒買奶粉了,口供現?在加上了物?證。
“媽?盯我干嘛?”
是大吃大喝的女兒抬頭看她。嘴角邊還沾著番茄醬。
安各越發覺得她是個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小笨蛋了。一點也不操心你爸昨晚究竟是在什么個境況下?買到的這?袋奶粉。
……簡直是照鏡子,被糊弄了大半個晚上也沒想起來繼續逼問的自己也是個笨蛋啊!!
安各嘆一口氣,揉揉臉,端起手邊盛滿的牛奶。
“我只想說,洛洛寶貝,你可以吃慢一點,沒必要這?么急……今天媽咪開車送你上學。”
唔,對她而言,這?個新牌子的奶粉沖兌出?來的口感還是過甜了些。
比不上昨晚的吻……
咳。
“吃慢一點?”
安洛洛三口吞掉了手里最后一角三明治,翻了一個大白眼:“老媽你知道我幾點上學嗎?吃飯再慢一點就要遲到了!”
安各自己一般九點多上班,聞言她卡了卡殼。
“呃,不就是八點多……”
“七點半就早讀啦!七點半!”
安·基本沒在早上送過孩子上學·對當今中小學早讀時間毫無?概念·各:“……這?么早啊?”
安洛洛小朋友仰頭,噸噸噸喝光小水杯里最后一滴奶,便拽著餐巾紙匆匆跑去背書包:“媽咪再見我去上學了拜拜拜——”
她的稱呼之?所以從隨意的“老媽”轉變成?了甜甜的“媽咪”,完全是因為從樓上下?來的爸爸。
洛安把幾本作業塞進女兒的書包:“下?次作業寫完了一定要收拾整理好,不要隨手一扔,知道嗎……”
就這?幾本練字薄,他剛才?在女兒那座垃圾場般的衣帽間里找了十幾分鐘,最后差點開陰陽眼。
安洛洛小朋友乖巧點頭:“好的爸爸,沒問題爸爸,我下?次一定會收拾好!”
可爸爸清楚她下?次依舊不會收拾好,頂多在再次請求他找東西時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收拾整理”大抵是與這?母女倆絕緣的天賦了,遺傳就是這?么奇妙,或許真的沒辦法。
不過洛安也不是很想讓女兒遺傳自己“天不亮就醒來去市場買菜做飯”的勤勞。
“東西再檢查一遍,確認沒有遺漏的再拉起書包,扣子要扣好……”
半跪在她面前?,一邊給她系衣領絲帶一邊絮叨的爸爸突然?頓住,是原本坐在早餐桌上的媽媽挪了過來,她很自然?地?把手肘壓在了爸爸的肩膀上。
“哎。不如?今天我送洛洛上學吧?”
安洛洛有點心動?,她真的快遲到了,但爸爸送她上學的速度永遠不緊不慢,就算她到校時必須急匆匆地?沖進校門也會表示“那你下?次就不要在家里磨磨蹭蹭,出?門前?丟三落四”……
可媽媽,以她飆車的速度,五分鐘之?內安洛洛就能閃現?在學校門口。
——所以,雖然?對媽媽在這?短短幾步內展現?出?的平衡能力懷有質疑——“媽媽你好好說話為什么要倚著爸爸”“媽媽你剛才?不是彎腰用手肘壓爸爸肩膀嗎怎么壓著壓著連腦袋都壓上去了”——
安洛洛小朋友并沒有戳穿媽媽。
她只是高舉起雙手,扭頭,捧臉,用亮閃閃的眼睛看向爸爸。
“爸爸!爸爸!我早上從來沒有被媽媽送去上學哎!爸爸好不好?爸爸同意吧!”
爸爸:“……”
想也知道,某人破天荒放棄補覺提議的“送女兒上學”,肯定是不懷好意,打算在女兒下?車后和他待在密閉的車廂內,繼續昨晚被打岔的“聊聊”……
因為是早上,因為是一起送女兒上學,她吃準他不可能在那時再次使出?昨晚的招數的,他肯定只能安分聽講。
……雖然?洛安無?法在早晨的車廂內對她使出?美人計,僅僅是因為他目前?只從豹豹鐘愛的偶像劇里模仿學習了“門咚”這?個技能,他還沒有學會“車咚”。
但女兒正用閃亮亮的眼睛盯著他。還刻意用雙手捧著嬰兒肥的小臉蛋。
爸爸:“……好吧。媽媽開車。”
女兒真的要感謝她那張得天獨厚的漂亮臉蛋——但凡和小斗笠相似那么一丁點、和小安各差別大那么一丁點——爸爸的心就能完全硬下?去了。
真像。
爸爸略有些遺憾地?捏了捏女兒的臉蛋。
如?果不是正事要緊,昨天真該把降齡法術的時間設置長一點,待在家里盡情擼那只五歲半小豹豹的雙下?巴……
軟嘟嘟的肉,多好摸啊。
“好哎,那我們走吧,洛洛寶貝,抓緊時間抓緊時間,我們去車上——”
妻子一把拎起女兒跑,結果邁開腿時又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
被爸爸眼疾手快接住的安洛洛:“……媽媽?你沒力氣啦?”
鬧到凌晨三點才?睡下?,能有什么力氣。
洛安無?言地?抱著女兒往地?下?車庫走,很體面地?給妻子留了惱羞成?怒的空間。
控制狂,尤其?是一個熱愛各式極限運動?的控制狂,她總愛在各方面占上風——尤其?是身體素質上。
她永遠不會在事后的早晨懶洋洋地?待在床上,表示“腰好疼沒力氣來哄我來抱抱”——哦,除非她是故意的,在一場劇烈的爭吵后刻意裝出?來哄他,覺得這?能滿足他的自尊心。
但洛安既沒有什么男性自尊,也對此看得清楚明白:豹豹就是一直認為她是“全家最強”。
財力,權力,又或者體力武力,她很自然?地?將他鑒定為“全家最弱”,畢竟她還會街頭拳擊,而他一直致力于營造自己“不碰血腥”“與世無?爭”的形象。
……嗯。
哪怕是此時、互相已經拆穿了不少馬甲、又對彼此了解更上一層樓的此刻——
安各也只是忿恨地?錘了錘剛才?突然?發軟的腿。
淦。
老婆睡前?又給我弄了補湯喝,早上醒來時神清氣爽,差點就忘了自己昨晚的體力消耗!
可昨晚睡老婆也沒睡幾回啊,胳膊腿怎么這?么不爭氣,這?段時間太缺乏鍛煉了吧?
老婆一個天天宅在家里做家務不鍛煉的人,明明應該體力值比她降得更快,今早卻像個沒事人……不對不對,老婆是很強的天師,他實際也應該有點武力值……不對,那是玄學層面上的戰斗力,不能代換成?那方面的體力吧?
夫妻之?間還是我更占上風,嗯嗯,是我睡老婆,絕對不是老婆睡我。
不行,要加強鍛煉了,這?么弱,還怎么繼續睡老婆哦。
要不待會去老地?方練練拳……
“媽咪!快點快點我要遲到了——”
“好好好,來咯!”
【一刻鐘后】
——正如?洛安所料,送完了女兒上學,車廂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初夏,早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兩個成?年人穿戴整齊,一個握著方向盤一個坐在副駕駛上,不遠處就是吵吵嚷嚷背著書包進學校的小朋友們……
氣氛很難曖昧起來。
異常適合聊正經事。
副駕駛上的洛安微微合眼,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妻子即將咄咄逼人的質問。
“老婆……”
與想象中不同,她的語氣和在家里吃早餐時一樣柔和,軟軟的。
安各拉下?防曬擋板,又把墨鏡推向頭頂,趴在方向盤上敲手指。
“哎。安安老婆。”
她說話時臉頰和眼睛都側了過來,洛安嗅到了遠比昨晚更甜的牛奶味。
“我今天不想工作了。帶你去約會,好不好?”
……很好。
舉一反三,活學活用,不愧是她。
“你可以直接說‘我們繼續認真聊聊昨晚沒說清楚的事’,豹豹,別拿約會來誘惑我。”
“怎么叫誘惑啦,是真的,真的,老婆我想和你去玩啊。之?前?你竟然?帶洛洛單獨去了游樂園坐摩天輪……”
安各扒著方向盤,腦袋一點點蹭過來。
甜甜的、奶粉沖兌的香氣也蹭過來,她的臉頰觸手可及,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老婆,我們去坐摩天輪吧?然?后擁有完——全不被打擾的半小時私密空間……”
洛安太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
高空運轉,封閉轎廂,無?人打擾,可以構成?近乎完美的密閉空間,人登上去后就沒辦法逃開,待在上面一圈轉下?來最少也要半小時……也不好再拿出?別的東西轉移話題,摩天輪里只有彼此相對而坐。
是個絕佳的逼供場所。
他很清楚,妻子的提議是不懷好意。
“老婆。老婆。我們好久好久沒坐摩天輪約會啦……老婆你和我去約會嘛。”
……可他無?法拒絕。
洛安伸手,輕輕掐了一下?妻子嘴角露出?,過分甜蜜的傻笑。
“好。但別再學著女兒的樣子裝。”
安·賣萌失敗反被戳穿·各:“……昂。”
第195章 第一百零九十課 選擇談判地點時最好提前選好逃跑通道
如果安各的少女時?代?有一張“白日夢清單”, 那么“和?最?最?最?好看的超級大?帥哥一起坐摩天輪”肯定位列清單第一名。
——是,“脫離家族”“轟爛家族”“大賺特賺”“成為首富”等目標都不?在這張白日夢清單上,安各以百分之二?百的自信心確認自己肯定會把以上目標變成現實——
可找大?帥哥坐摩天輪就不?一樣了, 畢竟, 哪怕在夢里, 她也沒能想象出“最最最好看的超級大?帥哥”是什么樣的。
偶像劇里的男主角太瘦了,她喜歡手臂和?肩膀更結實的, 不?喜歡纖細弱雞;
電影里的精悍特工的確結實,但粗暴硬漢類也不?是很戳她啊, 氣質再內斂一點;
成人片里的演員倒是非常性感,但是,唔,衣服還是穿嚴實點好, 脫得多了就顯得油膩又騷氣……
唉。
雖然算是個顏控,但真要選帶在身邊的人……安各的眼光真的很挑剔。
別看她整天熱切表示“我想脫單”“我要談戀愛”“我有一顆少女心”,朋友們真要給她介紹帥哥、安排相親了, 她永遠是意興闌珊地回來,看不?上男人的理由?千千萬萬。
正因為此, 她顏控又追星的特質,才成為了所有朋友永不?知曉的秘密吧……
當?年安老板旗下的高奢男士內褲品牌找代?言人時?, 她可是實打實見過一溜世界名模們——他們僅裹著一條泳褲、肌肉上滴著水滴、就排著隊在自己面前試鏡。
更別說, 那些名模在導演的指示下做出各種各樣能誘人犯罪的動作, 使出渾身解數向?她這個頂頭大?老板釋放魅力……
旁邊嗦著雞尾酒偷摸亂看的胡冰都忍不?住要擦鼻血了, 她明明已經找了一位男朋友, 可依舊本能地蠢蠢欲動——但當?時?仍為單身狗的安老板卻還是興致缺缺地支著手, 托著下巴,用打量辦公用品的眼神打量那些名模。
一圈頂級男模看完, 評價就三?個字。
“不?高級”。
……后來,歷經千辛萬苦拿到了代?言、憑這支廣告成為萬千少女夢中情人的男模特,他在多年后接受采訪時?,這樣心驚膽戰地提及那位全程旁觀的大?老板。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女同看直男沒洗干凈的臭襪子。”
事后看到采訪的安各:“……這什么破比喻!虧你還當?了我兩?個月的老公!呸,脫粉了!”
聽妻子吐槽才意識到她曾經見識過一溜內衣模特的洛安:“……”
多少年前的老黃歷,頂著啞巴阿姨殼子的洛安還能怎么辦。
啞巴阿姨只能默默揮下菜刀,用力跺砧板。
他真的好討厭,這個男人穿衣服不?檢點的新時?代?。
——當?然,撇去某人越醋越小心眼越往奇異死胡同里拐的腦回路,頂級男模也滿足不?了安老板挑剔的眼光,那少女時?代?的摩天輪幻想能被誰滿足呢,疊上少女時?代?濾鏡的某個人嗎?
可她從未有過青澀的“校園初戀”啊,那時?全校最?帥的白衣校草正暗戀她的校花朋友,他們唯一一次獨處是他對著蹲在街邊夾著煙的她吐了口唾沫,表示“惡心”。
……嘖。
楊蘭蘭和?季應等人或多或少還是給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學生留下了影子,夜深人靜時?,抱著啤酒瓶的叛逆少女總在想,自己這樣的,是不?是真的不?受異性歡迎,注定孤獨自由?一輩子了。
短頭發,臭脾氣,會跑步不?會跳舞,說話做事太凌厲,還隱隱有點控制狂偏向?,獨|裁又霸道……
不?過,安老板的眼光實在太挑剔,因為自始至終沒真正看上過什么對象,她被那幾?個心懷不?軌的高中朋友搞得再低落,也始終沒在“讓我變得更具魅力”上投入努力,只是鼓足勁賺錢、工作、搞垮家族去了。
歷經艱辛,功成名就,脫下校服的安老板便自我和?解了。
害,管她是不?是受歡迎,她的錢和?地位受歡迎就行,不?用裝可愛,成百上千的頂級男模照樣圍著她轉。
——再然后就遇上了洛安。
一切迷茫與困惑煙消云散。
安老板試圖用錢用地位用一切自己能使出的糖衣炮彈勾引,可對方永遠不?為所圖,十動然拒,常常還因為態度過于堅決把她氣個半死。
轉變為少女時?期那個傻乎乎的學生沖他賣萌撒嬌,做一些又蠢又無?厘頭的事情,不?是用錢用禮物而是用嘴嚷嚷“喜歡”,卻反而得到了他心動的回應。
……安各有時?覺得,再早一點遇到他就好了,安安老婆肯定會超級超級喜歡那個純天然無?偽裝的女高中生吧?
她有時?又覺得,他們相遇的時?機,就剛剛好。
一個滿口夸獎鼓勵、平均一天十句“你最?可愛”“你最?帥氣”吹捧、看你的眼神總是認真且帶笑、仿佛他所說的一切發自內心的對象……
很難不?慣出一只自信心爆棚、又總在他面前暈頭轉向?的豹豹。
是“豹豹”不?是“寶寶”,他的發音清晰明確,也發自內心地覺得她三?千米越野跑拿第一名超棒。
結婚后她曾瞞著所有人獨自報名去參加一場跨年的城市馬拉松賽,在朋友們都穿著禮服開派對時?呼哧呼哧穿著運動服跑出一身臭汗,雖然拿到了那塊很想要的金牌,但因為當?時?形象太狼狽,就不?好意思聯系對象和?朋友……
結果剛從領獎臺上下來,就看到丈夫站在看臺下,一手拿著運動水瓶,一手拿著熱毛巾,胳膊上還掛著她隨手扔下的羽絨服外套。
他招招手,示意她趕緊過來,喝喝水擦擦汗,看她的眼神關切中帶著雀躍。
就像讀書的時?候,會在運動會時?拼命給對象加油的小情侶。
她曾經很羨慕過那種小情侶,可現在……
難道她自己成了主?角一員啊?
安各掛著金牌懵懵地跑過去,又懵懵地倒退了幾?步。
——剛跑完馬拉松一身臭汗,熏得她自己都嫌味大?,對面這可是剛結婚不?久的漂亮老婆,熏走了怎么辦哦。
可老婆手一伸腿一邁,一把就把她緊緊抱住了,又高高舉了起?來。
“你真是太棒了,豹豹,”他彎著眼睛說,“你跑步的感覺就像能飛起?來,非常帥!又帥又可愛!”
安各:“……”
下次誰跟她說她才是那個會打直球的,騙子,她一定要打回去。
不?知道是被舉高后過大?的氣壓搞暈的,還是被那接連的吹捧搞暈的,安各盯著他明亮的茶色眼睛,腦子里的理智轉呀轉呀就轉沒了。
結果她直接抱著對象啃了上去,糊了他一臉臭汗。
其?實跨年時?不?參加朋友聚會不?聯系對象、偏偏要去拿那枚馬拉松金牌,不?是勝負欲作怪,也并非“我要拿第一”的執念……
只是因為那是他們結婚的第一年,第一次跨年。
前幾?天她吵架時?對他說了難聽的話,就想去跑到這枚相當?于“我們第一次度過一年”的金牌,送給對象,哄他別生氣,原諒我,開心一點。
結果被他主?動找過來,又被主?動抱起?來這樣夸獎了。
——和?這個人在一起?,怎么總是能夠這么開心呢?
他不?是我的下屬,不?是我的合作方,和?我沒有任何利益牽連,也不?算與我“臭味相同”“脾性相仿”的朋友。
所以他這么喜歡夸獎我……是發自真心的,超級喜歡我吧?
安各不?需要陰陽眼反復確認,也明白了這一點。
我,豹豹,天下第一可愛帥氣。
因為我家最?最?最?好看的美麗老婆是這么夸我的,老婆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他夸的肯定就是對的,嗯嗯。
安安老婆在我身邊,什么白日夢清單,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將來一定能全部實現,手到擒來,因為我的老婆比我所有所有幻想加在一起?的總和?還要好看,還要……
令我喜歡。
——只可惜。
“……我已經忘了當?年我們倆第一次坐摩天輪的事了。老婆,你還記得嗎?”
已經從地面緩緩升離的摩天輪內艙里,洛安坐在對面,替她把奶茶吸管戳進了紙袋。
他既不?明白妻子為什么非要買游樂園門口十五塊錢一袋的地攤奶茶,竟然是用塑料袋包裝的,衛生條件實在令人憂心;
他也不?明白妻子為什么從剛才開始就在興奮叭叭叭,跟他說少女時?期幻想了多少個男明星一起?坐摩天輪,跟他說讀書的時?候學校那個穿白衣服的校草,竟然還跟他說見過好多好多只穿著內衣花枝招展的頂級名模。
……豹豹不?是一直致力于偽裝“我什么也沒玩過”“我是個超級淑女”嗎?為什么突然主?動開口跟他提這些心路歷程?
洛安費了點力氣才沒戳破自己手里的奶茶袋。他沉默地把奶茶遞給妻子。
安各:“……老婆,你知道我剛才說那些話,重點是表示自己‘一個也沒真正看上’吧?我真的‘一個也看不?上’哦??”
洛安才不?管重點。身負陰陽眼的小心眼不?需要在乎話題重點也不?需要解釋說明,他就是要一門心思在乎明星校草和?名模。
“所以你想說什么?期盼了很久的摩天輪,最?后卻并不?完美?上次你忘記了我們倆一起?坐摩天輪,是因為……”
因為你加班通宵整整三?天把我晾在家里,結束后頂著黑眼圈卻還不?肯去睡覺,纏著我非要給什么“約會補償”,結果在坐上座位的第一刻睡著了。
安各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咳咳,所以,把這次當?成第一次坐摩天輪,好不?好?它也可以成為我們倆第一次交心的地方,第一次坦誠溝通、不?掩飾彼此心情的地方……”
哦。
“坦誠溝通?不?掩飾彼此心情?”
安各懇切點頭。
“老婆現在我已經坦誠說完了我的心路歷程——你的呢你的呢?我們要溝通,就要有來有往。”
老婆抬起?眼看了看她,臉上的溫和?突然散了散,轉變為一個有些陰森的笑臉。
“我現在沒想別的,就是很在意你說的那些明星校草和?名模。所以,有幾?百個?還是幾?千個?報個數給我吧。或者,按時?間線,挨個把名字給我,好嗎?”
安各:“……”
安各想起?,這里是完全封閉的摩天輪轎廂。
安各突然就有點點后悔了。
第196章 第一百零九十一課 逼迫別人和誘使別人很難說哪種效率更高
“老婆,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所以有名單嗎?”
“老婆,你聽我?再?解釋一遍,重點是我看不上他們……”
“不用解釋, 豹豹, 我真的明白。名單沒有, 報個數也行?”
“……老婆,我?們真的需要好好聊聊了!我?剛才說了一堆, 只想引出‘我?們應該坦誠溝通’的重點!!”
“是,我?正很坦誠地詢問你, 究竟比170多還是少?沒事,豹豹,我?有心理準備。”
“……老婆你這是一種很新的轉移話題方式嗎,老婆你又?不是什?么亂吃飛醋的小心眼, 能不能別裝成這樣無理取鬧……”
洛·慣愛亂吃飛醋的究極小心眼·安:“哦。那算了。是我?不好。”
安各松了口氣。
摩天輪艙室內開著足量的冷風空調,可剛才那串追問已經把?她逼得背后出汗了。
……本以為老婆會開心呢,“見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水飲”難道不是偶像劇里的經典橋段, 男主角一提女主角就?會用“天吶你竟然選擇了平平無奇的我?”仰慕眼神盯著他,再?然后感情?加速升溫……
呃, 雖然那是她年少不懂事時熱衷的偶像劇,后來再?代入女主角只想給男主角一個上勾拳, “本豹明明家?財萬貫哪里平平無奇了你這個一塊腹肌也沒有的弱雞”……
但后來, 不是脫單了嘛。
三?流劇也好, 一流劇也罷, 她也沒辦法代入女主角了, 如果非要代入……她一般代入男主角。
因為老婆真的很吃偶像劇男主哄女主的那一套。
電視里的冷面酷哥說的話再?直白殘酷沒情?商, 關鍵時刻只要把?女主一推一親一緊抱,后者就?沒脾氣了——安各哄老婆就?是這么學來的。
當然, 至今仍對“是我?睡老婆不是老婆睡我?”深信不疑的豹豹,無法理解“霸總男主摁著人親”和“可愛妻子?主動獻吻”的區別。
畢竟被?獻吻的那個每次都會認真忽悠她“豹豹真是霸道帥氣我?就?喜歡被?你摁著親”,以此賺取更多更主動的親親。
——洛安看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妻子?此時在想什?么,肯定是類似“偶像劇男主招數竟然不管用了”的沮喪吧。
誰讓這是他守了十年之久的妻子?,不開陰陽眼也能運用基本讀心術。
“豹豹,你要明白,”手機震了震,他拿出來點擊查看,語氣重歸安安老婆應有的平靜,“雖然你很喜歡那些電視劇,但你不能永遠依靠那些編劇亂寫?的情?節來應付我?。多少還是要因地制宜、篡改一下。”
安各:“……什?、什?么,我?可沒想著用偶像劇情?節撩你啊,也沒想著借此抹消昨晚的失策扳回一城啊?”
你就?是。
如果還想繼續這種討論,他應該進一步提出假設,“假如我?也說自?己‘當年見過無數個衣著暴露的世界級性感美女,她們使出渾身解數展露自?己的迷人特點,我?盯著她們看了數個小時但一個也沒動心’,你是會感到榮幸還會當場暴怒質問我?為什?么要看別人呢”——
是,理論上只是多少年前未相遇時的老黃歷,可你的對象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然而,提出這個假設,結果顯而易見。
洛安從不覺得安各會與“嫉妒”這樣陰暗的東西產生聯系,但她的領地意識與控制欲是極其旺盛的,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所?有物,“緊盯著衣著暴露的其他異性看”無疑會觸碰她的禁區,洛安確信,她會被?這個假設氣死。
氣到對他大吼“你敢看別人我?就?挖掉你眼睛”也說不定。
如果是以往,聽完對面夸夸其談十分?鐘“我?曾經看男模如何?如何?”后,他肯定要提出這個假設也氣氣她……
但是現在,和妻子?之間的氣氛太好了。
哪怕是為了那個邀請自?己約會時的笑?容,洛安也不想弄壞她的心情?。
還是轉移話題吧。
洛安說:“如果昨晚的事讓你這么不自?在。我?以后不會再?主動引誘你了。”
“咳咳咳——”
安各急忙伸出爾康手,面紅耳赤:“不不不不用!我?沒有說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很喜歡?”
“……”
“喜歡但是不自?在?有點別扭?還是害羞?”
“……”
“豹豹。不是說要在摩天輪里進行第一次的坦誠溝通嗎?”
“……”
到底談話節奏是怎么被?帶走的,原本應該是我?審問你才對啊!
安各決定用低頭喝奶茶來表示自?己“無暇發話”,她開始很響亮地嗦珍珠吃,并發自?內心地感謝這袋子?奶茶里有加倍珍珠,感覺可以慢慢嗦上半小時。
洛安笑?了一聲。
“好,我?明白。我?以后也會抓住機會多多引誘你的。”
安各:“……”
安各不禁伸腳踢了他一下。
心知肚明還非要挨個問出來,這叫“坦誠溝通”嗎,這明明就?是使壞!!
見好就?收,被?踢了一腳的洛安也不再?開口,他很自?然地低頭看手機,讓話題緩緩終止。
安靜又?和諧的氣氛里,摩天輪升至三?分?之一。
妻子?又?伸腳踢了他一下。力道很輕。
“手機里有什?么好看的,”她嘟噥,“你老婆我?就?坐在你對面呢。”
或許這又?是一個被?安安老婆慣壞的毛病,她討厭他在自?己面前玩手機——他本來就?不愛玩電子?產品嘛。
“沒什?么。”
只是在聯系李秘書,想看看她是否留有早年那支廣告代言的資料,能不能弄到那份完整的模特名單。
洛安把?“太感謝了,下次會給李小姐帶些茶點”發送過去,便?放下了手機。
“抱歉,剛才是我?不好。我?們繼續談話?”
安各……后知后覺自?己又?犯了專橫的毛病,兩個人原本氣氛挺好她卻威脅對象不準玩手機……她輕咳一聲,主動遞出手里的奶茶示好。
“老婆,老婆,這個好喝,似乎放了淡奶油,濃濃的,你也嘗嘗。”
洛安討厭奶油,更討厭“茶”和“奶油”的組合體?,但他依舊接了過去,淺嘗一口。
“謝謝,很好喝。你喝吧。”
“……哦。”
安各恍惚地接回奶茶。
十年夫妻了,用同一根吸管也不是很值得驚訝的事吧。
……話說也只能用同一根吸管,但他這么自?然地接過去用吸管……她要是因為“這不是間接接吻”嗎突然心跳加快,是不是太丟臉了啊??
不不,都怪此時氣氛太好了,她太久沒跟老婆這樣安靜獨處所?以才……
也許不該面對面坐著。太拘謹了。
應該很自?然地,像在家?里那樣做點肢體?接觸……
洛安原本在努力轉化嘴里那股討厭的奶油味,突然就?感覺自?己膝蓋被?拍了一下。
妻子?伸出手搭在上面。
被?抓包的眼神閃過一絲無措,像極了出爪把?地毯勾出絲后被?逮住。
洛安:“……”
洛安不禁開始懷疑她剛才是打算在他褲管上涂鬼臉。
……公共場合,光天化日?,豹豹不至于如此吧。
“豹豹?怎么了?”
“沒……”
多年夫妻,安各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尷尬,但她說話還是很結巴:“我?就?是想伸手過來牽你手……”
“結果意外把?手拍到了我?膝蓋上?再?動就?覺得尷尬?”
“……”
“沒事。手給我?吧。”
——于是那個想法被?滿足,對象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他們面對面且手拉手坐著。
許久。
安各滲出了手汗。
洛安斟酌片刻。
“我?能暫時放開你的手,替你擦擦汗,再?重新牽上嗎,豹豹?”
安各:“……”
這不是更局促了嗎啊!!和初次約會時連看對眼都要飛快躲開的初中生小情?侶有什?么區別啊!!
不不不明明已婚十年了——雖然這十年四舍五入只相處了三?年——這三?年還要撇開他出差我?加班各種工作時間,四舍五入只談了幾個月——再?四舍五入就?是完全沒處過——
不!
她絕不認輸!
安各揮揮另一只手,揮散了臉上逐漸升高的熱度。
“咳。老婆你看窗外,我?們逐漸升高了,外面的景色很好啊。”
“嗯。”
“……老婆你看著窗外,有什?么想法嗎?”
“你說得對。景色很好。”
“……”
果然是太久沒經歷這種甜甜約會了!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約會智障!話題怎么找也只能找進死胡同!
洛安看著窗外,沒有去瞥她額角的細汗,但他正握著她的手,里面的汗多到他險些以為自?己在握融化中的冰糖葫蘆。
……傻豹豹。
找了再?多借口,偽裝再?繁復,用了再?多的手法去轉移話題……他終究還是有點不忍心。
難道說,這一面也是她故意暴露給他看,誘騙他不忍心嗎?
洛安輕嘆一聲。
“豹豹,你看,那邊的景色。”
“……哪里哪里?”
“那邊。冒著白煙的位置。”
安各循著他點在窗戶上的指尖望去,這個摩天輪正巧位于市中心,她一眼就?認出了下方那微小的地標性建筑。
是戚家?名下的從慧大廈。
冒著煙的……缺了大半層樓的……仿佛被?人從中間撅斷的從慧大廈。
安各:“……”
安各:“老婆?那是從慧大廈吧?它怎么從中間斷開了?上方那幾十層混凝土鋼筋呢?它昨天還是完整的吧?從慧大廈今天頭禿了嗎?”
老婆肯定地點點頭。
他平靜道:“我?昨晚就?是去那邊買奶粉的。買奶粉前從慧大廈還是一整截,買完后它就?頭禿又?折腰了。”
安各:“……”
安各看看老婆半透明的圓滑指甲尖,又?看看遠處廢墟般的從慧大廈。
安各看看老婆,又?看看……
“不用再?看了。”
老婆捧住她機械般轉來轉去的腦袋,很自?然地親了親她的臉頰:“只是一個我?買奶粉時發生的意外。小意外。”
安各:“……”
安各:“昂。”
第197章 第一百零九十二課 猶豫就會敗北所以該出手時就要出手
【晨, 十點整,夏天小學】
——當爸爸媽媽正在游樂園的摩天輪里玩“你猜猜那是什么級別的小意外”游戲時,安洛洛小朋友正坐在教室里。
臉色臭臭的, 還托著腮。
……不是早上那種故意扮可?愛的雙頰托腮, 是大?佬叼煙般把一邊臉蛋高高推上去?, 又?斜著另一邊臉蛋看向斜上方,硬是把臉上那點嬰兒肥搓出了滄桑感。
如果不是因為正在上課, 她嘴里肯定還要再含一根棒棒糖,營造出?更多的“頹喪”。
當然?, 這位小朋友并不知道今天她是全家唯一一個老實聽話執行“本職工作”的——只有她一個人?老實坐在教室里上課,爸爸既沒有在老實做家務,媽媽也?沒有在辛苦上班,他?們倆一把她送進學校就跑去?市中心新開的游樂園了, 竟然?偷偷摸摸單獨坐了摩天輪不帶她玩——
如果知道了,安洛洛臉上的那?點滄桑指不定就要轉變成足足的“殺氣”,再醞釀出?一放學就能沖著爸媽嗷嗷開哭撒潑打滾的力氣。
……這位小朋友真的很?愛模仿上世紀電影里的黑dao大?佬, 誰讓她心中還揣著那?個“遍收小弟征服校園從而超越媽媽成為世界第一厲害”的夢想呢。
當然?,她也?只敢在爸爸看不見?的地方擺出?這幅“歪胳膊扭肩膀, 撇嘴還臭臉”的架勢,爸爸肯定會以“坐沒坐相”為由讓她再頂著書?挺著背端坐十分鐘。
而且她此時特意擺出?這么一張臉, 既不是未卜先知發現了爸媽背著她去?游樂園, 也?不是為了塑造大?佬的氛圍感以此募集小弟……
“洛洛?洛洛?別難過啦, 不就是多了篇懲罰作業嗎?”
同?桌王春燕推了推她的胳膊。安洛洛特意支起的頹喪臉被推歪了。
“……好啦。一次遲到而已, 沒關系的……”
一次遲到。一次遲到而已?
安洛洛悲憤地放下胳膊, 瞥向老師——正背過身在黑板上寫字——便重重錘了一下課桌。
“我原本!今天!不會遲到的!”
這是大?課間前的最后一節課, 而且大?課間已經開始兩分鐘了,走廊上的喇叭正高聲播報集合早操的前奏樂, 教室紀律也?被影響得很?喧鬧……臺上寫字的老師其實正額外拖堂,她急著用粉筆把這堂課的最后幾個要點抄上黑板,也?顧不上后面小學生們嘰嘰喳喳浮動起來的氣氛。
所以王春燕才敢在這時推同?桌說小話,安洛洛才敢捶胸頓足表示情緒。
“今早是你媽媽送你來的吧?”
安各開的跑車與身上的衣服首飾——乃至她本人?——都過于顯眼、奪目了,王春燕很?難不注意到。
安洛洛的媽媽就像是一則江湖傳說,只聞其人?不見?其身,但有一點,大?家是肯定的。
安洛洛媽媽堪比一位電影里的賽車手,有她在,安洛洛不可?能遲到。
——說來也?怪,安洛洛明明是個出?門前愛拖拉磨蹭的性子,卻偏偏不愛上學遲到,哪怕急速狂奔也?要定點沖進課堂,雖然?她經常氣喘吁吁趕在早讀鈴前跑進教室,但她一整個學期也?沒遲到過一次。
或許是因為做不良時也?堅持全勤出?席課堂的某豹豹……哪怕通宵打架也?必須七點二十背上書?包狂奔去?學校……
然?而,由媽媽曾堅持了整個學生歲月的全勤記錄、女兒也?從幼兒園堅持到小學第一學期的不遲到履歷——
今早,破天荒的,出?現了污點。
安洛洛小朋友遲到了。
平生第一次遲到。
遲到了五分鐘!!
“……洛洛,沒關系啊,班主?任也?說了,念在你是第一次,懲罰作業不需要家長簽字,抄上三遍交給?她就好……”
一點也?不好。
講臺上的老師放下粉筆,開始催著他?們排隊去?操場做操,安洛洛臭著臉跟在大?部隊后。
她和王春燕的學號不在一起,所以她輕易地略去?了朋友擔憂的眼神,拖拉著步子,遠遠墜在最后方。
遲到。
一點也?不好。
自?詡全家第一的小老虎最討厭什么呢,被別人?嫌棄不聰明,跑步沒有拿第一,全勝記錄里出?現了唯一一個洗不掉的敗績——
她!討厭!這唯一一次遲到!
明明媽媽頂著爸爸的目光也?盡可?能快速送我過來了,明明我跨進校門的時候離早讀還有十分鐘呢,明明……
安洛洛踢著臺階上的小石子。她忿忿地把那?顆石子用鞋尖踹得很?高。
“喂。”
——小石子彈在某個人?的褲管上,安洛洛頓住腳,抬起頭。
不知不覺間,操場上的音樂和同?班同?學們,已經變得很?遠很?遠了。
她單獨站在樓梯上。
而齊樂平擰著眉停在她面前。
“喂。你。安洛洛對吧?你跟我過來。”
六年級的男孩在一年級的女孩面前仿佛一座鐵塔,更別提他?此時正叉著腰,刻意仰著脖子,站在一面帶有窗玻璃的樓梯平臺上堵她——上午的陽光從操場穿過窗戶,完全灑在了他?背上,把齊樂平的身影烘托得格外高大?。
安洛洛幾乎被他?投下的背影完全淹沒了。
但她依舊臭著臉,撇著嘴,站沒站相地歪著肩膀。
她今天多了一次遲到記錄。她心情特別不好。
“你想干嘛?”
安洛洛小朋友直接抬腳踢起地上那?枚石子,目標特別明確——再次踢在齊樂平膝蓋上。
語氣兇而冷漠:“你擋我光了。走開。”
齊樂平:“……”
如果撇開背光的影響細瞧,就能發現,齊樂平的眼神此時甚至帶著一絲恨意。
但他?余光落在安洛洛剛踢過石子的球鞋上,還是抽抽眉,忍了。
“……你跟我過來,我們私下說。”
安洛洛翻了個白?眼:“憑什么?”
憑什么?
如果這里不是學校,如果不是周圍隨時可?能出?現老師同?學……齊樂平真想伸手抓她。
我來找你麻煩,沒看出?來嗎,還敢這么對我說話?
……可?惜,他?只敢在心里想想。
實際上,齊樂平只是緊緊懷抱著胳膊,那?是一個用于自?衛的姿勢——然?后他?很?僵硬地咧開了一個笑,往旁邊挪了挪。
“這就不擋光了吧……我找你是因為一件很?重要的事。關于你媽媽的。你媽媽是姓安……叫安各,對吧?”
她的確記得,這個齊樂平的爸爸,姓戚,是曾經纏著媽媽說過話的奇怪叔叔。
爸爸也?私底下警告過,“遇到姓戚的人?接近你和媽媽一定要提高警惕”。
看來的確是要避開人?群談談的事了……
嘁。
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安洛洛小朋友很?有大?佬風姿的揚揚下巴:“你只有五分鐘。帶路。”
高她幾個頭的齊樂平:“……”
齊樂平艱難擠出?一個笑,還是忍了。
他?和這個小女孩只打交道過幾次,但每一次,都會印象深刻,再次提高警惕。
第一次,是清明時他?試圖按照父親給?的任務,引幾個好騙的同?學去?封印著無數陰氣的操場里,結果她卻突然?飛起一腳把他?踹暈;
第二次,他?意外和她在公園撞見?,她捧著一只野餐籃到處蹦跳,他?不服氣想噴她幾句,卻又?被踢了一腳,她還罵了一句“豬”便遠遠跑開;
第三次,他?跟在父親身后和她和她的媽媽逛街,本以為能夠得意洋洋地沖她炫耀一通——
他?可?是玄學界第一大?派本陽會會長的親兒子,他?的父親戚延庭是世界上最最最厲害的人?了,你個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小豆丁,憑什么在我面前眼神氣勢拽到天里啊?
你幾歲我幾歲?
論長幼,論血統,論傳承——
你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玄學世家或許總有這個通病,越大?越深越積累封建弊病的家族,那?家族里的孩子便越愛把“身份”“地位”掛在嘴邊,以此衡量自?己之外的全世界。
如果安洛洛這小破孩是戚家的人?,年幼的齊樂平忿忿想道,她連給?他?端洗腳水都不配呢。
……如果非要較真,這也?算是事實,因為小斗笠在家族里就是“看門黃狗都不如的地位”,要曾經那?些洛家人?衡量估值,他?的女兒或許連狗崽都不如吧。
可?安洛洛并不生活在無歸境,也?與大?家族無關,她跟著媽媽姓安,安各的安,絕不是安家的安。
她既不是安家人?也?不是洛家人?,是媽媽的女兒,豹子窩里的小老虎。
安洛洛:“為什么你爸姓戚你姓齊?你媽媽姓齊嗎?”
安洛洛:“啊,什么,不能跟媽媽姓,只能從旁系姓。還有這種規矩啊。”
安洛洛:“你好可?憐哦。”
……齊樂平討厭她。
沒有地位、沒有身份、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小丫頭片子,父親還總在提及她出?身時神情莫測,用篤定又?鄙夷的眼神瞧他?,“別想了,你是不可?能超越那?個人?的女兒的”——
超越什么超越,他?已經六年級了,年年拿滿獎狀獎學金,六年的優秀班干部兼優秀班長表彰,成績排名全年級第一,小迷弟小迷妹大?把大?把……他?是腦子不好才要去?一年級和一個連拼音都不會寫的小屁孩搞競爭啊?她配嗎?
……然?而,在父親的眼中,他?就是怎么也?及不上安洛洛的。
哪怕他?跑去?偷來一年級語文組辦公室里的卷子,聲嘶力竭地在父親面前揮舞,用紅艷艷的大?鴨蛋表示“父親那?小孩就是笨蛋白?癡兼垃圾”——
父親:“那?個人?的女兒怎么可?能笨得連拼音也?不會。”
父親:“小小年紀便懂得藏拙,不可?小覷。”
齊樂平:“……”
藏什么拙!再怎么藏拙也?不至于選擇題樣?樣?都錯吧!
齊樂平要氣死了。
而今早,當他?發現父親常年駐扎的從慧大?廈變成了廢墟,他?最仰慕最崇敬的父親昏迷著被擔架抬出?廢墟……
不遠處,戚家那?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們,他?們竊竊私語,眼神來回打轉,嘴里說著……
“那?個叫安各的女人?”
“要抓緊”
“他?瘋了”
“我們必須抓緊——”
偷聽的齊樂平不太懂,但他?清楚這一點。
安洛洛,肯定與這些事有關系。
安洛洛,肯定就是迫害他?父親的壞蛋之一!
“好了,現在已經很?安靜了。你說吧。”
是,很?安靜,這里沒有監控攝像頭,也?不會有同?學或老師經過。
齊樂平攥緊了手心里的小刀。
他?猛地轉頭:“你把我父親怎么——”
“嘭。”
安洛洛眨眨眼,她踢出?的腿才到一半,就見?一只小手從齊樂平身后探出?來。
落在頸側,只“嘭”一下。
鐵塔般的六年級男孩重重倒地。
“……唔,該怎么說呢,比我想象中好搞定許多……是不是力道太大?了?”
手縮回去?,一個身穿雪白?運動服的小男孩從墻角探出?頭。
白?球鞋,白?口罩,白?色的棒球帽,全白?全遮擋,他?簡直像個現代小幽靈。
男孩望望地上昏迷的齊樂平,又?望望呆愣的安洛洛。
“呃……初次見?面,你好……同?學?”
他?乖乖巧巧地鞠了個躬。
“請問一年級的教師辦公室怎么走?”
第198章 第一百零九十四課 不為人所知的深夜24小時超市里也有怪
首都, 從慧大廈,它崩塌了。
是地震引發?還是豆腐渣工程?又或者外星人?襲擊?
沒?人?第一時間發現這棟樓崩塌的姿態,它周圍的監控攝像頭與報警器也像是被誰摁了靜音, 相關部門的救援團隊在廢墟中奮力搜尋了一整個上午, 幾乎挖地三尺也沒?找到大廈倒塌的具體原因, 而他們最終統計出的傷亡數字——
奇跡般,是零。
……太?離奇了。果然是外星人襲擊吧?
中午爆出了零傷亡的數字后, 這起事件瞬間引爆了網絡論壇,病毒般傳播在各個網友的腦洞中——而早在它公布傷亡數字前, 這樁重磅新?聞便引起了許許多多的連鎖反應。
譬如坐在摩天輪里的首富發出了許多無意義的“昂”,以此抒發自己滿腦袋的問號。
譬如本打算舒舒服服在酒店里睡到自然醒的洛梓琪被一連串消息震醒,抓著手機一臉要殺弟的表情?。
譬如監管局內部從昨晚開始就?有一批人?沒?能下班,加班開會激烈討論到現在, 討論的話題是“到底要不要把?那個通緝犯徹底拉進黑名單”……
又譬如,齊樂平看著自己仰慕的父親昏迷在擔架上被抬走,看著自己只?能仰望的家族長老們神情?焦灼, 竊竊私語。
他們不停議論“安各”這個名字,姿態不再高傲, 更像是聚在陰溝里商議偷奶酪計劃的老鼠。
——對?這一切,年幼的男孩心里充滿憤怒、困惑與驚恐。
于?是他揣上一把?小刀, 緊緊攥著塞在校服口袋里, 在大課間時堵住了一年級的安洛洛。
他并非滿懷惡意、意志堅定地要對?這個小孩動手。因為他也僅僅是從長老們口中偷聽到一個名字而已, 他不知?道具體的計劃, 不知?道背后的陰謀, 不知?道這是誰與誰之間的博弈——
究竟是打算逼問她?脅迫她?傷害她?還?是勒索她?
齊樂平自己也說不清。
而這恰恰, 令他變得極端危險,很?不穩定。
——“你必須在這時保護好她。以我的身份, 不方便對?一個暫時無辜的小孩動手,可誰知?道那個姓齊的孩子?慌亂之下會做出什么蠢事……而且那畢竟是學校。我不可能全程跟蹤。”
【時間倒至昨晚,午夜十二?點半,從慧大廈負一層】
超市里,洛安推著手推車,一面叮囑安靜跟在身邊的小斗笠,一邊從貨架上拿下一頂純黑的棒球帽。
他把?這頂兒童棒球帽直接扣在小斗笠的腦袋上:“明天記得把?臉遮好。別讓洛洛發現你。”
不被自己曾經屢次動殺手的小女孩發現身份——小斗笠當然是一百個愿意的,他捂住扣在腦袋上的帽子?,連連點頭。
他嘀咕:“我本來就?不喜歡露臉。好冷。”
那你還?偏偏在我妻子?前露了臉,時機完全是偶然嗎,明明就?是故意吧。
但這趟瞞著妻女的深夜行動時間緊張,洛安沒?說什么,只?是繼續推著購物車往前走,又摘下一只?黑色棉質口罩比了比:“這個有夾棉,雙重保暖。戴好帽子?后再把?口罩戴臉上,輕易別摘。”
“哦……”
小斗笠接過那只?口罩,新?奇地擺弄了一下它。
“好軟,造型也好奇怪……這就?是,呃,未來時代?的面紗,對?吧?”
“是。”
“那你今天怎么出門不戴面紗?”他單純地詢問:“原來你長大之后就?變得不知?檢點了嗎?”
洛安:“……”
“哪怕是主母,外出也要戴帷帽遮面的,否則就?是不守德……難道你嫁的那個人?身份比家主還?要高嗎,她給你開了‘外出無需遮面’的特權?”
洛安:“……不,這和無歸境的情?況不同。而且不是我嫁她,是……”
小斗笠:“她說我是她的‘小老婆’。有資格納大小老婆的人?不就?是一家之主嗎,你怎么可能有資格娶一位家主?還?是說你才是家主?不會吧。”
洛安:“……比起嫁娶,這個時代?更準確的說法是‘結婚’。法律意義上,兩人?結婚,雙方平等,所以一方不至于?遵守過去必須遮面外出的規矩……”
小斗笠十分茫然。
雖然和這個自己相處時間不長,但僅旁觀那幾眼?,他就?覺得,那個女人?才是“家主”的地位——她這么輕松就?把?“大老婆小老婆”掛嘴上了,嬉笑著調戲他的樣子?游刃有余,估計應該是個妾室很?多的人?吧?
還?有什么結婚、地位平等之類的新?規矩……
怎么可能哦。
小斗笠對?未來自己的感情?生活一無所知?,但他覺得自己肯定不會“和妻子?地位平等”的。
妾生子?要時刻保有自覺的身份認知?。
“我不懂。而且,哪怕是主母的身份,嫁進無歸境后就?很?難拿到外出許可了,其實你應該連出門也要再三斟酌……哦,對?了,你今夜出來又把?我從熟睡的姐姐那里叫走,有沒?有跟那位安……咳,那位家主提前報備?”
洛安:“……”
小斗笠:“不會吧,不會吧,你半夜出門都不跟自己家主報備的哦,太?沒?規矩了。你小心被她休掉。”
洛安:“……”
妻子?說得對?,封建規矩學得太?多,果?然容易把?腦子?學廢。
他懶得理這思想奇奇怪怪的破小鬼,要把?他的思維勉強掰到正軌,還?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年……不對?,至今也沒?算“掰回正軌”吧。
自己對?自己的了解程度是最深的,沒?誰比洛安更清楚,身邊這個看似乖巧的小鬼,講道理不可能講通他。
只?能用嘴巴子?抽疼他。
……看在這是自己過去的臉份上,看在妻子?真的很?熱衷那張臉的份上……
不能抽。
他沒?用之前,還?要忍。
洛安的手指緊了緊,卻只?是再次抓了一包雙層加厚的保暖兒童口罩,扔進購物車。
“別廢話,你還?有意見嗎,沒?意見就?準備好,我明天安排你去洛洛學校。”
“……沒?意見沒?意見,不就?是貼身保護任務嗎,我以前也做過……”
保護姐姐啊,保護家主啊,在家主帶著姐姐出去歷練時蹲守在主宅房頂護衛主母啊。
小斗笠就?是一款很?好用的膠帶,哪里力量薄弱便貼哪里。
……家主當年就?是這么使用他的,他自己也覺得沒?問題,只?不過,如今這個“未來的自己”……
洛安已經推著購物車咕嚕嚕遠去,他獨自逛超市時總是速度很?快的,尤其再過十分鐘他就?要對?這整棟商廈展開行動。
可小斗笠蹲在原地,又摸了摸頭頂的黑色棒球帽。
然后他悄悄伸手,拽了一下洛安風衣的衣角。
洛安:“……又怎么了?”
他回頭,有些無奈地打量了一下小孩:“還?冷?這個季節你如果?裝備棉手套就?太?顯眼?了。圍巾也不好解釋……”
應當是將他卷入此地的術法影響,小斗笠過來時那個無歸境正在下雪,他在經歷一個難熬的寒冬……
所以,盡管如今的首都處于?夏季,小斗笠的體感溫度,也一直維持著冬天的狀態。
當陽光燦爛照射皮膚,小斗笠只?會感到冬季的冷風。
——這件事,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暴露,就?像蛻皮期時會隱藏自己尾巴尖的小蛇,他異常謹慎地藏住了自己異常的溫度感知?。
哪怕洛梓琪接走他后硬扯著他去買了一堆短袖短褲的夏季童裝又帶他去吃水果?冰沙與冰激凌,小斗笠也一聲不吭。
姐姐讓穿那就?穿,姐姐讓吃那就?吃,他當然要一切服從姐姐命令。
直到洛安深夜潛入洛梓琪的酒店,他決定抓出一只?小斗笠給自己的計劃打童工,卻瞥見這小孩縮在幾層被窩里抖成一團絨球。
一點也不可愛,裹著羊皮發抖的蛇有什么值得憐憫的,那些冰沙冰塊冰激凌又沒?人?逼他吃。
但著實蠢得無語。
洛安便把?他帶進超市里采購——正好洛洛前幾天說想喝奶粉泡的甜牛奶。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作為一棟由新?晉財閥——季家興建的巨型商廈,相較其他地標性建筑,從慧大廈更像是一座氛圍輕松的超級購物中心。
雖然它在安各嘴里只?是輕飄飄的“一棟樓”,實際上,從慧大廈分為A、B、C、D四座,底部還?有一層裙樓,內含大型商超、奢侈品牌、餐飲娛樂……功能齊全,體量極大,應有盡有。
不過,當它被握在季家手上時,還?是主要當作季家與玄學界之間的利益交換場所,季應的父親并不關心從慧商業中心里的營業額,他只?關心這棟大廈能不能應本陽會所說鎮住家里那只?發了瘋的女鬼前妻……
季應接手之后,也并不關心它所謂的“多功能集合體”,他只?關心這棟大廈頂層能不能成為重要的高級商務場所,以此提升自己的地位與權力。
再然后,季應的產業被安各吞并大半,季應本人?被安各打包送進監獄,本陽會便正式入駐從慧大廈。戚家以此為首都據點,還?試圖將其打造為玄學界的都市集會中心,數次召開紅海大會的預熱晚宴……
當然,結果?是次次被某只?陰煞砸場子?,一次也沒?能圓滿結束。
沉浸在和那只?陰煞斗法博弈的過程中,這棟商廈如今的主人?、將安各也視為“凡俗女人?一身銅臭氣”的戚延庭,就?更不會去理睬底部那個購物中心的營業情?況了。
于?是,不知?不覺中……
在洛安從玄學角度侵蝕本陽會戚家,各種奪寶打人?砸場子?時,安各默默從商場上侵蝕了從慧大廈。
把?季應摁進監獄后,她本就?趁勢吞掉了季家大半江山,消化中瞥見了一個產權可疑的從慧大廈,自己又接二?連三在這附近遇險……
可疑就?要查清楚,遠在洛安沒?有完全現身之前,安各便開始動手了。
她沒?有明目張膽地購買大額股權,也沒?有就?產權證書?和戚家人?扯皮,只?是在幾個輕描淡寫的“合作”中,與戚延庭嘻嘻哈哈喝了點酒簽了點他不放在心上的“凡俗生意”——
從慧大廈底部那層裙樓,負三層至正五層,整個超級購物廣場,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安老板錢袋里的東西。
再經過她二?次開發、宣傳——
便成了洛安正推著購物車閑逛的大型超市。
24小時,無人?運作,智能買單,監控攝像頭的角度和妻子?監視人?時習慣安置的角度完全相符,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所有視線,達成目的。
……當然了,這也二?次提醒他,待會動手時,要給妻子?留出余地。
上面的大樓拆掉,下面的商業廣場不能碰。
因為上面是戚家人?的錢袋,下面是妻子?的錢袋,拆遷辦時要注意不能砸了自己家的東西。
默默給明天那“大樓被攔腰斬斷”的奇景預設了一個計劃圖,洛安繼續往購物車里丟東西。
“好吧,我明白了。如果?你還?是冷……暖寶寶會用嗎?拆開后貼在衣服里就?行,待會我教你……”
小斗笠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的購物車,聞言只?是點頭。
他依舊牽著那個自己的風衣衣角,洛安沒?有呵斥他放開。
“兩袋暖寶寶?還?要什么別的?速熱紅豆粥喝嗎?”
“*點頭*”
“別拽我衣服,好好走路。”
“*搖頭*”
“……你到底想怎樣?”
小斗笠看看穿著黑風衣的他,又捂住頭頂嶄新?的兒童棒球帽。
他小聲道:“我想要換成白色的。黑黑的好奇怪。”
洛·長大后討厭白色·安:“……知?道了知?道了,白色帽子?配白色口罩對?吧。”
小斗笠點頭。
于?是洛安把?購物車快速推回去,給他換了白帽子?和白口罩,而小斗笠——
他繼續拽著他的衣角,緊緊跟在后面。
是大尾巴后的小小尾巴。
“未來的自己”……盡管他也會像家主那樣使用我的力量、給我下命令,但他竟然會回應我。
每一次都會。
小斗笠越來越喜歡這個未來的自己了。
……真神奇啊,他明明很?討厭自己。
第199章 第一百零九十五課 小朋友們之間的小打小鬧大可不必當真
大課間已至尾聲, 不知道齊樂平來找她之前動了什么手腳,總之——安洛洛并沒有再遇到來找自己去做操的老?師或同學。
走廊上,她一路領著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新同學去老?師辦公室。
“你真的要去老師辦公室嗎?”
“唔……”
“你是剛轉學過來的學生?我以前沒見過你。”
“呃……”
“你是和爸爸媽媽一起過來的嗎?因為媽媽的工作?原因所以搬家過來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我?以前也有過因為媽媽的工作?原因搬家哦!”
“我?……”
“對了?對了?, 我?叫安洛洛, 我?念一年級, 是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還是體?育委員, 你呢你呢,你要念幾年級?啊不對, 你這?么?小?,肯定和我?一樣念一年級!”
“不……”
“算了?算了?,你別說了?,支支吾吾的。我?今天心情不好, 不想和陌生人聊天。”
小?斗笠:“……”
那你還嘰嘰喳喳繞著我?講了?一路哦。
他壓低了?棒球帽帽檐,含混地點點腦袋。
安洛洛剛才放過那句“不想聊天”的宣言后就扭過了?頭,意圖給后方的新同學留下一個帥氣又神秘的背影——但她凹造型凹得不是很成功, 一會?兒是后腦勺朝著小?斗笠,一會?兒就要忍不住偷偷扭回來, 拿好奇的小?眼?神瞥他。
因為爸爸言傳身教,安洛洛一直認為自己是“同齡人中無敵手?”, 其余小?朋友上的武術興趣班不過是“沒有用的花架子”, 她從未在學校里遇到身手?比自己還好的同學。
可剛才……那個干凈利落、一擊即中的手?刀……就像電影里那么?漂亮。
不, 比那還漂亮。
一個身手?一級棒的新同學, 乖巧, 靦腆, 又正巧找了?我?做向導。
安洛洛小?朋友那“收服萬千小?弟,成為全校大佬”的夢想再次蠢蠢欲動。
咳咳, 要繃住,安洛洛,剛才錯失了?表現機會?也沒關系,你要從現在開?始成為一個帥氣的大佬,讓他看著你的背影,感受你的領導魅力!
可惜,她忘了?,電影里的帥氣大佬是不會?走三步便扭頭回來偷瞥小?弟的,比起“帥氣大佬”,安洛洛更像好奇貓貓。
……遭遇了?無數次自以為隱蔽的“貓貓探頭”,已經完全清楚這?個小?女孩身份背景的小?斗笠也無法感嘆“好蠢”了?,安各和安洛洛的眉眼?太過相似,傾聽過安各那樣熱情明亮的心聲后,他沒辦法對安洛洛保有惡感。
雖然在小?斗笠的心里,這?個小?女孩真的很笨、很呆、毫無警惕心、剛才那似乎是打算反擊敵人踢出去的一腳也軟綿綿的,根本不算用了?勁……
但,誰知道?呢。
她的媽媽是他見?過最明亮歡快的大人,而他的媽媽只?是個瘋子。
安洛洛,或許就是“在正常家庭里長大的快樂小?孩”本該有的樣子吧?
不用常年保持超強的警惕心,不用練習能弄斷別人脖子的招式,不用懷疑自己身邊每一個陌生人……
小?斗笠有點羨慕。
他還不到七歲,遠不是開?竅的年紀,很難把安各那樣的大人想象成“未來的伴侶”,其實也沒對安各產生什么?異性好感,至今還對“未來的我?和這?個人是夫妻”的概念模模糊糊的。
所以他更愿意去親近自己所熟悉的洛安、洛梓琪,總想避著安各走,連眼?神也不想和她對視。
……但如果把那個美?麗又開?朗的女人想象成“母親”呢?
太輕易了?。
一個不會?尖叫、不會?發瘋、不會?用針扎自己手?的母親,擁抱的溫度堪比夏天的太陽,俏皮的中短發夾在耳后,大笑著摟緊他蹭他臉蛋時頭發會?弄得他稍稍有點癢,像春天時劃過手?心的小?草。
她不符合無歸境中任何一種規矩,但小?斗笠就是覺得,這?個人做母親,一定很好很好。
安洛洛真是一個超級幸運的小?孩……
“你干嘛這?么?看我??”
再次偷看這?奇怪小?孩的安洛洛捕捉到了?他有點奇怪的眼?神,她撓撓頭:“我?手?里又沒拿著食堂的小?雞腿,我?昨天買的啊,今天暫時沒空買零食吃。”
我?上次吃小?雞腿還是去年過年時的事了?,上山清理時意外抓到了?一只?雞,又從姐姐扔來的東西里摸到了?一小?瓶胡椒。
“我?沒在看零食……”
“那你在看什么??”
小?斗笠注意到她在盯著他的眼?睛看,連忙低下了?頭。
——洛安把他安排進學校前對著他的雙眼?暫時掐了?個訣,此時小?斗笠的眼?睛是普通的黑色,不怕被?安洛洛窺見?。
但小?斗笠還是有點心虛。
畢竟他真的數次近距離想干掉這?個小?女孩,還被?她數次大罵“精神病”。
“你不會?真的想吃零食吧?”
不知道?為什么?,安洛洛總覺得這?小?孩剛才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沒衣服的小?乞丐隔著櫥窗看光鮮亮麗的衣服。
……是因為他看上去很小?,所以她才產生了?“可憐巴巴”的錯覺嗎?但能轉進夏天小?學,又問她一年級教師辦公室的位置,應該與她同歲啊……
或許是對方比她矮小?得多,又或許是因為他乖巧的姿態,一種奇異的保護欲驅使安洛洛翻翻口袋:“你等我?找一找,爸爸今天好像把零花錢放在這?個內袋了?,找到了?我?就帶你去小?賣部買糖吃……”
小?斗笠既不喜歡吃糖也不敢占用對方的錢財給自己買糖,他只?好實話實說:“我?剛才沒有想吃零食。”
“那你為什么?要用渴望的眼?神盯著我??”
“我?只?是在想你的母親很好很好。她也是我?母親就好了?。”
安·保護欲上頭·洛洛:“這?點事當然可……啊??”
小?斗笠聞言立刻驚喜了?:“可以嗎?我?只?要三天,不,一天,不,三個時辰的體?驗就可以——”
安洛洛:“不可以!!你有病吧!!”
涉及自家領地,安洛洛小?朋友橫眉倒豎,小?手?一揮:“我?的媽咪就是我?的媽咪!你休想搶走我?半分媽咪!”
小?斗笠:“……”
小?斗笠:“我?只?想要兩個時辰的……”
陷入應激反應的小?老?虎:“不行不行不行我?的媽咪就是我?的——不行不行!!沒有自己的媽咪找別人要去,別打我?媽咪的主意——不,任何人都不會?把媽咪借給你的,奇奇怪怪的幽靈小?豆丁,你在想什么?鬼東西!”
哦。
他收回前言。
果然,安洛洛這?個小?女孩,還是很討人厭。
“……你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在想我?很討人厭?你肯定在想關于?我?的壞話吧!!”
小?斗笠誠實答道?:“對。我?在想你很討人厭,因為你從剛才開?始就在吼我?。”
安·繼承媽媽的大嗓門·洛洛:“……吼你怎么?了?,你想搶走我?的寶貝媽咪,你是討厭鬼,我?就要吼你!!”
小?斗笠喜歡安靜,他尤其討厭被?人吼叫,這?會?令他聯想到瘋病發作?時歇斯底里的母親。
離成年成婚習慣被?妻子大吵大吼的日子還遠著呢,他也不可能把眼?前大自己幾歲的小?孩看作?“我?需要寵愛縱容的小?女兒”——
所以,自然而然的,這?小?孩也拿出了?很差勁的態度。
“是嗎。”小?斗笠直接抱起胳膊,用最冷漠的口吻說:“那我?不搶你的媽咪了?,還給你,但你的爸爸肯定是我?的東西,不用搶也肯定屬于?我?。”
因為他就是我?。
安洛洛的眉幾乎豎到了?天上,小?辮子也氣得翹到了?天上。
什么??我?爸爸是他的東西?憑什么??那是我?爸爸,我?爸爸,我?的——
她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你這?個臭小?鬼,立刻給我?道?歉!”
小?斗笠只?一閃就躲開?了?呼嘯而來的老?虎拳。
他冷漠評價:“花拳繡腿。”
安·被?完全激怒·洛洛:“……啊——嗷——呃——你這?個——這?個——”
可惜,她忘了?。
一開?始,自己是領新同學去老?師辦公室的。
【二十分鐘后】
在老?師辦公室門口和同學打架。
——理所當然的,安洛洛小?朋友和白斗笠小?朋友被?提溜起來,叫了?家長。
又因為白斗笠小?朋友從始至終都只?是在閃躲,還相當機靈地在老?師出現時收了?動作?……
洛安匆匆趕到時,老?師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安洛洛家長,你家小?孩怎么?能單方面壓著同學打呢,真是太不應該了?。”
洛安:“……”
洛安看看齜牙咧嘴的女兒,又看看乖順低頭的小?斗笠。
“誰欺負誰?誰被?壓著打?”
無歸境里殺人如麻的那個被?壓著打??
老?師憂心忡忡地指指小?斗笠:“就是這?位同學被?欺負,哎,安洛洛小?朋友一直沖他揮拳頭,他只?知道?躲——”
那當然了?,洛洛的拳頭根本打不疼他,他如果要還手?就是扭脖子的等級好嗎?
盯著小?斗笠越來越低的棒球帽,洛安的視線愈發危險。
可他還沒開?口,妻子便大呼小?叫地跟了?過來——
洛安接到老?師電話時他們還在一起,一聽到女兒在學校打架,她當然也一起來了?。
剛才安各只?是在停車,洛安趕到的速度稍快一點。
“老?師老?師,我?也是,我?也是安洛洛家長!怎么?了?怎么?了?,洛洛寶貝怎么?打架了?,沒受傷吧,沒出事吧,洛洛寶貝有沒有哪里摔到了?疼不疼——”
安各幾步就跑近了?他們,視線上上下下把安洛洛打量一遍,立刻就得出了?“女兒沒事”的結論。
其實看那些定位器檢測器發到自己手?機上的數據也一樣能知道?,但做媽媽的總是親眼?看見?才能更放心。
安各大松一口氣,便神情一喜,話鋒一轉,著重強調:“那我?女兒她打贏了?對吧?她全程無傷打贏啦?”
老?師:“……”
老?師眉頭一皺。
洛安暗道?不好,但他還沒來得及轉移話題,安洛洛小?朋友便一哼鼻子,一挺胸脯。
“對!我?一直壓著他揍!全程無傷,滿血打贏,他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只?能嗷嗷哭!”
老?師:“……”
洛安:“……”
小?斗笠:“……”
現場一片沉默,只?有安各哈哈大笑,伸爪親熱地和安洛洛擊掌:“很好很好,不愧是我?女兒,干得真棒!!”
洛安……洛安已經不太敢去看老?師的臉色了?。
這?對母女倆生來就是克他的吧。
洛安頭疼,眼?睛疼,胃也隱隱有點疼,但瞥見?老?師臉上那風雨欲來的氣勢,到底還是舍不得自家女兒遭遇淋頭痛罵……
洛安揉揉眉心,再次看向小?斗笠。
“說實話。她把你打得嗷嗷哭嗎?”
小?斗笠搖頭。
“落花流水?”
小?斗笠搖頭。
“她的拳頭落在身上什么?感受?”
這?個回答不能用點頭搖頭回復,小?斗笠想了?想,舉起雙手?,比了?一個圓乎乎的弧度。
“像肉墊。噗嘰噗嘰的。”
老?師的神色緩和了?,可安洛洛卻再次炸了?起來。
“你騙人!我?明明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小?斗笠敷衍地“哦”了?一聲,然后再次高舉雙手?,徐徐抖動,用小?手?比出兩條形象的小?波浪。
他配音:“那就是‘嘩’‘嘩’的拳頭。像這?樣,落花流水。”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眼?圈紅了?,她“哇”一嗓子就嗷了?出來。
第200章 第一百零九十六課 坐享齊人之福無非是活在夢里的傻子才會
因為揮拳頭的安洛洛小朋友哭得格外可憐, 也因為替白斗笠小朋友辦理入學、同時也是他登記在冊的監護人的就是洛安本人……
原本想要好好訓斥他們一通的老師,到底還是放棄了。
安洛洛小朋友在第一波大哭時還能嚷出字句清晰的“他欺負人”“我揮拳很厲害”“是我重?創他”等話?,可當老師看向孤零零的小斗笠, 不禁皺著眉掏出手?機重?新撥號, “另一位同學的家長到哪里了怎么還沒來”, 而洛安的手?機開始響鈴……
洛安:“咳。我也是這孩子監護人。”
小斗笠立刻搶白:“他是我家?長哦!”
然后他特地轉頭盯向安洛洛,著重?強調:“你爸爸也是我家?長!我的家?長!”
安洛洛小朋友:“哇——嗚——爸爸——明?明?是我爸爸——”
洛安:“……”
見狀, 小斗笠可太開心了,他伸手?一抓就攥緊了洛安的袖口:“現?在是我的了!”
安洛洛:“哇——爸爸不要——”
洛安:“……”
要不是老師慈祥且狐疑的視線還在他和小斗笠之間打轉, 洛安指不定?要出手?糊小斗笠一后腦勺。
你破爛,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欠抽啊。
你跟一小姑娘計較什么,她心理年齡多少你多少, 我讓你保護她沒讓你把她氣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我小時候有這?么幼稚嗎?
黑歷史為什么要活生生地穿越到自己眼前?
而且,洛洛, 他明?顯就是在故意逗你哭,你理睬這?個小神經病干嘛, 他逗你一下你就嗷一聲啊?他是拿著樹杈子捅你小虎須了?還是戳你爪子了?
就不知?道往回戳他痛點?
你可以罵他沒爹沒媽沒名字連看?門?狗都不如,而且, 他這?個歲數的時候最討厭那?只總想咬他的黃狗, 你這?時候跟他提那?只狗他肯定?會?氣急敗壞, 如果?這?點傷害還不夠, 就罵他識字不多、看?不懂書、大年三十除夕夜只能撿其他小孩丟掉不要的字帖, 自己努力拼字給自己祈福……最后你再說姐姐其實很討厭他注定?會?把他趕走, 他不可能有家?也不可能有回家?過年的機會?,雖然希望和大家?一起變成死人但根本沒人會?陪著他一起死……那?才能對他造成堪比指甲蓋里扎繡花針的真實傷害……
嘖。
小斗笠在洛安眼中就像一具練習用的針灸小人, 看?似淡漠無畏,實則千瘡百孔,他太知?道往哪些地方捅最疼。
成熟了許多也經歷了許多的大人遠比童年時防御高,也遠比童年的自己更扭曲……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教被欺負的女兒往小斗笠心里扎刀是很過分的事。
……不過,女兒是真的太像妻子了,內芯善良單純又開朗,和他一點也不像。
想也知?道,安洛洛永遠不可能罵同齡人沒爹沒娘,也永遠學不來那?些淬了毒般能戳人心口的話?。
洛安遺憾地摁下了教導女兒《陰陽怪氣的一萬種噴毒液大法》的想法。
似乎是用眼睛窺見了他一點想法,身后的小斗笠又重?重?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不能幫著她欺負我,”他小小聲道,“明?明?是她先欺負我的。”
不會?罵人也不會?傷人的小女孩,她能欺負你個頭。
……還有你,別再拽我衣角了,這?是我兩個月前才買的新風衣,再拽就要壞……果?然昨天晚上就該剁了你手?。
盯著躲在自己身后、就差朝女兒做鬼臉的小斗笠,洛安情緒異常復雜,眼神也異常危險。
可老師的注視相當鮮明?,洛安無法使出無歸境特有的修理破爛方式——一言不合給予大耳刮子——
洛安只好掛著溫和無害的笑,繼續輕聲和老師道歉,打圓場。
趕緊把這?段“孩子打架后的家?長談話?”解決了,才能專門?騰出空哄洛洛。
況且,這?次妻子也在他身邊,她應該能明?白……
洛安輕瞥她一眼。
安各:?
洛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哇哇大嗷的安洛洛。
意思是【趕緊哄,趁她還只是虛假干嗷撒潑、沒把眼淚真正?嗷出來之前,我負責搞定?老師,你趕緊把女兒哄好。】
安各收到了老婆的眼神,但她還遠在狀況之外——原本她還以為女兒滿血無傷打贏了架,沉浸在得意的情緒里沒轉變過來。
至于大聲亂嗷的安洛洛,在場的每個成年人都能看?出她是干哭,安各不太熟悉安洛洛那?“從虛假干哭到委屈真哭”的流程,所以她覺得好像沒什么大問題。
甚至有點想拿手?機出來錄個影,紀念一下“女兒第?一次打架沒贏之后的虛偽假哭”。
……某種意義上,這?只心比海還大的豹豹和屢次戳虎須的小斗笠也沒什么區別。
洛安給她使了好幾個眼色,可妻子左看?看?右看?看?,撓撓頭,最終沖他豎起大拇指。
【放心吧老婆,我很好,我沒問題,我相信女兒她還是打贏了!】
洛安:“……”
洛安看?出她很好了,洛安累了。
他漠然地扭過頭,甚至希望自己沒有陰陽眼也沒有十年了解度,這?樣就看?不懂笨蛋妻子的眼色。
安·豎著大拇指傻笑·各:?
呃,難道老婆的眼神不是關心我好不好?老婆示意我去看?洛洛,那?難道是……
“嗚嗚,爸爸,我爸爸,嗚嗚……”
持續干嚎的安洛洛小朋友見自己嚎了三分鐘還沒人哄,不禁悲從中來,真實的眼淚水開始醞釀且咕嚕嚕打轉——
“哎,洛洛寶貝,哭什么啊,沒什么好哭的。”
是媽媽,她一掌拍上她肩膀,瀟灑道:“爸爸被搶走了就搶走唄,你還有媽咪呢。”
“沒事,媽咪是你一個人的媽咪,肯定?不會?被搶走,所以爸爸被搶走也沒什么好難過的啦哈哈哈哈!”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瞬間不干嚎了。
她放下一個勁揉眼睛的手?,頂著紅紅的眼眶,面無表情地盯著安各。
安各:?
女兒可愛的小臉蛋怎么會?有點像剛才冷漠回頭的老婆?
漠然中還夾雜了一絲鄙視……嗯??
趁著爸爸在和老師說話?、小斗笠忙著拽他衣服,安洛洛小朋友盯著媽媽,半晌,沖她招招小手?。
安各懂了,這?是讓她默默俯身,要說點小話?。
她便俯身撐住膝蓋。
安洛洛用小手?在她的大耳環旁罩出半圓形蓋子,湊上嘴巴,小小聲道……
“你是笨蛋嗎,媽咪。”
安各:?
“如果?你覺得爸爸被搶走不用搶回來,那?我就不嚎了。”
安各:?
“要不是為了幫你搶爸爸,我也不會?用力嚎。”
安各:?
“爸爸被那?個幽靈臭小孩搶走之后,你再怎么干嚎我也不會?管了。”
安各……安各后知?后覺的,終于反應了過來。
爸爸會?被搶走?
因為覺得被冒犯了自己的領地權,女兒才會?這?么憤怒地抵觸那?個小孩哦?
安各看?看?不遠處半張臉躲在洛安身后的小斗笠,又看?看?自家?女兒稚嫩中透著滄桑的小臉蛋,女兒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王者在看?怎么帶也帶不動的青銅。
安各:“……別亂想,洛洛,怎么可能呢。”
或許一頂帽子、一只口罩、遮遮掩掩的態度可以騙過安洛洛,但是絕無法騙過安各的眼睛——
她第?一時間就認出那?個小孩是白斗笠小朋友了,否則,換了任何一個疑似冒犯到女兒的陌生小男孩,安各肯定?要擼起袖子開出刀鋒般的氣場來。
就是因為知?道那?小男孩的身份,安各才一直嘻嘻哈哈的,將安洛洛的干嚎看?作“小孩子鬧劇”,沒怎么往心里去。
那?個小孩出現?在這?里,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丈夫的安排。
他不可能真的傷害洛洛,頂多就是逗她玩,而且,那?可是我乖乖巧巧的小老婆哎——
全世界最乖最聽話?的小孩,連吃塊糖都靦腆緊張不敢多吃一口,這?樣的小孩哪里會?有什么壞心思?
如果?是洛洛和他鬧了矛盾,那?肯定?是自家?虎里虎氣的女兒先欺負他了;
如果?是他主動開口說了點令人生氣的話?,害,那?肯定?是誤會?啦,畢竟是從另一個時代過來的小孩子,沒有基本常識也對很多事沒有概念,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在見到對方面紗下那?張臉后,安各連他兩次把她害進派出所被審問的事都拋之腦后了。
老婆是好欺負的,老婆是沒問題的,大老婆或許還有點點詭異心思,但小老婆……能被一把拎起摟進懷里親親蹭蹭的,就算稍稍包裹著一點黑漆漆,那?也肯定?是一戳就漏的芝麻糖芯。
反正?,小老婆和安洛洛,那?肯定?是自家?女兒先挑事的。
——幸虧安洛洛小朋友對媽咪心理的想法一無所知?,否則她指不定?要翻幾個大白眼過去。
“小老婆大老婆都是我的善良好老婆”,腦子里盤旋著這?種思想的直男一般都慘遭綠帽蓋頂,她陪媽咪看?了多少電視劇哦,她都明?白的道理,媽咪怎么不長記性?呢。
笨蛋媽咪,遲早要吃大虧。
安洛洛輕哼一聲,頭一扭,徹底不理嘿嘿笑的媽咪了。
——而安各很快就領悟到了女兒眼神里的東西。
【晚,十點整,主臥室內】
“你就不能……我……算了。在哪?一家?紅色招牌的小超市旁邊?在那?等著,我來接你。”
半躺在床上,剛剛處理完公事的平板擺在一邊,衣扣也才悄咪咪地解開一半——安各蹭進另一床被子的行動便被完全打亂。
她眼睜睜地看?著老婆掀開被子,換下睡衣,飛一般穿上外套與褲子。
“我得出去一趟,就是他——”
老婆簡單又含糊地掠過了那?個姓名指代:“他說沒錢買關東煮什么的,而且還迷路了,只能在便利店門?口待著,風也很冷……總之你先休息吧,晚安。”
安各一句“等一下”還沒出口,老婆就匆匆離開臥室,反關緊了門?。
半伸著手?的安各:“……”
安各默默把手?縮回來。
然后默默躺回被窩里,挨個合上了那?幾顆解開的扣子。
老婆甚至也沒問她一句,想不想吃關東煮,要不要在便利店給她買一份帶回來……
……不是,為什么?
難道不都是我的老婆嗎??
不都該躺在我的被窩里——而不是一個被一個深更半夜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