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一百零九十七課 目的各異居心叵測但總能玩到一起
安洛洛小朋友固然有心大粗線條的地方, 但自小浸淫在“媽媽又獨自出去浪了”“爸爸又在用力揮菜刀”“爸爸的黑氣要往外冒了”環境中……安洛洛并?沒有媽咪那么盲目的自信。
在她的認知中,“父母關系很好我的家也很棒”和“爸爸隨時有可能?飚著黑氣帶著菜刀離家出走”并?列存在,所以“希望爸爸媽媽一直都在一起”和“平均每三月勸一次爸爸跟媽媽離婚”也并?列存在。
……嗯。
因為媽媽真的總是在外浪啊, 浪的方式特別正大光明, 超級高調, 時不時登錄花邊新聞頭版,就差在中心商場拉道橫幅上書“我在瞎浪”——
不是, 安洛洛小朋友同樣顏控,同樣喜歡觀看路邊的小哥哥和小姐姐, 但聰明的她知道,這種事?必須是爸爸不在場時、和媽媽一起偷偷去外面的大廣場咖啡店里嗦著奶茶才能做的!
可誰讓媽媽異常勇猛呢,她瞎浪瞎追星瞎尖叫時次次當著爸爸的面,爸爸不在時反而興致缺缺地對來搭訕自己的帥哥說?:
“謝謝, 不了,沒空喝咖啡,我正帶女兒玩。”
熱情搭訕的帥哥:“我不介意你有女兒, 這位小朋友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咖啡店里坐……”
媽媽再次冷淡回絕:“謝謝,不了, 我有老婆。”
——然后轉頭回了家就專門翻出爸爸的遺照,捧著照片說?“老婆今天有陌生?小帥哥請我去喝咖啡了嘻嘻嘻老婆我真是魅力四射哦可惜你看不到嘻嘻嘻”。
就站在旁邊彎腰幫她整理鞋架的爸爸:“哦。看到了。也記住了。”
旁觀了一切的安洛洛:“……”
所以!媽媽你!為?什么要!特意跑到爸爸眼前展示自己多種多樣的瞎浪大法呢!
臭老媽成天拉著她一起看的電視劇里總是有追妻火葬場, 她每看到這種橋段就會“哈哈哈哈哈”地傻笑, 就跟看相聲?似的, 還會發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感嘆——
連男主角和女配私底下喝杯咖啡你都會“嘖嘖”兩聲?然后幸災樂禍“要火葬場咯”, 媽你這不是很清楚嗎, 那你干嘛總在爸爸面前瘋狂表演各式禁區翻躍啊!
難道是覺得爬山蹦極還不夠刺激, 把爸爸逼出火葬場來才刺激?
安洛洛小朋友時常如此擔憂。
不,她倒不是擔心爸爸會火葬場媽媽, 怎么想父母也和電視劇里那種虐來恨去的復雜關系無關——她就是擔心某天爸爸會控制不住黑氣,然后把媽媽提到過的所有好看哥哥都送進火葬場。
世界是需要好看哥哥的,她不能?放任爸爸集體毀滅他們,所以她不能?放任媽媽繼續瞎浪。
可惜,媽媽是個大笨蛋,她再怎么提醒暗示,媽媽的回應都是“哈哈哈哈沒關系”——
安洛洛小朋友簡直是為?笨蛋老媽操碎了心,她努力、掙扎、無奈、麻木、最終放棄。
為?了拯救媽媽和全世界的好看哥哥們,還是從爸爸這里下手更快一點。
安洛洛沉痛道:“爸爸,你跟媽媽離婚吧,我將來掙錢養你。”
每隔幾?月便被親女兒勸分一次的爸爸:“……哦,謝謝你。”
——其實,安洛洛小朋友的擔憂的確有些道理,但放在他們家,便有些沒必要了。
她媽咪那堪稱“笨蛋級別”的近乎為?零的遲鈍危機感完全來自于洛安自己——
經?年累月,用實力反復證明的:安安老婆是搶不走的,此為?世界定理。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能?瘋狂散發自己的魅力,永遠給伴侶帶來新鮮感、刺激感與危機感;
也有一種人怎么都不會外露自己的魅力,在伴侶面前古樸又穩定,仿佛一款傳承了幾?千年的老字號點心。
洛安便是后者,“裝作和某某關系親密以此引起某人的在意”對他而言是太新潮太離經?叛道的招數,不管那向他示好的人是裝出正經?模樣的女兒的羽毛球教練、潛在價值極高出身也不俗的戚妍、又或者——
是他自己。
洛安總會把思?路拐去另一個奇怪的方向,完全錯過暗示與邀請。
女兒的教練是看我不順眼才會次次想留我在辦公?室單獨談話;
戚妍這個看似氣質溫婉的女人只?是想通過模仿我來勾引豹豹;
小斗笠那孩子次次纏著我拽我衣服還深夜打電話來找我,他果?然是居心不軌,打定主意要擾亂我的清靜,引開我的注意力,這樣他就可以繼續在豹豹面前裝可憐賣萌……
所以洛安才第一時間離開了家。
他生?怕妻子多問一句“怎么了”,然后那個心機深沉的小鬼立刻發出一聲?響亮的哽咽,緊跟著的就是語氣雖輕音量卻大的“我好冷哦”“肚子很餓”“能?不能?來陪陪我”——
豹豹肯定會露出心疼的表情,然后親自跑去照顧他,噓寒問暖,擁抱揉搓。
小斗笠就是打算勾引自己的妻子。
洛安對此抱有百分之二?百的確信。
豹豹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想勾引?
況且,如果?不是為?了勾引豹豹,這幾?天他總黏著自己是為?什么?還能?是對自己產生?了孺慕之情嗎?
——沒人比洛安更清楚,他自己有多討厭自己。
…所以,他迅速響應那小鬼的求助電話,飛快出門,只?是為?了切斷妻子聽見那小孩賣慘的所有可能?性。
然后他快步走向小斗笠所在的便利店,為?的是趕緊……
把那小孩拎走,丟去妻子再也再也不可能?撞見的角落里。
當然,看著蹲在便利店門口?沖自己招手的小斗笠,洛安腳步一頓。
他還不至于用塑料袋給這孩子來個全身套,把他打包扔進垃圾桶——盡管他真的很想這么干。
小斗笠與他的關系太復雜,這孩子本身也還有許多謎團、隱患與值得利用的地方,在他的計劃里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不管他再怎么討厭他,還是要把他盡快安置好。
不能?一直丟在家主那里。
“你來啦,”小斗笠歡快地伸出手拉他衣角,他做這個動作似乎已經?習慣成自然了,“我在這里等你凍了好久啊,特別想吃木臺子后那個漂亮罐子里咕嘟咕嘟的小卷,還有圓乎乎的深褐色的東西,再加一塊半透明的圓柱塊塊……你買給我吧。”
他的語氣相當理直氣壯,摒棄了一貫委婉的詢問、試探與乖巧弱勢的小尾音,如果?再仔細對比一下,此時的小斗笠幾?乎和撒潑時理直氣壯喊“我想要玩”的安洛洛完全一致。
他根本不覺得對方會拒絕自己。
而洛安,盡管他發自內心想把這小孩打包扔進垃圾桶,但“我很冷”“一直在這里等著”“想買漂亮罐子里熱乎乎的東西吃”還是戳中了他太多的共鳴。
小時候沒有錢也沒有權,主宅的大廚們熱熱鬧鬧準備年夜飯時,他只?能?眼巴巴地守在臺階下盯著窗戶里冒熱氣的罐子,就那樣盯上大半夜;
長大了倒是有錢也有資格在山下給自己買東西,可妻子又是個必須要人等的工作狂,他依舊會站在冷風中等她,一等就是數小時,沒空也沒心情再去給自己買東西。
洛安本以為?那點童年記憶已經?消失在地縫里,直到今晚看見小斗笠。
妻子是個暴脾氣的大嗓門,所以他已不討厭被吼叫;
妻子過去總讓他等在原地,他習慣也喜歡,但再怎么也不習慣等在冷風里。
“……知道了。是要甜不辣,鹵雞蛋和煮蘿卜對嗎……把名字記好,下次點單別這么抽象……是不是還要多放點熱湯。”
如愿以償的小斗笠沒有露出嘿嘿的傻笑,他矜持地點點頭,拽洛安衣角的手卻悄悄移到了那只?更大更寬的手背上。
洛安把店員遞來的紙杯關東煮塞進他手里。
“不準牽手,不許黏糊,好好走路,食物別撒了。”
“哦……”
小斗笠略顯沮喪地捧好幾?乎被熱湯灌滿的紙杯。
然后一步路晃三晃。
洛安;“……算了,我先幫你拿著,要吃什么我把簽子給你。別浪費我花錢買的食物。”
這一整紙杯可價值七塊五,撒一滴就是一分錢。
小斗笠重新歡快點頭,于是洛安騰出一只?手幫他拿好了紙杯,他也在吃關東煮的時候騰出了一只?手……
繼續拽洛安衣角。
洛安:“……”
算了,時間緊張,先把他帶到地方再說?。
他皺皺眉,還是默許了這行為?,帶著邊吃邊走的小斗笠匆匆往街道深處去。
“……哇,爸爸速度好快,他究竟要牽著那小孩去哪里?這不是回家的方向吧……”
“噓,噓,噓——他耳朵靈得很,你說?話小聲?點,小心被發現!”
深夜,街邊,拐角。
洛安的衣角消失之后,墻磚后悄悄探出了兩只?腦袋。
一大一小,戴著同款的帽子、口?罩與墨鏡,仿佛都市犯罪劇里搞尾隨的小混混。
……區別是搞尾隨的小混混一般單獨行動,她倆是大的那個抱著小的那個,更像是帶娃調查嫌疑人的超級特工。
安各摟著懷里的安洛洛,再次小聲?警告:“既然帶你出來玩,就安分點,被你爸發現這大半夜的我們跑出來跟蹤他……我們倆都得完!”
安洛洛小朋友輕哼一聲?:“我可不會完蛋,媽咪,在爸爸的心目中,晚上十點的我老老實實在床上睡覺呢,肯定是拐帶我深夜出門的你完蛋。”
安各:“我進門問你‘洛洛睡沒睡著呀’時,兩只?眼睛瞪得像個銅鈴似的躺床上嘟噥‘在睡了’,叫什么老老實實睡覺啊?”
安洛洛:“……你才沒有證據——”
安各:“我有錄像,你別想著東窗事?發后全往我身上推,臭小鬼,要完蛋我們一起完蛋。”
安洛洛:“……”
哼。
待在媽媽的胳膊里,安洛洛小朋友扶扶墨鏡,不甘不愿地蹬了下腳。
“我這是為?了幫你把爸爸從那個小鬼身邊搶回來,才同意和你一起出門的!!”
安各也推了推自己的同款墨鏡,嗤笑一聲?:“行行行,你說?得對,你只?是為?了幫助媽咪,那你決定接下來怎么辦?”
“……快跟上去啊臭老媽,我一定要那個幽靈豆丁好看!誰讓他白天嘲諷我打不贏架的,我們去打翻他手里的湯碗!!”
第202章 第一百零九十八課 說好的冷血特工組酷帥出擊呢
第一次, 晚上?九點之后,她還如此清醒,腦子里沒有半分睡意。
比早上?含了一顆強效薄荷糖上語文課時還清醒——
安洛洛眨巴了一下自己茶色的眼睛, 甚至能看清數百米外走在燈光陰影處的小斗笠, 他正要放到嘴邊嚼的竹簽上?插著?的東西。
那是一塊圓滾滾的白蘿卜, 矮矮胖胖的圓柱形,蘿卜的切面及芯被煮出半透明的質感, 隨著穿過邊緣的木簽子微微晃動,在半空中飄出絲絲的熱氣。
……乍一看是很誘人, 但那說到底也只是蘿卜而已,而且,這可是大夏天,誰會想吃熱水煮蘿卜塊啊!
奇怪的小幽靈。
……哼, 肯定是為了博得爸爸的關?注才特意點這么古怪的東西!!
安洛洛再次嘀咕:“我總能逮到機會……”
負責站在隱蔽拐角、將女兒高高舉起擋在臉上?、從而拉高她觀測角度的安各:“嗯?怎么了怎么了?情況有什么變化?洛洛寶貝快告訴媽咪!”
正全力使用?眼睛盯視百米外小斗笠的安洛洛不禁“嘖”一聲,宛如舉著?雙筒望遠鏡觀鳥時被貓抓了一褲管的生物?學家。
她扶扶那副加裝了夜視功能的定制墨鏡:“別干擾我,媽咪, 喝你的奶去。”
安·因為看見小老婆吃東西自己也忍不住·剛才也溜去便利店給自己買了瓶冰酸奶·各:“……”
她嘴里叼煙般叼著?酸奶勺子,聞言嘟噥了幾?聲, 大抵是“這臭小鬼”“干嘛兇我”“看在你叫媽咪的份上?算了算了”“因為我真的很想吃東西嘛”。
看電影吃爆米花,追言情劇磕瓜子, 調查“老婆去哪里時”搞杯冰酸奶嚼, 豈不是順理成章……
而且她真的很熱哎, 夏天晚上?出來不能穿短褲短袖, 非得在洛洛寶貝指點下穿長褲長袖帽子口罩, 仿佛小偷換上?夜行?衣。
……所?以?為什么小老婆還要吃冒熱氣的煮蘿卜?她吃酸奶加冰都嫌熱。
和狀態格外清醒、精力格外集中的女兒不同, 安各一開始還覺得這種“偷偷帶著?女兒出來尾隨老婆”玩法蠻有意思的,新奇又刺激, 仿佛和女兒一起玩角色扮演游戲……
但隨著?時間流逝,她那點“老婆竟然晚上?把我撇在臥室獨自出門”的悶氣,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比起“小老婆誘引大老婆”這種無稽之談,安各更介意的,其實是“我睡衣扣子都解了一半老婆竟然說離開就離開”。
她憑借一時意氣才干出了跟蹤這種事,“我倒要看看你撇下我去家外面干什么”,等看清對方真的只是會見了一只未成年小豆丁,給他買買零食牽他走,心比天大比海闊的豹豹便重新陷入了開心又傻……咳,開心又放心的好心態里。
正如洛安所?料,如果是安各聽見了小斗笠在話筒那邊說“好餓好冷來陪陪我”,她也會欣然前往,給小老婆買零食的。
堪比千年古法老糕點的丈夫給予她的這份信任度與?安全感,當?真穩固如山,無與?倫比。
等到老婆帶著?小斗笠從便利店捧出一杯關?東煮時,安各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老婆給他買了什么東西吃,我也想吃東西”。
大夏天的吃什么關?東煮哦,來一杯葡萄乳酪酸奶加冰塊,洛洛寶貝吃不媽媽也給你買一份,啊,你忙著?盯梢不吃啊,那我炫兩人份咯。
“我看他們這趟路就只是回去找你姑姑吧,她就住在那邊的酒店里,雖然他們倆走的是沒什么燈的小巷,但大方向走到頭就是那家酒店……”
安各挖完最后一勺酸奶,舔舔嘴邊那圈奶胡子:“結果爸爸沒被搶走,那個小孩也只是想搞點蘿卜吃嘛,結果好就是全都好,洛洛,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家咯。”
安洛洛:“不行?!跟蹤和學習一樣,我們必須努力到底!”
女兒這是扮演特工上?了頭?
安各好言相勸:“洛洛,要想不被你爸發現,我們必須提早往回趕,比他先回到家才能……”
才能瞞過那個眼睛仿佛開了紅外線掃描儀的細節怪,他甚至能通過地?毯里那幾?滴小水珠的位置查出我晚上?偷偷點外賣喝了冰鎮可樂。
安·正開著?陰陽眼掃描小斗笠·洛洛:“不行?!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可惡,他怎么這么晚了還和白天在學校時一樣依舊戴著?口罩與?帽子——”
她呼呼一揮拳頭:“明明吃東西時應該把破綻露出來啊!怎么完全沒有破綻呢!”
安各徹底懂了,女兒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搶奪爸爸”“幫助媽媽”,她嘴上?口號喊得響亮,實則只是……
“他到底有什么怪癖!!這么晚這么晚,小豆丁就該昏昏欲睡失去警惕,可為什么哪怕是在深夜的街道?上?舉著?簽子吃蘿卜,咀嚼的動作還慢慢吞吞、拖拖拉拉、嘴巴看不見臉也看不見,是烏龜嗎他,有毛病——”
的確。
一個用?竹簽子吃小吃也仔細、謹慎、連嘴巴動作的幅度都看不清楚,進食姿態比起“安靜”更像是“龜縮”的幼小男孩……
對比那些吃個漢堡就碎屑與?醬汁齊飛的小男孩,多少是有點問題。
他不是在家長的教導下竭力保持禮貌,他展現出的是“發出動靜便可能會吸引敵襲”的警惕。
但……呃……
安各看著?自家寶貝女兒。
安洛洛正死?死?地?盯著?小男孩的背影。
“我找不到……”她說這話時像是老虎低低的咆哮,“我為什么找不到任何適合‘一拳上?去揍翻他的帽子揭開他的口罩再把他的蘿卜奪過來’的攻擊角度呢!!”
安各:“……”
安各:“洛洛寶貝啊,你就是為了這個……”
就是為了逮住機會給他一拳,你才破天荒關?閉了生物?鐘,耿耿于懷地?來跟蹤,還怎么也不肯放棄哦。
安洛洛:“對對對!他們轉彎了!媽咪快抱我跟上?去!!”
安各:“……”
這是安各第一次發現,傻乎乎的寶貝女兒她,竟然很能記仇,有一丟丟小心眼呢。
……不是,為了白天的一架氣得晚上?還睡不著?要伺機報復?這不只是一丟丟小心眼吧?她自認心眼不算小啊,怎么女兒……呃。
【再說‘要找別人’的胡話,就不是逼供了,你可以?試試看,我們誰更能記仇更會計較。豹豹,我誠懇建議你別試。】
【要喝菠菜湯?這不是給你端上?來了嗎?……哦,你說這里面只飄著?一根菠菜,那有沒有想起一個月前你在視頻里跟我保證的事?再多人慫恿你也不會穿超短褲去參加那個雞尾酒派對?】
【難得,我們家的大忙人有空在中午打電話問我午飯吃什么。你那個能干又好看還適合穿禮服陪你去游艇出差的男秘書?不是已經把飯盒送過去了嗎……什么,沒搞錯。就是那盒速凍餃子。我還給你配了煮餃子用?的礦泉水,不會煮就問你的男秘書?。】
安·被不停復蘇的記憶片段攻擊·各:“……”
真·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記憶啊,它化作大風大浪轟隆隆撲上?安各鈍鈍的腦神經,又直接糊了她一臉。
被反復攻擊了數遍的安各有些慌,她默默抹了把臉,又抱住了腦袋。
怎么辦哦。
……怎么辦哦!!
忘了家里心眼最小最愛計較的那個人是誰了!都怪他以?前掩飾太好……不,以?前他那叫掩飾嗎!!做得那么明顯了,完全是因為我過于粗神經發現不了啊!!
安各又想起那個鐵憨憨自己,面對一盒完全沒煮還躺在超市保險盒里的速凍水餃,她只是迷惑地?抓抓腦袋,然后在男秘書?的提議下再次撥打老婆手機——
【我明白了老婆,你總是要給我準備午飯便當?,天天燒菜真的很辛苦,今天就不麻煩你了,我和小馬他一起去吃公司樓底的日?料店吧,你好好休息,么么噠。】
……你明白了什么哦你!你要是明白了那天老婆就不會被你氣得一言不發收拾東西出差了!!結果你還倒打一耙,回家后意識到他人不在就打電話吼他,“你怎么可以?不經過我同意就去外地?出差,你還想不想跟我過了”——老婆呢,老婆當?時的回應是——
沉默半晌,再道?:“做好的晚飯在冰箱,微波爐轉兩分鐘就好。注意身體,別總下館子,等你冷靜了我再打電話。”
安各……醒悟了一切的安各不禁抱著?頭:“嗚嗚嗚嗚。”
既是悔恨,也是感動。感動的成分更多更多。
老婆當?年真的對我好好哦。
老婆現在也對我很好很好。
老婆……我竟然還懷疑老婆、跟蹤老婆、記恨老婆晚上?撇下我出門……嗚嗚……老婆……
“我們趕緊收拾收拾回家吧,”被記憶戳癟的豹豹下定決心,“洛洛寶貝,我們趕緊離開,不能讓爸爸生氣或難過……”
可她忘了。
一,雙手抱頭懺悔時,沒辦法多摟一個小朋友。
二,尤其是這位小朋友行?動力超強、執著?勁賊大,還陷在“我一定要報復回去”的腦回路死?胡同里。
——安洛洛小朋友完全沒搭理打響退堂鼓的媽咪,她趁機落了地?,小短腿一邁就是嗖嗖嗖沖過去,黑裙子黑墨鏡搭黑帽子,宛如一道?閃電黑影——
“爸爸他們消失在小巷尾了!快快快快跟上?!!”
安各甚至沒來得及沖女兒喊一聲“等等”。
……等等,這既視感是不是太強烈一點了啊,今晚是她第二次被這么撇開了!!
不過這次情況有所?不同,安各遠比安洛洛手長腿長,跑步速度也快得多,還整整齊齊穿著?衣服和球鞋——
她不用?再喊,也沒必要發呆,邁開腿就嗖嗖嗖追了上?去。
女兒停在小巷深處的最后一個拐角,半蹲著?,全神貫注地?扒著?墻探頭。
安各剛把她拎起來,要兇幾?句,就聽女兒特別緊張地?拽了拽她衣角——
“就是這兒。你這段時間就暫住在這里……沒有我的通知?,盡量別出門。”
是丈夫的聲音。
“這里?哪里?我們不是回姐姐那里嗎?”
這是小老婆。
意識到什么,安各屏住呼吸,抱緊同樣屏住呼吸的安洛洛。
蹲在磚墻拐角、掩在垃圾桶蓋的陰影下,她們倆悄悄探出半張臉,暗中窺探。
——小巷最深處,盡頭,紅土磚墻與?一堵鋼筋混凝土墻兩面交界的墻根里,種著?一棵盤根錯節的槐樹。
洛安把小斗笠的手摁上?去,輕輕一拂。
藤條滑開,土石抖落,樹根敞開一條小小的胡同。
“進去吧。”安各聽見丈夫說,“沒必要這么警惕,里面是我家。”
“你家?你家不是那位大人的房子嗎?”
“……當?然不,那是她的房子,這里才是我的房子……”
洛安拍拍樹根,輕笑?:“如果能自然死?亡,我老了之后就打算一個人住在這。這里面喝茶很安靜,曬太陽也很舒服,還沒人打擾……”
小斗笠哇了一聲。
“沒有任何人嗎?”
“沒。這是我自己的私產,沒人知?……”
拐角的垃圾桶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槐樹旁的兩人迅速回頭。
洛安回頭的速度要更快一些,所?以?他第一時間就看見了——
妻子抱著?女兒站在那兒,腦袋上?滑稽地?頂著?不慎被打翻的垃圾桶蓋,但臉上?是一點也不滑稽的冷酷。
兩個人都是,戴著?大大的黑墨鏡,穿著?黑漆漆的衣服,嘴角冷酷地?抿起,仿佛在扮演電影里的冷血特工。
冷血特工女兒抖起肩膀。
“爸爸從來沒告訴過我的地?方,竟然告訴了這個臭小鬼。唔……唔……”
冷血特工媽媽吸吸鼻子。
“老婆原來會嫌棄我未來年老色衰和我分出去單過——唔——嗚——哇嗚嗚——”
洛安:“……”
第203章 第一百零九十九課 一切如同預期之后卻總有超級特殊攻擊
洛安當然知道自己被跟蹤了。
一個五歲起?就懂得“吃東西不露臉”“隨時保持警惕”“一旦有人襲向自己頭頂便準備出手擰斷他腕骨”的家伙, 當他歷經種種成為了一位足夠優秀成熟的天師,不可能察覺不到隱在自己后背的動靜。
尤其是自家豹豹吃東西的動靜,她絕對又在冰酸奶里另添了冰, 不說僅僅是身后幾百米的距離, 她咯吱咯吱嚼冰塊的響聲, 他在幾條街道外都能聽見。
大?半夜的吃什么冰。雖然已經到了夏天,但豹豹總是這么不注意身體……
好吧, 現在問題的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被?豹豹發?現的這條胡同, 與胡同里屬于自己私產的那塊院子。
——其實洛安本打算帶著小斗笠去自己名下更隱蔽的“安全屋”,過去他在妻子面前拼命遮掩職業與身份時,不得不在各個需要高頻率承接委托的地點設置了許多的“安全屋”,它們的位置都靠近自己出差時向妻子報備過暫住的地點, 主?要用于應對緊急情況——
譬如,當你?渾身掛著彩還鋸了自己一條腿,勉強從荒村枯井中爬出來找到呼吸的機會與手機信號, 妻子設置的特殊鈴聲突然嗡嗡響起?,她在電話那頭歡快地表示, 你?在哪里工作?呢,有空就趕緊回房間吧, 一個坐了四小時飛機奔過來的超級特殊大?禮包正在房間里等你?, 或者你?直接發?手機定?位, 大?禮包可?以奔過去找你?。
……妻子真的總愛搞這種出差突襲, 這也是為什么洛安每次出差都不得不報備地點的原因。
當這種“緊急情況”頻繁發?生, 你?卻絕不能露出傷勢、疲憊或任何?端倪, 那該怎么辦?
只能先掐訣閃現到事先備好的安全屋里,療傷, 接腿,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換一身沒沾到血跡與碎肉的常服,最好再拿上?一只塞滿“無聊的偵查資料與照片”的背包,然后再出現在妻子眼前,擺出“我剛剛只是在盯梢”的表情……
一個他從未向妻女反復強調過、也在大?多數情況下被?忽略的事實——洛安并不貧窮,他只是習慣節省那些自己認為不必要的開支,但“在中州各處購置安全屋以供自己休整偽裝”明?顯是很必要的地方。
他可?以做到連啃三天的饅頭就咸菜,也可?以在商場眼也不眨地買下那件同款外套,為了代替妻子贈送的貴得嚇死人的紀念日禮物——豹豹不會發?現他出差時吃沒吃好,但她一定?能發?現她的紀念日禮物上?沾著人血、扣眼里還插著半根怎么也拔不出來的大?拇指。
洗不掉血味的衣服扔了一件再買一件新的,洗不掉血味的房子就暫留片刻再去下一個,全是必要花費,因為他絕不能讓豹豹知道?。
天師是再危險不過的職業,可?洛安能隱瞞十年之?久,直到他自己開始坦白才露餡,絕不是靠“憑運氣賭一賭”“指望妻子粗心忽略”辦到的。
……今夜也同理。
因為離家最近的安全屋還飄著那天和紅影打架留下的血腥氣,發?現豹豹竟然帶著洛洛在身后跟蹤后,洛安猶豫數秒,便把?目的地換成了槐樹內的小胡同。
他要把?小斗笠安置在隱蔽又安全的地方,就不能是臨時找的酒店,也不能還給姐姐,必須在自己的私產中做選擇,也就是“在眾多秘密房產中選一套相對正常的展示給妻女,讓她們放心”。
這條小胡同就是他故意暴露給她們看的地點,和小斗笠說話時,也特意表現出“我只私底下購置了這么一套私產,是我唯一的小秘密”意思。
因為洛安仔細考慮后覺得,這套私產,絕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妻子自己除了那棟房子,也在世?界各地擁有數不清的豪華別墅、游輪、海灘與停機坪,不是嗎?沒人規定?他不能擁有自己的房產。
至于那些偷偷在首都各區購置的連墻紙上?血跡都沒弄干的荒僻小屋,衣柜里塞滿浸透血與汗的同款服裝,垃圾桶里還有沒能粉碎干凈的肢節肉塊……
相比較起?來,私底下一套用于養老喝茶的個人房產,要正常和諧許多吧?
目的正常,外表正常,那條胡同里的小院只擺了幾件使用頻率極低的家具,內部環境也查不出什么問題。
況且,就這段時間和妻子交流的結果看,她很介意他“如果將來分居就如何?如何?”的想法,那提前把?這處房產暴露出來,也方便進一步解釋“我不是想要離開你?,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未來的事誰知道?”
洛安已經在綠海之?行中學到了深刻教訓:一味遮掩只會露出更多破綻。
要同時處理好妻子的視線與小斗笠的下落,暴露出這處干凈和諧的小胡同是最佳方案。
……他本以為。
妻子和女兒吵吵嚷嚷地奔過來或撒潑或干嚎時,他還覺得,一切如同預期,沒有問題。
抱住之?后挨個哄哄,再安置好小斗笠,帶她們倆回家后一人泡杯熱奶茶塞手里,再補充幾句“我只是這么想象”“我沒有要丟下你?們的意思”“我只是曾經有段時間胡思亂想”“我以后絕對不會住在這里”……
反正什么好聽就說什么,洛安哄人哄得按部就班、條理清晰。
很快,當女兒床頭柜上?最后一盞小臺燈熄滅,他便處理完了所有爆發?的抗議。
女兒終于不甘不愿地開始打哈欠,合上?沉重的眼皮,睡前還在嘟噥“爸爸周末一定?要帶我去看那個臭小鬼,我一定?要打回來”;
妻子則吸溜吸溜喝完了熱奶茶,她在他給女兒講睡前故事時悄悄拉開了房門,在門縫中嬉笑?著比了一個俏皮的“先去洗澡”手勢,大?抵又轉回了不正經的腦回路里。
一切如同預期,完美至極。
……呼,他絕對能出一本《如何?安撫大?型貓科動物撒潑》的教科書。
反正,她們還只是干嚎的階段,不是嗎?
洛安了解女兒,她最多只是憤怒“爸爸在外面有房子竟然不告訴我”;
洛安了解妻子,那不是她哭泣的表情,豹豹只是配合著憤怒的女兒又裝哭又鬧騰,明?顯也是嘻哈玩樂的成分更多,不是真正傷心啊。
妻子前幾天不還在數落他“不懂給自己創造個人空間”嗎,現在發?現他在外面有安排一個小空間,應當欣慰才對。
洛安放松地合上?了那本睡前故事書,又輕輕合上?兒童臥室的門。
他走?近主?臥室,已經做好準備,接下來或許用豹豹第四喜歡的偶像劇橋段更能順利糊弄過去,是的,她肯定?會在孩子睡下后單獨質問他幾句,但那點懷疑絕抵不過他刻意使用的手段,只要她還穿著睡衣——
“洛安。”
頂燈,壁燈,床頭燈。
主?臥室燈光大?盛,宛如白晝,仿佛一間塞滿八百瓦大?燈泡的刑訊室。
安各坐在正中間,沒穿睡衣。
事實上?,她西裝革履,全身正裝,腳上?還蹬著她去公司迎戰重量級競爭對手才會穿的恨天高——
洛安很熟練地認出了那雙堪稱“正式戰靴”的高跟鞋,也認出了妻子身上?的西裝、襯衫與燙得筆直的西褲。
……他太熟悉了,甚至記得豹豹上?次穿這一套見人,是第一次去拜訪女兒轉學過的新任班主?任,她緊張得差點忘了呼吸。
再往以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豹豹在首都開設第一家分公司,談下第一筆單位是“百億”的生意……
洛安甚至憎恨自己這樣熟悉。
就像逛博物館時知曉了太多背景知識的專業學者——永遠不可?能像尋常游客那樣走?馬觀花隨便晃完,永遠要用最專注的態度來對待眼前的藏品。
他僅僅是認出了她身上?這套西裝,就感?應到了無形中要碾壓而來的猛豹氣場,堪比天邊翻卷的沙塵暴。
……學者的職業病倒能理解,怎么長時間做“豹豹的對象”還會有職業病?
提前知道?這場面意味著什么。
提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么等級的審訊。
……不,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洛安深吸一口氣,默默進門,反手關上?。
甚至給自己拉來一張椅子,正對冷著臉端坐的妻子。
“我是不是要……”
“是。這場談話,你?需要坐下。”
“……”
好吧,冷靜,我沒有百億千億的生意要跟她搶,我和她絕對不是敵對關系不會被?她舉報攻擊送進監獄,我要頂住她釋放的這種壓力,不管她待會要問我什么,依舊拿出“安安老婆”的日常感?老實回復就……
洛安輕咳一聲:“所以,這是怎么了,豹……”
“嘭”一聲響。
像是誰扇了誰一記閃亮的耳光,安各把?一疊厚厚的、厚厚的房產證明?文件扔在他們中央的床單上?。
“我剛才呢,不小心打了幾個電話。”
安老板慢吞吞地撿起?最上?面那張文件,拎起?,清晰地挪到他眼前:“結果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什么?”
“從十年前開始,有人瞞著我,在首都,及無數個地區村鎮,購置了自己的私產。是一棟棟獨立的、隱秘的、過戶關系錯綜復雜且很難查清的廉租房。”
安各的手指一點,一點,數鈔票般撥過那批厚厚的文件。
“一、二、三、四、五……老婆,你?猜,有多少?嗯?你?有多少隱秘的小小房子?還是我該說——安全屋?”
洛安:“……”
洛安:“這是個誤會,豹豹,你?知道?我是個需要更換身份的偵探……”
安各“啪”一聲摁在文件堆上?。
然后又是一聲“嘭”——另一垛文件摔在他眼前。
“要么坦誠交待。”
她冷冷道?:“否則,我就把?自己名下所有私產添上?你?的名字。立刻添上?。”
洛安猛地變了臉色。
“你?不能——”
“坦·誠·交·待!”
第204章 正文-幕間劇情-生日派對
安洛洛小朋友嚴肅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她這?一放, 立刻把自己專用的小老虎牛奶杯放出了?開?大會時主席放茶缸的氣勢。
“所以,我們到底是為什么,又要給誰舉辦生日派對?”
“而且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
——三?只高高的帶把手?的木頭凳子, 兩只擺放整齊的小杯子, 以及一張圓滾滾的圓柱式獨腿圓桌。
除此之外, 周圍白茫茫一片,她似乎坐在無歸境的霧氣里。
要說背景里除了?空茫的白色以外還有什么, 那就是格外鮮艷、喜慶、甚至有些搶眼的紅色——
圓桌的正上方,白茫茫的霧氣里, 正掛著兩束紅色氣球,氣球中牽著一道大紅色橫幅,上書——
【祝XX生日快樂】
雖然這?地方除了?橫幅與氣球外只有一張質樸的圓桌,三?只小木凳, 紅色橫幅上的祝福語還是用黑色毛筆寫?的字,“XX”的位置真就是一個被?重重涂了?濃墨大叉的二?字名字……
但,很?明顯。
它像是一個用來“慶祝生日”的地方。
一個生日派對, 最重要的不是緞帶、氣球、禮物、蛋糕或背景布置,最重要的當然是——被?請來參加派對、祝賀小壽星的朋友們
可這?里只擺著一只孤零零的圓桌, 與三?張孤零零的凳子,似乎生日派對的主人公是個小小的社交恐懼癥?
——這?也不行啊, 再?交不到朋友也不能把完全陌生的小朋友拉過來慶祝“生日快樂”吧!
突然出現在這?里的安洛洛小朋友氣惱又困惑, 她身上還穿著睡前爸爸給自?己拿的絨絨睡衣。
她應該睡在家里的小床上, 不應該坐在這?里, 一個奇奇怪怪的生日派對上, 分不清是異空間還是夢境。
尤其是和這?個人一起——
“說真的, 喂!是不是你?這?個小瘋子搞的鬼,又把我弄進奇怪的夢里來了?!”
自?己貼著小老虎刺繡貼的牛奶杯旁邊, 安洛洛狠狠地瞪過去。
左手?邊的小凳子上,白斗笠小朋友正端起自?己親手?制作的陶制小茶杯,不緊不慢地倒了?杯熱茶。
“我不知道。……說了?不知道,別瞪我,這?和我可沒關系。”
和安洛洛一樣,他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里的古怪——反應速度比她更快。
不知道為什么,白斗笠小朋友最近總是在誤入奇奇怪怪的場景:不論那是討厭的族會、未來的時間、奇怪的大人抱著長大的姐姐大喊“不準搶我小老婆”,還是突然爆發的夫妻吵架現場……
仿佛陰陽眼前又開?了?一扇連同不同次元的異世之門,他驟然闖入的奇怪場景太多,甚至都有點?習慣了?。
所以,發現自?己突然出現在這?個古怪的地方,身邊又坐著那個一臉呆相的小女孩,他立刻就得?出了?判斷……
這?不可能是夢。他絕不會夢見這?種笨蛋小孩。
也不可能是現實。
因為他注意到自?己頭上重新出現了?那頂雪白的斗笠,身上也是未更換過的古樸長袍——
明明半柱香前,他還待在那個未來的自?己設立的小院子里,換上舒舒服服的睡衣,拎起爐子上呼哧呼哧吐白氣的熱茶,又從冰箱里拿出一串紫瑩瑩的新鮮葡萄。
待在“未來新家”的第一個晚上,而?且是獨自?、安靜、無人打擾、衣食無憂地呆著,白斗笠小朋友本打算通宵慶祝一整晚,一邊吃葡萄一邊讀完那個自?己留在書架上的書籍。
他識字還不多,讀書也很?慢,但如果以前不被?允許的“藏書閣”出現在未來自?己的小屋里,他很?樂意捧著書學習。
書卷可是他從未得?到過的好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他絕不會眼睛一睜一閉就昏睡過去,然后夢見了?這?么一個地方,又在自?己的夢中加上旁邊這?個氣鼓鼓的小豆丁。
小斗笠今年五歲多,按理比安洛洛還小兩歲,但他發自?內心覺得?她只是個小豆丁。
“你?這?是什么眼神?你?又在嘲笑我了?是不是?”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隔著面紗與斗笠看穿他心思的。明明那個未來的自?己交代過了?,她的陰陽眼無法讀心。
小斗笠扭過頭去,又喝了?口茶。
“比起跟我吵架,你?更應該把精力花費在更有益的地方。”
“你?這?是什么意思——”
安洛洛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認知,出現了?一點?問題。
她曾在夢里見過一只白斗笠,隱隱把他和爸爸聯系在了?一起;
她又在現實見過一只小球帽,隱隱覺得?他和小斗笠有些重合;
但當她在這?個白茫茫的地方,捧著杯子和對方坐在一張圓桌上時……
下意識的,她把自?己所有的懷疑、猜測都丟棄了?,只把對方當成了?一個年歲相仿、有些討厭、曾在夢里對自?己犯病的小瘋子。
舉個不確切的例子——如果小孩在夢中創造出了?自?己的幻想伙伴,會說話的貓、狗狗或粉紅色大象,當她在夢中再?次見到對方時,會理所當然地將其當成“夢里的角色”。
安洛洛完全把小斗笠當成了?“一個夢境角色”。
所以她理直氣壯地埋怨他、瞪視他、卻喪失了?探究他白斗笠下面容的好奇心,覺得?“這?個角色就該戴著這?頂斗笠”“反正他和我的現實沒關系”。
至于小斗笠,他其實也受到了?不少認知影響,但現實中的他本就沒怎么把安洛洛當作“自?己的女兒?”,所以很?自?然地和對方懟了?起來,同樣將她看作了?“討厭的同齡人”。
但只要這?兩位互懟上頭的小朋友再?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梳理一下自?己的記憶與認知,就會發現——除了?彼此在現實中的身份,他們還忘記了?一件更重要的——
“喂。你?們是誰?這?是哪里?”
一個稚嫩的童聲突然響起。
繼老虎小水杯、陶泥小茶杯之后,第三?只杯子重重地、響亮地砸在了?圓桌上——
不,那稱不上什么杯子,更準確的說,只是一只裝滿可樂的一次性紙杯。
插著吸管,蓋著塑料蓋,全世界任何一家快餐店里似乎都能找到完全相同的造型。
只是,對于一只屬于小小孩的幼嫩手?掌,它實在太大號、太不好抓牢了?……
“嘭”一聲巨響,安洛洛和小斗笠眼看著那杯超大號可樂震歪了?塑料蓋,可樂潑了?小半出來。
不約而?同的,安洛洛和小斗笠都皺起了?眉。
再?怎么互相看不順眼,那一脈傳承的餐桌規矩還是刻在了?骨子里。
吃東西不能吧唧嘴,喝飲料不能摔杯子,筷子好好抓,禁止敲碗敲碟子。
只不過小斗笠要謹慎得?多,他皺皺眉,便靜靜地觀察這?第三?位來客后續的動作,而?安洛洛直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把不滿的情緒說了?出來。
“你?飲料都灑桌上了?,黏糊糊的,真臟!”
“……哈?你?說誰臟?”
小圓桌下碰碰哐哐又是一聲響,兩只小肉手?伸出桌面,它們的主人奮力爬了?好一會兒?才爬上第三?只凳子——
也是圓桌上唯一空置的,最高的木凳子。
站在椅子上,穿著一身華麗麗的蛋糕裙,說話時雙下巴微抖的五歲小姑娘叉起了?腰。
“剛才誰說我臟?”她蹬起人來可真是兇相畢露,說話也仿佛含著火藥,“要來打一架嗎?”
本就惱火的安洛洛拍案而?起。
哪來的暴脾氣小胖妞,真沒禮貌!
七歲半的她比對面這?個營養不均衡的小豆丁足足高了?一個頭,擼袖子齜牙齒也相當有氣勢:“打就打,誰怕誰啊,我打遍天?下無敵手?——”
冷靜的小斗笠立刻伸手?把她拽回了?座位上。
蠢死了?。
“你?確定要和這?里似乎唯一知情的陌生人打一架嗎?”他忍著不耐小聲提醒,“你?不應該先擺出良好態度,探聽情報?”
尋常人或許會在這?提醒下頓悟,但安洛洛可不是尋常人,哪怕她的眼睛看不穿人心,也能令她直覺般感應到,這?人提建議時,心里在嫌棄她蠢。
她一下就拍開?了?小斗笠的手?。
“少在這?里迷惑我,”哪怕認知被?隱隱攪渾,現實中被?嘲諷的怨氣依舊遺留到了?這?里,“我才不稀罕你?那虛以為蛇的陰暗小技巧!”
小斗笠:“……”
嘖。
“請您原諒。”
他扭頭就對叉著腰的小姑娘點?了?點?頭,相當禮貌:“她是個容易炸毛的蠢貨,她和我沒關系。我代表我自?己向你?說一聲你?好。”
安洛洛怒目而?視:“你?——”
小姑娘轉轉眼睛,放下了?叉腰的手?。
很?神奇的,她臉上的怒火消失了?,似乎是個脾氣來得?快又去得?快的小家伙。
小姑娘在第三?只木凳上坐下,她拖過桌上的大號可樂塞進嘴里,又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桶爆米花,踢了?踢腳上的皮鞋。
“沒關系沒關系,你?們繼續吧,”她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爆米花,“你?們兩個是不是要打起來了??快打起來快打起來,今年過生日竟然能看到這?種表演,我真走運,好耶。”
安洛洛:“……”
小斗笠:“……”
算了?。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放下了?那點?敵意。
總不能給這?個陌生小屁孩表演猴戲。
“剛才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因為對面的小女孩看上去比自?己小得?多,安洛洛還是用姐姐的態度主動道了?歉,“對不起,我只是突然出現在這?里,有點?緊張。”
“害,有什么可緊張的嘛,這?里是我的生日派對,我又不會在自?己的生日派對上吃小孩。”
小姑娘齜齜嘴,給他們展示自?己那顆略尖的小乳牙:“你?看你?看,這?個雖然是虎牙,但嚼不穿什么東西的。”
“虎牙?好巧啊,我也有虎牙,你?看……”
小姑娘一邊扒著自?己嘴展示虎牙一邊驚喜瞪大眼睛:“唔唔唔!(真的啊)!”
安洛洛也扒著自?己嘴湊過去:“唔唔唔唔!(真的真的!)”
她們倆互相扒著嘴“唔唔嗷嗷”了?一會兒?,新奇地打量彼此的牙齒,然后,又不約而?同地轉了?頭。
被?莫名期待的眼神盯視的小斗笠:“……”
小斗笠捂緊了?自?己的面紗。
“干什么?我沒有這?種牙齒,也不會做這?么沒規矩的事?。”
見面不到半小時就主動給對方展示自?己的舌頭,她們也是真不怕對方突然拿把刀出來給咽喉捅個血洞啊。
不管他心里如何腹誹、懷疑,旁邊那兩個卻從這?“相互看牙”的過程中獲取了?奇妙的認同感。
再?次坐回座位時,安洛洛小朋友的語氣已?經很?歡快了?。
“所以所以,”她問,“這?是你?的生日派對嗎?你?幾歲啦?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眨眨眼,也開?朗地咧開?了?嘴。
除了?那顆尖尖的小牙,她的牙齒整齊又漂亮。
“今年五歲,”她挺挺胸脯,“我叫安各。謝謝你?們來參加我五歲的生日派對!”
——最大的認知混亂就出現在眼前,而?桌上的小朋友們沒有一個清醒認識到。
安洛洛如同結識陌生小朋友那樣友好伸出手?:“你?好你?好,安各,我叫安洛洛,今年七歲半!”
小安各彎著眼睛和她握了?握手?,她略肉的臉蛋上甚至露出了?小酒窩。
這?一個來參加生日派對的新朋友打完招呼了?,那么下一個……
“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啦?”
白斗笠小朋友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肉手?。
黏糊糊的,還沾著一點?可樂、爆米花碎屑、與剛才扒開?牙齒時的口水。
……他縮了?縮自?己潔白的大袖,不是很?想伸手?去碰。
可小安各亮晶晶地看著他。眼神里的熱情就像有一萬捧煙花轟轟亂放。
“你?好你?好!你?從剛才開?始就對我很?好很?禮貌!謝謝你?來參加我的派對!那我們來認識一下做朋友吧!!”
小斗笠:“……”
算了?。
小斗笠只好說:“你?好。”
然后他謹慎地伸出一截衣袖,不著痕跡地擦干凈對方手?上臟兮兮的污漬,再?伸出小手?,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手?指頭。
只碰了?一下,就快速收了?回來。
“哦!”小安各新奇地說:“這?個握手?方式真有意思!但你?怎么不攥著我的手?多一會兒?時間呢?”
不要,好臟。
小斗笠心里是特別嫌棄的,但對上那雙閃亮無垢、不含惡意的眼睛,他開?口就變成了?:“我朋友很?少,不善交際。只是有點?害羞。”
小安各愣了?愣,立刻變得?更加雀躍了?。
穿著白白凈凈、舉止安安靜靜、說話細細弱弱的小孩,竟然說跟她交朋友,很?害羞。
“哇!!你?好可愛!!我第一次跟這?么乖的小孩交朋友!!”小安各興奮起來,“你?就像那個——那個楊家小公主新養的小羊羔!白白乖乖的!哇!我的新朋友!”
坐在中間的安洛洛小朋友:“……哈?乖小孩?就他?”
白斗笠小朋友揚手?就止住了?她快脫口而?出的“你?是瞎還是傻”。
“所以我們是被?你?拉來參加生日派對的嗎?”他文文靜靜、語氣又輕又弱地說,“可我沒帶禮物,太抱歉了?。”
平生第一次遭遇這?么柔和禮貌的對待的小安各:“哦,哦,沒關系……你?,你?人來了?就行……”
她甚至有點?扭捏了?,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臉。
……早知道剛才不該吃爆米花的,呃,黃油漬是不是沾臉上了??
第205章 正文-幕間劇情-生日派對(2)
成年的安各就不是很會收拾整理, 更別提未成年的小安各了。
沒人會耐心教她洗臉刷牙,也沒人會幫她仔細梳頭發,小安各“清潔自己”的招數幾乎全?是跟著老宅屋頂偶爾經過曬太陽的野貓學的——鑒于五歲的她還沒有反擊揮拳的能力, 只能頻繁地竄上大樹或屋頂。
洗臉步驟:伸出兩只小手, 鞠兩捧水, 拍在臉上,然后努力揉揉揉, 搓搓搓。
可現在沒水也沒鏡子,她努力揩臉揩了半天, 也只是把臉上沾到的爆米花黃油漬涂到了更多的臉蛋上,然后把后者變得更臟。
仿佛一只胡子上沾著墨水漬就開始搓臉舔爪子的小貓。
區別于那正在森嚴的“審訊室”里被逼到死角的成年自己,目前,小斗笠沒從她身?上看出任何“猛豹”的氣勢。
他默默把小安各的“危險系數”又調低了一點。
似乎不需要警惕這小孩會一刀捅死自己?
安洛洛不知道自己旁邊的小伙伴在想什么鬼東西, 她正試圖幫小安各清潔臉頰:“呃……那個……你臉上還是有點……臟……”
“哪里?哪里?”頂著一臉爆米花味黃油漬的小孩又用力揩了揩臉,“嘴角這里?現在擦掉了吧?”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欲言又止。
她應該做個誠實?的好孩子,但?面前這個剛交到的新朋友年齡太小了, 看她之前出場時?的反應,對“臟”這種評價也很敏感……她該拿出姐姐的態度讓著她。
尤其是她還在用超級熱情的眼神緊盯著自己。
安洛洛:“呃……我覺得……你臉上……”
小斗笠又在桌下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然后輕咳一聲?,道:“全?部擦干凈了。很漂亮。”
小安各:“嘿嘿嘿嘿……”
她又撓了撓手, 這次很緊張地在桌布上搓掉了黏糊糊的可樂漬。
平生第一次這么在乎形象, 又正好碰上平生第一次被同齡人夸獎美貌, 她臉都有點熱起來了。
安洛洛:“……”
安洛洛扭頭便壓低音量、咬牙切齒道:“你什么時?候會這種好聽話了?你明?明?一直在說我蠢!!”
小斗笠喝了口茶:“我從未說過這樣無?禮的話。”
……可你的眼睛你的心里都在想這種話!!
安洛洛有點氣, 她還記得這小瘋子幾次表現出無?害的樣子接近自己再拔出剪刀, 現在他又打算用同一招迷惑無?辜的陌生小女孩嗎?
她真想立刻就大?聲?告訴對方“別被騙了”, 但?仔細想想,小斗笠幾次制止她不透底的策略是正確的:
不管如何, 坐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異空間?里,他們彼此好歹還算“知根知底”,起碼,這地方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故意制造的,他們都是被意外拉入的受害者。
只有一起配合取得眼前這個陌生第三人的信任,才能找到離開這里的途徑。
不管如何,困難前摒棄前嫌,合作才能共贏,做生意的媽咪也教?過她很多次了。
……哼。
“你可真會夸人,”安洛洛小朋友只好幫著捧哏,雖然語氣有點陰陽怪氣,“你看她,已經很喜歡你了。”
小安各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當然喜歡你啦,白白的羊羔大?袍子,我也很喜歡你,絨絨的老虎睡衣!”
——四五歲的小孩之間?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小安各只是單純感到開心。
這時?候的她連季應這個塑料“男閨蜜”都沒能爭取到,還在成天被他追著喊“死肥豬”,一見面就要打架的階段……
比起“男朋友”,五歲的小安各更想要“好朋友”。
這時?候的她沒有任何能夠和諧說話的同齡小孩,被朋友贊美、和朋友一起坐在小桌子上捧著飲料聊天,全?是值得超級無?敵開心的好事?情。
“我真喜歡你們!”
說著說著,她又坐不住了,直接手舞足蹈地蹦上了椅子:“你們是我的第一次生日?派對里,第一批來參與的生日?嘉賓!!我太太太喜歡你們啦!!”
小斗笠:“……”
會讀心的白斗笠小朋友知道這小孩重?復亂喊的是實?話,所以?他也不得不扭過頭,伸手在面紗下揉了揉眼睛。
火花四溢的熱情撲面而來,真有些遭不住。
怎么會有人這樣明?亮無?垢呢,和無?歸境中看過的內心完全?不同,溫度高到他甚至有點擔心她的心聲?會燙傷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很不擅長和這種類型的陌生人相處,像極了那個大?人……
【啊啊啊啊好可愛好可愛——快給我抱抱親親——】
呃,誰來著?
小斗笠敏銳地皺了皺眉。
他頭有點痛。
“但?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舉辦生日?派對呢?”安洛洛還在旁邊好奇地追問,“你今年五歲了,那應該已經舉辦了一、二、三……五次派對了吧?”
小安各懵了懵:“呃,也許是因?為我三四歲的時?候,還不太會弄這種橫幅和氣球布置?”
她指了指頭頂那張用黑色毛筆書寫的“祝XX生日?快樂”,又驕傲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自己寫的橫幅!自己充的氣球!全?是我自己布置的哦!”
可你為什么要用漆黑的墨在自己的名字上畫大?叉,又為什么要用這種格外鮮紅的橫幅與氣球,這些顏色與布置一點也不吉利,反而有些詭異……
小斗笠頭更痛了。
他不得不攥緊了茶杯:幸虧大?袖遮住了他過分用力而泛青的手指。
“不不不,你沒懂我的意思,”安洛洛還在說,“生日?派對不可能全?由你自己布置啊,要在高高的窗戶上掛絲帶、要在進門的適當時?機拉響彩帶紙筒、要用鍋子和烤箱準備足夠的糖果、蛋糕與小餅干、還要準備……”
安洛洛有些費力地回憶著自己所經歷的那些生日?派對:爸爸布置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媽媽臨時?加上的各種驚喜環節與禮物也很多,她實?在沒辦法完全?想起來。
“總之,呃,生日?派對的內容超級多的,你不可能全?部自己準備,也不可能只舉辦一次,你幾歲了就會有幾次派對啊——嘿,幫你一起主持派對的爸爸媽媽在哪里呢?”
安洛洛左右環顧這白茫茫的四周:“我們是禮貌的客人,就該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小安各:“……唔,咳,嘿嘿……那什么,總之,時?候不晚了……”
安洛洛沒發現,自己說得越多,小壽星那開朗的笑?容就越局促。
一個成年人要承認自己對某個領域的完全?無?知有多困難,更何況小孩呢。
什么絲帶、紙筒、小餅干,她努力照著電視的樣子擺弄出這道橫幅和兩束氣球就覺得很了不起了,還自顧自地訂了超級大?的全?家桶炸雞外賣,備好一升裝的可樂……原來還遠遠不夠……
聽新朋友話里透露的信息,自己的生日?派對,似乎很寒酸。
小安各尷尬又難堪地搓了搓手。她不想在新交到的好朋友面前表露自己什么都不懂,自己的生日?也沒有爸爸媽媽參加。
她總希望自己是無?敵的。
“我、我們先開始慶祝我們的生日?派對吧?不管那什么……爸爸媽媽……咳,咳咳,他們,他們工作太忙了,所以?要很晚才能出現!”
安洛洛有點迷茫:“可這是你的生日?派對啊,我們還是等你的爸爸媽媽一起來了再……”
“不!”
這是一張響亮的巴掌聲?——只不過猝然拍在了桌子上,而使它?的人拳頭還不夠威武。
小安各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逼下自己眼眶里那一點點開始打轉的東西。
她不想在新朋友面前暴露出愛哭的特性。很沒用。
“我的意思是,在我家里,舉辦生日?派對完全?不需要父母……爸爸媽媽到場。”小安各說,“我自己的生日?,自己開心就好了!”
安洛洛有點不太能接受。
這違背她至今為止積累的“常識”。
“你不覺得這樣太粗魯了嗎?”她皺眉道,“就算爸爸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現身?在你和朋友身?邊,總要等媽媽一起到場啊。雖然媽媽工作很忙,但?她每次都會為你的生日?派對特別抽出時?間?,而且,你的生日?,媽媽是最應該感謝的人,我每年都會給媽媽送賀卡和禮物,感謝她生了我……”
“我才不感謝那個女人!!”
小安各突然又是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她原本因?尷尬而發白的臉頰漲得通紅,似乎又要發脾氣了:“我才不感謝她——他們——反正他們沒一個人會感謝我的存在或誕生!!我憑什么要感謝他們!!我、你——”
眼眶里打轉的東西越來越多,如果全?部轉化成燙燙的怒火,就不會落下丟人的眼淚了吧?
小安各吸吸鼻子,用力瞪向安洛洛。
“你從剛才開始就嘰嘰歪歪的!真煩!要來打架嗎!”
安洛洛第一次領教?“莫名其妙的無?理怒火”,聞言她也怒了:“你這小孩怎么這樣——”
小斗笠及時?摁下了拍案而起的安洛洛。
再一次。
……真不知道她是蠢還是呆呢,對方明?顯不想提父母,非要在雷區橫跳……劇烈的頭痛讓小斗笠的耐性更少了,所以?他這次制住安洛洛的力氣有點大?。
后者低低“啊”了一聲?。
她有點委屈:“你弄痛我了。”
她還以?為他們暫時?結成了同盟呢。
小斗笠立刻就放了手。
哪怕認知混亂,哪怕很不耐煩,他也依舊記得,自己被一個重?要的人交托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務……
【保護好安洛洛】。
“我很抱歉,”他望望安洛洛單純、迷茫還摻著一點怒氣的眼睛,即將到嘴的刻薄嘲諷翻滾數遍,還是咽了下去。
你就是不能理解“父母健在還不如不在”的殘疾家庭,是不是?
這個世界每年都會多出很多很多的小朋友,但?總有一部分小朋友會倒霉地踩中“爸爸媽媽等于童年陰影”,注定花費一生去避免被他們所影響。
五歲的小斗笠不喜歡七歲的安洛洛。
她有一個溫暖豪華的房子,餓不著凍不到,能上學?受教?育也能放假玩耍,從不需要擔心溫度、衣食、生命安全?或過年時?能不能找到人陪……還有一對很棒的父母。
她有這么多他從未想象過的東西了,憑什么還要他喜歡她。
但?……他也不討厭她。
因?為她有一雙很漂亮的茶色眼睛,他從未想過那雙眼睛能和“干凈明?亮”聯系在一起,那里面對他最大?最大?的惡意,就是小孩幼稚賭氣的“我遲早要打贏你”。
就像除夕時?其他小孩從無?歸境霧中求得的祈福字帖。
第一千零一次見到他們抓著字帖炫耀時?,小斗笠只想撕碎那張破紙。
但?第一千零二次偷偷彎腰把他們不要的字帖撿起來時?,小斗笠又想把它?好好捋平,放進自己枕頭下的木盒子里。
……唉。
“我想,你們都誤會了彼此的意思。”
白斗笠小朋友忍著頭痛說:“洛洛只想要告訴你‘生日?時?要記得感謝媽媽’這個道理,她不是特指你必須感謝你的媽媽。她很糟糕,是不是?”
小安各癟下嘴,點點頭。
“我為我剛才的態度道歉。”她悶悶道,“我只是真的不想在生日?時?邀請那個女人。”
安洛洛剛要問“為什么”,小斗笠又插了話:“是的,我能理解。賤女……我的母親也很糟糕。”
“是嗎,她能有我媽媽糟糕?她甚至不愿意和我說一句話,哪怕一次對視……”小安各嘟噥,“哪怕是在我被混蛋父親打的時?候,她也不會理睬我。”
“無?視已經很好了,”小斗笠平和地安撫她,“我母親發起瘋來會拿各種各樣的尖細利器扎我,然后哈哈大?笑?。我寧愿她完全?不理睬我。”
小安各:“……你不懂,比起這種暴力,完完全?全?不理睬你把你當透明?人的環境才——”
小斗笠:“這個我不懂,父親一般拿我當工具人,還是不至于當透明?人的。”
小安各:“哈!我贏了吧!”
小斗笠:“但?我還有一個必須侍奉的主母。她很好,但?總對我很差。就像是……后媽?”
小安各越說越興奮:“不不不,電視劇里的后媽算什么,我可是有一個腦子里塞滿塵土的臭老太婆,一天到晚勒令我罰跪、緊閉、還要抽我血,她身?邊還有一堆姑婆爺叔幫著——但?我每一次都能逃脫哦!”
小斗笠鼓掌。
這是他衷心的贊揚:“你真厲害。”
小安各臉上的郁氣一掃而空:“你也是!你也是!所以?你一般是怎么反抗你父親拿你當工具的呢?”
小斗笠:“……我一般會服從命令。”
“噫,你怎么這么膽小,不對,你性格的確乖乖弱弱的……”小安各幾乎要把胸脯拍出木桌的音效了:“但?沒關系!以?后我罩你!我幫你反抗他們!”
小斗笠便繼續鼓掌。就差當場去買應援棒了。
被完全?撇在旁邊的安洛洛:“……”
安洛洛:“喂!喂!你們兩個怎么就自顧自聊起來了!不應該是我們三個一起聊天嗎!”
小斗笠理都沒理,他花了多少功夫才把這個差點被她惹哭的小女孩哄開心了,又花了多少功夫忍耐此時?的頭疼。
小安各則柔軟得多,她眨眨眼,非常大?方地扔去了剛才所有的負面情緒,再次沖安洛洛伸出手。
“好啊,我們一起聊!你呢你呢,你家里的爸爸媽媽有做過什么過分的事?嗎?”
安洛洛:“……我……”
小安各興致勃勃:“是拿拳頭打你?還是拿皮帶抽你?哦哦哦,我知道了,拿棍子——難道是和他一樣的,用針扎——”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呃”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擠出一句。
“我爸爸一天只允許我吃三顆糖果。”
小安各:“……”
小斗笠:“……”
真是災難。
他不得不再次思考替她補救、拉回好感度的方法,開口道:“其實?……”
小安各卻憤慨地高高揮起手掌,“啪”一聲?拍了桌。
她再次站在了板凳上,叉起了腰,仿佛一位即將沖鋒沙場的將軍。
“這可真是太過分了!”小將軍的眼里都是恨恨的怒火,“我這里,不管他們再怎么過分,能買東西的錢還是給夠的!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三更半夜叫炸雞桶也沒人會‘禁止’我!!不管他們對我做什么,但?誰也別想餓到我——你爸爸真是特別·超級·可惡!!”
剛才差點以?為自己要被逐出派對的安洛洛舒了口氣,急忙點頭附和:“對對對,他特別特別可惡!”
小斗笠:“……”
小斗笠默默捂住了自己疼痛的頭。
第206章 第二百課 我們先假定糟糕未來的一百萬種可能
三個人的?聊天室略顯擁擠, 兩個人的主臥室也沒寬敞到哪里去。
白斗笠小朋友發自內心地想要抱著自己疼痛的?腦袋退群離開?時,成年的?洛安也發自內心地想要離開這間燈火通明的臥室。
他頭倒不疼,但眼睛有點疼。
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在主臥里加裝了這么、這么多的?高瓦數燈泡, 監管局審訊室要使用那種專門逼迫犯人的?“熬鷹”手段時, 打上去的報告也就能調用這么多的?燈泡吧。
不, 說不定熬鷹也用不上這么亮的?光。
“我?想起樓下電熱水壺沒拔電……”
“休想。坐下。”
“我?……”
“購置這么多房產還瞞著我?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說清楚——別告訴我?你在外面還真?養了小老婆啊??”
“沒……”
“想分?出去單過是嗎, 私自藏了自己的?小空間是嗎,怪不得從不肯讓我?在家里給你騰空間, 狡兔三窟,你在外面有?一百零八窟,才看?不上我?的?小破房子呢——”
“不……”
“你住嘴!也住手!就坐在那里坐正了!”
洛·本就坐姿超好·安:“……”
洛安:“豹豹。我?已經坐得很正了。”
安各瞬間拔高嗓門:“別想狡辯!!”
……還能?狡辯什么,在你徹底發飆沖我?大吼之前, 我?已經全部交代了。
眼睛實在被?光刺得疼,又完全不想賭你會不會真?的?轉讓私產……聽見妻子拿出這種重量級的?威脅后,洛安立刻就說了實話。
只是工作用的?安全屋, 做委托時必要的?后勤據點,以前為了遮掩身?份的?保險措施, 之所以瞞著你不告訴你,是因為那時害怕你接受不了玄學, 而且那些小安全屋逼仄窄小衛生條件又很差, 沒有?專程展示給你瞧的?必要。
洛安認為自己已經坦白了全部。還有?什么要解釋嗎?
妻子的?表情卻完全不像是“得到全部解釋”的?意思。
“你可別想使花招, 我?今晚必須要好好跟你掰扯清楚, ”安各越說聲音越高, 洛安真?希望這間臥室的?隔音效果?差一點, 她再?這么對?他喊下去就能?把樓上的?洛洛喊醒,然后他就能?找到機會脫身?——
“你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什么, 什么我?的?房子不是你的?,這是你家,你家,我?們家,不是我?一個人的?房子——我?們之間為什么總要分?得這么清楚,你老婆是我?,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我?豹豹的?六年前就把你的?名字加在了家里那棟房子的?產權證上——”
正如一個不愛聽人話的?破爛,洛安很自然地過濾掉妻子在前面對?自己大吼的?內容,只捉住了一個重點。
她說她六年前就把他的?名字加在產權證上了。
各式社會新聞嗖嗖嗖劃過腦海,洛安不禁皺眉:“豹豹,你太魯莽了。”
“怎么能?這么輕易地把自己的?房子劃分?給別人呢?萬一離婚之后我?要分?走一半怎么辦?或者分?走一整棟……”
安各氣得一巴掌拍向文件堆。
雖然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擁有?足夠“分?量”的?小女孩,她這一下拍同樣?叉腰起跳站板凳、千軍萬馬大將?軍的?氣勢。
洛安默默低頭。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雖然不知道具體說錯了什么話。
“那你就分?啊?!有?本事就分?走這一整棟房子啊?”盛怒的?妻子吼他時仿佛在吐火球:“你覺得我?差這一棟房子嗎——你知道我?在整個中州——全世界——有?多少的?房產和土地嗎??”
洛安急忙保證:“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想知道。那都是你的?東西。”
“你應該知道——了如指掌——因為我?是你老婆!!!”
安各忿恨地指著他:“我?有?足夠多的?資產,足夠大的?風險承壓能?力,我?不會因為僅僅一棟房子一輛車子的?損失流失所有?——我?有?這個資本和信心去賭我?的?丈夫是不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所以我?憑什么不能?把你的?名字加在我?的?東西上,一棟房子罷了,我?完全賭得起!!”
一棟房子也是錢啊,一點損失也是損失,為什么一定要承擔這種風險呢?
不給他任何東西,就不會有?任何風險了。
洛安心里依舊是不贊同的?,但豹豹聽上去太憤怒了,他沒有?反駁。
“你是不是還在想我?不應該?”安各高聲喝道,“說實話!”
“……是。”洛安已經盡可能?把態度放得很低了,“我?只覺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萬一你離婚要分?走我?的?財產?”安各怒極反笑,“那你倒是試試啊?看?看?你這個連地鐵交通卡都不太會用手機掃碼、去趟銀行被?別人推銷的?理財產品繞得轉不出來差點就被?騙錢、至今也搞不懂支付軟件里各種服務權益條款的?家伙,你要是真?跟我?去法院打離婚官司,能?不能?干得過我?頂尖的?律師團隊?!”
洛安:“……”
好像是這么一回事。
一個優秀的?商人,或許沒有?系統學過金融,但絕對?懂得靈活應用法律制定的?規則。
他絕不可能?在這方面比安各更優秀。
安各越罵越起勁:“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新修訂的?婚姻法里在財產分?割方面有?什么變動嗎?你知道哪一項條款更能?為自己賺取更大的?利益?你知道打這種財產糾紛的?離婚官司還要提供各種清晰的?債務財產目錄嗎?你知道個豹豹球,你這個無?敵破爛大呆子,你算賬還要靠上個世紀的?算盤才能?打清楚!!”
洛安:“……”
安各罵到最后已經放聲冷笑:“哦,對?了,差點忘了,你壓根不可能?打離婚官司!因為你會在第一步找律師咨詢時被?騙光所有?財產,你這個落后時代八百年的?法盲!!”
洛安:“……”
我?倒也不至于這么蠢吧。
……在她心里我?有?這么蠢嗎?
而且她怎么這么了解離婚官司的?詳細內容……就連我?也沒這么仔細的?概念,因為我?從未想過離婚后和她分?財產,肯定是要按無?歸境規矩凈身?出戶的?,既不用吵架也不用請律師,一只行李箱裝滿再?把門鑰匙放桌上就……
“別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
安各吼道:“要不是因為你這混蛋最近總表示‘萬一離婚如何如何’,我?也不會專門去調查萬一打離婚官司該怎么避免你順利勝訴!你知道抹掉七年多的?分?居事實以免證實‘夫妻感情完全破裂’的?結果?有?多難嗎?!啊?!你知不知道我?偽造我?們倆這些年的?同居證據花了多少心血?!”
洛安:“……”
洛安只好誠實道:“我?不知道。我?從未想過要與你對?簿公堂,豹豹,也從未這么現實地考慮過這些問題。”
安各暴怒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些。
“我?明?白。你肯定也只是說說,不會詳細地考慮……”
洛安誠懇補充:“如果?我?們離婚,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自愿凈身?出戶,不給你造成任何麻煩。我?可以現在就立字據保證。”
安各:“……”
血壓好容易緩和一點又猛地拉高,安各忍無?可忍,她抬手就抽了過去。
當然不可能?打老婆——“嘭”一聲輕響,洛安被?敲了一個腦瓜崩。
疼痛近乎為零,就是侮辱性極高。
……他八歲后就沒被?這么敲過暴栗了,當時動手的?人是嘻嘻哈哈的?大師兄,他后來追著他打了一星期。
小斗笠討厭被?敲頭,成年的?洛安就更不可能?容忍這個。
可現在敲自己頭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洛安第無?數次弱弱低頭道歉:“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安各再?也不會被?他看?似誠懇的?道歉蒙蔽了:“你說錯哪句話了?”
“……”
“你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是吧?”
“……”
“你覺得自己沒錯你就瞎道歉——讓你不反省就瞎道歉——”
“嘭”一聲,又是一次疼痛度為零但侮辱度極高的?腦瓜崩。
洛安:“……”
洛安想捂頭,但忍住了。
他保持著正坐的?姿勢,默默伸手,抓住了安各意圖再?次揚起的?胳膊。
后者轟轟吐著火球瞪他:“干嘛?!別以為這時候親我?能?糊弄過去,今天晚上親一百次你也糊弄不過去!!”
當然不會是這個方法,就你現在這對?著我?大聲吼叫十多分?鐘還越罵越響的?氣勢,我?會擔心親上去被?你咬出血的?。
——即便經過昨夜的?計劃,如今的?身?體狀態已不同于以往,適當的?身?體接觸無?需再?謹慎擔憂,但直接接觸血液還是算了吧。
洛安輕咳一聲,拉過她的?手,輕輕的?,緩緩的?,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就只是單純地拉拉手。
安各狐疑地盯著他,便見老婆牽著她的?手,低眉順眼道:“你別再?打我?了。”
“我?疼。”
安各:“……”
他豹豹的?。
安各氣憤地甩開?了他的?手:“你疼什么,我?根本沒用力,你一個特別特別牛在外面有?安全屋一百零八窟的?天師被?彈兩下腦袋就疼了啊??”
洛安一臉自然:“對?。疼。”
安各:“……”
去他豹豹的?。
她輕輕踹了他一腳,便轉過身?,推開?文件堆,撲在床上。
大半夜的?吼他吼了將?近一刻鐘,她氣消得差不多了,也沒什么力氣繼續跟他發火。
原本她去找女兒臥室里找他時是真?沒多想,打算洗完澡后穿著香噴噴的?睡衣和老婆軟乎乎地談談心撒撒嬌,看?能?不能?纏著他同意“也把那個胡同的?所有?權給我?一份啊我?們一起住嘛”……
但進浴室洗澡前,控制狂天生的?多疑心又開?始撲騰,安各轉念一想,老婆在外面安置了這么一個我?不知道的?小胡同,萬一他還有?其他的?產業是我?不知道的?呢?
雖然我?也不是那種不允許丈夫藏私房錢的?女人啦……我?還是很大度很開?明?……不行,我?就是要知道他私底下有?多少財產!老婆可以藏著自己花——但我?必須要知道“私房錢”的?數目!
老婆能?買下一整條連著小院與土地的?胡同,就代表他的?收入水平絕對?在中產階級以上,他平常開?銷也基本沒有?,特別會攢錢過日子的?舊時代老古董一只,那萬一真?的?私底下存了很多很多錢,多到哪怕離開?我?也能?實現財富自由……不行!!
是,不行,我?可以有?其他大別墅但老婆不能?有?別的?居所,豹豹就是一款雙標豹豹。
安各左思右想,“要大度要開?明?”的?良心到底沒能?戰勝“老婆全是我?的?”的?野心,于是打開?花灑前,她還是發了幾個命令、打了幾個電話出去。
舒舒服服洗完澡出來,正擦著頭發哼著歌,低頭一看?傳過來的?文件,整個人就從腳跟炸到了頭頂。
熊熊的?怒火支持著安各褪下睡前的?慵懶感,換上全套裝備又調大所有?光源去審問老婆——
等到老婆安安分?分?地交代清楚,任由她大吼大叫各種亂罵發泄了十幾分?鐘,安各也沒這個勁繼續跟他吵了。
她原本就打算洗完澡后舒舒服服上床求抱抱的?,結果?非要調出戰斗狀態跟他打仗。
……算了。
這場架吵得差不多了,結果?不算完美,也差強人意,不是嗎。
雖然劣跡種種,但今晚這混蛋的?表現總體還挺不錯,他第一時間就交代清楚了那些小安全屋的?來龍去脈,在她訓話時乖乖地坐著聽罵,哪怕她越吼越生氣到最后罵得有?點過分?……
其實,安各也明?白。
她逼他解釋清楚那些私產,他的?確非常完整的?解釋清楚了,甚至交代了“我?以前工作時經常受傷所以弄得那些房子里不太好看?”——她的?怒火在那時就該劃等號。
之后再?吼他,只是情緒上頭,爆發了那種“他竟然瞞著我?有?這么多私產他早就計劃好跟我?分?居”的?懷疑。
要跟這腦回路怪異的?家伙把“為什么你總設想和我?離婚分?居”撕扯清楚,吵上三天三夜也吵不完——他絕對?會在她大吼“你是不是有?病”時點頭應和“對?我?有?病”的?——安各熄了火,也知道是自己鳴金收兵的?時候了。
他這一腦袋跑偏的?認知,想要挨個扭轉過來,還是得慢慢來。
……唉。
生氣和大吼都是耗費體力的?,安各半沮喪半滿意地趴在床上,訂制西裝趴出了褶皺,可她連高跟鞋都不想脫。
“嗓子疼……”
一杯溫熱的?檸檬水立刻遞到了眼前。
“喝吧?”
……嘁。這時候倒會獻殷勤了。
安各又輕踹了他一腳,但踹到一半時她想起了自己鋒利的?鞋跟,便沒舍得用力也沒舍得對?準,只往外踢了踢。
一疊文件倒在地毯上,撲克牌般散開?,而一只手扶上了她鋒利的?高跟鞋。
他默默幫她脫掉了那對?并不算舒適的?高跟鞋,手又滑上去,揉了揉她的?腳踝。
安各:“……”
嘖。
腿控混蛋。
安各臉都沒回便出聲警告:“你今晚想都別想。我?不會再?受誘惑了,我?還在生你氣,只是沒力氣跟你繼續吵。”
“……當然,我?沒想那些。”
安各能?感覺到那只手滑過了她的?小腿——停頓時間有?些可疑,略顯留戀——然后滑上她的?西裝衣扣,有?條不紊的?,脫去了她的?外套。
外套,襯衣,褲子,一切不太適合睡覺時穿著的?硬挺面料,再?重新套上睡衣。
認真?又仔細,不含半點雜念。
……嘁。
安各翻了個身?,配合他把手穿進自己的?睡衣袖子里。
此時她臉上的?表情和生悶氣時的?安洛洛一模一樣?,仿佛真?是一個賭氣不要自己穿衣服的?小朋友。
洛安忍不住笑了。
安各立刻就踹了他一腳——這次腳上沒有?可能?造成傷害的?高跟鞋,她堂而皇之地踢到了他胳膊肘上。
“豹豹……我?剛才,在復盤你剛才說的?那些,然后仔細反省了一遍。”
洛安很自然地拿下她上踢的?腿,折下來塞進被?窩:“我?現在知道自己說錯哪句話了。”
安各哼了一聲,扭頭滾進被?子里,背對?他縮成一團。
“我?要睡覺了!不想和你聊!”
她連問都不想問,著實氣得很厲害。
洛安輕輕碰了碰她裹著被?子的?肩膀,被?拍開?;
第二次試著碰,被?拍開?;
第三次……
沒有?碰,他也上床躺在了她后背旁,支起一只手臂,就那樣?看?她的?側臉。
安各總不能?把整張臉埋進枕頭。那就太幼稚了——再?說,犯錯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她選擇用手捂住自己的?側臉。才不給他看?咧。
而且她拒絕接收可憐巴巴的?求原諒眼神。
“……我?只是想說,豹豹,我?真?的?明?白了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洛安和緩道:“你不喜歡我?假設離婚分?居的?事,是不是?”
安各:“……”
安各放下了捂臉的?手,她轉了頭。
“我?在聽。”
“咳,你是不是覺得,我?假設分?居,是總想著離開?你?當然不是。我?怎么會想離開?你呢——你是豹豹,有?錢有?權又這么年輕漂亮,誰想不開?會主動離開?你?”
安各的?表情略有?松動。
“那當然,”她冷嗤,“你除了我?也找不到別的?更好的?對?象了,我?可是首富,你跟我?談對?象就等于抱上了大金磚,知道嗎!”
“是,當然,你說得太對?了。”
洛安哄她:“所以只要你不趕我?走,不嫌我?煩,我?肯定愿意一直黏著你。你是一家之主,當然也只有?你才擁有?提離婚的?權利。”
安各火氣又冒上來了。一聽他提離婚假設她就心煩。
“我?——不會——嫌你煩——想趕你走!!”
洛安稍微把自己挪遠了一點。
他的?身?體狀態越來越鮮活,近距離被?妻子吼了十幾分?鐘,再?被?這樣?貼著吼幾句,他覺得耳朵有?點受不住。
“我?知道,我?明?白,你當然不是這種人。”
他耐心道:“但總有?一種人——哪怕糟糕的?事情發生的?幾率只有?百分?之零點零點一——他就是偏好做出假設,提前準備,你知道嗎?這不代表他想要離開?你、他不再?喜歡你、他不信任你的?心意或別的?什么——問題只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他是個很難被?滿足,格外貪婪狹窄的?人,所以他總要做出多余的?假設。”
安各斜著眼看?他。
“你說的?這個‘他’,是不是你自己?”
洛安卻沒有?進一步再?回答這個問題。
他皺皺眉,若有?所思地環視了一圈臥室:安各撲上床時,并沒有?關閉那些刺眼的?燈。
“你究竟什么時候加裝了這個瓦數的?臥室燈?真?的?不是從哪里學來的?熬鷹手段嗎?”
安各:“……”
安各猛地扭頭:“如果?你又要轉移話題,那今晚還是不聊天了!我?要睡覺!”
“……耐心點,豹豹,只是現在周圍這么亮的?燈,讓我?想起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我?不是兒童,也不會因為你給我?講睡前故事消氣的?!”
“好了,好了,我?保證這是真?實發生的?……”丈夫的?聲音停頓片刻,“這是我?在和你分?開?的?那七年里,在工作時意外遇見的?,一只鬼的?故事。”
安各:“……”
安各真?想懟他“我?就算相?信你是天師也不相?信鬼存在,你能?不能?扯點別的?”,但他第一次主動提及工作上遇到的?故事,她還是不忍心拒絕。
安各想了解他的?一切,不管是否曾經屬于自己的?禁區。
她皺眉道:“行。我?在聽。”
“咳,那是一只,嗯,很奇怪的?鬼……”
洛安笑瞇瞇地說:“他經歷過許多次熬鷹。在監管局里。”
——是,其實他走進這房間的?第一刻就聯想到“審訊需要多少多亮的?燈泡”,完全不需要模糊猜想。
誰讓他是監管局通緝犯第一名呢,剛做鬼時,他是切實體驗過監管局審訊室中那別稱“熬鷹”的?手段,遭受一次次逼供的?。
不眠不休,只能?靜坐,無?法休息,必須直視前方回答重復的?問題……對?于鬼或許還不算問題,但如果?周圍開?到最大亮度照射自己的?燈光并非白熾燈管、而是陽氣充足的?典藏法寶,再?加上時不時打開?的?天花板披下純天然日光浴……
真?正的?熬鷹只是用木棍消去野獸的?兇性,可這個“熬鬼”法,基本是奔著把鬼整死去的?。
瘋了發狂,那就有?理由整死;沒有?發狂,那就慢慢曬死。
鬼遲早會走向徹底邪惡的?盡頭,所有?天師都必須將?這道理深深銘刻于心,尤其是負責監察所有?玄學亂象、保持中立與公正的?監管局。
威脅必須在剛發現時抹殺,可他們偏偏忍受了洛安這個頂級陰煞在外行走七年多,哪怕他公然跟另一只紅影撕咬、在首都市區大搞拆遷辦……也沒有?正式對?他發出緝捕,只停留在開?會討論?、找人調查的?層面。
其實,既不是因為裴岑今曾經在里面建立的?人脈,也不是因為那所謂的?無?歸境施壓……
因為,當年,成鬼后恢復理智的?第一時間。
洛安便去了監管局自首。
他挨個列出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狀態,用準確又客觀的?文字闡述了自己日漸崩壞的?精神與心理,甚至主動要求被?關押在審訊室里經歷堪比漫長死刑的?“熬鷹”,只有?一個條件。
他的?妻子懷孕了,他必須全程陪護。
他要保留暫時在外活動的?權利,直到那孩子擁有?獨立存活的?自理能?力,他會自己回到審訊室里。
或死刑室,或血池或地牢,隨他們的?便。
……是。
一開?始,漆黑的?陰煞根本沒想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
他見了太多太多鬼魂墮落,他知道這道路的?盡頭就是徹底的?崩壞,那些抱著善良得可笑的?希望,覺得“鬼也不一定會變壞”的?人……全變成了尸體。
不管是孺慕母親的?天真?小童,還是深愛伴侶的?文雅女人。
他親眼見過他們癲狂發瘋,把生前看?重的?一切嚼碎磨爛塞進嘴里。
然后曾憐憫過他們、放他們一條“生路”的?天師也被?嚼碎磨爛塞進它們的?嘴里。
他總能?殺死那些怨鬼,不管有?多困難、要受多少傷……可沒一次,他沒一次來得及收殮那些天師的?尸骨。
那是些正統又明?亮的?天師,是和師兄一樣?的?人。
正直,善良,天真?,心地柔軟,做這一行是真?的?想要庇護蒼生,相?信“替天行道”與“行善積德”,覺得親近陰暗與死亡的?人可怕又扭曲。
那些天師活著的?價值遠比死去的?價值大。
他們理應繼續活著,而不是因為自己的?一次憐憫失去生命。
……與他不同。
洛安從不憐憫他人,不管那個“他人”是與女兒同齡的?無?辜孩子,與妻子遭遇相?似的?可憐女人,又或者……是他自己。
他最不憐憫自己。
自己成了鬼,自己便該死。
成為灰、泥、一團無?機質的?東西,腐爛消失。
死了,便不再?“活著”,不再?擁有?正常的?思維、觀念或倫理……
活人與死人,中間隔著一道天塹,天師就該捍衛這道天塹,無?論?生死。
“保有?理智”?
洛安絕不敢賭自己是那萬中無?一的?例外,事實上,他每一次瞥見妻子輕聲撫摸肚皮都會無?可抑制地升起對?那幼體的?殺意,每一次聽見她在電話里嬉笑著和朋友討論?帥氣異性都會忍不住想……
殺了她。
【殺了她們。】
陪我?一起。
【大家一起變成死人吧。】
他成了鬼。
他在失控。
所以再?努力也不可能?做一個正常的?丈夫,更無?法做一個正常的?父親了。
早在還戴著那頂白斗笠的?時候,他就給自己設下了一道堪比天塹的?弦,他知道跨過去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因為洛安還記得那個女人。
雖然他說已經很久不曾想起她,但她依舊停留在他記憶里最深最深的?某個角落里……那個瘋瘋癲癲、時而大笑時而望呆的?賤女人……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她掐著他的?臉,第一次,那么輕柔喚他“我?的?孩子”。
【你是和我?一樣?的?人。你會和我?變成一樣?的?人。】
那女人沒有?茶色的?眼睛,但她也絕對?能?看?穿什么東西。
洛安知道,她是對?的?。
活著時他就不算正常,沒法真?正大度也沒法真?正滿足,成鬼后還有?怨氣無?時無?刻不在腐蝕他的?神智——想抹掉自己親生女兒的?存在,想讓妻子的?世界全部清零只留下自己一個,這樣?她就無?法再?忽視他——
再?沒有?比這更可怖的?事了。
他在逐漸變成那個賤女人。
為了一個心上人,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又把對?方的?一切污染清空,美其名曰“這樣?你才能?愛我?”。
可安各和那個心上人完全不一樣?。
她是主動、強大、有?力量反擊的?,如果?他真?的?成了瘋子要清空她的?一切去控制她的?全部,洛安毫不懷疑,她能?反手殺了他。
或許她會為他的?死而難過,也會為這段感情的?結局難過,但妻子是個尤為堅強清醒的?人,一旦自己真?正跨線做出了那種事,就會被?她判定為“這種瘋子不再?有?喜歡的?價值”吧。
更深處的?擔憂,其實是……
【我?和你,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的?孩子,你會和我?一樣?變成瘋子。】
——他太知道擁有?一個瘋子做家長是什么樣?的?感受。
所以他的?女兒絕不能?有?那份感受。
安洛洛必須也必將?成為一個值得被?愛的?正常人,安洛洛絕不能?成為他這樣?的?人。
他的?記憶深處和人格中永遠存在著一個吃吃發笑的?賤女人,他絕不希望女兒嶄新的?生命中也烙下一個扭曲癲狂的?影子。
他是因為很想很想活下去,不甘心閉上眼睛,才化成了鬼魂。
……可如果?他活下去會給妻子和女兒帶來那么可怕的?影響,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殺死。
保護她們?
別開?玩笑了。
每一晚每一晚,當他試著尋回活著的?感覺合上眼睛,休憩睡眠時……
他會夢見自己握著妻子的?心臟,妻子死后僵直的?手則緊握著直插他喉嚨的?尖刀,不遠處,幼小的?女兒跪在血泊中尖叫。
他甚至不能?確信這是夢還是現實,睜眼后是否能?再?見到沒濺上血點的?天花板。
每一晚每一晚。
他就是她們身?邊最危險的?源頭。
所以他不再?睡眠了,他把自己交給了監管局。
【如果?我?有?墮落的?征兆,就殺了我?】,不止和師兄立下這樣?的?誓言,洛安的?遺書和死刑簽字同意書鎖在監管局的?檔案室最深處,每年年末時他都會去一趟,增添條款,重新簽字,續上日期。
所以,監管局才對?他這個陰煞抱有?奇怪的?容忍,屢次睜只眼閉只眼……
所以他才要做各種各樣?的?糟糕假設,盡管他異常、強烈地渴望變回活人。
他每年更新一次自己的?遺言,每年更新一次自己的?死刑同意書,每年都要把自己脖子上的?繩主動交給監管局一次,每年每月每一天都會做好“今天睜眼時發現我?殺死了妻子”“今天睜眼時發現我?殺死了女兒”“今天睜眼時我?要殺死我?自己”的?準備——
他永遠無?法完全樂觀地信任某個東西,也無?法完全悲觀地信賴某個未來。
他一直、一直、一直地把各式各樣?的?假設放在心里,排列組合,保持最大的?冷靜
“如果?離婚了會如何”“如果?我?殺了她們會如何”“如果?我?在恢復前就徹底墮落會如何”……
他必須這么做。這是他控制自己的?手段,盡管它殘忍又扭曲。
誰讓他是個陰煞,心底還藏著一個咯咯發笑的?賤女人。
“……我?不明?白。”
聽完了這個奇怪故事的?安各,就感覺自己誤入了一家精神病院。
她緊皺著眉嘀咕:“這只鬼是不是太偏執了?何必這么折磨自己,就為了一些假設?況且你也不知道他的?妻女是否值得這種堪稱偏執的?付出……一個人如果?每天每月每年都活在各種各樣?的?糟糕假設里,值得嗎?我?覺得根本不值得,畢竟愛情與親情不可能?永久恒定,你又說那只鬼的?妻子根本接觸不到他,所以沒什么渠道去綁定他生前的?感情……總之,付出太大,風險太大,回報則可能?很小。”
安老板仔細算了算,怎么也算不出穩賺的?可能?:“這只鬼聽上去瘋瘋的?,實際笨笨的?啊,這明?顯是虧本買賣,完全不值。你覺得值嗎?”
“是啊,”洛安笑瞇瞇地說,“我?在監管局遇見他時,也是這么問的?。他當時說他也不知道,只是必須去做這些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防患于未然的?未然。他至今還在做假設呢,每年去自己的?遺言和自殺文件前打卡一次。”
“……那就是一個壓根沒結果?的?故事,你講這個奇怪故事想說什么?”
丈夫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安各已經被?故事拉走了心神,所以她沒再?賭氣推開?。
“我?只是想說……豹豹……如果?那只鬼是我?,他的?妻女就是你和洛洛……”
他從后背抱住了她,和緩又溫柔。
“我?會很樂意日復一日地做這些假設。我?總會假設一遍遍離開?你們……恰恰是為了不離開?你們。”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一課 操作多了自然會等級上升成為熟練工
又是那條漆黑的小巷。
安各仰頭望著?天空, 逼仄的煙花依舊綻放。
不?遠處傳來濃濃的腥味,數不?清的尸骨堆放在兩側,一直延伸到最深的深處, 就仿佛宮殿倒塌后的磚礫。
她知道那深處有什么。
她曾來過這里, 披著?猩紅的衣裳, 留著?尖利的指甲,身后還有一個焦慮又驚恐的白袍男人?, 他催促著?她往更深處、更深處去……
去殺死一個人?。
重傷垂死,卻也極度危險, 制造了周圍所有尸骨的人?。
如今她再來到這里,四下已經無?人?,只能聽見天空間斷響起的煙花聲。
……還有那個人?在尸堆深處發出?的喘息,其實比煙花更響更刺眼, 因為那是他拼命想?活下去的證明。
安各默默望了一會兒那煙花,然后,便挪動腳步, 往深處去。
她來過這里,所以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會見到什么。
當時?她沒能看清那個人?的臉。
現在她要去看清楚, 確認清楚,哪怕是深埋在她心底最不?愿證實的猜想?……
【我曾偶然在監管局遇到一只鬼。】
安各不?信鬼, 哪怕是他親自告訴她。
【只是一個我曾遇到的故事。】
安各不?信他告訴自己的話, 那肯定不?只是一個故事。
她不?信……不?愿信。
但真相總不?可能如她所愿, 所以, 必須前行。
安各邁動腳步, 赤紅的裙裾滑過尚留著?余溫的尸體, 但她已經不?再恐懼那些血腥殘忍的畫面,她的心中正揣著?最令她恐懼的懷疑。
那個搖搖欲墜的殺手……那個即將被殺死的人?……
“是你嗎?”
小巷盡頭, 裹在黑暗里的人?影沒有回答。
安各又仰頭看了看天,不?遠處的祭典似乎結束了,煙花不?再上升或炸開?,于是這條小巷便暫時?失去了光源。
四下漆黑一片。
這倒是挺奇怪,她記得?,自己上次來這時?,煙花一直沒有停息,遮掩住了這里所有的廝殺聲、尖叫聲與喘息聲,幾乎無?人?能有發出?求救驚動外界的機會……那似乎是某人?或某個團體特地設置的?
因為這是一場勢要致某人?于死地的陰謀,日期、時?間與場地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安各皺皺眉。
“你在嗎?”
她換了一個更確切的問法,但抵著?墻的人?影依舊沒有答復。
安各不?再提問了,她快步靠近,手一伸直接去摸他的臉——
“嗚嗚嗚哇哇媽咪啊啊啊!!!!”
安各猛地回過頭去,那是一個小女孩驚恐又高亢的尖叫,而她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她來時?的小巷、尸堆乃至漆黑的夜全都消失不?見。
一股海浪般的雪白濃霧自遠處翻卷而來,吞沒了整條小巷乃至最深處的墻垣,安各原本提問的那個人?影煙一般消散——而濃霧中,一個極為眼熟的小女孩正背對著?她尖聲逃竄,她一邊往遠處逃一邊還用?兩只手分別?拖拽著?兩個小孩,一個胖胖矮矮的年?紀很小,一個則戴著?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的白斗笠——
“救命救命嗚嗚嗚啊啊啊媽咪救救——”
這本應該是一場莫名的夢,只發生?在遙遠的過去或她的腦子里,這本應該對任何人?都無?害。
可女兒的尖叫聽上去太?真實了,安各想?也不?想?就沖了過去,腿還來不?及邁近便伸出?手,哪怕她在這場夢中依舊只能伸出?那雙……
猩紅、猩紅、里面積著?厚厚污垢的長指甲。
“啊啊啊啊別?碰我別?碰我走開?走開?!!!”
安各心里急得?發瘋,她想?大喊叫住她又想?伸手抱她,可視野里只有亂揮的可怕紅指甲。
就像在玩某種鬼捉人?的第一視角小游戲,只不?過你操縱的角色是鬼,被捉的那個人?物則是你最愛的小寶貝。
安各越急那紅指甲就揮得?越快,小孩的尖叫聲也更響了:“媽咪嗚嗚嗚媽——爸爸爸爸快來救——”
“嘭!!”
——安各被一聲巨響驚醒了。
她睜開?雙眼,第一反應就是查看發出?巨響的位置,是有人?襲擊還是有人?擊碎了什么東西,對了對了還有洛洛寶貝,我必須立刻去找她——
“嘭!!”
又一聲巨響,驚慌撲騰的豹子腦袋撞上了床下擋板。
安各:“……”
好的吧。
安各捂住了腦袋。
原來剛才那第一聲巨響是她掉下床發出?來的,第二聲巨響是她的腦袋撞上了床……
只是夢,冷靜,只是夢。
腦袋的劇痛里,安各再次把自己的手放至眼前——短短的,圓圓的,不?會傷到任何人?的指甲。
半透明,自然粉,沒有那猩紅得?可怕的顏料。
……呼,冷靜。
安各重新縮回手,捂住撞疼的腦袋,在地上打了個滾、齜齜牙,才讓那疼痛感緩和了些。
摔得?這么狠,老婆也不?知道來問問我看看我……
不?對,我老婆呢?
今天睡前似乎是在我旁邊抱著?我的啊,結果他人?呢?看我從床上滾下來連撞兩次腦袋也沒聲?
安各潛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老婆只要看到我摔了就不?可能不?管我”,然后她迅速判斷出?了“老婆不?在臥室他人?又背著?我偷偷出?門?了”。
果然,抬頭一看,臥室里空空蕩蕩的。
……嘖。
嘴上說著?“不?想?離開?”,背地里天天深更半夜離家搞事的混蛋。
安各捂著?腦袋,齜著?牙齒,一邊揉著?自己被撞疼的部分一邊跌跌撞撞往外走。
沒工夫在原地打滾了,趕緊動身去抓老婆。
可剛走了幾步,又回想?起剛才那個夢的末尾——大約是因為做夢的原因,安各每次再清醒只能回想?起夢中的最后幾分鐘,上次還能勉強記得?小巷深處那人?即將抬起的臉,這一次就只記住了女兒的尖叫與逃竄的背影——
想?著?想?著?,安各想?去穿外套的動作便止住了,抓住了樓梯把手,搖晃地捂著?腦袋往二樓走。
雖然那只是個夢,但她還是有點擔心女兒。
先去抓一抓洛洛寶貝確認她是不?是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再動身去抓老婆好了。
“嗚、嗚嗚、爸爸嗚……”
可一串哭聲從樓上竄了出?來,與此同時?,還有一道開?門?聲,伴隨著?哄勸從里面冒出?。
“好了,好了,沒事的,只是個噩夢,走吧,爸爸帶你去媽媽那里睡覺,媽媽旁邊不?會做噩夢……”
安各扶著?樓梯欄桿愣住了,只幾秒的功夫,便見到老婆抱著?女兒從兒童臥室里走了出?來。
他身上的衣服和睡前她見到的那套一樣:似乎沒有出?過門?,也沒有瞞著?她去做什么別?的事。
像是早了她幾分鐘醒來,循著?哭聲匆匆趕到女兒房間里哄她。
不?過頭發和臉頰沒有熟睡后匆匆醒來哄孩子的凌亂痕跡……但老婆身上多多少少是有點“與世隔絕”自然濾鏡的,安各見過他在人?擠人?的地鐵里保持衣角平整,已經很習慣這種違和感了。
被抱起來哄的女兒正揪著?老婆的睡衣扣子在他懷里哭得?一抽一抽,臉都哭紅了,安各沒再深想?老婆身上的違和感。
“哎,我們?洛洛寶貝怎么啦?”
安各趕緊過去:“做了什么噩夢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洛寶貝嚇成這樣哦,說出?來讓媽咪長長見識。”
安洛洛:“哇——啊——我不?是膽小鬼——”
安各:“……不?是,沒有說洛洛寶貝膽小鬼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什么能把你嚇成這樣……”
“哇啊啊我很厲害我才沒有被嚇——”
老婆默默把開?嚎的女兒往回摟了摟,規律地拍她后背。
他沒有開?口和她說話,只是沉默地搖晃著?安洛洛往回走,但眼神?里的“你不?會哄孩子就閉嘴別?添亂”就差打印出?來貼安各臉上。
安各:“……”
她是不?會哄孩子嘛,今天還是她第二次見到女兒大哭。
焦心愧疚又無?奈,安各下意識撓了撓后腦勺,
“……嘶。”
差點忘了,剛才就是這塊地方砸下來,撞到了床板。
“媽媽怎么了?”嚎哭的安洛洛停住了,她抽噎著?問,“媽媽哪里疼嗎?”
好機會,安各趕緊捂心口:“媽咪看到你哭心臟就受不?了,哎呦好疼——”
安洛洛一眼看穿:“媽媽好肉麻,而且演技好假。”
老婆則早在她發出?抽痛聲時?就出?手扶上了她的后腦勺,撥開?了頭發查看。
安各跟女兒說瞎話時?,他已經找到了被撞的傷處,默不?作聲地摁了摁。
安各倒吸一口冷氣:“別?別?別?——”
安洛洛:“所以媽媽你的心臟長在后腦勺嗎?媽媽的構造真神?奇。”
安各:“……”
起碼女兒在嘲諷媽咪時?已經忘記了噩夢,她心酸地想?。
老婆收回試探她傷處的手,語氣平穩:“沒出?血,但有點紅腫。要冰敷,最好再涂點藥……你起床時?撞哪了?”
安各輕咳:“我是聽見女兒哭一著?急才——”
老婆完全沒給?她狡辯的機會:“你自己翻身掉下去時?撞到一次床板,撲騰時?又撞了一次?”
安各:“……老婆你在臥室里安監控了?”
老婆平靜道:“安監控的人?不?是你嗎。”
安各:“……”
不?,雖然事實如此,但你這么直接地揭穿就是有點怪怪的,搞得?人?很尷尬哎。
“洛洛,帶著?媽媽回房間,以免她再走路磕到腦袋,我去給?你泡點熱巧克力,還要給?媽媽拿冰袋……”
老婆叮囑到一半便把懷里的女兒直接放了下來,安各剛想?說“沒關系交給?我來抱,洛洛還傷心呢”,就見安洛洛一抹眼淚,一挺胸脯,雄赳赳氣昂昂地牽過了她的手。
接到護衛任務、榮譽感直升的安洛洛:“好的爸爸!交給?我吧!不?會讓媽媽在回房間的路上撞到頭的!”
老婆:“嗯,爸爸相信你,加油。”
父女倆三言兩句就安排好了“護衛她回臥室”的任務,安各一個不?字都沒來得?及吐,老婆就轉身去了廚房,而女兒已經拽著?她的手下了樓,滿臉嚴肅,還踢著?正步。
……我又不?是智障,再怎么也不?至于在這幾步路里第三次撞到腦袋,這么護衛完全沒必要吧?還是讓剛剛還在哭要人?哄要人?抱的女兒護衛我?
安各剛要開?口表示“媽媽沒事寶貝快到媽媽懷里來”,就見安洛洛不?哭了,不?害怕了,臉上皺起來的小表情也得?意洋洋地舒展開?,一路拽著?她回到臥室里后,她連嗓子那點小抽噎都沒了。
安洛洛小朋友把腰一叉,一臉喜氣:“媽咪要是沒有我,走路都會撞到頭,看我護衛得?多好多重要,我果然就是全家最強!!”
安各:“……”
要不?是你剛才還哇哇亂哭,我肯定要嘲諷回去。
什么護衛,你爸忽悠你呢,給?你找個任務你就把情緒從低落變到激昂,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怎么這么好忽悠。
“媽媽,媽媽,床在這里!上床時?也要小心不?能磕到頭!看我護衛你到底,誰讓你是大笨蛋呢,哼哼嘿嘿!”
……老婆真的很會搞定女兒,安各在無?言中再次深刻認識了這一點。
看在寶貝女兒今晚做了噩夢的份上,安各一言不?發地順著?女兒的指引,像個大智障那樣在床上躺平了。
安洛洛頗有成就感地在她身旁轉了一圈,喜氣洋洋,精神?振奮,就像一條成功完成了主人?任務的小狗狗。
第二圈轉完后她又扭頭望向臥室外:“爸爸拿東西怎么還沒回來?他不?會也撞到頭了吧?”
安各立刻抓住時?機反擊:“對對對,洛洛寶貝趕緊去護衛你爸回——”
“熱巧克力加棉花糖。”
老婆卻已經開?門?回來,他一句話一個杯子就搞定了安洛洛小朋友:“喝的時?候要小口小口,小心燙。”
安洛洛歡呼:“好耶——”
歡呼聲后續便消失在捧著?飲料的噸噸噸中,這位小朋友已經完全看不?出?幾分鐘前的難過勁。
安各:“……”
安各小聲道:“說真的,她是不?是太?好搞定了?”
老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說,你成天這么忽悠女兒,她還偏偏特別?吃這一套……嘶!你干嘛!”
遞出?巧克力的老婆坐在了她身邊,聞言他稍稍拿開?了手里的冰袋,又晃了晃手里的酒精棉。
“幫你冰敷。”他耐心道,“否則明天會更疼。”
安各有點排斥地捂住腦袋:“又沒流血,不?管它自然就能——而且我才不?要涂藥——”
老婆眨眨眼,捧住了她的臉,低頭迅速地親了她一口。
“冰敷一下。好不?好。你最好。”
安各:“……”
安洛洛小朋友在不?遠處沉迷巧克力時?,她的寶貝媽咪也呆呆地回了一句“昂”。
“昂?昂是什么意思?豹豹,到底可不?可以?”
“……敷,敷,隨便你,敷……”
第208章 第二百零二課 心血來潮還是心機叵測都要看仔細屏風之后
或許是那幾個莫名?奇妙的噩夢產生的影響, 又或許是棉花糖熱巧克力與臉頰吻都很適合安撫神?經……
總之,第二天早晨,誰也沒能達成早起任務。
安各是老板, 倒不用擔心打卡上班的問題, 最近她沒安排什么大項目, 只下午去公司待半小時、或一整天不去公司、或只抱著臺電腦遠程處理?一下……都行,反正沒人會因此扣除她的績效或獎金;
可安洛洛小朋友每天早晨七點半必須去學校參加早讀, 她的爸爸媽媽在各自的領域再怎么厲害有地位,也不會允許她違背學校的規則, 大開特例。
安各可以不在乎女兒的成?績,也可以不在乎她是否“優秀”“超能”,但?她很在乎安洛洛的品格,從未想過教她“你是首富的女兒, 所以你不需要努力學?習、也不需要認真聽課、更不需要和普通家庭的小朋友玩在一起”。
安各自己讀書時便從未以“首都大族子嗣”自居,所以教育女兒時,她也不是很想讓小孩單純的世界里摻入“身份”。
也因此, 安各替女兒辦理?幼兒園入學?、小學?入學?時,也沒有特意替她在學?校內部“打招呼”“動關系”, 就只想讓她做一個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的學?生……雖然隨時隨地帶著黑科技監測儀與報警器。
當然,后來女兒在第一個小學?里鬧出了事?后, 安各深刻反省了自己在這塊的欠考慮, 還是動了點關系把她轉進如今的學?校, 又專門全副武裝, 去見了夏天小學?的校長和安洛洛班主任。
但?即便如此, 她也沒表露出“我是首富”, 只是以一個正常的、稍稍有些“威武”的家長身份,禮貌正式地拜訪了他?們, 既沒有捐教學?樓投資圖書館,也沒有把權勢扔他?們臉上。
就只是一個西裝革履、氣勢稍顯兇悍的普通家長。
雖然背地里已經把他?們查了個底朝天,細到校長上小學?時偷了同桌一塊橡皮都知道。
……咳。
總之,安洛洛小朋友在學?校里從未表露過“我媽超有錢”“我家超有勢”,她的通話手表、小探頭等電子裝備出自媽媽的私人實驗室里的黑科技,她穿的戴的乃至吃的基本是爸爸純手工添加符咒制作,尋常小朋友很難通過“牌子”“用度”來窺探她的家境,只能通過安洛洛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語了解——
可安洛洛小朋友只會炫耀“我爸爸今天給?我做了xxx”“我爸爸超級好看xxx”“我媽媽特別威武帥氣一拳能打爛三個大磚頭”“我媽媽新?染了一頭綠毛還貼了一片超帥的刺青”……
在安洛洛小朋友的嘴里,她的爸爸是個貧苦又美麗的手工藝者,她的媽媽是個很會混社會也很會調戲青年的超級流氓。
……嗯。
腦回路奇異的小朋友,總是能表達出一個奇異的家庭呢。
所以全校沒人覺得安洛洛家里有錢有勢,甚至,自覺家里有錢的小朋友會特地跑到安洛洛面前,炫耀她父母給?自己買的名?牌球鞋、潮流書包,還有今年從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收到了好幾萬塊的壓歲錢。
每周零花錢以五位數支票為單位計的安洛洛小朋友:“昂。你好牛哦。”
來炫富的小朋友:“哈哈哈哈對?吧!我家超有錢的!要不要我請你吃小賣部里最貴的冰激凌!想不想吃你那點零花錢根本買不起的冰激凌?”
安洛洛:我的確很想吃我的零花錢都買不起的冰激凌,材料全用純金我也理?應買得起啊。
但?哈哈哈得意笑出牙豁子的同學?熱情地要請她吃冰激凌,一個小朋友怎么舍得拒絕免費冰激凌呢,安洛洛誠懇地點了頭。
別說安各一直有意識地培養女兒不依托家世處事?,當“財富”本身成?為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一串數字、一疊支票,安洛洛很難產生“要特意向他?人炫耀”的想法。
出生在大海里的魚會炫耀自己家有很多水嗎,不會吧。
出門旅行不用買票查票安排行程去車站等候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媽媽有私人停機坪,隨叫隨到;
坐飛機時很無聊于?是游泳看表演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媽媽的機艙里有泳池也有舞臺,想玩什么都行;
到了地方不用拖著行李找酒店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媽媽帶著她本人的臉和指紋就能買到任何東西,而?且安老板在大部分?度假勝地中都擁有三套及以上的私人別墅……或莊園。或整座山莊。或整片海濱。
安洛洛小朋友去年過年時曾指著電視機里的新?聞激昂道:“爸爸!你問?我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嗎?我這輩子真的很想很想體驗一下‘春運’這種東西!大家看上去擠擠的忙忙的好好玩哦!”
爸爸:“……”
爸爸當即賞了她一個腦瓜崩,摁著她在沙發上看了一個小時的貧困山區紀錄片,教育她“說話之前先?過腦子,以免以后出門被別人套麻袋打”。
安洛洛小朋友捂著腦袋,特別委屈:“可是我真的很想體驗春運嘛!我都沒玩過這個東西,但?大家每年都玩,為什么我不能玩呢!”
爸爸:“……”
爸爸:“行。”
然后他?在工作日的早晨八點帶著安洛洛進了首都最大的地鐵中轉站,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安洛洛小朋友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
擠擠樂一點也不好玩,這就不是“玩”。
她辮子散了、裙子皺了、呼吸喘不上氣了,連自己完美漂亮的小臉蛋都要被擠扁了。
爸爸全程沒有給?予她任何幫助,即使她亮晶晶的小鞋子被踩扁,他?也依舊抱著手站在她旁邊,看著她被夾在人群小縫里擠來擠去,堪稱冷眼旁觀。
……安洛洛小朋友覺得,爸爸此舉多多少少有點私人情緒在里面。
“每個需要奮力擠地鐵擠火車擠春運的、沒那么有錢的人都會在聽見你那段話時產生一點私人情緒,”爸爸把她救出車廂后是這么解釋的,“洛洛,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我在旁邊守著你只讓你體驗了一站路、三分?鐘,爸爸還是很心疼你的。”
安洛洛:“……哦。”
她懵懵地點了頭,覺得這么一解釋,很合理?,爸爸的確很心疼自己啊。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她認識了一個戴著白斗笠的同齡小朋友……
安洛洛小朋友才?意識到,不是的。
爸爸他?就是故意報復。他?報復心可強可強了。心眼可小可小了。
——綜上所述,安洛洛小朋友在學?校中從未意識到自己是金光閃閃的“首富之子”,她普通且自然地接受老師批評,和同學?一起做衛生,作為數學?課代表管理?班費時,還會在籌備班級元旦晚會時核算成?本、比對?價格、最終設計出一套性?價比最高的班級布置方案——
與其多花十五塊班費購置成?品燈籠窗花,不如花四塊五毛錢購買彩紙,然后把“這些紅紙全部剪出不同的漂亮窗花造型”的加工任務交給?爸爸。
這不是尋求家長幫助,這是合理?運用資源,安洛洛不會讓爸爸成?為免費幫工的,她會用“爸爸最好”“爸爸超棒”與幾個臉頰親親購買他?的勞動。
因為她是一個優秀的數學?課代表,哪怕每周零花錢以五位數計,規劃管理?那幾十塊的班費也是她作為班級課代表的職責。
至于?學?校規定的早讀,早讀在幾點她就必須在幾點進教室,媽媽也不會給?學?校捐幾棟樓就為了給?女兒隨意遲到的特權。
一向不怎么在乎規矩的媽媽如此,看重規矩的爸爸就更嚴格了。
——所以,今早,當安洛洛小朋友在父母的大床上醒來時,她還有點懵。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零三分?,她不僅沒有坐在教室里上課,還翹著頭發光著腳,初醒的意識迷迷糊糊的。
一只媽媽躺在她身邊,摟著她埋在被子里睡得呼哧呼哧響,感到她動彈后還嘟噥了一聲?,什么“還早,陪我再睡一會兒”。
安洛洛看看鐘,又看看媽媽。
看看鐘,又看看媽媽。
看……眼睛看不了了,“我遲到了”四個大字轟隆隆在腦子里亂炸,安洛洛小朋友一個起跳蹦起來,聲?音都嚇變了調:“媽媽媽媽媽咪?!”
“……什么,你吵我干嘛……洛洛?哦,洛洛寶貝,對?了……原來是洛洛……”
媽媽從被窩里抬起頭。她臉頰上有個不明紅印子。
“你忘啦?昨晚你半夜做噩夢,爸爸就把你抱過來跟媽媽一起睡了。”
安洛洛的確記不太清昨晚的事?:她在生物鐘之后跑出去跟蹤爸爸,又在跟蹤爸爸之后發現了驚天秘密,再然后做了一個特別古怪的噩夢又半夜嚇醒……
可現在的重點不是她怎么到父母房間里——
“我要遲到了!不不不我已經遲到了——遲了三個多小時——”
安洛洛一邊慘嚎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床下沖:“爸爸爸爸書包呢衣服呢我我我——”
安各打了聲?哈欠,手一伸就把驚慌失措的女兒揪了回來:“不著急啦。爸爸媽媽昨晚經過討論一致決定,你需要休息,今天替你跟學?校請了一天假。”
……啊?
安洛洛被揪著睡衣領子,扭頭看向媽媽。
那眼神?太呆滯了,安各覺得女兒的大眼睛有變成?老虎豆豆眼的趨勢。
“……嘿,不用上學?還不高興嗎?”她搓了搓女兒的頭發,“躺下躺下,陪媽咪再睡五分?鐘啊,乖。”
安洛洛很快就被媽媽半強迫地摟回去了,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夏天,她卻不覺得緊挨著媽媽的胸口很熱,反而?有一絲絲涼爽。
安洛洛:“……等等,為什么,老師怎么同意我請假的?”
“你大半夜哭醒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再睡下將近三點半……實在熬得太晚了,我跟你爸爸說,今天就跟老師請假一天,讓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安各揉揉眼睛:“呃,總之,他?今早編了一個類似家里有事?的借口吧,然后老師就說沒問?題……”
“不會的!”安洛洛小朋友立刻反駁,“爸爸從來不說謊!”
安各:“……”
雖然我那時睡得迷迷糊糊,但?我百分?之二百確信是他?早晨跟你班主任打電話編瞎話請假——總不可能是睡得神?智不清的我夢游般在早晨五點起床,摸到了他?的手機,又閉著眼點出了你班主任的電話號碼吧。
那她就不會聽見口齒清晰的請假措辭了,只會聽見一串睡意朦朧的“哼哼啊啊嗚嗚”。
但?看在女兒這份信任的份上。
安各翻了個白眼:“對?,是我,我編瞎話跟你老師請的假,我睡懵了所以講錯成?了你爸。”
安洛洛長舒一口氣。
“這樣才?正常嘛”的小表情在她臉上格外顯眼。
安各:“……媽咪在你心里就是總說瞎話的那一個哦?”
安洛洛:“對?啊。不然呢?”
安各:“……”
小混蛋。
安各捏了捏女兒的臉,其實她的睡意被女兒剛才?那一陣撲騰也鬧得差不多了,但?還是不太想起床。
“跟媽媽仔細說說,”她抱著安洛洛倒回枕頭上,“第一次無故請假的感覺怎么樣?今天可以一整天不用上學?哦,在家隨便玩。”
安洛洛有點別扭。
雖然她不算一個積極愛上學?的好學?生,但?這次缺課可沒有“參加葬禮”“發燒生病”等正當理?由……
“你說我不可以濫用特權的。”她不禁嘟噥道,“如果讓其他?同學?知道我就因為睡晚了一點就編謊不上學?……”
“睡晚了一點?”媽媽搓了搓她的臉:“小朋友,你知道凌晨三點是什么概念嗎?你知道熬夜對?人影響多不好嗎?”
安洛洛:“那你以前還天天在外面通宵瞎浪。”
安各:“……咳。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對?,媽媽是媽媽,你是你!媽媽又不需要發育長身體!”
哼。
安洛洛把臉奮力往外扭,媽媽總喜歡摟著她亂搓亂揉,她的漂亮臉蛋再被媽媽這么盤下去,說不定就要多出一大層油光呢——
“嘿,不許動!是誰特意編謊幫你跟老師請假?”安各趁機恐嚇:“等價交換知道嗎,一整天不上學?的代價就是懷著感恩之心讓媽媽再揉五分?鐘!”
安洛洛:“……”
煩人。
她只好臭著臉任由媽媽“哎嘿嘿”地揉著她的臉蛋亂搓:“我才?不想你給?我開特權呢!我是要靠自己在學?校里掙地盤的!”
什么地盤不地盤的,女兒小小年紀想當古惑仔啊。
安·前不良少女·各不是很有底氣追問?,她轉轉眼睛:“什么特權不特權的,你想岔啦洛洛,因為睡眠不足請假補覺是很正常的事?啊,更何況你是這么小的小孩子。雖然你覺得昨晚睡得那么那么晚好像沒什么影響……其實呢,在你身體最深處,也有東西偷偷生病了哦,只是你沒有意識到而?已。”
是嗎?
安洛洛有點開心了:“真的?所以我其實真的正常請了病假,不算和老師撒謊,也不算是和同學?們特殊區別開嗎?”
安各愣了一下。
她不禁擔心起來:女兒又遇到了不合群的問?題嗎?
“洛洛不想和同學?們特殊區別開?想和他?們一樣嗎?”
當然不,我可是要統治——咳咳,收服很多很多小弟,當老大的人——怎么能和他?們一樣呢?
我一定要是超級特別的那個!
安洛洛搖頭:“我想要超級厲害的那種特殊區別!譬如,我有魔法眼睛,我會超級功夫,我數學?特別好,我還是全年級語文成?績倒數第一名?!!這都是我的戰績!”
安各:“……”
嗯,想法挺好的,就是最后一個戰績,好像不是很值得驕傲啊。
“但?我不想要那種弱弱的特殊對?待……”安洛洛皺皺鼻子:“那種‘因為我身體不好所以不參與跑步’‘因為我沒能早起所以打電話給?老師說謊請假’……別的同學?這樣也可以啦,但?我是最強最厲害的,我才?不想要那樣。”
才?丁點大就這么愛逞強的臭小鬼,和誰學?的這一套。
……呃,好像完全不用問?,安各后知后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啦,好啦,總之,今天爸……媽媽幫你請假,是因為洛洛昨天真的熬夜太晚啦,身體有一部分?需要好好休息,不算撒謊,也不算特殊照顧。來來來,安心睡回籠覺吧?”
可安洛洛看了看顯示中午十一點多的鐘表,又看了看媽媽。
“爸爸呢?”
小孩子就是好,昨晚熬夜第二天睡飽了也照樣活蹦亂跳:“我餓了,爸爸呢,在廚房嗎,媽媽媽媽,我們洗臉刷牙出去找爸爸吃飯吧——”
掃清了那點別扭,突然得到一天假期的安洛洛小朋友重新?煥發出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她揪著媽媽的睡衣就是一通亂搖:“媽媽媽媽去找爸爸吃飯吧我餓了我餓了——”
……小孩子就是好啊。
還沒從睡意中緩過來的媽媽被搖得眼前金星亂冒:“你爸爸……早上就去工作了……不在家……就我們倆……在家……”
“什么?那爸爸留了午飯嗎?”
“走得急……就……一點……早飯……”
安洛洛小朋友一驚。
“爸爸是要把我們留在家里餓死嗎?!”
安各:“……”
安各:“嘿!你媽我也是個有手有腳的成?年人!可以自己弄飯吃!”
安洛洛不再搖她了,她收回手,坐直,默默投來懷疑的眼神?。
一切盡在不言中,跟她親爸昨晚抱著孩子哄時投來的“既然不會就不要添亂”眼神?完全一樣。
安各:“……你給?我等著!你等著臭小鬼,我這就爬起來穿衣服——看我半小時后就給?你弄一頓超豐盛午飯,是時候讓你見證一下媽媽的手藝——”
【半小時后】
安洛洛小朋友坐在了餐廳里,合上一疊厚厚的菜單。
媽媽在她對?面清了清嗓子:“……以及一道和玉茴香小羊排,暫時就這些,盡快上菜。”
穿著馬褂的服務員畢恭畢敬地彎了彎腰,領著寫滿的點菜單,輕輕離開。
這是家仿古的新?中式餐廳,一只只包廂做成?了亭子的造型,用屏風與花卉相互隔開,不遠處的大幅屏風上繪著漂亮的蓮花與荷葉,屏風似乎還有人坐在那里彈奏某種古典樂器,提供高級的人工bgm。
媽媽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怎么樣?夠豐盛吧?這可是平常你在學?校完全吃不到的午餐,爸爸可不會在便當盒里塞這么多的菜。”
嗯,是豐盛,又不需要你切菜燒菜搭配葷素,揣上錢走進自家旗下的某家餐廳,動動嘴點個單就能完成?的“豐盛午餐”。
安洛洛很嫌棄:“媽咪沒有手藝,媽咪只有財力。”
“……財力怎么了!可別瞧不起財力!財力能買到無數手藝!”
是啊是啊,你說得對?,但?你每次都帶我在外面下館子可不是為了炫耀財力,只是因為你沒有手藝,在家熱個意面都能炸掉微波爐。
安洛洛嘀咕:“我要告訴爸爸,你又趁他?出門就帶我到外面胡吃海塞。”
安各心虛了一瞬,但?很快就理?直氣壯了:“這可是媽咪旗下新?開的餐廳,我帶你來這里也是為了實地考察,考察,是有正經工作需要的!而?且五菜一湯一甜品哪里是胡吃海塞了!”
如果這五菜是“炸丸子、烤羊排、燒牛肉、辣椒拌牛肚、紅燒獅子頭”,而?那所謂的湯是“酸湯肥牛”,甜品還是油炸的紅糖糍粑。
安洛洛翻了個大白眼。
她還不了解媽咪嗎,出門下館子必要大肉配大肉,大油配大油,視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如同空氣,在餐桌上也和染頭發一樣熱愛放飛自我亂吃一通,也不知道她小時候是怎么養成?這飲食習慣的,媽咪的爸爸媽媽不說她嗎。
這段時間媽咪破天荒定時回家吃飯,一日三餐基本全吃爸爸燒的家常菜,她肯定是嫌太淡太素了嘴里沒味,所以趁機帶她出門胡吃海塞,還能打著“我女兒要吃”的旗號。
“你就是趁著爸爸中午不在家,哼哼,不用解釋。”
安各:“……”
好吧,如果是以前,那還真可能是女兒猜測的那樣,但?現在她巴不得吃一輩子老婆做的家常菜,才?不想去外面飯店吃這些油水。
點菜時只是自然而?然按照老習慣報了這些,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而?是在……
“洛洛寶貝,媽媽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安各勾勾手指,示意女兒附耳過來:“媽咪旗下最近不是開了很多很多新?餐廳嗎,這家剛開業時,媽咪過目員工名?單時偶然發現……”
“那邊,那張屏風后面,彈琴的是個超級好看的小帥哥哦。彈得還是古琴,又帥又有才?華。”
安·顏控·洛洛小朋友的眼睛猛地亮了。
“真的嗎真的嗎!那媽咪我們趕緊去看看那個小帥哥!”
……真的嗎,當然不是真的。
安各心虛地沖女兒尬笑,便輕“噓”了一聲?,領著她往遠處的屏風走。
且不說老婆回來后她是否有膽子搞這種“趁他?中午不在家就帶著女兒來餐廳窺探新?鮮小帥哥”的事?——她對?天發誓自己就算有一百個豹膽子也沒這個豹豹心思,她現在是有老婆的人所以一顆心全給?老婆了絕對?沒心思再調戲外面的一般貨色——
況且,女兒昨晚做的噩夢,與她昨晚做的那個噩夢,都讓安各沒心情搞這些事?。
今早老婆離開時便是這樣叮囑她的:
【洛洛最近做噩夢有點頻繁,我要去幾個地方調查一下,爭取解決她噩夢的源頭。今天你和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如果工作不算多,女兒醒了你就帶她玩玩讓她開心,我晚上回來找你,我們再一起匯總信息,一起分?析。】
……害,話是這么說,但?安老板這個控制狂怎么可能放心把調查工作全交給?老婆,自己就待在家里睡大覺帶孩子呢。
早晨六點左右送他?離開之后,她撐著眼皮磕著咖啡,用電腦遠程開了幾個會議安排完了今天公司的事?情,直到近九點才?囫圇睡下,然后被女兒在十一點多鬧醒。
清醒之后她也不想浪費時間,翻了翻之前查到的資料,就直接來了這家餐廳。
——根據吳媛圓師妹曾透露的消息,這家餐廳的古琴表演者,正是他?們師門的三師兄,胡令。
這段時間安各已經跟吳媛圓處成?了好閨蜜般的關系,從她嘴里知道這位胡令沒有做天師,是個混跡賭場與餐廳的“音樂家”,自數年前選擇退出天師這一行后,就一直在研究與“預知夢”相關的東西……況且,他?姓胡,按照玄學?界內部的姓氏血緣劃分?,安各很容易就聯想到綠山之行時曾對?自己懷不軌之心的胡順,與那位古小姐……
所以,安各打算趁機接近他?,試探點信息。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老婆師門里那幫人挨個接觸打探一遍,擇日不如撞日嘛。
到時候就裝成?“帶著女兒吃飯意外遇見”,和老婆提起時也能很簡單地解釋清楚。
“所以那個哥哥有多帥呢?”
被拐帶的安洛洛小朋友一臉期待地牽著媽媽的手:“你能在好多好多員工簡歷里一眼看中,那個彈琴的哥哥肯定超級超級帥吧……竟然好看到媽媽你愿意冒著被爸爸發現的風險跑來搭訕啊?”
呃,胡令本人的確長相不錯,據說在賭場和餐廳打工時忽悠了不少小姑娘,但?她可不吃那種類型。
安各臉上繼續打著哈哈忽悠女兒:“對?啊對?啊,那肯定超級帥,小帥哥帥得媽咪一起床就趕緊帶著洛洛來看啦,被爸爸發現也無所謂啊,見到他?都不會困的……”
哇,媽媽挑剔的眼光,竟然能有這么高的評價,小顏控安洛洛可太期待了。
眼見著屏風與人影近在咫尺,她三步并作兩步,顛顛地跑了過去:“你好呀帥氣的大哥哥,很高興認識——”
古琴聲?瞬間消失。
女兒的招呼也瞬間消失。
安各看見屏風上,女兒的影子被一把拎了起來,極為快速,毫不留情。
瞬間頭皮發麻,怒火上竄,沖進屏風內就揮拳:“你干什么,放開洛洛——”
拎著女兒的老婆站在古琴邊說:“哦。”
揮拳到一半的安各:“……”
被拎在半空的安洛洛:“……”
安各默默地收回了拳頭。
安洛洛默默地晃了晃腳。
老婆則默默地把女兒放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長褂,又沖她們點點頭。
“我聽說你們要來看小帥哥?”
他?平靜道:“叫什么名?字,我去員工休息室喊他?。就是那個讓自己師兄幫忙代班自己溜去睡午覺的玩意,對?吧?稍等。”
“……不不不不老婆你誤會了,不不不——”
“爸爸不不不我們是來看親愛的爸爸爸——”
第209章 第二百零三課 三師兄的苦難與血案并非一朝一夕造就
因?為安洛洛小朋友一路掛在爸爸的胳膊上喊“親愛的爸爸”, 也因?為這位小朋友的媽媽特別不?要臉地掛在這位小朋友的爸爸腿上喊“老婆老婆我愛你”,最終,萬幸, 員工休息室沒?有濺上血。
當然了, 洛安可?以一路拎著女兒再去拎刀, 封印她的視覺與聽覺對他而言是很簡單的事,安洛洛在胳膊上的那點重量也不干擾他下手——
可妻子正抱著他腿趴在地上嚎, 滑跪速度與認錯態度嘆為觀止,他總不?能無視她, 讓她膝蓋一路在地上滑吧。
……妻子真的很狡猾。
“起來。”
洛安扔了手里的刀,踢上休息室的門,冷冷道:“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這樣。”
“那老婆你不?生我氣了……”
老婆轉身就走。
安各:“……”
安各在“立刻追上去繼續道歉并抱著老婆腿不?撒手看他能氣多?久”與“跟女兒尬笑解釋沒?關系爸爸沒?生氣他只是要出去透透氣”之?間稍稍猶豫了一秒,但只一秒, 休息室的門便被打開,一個滿臉驚懼的帥哥小心翼翼地探出了頭。
“呃,嗨, 你是……安各……二師兄的妻子?對吧?”
人家主動打了招呼,那就要搭幾句話才?禮貌。
安各敷衍點點頭, 剛要說“對對對你就是胡小哥吧很高興認識你哈哈哈但我還有點事我們下次聊”,就見胡令看看她, 又?看看洛安走遠的背影, 突然冒出一句:
“原來你們還沒?離婚嗎?”
安各:“……”
安各緩緩扭回頭, 也轉回眼神。
剛才?迅速滑跪的氣勢猛地暴漲出獠牙來, 安老板的眼神里甚至冒出了煞氣。
胡令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我就是下意識……問問……因?為……”
“下意識?問問?因?為?因?為什么??難道他經常跟你提——”安各拔高嗓門, “他經常跟你提離婚?”
胡令:“……沒?, 沒?有……”
“那是怎么??!說!”
“……”
三?師兄害怕。三?師兄不?敢說。
可?三?師兄又?不?敢不?說。
——胡令雖然師門排行第三?,但他其實年紀長于洛安、裴岑今, 拜入師門時已經十三?歲,能言善辯、精通玄理,在自己家族中有“小神童”的美名。
——是,家族,正?如安各悄悄猜測到的,胡令的那個“胡”,正?是胡順與古小姐所在的家族……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位深恨洛安、以至于在他死?后還到處造謠“他曾經寧肯給我當舔狗”的古小姐,是胡令的遠房表妹。
胡家雖然沒?有神秘的無歸境,也沒?有鼎盛的本陽會?,但財富驚人,傳承悠遠,也算是個能在玄學界內部跺跺腳發發威的頭部家族。
可?想而知,這種大家族把自己族中堪稱“神童”的新生代送給羅天師修習玄學,并不?打算讓他“拜師如認父”,只想讓他意思意思學點東西,跟老前輩多?多?積累經驗。
換句話說,胡令是“或許只插班一二學期的海外?交流生”,他不?算什么?親傳弟子,也不?需要以羅氏師門的身份在外?行走。
父母雙全、家族重視、出身優渥也有自己的功底,還大他名義上的“師兄”們好幾歲,說話做事自帶“我比你們都聰明”“我可?是豪門小少爺”優越感……很明顯,當這樣的胡令拜入師門時,前面兩?位師兄的態度不?算很友好。
裴岑今是自襁褓起被師父撫養長大的,他是羅天師的第一大弟子、衣缽傳人與唯一一位養子,在羅老頭撿回洛安之?前,裴岑今一直偷偷認為“養父”只會?有自己這個親弟子,突然出現的師弟就像這個家庭里多?出的二寶,當大哥的肯定希望他盡快被偷走,或者直接套麻袋打死?……
洛安則不?是孤兒勝似孤兒,他被逐出無歸境后一直游魂般在紅海附近晃悠,一邊尋找“大家一起變成死?人的方法”一邊等待隆冬降臨凍死?自己……經過一系列不?可?描述的“變成死?人”嘗試,被羅天師及時發現、制止,然后又?被他撿了回去,教他識字讀書、三?觀玄理,發現了他卓越的天賦后就更加重視,堪稱傾囊相?授。
所以,小時候,大弟子與二弟子私下再怎么?互相?希望套麻袋打死?對方,面上見了師父,還是溫順乖巧的好孩子。
等到第三?個半大少年突然帶著一臉的傲慢加入師門,張嘴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荒僻師門和那個怪老頭還沒?我家父母如何如何,你們也不?過是幾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子,以后私底下叫我大哥”……
兩?位師兄默默對視一眼。
然后默默達成了一致。
……自此,排行老三?的胡令同學開始了自己悲慘的人生。
大師兄欺負完了二師兄欺負,二師兄欺負完了就把他還給大師兄欺負,有的時候他們倆一起欺負,“一起”的具體方式是二師兄抽完他大師兄就治療他,然后二師兄再抽他……
嗯。
誰管你是不?是年齡大、個子高、精通玄理、或家里有錢有勢……
進了我們師門,就得先?從師兄們手下脫層皮。
知道我們師門沒?錢沒?權沒?背景,那還炫耀什么?,知不?知道我們貧民階級有多?仇視有錢有權人啊,最恨這種父母雙全家境優越的關系戶了,呵呵。
新來的家伙是小師弟又?不?是小師妹,師兄們修理起來毫不?留情,師父撞見了一句輕飄飄“相?互切磋”就糊弄過去——怎么?,你不?是大哥嗎,不?是早我們好幾年出生又?早我們學了好多?年的玄理嗎,個子這么?高不?會?被兩?個八歲小孩反過來追著抽吧?
遭遇三?弟子告狀的師父:“呵呵,對啊,你師兄們才?多?大,你多?大,小孩子跟你玩而已,讓讓他們嘛。”
胡令:“……可?是那個姓裴的昨天下課后就套我麻袋把我拖進食堂,那個姓洛的趁機拿了兩?根搟面棍在我身上來回搟!!”
師父:“哈哈哈哈你看,多?和諧,你師兄們還保持著童心呢,玩法很有創意。”
胡令:“……”
胡令意識到養出這兩?個奇葩弟子的老頭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于是他連夜跑出山飛鴿傳書,想要聯系家族把自己救出去,他才?不?要和這幫窮山惡水里的刁民一起學習——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大師兄追出來連夜套了他麻袋把他運回了食堂,二師兄一手提著搟面棍一手點燃了做飯的爐灶,旋開一口大鐵鍋。
一口十幾歲的鐵鍋燉胡令哭了一晚上,直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承認自己不?是什么?大哥,自己是萬年老三?,師父和師兄們都是他的爸爸。
八歲的大師兄非常滿意,決定與他冰釋前嫌,八歲的二師兄卻說“我才?不?想要當這種人的爸爸,他哭起來又?臟又?丑”,然后就把鍋蓋重新扣上了,還給灶里添了一把柴火。
……二師兄真的很擅長記仇。
而且這直接導致了四師妹吳媛圓吸著兩?條鼻涕入門時,三?師兄很沒?有師兄風范地決定出手欺負她,讓新來的也嘗嘗自己當年的滋味,然后……
他又?被師兄們欺負了一遍。因?為他竟然欺負小師妹。
激動的大師兄:“那可?是師妹!師妹!小師妹——那可?是我們師門唯一一個女孩子!不?準嚇跑她!!”
平靜的二師兄:“女不?女的無所謂,師妹也無所謂。我只是看到裴岑今在打你,就決定加入。”
胡令:“……”
胡令惡狠狠道:“我這輩子也不?會?尊敬你們和這個破師門的!等我學成后回歸家族就帶人來打……你們等著!!”
大師兄:“呃,要不?先?把他打失憶算了?既然他都放這種話了,就不?能讓他回去。”
二師兄:“好的。正?好我討厭有家可?回的人。”
胡令:“你們——嗷——你——”
可?胡令沒?有失憶,師兄們也沒?有等到“豪門少爺復仇記”的報復,胡令十六歲時,他的雙親死?于怨鬼。
胡令十七歲時,胡家便削減了他的月例。
他陸續失去了話語權、領地權、乃至繼承權,只偶爾在父母祭日時被允許回族一趟……然后,某天,三?位師兄決定出山完成自己的第一項委托,只有一位師兄完整回來。
胡令已經在吳媛圓的卦相?里死?了一次,如果不?是二師兄危急關頭拉了他一把,他的確應該成了死?人。
誰愿意成為死?人呢,他又?不?是二師兄那個神經病,也沒?有大師兄那“替天行道”的思想覺悟。
胡令既沒?有那么?瘋癲,也沒?有那么?正?派,他不?愿意賭上性命去做所謂的“天師”,然后得到父母那樣的結局……于是,便決定放棄成為一位天師,找一份健康又?安全的領域繼續做玄學研究,至于賺錢,就去山下打打工。
他以為這很簡單。
師父聽到后只是聳聳肩就點點頭,師弟妹們也只是感嘆“哦三?師兄要換工作啦”。
可?待在師門里久了,他差點忘記,真正?的玄學界是個什么?地方。
他脖子上的傷口還沒?愈合的時候,胡家便抹去了他在族譜上的名字,包括了他父母的名字。
因?為“離經叛道,斷絕傳承,祖宗不?容”。
收到消息后二十多?歲的胡令躺床上哭,但又?怕哭得太狠導致脖子上的傷口斷開,只能哭一段歇一段,哭聲嚶嚶嚶的。
十八歲的大師兄正?卷著袖子替他搗藥畫治愈符,見狀直接拍他腦殼:“哭什么?哭,你小狗啊。”
十八歲的二師兄煩躁地扯了扯自己滿身的繃帶,然后一勺子養生粥直接捅他嘴里:“再吵我你就去死?。”
胡令:“……”
胡令:“我恨你們。”
大師兄敷衍點頭:“恨吧恨吧,藥吃了再恨,別吵你二師兄了,他一受傷就心情不?好,他這次重傷心情超級不?好。”
二師兄更加煩躁,一勺子養生粥再次捅他嘴里:“吃你的午飯,再吵我你就去死?。”
胡令:“……”
胡令:“嚶。”
胡令的悲傷與難過并沒?有因?為師兄們粗暴直白的對待緩解,他是花團錦簇的貴族小公子,在父母呵護與族人夸贊中長了近二十年,所以覺得冒生命危險捉鬼很恐怖很不?值,也覺得“自己連累亡故的父母受辱,被家族除名”是一件重要到能灰暗整個人生的事。
所以胡令開始酗酒,賭博,混跡聲色場所,成為小師弟經常在賭場或酒吧瞥見的“不?正?經背影”,也是四師妹提起時會?聳肩又?搖頭的“不?靠譜師兄”。
他出了山,入了世,在師兄們還分?不?出銀行卡與公交卡時,就學會?了撲克游戲與威士忌不?加冰,在兩?位師兄依舊是專注給師弟妹搞錢的仇富單身狗時,他已經經歷了幾段露水情緣、數十段短期戀情、與兩?段穩定健全直至同居的長期戀情。
……嘛。
胡令的確很有魅力,那可?是挑剔首富安老板嘴里的“長得不?錯”。
誰不?喜歡養尊處優的豪門小少爺呢,尤其是他正?值低谷,整個人散發著言情劇男二號被女主角拒絕后特有的“頹廢美”。
女孩們被神秘帥哥獨坐吧臺的憂郁脆弱所吸引,深入了解后,卻會?又?因?為他的憂郁脆弱而離開。
胡令并非浪子,他頭頂上那兩?位虎視眈眈的師兄——連同師父——也不?可?能容忍他到處放飛自我欺騙異性感情,他每一段關系都有認真投入經營,每一段關系都是和諧分?手。
因?為一段關系要想走到最后,依靠的不?是浪漫帥氣,而是“有沒?有房子和車子”“有沒?有穩定的工作”“有沒?有未來的規劃”“是否獨立堅強能給人安全感”……
胡令的前女友們恰巧都是些理智冷靜的女孩,于是她們都成了他的前女友。
于是,等到胡令的感情經驗豐富得能出書、前女友能組一個足球隊時,他見證了二師兄被初戀迷糊得坑去閃婚的全過程。
經驗豐富的三?師兄只在婚宴上見過安各一眼。
只一眼,他便得出結論:“什么?乖巧淑女全是裝的,那種姑娘最會?使手段操控人感情了,獨占欲超強控制欲也超強的難纏女人,唔,肯定是獅子座……你肯定會?后悔,而且她是那種絕對沒?辦法和平分?手也沒?辦法安靜下來的類型,以后肯定會?經常吵架,一發脾氣就喜歡砸東西吼人。”
二師兄:“……”
看在自己最近新婚的份上,也看在這是年三?十晚師門聚會?一起包餃子的份上,二師兄頗為溫和地開了口。
他說:“再逼逼就去死?。”
胡令:“……”
胡令扔了手里沾著面粉的搟面棍:“喂!我是為你好!你有我經驗豐富嗎,知不?知道要聽取前人的意見——”
二師兄一言不?發地抄起那根搟面棍。
“……知道了!知道了!剛才?是我口氣不?好!我、我也沒?有說我嫂子不?好的意思……”
童年陰影來襲,胡令聲音立刻低了八度:“我,我就是覺得你們倆不?太合適……”
不?喜歡吵鬧,聲音大一點就要皺眉的超小心眼娶了一個怎么?看怎么?激情開朗、大大咧咧又?不?拘小節的大嗓門,他形容后者時甚至會?描述她“乖巧安靜”“淑女可?愛”,怎么?看怎么?像是因?為初戀濾鏡瞎了眼。
胡令從自己那豐富的感情經歷中學到的最重要的道理:不?合適就會?分?。
長痛不?如短痛,豁達如他分?一次手還要喝一晚酒呢,二師兄這種小心眼分?了手還不?知道會?發什么?羊癲瘋,所以晚分?不?如早早勸分?。
這不?是為了二師兄好,這是為了人家無辜的女孩好。
“你遲早會?后悔……那種女孩不?適合你的師兄……”
一把搟面棍猛地插在面前。
“……我不?逼逼,我再也不?逼逼了。”
不?逼逼就不?逼逼,胡令忿忿地想,等著唄,你遲早有天會?慘遭離婚。
他可?是經歷過將?近五十次分?手的男人,深知各式各樣的分?手理由,而這對新婚夫妻幾乎疊滿了“分?手原因?”的buff。
性格不?合,愛好不?同,職業不?符,觀念天差地別……唉……分?吧,還不?如早早分?手然后各自找個合適的。
那姑娘應該適合同圈子里熱愛冒險、心態開放、富有激情又?會?玩點浪漫的富家少爺,師兄的話……本陽會?那個戚妍就挺好的啊,聽說師兄結婚后她把自己關屋子里哭了一天,嘖嘖。
胡令暗自搖頭。
作為全師門情感經驗最豐富的人,他覺得自己已經預見到二師兄這對離婚三?年后的各自歸屬了。
果然,第二年師門過年聚餐,二師兄依舊是孤零零一個人來,和單身時完全沒?有區別。
師父問他你媳婦呢怎么?沒?來露個臉,二師兄只簡單答復“她工作忙”,然后遞上“我妻子事先?準備好”的節禮。
其他人可?能會?被那些豐厚昂貴的節禮哄住,可?胡令是什么?人啊,他偷偷摸進灶房。
“你自己掏錢買的吧?嫂子一看就是不?會?把傳統節日放心上的人啦。”
二師兄:“不?至于,她比我懂人情,你們的紅包她跨年時就全部備好了。”
但你肯定沒?動,誰不?知道給師父送年禮不?能直接給錢呢,老頭子很講究年貨幾件幾樣的。
胡令轉轉眼睛:“所以她是真的工作忙?不?是不?想陪你過年?”
“她在南州出差。五百多?億的大項目,今晚還要通宵開會?。”
……嚯,大老板,真厲害。
胡令撓撓頭,真心建議:“那你們更應該早點離婚啊,以免你干擾她搞錢搞事業,工作一忙起來還要顧及小心眼戀人是很累的。”
二師兄:“……”
二師兄抬手就拎起了搟面棍。
……血腥的第二年過去后,第三?年的師門年度聚餐,師兄照樣獨自露面。
這次所有人都默契地沒?問他“你媳婦呢怎么?不?陪著過來”,唯獨胡令,他嘚瑟得像條望著排骨流口水的狗子,嘿嘿嘿一路跟進灶房,開口就是——
“所以你們要離婚了吧?要離婚了吧?這還不?趕緊離婚啊?”
忙著起灶的二師兄:“……”
二師兄拿著一截點燃的柴火,默默扭頭盯著他。
胡令更嘚瑟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從小到大最盼望能有人一起過年!結果結個婚也照樣沒?人陪你過年!嘿嘿嘿特別難過委屈生氣吧,我早就說了,讓你早點離婚——”
二師兄默不?作聲地拎著那截點燃的柴火,平移般靠近了。
他的接近速度就像恐怖游戲里那個一眨眼就會?扭斷人脖子的不?明怪物。
胡令:“……對不?起,對不?起,對不?……嗷!!”
然后就是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第……
好吧,后面幾年二師兄變成鬼了,他們不?是很敢集體回山門聚一起給師父過年,也不?是很敢去找功力薄弱的師弟師妹……為了安全考慮,每年過年參加完山門聚餐后,就他和大師兄單獨抽出空來,偷偷溜下山,在二師兄的小安全屋里和他一起聚一聚。
萬一二師兄墮落了,他們倆還能勉強保證逃跑成功,帶上其他人就……咳。
大師兄是這樣跟他解釋原因?的。
“你知道兔子這種生物嗎,太寂寞會?死?掉。”大師兄一臉肅穆,“我擔心你二師兄太寂寞會?瘋掉。”
胡令:“……他不?是早瘋了嗎?”
大師兄:“我說的是那種滅人滿門的瘋。比他平時的精神狀態更不?穩定一點。而且他最怕一個人過年了,好像是有童年陰影還是什么?,如果除夕沒?人陪,指不?定就搞出這么?破爛血案出來。”
胡令:“……所以你也知道啊。前幾年他獨自回來過年真的年年搞出血案——在我身上搞出血案啊?”
大師兄憐憫地看他一眼。
“我們都知道,可?只有你傻,年年主動往上湊。”
還年年逼逼人小兩?口離婚,你不?發生血案誰發生呢。
胡令:“……”
胡令:“我不?跟你們玩了!我回家玩電腦去!”
大師兄:“行,小心晚上你二師兄順著網線爬過來找你拜年。反正?我提醒過你他除夕期間精神不?穩定了。”
胡令:“……”
第210章 第二百零四課 速凍餃子看似方便快捷但或許也能成為引線
【夜, 十一點整】
洛安靜靜推開家門。
門內一片漆黑,想必人都睡了。
女兒昨晚沒睡好,今天應當會?早早上床補覺;妻子也是凌晨才合眼?, 他猜到她沒休息幾個小時就急著弄公司的事, 今晚估計沾到枕頭就犯困……
她最近睡眠質量直線上升, 似乎有回到曾經那“天一黑就打哈欠”的優良睡眠狀態的趨勢,這是最近為數不多令他欣慰的事。
一想到全家人都睡了, 自己能夠清醒又清靜地自由活動,洛安原本不算愉快的心情就平和了下來。
誰讓另外兩位家庭成員清醒后遠不止“兩個人”, 她們總能搭伙制造出?堪比一整支狂歡節樂隊的動靜。
洛安把手里的東西放在玄關,便換拖鞋進了廚房,拉開冰箱,打算給自己煮碗面填填肚子?。
狀態越來越鮮活后顯現出?的缺點之一:饑餓感與進食需求重新回歸, 他卻又無法像完全活著時?那樣操縱身體節律,外出?奔波工作一整天后,多少還?是要弄點東西吃。
……這么想, 活著真挺不方便,鬼魂體質才?方便更有效率的勞動。
蔬菜、水果、排骨……洛安在冰箱里點了點東西, 發現都是自己昨天買回來的新鮮材料,沒什么品質不好的菜葉肉腸, 便放棄了煮面的打算。
總待在廚房里忙碌的人如果一個人吃飯, 往往會?選擇糊弄幾口了事, 因為實在太累。
洛安懶得?再弄什么精美飯菜, 浪費給妻女挑選好的蔬菜排骨煮面就更不可能。
讓我看看, 印象里冷凍柜中還?有點速凍餃子?……嗯, 還?剩一兩,正?好, 再來袋子?小榨菜。
起鍋燒水,隨便一煮,今天的唯一一頓飯就這么搞定了。
——洛安是今早五點多出?門工作的,期間除了中午意外遇上的那一次,一直沒再和妻女聯絡,直到現在,他才?結束了所有的任務回來。
換了以前,他出?門時?可能還?會?憂心家里人中晚飯的安排,想著在傍晚時?抽空回來給她們做頓飯……但想什么呢,妻子?有錢又有權,放在哪也餓不死,他非要給她們回來弄家常菜反而是擾了她帶女兒下館子?看小帥哥的興致吧。
餃子?咕嘟嘟浮上水面,又沉下去?,白滾滾地起伏著。
洛安盯著鍋里的餃子?,很平靜。
是真正?的平靜,心中沒有絲毫怨氣?。
中午的事……其實他已經沒那么放在心上了,從早上五點工作到晚上十一點后,很難再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氣?惱煩悶。
妻女的安全更重要,幕后那堆老?家伙被他逼得?就快完全落入陷阱,洛安沒空在這時?拈酸吃醋。
況且他如今對?妻子?的了解也算更上一層樓,那天聽她在摩天輪里的剖白雖然歪到了別的重點去?,但多多少少還?是記下了安各想強調的事——
首富連那圈圍著自己獻媚的頂級男模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人傻錢少臉一般還?有多段感情經歷的三?師弟。
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挑剔,三?師弟一個張嘴就招人厭的傻白甜小少爺,哪里值得?她青睞了。
……好吧,或許師弟的臉不算“一般”,但洛安了解妻子?,她絕對?不喜歡那個類型,今天中午就是順嘴跟女兒口花花,真實目的或許是像接近胡令,跟他多多打探消息吧。
不僅是女兒被拉入白霧,妻子?的心臟作為打開地宮的鑰匙,也會?承受不小的壓力。
她最近出?現了許多次胸悶、氣?短、夢境混亂的情況,再把前段時?間總出?現在她胸口的紅痕聯系在一起……
懷疑是肯定的,調查也是肯定的,以她的個性,不可能坐以待斃。
哪怕他再三?強調“等我查清楚我們來交流情報,你就先休息補覺”,她肯定也要瞞著他在外面偷偷查點別的東西。
洛安知道?,她還?沒死心,依舊想挖開他全部的秘密。
她最近總提起小巷,煙花,還?會?用懷疑的眼?神試探他的手或心跳……洛安很不愿意去?猜想,但事實是,不受控的煞氣?或許正?把妻子?帶回七年前那個晚上,它想揭穿他費盡一切蒙在她眼?前的假象——不,是他們想。
那幫人曾試圖殺死他,榨干安各的心頭血做鑰匙,現在他們依舊懷揣著這個目標……或許還?多了一個,挖掉洛洛的眼?睛做法器。
可紅影被囚、計劃被毀……洛安沉默了七年,不是為了讓他們繼續謀害自己的,這幾天他做了許多事,幾乎斬斷了他們所有的“手腳”。
他逐漸逼近成功復活的同?時?,也快把那幫人逼到極限了,他們正?值狗急跳墻,妻女的噩夢就是詛咒與煞氣?雙重操控下的反撲。
還?有小白斗笠在這個世界的突兀現身……另一個時?空的自己能與自己共存嗎?他又是否會?成為自己的新弱點?
洛安越想越深。
如今所做的工作還?是不夠多,趕緊吃完了他再趕緊出?去?,抓緊時?間,爭取在明天給妻女準備早餐之前回來,也就這幾天了,他快要成功……
哦,正?好,餃子?好了。
洛安拿出?一雙筷子?,關了火。
他懶得?多洗一只碗,便決定直接端著鍋吃,反正?也就幾只速凍餃子?。
……呃,竟然是羊肉餡的餃子?。
又膻又油膩,洛安不愛這一口,依稀記得?,當時?買下它是因為陪洛洛逛超市,女兒好奇“從沒見過的餃子?餡”才?想要……結果買回來后她吃了兩口就皺著鼻子?不愿意吃了,洛安只好把剩余的餃子?團吧團吧塞進冷凍柜的最底層,如今已不知道?凍了幾個月。
羊肉本就是很依賴“新鮮度”的食物,解凍后又凍上幾個月的超市速凍餡,能好吃到哪去?。
洛安勉強吃了兩口就膻得?受不了,但他儉樸慣了,餃子?已經下好就是不能浪費的食物,他做不來女兒那種“不愛吃寧愿浪費也不愿意繼續吃”的事,只好皺著眉硬吃。
他不吃誰吃,家里另兩個都是絕對?不會?吃剩飯剩菜的。
……哪怕吃得?想吐,為什么復活時?要搶先復活味覺呢。
榨菜,榨菜,之前不是還?翻到一包榨菜嗎,放在旁邊的臺……
“啪。”
洛安突然摸索到了一只手。
他之前進門時?為了不吵醒家人沒開燈,又獨自沉浸地在想事情,竟然沒注意到……
有人站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一直沒開口,直到此時?,他伸手去?旁邊摸索東西,才?碰到了對?方。
就仿佛犯罪片里的跟蹤狂,恐怖片里的鬼魂。
洛安:“……”
洛安沒有嚇到,沒有尖叫,更沒有迅速出?手折斷對?方的胳膊然后拍去?一堆符紙。
他是個正?待在自己鬼域里的陰煞,不可能有外人違背他的領域出?現在這里;
他也是一位相當熟練的丈夫,除了某人,也不可能有誰能這樣接近他卻不觸動他的警惕。
洛安只無奈地拍了拍那只手,便隨意擼到一邊。
“你有看到我那包榨菜嗎?”
“……”
身后的妻子?悶悶道?:“我正?打算幫你拿,但這里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
哦。
洛安便開了燈。
妻子?正?站在他身邊,穿著睡衣,扁著嘴,手里拎著一包榨菜絲。
“給。”
“謝謝。”
洛安接過她遞來的那包榨菜,卻沒有急著打開吃:“怎么這么晚還?沒睡?又做噩夢了,出?來找東西?要不要我幫你煮杯熱巧克力?”
一向元氣?開朗的妻子?愁眉苦臉的:“沒……不用。你先吃。”
她明顯不太對?勁,洛安也不可能繼續心無旁騖吃東西,他掃了掃她的胸口,陰陽眼?沒有看見上次那樣明顯的紅印。
不是煞氣?作怪,那會?是什么。
他追問:“又做了什么夢?你嚇到了?還?是工作上的事……生意出?了什么問題嗎?沒關系,豹豹,有虧有賺才?正?常。”
安各:“我比你更懂這道?理。”
也是。
“那你有什么不開心的嗎?又或者是想要的?”
洛安盯著她悶悶不樂的表情,甚至開了個玩笑:“不會?是晚上帶洛洛去?吃飯時?沒遇到賞心悅目的小帥哥?那我現在帶你去?看小帥哥好不好?”
安各:“……”
安各扯扯嘴角。
“別開這種玩笑,我從來都不想看什么小帥哥,”她蔫蔫地說,“我只想看我老?婆,誰讓他忙到晚上十一點才?有空回家,我一個人在家里根本睡不著。”
洛安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陰陽眼?專門開啟后鑒定得?出?,這是實話。
……可他眨了好幾下眼?睛,依舊困惑道?:“你在開什么玩笑?”
沒人比他更了解豹豹是個多么獨立強大?的家伙了,亡夫祭日那天照樣吃吃玩玩喝酒蹦迪的人,怎么可能“你不回家我就睡不著覺”,全世界人都死了她也能繼續開心過自己的日子?,更何況區區一個丈夫。
這不是洛安認為自己“不重要”,他知道?她的心意真誠又熱情,但這絕對?不代表她“依賴”他,哪怕是他還?在世的時?候,大?半夜離開破曉時?回來,妻子?照樣在枕頭里呼呼大?睡的。
有的人只看見三?流小報造謠式報道?里超糊的“安姓企業家與某某出?入酒店”圖片就氣?得?睡不著覺,也有人沒心沒肺哪怕外地出?差三?個月也不會?打來電話查他崗,每個人對?待對?象的方式都不一樣,這很正?常。
反正?,唔,豹豹是絕對?不可能拿到“大?半夜輾轉反側等人回家”這種劇本的。
洛安用陰陽眼?仔細鑒定好幾遍,依舊覺得?這荒誕又離譜。
等等,如果她今晚這么反常是因為……哦,中午的事。
“沒必要,豹豹,我知道?你只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洛安想了想,決定說清楚,“我已經想通了,不生你的氣?,再說,你今天中午也立刻跟我道?歉了,不是嗎?你真的沒必要這么夸張地補償。”
安各:“……”
什么叫夸張地補償?
自家對?象晚上十一點還?沒回家,擔心又焦慮,閉上眼?睛一躺在床上就仿佛回到七年前那個他不告而別的晚上,所以只能在客廳反復晃悠著緩解焦慮感——這叫夸張補償哦?
工作忙就工作忙唄,忙到這么晚還?不回家就太過分了,也不知道?跟我打個電話報備,讓我有機會?查查崗。
……誰說以前不查崗現在就能不查崗啊,以前人傻不行嗎!!
安各懨懨道?:“別管我,我自己心理有點問題,你閉嘴吃你的夜宵。”
洛安卻放下了手里的鍋去?開冰箱:“你都說心理有問題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晚飯沒吃好嗎?要不要做點甜點給你?姜撞奶可以嗎……”
安各越聽越煩:“我怎么可能晚飯沒吃,我有錢有手,還?有許許多多的廚師等我一個電話就能上門,帶著女兒一起更不可能糊弄晚飯菜單——你能不能不要總問我吃什么?你自己晚飯吃了嗎你就問別人?”
洛安:“……我沒吃。”
“我就知道?,午飯那會?兒也沒吃吧,因為在氣?頭上?早飯呢?”
洛安:“……”
“也沒吃是吧?是不是?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你就想著問我啊?”
“……”
洛安沒有回答,現在他切實有點被嚇到了。
妻子?突然爆發的追問看似尖銳、無理、充滿攻擊性,但只要在燈光下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就能發現,她的口氣?越惡劣,她的眼?圈就越紅。
更別提,質問到最后……他聽見她話里摻上了哭腔。
她很難過。她要哭了。
可他不知道?為什么……
“你可以繼續吼我,豹豹,只要你吼完我之后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洛安小心翼翼,“是誰讓你傷心了?”
“我沒有——我不想——吼你或者——”
安各斷續吼了兩聲,便“哇”地一嗓子?嗷了出?來:“我就是——我討厭我是個超級糟糕的老?婆嗚嗚嗚嗚哇!!我一點——也不——稱職——我就是電視劇里那種——沒良心的壞妻子?!!我是大?渣女——大?渣妻!!”
洛安:“……”
這發展真是越來越荒誕了。
“豹豹,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就是——不稱職——我自己對?象——工作了一整天這么晚才?回家——”
安各哭聲越來越響,洛安要很困難才?能把她抽噎著喊的話拼成連貫的句子?,“我卻還?是氣?他、吼他、對?他發脾氣?,就算等了半天——等到他回家也沒辦法說‘歡迎回家’,我對?象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我卻根本不會?下廚房給他做飯吃,我連給他悄悄遞一袋子?榨菜都做不好——”
安各哭著哭著就往地上一坐,眼?淚嗚嗚嗷嗷往外涌:“我掙了那么多那么多錢——我自己老?公——半夜回來只能自己給自己下幾只快過期的速凍餃子?!!我老?公——結了婚也沒人照顧——見到我第一反應就是照顧我——我憑什么——他大?半夜回家只能吃速凍餃子?——哇啊啊——”
洛安:“……”
洛安從沒見過她哭成這樣,沒有作秀成分也沒有刻意撒嬌要人哄,他的陰陽眼?和他的直覺都在告訴他自己,面前這一幕是完全真實的,來自內心一百分一萬分的難過委屈。
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的心臟也被哭得?嘭嘭響,緊張茫然又焦慮,甚至忽視了那個自己曾經悄悄渴望過的稱呼,終于在今晚從她嘴里冒了出?來。
老?公老?婆之類,似乎真的不重要。
反正?是彼此對?象,叫什么都好——
反正?是彼此對?象,看見對?方委屈難過了,第一反應就是把她哄好。
哄她一點也不費勁不心累,因為豹豹總在道?歉,總會?認錯,總會?第一時?間摟住他反過來哄老?婆。
她很迫切地想要做好,想表達她心里真誠熱切的喜歡,用耳朵聽、用眼?睛看、用手指碰,任何一個渠道?都能發現豹豹對?他的喜歡。
誰能舍得?這樣的豹豹難過呢,洛安曾經甚至舍不得?跟她吵架、發火、表達自己一絲一毫的不滿——
如果抱怨她總加班,表達看見緋聞時?的不滿,提出?想要一起過年的愿望,變成一個拈酸吃醋又任性無理的戀人……豈不是太困擾她了嗎?
從來沒人這樣喜歡過破破爛爛的小斗笠,所以他不想任何意義上的打擾她的利益或心情,試著盡全力回報這份前所未有的喜歡。
再說,他自己獨自鉆再多牛角尖、有再多陰陰暗暗的小情緒,真正?對?上她的眼?睛碰到這份喜歡,就什么都驅散開了。
所以真的沒關系。比起照顧自己的心情,他還?是更想對?她再好一點、再好一點、不給她添任何的麻煩……
可好像……有點弄錯方法了。
“嘿……咳……豹豹……豹豹?”
洛安極其小心地,彎下腰,碰了碰她的肩膀。
后者哭得?正?上頭,還?在抽抽巴巴地嚎“速凍餃子?——”
“我……呃……我不吃速凍餃子?了?”他異常艱難地轉動腦子?,“你想要……我把快過期的餃子?……丟掉?那我就丟掉?扔進垃圾桶?”
安各的哭聲立刻減弱。
好吧,問題就出?在餃子?身上。
“你想給我弄點東西吃……那我們現在叫外賣?或者出?門?你想帶我去?吃什么都——你請客,當然,是你給我找東西吃,也是你花錢給我買,隨便你買什么我都會?吃的。”
安各的哭聲終于出?現了停頓的征兆。
“真的……”她紅著眼?睛道?,“買多貴的你都會?吃?”
“買多貴的我都會?吃。”
安各一抹眼?淚。
她抽抽巴巴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抓起外套,一邊抓起一大?包餐巾紙。
“我要帶我對?象出?門吃東西。”
“好的。”
“我要給他買很多很多好東西吃。”
“好的。”
“我以后還?要陪他一起過年……”
“什么過年,不用了,你工作不是很忙——”
哭聲再次爆發:“嗚嗚哇哇哇!!!”
“……好的,好的,一起過年,當然好,沒問題。”
安各擦著眼?淚往門外走?,剛拉開門,又猛地關上。
“外面風太大?了,夜很深,也很冷,”她帶著鼻音說,“你工作一天已經很累了,我不想你再去?外面受凍,就為了哄我。我們回去?,我要去?廚房做飯給你吃。”
洛安完全不知道?這個廚房殺手要怎么做飯給自己吃,他幾乎能看見她炸毀廚房之后重新坐在廢墟里破防大?哭的畫面。
但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勸,哪怕是結婚十年后,他依舊和剛見面時?那樣,會?被她哭出?冷汗,嚇亂了心跳。
洛安只能一個勁地附和:“好的,沒問題,我們回去??”
“……嗯……你想吃什么……我上網查菜譜……”
“不用,有方便面,你泡碗方便面就——”
“哇啊啊啊啊我老?公覺得?我只會?給他泡沒營養的方便面吃!!”
“……你查菜譜,查菜譜,豹豹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
好吧,趕緊立刻想辦法,待會?她炸了廚房只能哭著叫外賣時?,他應該怎么繼續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