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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一百零六十七課 我們不畏懼黑暗但我們畏懼精神病

    安洛洛已經不記得?, 自己是怎么來到這的了。

    爸爸接她放學時說媽媽還在忙工作不能回家,所以?他們兩個今晚可以?出去吃,問她想吃哪家店……

    而她順勢就提出了, “想去那家新開的游樂園園內餐廳里吃兒童套餐, 同學?說那邊的肉丸和土豆泥都好好吃”。

    爸爸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 但他沒有對這種“特意買幾百塊的門票進游樂園就為了吃價格遠超外面的園區餐廳”的奢侈行為發表意見……苦誰也不能苦孩子,家里又?不是沒條件, 他再怎么也不會教導洛洛“過日子要精打細算”的。

    最終爸爸只是說:“可以?,但?吃過飯后就離開游樂園, 好嗎?如果媽媽知道我們背著她一起去游樂園,媽媽會發脾氣的。”

    安洛洛小?朋友轉轉眼睛,很不走?心地“昂”了一聲。

    然后,她在園區餐廳里快快樂樂地扒完自己?兒童餐具里的土豆泥, 叉子一扔,便快快樂樂地奔向了閃著彩燈的旋轉木馬——

    什么“媽媽會發脾氣”啊,媽媽單獨領著我在游樂園玩時爸爸也沒發脾氣啊, 媽媽肯定很能理解這種情況啦……而且,退一萬步, 媽媽發脾氣又?怎么樣?哦。

    發脾氣的媽媽不過就是癱在客廳地毯上滾來滾去的大貓貓,抱著冰箱里喝空的草莓牛奶盒嗚嗚嚶嚶控訴她“小?偷小?賊小?混蛋”, 安洛洛見過太多次了, 早練出了淡定抬起毛絨拖鞋、淡定跨過媽媽的好心態。

    她一點?也不覺得?“媽媽發脾氣”是大事, 所以?此時奔向旋轉木馬的速度, 仿若遭遇血腥馬賽克的安各。

    瞬間起飛, 只余殘影。

    貓科動物?彈射起飛, 那是真的很快很快的。

    原地抓著手帕正打?算給孩子揩嘴的爸爸:“……”

    真不知道小?丫頭?是繼承了哪邊的運動基因。

    他默默地折了折手帕,塞回包里, 結賬出門,慢吞吞追過去。

    其實,剛才?也不是不能用遠超小?老虎的反應速度擒住她的后頸,把她揪回來。

    可看安洛洛擠進排隊隊伍時亮閃閃的眼睛……

    算了。

    這時候她揪回來呵斥“趕緊回家不準玩”,未免太不近人情。

    雖然他之前覺得?在妻子辛勤工作時單獨帶著女兒來游樂園玩不太好,可,將心比心……

    她獨自帶著女兒在外面翻山越嶺、遍覽山川月色時,他自己?也沒有很在意。

    應該沒事吧。

    “洛洛,把嘴擦了,再……”

    “爸爸爸爸!坐過旋轉木馬后可不可以?去那邊打?靶子——”

    “如果能在排隊的時候把作業做完交給我檢查,就可以?去。”

    “……知道了爸爸。今天作業只有背誦課文和幾道數學?題啦,所以?我才?想來玩……”

    那之后呢?

    那之后發生?了什么?

    安洛洛有點?記不清楚了。

    好像玩得?很開心,如愿以?償地乘坐了旋轉木馬,玩了打?靶的小?攤,買了一把擊打?感特別有節奏的水槍,乘坐了漂亮又?高大的摩天輪,再然后……

    夜色深沉。

    天幕上綻出絢爛的煙花。

    她纏著爸爸讓他給自己?和煙花拍照合影,再開始錄像,一定要把這么漂亮的東西錄下全程分享給在工作的媽媽。

    一定,一定,無論如何也要錄下全程,煙花“咻”地竄上去,“嘭”地炸出來,“噼里啪啦”星星般落下的漂亮景色……

    “洛洛。洛洛?撐不住就睡吧。”

    可是眼皮不聽?話?,常年累月下養成的固定生?物?鐘也不聽?話?。

    她揉著眼睛不想睡覺,可是眼皮愈來愈沉:“爸爸……煙花……”

    “爸爸幫你錄完。明天再看吧。”

    “媽媽……”

    “媽媽似乎還在工作。爸爸先帶你回家好嗎?”

    “不……唔……”

    可是好困,好累,脫下衣服爬進小?床的時間到了,一連串哈欠淹沒了安洛洛想說的話?。

    思緒和眼皮一起下沉,落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記憶里最后的印象,是爸爸的手臂伸過來,把她抱進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學?會走?路后蹣跚倒進去的地方,第一天上幼兒園前撲進去哇哇大哭的地方。

    她枕著爸爸的肩膀,而爸爸正抱著她回家睡覺。

    ……對啊?

    我應該、應該是玩累了,睡著了,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里睡覺呢,我的一整天明明結束了啊,怎么會——

    “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呢?”

    安洛洛茫然地看看四周。

    霧茫茫的山崖,霧茫茫的水,她站在一片霧茫茫的草叢里,身上依舊是穿去游樂園玩的那套小?黑裙。

    媽媽給她訂制的帥氣小?黑裙,在葬禮上意外破了口子后,爸爸又?縫了一只綠山小?老虎上去,以?此紀念她被搶走?的那只老虎布偶。

    安洛洛不禁彎腰,摸了摸自己?裙擺上的刺繡。

    小?老虎溫順地滑過她的掌心,沒有任何灼燙感。

    ……爸爸親手縫制的小?老虎沒反應,就說明,這里不是很危險咯?

    媽媽給的智能手表也……

    安洛洛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空空蕩蕩。

    ……媽媽的手表不見了?

    她慌亂起來,趕緊扭頭?在四周搜尋,媽媽的手表上有定位器,如果丟失時間太久,媽媽會很擔心啊——

    “呀!”

    撥開草葉的手卻拍到了什么東西。

    這一聲“呀”并非出自那東西,而是安洛洛下意識喊出來的,因為她手上的觸感——

    冷冰冰,滑膩膩。

    像是在草叢中暗自埋伏許久,直到鱗片沾滿露水才?吐出信子的毒蛇。

    安·毛茸茸控·洛洛頭?皮發麻,閃電般縮起手騰騰騰倒退數步:“什、什么東西!出來!”

    霧茫茫的草叢靜默片刻,逐漸發出了窸窣的響動。

    那東西滑行般悄悄分開了霧氣與草葉,現身在她眼前。

    “人……活人?”

    ——白斗笠,白長衫,個子矮小?又?瘦弱,正是安洛洛在綠山參加皮劃艇漂流賽時遇見的小?男孩。

    她猛地松了口氣:“是你啊,嚇死我了!”

    當?時她還蠢蠢欲動想把對方收成小?弟,可惜比賽第一名更重要,安洛洛全神貫注劃船后,就把對方忘得?一干二凈了。

    爸爸說那個小?男孩有事回家了……沒想到會出現在這里。

    對面的是身份安全的“備選小?弟”,安洛洛理直氣壯地埋怨道:“是你就早點?開口說嘛,嚇我很好玩嗎,這種看不清周圍環境的地方,突然冒出來真會令人害怕的!”

    白斗笠歪了歪。他似乎對她話?中的熟稔感到好奇。

    “你……認識我?”

    當?然了,我們可是同劃一艘船,同拿第一名的戰友關系,要不是比賽后你消失得?太快,遲早能被我發展成第一個小?弟。

    安洛洛揩揩鼻子:“不說這個了,你有沒有看到我丟的東西?一塊智能手表,是媽媽送給我的……”

    白斗笠又?歪了歪。

    “智能,手表?”他饒有興趣,“那是什么?”

    ……啊對,忘了他是綠山本地的山村小?孩了,不清楚智能手表是什么。

    安洛洛老成地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我不指望你能幫我找到……那你知道這是哪里嗎?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是哪里?

    如果安洛洛剛才?翻找手表時不能焦急,可能就會注意到,當?她幼嫩的掌心劃過那些尖尖的草葉時,沒有任何感覺。

    霧氣也好,草叢也罷,濕漉漉的露珠……她在這些東西中間翻找、前進著,裙子卻沒有弄臟,腳步也沒有滯澀。

    除了觸碰白斗笠,安洛洛自始至終,沒產生?任何“觸覺”。

    這是夢里。

    她找不到手腕上的小?手表,只是因為睡前爸爸替她取下了那塊手表,放在她的書桌上……

    可安洛洛沒有察覺,她滿心滿眼都是媽媽的手表。

    那是她的東西,她的領地,才?不能莫名其妙地丟失啊。

    “這究竟是哪里?”安洛洛又?重復問了一遍,“你知道我該怎么回家嗎?你身上有沒有帶手機?”

    歪在一邊的白斗笠顫了顫,又?慢慢正回來。

    他放棄了感到疑惑,也放棄了繼續探尋。

    “雖然不明白手機,但?回家……你既然來這里,就回不了家。”

    白斗笠下的小?朋友伸出袖袍,輕輕揮開了周圍的霧氣。

    崇山峻嶺,幽潭深谷,望不到天,見不到地。

    他說:“這是無歸境。”

    ——哦,姑姑家啊,那太好了。

    安洛洛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徹底安全了:“那我們趕緊走?吧,這塊地是哪個峰頭?啊,我帶你去找我姑姑,找到姑姑后請她給我爸爸媽媽打?電話?……”

    她一邊絮叨一邊背過身去,念念有詞地往前跑,左轉轉右轉轉不停探著路,像一只摸不著頭?腦的笨蛋小?貓咪。

    漂亮又?潔凈的裙子,干凈又?明朗的臉蛋,耳朵后兩條蝴蝶翅膀般飄飛的小?辮子……

    白斗笠停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

    巨大的銅剪刀,還滴著熱熱的血,緩緩逼近安洛洛的后心。

    沒有任何防備啊。

    這只奇怪的幼崽是在怎樣?的環境里長大,才?會這么沒有警惕心。

    竟然對初次遇到的人露出后背……不,算了。

    這也方便他,完成每日清理。

    銅剪刀高高劈下,就像毒蛇張開的牙,白斗笠瞬間逼近捅穿了——

    “喂!!住手!!”

    銅剪刀一頓,飛快藏回袖袍里。

    白斗笠小?朋友乖巧地低下頭?,背著手,仿佛剛才?那個悄無聲息張開毒牙的家伙根本不是自己?。

    “姐姐。”

    ——不遠處的霧氣再次被撥開,一個人影氣喘吁吁地跑向安洛洛。

    那是個神色冷冰冰的小?女孩,同樣?穿著潔白無瑕的白袍子,但?袖口、袍角、胸口、衣邊都繡有繁復華麗的金線,她還佩戴著寶石與流蘇制成的長耳環,頭?頂戴著一頂漂亮的小?羊氈毛帽子。

    真漂亮。

    安洛洛眨眨眼,剛要上去搭話?,卻見小?女孩直接掠過了她,跑向了身后的白斗笠。

    他們認識?

    安洛洛轉身:“你們這是——”

    “啪”地一聲,是小?女孩重重抽向白斗笠的腦袋,后者被這一巴掌打?得?往前走?了兩步,又?趕緊乖巧站好。

    “誰讓你動手的?!”小?女孩又?是啪地一巴掌糊過去,“誰讓你動手的,這是個鮮活的人類幼崽,不在你的日常清理任務范圍內!誰讓你動手——破爛!!”

    “啪”“啪”“啪”,聽?聲音就疼,白斗笠小?朋友被這幾巴掌糊過去,卻依舊低著頭?,背著手,姿態像極了溫順的草食小?動物?。

    “姐姐……”

    小?女孩卻不依不饒地繼續抽他,滿臉抵觸:“誰是你姐姐!不人不鬼的破爛!!我遲早要動手除了你!!”

    白斗笠便低下腦袋,不再出聲,安安靜靜地站著讓她抽。

    這也太可憐了,安洛洛看得?心驚,這不就是單方面施暴嗎,她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下意識跑過去勸:“別、別打?了,他什么也沒做啊,這位小?朋友,好好說話?……”

    小?女孩冷冷地看她一眼,沒說話?,白斗笠卻突然扶著被抽歪的帽子抬起頭?。

    “你……既然來了無歸境……不如……”

    他抖抖袖袍,輕飄飄地伸出那只握著剪刀、沾滿鮮血的手,向她勾了勾。

    他拿著那把駭人的銅剪刀,就仿佛正拿著慢慢一籃子糖果,對著安洛洛輕聲誘哄:“不如現在就讓我縫上你的嘴巴,然后和我一起……”

    剪刀再次張開。

    “和大家一起,變成死人吧?”

    小?女孩跳起來就是一個暴栗:“閉嘴破爛!離她遠點?!!縫上你自己?的嘴吧!”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嚇得?不清,她騰騰騰倒退十米。

    完了呀,媽咪,她絕望地想,我怎么會在姑姑家里遇到這么可怕的精神病呢?

    第172章 第一百零六十八課 姐弟關系在任何家庭里都可能成為未解之

    安各不信鬼, 所以不怕妖魔鬼怪,她怕喪尸災難片、血腥馬賽克和變態殺人狂,因為以上元素都是極有可?能存在, 且無法用人力反抗的。

    ——安洛洛小朋友同理。

    她不怕妖魔鬼怪, 因為沒有東西比爸爸更厲害, 她不怕血腥馬賽克,因為爸爸往往是制造這些東西的源頭……

    可?她同樣?畏懼精神病, 當年媽媽緊張地抓著她看《沉默的羔羊》哇哇大叫,她同樣?在媽媽懷里?被嚇得哇哇大叫。

    ——哪怕母女倆觀影時都用手捂著眼睛。

    向爸爸尋求安慰時, 他只說:“害怕可?以不看,或者捂眼睛的時候別留出那么大的指縫。”

    究竟是想被嚇呢,還是想被嚇呢。

    媽媽:“爸爸沒有心,快來洛洛寶貝, 我們繼續看《紅龍》,沒有你媽咪一個人不敢看——”

    于?是安洛洛小朋友就顛顛跑過去了?,盡管她總在媽媽招呼自己時歡快得像只翹屁股的小老虎, 真爬上媽媽的膝蓋后?,卻總會板起?臉用爸爸的話嫌棄媽媽:“害怕可?以不看。”

    然后?被媽媽抱著, 一起?再次捂住眼睛,露出一丟丟指縫, 悄悄瞅著看。

    ……對精神健康、情緒積極、根正?苗紅、長這么大就沒脫離過正?確價值觀的安洛洛小朋友而言, “精神不正?常的變態瘋子”, 真的猶如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恐怖童話。

    為什么這個家伙要莫名?大笑?為什么那個家伙要揮刀殺人?大家都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嗎?為什么——噫——啊啊啊他竟然把玻璃片扎進自己眼球了?好恐怖啊啊!!

    沙發后?系著圍裙拎著拖把經過的爸爸:“實在害怕就別看。”

    媽媽緊攥著她發抖:“啊啊啊可?是老婆這個精神病瘋得又可?怕又帥的啊啊啊——”

    她則一個勁往媽媽身上鉆:“爸爸嗚嗚嗚可?是這個男演員長得好帥雖然恐怖嗚嗚嗚——”

    爸爸:“……”

    嚇成這樣?也不忘顏控, 嚇死她們活該。

    他默默拖著地板走遠了?, 半點也不提自己曾經的崢嶸往事。

    管你曾經多瘋多破爛, 總歸還是要在家洗碗拖地喂金魚的。

    好吧,往事也并非“崢嶸”。

    ……正?如安各有那么一段想要穿越回?去、給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再把自己送進少管所的不良(弱智)時期, 洛安同樣?不齒于?自己幼年待在無歸境時的狀態。

    成家立業就是更有益于?精神穩定的,雖然洛安如今也不算完全精神正?常,但……哪怕是他自己評價,也覺得真正?處在幼年的白斗笠小朋友,太瘋太破爛了?。

    人畜不分,好壞不論,一門心思貫徹著“大家和我一起?變成死人吧”的人生理想,拿著把比自己還高?的銅剪刀到處咔咔捅人……

    雖然他捅的“人”幾乎全是妖魔鬼怪,再不濟也是洛家內部那些試圖對嫡系作祟的邪道,沒有真正?捅過“無辜的普通人”。

    可?洛安相信,以那時自己的精神狀態,不捅“無辜普通人”,只是因為普通人不可?能出現?在無歸境內。

    如果?他咔咔清理臟東西時撞見了?一個無辜鮮活的普通小孩,估計也會……

    因為他真心認為“死亡”是一個人最?棒的結局。

    唉,年幼不知事時,怎么看怎么像是超級英雄電影里?那個一定會蹦跶到最?后?、然后?被主角押進監獄安樂死的反社會反派。

    成年的他哪怕精神不穩定也懂得調整克制,可?幼年的他……嗯,就差拿刀把嘴角劃開把頭發染綠,再加一句“why so serious”了?。

    ……家主在這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那時她抽出來的人格修正?耳刮子真的特別狠,也從各角度闡明了?“要不是你還頂著這張美麗臉蛋你看誰肯管你”的事實,所以他姑且還是沒有把自己搞毀容。

    畢竟,那時候他唯一看重的,就是“姐姐”。

    姐姐說的話就是對的,姐姐的命令一定會遵從,最?喜歡跟在姐姐身后?陰暗滑行,如果?姐姐抽來人格修正?大耳刮子,那就老老實實低頭受著,因為姐姐永遠是對的,哪怕拿出法器把他往死里?打也一定“在做正?確的事”。

    ……呵。

    幼年期的他,實在愚蠢,弱小,狹隘又可?憐。

    洛安不喜歡回?憶童年,所有冷血動物?的幼崽時期都虛弱可?憐,而滿嘴毒牙的蛇硬裝成小狗向人類搖尾乞憐,就更值得唾棄了?。

    實在惡心。

    小床上的女兒蓋著被子睡得正?熟,他關上燈,把那塊智能手表放在一邊,又輕輕合緊了?女兒臥室的房門。

    洛安下了?樓,家里?靜悄悄的。

    現?在是晚上十點,妻子還沒回?來,他之?前收到朋友消息,說是洛梓琪帶著她去了?監管局。

    ……應當不會被發現?吧,那條掛著厲鬼肖像的長廊。

    但也難說,妻子直覺敏銳,既然打探到了?監管局的存在又特意混進去,肯定是要挖掉什么東西出來的,除非她遭遇了?意外理智清零……

    “嘟嘟嘟,嘟。”

    家主的聲音突然從放在客廳的手機里?傳出:“出了?點事。你最?好趕緊來接你老婆。”

    洛安知道洛梓琪今晚陪在安各身邊,所以已經把她的通訊設置成了?“來電即接”。

    前段時間妻子在他的手機上搗鼓了?很久,也不知道具體裝了?多少黑科技上去……洛安只知道她把自己的通訊設置也改成了?“來電即接”,而且他原本正?經的“安各”備注也被她改成了?“老婆的老婆就是我”這么離譜的東西……

    洛安的手機通訊錄不到一整頁面,就這樣?他還時不時遺忘對方姓甚名?誰,破爛的目中無人技能即使借助電子設備也無法輕易好轉……于?是所有備注清一色地使用真名?,沒有例外。

    包括安各。

    他的確不算有情趣,不是那種會在網絡聊天中換情侶頭像,玩昵稱玩簽名?的人。

    ……可?惜妻子就是這么個性子,他不改她就直接抓過他的手機瞎改,“想換新頭像”“想換新簽名?”“想買個新手機殼但是搭你的手機更好看”……理由?百花齊放,折騰他手機比玩她自己手機還頻繁。

    前幾天她還振振有詞說什么“我這是必要的查崗行動,為了?監督你在外面有沒有小妖精”,洛安覺得她只是睜眼說瞎話,他那不滿一頁面的通訊錄和空蕩蕩的好友列表,能有什么小妖精。

    況且豹豹這人吃什么也不會吃他的飛醋,她動他手機,可?絕不止是做改手機備注換情侶頭像這種可?愛的事,洛安不用陰陽眼察看也能保證,現?在這部手機里?絕對多出了?一堆定位器監聽器。說不定還有針孔攝像頭。

    她巴不得讓他全天24小時都在她的監控網絡里?活動。

    妻子的控制欲和某著名?黑漆漆尖耳朵超級英雄也差不多了?吧。

    ……大貓般的家伙們是不是都有這么旺盛的控制欲?

    沒關系,豹豹想控制就控制吧,反正?他真要去干正?事時,一般會把手機留在遠遠的地方……

    今晚也是,考慮到前幾天妻子動他手機時可?能在里?面裝了?監測儀,洛安做事時一直遠遠地將它擺在一邊,不想輕易靠近。

    昨夜和紅衣的搏斗中流血太多,他依靠采陰補陽恢復了?大半傷勢,但很難說會不會被手機里?的黑科技檢測出“貧血”“心跳虛弱”“健康指數低下”之?類的問題。

    聽到洛梓琪通知“出事了?,來接人”時,洛安還沒走到手機前。

    ……不對啊。

    以家主的水平,有她陪護在身邊,去的地方又是相對安全的監管局,豹豹怎么也不太可?能出事。

    他昨晚才撕過紅衣,后?者的傷勢不可?能好得那么快,接下來應該會老實待在地宮里?,等他主動過去搶身體。

    難道又出現?了?一只新鬼?家主搞不定的等級?直接襲擊了?管理局的同時還襲擊了?她,管理局里?所有的天師加上家主和對方打了?起?來,波及到妻子甚至令她受了?傷——

    洛安立刻掀起?外套,往女兒房間外丟了?一個保護咒就準備瞬移。

    可?聽筒那邊又“滋啦滋啦”一陣,一串嚎哭由?遠及近地奪回?了?洛梓琪平靜的敘述。

    “哇——嗚嗚——老婆——老婆你拋棄了?我一整晚——我嚇死了?老婆嗚嗚嗚你為什么還沒來接我——老婆哇啊啊啊啊老婆快來接我回?家!!”

    洛安:“……”

    洛安:哦。她單純被嚇到了?。

    【五分鐘后?】

    洛安原本還在想,她這一趟背著他單獨去監管局,肯定要挖出點東西來,除非遭遇了?意外理智清零。

    ……“除非”真的應驗了?,迅速趕來接人的他一句話還沒說,就被彈射起?飛的豹豹撲了?個滿懷。

    “嗚嗚嗚嗚老婆——”

    究竟遇見了?什么。

    豹豹哭得太慘太響亮,差點原地變身鳴笛小火車,他也顧不上和站在不遠處的洛梓琪打招呼,趕緊把人抱緊了?摸索一番,又用陰陽眼仔細看了?看。

    沒見到陰氣?,也沒見到任何傷痕。

    只除了?腳上的高?跟鞋鞋跟沾了?一些……豹豹在監管局里?踩到了?什么不干凈的臟東西?

    但以她的體質和心性,不可?能被尋常的鬼怪影響,難道是監管局收押研究的那些……

    洛安越揣測心情越糟,雖然臉上還掛著應對妻子時的無害笑臉,但眼底已經漫出了?陰暗的冷意。

    洛梓琪可?太熟悉破爛弟弟發病前的征兆了?,見狀她輕咳一聲:“沒什么大事,她很安全,別多想。安各,你跟他解釋吧,真沒什么大事。”

    安各:“嗚嗚嗚嗚老婆剛才嚇死人了?老婆——”

    洛梓琪:“……你解釋清楚啊弟媳。”

    可?是安各解釋不清楚,辛辛苦苦一整晚,一想到自己在開會在訪問在搞情報時老婆卻快快樂樂地帶著女兒玩游樂園,自己被女精神病抱住大腿恐嚇時老婆則抱著女兒開開心心坐摩天輪,這么晚了?自己還沒回?家他卻沒個短信沒個電話完完全全地不管她……

    威武豹豹放聲大哭。

    “老婆——哇——”

    洛安:“……”

    洛梓琪:“……”

    洛梓琪恨不得奪步上前,拽過她的領子晃她。

    不是啊!

    你倒是趕緊解釋清楚!

    剛才在門口等他時不還能鎮定攥著手跟我討論監管局內設病院的管理結構,剛才那個冷靜沉著分析情況的安各去外太空了?嗎啊?

    你知不知道對面這個破爛是需要仔細解釋的!如果?他誤解了?情況是會出人命的!!作為陰煞再對監管局公開動手的話后?果?就——

    “哦,我知道了?。”

    破爛弟弟眼底的陰暗忽然褪去了?,那些在黑影里?緩緩豎起?的棱角完全柔和下去。

    他抱緊她拍了?拍:“參觀時遇到了?監管局病院里?跑出來的病人嗎?豹豹別怕,已經沒事了?。”

    安各:“嗚嗚嗚老婆——”

    解釋的沖動和拉扯的手伸到一半的洛梓琪:“……”

    ……你怎么知道的?那一長串廢話般的嗷嗷大哭里?你是怎么提取到這種有用信息的?你們夫妻之?間是特意開設了?一條加密通道交流嗎?

    因為豹豹現?在這個反應和她呆在家里?看精神變態殺人狂的犯罪片反應一樣?啊,很好認。

    洛安脫了?外套攏住妻子身上略顯單薄的西服外套,半哄半勸地把她拽上了?車,扣好安全帶。

    趕來時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他急著瞬移過來沒開車,現?在正?好能把她這輛工作用的黑色轎車開回?去。

    因為妻子在旁邊看著,洛安還禮貌地問了?家主一聲:“您是暫住在市里?的酒店吧,現?在太晚,我送您一起?回?去?”

    洛梓琪神情復雜:“啊,嗯……行。”

    他這么好聲好氣?地主動邀請她一起?行動,似乎已經是上上個世紀的事了?。

    ……其實,只要是認識洛安另一面的熟人,就知道獨自一人的洛安,和“有妻子在旁邊看著”的洛安有多大的差別。

    洛安是個溫柔乖巧的人嗎?

    當然不是,他遇見安各之?前的整個人生都與這些詞南轅北轍。

    不論是作為聽話的弟弟服從姐姐的命令,還是作為可?靠的二師兄照看同門師弟師妹……

    他服從家族,照看小輩,其實也做了?許多值得信賴的事情,并非是遇到安各之?后?才“洗手作羹湯”——小時候的破爛弟弟剛能下廚后?就時不時給訓練結束的她送糕點吃,二師兄年年負責掌勺全師門年夜飯,在大山里?包攬一串嘴巴的三餐——

    可?熟識他的人,或多或少的,依舊恐懼他。

    哪怕年三十時山外爆竹聲不斷,師父和師兄蹲在山頭丟符紙造陀螺玩,小師妹牽著小師弟的手偷偷探進廚房想要紅包,對上正?站在大鐵鍋旁低著頭包餃子的二師兄……

    也覺得,有些不敢靠近。

    盡管他已經不再握著那把滴血的銅剪刀,他手里?只是筷子和沾了?水的餃子皮。

    可?洛安周圍那種似人非人的距離感,并非手指沾上面粉就能消除的東西。

    即使他最?終還是會給師弟師妹們包紅包,雖然他包完餃子后?也會對他們微笑摸他們的頭……

    孩子們靠近他,歡快的聲音會自然而然低下去,然后?退回?最?恭敬的態度。

    陰冷就像洛安的影子,伴他自幼至今,而洛梓琪,她從不敢說自己“與弟弟一同長大”。

    一個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東西絕不會輕易改變,“成家立業”本身也不可?能修正?人格——可?安各,這個人卻令洛安各方面“柔化”了?。

    不僅是愛情濾鏡這種東西,洛梓琪去看,裴岑今去看,吳媛圓去看——

    大家用眼睛用心去仔仔細細看,都能看出,站在自己妻子身后?的“洛安”,他再也沒有陰冷的距離感。

    他會主動開口幫助別人,會溫和地提出最?可?靠的建議,提供最?有安全感的方法,仿佛他真心在意周圍每個路人的財產與生命,走路被別人撞了?肩膀都會輕聲細語地說對不起?……

    可?他真的在意嗎?

    他什么時候會真心在意洛梓琪吃沒吃晚飯,能不能走夜路,這么晚回?酒店是否方便——他什么時候會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需要呵護的姐姐”對待?

    不。

    洛梓琪很清楚,自己和他,經歷了?那一切后?,再也回?不到小時候那么單純的姐弟關系。

    這個人柔和下去,學著用“乖巧體貼好弟弟”的身份對待自己,只是在安各身邊特定套上的偽裝。

    因為他太看重這個人,他沒有爪牙能把她抓在手心,又不敢噴出半點毒液,只能盡全力扮演出最?柔和無害的姿態,誘惑她靠近自己、再靠近自己。

    唉……

    洛梓琪坐上了?后?駕駛座,前方的弟弟甚至回?過頭來,問她之?前有沒有受驚,這趟路回?去經過一家限定深夜營業的網紅甜品店,要不要順路去給她買點冰激凌。

    洛梓琪剛想拒絕,副駕駛座上的安各抽一聲鼻子:“我要吃。冰激凌。”

    于?是車子直接開去店里?,十分鐘后?洛梓琪手里?多了?一大杯奧利奧碎草莓冰激凌,前排的安各拿著青提葡萄味的吃得格外起?勁。

    洛梓琪:“……”

    所以問不問我有區別嗎,反正?你主要是為了?給她買冰激凌,走個形式意思意思是吧。

    我又沒有受驚后?吃冰激凌的習慣……不,我堂堂無歸境洛家家主,怎么可?能見到一個精神病就嚇得要吞冰激凌!!

    前排的弟弟還在問:“葡萄味的吃得慣嗎,豹豹?我明明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奧利奧碎加草莓醬的,總說葡萄味的很怪……要不要和家主換?”

    語罷他又對她說:“我記得家主不愛吃冰激凌,對吧?”

    是的,比起?冰激凌,她還是更喜歡溫熱精巧的甜品。

    最?好還能用干凈的白棉布包著放在竹編的小籃子里?,由?小孩一路吭哧吭哧提上陡峭的山崖,掀開之?后?擺著一顆顆憨態可?掬的兔子造型,內陷隨著白面飄出來的花蜜香能穿透崖頂又濃又冷的霧氣?。

    可?洛梓琪再也吃不到那籃子糕點了?。

    把他的名?字從家譜上燒掉,把他的供奉從祖祠里?摔走,把他關在家門外,呵斥他滾得越遠越好,說自己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承認他是她的弟弟,一個破破爛爛的私生子,別再舔著臉和洛家攀關系,跟在自己身后?叫再多聲姐姐,也只會令她惡心。

    原本就不是溫良乖巧的犬科動物?,何必裝狗在門外,用手撓了?一天一夜求她放他進來呢。

    聽得人心煩。

    她走過去命令他滾蛋,于?是他聽從她的命令,停止敲門,停止呼喚,安靜地離開了?。

    ……原本是多么睚眥必報的惡劣家伙,被那樣?驅逐出去后?,卻也真的沒再報復回?來。

    多奇怪。

    “家主,冰激凌如果?不吃,還是給……”

    洛梓琪抱緊了?手里?的冰激凌。

    她冷冷道:“這是買給我的,我就要吃,關你什么事。”

    洛安:所以偌大一個無歸境還差你這一口冰激凌吃啊。家族寶庫里?堆著的金山銀山全燒光了?嗎?

    他搖搖頭,不再開口,便這么一路把她送到了?酒店。

    看似失智坐在副駕駛嗚嗚吃葡萄冰激凌的安各轉轉眼睛,等到洛梓琪默不作聲地下了?車,他們駛在回?家的路上,離家門就差一個紅綠燈的時候……

    安各開口:“你跟你姐到底是什么關系?”

    洛安看她一眼:“姐弟關系。”

    “……別說廢話,你知道我在問什么吧?”

    當然。

    紅燈變綠燈,洛安踩下油門:“你可?以放心和家主接觸,她是個可?靠優秀的好人,性格穩重細致,沒做過什么錯事,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這話她用來評價自己的商業合作伙伴也可?以,未免太官方了?點吧。

    安各直覺這不像是正?常姐弟之?間的評語,但她又沒幾個關系正?常的親人,只能撓了?撓頭。

    “那我怎么總覺得,琪琪美女有時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對你的態度也有點怪。”

    “她的態度很正?常,也很容易理解。”

    閑聊間已經到家了?,洛安駛進停車場,陰影逐漸蓋住他臉上所有的表情。

    安各聽見他平靜道:“因為我是小三的兒子,我的母親是她母親完美婚姻的插足者。她的母親臨死前,我的母親還闖進去大吵大鬧,各種辱罵,直接把家主的母親氣?得咽了?氣?……所以我母親也算是間接逼死她母親的兇手吧。”

    安各:“……什么?”

    “所以她對我的態度或好或壞,都天經地義,沒什么不正?常的。我們之?間不過是正?常的姐弟關系而已。當然了?……可?能會稍顯冷淡,但這是人之?常情,家主沒有做任何錯事,反而是我虧欠她許多。”

    停車場的自動感應燈打開,他的表情重新出現?在亮光下。

    和以往的老婆沒有任何不同,掛著淡淡的笑臉,眼神里?含著關切。

    “走吧,豹豹,我們上樓回?家。”

    可?安各沒動彈。

    她覺得他剛才向自己吐露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她從未見過的“洛安”的真實的一部分——她覺得他或許需要一些安慰,她應該立刻拋下手里?的冰激凌去擁抱他。

    可?洛安已經開了?車門出去,安各抱著冰激凌,反應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他們一起?進了?直通家門的電梯,她望望他又望望手里?的冰激凌,幾次欲言又止。

    抱著冰激凌怎么抱他呢,這附近也沒有垃圾桶。

    老婆突然低低笑了?一聲,這一聲笑很真實,然后?他伸手過來端走了?那碗冰得她手心發涼的冰激凌,又扣住了?她的手掌。

    “沒關系,”他像是知道她在心里?想什么似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快不記得了?,也沒往心里?去。”

    安各心想信你就有鬼了?,你被怎么對待都會說沒關系,誰知道以這種身份在大家族長大的小孩具體會經歷什么。

    也許一個擁抱還不夠,被牽著手的她看著他平靜的側臉暗暗想,我應該親一口。

    “叮”一聲,電梯門開啟,他向前一步,拿出門鑰匙。

    安各蠢蠢欲動地踮起?腳尖……

    “爸爸爸爸!!爸爸嗚嗚嗚——媽咪你回?來啦——哇嗷嗷嗷我做噩夢了?好可?怕!!”

    安各:“……”

    蠢蠢欲動的安各放平了?腳尖。

    安洛洛小朋友一個彈射起?飛撲過來,眼淚鼻涕全部蹭在爸爸的衣服上:“爸爸爸嗚嗚嗚我做夢夢見了?一個好恐怖的精神病嗚嗚嗚你去哪里?了?爸爸——冰激凌是買給我的嗎?我要吃我要吃!!”

    安各:“……”

    老婆立刻就松開了?牽她的手,他抱著大哭的女兒走遠了?,一邊哄女兒一邊喂冰激凌,安各還聽見他低聲說什么“洛洛做噩夢不要怕,今晚要不要跟爸爸媽媽睡一起?”。

    得到擁抱和安撫、又塞滿一大口冰激凌的安洛洛小朋友舉起?雙手,瘋狂點頭。

    “好的好的,我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精神病太可?怕啦!”

    安各:“……”

    第173章 第一百零六十九課 媽媽的大衣柜里藏著許多小秘密

    安洛洛小朋友覺得, 夢醒了,便沒事了。

    行為奇奇怪怪的精神病反派也好,拎著銅剪刀奇奇怪怪的白斗笠小朋友也好, 一個?隔著電視機屏幕, 一個?不?過是突然?在夢里勾勒出的陌生形象……

    反正和她的生活沒關系吧?

    睜開眼睛, 掀開被子,抱著老虎布偶嗒嗒嗒撲到爸爸懷里, 應該就沒事了啊。

    爸爸的懷抱比地震時的生命三角區還安全,像是下雨天時鉆入傘底, 暴雪天時家?里的壁爐……安洛洛相信只要找到爸爸,自己就不?會?受到任何威脅了。

    什么陰森森的白斗笠小朋友,呸,你敢從夢里追過來剪我?, 我?就叫我?爸爸用菜刀砍死你。

    ……安洛洛小朋友完全沒有發現兩者之間?共同得有些微妙的行為模式呢。

    拿剪刀的和拿菜刀的誰更恐怖一點?

    ——不?,問題不?是拿什么,哪怕拿抹布, 只要技術在心里,照樣能置人于死地。

    問題是, 破爛是隨年齡增長而加強的陰暗生物。

    ……不?過,萬幸, 安洛洛小朋友并不?需要研究“破爛的增長與扭曲規律”這樣恐怖的課題, 她只要把這個?課題丟給媽媽研究, 然?后嗷嗷亂叫地在爸爸懷里撒嬌就行了。

    小小的笨蛋女兒在爸爸面前畢竟是有特權的, 尤其是五官肖似媽咪的女兒——除了那雙通透得有些奇異的茶色眼睛, 活脫脫一只小號豹豹。

    也因此, 夢里的白斗笠和洛梓琪誰也沒認出來,這孩子和“洛家?”有什么血緣關系。

    哦不?, 安洛洛小朋友拒絕做小豹子,她堅稱自己是老?虎。

    或許是看這只小老?虎嗷得太響亮太可憐,安洛洛甚至從爸爸那里破例得到了一碗葡萄味的冰激凌。

    超過晚上?十點她還在吃冰激凌,這可是比“游樂園”更值得歡慶的特等體驗。

    工作?到很晚才回家?的媽媽雖然?臭著一張臉,但聽見她做了可怕的噩夢,媽媽也沒有出手和她搶奪冰激凌,僅僅只是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

    “吃幾口就行了,小心冰掉腦殼。”

    安洛洛轉轉眼睛,沒把媽媽的告誡當回事。

    “媽媽”本身就和“告誡”沒什么關聯,安各作?為家?主的威嚴在安洛洛眼里近乎為零。

    雖然?她被爸爸教導過很多遍啦,明白家?里媽媽賺錢最多,媽媽話語權最大,媽媽的決定不?容置疑……

    可安洛洛小朋友見過無數遍媽媽在滑滑梯里爬上?滑下大喊“好耶”的場景,她真?心無法把媽媽看成一個?嚴肅的大家?長。

    就算媽媽擺著臭臉告誡她冰激凌不?能多吃,她也不?怕。

    因為,以媽媽的個?性,很快就會?……

    “豹豹。別一股腦地往嘴里塞冰激凌,不?怕腦子疼?”

    ……很快就會?和我?做出同樣的事情,然?后被爸爸抓了個?現形。

    安各背著身縮在墻角,聞言,她頗為尷尬地勺子放下。

    ……因為女兒真?的快把這碗冰激凌吃完了啊!你哄她就哄她,干什么用我?的冰激凌,雖然?女兒做了噩夢我?也不?好意思跟她搶冰激凌,作?為媽咪貢獻點冰激凌哄女兒天經地義?……

    但、但你這不?是說?了“冰激凌今晚吃夠了,睡前要漱口”就帶女兒去洗手間?了嗎!

    你給她下達了“不?能再吃冰激凌”的禁令對吧?那碗里剩下的冰激凌不?就浪費了嗎?

    我?、我?如果趁著你帶洛洛去刷牙洗臉的時候,偷偷把剩下的冰激凌全吃光,那洛洛就再也沒機會?搶走我?的冰激凌了……而且葡萄味的冰激凌真?的很好吃啊!!

    安洛洛小朋友已經換好了睡衣,抱著自己的小被子站在門口“噗嗤嗤”笑。

    “媽媽五分鐘前還說?我?要少吃冰激凌,媽媽是貪吃鬼,媽媽才會?冰腦殼咧。”

    媽媽:“……”

    媽媽:“臭小鬼,看在噩夢的份上?,等明天早上?我?再跟你算賬!”

    眼見著她們倆又要打成一團,洛安有點無奈。

    他沒說?什么別的,只是走過去拿開了被安各胡亂吃空的冰激凌碗,忍不?住皺皺眉。

    他記得剩下的分量明明很多,她還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全塞進胃里。

    是純陽之體就可以肆意吃冰咯?

    安各心虛:“老?婆我?就是想吃冰激凌……”

    先是家?主后是豹豹,怎么今晚一個?個?的沉迷冰激凌——說?真?的,一個?家?族族長一個?中?州首富,又有錢又有權的頂級人物們,到底哪里差了她們一口冰激凌吃了?

    在女兒“嘻嘻嘻媽媽冰腦殼媽媽是笨蛋”的背景音里,洛安看了她一眼,把教訓她的沖動壓下了。

    孩子面前,他總是很維護她面子的。

    “豹豹,”安各聽見老?婆淡淡道,“我?原本打算明早給你做冰激凌華夫餅。這下沒材料了。”

    安各:“……”

    什么,我?那還未見面就錯過的老?婆特制冰激凌華夫餅!!

    就仿佛好不?容易打完仗回了老?家?卻拄著拐發現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轉嫁他人,安各“噗通”一聲倒在床上?,生無可戀。

    洛安拿著碗走了,看她們倆今晚沉迷冰激凌的這個?勁,他覺得自己還是開瞬移再去買兩碗回來吧,趁那家?網紅店還沒打烊,買回來放冰箱里等明早做華夫餅。

    洛安心里很清楚,妻子不?可能真?為了一碗冰激凌要死要活,她這行動主要是演的,只是想搞怪哄女兒開心。

    ……可哪怕明知道她在演,他到底還是舍不?得見她那副“我?沒吃到我?的冰激凌”的委屈表情。

    怎么可能舍得呢。

    洛安合上?房門。他預計五分鐘就能買好冰激凌回來。

    留在臥室里的安洛洛小朋友果然?很開心,見媽媽癱成一團,她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笑著笑著還生出了一種大人般的責任感。

    安洛洛爬上?床哄她:“媽咪別鬧啦,下次再吃冰激凌,我?們睡覺吧,睡前要先換睡衣……”

    安各“推搡至極噗通倒下”時的確是演的,但她最近實在太忙,昨晚還……咳,這樣那樣了一番,結果根本沒怎么睡好,哪怕被用了點玄學手段恢復,骨子里的疲憊依舊沒減輕。

    這一倒下,緊繃了大半天的神?經就松懈下去,手腳完全沒了氣力。

    ……算了算了,自家?的臥室,何必繃緊。

    她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蹬掉高?跟鞋,扯下西服丟在一邊。

    安洛洛被媽媽的西服外套蓋了一臉,皺皺鼻子拎到旁邊,只覺得自己睡前精心涂抹的洗發香波被混了味道。

    她不?禁抱怨:“媽媽你怎么總亂丟衣服啊。”

    安各:“那你怎么也亂丟衣服呢。”

    安洛洛:“……咳,媽咪我?幫你把衣服疊好,媽咪你今天工作?辛苦啦。”

    臭小鬼。

    安各打了一聲哈欠,點點頭就開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襯衣——她三下五除二就脫了個?精光,把累贅的衣服全部?踢到床下,然?后爬到床尾摸索自己下午出門前換下的睡衣。

    沒摸到,勤快的老?婆收拾走了,她只好拖著步子下床,把頭緩緩探進衣柜里。

    全果溜達。

    安洛洛小朋友早習慣看媽媽果體找衣服了,她甚至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吭哧吭哧地專注折騰那件西裝外套。

    她真?的很不?會?收拾衣服,哪怕她真?的很努力。

    那過程……大概就是把“西裝”疊成“破爛”的折騰過程吧。

    安各余光瞥見了女兒在自己那昂貴的訂制西服上?制造的災難,忍不?住開口勸阻,可余光又瞥見了自己之前撕扯開扔到地上?的襯衣,更加昂貴的手工訂制襯衣已經皺成抹布狀……

    算了,她倆誰跟誰,又不?是買不?起這幾件衣服。

    安各心虛地閉了嘴,收回視線,還把那些被扔得皺巴巴的衣服踢到了床底下。

    先藏起來,明天再說?。

    老?婆肯定會?讓它們重煥生機的,嗯,就交給萬能安安老?婆吧。

    思緒這一打岔,安各翻找衣柜的動作?就不?是很走心,她一把扯出睡衣,同時還噼里啪啦扯出了底下的抽屜。

    安洛洛小朋友已經對“疊好西服”失去了興趣,聽到動靜,她好奇地探頭過來。

    “媽咪,什么東……”

    安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些東西塞回衣柜里。她狠狠地摔上?了衣柜門。

    ……啊!啊!啊啊啊——

    在女兒純潔的注視下,豹豹心中?無意義?地狂嚎了許久,才穩住了臉上?的鎮定。

    “沒什么,不?小心把之前……偷偷買的糖果藏在這里了。”她煞有介事地壓低嗓音,“爸爸不?是不?允許我?們吃太多糖嗎,洛洛,千萬別告訴爸爸這里面有東西啊。”

    女兒懵懂點頭。

    ——其實是幾年前喝多了然?后和閨蜜勾肩搭背逛成人用品店后買回來的一堆玩具,這種真?相怎么可能說?清!!

    她醒了酒之后翻了翻就不?感興趣地塞去衣柜最底層的抽屜了,從來沒想要用過也根本沒用過——但這么一大包花花綠綠的成人用品從自己的衣柜里發現怎么可能解釋清楚啊!“我?沒用過”“我?沒興趣”,雖然?是實話但有了證據后,再怎么辯解老?婆也不?會?相信的!

    怎么就忘了扔呢!明天必須趕緊扔!

    臥室的門把手開始轉動,是老?婆要開門進來了。

    安各打了個?哆嗦,飛一般拽著睡衣竄進了衛生間?。

    洛安開門進來,已經換好了睡衣。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瞬移出去買了冰激凌,很日常的睡前狀態,沒露出任何端倪。

    安洛洛小朋友歡快地跑過去,帶著一種特別得意的炫耀感:“爸爸爸爸,你知道嗎——”

    “媽媽又背著你干錯事啦!她在衣柜里藏了好多好多糖果!偷偷背著你藏的,剛才還叮囑我?不?準告訴你咧!”

    洛安:“……哦?”

    “爸爸,爸爸,你趕緊去開衣柜抓媽媽吧,人贓并獲之后糖果分給我?一半行嗎?”

    第174章 第一百零七十課 總以為即將結束卻還不會停歇才是噩夢

    經營婚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安覺得比抓鬼難多了。

    不僅需要時刻防備外面的帥哥明星一二三四五六……至一百七十個虛擬建模,還?要謹言慎行、保持情緒穩定,時刻準備幫著不靠譜的妻子在孩子面前描補她?那搖搖欲墜的形象。

    不管私底下?關系如何拉扯, 孩子面前, 他總歸要維護她這個一家之主。

    ……如果他徹底放棄維護她?的面子, 那豹豹在女兒心里就真的一點“家長”氣勢也?沒?有了,雖說目前近乎為零, 但也?只是“近乎”,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

    雖然這“一點點”沒?有阻止女兒光速告密, 但起碼令她?得意囂張的小表情中添加了一絲絲緊張感,而且她?在他沉默時已?經來回晃了三次頭?,注視點分別是媽媽換睡衣的隔間、媽媽偷藏糖果的衣柜、爸爸的臉色。

    可爸爸的臉色實在太平靜了,他眉毛都沒?動, 明明以前用“媽媽背著你做了xx”句式跟爸爸告狀,爸爸身后肯定會?浮動出幾縷黑氣的。

    安洛洛小朋友心里升起不詳的預感。

    “爸爸,我們抓緊時間分糖果……”

    唉。

    “偷藏在衣柜里的糖果”。

    ……她?究竟是慌張到什么地步, 才會?編出這種一下?就會?吸引女兒注意力、令她?抓心撓肝想要打開?衣柜的假話??

    他當然清楚那里面藏著什么會?令她?慌不擇言對?女兒扯謊的東西——

    作為全家唯一一個懂得如何收拾衣柜的人,她?為什么覺得能瞞著他在臥室的衣柜里藏起什么“不可說的秘密”?

    不, 他甚至不是在替妻子整理衣物?時發現的,早在那個她?和閨蜜勾肩搭背去喝酒又晃去成人用品店亂買的晚上, 洛安就發現了。

    凌晨一點鐘帶著一身酒氣結束鬼混闖進家門?、揮爪子般揮舞著一大袋子花花綠綠的馬賽克、在客廳一邊踹著腳上的鞋一邊喊“嘻嘻嘻嘻我要玩”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及時過去封口封腿封亂揮玩具的手又封死了那袋子馬賽克, 女兒第二天早上就會?在客廳地板上發現媽媽肆意潑灑的“雪花片”……

    不。

    且不說他會?就這袋子馬賽克如何教訓妻子, 又在心里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記賬本上給她?記了怎樣濃墨重彩的一大筆……

    洛安絕對?、絕對?不希望, 自己上幼兒園的女兒早晨蹦下?樓梯, 然后一腳踩到鑲著電池的馬賽克物?品。

    那個發癲的酒鬼一路潑灑著馬賽克進了臥室, 他就一路跟在她?身后默默收拾地上被潑灑的馬賽克……第二天安各醒來之所以能發現床邊“留著一整袋子昨晚亂買的東西”,又可以一股腦塞進抽屜, 完全要歸功于安安老婆第一時間的收拾整理。

    否則,呵呵,看她?怎么把?那堆奇形怪狀調整到能塞進抽屜的造型。

    ……雖然他真的不想收拾整理那袋子馬賽克,他只想收拾整理她?。

    “爸爸,爸爸你不會?連這也?要包庇媽媽吧,可是是媽媽先偷偷背著你藏糖果的啊,爸爸我們去開?衣柜吧——”

    很好,她?又給他丟下?了一個“勸說女兒放棄好奇心不去偷糖果吃”的艱難課題。

    洛安保持著情緒穩定的微笑,心中的記賬本再次唰啦啦翻開?,在妻子厚厚的履歷后再次添上重重的一筆。

    不著急,不著急。

    離他的祭日,只剩下?七天而已?。

    他說:“洛洛,已?經很晚,而且你刷過牙了。”

    安洛洛小朋友一下?就垮了臉。

    “爸爸你又偏袒媽媽!她?明明背著你藏糖果了!”

    “沒?有,爸爸只是關心你的蛀牙。”

    “我沒?有蛀牙!也?不需要去看牙醫!不對?,現在的重點是媽媽藏的糖果,爸爸我今天不吃也?可以啊,爸爸我們先拿過來吧,我可以遵守規矩明天后天各吃三顆!”

    “不行……”

    “爸爸你再這樣對?我我要討厭你了!下?次媽媽再藏糖果我也?不告訴你!”

    “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忿忿不平地瞪著他,片刻,她?拔腿就跑——沖向衣柜。

    爸爸“嗖”一下?就揪著她?睡衣領子把?她?弄回來了,然后“唰唰唰”幾下?就用她?特意抱來的小被子困住了她?的手腳,仿佛包粽子。

    安洛洛牌粽子:“……放開?我!放開?我!我要看媽媽藏起來的糖果!放開?我——”

    “洛洛睡覺吧,早睡早起身體好,”爸爸一邊捆洛洛牌粽子一邊和氣地哄她?,“明早爸爸給你做冰激凌華夫餅吃,好不好?想吃糖也?可以,洛洛放學之后,爸爸再帶你去商場買糖好不好?”

    安洛洛立刻悲憤起來:“爸爸你寧愿祭出這些獎勵也?不允許我去拿媽媽藏的糖果,媽媽藏的糖果肯定是超稀有限定口味對?吧,憑什么,憑什么,媽媽藏的糖我也?要吃——”

    怎么做語文卷子的時候像個笨蛋,這種時候卻這么機敏。

    爸爸:“不,洛洛真的不能要,你還?小。爸爸明天就給你買稀有的限定口味糖果好嗎?或者直接做給你吃?”

    安洛洛氣死了,在被子里直踢腳:“啊——嗷——我討厭爸爸——偏心——壞人——姑姑說得對?,爸爸就是大破爛!!”

    爸爸:“……”

    家主到底背著我說了我多少壞話。

    見女兒開?始不管不顧徹底鬧脾氣了,他沉下?臉,收起了柔和的語氣。

    “安洛洛。睡覺,別鬧。”

    安洛洛……安洛洛小朋友還?能怎么辦呢,曾經鎮壓過一串師弟妹的威嚴若有若無露出一絲,她?便縮起腦袋,默默埋進了枕頭?里。

    其實今晚又是蹦跶到近十一點又是吃冰激凌,還?在父母的臥室大床上各種撲騰,她?已?經打破了不少平時的規矩,能感覺到爸爸因為心疼她?做噩夢所以有意縱容她?。

    鬧著鬧著她?也?困了,差不多就該熄燈合眼,滾到爸爸媽媽中間,同時占據涼絲絲和熱乎乎中間的最佳溫度。

    腳丫抵著媽媽的胳膊,這樣身體就會?暖暖的不會?著涼;

    手和臉埋向爸爸的肩膀,因為夏天到了,挨著爸爸能讓呼吸涼爽。

    她?今晚很開?心了。

    ……可,可她?就是想要媽媽偷藏的限定糖果嘛,爸爸是壞蛋,嗚嗚,包庇媽媽就算了,竟然還?恐嚇她?,明明她?好心來跟他報告媽媽偷藏糖果……

    “我討厭爸爸。”

    【某時,某刻,某片云霧之中】

    安洛洛小朋友蹲在草地上揪著葉子,她?已?經知道這是一場夢了,所以沒?對?旁邊的白斗笠小朋友發表任何意見。

    一個噩夢形象而已?,根本傷害不到現實的我,我才不怕他咧。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再次掉進這里,再次見到這個稀奇古怪的白斗笠……

    她?又恨恨揪了一把?草葉,丟到一邊。

    “我討厭爸爸。最討厭爸爸。”

    坐在旁邊,歪著頭?瞧她?的白斗笠,安洛洛已?經完全把?他當成了不會?說話的樹洞。

    因為,自她?睡下?,自她?再次來到這個夢里見到白斗笠,他便一直靜靜地坐在她?身旁,一言不發,比無歸境里最沉默的石頭?還?要沉默。

    安洛洛一開?始試圖罵他,報復他,敲歪他的斗笠教訓他,可白斗笠小朋友自始至終什么反應也?沒?有,溫順又乖巧地任她?拍打。

    漸漸的安洛洛也?沒?了勁,理睬這個精神不正?常的白斗笠還?不如理睬地上的草呢,她?便蹲下?來揪草嘟噥自己的不服氣,說爸爸壞話。

    白斗笠便歪著頭?瞧她?。這個小男孩似乎總在用不明的眼神打量她?。

    但安洛洛已?經不想管了,反正?這只是又一個無厘頭?的夢吧,她?完全不急著找爸爸媽媽離開?,狀態比第一次來時悠閑多了。

    反正?是夢,時間到了就會?自然醒啦。

    她?還?清晰記得自己合眼前抱著媽咪的胳膊呢,不會?有事的……

    “爸爸是壞人。爸爸是壞人。爸爸是超級大壞人……”

    安洛洛每嘟噥一句,就拔一根地上的草。

    她?就這么拔禿了自己手邊的那塊小草叢,霧氣漫過,瞬間又生出嶄新的草叢。

    無歸境就是這樣。人力無法撼動。

    安洛洛撇撇嘴,有些無聊。

    她?站直了身體,拍拍手上的草屑,又重新往后倒進草地里。

    蹲得腿麻,躺一會?兒。

    “你爸爸這么壞嗎?”

    安洛洛眨眨眼,滿是白霧的視野里突然探出了一只大大的白斗笠。

    這家伙遮得真嚴實啊,即便在這樣近的距離低頭?和自己對?視,安洛洛也?看不清他的五官、眼睛、或表情。

    她?輕哼一聲:“別跟我搭話,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

    白斗笠小朋友卻搖搖頭?。

    “姐姐教訓我說不可以殺你。”他說話的語氣又弱又乖,“所以我不會?再殺你啦,你放心。起碼,在我成功說服姐姐和我一起死掉之前,不會?殺你的。”

    精神病。

    安洛洛對?他翻了個大白眼,轉頭?閉目。

    “所以你爸爸這么壞嗎?”白斗笠小朋友卻繼續追問:“這么討厭他的話,要不要我幫你殺掉你爸爸呀?”

    安洛洛一把?坐直了,她?想都沒?想就伸手抽過去。

    “精神病!!你離我爸爸遠點!!”

    ……無論豹子還?是老虎,無論成年態還?是幼崽態,終歸不是什么無害的小貓咪。

    面對?這個精神不正?常、又三番五次威脅自己生命的家伙,安洛洛抽出去的耳光完全沒?留手,超乎尋常的手勁與天師的技巧,這一招相當結實。

    曾經能把?同學的乳牙抽掉,可打在那只大大的白斗笠上,卻只是“咚”的一聲悶響。

    安洛洛甚至感到手疼。

    ……這家伙的斗笠下?是鋼片嗎!!

    白斗笠歪了歪頭?:“是哦。因為你,我昨天的日常清理任務沒?做好,家主罰我去了幾趟血池……頭?這邊的骨頭?斷了幾根,所以姑且扎了幾根鋼片支撐。”

    安洛洛啞然。

    “你……什么……?”

    “我身上沒?什么好玩的事,就只是枯燥的日常。你繼續說說你自己吧?”

    白斗笠小朋友輕快道:“‘爸爸’究竟是什么呢?是你的仇人嗎?我沒?聽?過這種東西,就像你之前說的‘手表’一樣,‘爸爸’是來自無歸境之外的新鮮玩具嗎?”

    “什么……”

    安洛洛干澀地吞了吞喉嚨。

    她?還?年幼,她?總結不出白斗笠話中隱含的巨大信息量。

    她?只是下?意識感到了一些不舒服,結結巴巴道:“你,你這個精神病,爸爸就是爸爸啊,和媽媽在一起帶著你玩的人……”

    “我沒?見過這種人。”白斗笠小朋友更好奇了,“不過,和媽媽一起?哦,你是指母親和父親嗎?”

    “對?呀對?呀,爸爸媽媽就是爸爸媽媽……”

    “唔,沒?見過啊。”白斗笠若有所思,“他們既不是‘在一起’的人,也?不是會?把?我放在一起的人。他們就是‘家主’和‘賤女人’啊。”

    安洛洛越來越不舒服了。

    “你怎么能叫你自己的媽媽賤女人呢!你真令人惡心!”

    白斗笠呆了呆:“這是個壞詞嗎?”

    “可是,母親不允許我叫她?‘母親’,命令我必須叫她?‘賤女人’……否則她?就會?用剪刀和針線弄碎我的指甲蓋啊。”

    他聽?上去像是苦惱“明天早飯不知道該吃什么”:“雖然這是我們經常進行的親子活動,但有時候會?影響我做日常清理。只要聽?母親的話叫她?‘賤女人’,她?就會?放下?剪刀和針線,像空氣那樣完全無視我啦……被母親無視是很幸福的事哦。”

    安洛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說不清是為什么,后背和手臂都升起毛毛的寒意——可她?明明不冷啊。

    “我不想再跟你這種精神病說話,”她?有些倉皇地站起身,攥緊裙子,“我、我要去找我爸爸……反正?夢里的無歸境也?是無歸境,你是無歸境的小孩對?吧,那你帶我去找爸爸……”

    “你爸爸?”白斗笠小朋友更感興趣了,“原來你爸爸是無歸境的人嗎?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洛家每個人我都認識。”

    “我爸爸叫……”

    不知怎的,安洛洛心跳有些快。

    隔著厚厚的面紗與斗笠,她?直視著地上的小男孩。

    “我爸爸叫洛安。你認識他嗎?”

    白斗笠小朋友愣了一瞬,然后他說——

    “洛家根本沒?有叫洛安的人。你在做夢嗎?”

    ……什么?

    “不,不是,”安洛洛混亂了:“不可能啊,我爸爸就是無歸境的洛家的——”

    “沒?有哦。這一代洛家嫡系是梓字輩,旁支是欣字輩,往上追溯的話,有良字輩,孝字輩,宴字輩,德字輩……”

    白斗笠小朋友扳著手指數:“我天天打掃整理宗祠和家譜啊,絕對?不會?記錯的,洛家根本沒?有‘安’字輩,就算有,也?應該是三字名字,再取一副字……絕不可能出現‘洛安’這么簡單草率的名字。”

    他挨個數完了,把?那只帶著淺疤的手縮回袖袍,認認真真看她?:“洛家是很講究姓名的大族,你知道嗎,就連家主門?前的狗都姓洛名準蘋字順德,你要找的‘洛安’不可能存在我們無歸境的。”

    他又想了想:“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他的家族地位肯定連狗都不如吧。”

    安洛洛發著抖。

    不知道是那奇怪的冷意激的,還?是被他語氣里的輕慢氣的。

    “你——你——你不準這么說我爸爸!”

    她?一把?揪過他衣領:“你這個瘋子——精神病——你又叫什么好名字,竟然嘲諷我爸爸的名字!!”

    白斗笠小朋友卻“噗嗤”一聲笑了,仿佛聽?見了一段極其有趣的段子。

    “我一個沒?有父母和名分的妾生子,哪有什么名字。”他笑道,“之前見你的時候不就說了嗎?我是洛家維護無歸境的專職工具,負責日常清理,不需要名字。”

    “啊,但是,姐姐會?追著我喊我破爛!”白斗笠小朋友說著說著,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那我也?算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洛破爛!”

    第175章 第一百零七十一課 莊周夢蝶也不知是誰做夢更不知是否為夢

    晨光熹微, 安洛洛從夢中醒來。

    ……糟糕的,糟糕的噩夢。

    她呆呆望著天花板,怔了好一會兒后, 便轉頭看向右邊。

    沒有爸爸。位置空空的, 被子?捋平, 枕頭也失去了凹陷的痕跡。

    也對,這?個?時間點, 爸爸肯定?早就起床啦,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呢。

    爸爸總是起得很早很早, 比她健康穩定?的“早晨六點”生物鐘還?要早。

    爸爸似乎又睡得很晚很晚,會在她睡前替她關上臥室的小蘑菇燈,會在徹夜鬼混的媽媽晃蕩回?家時及時脫下她要亂丟的外?套和鞋子?……

    無論睡前,還?是醒來。

    爸爸肯定?是第一個?對她說“晚上好”的人, 也是第一個?對她說“早上好”的人。

    清醒自然,衣著整齊,比床頭柜的小鬧鐘還?要得體、穩定?。

    ……可他為什么會習慣起得這?么早呢?他有睡過長時間的覺嗎?

    安洛洛小朋友突然發現了腦子?里的空白。

    或許因為她剛從白霧彌漫的無歸境歸來, 第一次,安洛洛意識到, 自她誕生起便一直相處、一直陪伴、一直注視的人,他是【缺失】的。

    仿佛丟失了配件的積木, 錯漏了數目的拼圖。

    【爸爸】的形象, 在她記憶里, 有好多空白。

    他有真正發怒過嗎?他有落下微笑過嗎?他有沒有顯露過糟糕的情緒失控呢?或者他是否開心到眉飛色舞?他執著于最喜歡的東西耍賴的樣子?, 他專注于自己的工作與愛好時——

    不。

    安洛洛沒有絲毫印象。

    由“爸爸媽媽”兩根支柱共同組成的童話世界里, 竟然有一根柱子?, 它是空白的。

    雖然牢固又穩定?地?頂立起了她的世界,但, 真正伸出手去碰碰就知道了,它殘缺虛無,遙不可及。

    是立在人力?無法撼動的白霧之中,還?是立在深深的疼痛的血池里呢。

    她竟然從未意識過……明明,明明她知道真正鮮活完整、健全帥氣的“支柱”是什么樣的啊——媽咪就是喜怒分明、會泄氣會耍賴會發脾氣、有專注工作的時候也有沉迷愛好的時候——

    對了,媽咪。

    安洛洛默默把頭轉向左側。

    媽媽沉沉的睡臉挨著她的小手,她溫熱的吐息在初夏有些燙。

    ……呼。

    夢里那從胳膊爬進心底的詭異涼意、溢滿白霧的無歸境與那個?奇怪的白斗笠,她從空白里萌生出的可怕猜想……

    媽媽略燙的呼吸下,一切煙消云散。

    沒關系。

    因為“爸爸媽媽”是一起并立的兩根世界支柱,媽媽還?憨憨地?躺在我旁邊呼呼大睡呢,那爸爸肯定?也健全積極地?在廚房里啦。

    什么空白,什么殘缺,什么直覺,撇開撇開撇開。

    安洛洛小朋友看了她好一會兒,默默把腦袋湊過去,拱拱,又默默把腳丫抵了過去,踢踢。

    媽媽:“……呼……呃呼……別……讓我再睡……呼……”

    媽媽嘟噥著,嘟噥著,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窩更?深處,也一并抓住了她湊過來的腳丫和腦袋。

    就像母獸把自己的幼崽叼回?洞窟,她睡夢中隨便揮手團吧幾下,就把安洛洛塞到了自己的肚皮下。

    安各咂咂嘴,掖緊被子?,繼續睡。

    安·被媽媽肚皮壓住手腳·被掖緊的被子?封住呼吸·洛洛:“……”

    這?可是夏天啊!!

    再沒什么復雜心緒了,安洛洛小朋友瘋狂地?掙扎起來:“起床!起床!臭老媽快起床!要悶死了!!熱死了!!”

    媽媽:“呼……呼……”

    她皺皺眉,甚至反過來攥緊了女兒不停亂踹的小短腿,把她往被窩更?深處塞去。

    “起床起床起床!我要喘不過氣了——起床——放開我——”

    媽媽:“呼……別吵呃……繼續睡……”

    安洛洛小朋友發不出聲音了。她的腦袋在混亂中被媽媽完全悶進了被子?里。

    “放——開——起——床——”

    再怎么掙扎,也只能發出這?種嗡嗡的,沉悶的,仿佛開了喉癌患者變聲器的喊叫。

    這?喊叫無法驚動睡眠質量卓越的媽咪。話又說回?來,緊緊攥著人貼在自己身邊,這?是最能提升安各睡眠質量的行為了。

    萬幸的是,家里還?有沒睡熟的別人,而這?個?人不需要靠近聽也能察覺到這?里的慘況。

    房門被匆匆打開,爸爸一手抄著鍋鏟,一手把安洛洛從媽媽和被子?的雙重桎梏里拖了出來——他的身上還?飄著華夫餅和香草的味道,明顯剛從廚房里拔腿趕來。

    安洛洛小朋友淚眼?汪汪地?撲倒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只覺得這?一刻拿著鍋鏟系著圍裙的爸爸比電影里的黑bang老大還?偉岸。

    哪怕他身上的圍裙是媽媽之前新買回?來的聯名限定?款,一大只粉紅豹帶著大片大片黑蕾絲出現在圍裙邊。

    當時打開快遞的爸爸:“……你又不進廚房,花這?個?錢買這?種華而不實的圍裙做什么?”

    媽媽要死要活:“我不干!我要買!它是粉紅豹啊!它可是限定?黑粉相間的豹豹啊!!你舍得把它退貨退款嗎?!”

    “舍得。沒用。退掉。立刻。”

    “……雖然我不下廚房但你下廚房穿不就行了嗎!我明天就把家里所?有圍裙丟掉,你只能穿這?個?給我看!!老婆老婆老婆我不管給我買——我要買——老婆我愛你老婆給我買老婆替我穿——”

    安洛洛小朋友后來被爸爸趕去寫作業了,并不知道媽媽要死要活躺在地?上滾了多久,才?磨得爸爸點頭同意。

    ……應該不會很久呢,因為媽媽已經要死要活地?躺在地?上扒拉爸爸拖鞋了。

    果然不會很久,安洛洛小朋友喘完了氣,頗為呆滯地?盯著爸爸圍裙上的粉紅豹。

    你別說,足夠好看的人,穿什么辣眼?睛圍裙都能搭配起來。

    爸爸看看她又看看睡熟的媽媽,直接把豹爪逃生的女兒拎去洗漱,解釋頗為平靜:“今早發現,你媽媽已經把所?有圍裙扔光了。我不知道她這?段時間從哪里擠出空閑干這?個?的,但這?是全家唯一一條圍裙。”

    前幾天肝工作時失了智、又正好碰上老婆出門買菜不在家的安各:“嘻嘻嘻嘻。”

    安洛洛小朋友茫然點頭。

    爸爸將她一直拎到了洗手間的鏡子?前,又把牙刷遞她手里,原本急著回?到鍋前看華夫餅——他真的很不擅長制造洋式料理,稍有不慎就可能變成雞蛋餅——可見?女兒還?呆著,他默了默,又翻找口袋,拿出了一顆糖果。

    用很漂亮的糖紙包裹著,密密麻麻寫著許多英文,小小的一顆。

    “昨晚你睡著之后,爸爸想了想,覺得媽媽的確做得不對,還?是去沒收了她偷藏的限定?糖果。”

    他把糖果放到安洛洛的口袋里:“我保證,媽媽的東西爸爸全部沒收了。這?就是從媽媽那里奪走的‘贓物’,每天給洛洛吃一顆,吃后一定?要刷牙……可以?嗎?”

    安洛洛小朋友:“……好的。”

    見?她點頭,爸爸的眉松了松,又低聲問道:“那洛洛可以?原諒我,取消‘最討厭爸爸’嗎?”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她都快忘了昨晚睡前的吵鬧。

    ……和那賭氣喊出來的壞話。

    很壞的話。

    安洛洛握緊糖果,抬頭看著爸爸的眼?睛。

    比她略深的茶色,也能凝出比她更?可怕的冷意,但是……

    香草,圍裙,華夫餅,爸爸就是呆在她和媽媽的領地?,被這?些東西環繞的溫和爸爸。

    是完整的,鮮活的。

    安洛洛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點頭。自某處蔓延來的白霧徹底褪去。

    “我一點也不討厭爸爸!爸爸超級好的!我會和媽媽一起保護爸爸的!”

    “……噢,謝謝你。”

    “爸爸你說吧!還?有什么難言之隱,我會一并幫助你的!爸爸!”

    洛安眨眨眼?。

    今早女兒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無家可歸的流浪小狗,這?可真是,怪得很。

    ——他和忠誠溫吞又善良的犬科動物有半點關系嗎?

    某時,某刻,裹滿濃霧的無歸境里,白斗笠小朋友輕快地?滑過石階旁的草葉。

    斗笠下的眼?睛瞥向門口那只趴伏在地?的大黃狗時,他輕笑一聲,手里拎著的剪刀抖了抖。

    黃狗的鼻子?先于它自己感應到了什么,它從睡眠中一躍而起,沖他張開獠牙,低低地?吠起來。

    白斗笠小朋友又抖了抖手里滴血的銅剪刀,愉快地?看著黃狗的吠叫由低變高?,眼?里兇光畢露。

    黃狗姓洛,名淮萍,字順德,是一頭忠實的看門犬。

    它認為他本身理應被驅逐出這?塊神圣的領地?,所?以?才?沖他吠叫。

    白斗笠小朋友上前一步,揚揚剪刀,滴著血的兩片刀鋒毒牙般抵上黃狗的喉嚨。

    后者的吠叫逐漸變弱,它垂下了尾巴,發出恐懼的嗚咽。

    ……噗嗤。

    他和這?種愚蠢又盲目的犬科動物究竟有什么關系呢?

    白斗笠小朋友彎彎眼?睛,他想起了最近在這?邊頻繁出現的奇怪小女孩——

    昨天,她就是用那樣古怪的眼?神望著自己的。

    仿佛在瞧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真有意思。

    真愚蠢。

    她穿著怪模怪樣的衣服,接連出現在他身邊,神情茫然又困惑,像只漂浮的幻影,似乎還?以?為她自己在做夢。

    ……她在做夢嗎?

    或許吧,但這?里可不是什么夢境啊,這?里是現實。

    白斗笠已經見?過她三次了,每一次,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見?面,他在做溪邊日常清理,她突然冒出來摁他的斗笠,似乎打算扭斷他的脖子?,于是他率先剪掉了她的手。

    可是她的手腕斷開也不流血,她的表情似乎也不疼,還?愣愣地?教訓他“不能剪人手”,眨巴著那雙純潔無辜的大眼?睛……

    那雙眼?睛。

    極相仿的,又天差地?別的那雙眼?睛。

    從那一刻起,白斗笠便明白了——

    他和那個?小女孩之間,存在某種玄妙的聯系。

    他們可以?相互觸碰,卻無法相互傷害,而她似乎碰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東西——所?以?哪怕是他的剪刀也沒辦法在她身上剪出傷口、血液,只能像剪開一段投影、剪下薄薄的卡通片人物般,短暫地?使那截手腕“分離”一瞬間。

    他之后道了歉替她接上手腕,還?念了愈合符咒……其實他根本不會那些玄妙的符咒,那只是隨便勾畫的幾筆——

    他這?樣的人,怎么有資格進洛家嫡系才?能瀏覽的藏書閣,又怎么能成為一位高?風亮節、會畫符會施咒的天師呢?

    他只會揮舞手里的剪刀,完成一些必要又機械的“清理”。

    可那女孩的傷口卻瞬間愈合如初。

    可她瞧他勾畫符咒的手勢,沒有流露出半點意外?。

    她認不出我畫的符是否有效,卻也不意外?手腕斷開后被重新接上嗎?

    這?是個?與玄學?界有關聯、卻沒有很深厚的玄學?功底的小孩。

    ——第一次見?面,他便推斷出了這?些信息。

    等到第二次見?,第三次見?……

    白斗笠發現,那女孩竟然認為,她來這?里,只是“做了個?噩夢”。

    白斗笠發現,那女孩出現的位置,總在他身邊,而且她早就忘記了他們第一次在小溪邊的見?面——她不記得他的眼?睛了,也不記得他曾剪了她手。

    白斗笠又發現,那女孩構不成什么威脅,好套話好忽悠,警惕性低得不可思議,只需要用最粗糙的方式問問她,激激她,就能套出一堆話。

    白斗笠還?發現……

    【手表】

    【爸爸媽媽】

    【找姑姑】

    【洛安】

    原來如此。

    他偷偷扒在姐姐上課的私塾旁聽到過,花是一世界,樹是一世界,或許陰陽之中醞釀三千芥子?世界,那便會有三千乃至三萬個?我。

    那個?古怪的、只能和自己接觸的小女孩……來自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芥子?世界,來自另一個?與此刻的他完全不同步的時刻,所?謂的“平行不相交”,對吧?

    他所?知的無歸境洛家族譜從未存在“洛安”此人,那么就可以?簡單猜測,那怪里怪氣的小女孩來自洛家的“未來”咯?

    白斗笠小朋友很開心。

    雖然他每次與她見?面都在刻意忽悠她,但他說出口的話也是實話——

    他待在這?里,做一只無歸境洛家的清理工具,每天的任務便是清理祠堂,清理族譜,清理香灰,清理山澗幽潭,清理無歸境……

    天未亮便上山去,天最暗便悠悠晃回?來,吃飯,睡覺,縫傷口,洗衣服上的血跡,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非常、非常枯燥的日常。

    可要到哪里去尋找新鮮感呢?

    作為清理工具,他沒有嘗試新鮮事物的權利;作為一個?擁有陰陽眼?的純陰之體,他也不想去輕易接觸任何人,不想和他們對視、或交談。

    老實說,他甚至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原因,在能夠順利把大家一起變成死人之前,他懶得給自己的日常做任何改變。

    不過是從一潭死水跳進又一潭死水。

    去哪里都會撞上人的眼?睛,去哪里都會看見?他們污濁的聲音。

    好吵。好煩。

    所?以?哪里也不去,乖乖等死,寄希望于實現“一起死掉”的夢想,才?是更?聰明的選擇吧?

    于是白斗笠便日復一日地?做著清理工作,日復一日地?縫著身上的傷口。

    這?時,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小女孩,她從很遠很遠的未來蹦出來,眼?神和這?里的人都不一樣,鮮活、跳脫、蹦蹦跶跶的,最重要的是——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而他看她只是虛影。

    好多好多的隔膜橫在中間,異常安全地?,捂住了白斗笠的陰陽眼?。

    他看不見?她的心聲,她心里污濁的咒罵,她藏匿起的陰暗小秘密。

    什么也沒有,和她對視就只是單純的對視——啊,看不見?母親的詛咒,看不見?父親的厭惡——什么也看不見?——他眼?中的世界,從未如此安靜和諧。

    所?以?,最近,白斗笠小朋友的腳步很輕快。

    他喜歡……安靜。

    想到這?里,他彎彎眼?睛,終歸還?是收起了鉗制住眼?前黃狗的剪刀。

    每次看它眼?睛都能看見?“好臭”“好腥”“離主?人遠點”,家主?的看門狗就可以?這?樣得意嗎,是是,我的地?位的確比你更?低級——但也不怪我隨時想把剪刀架上這?畜生的頭吧?

    解除了生命威脅的黃狗又敏銳地?感知了殺氣。

    “汪汪汪,汪汪——”

    狗叫聲驚動了門內:“何人喧嘩?”

    哦,終于。

    白斗笠小朋友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拍去清晨的露水,又正正斗笠,順順袖子?,確保衣冠得體。

    雖然只是個?無名無姓的清理工具,但哪怕屬于無歸境洛家的工具,也必須學?好規矩。

    白斗笠小朋友最喜歡的姐姐是洛家規矩第一好的小孩,所?以?他把規矩學?得第二好。

    ——唔,或許也因為,上禮儀課,是他唯一會被批準進入私塾學?習的時候?

    “你別怕,我出去瞧……”

    腳步聲近了。

    白斗笠小朋友收起剪刀,退至門邊,站在黃狗的石階下,低頭,彎腰,恭敬地?行了個?禮。

    “家主?。”

    ——打簾出來的男人眉目俊秀,兩鬢掛著些微白霜,卻也依舊身量挺拔,仿佛山中君子?竹。

    見?到一頂白斗笠候在石階下,原本帶著笑意出門的他愣了愣,眼?底飛快閃過什么,但很快就歸為漠然。

    雖然他是個?明顯剛起床的成年?人,而靜立在臺下的是早早完成工作、已經披掛過一身寒涼露水與血腥氣的小孩。

    不過,男人依舊語氣很和煦、很有長輩腔調地?開口:

    “是你啊。清理做完了嗎?”

    “是,家主?。”

    “好,那你再等我準備一番……”

    白斗笠又恭敬地?行了個?禮,退至更?下方的石階。

    男人——白斗笠生理意義上的親生父親,同時也是洛梓琪的父親便回?過頭去,再次進了里屋。

    里屋傳來幾聲交談,女人有些埋怨的腔調泛著嬌氣,家主?似乎是在安撫她,說明要早早離開。

    每天早晨,家主?的房里總會上演這?溫情脈脈、你儂我儂的一幕——

    一般流程呢,安撫后跟著哄勸,哄勸后再傳膳,然后女人慢慢地?被喂著,時間能拖多久拖多久,最好能從清晨拖到正午,最好能讓寒露浸濕他盛滿陰氣的骨頭……

    因為家主?不開口,他便必須一直候在這?,維持著規矩的站姿。

    不論風霜雪雨,不論等候多久。

    近侍、丫鬟、看門狗——然后是他,嗯,地?位就是這?樣啊,沒辦法。

    能怎么辦呢?

    她這?么做也天經地?義。

    看似恭敬低垂的白斗笠下,茶色眼?睛同樣漠然地?看著地?面。

    那里面的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賤女人,那里面的……

    “呀,真抱歉。阿姨讓你久等了吧?”

    不知多久后,暖簾再次打開,男人身后,華貴美麗的女人抱著小暖爐走來。

    時值冬日,他自清晨站至現在,寒氣浸了太久,白斗笠小朋友的膝蓋有些疼。

    但他再次站直了,又彎腰行了一個?禮,極為恭敬。

    “主?母。”

    洛家主?母笑起來。

    她對他的笑容是極其端方優雅的,沒有任何錯漏,哪怕白斗笠的臉和那個?女人清艷似妖的臉蛋有五成相似——但清理工具足夠乖巧,他遮住了臉,不是嗎?

    輕飄飄地?略過視線,主?母繼續和家主?說著話,甚至伸手去整理他凌亂的衣襟。

    家主?夫妻的性格就和他們的感情一樣,一直很好,全無歸境都知道這?一點。

    并非什么“第三者勾引出軌劈腿”的爛俗故事,白斗笠的母親是上一代家主?強逼男人迎娶進門的妾室,他誕生后,父親便把母親視為空氣,母親則恨不得絞了頭發做尼姑……

    所?謂“父母”之間的關系,還?不如山頂的草葉與幽潭底部的石子?呢。

    母親被逼嫁,據說她原本有個?心上人;父親被逼娶,他和正妻其實伉儷情深——

    算來算去,他們似乎都不是壞人,這?里似乎沒人做過任何錯事。

    誰是壞人呢,他吧?

    他不是任何一對愛侶的結晶,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期待,那他干嘛要誕生啊?

    他是比母親還?過分的第三者,他是虧欠了他們所?有人的插足者,因為家主?沒辦法完全無視這?個?擁有陰陽眼?的“清理工具”啊,他總要時不時在這?幾個?人眼?皮子?底下晃的。

    ……但這?些好壞對錯又與他有什么關系?

    透著熱氣的暖簾前,一對夫妻依舊在依依惜別,而白斗笠小朋友默默地?繼續等在石階下,只希望能用剪刀砍碎疼得麻木的膝蓋。

    好煩哦。

    大家為什么不能一起變成死人呢?

    “啊,看我,又拖慢了時間。”

    終于,意識到什么似的,主?母揮揮手:“快帶他去宗祠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家主?道:“既然是每隔三月的例會,那我帶梓琪一起去。”

    白斗笠小朋友的眼?睛猛地?亮了。

    姐姐!

    “啊,那不合規矩,”主?母憂心忡忡地?皺了眉,“梓琪才?接受了一段時間的訓練,還?沒正式參加過清理,我害怕她……”

    姐姐姐姐!!

    “無事,母親,我和父親一起去。這?次不是要說很重要的事嗎?”

    姐姐姐姐姐——

    白斗笠小朋友猛地?抬頭,漂亮的禮儀有些破功,從女人身后肅著臉走出來的洛梓琪也險些破功。

    ……干什么呢破爛!當著父親母親的面仰腦袋看她,顯出很親密的模樣來,他是嫌這?個?月領的懲罰還?不夠多嗎?!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把揚起來的小白斗笠重新瞪垂下去。

    然后再轉臉,安撫滿臉擔憂的母親。

    “……好吧,好吧,你遲早也要……”

    好一會兒后,母親總算松了口,她轉回?身給洛梓琪拿了厚實的毛絨斗篷、披肩、小帽子?、手爐,又給她備了一大盒的溫熱茶點。

    “宗祠里太冷了,受不住就回?來找母親,知道嗎?”

    洛梓琪敷衍點頭,不遠處父親正在安撫門口吠叫的大狗,而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大狗后方的小白斗笠身上。

    他的嘴唇好像都凍紫了。

    宗祠族會規定?開始的時間很早……他不會沒吃早飯就進山工作了,然后緊趕慢趕過來候場吧?

    精神病……

    “梓琪,梓琪?”

    母親晃了晃她的肩膀,似乎想再叮囑什么,但余光瞥見?白斗笠,摁在她肩膀上的長指甲又緊了緊。

    母親輕聲在她耳邊道:“這?趟跟著你父親好好學?,好好聽,別跟那東西走太近,知道嗎?”

    那東西。

    洛梓琪心里有點不舒服,但對上母親柔和的眼?神,她依舊悶悶地?點了頭。

    “那走吧……”

    于是便走了,被裹得一身毛茸茸的洛梓琪提著那沉重的食盒,步履略顯蹣跚地?下了臺階,掠過衣著單薄的白斗笠。

    母親的目送下,洛梓琪目不斜視,神情冷漠,甚至還?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后者“噗通”一聲撞倒在地?。

    “哦。”

    她頭都沒回?:“抱歉。”

    父親則皺了皺眉,低頭問她:“梓琪剛才?傷到哪里了嗎?”

    他又抬頭,語氣溫和不失嚴厲:“你怎么不知道小心?”

    “家主?,是我不好。”

    白斗笠小朋友略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剛才?似乎是被那一跤撞傷了,背有些佝僂,縮成一小團慢慢跟在他們身后。

    男人便不再投去目光,而不遠處倚著門的女人輕笑一聲,打簾回?房了。

    外?面這?么冷,沒必要為了看一個?工具的笑話呆在這?。

    裹著毛茸茸的小女孩牽著父親的手走在最前方,而只著一身長衫的白斗笠低頭揣手,近乎畏縮地?綴在最后方,不知道是為了抗寒還?是為了消減疼痛。

    ——可斗笠下的眼?睛,亮亮的,很開心。

    他縮著腦袋偷偷摸了摸被塞進左邊袖子?的小暖爐,又摸了摸被塞進右邊袖子?的熱飯團,被凍得刺痛的膝蓋似乎也隱隱回?暖了。

    其他人怎樣全部無所?謂,姐姐還?待在洛家,那洛家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地?方啦。

    今天能跟姐姐一起去開族會啊……好開心哦。

    第176章 第一百零七十二課 做日常任務時清理東西總是最麻煩的

    無歸境洛家, 每隔三月便會開展族會,共同討論一些重要的問題。

    與安家不同,洛家的族會并不討論財富高低、增強名聲、土地分割等等世俗家族看重的東西, 他們同樣不會以各種各樣的血緣關系、性別差異、長?幼高低來制定彼此之間的規矩。

    很簡單, 家主?, 家主?的伴侶,嫡系繼承人, 只有這金字塔般的三層。

    三層下面便是偌大旁系分支,包括仆從甚至寵物。

    ——這些?人共同組成了玄門第一族, 卻也與名聲響亮、掌管“玄學?界第一大門派”的戚家不同,無歸境洛家保持著?一致的低調,與不可思議的“團結性?”。

    他們守在無歸境里,世世代?代?, 矛頭一致對外?——即使有短暫的爭權動亂,也不會令外?人有機會窺探。

    哪怕破爛如白斗笠,他也從未像某只叛逆豹豹那樣想過“給封建家族丟一個火箭筒”, 他只是把“所有人一起死”訂為理想,但并不想要“毀滅洛家”。

    白斗笠小朋友所做的“日常清理”無疑是維護家族, 對洛家本身?其實沒什么怨言。

    因為這是無歸境。

    他自誕生起便在高山云霧中行?走,日不出便作, 日落下未息, 他熟悉春夏秋冬里每一顆露水每一絲空氣的變化, 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這是無歸境。

    洛家必須鎮守在這里, 一代?代?清理維護, 生生不息。

    玄妙的使命感?刻在洛家人的骨子里, 正如同代?代?家主?都將死于斬妖除魔的道路,他們無悔無怨, 似乎順應著?天道讓自己?償還著?某種東西。

    所以,洛家的權力?結構,其實很簡單。

    除開金字塔上的三層,家主?、家主?伴侶、繼承人——其余洛家人中間該如何施行?禮儀,遵守規矩呢?

    那便是“能力?”。

    作為玄學?界第一玄門的子弟,作為血管里便涌動著?天賦的人,作為一個注定要斬妖除魔、走在正道路上的天師預備役……

    評判族中地位高低,制定尊卑規矩的準線,大多圍繞著?“能力?”。

    閱歷,學?識,經驗,天賦,這些?決定了洛家人的地位。

    做丫鬟打水的人或許是某位旁支的親妹妹,做小姐畫畫的人或許不過是奴仆的孩子——

    相對其他豪門大族,這其實很公平。

    只不過,在玄學?界,“能力?高低”實在太與“血緣聯系”掛鉤,家主?的子嗣就是更可能比旁支的子嗣強,所以不管其余洛家人之間再怎么“平等競爭”,洛家傳承幾乎是順著?一條嫡系下去,沒什么爭議。

    不過繼承權與男女無關,只認家主?嫡系血親。

    否則,白斗笠小朋友作為這一代?家主?唯一的“兒子”,再怎么破爛精神病,也該眾星捧月被拱立在中心,和?身?為女孩的洛梓琪打擂臺……

    但也可能是因為,那些?人從未將他看作“兒子”?誰會把地位低如看門犬的陰暗小孩看作“家主?兒子”?

    好吧,他本尊也不是很在乎“兒子”這種身?份,他只要能抓著?“弟弟”身?份就好啦。

    點著?長?生油燈的宗祠內,白斗笠小朋友悄悄繞開人群,從角落里拖出的蒲團上坐下,再次伸手壓低了自己?的斗笠。

    他不喜歡和?陌生人多交流,每隔三月便要依據卦相舉行?的族會對其余人是能瞻仰家族核心人物的機會,對旁支子弟而言更是個見?世面、拓人脈、交朋友的好機會,可對他而言……

    對他而言,這地方又吵又煩又臟亂,還不如抓把飼料上山喂野雞。

    尤其是最近的族會。

    穿過面紗,白斗笠小朋友的眼睛靜靜地落到不遠處,一個洋洋得意的男人臉上。

    家主?和?姐姐正坐在最中心的蒲團,而那男人正對著?他們,坐姿狂放,盡顯傲慢。

    洛梓琪今年不過是未滿十歲的幼童,可男人衣冠不整,甚至對她?扯了扯腰帶,翻出一角里衣來。

    ——在極為重視規矩的洛家,他的行?為是大不敬。

    哪怕放在現代?,來開會時對著?幾歲的小女孩敞著?外?衣耷拉著?褲腰帶,也很過分吧?

    可周圍沒人發出聲討,家主?沉著?臉瞪著?男人,卻沒有呵斥他。

    很簡單。那男人很強,據說已經修煉成了僅次于家主?的強大天師。

    ……是,當然。地位、血緣、繼承權,再如何也不可能永遠凝固,更何況是無比在乎“能力?”的洛家。

    洛家人或許不在意土地、金錢、俗世權柄,但如果是掌握無歸境、掌握洛家的權力?——

    當旁支出現了能力?遠超家主?繼承人的子嗣,所有洛家人也默許對方、甚至期許對方奪過家主?繼承人的地位。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倘若家主?的孩子在繼承權爭奪中死在了他面前,那家主?也無權為幼子發喪哀悼,反而要恭喜兇手,將其視為親子,為對方親手完成傳承儀式——

    因為弱者不配掌控洛家,任何一方輸了繼承權爭奪后被殺死,都會被洛家人視為“天命注定”。

    ……天命。

    天道冥冥中規劃好的東西。

    白斗笠討厭這個東西,比冬天沒有柴火的舊廂房還要討厭,比那頭只知道沖自己?齜牙咧嘴的看門犬還要討厭——

    如果不是他太討厭“天命”,就不會數次忍過那幾欲懾人魂魄的寒冷,也依舊要鮮活地出現在第二天早晨。

    他完全不覺得“活著?”是個好事情,他的體質和?天賦死掉之后絕對會變得更強更強,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大家一起和?自己?變成死人,然后安靜和?諧地生活在棺材里——

    可天命說他注定早夭化鬼。

    他便……偏偏不想那么早死。

    膝蓋上的冷意又竄進骨頭,他瞇了瞇眼,移開盯著?中心那男人的目光,在袖子里偷偷握緊了小暖爐,又去看姐姐。

    看姐姐總能讓難捱的寒冷變得暖和?一點。

    姐姐……正肅著?臉坐在家主?身?后,嘴唇隱隱發白。

    得意的男人正在對家主?說什么,他又把衣服刻意地扯亂了一點,沖著?姐姐吹了聲口?哨。

    那并非出自對孩童的“興趣”。

    那是競爭者滿含針對心的“羞辱”,異常直白。

    姐姐氣得拳頭都攥緊了。

    她?還年幼,也未掌權,厭惡、震驚和?被挑釁出的惱怒,每個成人都看得見?。

    ……白斗笠小朋友也看得見?。

    他甚至能看見?,那幫長?身?玉立、面色溫和?圍攏著?姐姐的人,心里要么在搖頭嘆息,要么在嘲諷冷笑。

    【稚嫩】

    【愚蠢】

    【能力?低……】

    【還不夠成器。】

    ……幾歲的孩子,要成什么器?

    白斗笠小朋友的心里并沒有生出這樣的疑惑與反問,總結出“無歸境洛家同樣在向腐朽的道路走下坡”的核心——

    作為一個同樣只有幾歲的孩子,沒接受過繼承人教育、沒接觸過任何人情往來、所有閱歷只限于血腥的‘日常清理’的他,無法?分析這么復雜的人心。

    盡管這些?眾人歷經千帆也參不透的復雜人心,自出生起,便坦然在他眼中打開全部?。

    他看見?了。

    他知道了。

    他不傻,不癡,不怨憤。

    他只是……

    “大家好吵。”

    白斗笠小朋友拔出了自己?巨大的銅剪刀:“如果不能好好討論問題,那還是和?我一起變成死人吧?”

    安靜。

    縫上嘴巴,挖掉眼睛,剪掉所有雜亂的塞滿欲望算計的心思——大家一起回歸最和?諧的安靜,不好嗎?

    大家一起變成死人,就不會吵到我的眼睛了。

    你們死掉之后我再去死,就不會是“天命早夭”了。

    他僅僅是這樣想的。很平靜。

    ——他手上的動作也同樣平靜,剪刀一閃,就像在剪斷衣服上多余的線頭,血花蝴蝶振翅般在宗祠的石磚上撲出軌跡。

    持剪人穩定,沉著?,白斗笠下的面紗甚至沒被風晃動。

    洛梓琪剛回過頭,那具被穿透喉嚨的尸體就倒了地。

    “安靜。”

    小白斗笠從尸體破碎的喉嚨上拔出自己?的銅剪刀,乖乖巧巧地再次伸手舉起——

    “大家一起變成死人,好嗎?”

    ——當然不可能安靜,周圍的洛家人撲了上來,符咒法?器頻出,但剪刀依舊蝴蝶般轉過他們的脖子。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隨著?腦袋落地的“咚”“咚”“咚”。

    他不畫符,不念咒,不懂任何玄奧法?術——只是采取最直白有效的方式,切掉對方的脖子而已。

    很簡單啊。比上山抓野雞簡單多了。

    白斗笠小朋友不過是洛家的清理工具,因為他不是天師,沒有能力?,不被允許受教育,從未學?過任何玄學?道術,絕不可能走上斬妖除魔的正道路途,被認可被憧憬——所以他在洛家人眼里比看門犬還愚鈍,是整座無歸境最低等最無能最要守規矩的仆從——

    可他也是一把,極為優秀的“清理工具”。

    剪刀?柴刀?亦或者任何一把鋒利的兇器?

    洛梓琪僵直地坐在蒲團上,眼睜睜看著?角落里的小白斗笠把那片區域變成鮮紅鮮紅的血池。

    她?沒有制止。她?不敢制止。

    因為這把兇器是最優秀的工具,最優秀的工具只會掌握在……

    “做得好。”

    家主?撣撣袖子,從蒲團上站起,無視了對面男人驟然慘白的臉色。

    支持他奪繼承權、暗地謀劃殺死洛梓琪的那些?附庸就在剛才的五分鐘內接連變成尸體,再得意的人也無法?得意。

    家主?揮袖熄滅了一旁的長?命燈,在裊裊煙霧中看向站在血泊里的小白斗笠。

    他只簡單道:“任務完成,下去吧。”

    后者點點頭,扛起剪刀,開開心心地轉向宗祠門口?。

    今日的清理任務終于全部?做完了——啊,他最討厭每隔三月必須來和?這么多人打交道的地方做清理了,但是有姐姐在就很好,有小暖爐在也很好!

    今天也是日常又開心的一天……飯團還沒吃,等回家了再換上干凈衣服吃吧,姐姐的熱飯團要認真享用才行?……

    小白斗笠腳步輕快,扛著?剪刀一步步往自己?那間陰冷又潮濕的小廂房走去。

    既沒有理睬家主?眼底的復雜,也沒有理睬宗祠里剩余洛家人的尖叫、嚎哭與咒罵。

    他潔白的袍角拖過長?長?的紅色,一路滑出宗祠外?的雪地。

    不知道是血,還是非人之物獵食之后滑行?回洞的痕跡。

    第177章 第一百零七十三課 總有兔子洞猝不及防出現在腳邊

    在無歸境最狹窄最陡峭的峰頭, 與富麗堂皇的主?宅遙遙相望的,是一間小小的茅草屋。

    它的主?要構成部件是茅草、泥巴、散發?著潮濕氣味的腐朽木頭,雖然?能?說?是玄學世家一貫的古樸風格, 但未免太古樸了些——

    更何況它沒有?雕梁畫棟、沒有前屏后院, 粗糙的茅草房頂毫無精巧構思, 甚至承受不住雨、雪、或任何一股威勢較大的風。

    雖然屋子的主人頗有閑情地在房門口種了一把葡萄藤,又在藤下擺了一把竹編椅子、一套紅泥做的粗陶茶具, 但并?不能?掩蓋這屋子本身的不宜居。

    又或者,如果屋主?人是個熱氣騰騰的壯年大漢、相互扶持的一家三?口、修煉玄學根本不需要動手處理俗務的神仙老?頭——

    那或許, 便能?住得舒適許多。

    可?屋主?人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擁有?一身最最怕冷的陰暗體質,長袍斗笠加面紗就是他最厚最厚的服裝組合。

    ——所以他遮得那樣嚴實并?非主?母所想的“足夠聰明、知道該如何遮掩那張討人厭的漂亮臉蛋”,也并?非洛梓琪所想的“個性破爛, 就是愛縮在別人都看不清他表情的角落里?陰暗前行”,更和長大之后某個壓根不聯系未婚妻卻聲稱“這是為未婚妻守貞”的虛偽天師不同……

    白斗笠小朋友之所以時刻裝備面紗斗笠,只是懷著踏實質樸的心情, 想要保暖而已。

    帶簾斗笠加面紗,多擋風啊, 多保暖啊。

    山里?可?是很?冷很?冷的,家里?也是很?冷很?冷的。

    小白斗笠撥了撥火鉗, 盡可?能?地湊近那捧爐火, 又用袖子捂著手, 去碰裹著油紙埋在柴火堆里?的飯團。

    那是洛梓琪今早偷偷塞給他的熱飯團, 不慎沾了血又沾了些雪, 已經失去了熱氣, 變成了冷飯團。

    他不舍得吃,只是輕輕碰了碰, 然?后重新埋去更深的火灰堆里?加熱。

    今天為了準備參加族會,他起得太早干事太匆忙,比平常提前了三?個小時左右就完成了巡山清理,的確沒什么空閑吃東西?。

    白斗笠小朋友還沒學過任何道法玄學,不會調整內視身體,他就和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一樣,需要定時補充水、食物以維持必要的體力。

    純陰之體天生寡淡,口腹之欲不重,但補充食物就是補充熱量——他又沒辦法在這里?享受熱水袋、電熱毯和地暖。

    在冬日做“清理”工作比劈柴打獵還要費體力,雖然?他沒受傷,但幾乎耗盡了身上所有?熱量,他如今已是饑腸轆轆,胃都餓得有?些疼。

    白斗笠眼巴巴地望著柴堆里?的飯團,揣著手,不停搓著發?涼的掌心,卻依舊沒有?拿過來吃。

    涉及取暖大事,他沒有?虧待自?己的習慣,但掛在火上的熱茶還沒燒好,白斗笠小朋友擔心自?己如果囫圇把飯團塞下去,可?能?會哇一聲吐出來。

    沒有?熱水幫忙,他一點也不信任自?己常年泡在陰寒氣里?的腸胃。

    茶什么時候煮好啊……餓……

    “噗通。”

    “噗通。”

    “噗通。”

    白斗笠小朋友默默扭過頭去,屋外,緩慢跳動的陰影在雪地上投下一顆顆凹陷的印記。

    沒人會來這間屋子里?拜訪白斗笠。姐姐也不會。

    沒人會來。

    可?雪地上的印記一步步靠近。

    “噗通。”

    “噗通。”

    “噗……咚咚。”

    那東西?已經跳到了門前,跳動聲之后是敲擊。

    白斗笠小朋友也已經拎出了自?己那把半人高的銅剪刀,他平靜地靠近了門邊。

    外面的是什么東西?呢,長著蹼,還是長著尾巴,自?無歸境幽深的崖底爬上來,還是從剛剛浸滿鮮血的宗祠里?滾過來?

    頭顱、嘴巴、還是殘缺又兇狠的眼球呢。

    ……在無歸境,任何東西?敲門都不奇怪。

    而他這雙眼睛,看見任何東西?也不奇怪。

    白斗笠小朋友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東西?,也沒有?任何興趣,他只是隔著門板,緩緩揚起剪刀。

    好餓。

    趕緊捅死,趕緊去吃飯團。

    “噗嗤——”

    是他隔著門板捅進了那東西?的要害。

    熟悉的剪刀沒入血肉的動靜,從手感上分析,應當完全捅穿了……可?對方怎么悶聲不吭,果然?,是從無歸境崖底跑出來的東西?嗎?

    不會慘叫,失去神智的殘缺鬼魂。

    可?他今天巡山時檢查了一遍鎮壓點,應當沒有?錯漏啊……

    算了,實在餓得心慌,白斗笠懶得繼續想,他收回?剪刀。

    “呵……呼……”

    ……嗯?

    有?人聲?

    能?發?出人聲的鬼?還是鮮活的人?

    想到什么,白斗笠迅速看向門縫,可?那里?面漫出的不是鮮血,更不是膿液,而是——赤紅的——翻卷的煞氣——

    他迅速拔出剪刀,向后退去,但那已經來不及了。

    赤紅色的煞氣,裹著海浪般翻滾的云霧,霎時涌入整間屋子。

    ——“轟!!”

    私塾內,洛梓琪不禁抬起了頭。

    老?師的誦讀聲伴著教?具拍打木桌,窗外依舊飄著安詳的雪花,遠處的宗祠內仆從還在清洗血跡,無歸境似乎一如既往。

    剛才……哪里?爆炸了……錯覺吧?

    洛梓琪晃晃頭,轉回?去,重新專心聽課。

    無歸境的確一如既往。

    ——只除了一頂幼小的白斗笠,他和他心心念念的飯團一起淹沒在洪流般的煞氣中。

    【首都,中午,十一點整,某條小巷】

    “當啷”一聲,驚動了趴在墻頭午睡的流浪貓,后者騰地跳起身、弓起背、呲出獠牙,威嚇般的低吼從喉嚨里?滾出來,意圖驅逐這個闖入自?己領地的東西?——

    可?后者繼續撞著墻磚、電線桿與垃圾桶蓋,一路“當啷”下來,連滾帶爬地撲倒在地。

    人矮,又瘦,還餓得頭暈眼花,猝不及防掉進這里?,他實在沒心思來個超級英雄式落地。

    好一番撞擊后,白斗笠小朋友只能?支著剪刀,艱難站直了,重新扶正了自?己的白斗笠。

    “……暈……餓……冷……”

    不行,熱量大幅度喪失,體力也直線下降,他必須吃點東西?,才能?恢復處理這情況的精力。

    被那股煞氣卷過去之前我撲進火爐抓住了姐姐的飯團啊,如果我被重重拋下了,那飯團也應該被拋在這附近,飯團呢,飯團——

    急著干飯的白斗笠小朋友一瘸一拐往外跑。他剛才在墜落和撞擊中弄傷了腿,又沒有?針線縫合,便只能?這么狼狽地行動了。

    飯團、飯團、飯團——

    “滴滴滴!”

    “吱——看路啊小屁孩!”

    “前方已到站興隆大廈南,前方已到站興隆大廈南,請乘客從后門有?序下車……”

    小巷外車水馬龍,陽光燦爛,亮閃閃的商廈大樓比主?母梳妝臺上的鏡子還清晰,大幅大幅的廣告牌代替了參天的樹木林立在高空——

    白斗笠小朋友呆呆地看了一圈。

    然?后他呆呆地意識到,自?己可?能?,找不到那顆飯團了。

    飯團不見了。

    屋子不見了。

    無歸境也……不見了。

    是三?千芥子世界中的一個呢,還是時間洪流推向的遙遠未來,或者那個奇怪小女孩所在的空間……

    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沒錢,沒權,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知道是否通曉這里?的文字。

    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臟東西?需要清理的地方,他甚至失去了日常的清理任務。

    ……我,要餓死在奇怪世界的奇怪街頭了嗎。

    白斗笠小朋友沉吟良久。

    他望望小巷墻角還在嘶嘶亂叫的流浪貓,心想,或許可?以打獵吃?

    但不清楚這個世界的規矩,萬一把貓脖子扭斷燉肉吃違反了什么禁制呢?

    況且,也找不到啊,生火用的木柴,土堆的爐子……這里?沒有?泥巴也沒有?木頭……到處亮閃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剪刀削點下來用……

    最終他收起剪刀,環顧四周,默默走?近垃圾桶,挑揀出里?面一只較干凈的一次性紙碗。

    總之,先找個討飯碗,肯定沒錯。

    ——無論哪個世界都有?要飯行業吧?

    哪怕是深居大山的小斗笠也知道何為“要飯的”,許許多多洛家人笑?著與他打招呼時,心里?想的便是“只是個臭要飯的奴仆”——

    白斗笠小朋友由此推導,自?己應當很?擅長要飯。

    嗯,先去要個飯,得到熱量,恢復理智,再思考下一步。

    白斗笠小朋友揣著碗一腳跨出去。

    白斗笠小朋友被一把揪起來。

    “看路啊小屁孩,在馬路上晃來晃去的又往車流里?沖——你找死啊小鬼?!”

    大紅色的跑車在他身后猛地剎住,女司機罵罵咧咧地打開車門蹦下來。

    她?戴著墨鏡,西?裝外套里?穿著吊帶背心,耳朵上墜著夸張又閃耀的大耳環。

    安各揪著路邊傻兮兮的熊孩子,發?出一聲豹吼:“過馬路前要看紅綠燈!!你差點被我撞死你知道嗎?!”

    被提在半空的白斗笠小朋友:“……”

    是這個世界特?有?的巨人嗎。還是臟東西?呢。

    可?以殺掉她?嗎。可?以用剪刀剪她?手嗎。

    “喂!喂!你怎么不說?話?嚇傻了嗎?!話說?你這小孩怎么一個人在這,你爸媽呢……”

    安各環顧周圍一圈,沒找到任何類似監護人的存在,她?有?點疑惑又有?點憤怒:“你跟爸媽走?散了?還是自?己亂跑迷路的?沒有?聯系他們的手段嗎?”

    “……”

    “手機號碼知道嗎?家庭住址呢?喂小孩,說?話!!”

    小白斗笠不想說?話。

    他又累又餓腿又疼,腦子被剛才那一串撞擊摔得七葷八素,剪刀攥在手里?,卻顧忌著這個陌生世界種種新規矩不敢輕易出手——

    又或許,他只是在頭暈耳鳴中模糊辨認出了對方的五官,和某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重合后,潛意識將對方劃為“沒有?威脅,很?安全”。

    小白斗笠在暈眩中伸出手,攥緊了這個陌生巨人的衣袖。

    “請……”一只小手緊攥著,一次性紙碗顫巍巍從另一只臟兮兮的袖袍下遞出來,“給我點飯……”

    安各:“……”

    靠。

    是哪個畜生敢在首都拐騙孩子要飯??

    第178章 第一百零七十四課 碰瓷與賴賬都是一份技術活

    安各開車被碰瓷了。

    碰瓷對象疑似是一只五六歲的小孩。

    ……事實上, 安各還覺得對方這是虛報年齡,自己的女兒安洛洛今年?七歲,和他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塊胖墩墩的小?土豆——

    好吧, 好吧, 或許她不該詆毀洛洛寶貝, 女兒只是擁有著小孩特有的嬰兒肥,她健康又勻稱, 只不過今早生龍活虎地搶奪自己華夫餅上冰激凌的模樣,委實無法令安各聯想到“瘦弱”“可憐”“超小?只”……

    那可是一大口就啊嗚吞走自己大半顆冰激凌球的史前巨獸!!

    什么?“這是媽咪背著我偷藏糖果的結果”, 要不是安安老?婆在旁邊若有所思?地搭腔“聽洛洛說你在衣柜里藏了什么?東西”,她才不會那么?狼狽地打?著哈哈笑過去嘞!

    結果,好不容易用上班的借口逃出門了,公司的事也終于不算繁重——

    她緊趕慢趕弄完, 就準備提前回家時?間,中午開車回去給獨自一人在家的老?婆一個驚喜,運氣好的話就能享受幾小?時?的兩人世界, 運氣再好一點就能哄得老?婆把只會搶自己冰激凌球的女兒丟給姑姑帶一晚……

    總之,她開著跑車哼著歌規劃著提前回家后的種種, 心情?是這幾天難得的明朗……

    然后,一只臟兮兮灰撲撲的小?屁孩就從亮著綠燈的馬路旁邊突然竄了出來, 安各嚇得猛打?方向盤死懟剎車板, 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場慘劇, 便急忙下車教訓熊孩子?過馬路看紅綠燈——

    當然, 她更想對著熊孩子?的父母一通狂罵, 小?孩不懂紅綠燈父母總懂吧, 這個年?齡的小?屁孩幼兒園還沒畢業吧,交通安全不教好, 意外?被撞死了誰負責啊??她倒是能賠錢,但再多的錢也不值孩子?的命好吧?!萬一萬一她剛才沒剎住車呢?經過的是其他剎車技術不夠好的司機呢?

    安女士便懷著一腔熱血揪起了熊孩子?。

    可后者一聲顫巍巍的“給我點飯”,就把她整懵了。

    這個時?代生活在首都?的小?孩,過度肥胖、過度蠻橫、過度嬌氣等等毛病還算常見,家庭不合、學業壓力、專注力分散也算正常問題,但說真的——

    出來乞討?

    吃不飽飯?

    是上上世紀才可能會出現的東西吧?

    如果不是安各已經搶先?揪起了他的衣領,意識到輕如羽毛的重量絕不正常……

    她不會把這小?孩的話當真的。

    雖說這個年?齡的男孩普遍發育晚于女孩,但體重輕成這個小?孩這樣的……她仔細掂量一番,覺得這小?孩哪怕連人帶盒,也絕不到兩斤。

    已經不是“瘦弱”的范圍。

    是“詭異”。

    安各最近經歷不少事情?,她立刻就聯想到了玄學界里的種種——

    是幕后人的故意襲擊?又一個用來影響我的臟東西?可老?婆不是說,那些東西對我幾乎沒影響,我也絕對看不見嗎?

    我切實拎著這小?孩的衣領,能看清他袍角的污漬、手里紙碗的褶皺、腿部透著血跡的位置……

    等等,血跡?

    安各頭?皮發麻。

    我剛才不是剎住車了嗎?我沒撞到他吧?但他這種饑腸轆轆低血糖般的表現也不像是裝的啊,我——

    很快,安各就見識到了一只小?鬼最頂級的碰瓷全過程。

    他真的把自己的腿磕傷了,真的被餓到出現低血糖了,顫巍巍說了幾句話就昏迷,昏迷后還攥著她衣角不撒手,仿佛把她當成了他口中喃喃的“飯團”。

    安各大腦空白地揪著他開向醫院,醫生診療時?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看在洛洛寶貝的份上,她真的真的沒有傷害一個無辜陌生的小?孩啊!!

    ……應該沒有吧,他的腿他的低血糖他的要飯技能和她有半點關系嗎!?她只是在一個糟糕的時?機決定教訓熊孩子?!

    “請別為難這位大人,”戴著古怪白帽子?的小?孩卻插嘴說,“我與她素不相識,這位大人不過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見到我昏在路邊,便主動把我送往醫館。”

    他的坐姿和同齡男孩對比起來真是乖巧極了,背挺直,腿并攏,小?手放在膝蓋上,頭?和肩膀水平端直——

    那古怪連著數層厚厚白紗的白帽子?,是“斗笠”嗎?

    這男孩頂在頭?上便仿佛頂一把極薄的尺,斗笠邊緣的弧線比天際線還端正,哪怕看不清他的眉眼,也能感?受到他平穩又直接的注視。

    這種坐姿很有教養,也很耗費核心力量,如果不是安各切實掂量過他,是不會把這種小?孩與“營養不良”聯系在一起的。

    兒科醫生剛剛從假期中趕來加班,接診了數個大吵大鬧、亂砸玩具、因?為疼痛便臭著一張臉不配合醫生指令的小?男孩后,小?白斗笠這樣的,簡直是靈魂上的凈化。

    他甚至還緊緊攥著兒科診所發放給小?朋友的安慰糖果。

    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說謊呢。

    醫生收回譴責的眼神,安各也松了口氣。

    但她這口氣松得太早了:碰瓷絕不會如此輕易結束,這不過是第一段流程。

    “好吧,孩子?,那如果要正式發放病歷給你開藥,你的戶口本……”

    “戶口本是什么??沒有。”

    “那你父母的聯系方式……”

    “沒有。他們不會和我主動聯系的。”

    “……那你的身份證……”

    “沒有。”小?白斗笠手一指安各:“我剛出現在這個世界,就被這個女人拎走了。”

    “……”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認識這個世界里的任何人,她說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讓我去哪我就去哪,因?為大人答應我說會給我飯吃。”

    “……”

    “果然,大人是個好人,把我塞進奇怪的封閉的小?包廂里后,她嗖一下就把我帶來這里領了免費糖果。糖果很好吃,補充的熱量也很多,謝謝你們。”

    “……”

    “至于我的腿傷,我的……哦,你們說那是低血糖,那就是吧。我的腿傷和低血糖與這位大人完全無關,我是在遇見她之前出事的——至于衣領下這道印子?,大人只是揪我逼問我時?太過緊張了,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被勒出了這道印子?,所以大人絕沒有故意對我造成任何傷痕,她是個好人。”

    “……”

    “雖然她逼問我時?喊了什么?‘差點就撞死你’?但老?實說,我不懂她說什么?意思?,既然大人已經同意給我點飯吃了,大人就不會做任何錯事。”

    “……”

    安各目光呆滯,表情?空白,在白斗笠小?朋友娓娓道來時?曾數次想要插嘴,又數次被那微妙的措辭堵了回去——

    因?為,嚴格意義上說,那小?孩表達的全是事實。

    她沒有任何可反駁的地方。

    醫生的目光也是呆滯的,表情?也是空白的,但隨著白斗笠小?朋友話中的信息量越來越多,醫生空白的神情?逐漸轉化為凝重。

    醫生凝重地轉頭?看向安各。

    “所以你還有什么?要反駁的地方嗎,這位女士?”

    安各幾乎成了結巴。

    “我……他……我真的沒碰他!!”

    醫生便默默放下聽診器。

    然后抬手撥打?報警電話。

    ——于是,二?十分鐘后。

    安各坐在派出所的訊問室里,對上警察同志滿是懷疑的目光,悲從心起。

    “你確定你沒有參與兒童拐賣案嗎,安女士?”

    “我沒有!我沒有!那個小?鬼——雖然他沒撒謊但他真的在撒謊——”

    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是的,你們誤會這位大人了。”

    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白斗笠小?朋友乖乖舉手強調:“她給了我糖吃,所以不管她對我做什么?都?是好人。”

    安各急得一拍桌子?:“你別解釋,你趕緊住嘴!!”

    對面的警察同志也一拍桌子?:“嫌疑人不準威脅受害兒童!!”

    安各:“……”

    他豹豹的。

    于是,她陽光明媚、能夠提前下班回家、或許還有兩人世界后續發展的美好下午,就這么?“啪”一聲碎了。

    安各不得不在派出所里耗了幾小?時?,最后電話叫來自己的律師、又調了行車記錄儀解釋“這一切真的真的只是個誤會,我真的真的不認識那個蒙著臉的孩子?”——

    終于洗清嫌疑后,她抖著手指,指向靜坐在外?面走廊上的白斗笠小?朋友。

    “你,你,你——”

    你這孩子?是故意的,還是被人教來碰瓷的,還是故意來碰瓷的?!

    后者的坐姿依舊那么?乖巧端莊,腦袋上平平整整的斗笠,聽見高跟鞋動靜后小?小?揚出曲線——

    “謝謝大人給我糖吃。大人是好人。”

    他攤開幼嫩的手心,兒科診所發放的免費糖果還握在那里——只缺了小?小?的一角,它的主人似乎不舍得吃完,便只磕了一小?塊糖,剩下的用完整的糖紙將它裹回原樣。

    可他沒想到,半透明的玻璃糖紙并非傳統包糕點的油紙,即使完美復原之前的折法,也是遮不住那塊小?口子?的。

    派出所走廊銀白的燈管下,安各把那塊只悄悄吃了一點點的糖看得很清楚。

    不知道的還以為小?蛇用牙偷偷撬走了一口。

    安各抖著手。

    即便低血糖也只舍得啃一角角糖的熊孩子?仰頭?看她,不用看臉也能感?應到他乖乖的視線。

    安各抖了半天手,最終還是沒忍住,一把扯過——

    “你……你……跟我走!區區一顆糖怎么?夠!!”

    ——小?孩子?就該零食飲料炸雞漢堡管夠!!

    誰能看著這樣的小?孩不心疼呢,尤其是一位同樣有這個年?齡的孩子?的母親。

    如果不是被碰瓷的感?覺太微妙,早在診所聽見低血糖診斷時?,安各就要忍不住了。

    她并非“做了母親后便母愛泛濫所有小?孩”的和藹女人,但不知怎的,看著小?斗笠,她就覺得這小?孩特別特別可愛,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安各一把抱住小?朋友,奮力揉搓揉搓:“乖乖跟著姐姐走!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零食管夠!!”

    白斗笠聽不懂“零食”是什么?,但他能聽懂這個陌生人自稱“姐姐” ,便有些抵觸地掙扎了一下。

    “大人,別……”

    別自稱姐姐,我有姐姐,我姐姐才不會用能掀掉我帽子?的架勢亂搓我臉。

    很尷尬的。

    安各嘿嘿發笑:“你就讓我摸摸怎么?了,話說你怎么?到現在還蒙著面呢,帽子?摘了讓我康康——”

    得意,開心,仗著身高和體力欺負小?孩就很快樂。

    可安各忘了,這里……是派出所。

    “站住!!嫌疑人停止欺負受害兒童!你想把他拐騙去哪,又想拐騙他干什么?——手放下,趴地上,不許動!”

    “……”

    于是,十分鐘后。

    在家里喝茶的洛安接到一通電話。

    “……內部消息,師兄,你妻子?涉及兒童拐賣案,已經被派出所扣押了幾小?時?……你趕緊來保釋一下。”

    洛安:“……”

    洛安:“她什么??”

    第179章 第一百零七十五課 如果你問我要個解釋那我也想問你

    與安各一樣, 洛安的今天原本很幸運,是近日來難得的輕松。

    紅衣被他撕得只能在地下老實待著恢復元氣,綠山那幫人因為他的舉報自顧不暇, 圍繞紫海項目發生的連環兇殺案依舊遲遲沒出結果、在安各介入的情況下, 那幫老東西再想有動作也要花費好一番心力?——

    而他呢, 這幾天死亡重現也已經反復訓練了幾千遍,那些本能畏懼已?經克服完全, 目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等待祭日完成復活,在此之前?, 調整狀態,養精蓄銳。

    這和做重大手術的病人要在前?幾天吃點?好的、早睡早起不能熬夜是一個道理?。

    要把身體各方面?的狀況調至最小,以迎接接下來的手術……或復活。

    前?幾日被紅衣弄出?的傷勢已?經很小了,但?也不能說?完全復原, 最近也沒什么?委托,師兄一心戀愛無心賺錢……洛安算算日子,決定今天在家里休息一天。

    仔細想想, 他上?一次放松休息,還真是“上?輩子”的事。

    這個時間, 女兒去上?學了,妻子在上?班, 他獨自一人在家。

    和安各所想的“老婆沒人陪老婆真可憐我要早點?回去陪老婆”不同, 妻女不在家, 洛安非常、非常……快樂。

    甚至快樂得不斷發十幾個“好耶”表情包給家主, 然后把洛梓琪煩得不斷回復“你有病吧”“你吃藥嗎”。

    安安靜靜獨自在家, 就是破爛最質樸的快樂。

    小時候沒有玩具也沒有玩伴, 清理?任務做完了,縮在小屋的爐火旁, 安安靜靜地發發呆,多好啊。

    ……如果不是他如今一天到?晚被吵吵嚷嚷的一大一小圍著,上?一秒處理?女兒亂嗷下一秒要處理?妻子亂嗷……她?們倆好像每天不給他找點?事做就不痛快……哪怕人走了噪音沒了也要遺留一堆待收拾的衣服被子餐具地毯……關照一下魚缸里的羅羅有沒有被妻子喂死?……或被女兒戳翻肚皮……時不時還能從?床底/桌下/樓梯間/拖出?被弄臟的/弄壞的/摔碎的零零碎碎……

    打住,不能想,再想又?要忍不住去收拾東西了。

    如無意外,他能幸運地度過極其清靜、完全安寧的一天。

    煮壺茶。

    看本書。

    清靜。

    美好。

    然后一通電話打過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她?不是老老實實在公司上?班嗎,她?這是去哪里摻和了兒童拐賣案,又?是怎么?被派出?所抓起來了啊??

    洛安匪夷所思。

    就算是“總愛在別人安靜休息時鬧騰”豹豹特?性,“被抓去派出?所要人保釋”也實在太夸張了點?吧??還不如再炸兩個微波爐藏水池底下給他找事……

    且不說?以豹豹那種傻乎乎的善良屬性完全不可能干拐賣兒童這種下三濫勾當——她?既不缺錢也不缺孩子,難道是嫌今早女兒搶她?冰激凌懟她?“藏糖果”給她?添的堵還不夠多嗎——

    退一萬步,她?要真跟這種破事有了牽扯,怎么?會被抓去派出?所呢?她?那金光閃閃的超能律師團隊呢?她?那個在賺錢交際上?尤為聰明的小腦瓜呢?

    ……洛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有一點?是很清晰的:他安靜祥和的一天結束了。

    唉。

    沒辦法,洛安頗為熟練地帶好了保釋材料,穿上?外套迅速出?門。

    如果世界運動會有一項“派出?所保釋”比賽,他肯定能拿冠軍。

    誰讓他有一個把派出?所當食堂的師父,現在還有了一個身負超級律師團隊卻依舊被抓起來神奇扣押的老婆……

    雖然心里滿是問號,還有些“她?是不是故意的”懷疑,但?把妻子和派出?所聯系在一起總是令人擔憂的,妻子和優哉游哉的老油條師父可不同,萬一她?在里面?渴了餓了冷了抓著鐵欄桿嗷嗷哭了被同拘留室的壞蛋欺負成?一坨陰暗蘑菇了……

    思維越發散車開得越快,最終,在不闖紅燈的前?提下,洛安兩分鐘便匆匆抵達派出?所。

    接待大廳的幾個人見到?是他進來,紛紛親切招呼:“下午啊洛小哥。”

    “好久不見了哎小哥,這段時間去哪玩了?”

    “你師父在等著呢,照樣子,老地方。”

    “來口?茶嗎?別急別急,你師父還在吃飯……”

    洛安:“……”

    誰讓他從?十年前?開始日常保釋師父出?派出?所,來派出?所如同回家,所有人都看他很親切很熟悉也是正常的。

    他作為一個社恐卻也能認清每個接待員的臉。

    ……熟悉得令人無語。

    而且……不是,師父他老人家又?進派出?所了??什么?時候的事??師兄沒給他通知啊?隨隨便便來一趟派出?所就能得到?“師父在老地方”的通知,不是他說?——他老人家是在派出?所里定點?刷新嗎?

    洛安不想管。

    妻子可能還在拘留中,誰想管那老神在在的油條老頭,他在派出?所睡一星期也不會死?。

    再說?了,領頭的大師兄都沒來處理?這事,他一個二師弟,管什么?。

    “其實我不知道里面?的是誰師父,”洛·好徒弟·安面?不改色:“有個叫安各的女人,據說?涉及兒童拐賣,已?經被你們扣押幾小時了?”

    “啊?安各?的確是有過記錄……”

    接待員卻撓撓頭,有些茫然:“但?她?已?經走了啊。”

    “……走了?我怎么?聽說?她?已?經被扣押了幾小時……”

    “那是之前?,扣了幾小時,但?她?調了行車記錄儀又?找了律師,總之……已?經釋放了。都是誤會。”

    有人在洛安背后輕咳,他回過頭去,那人正是——

    如果安各能認出?來,那人正是兩次拍桌教訓她?“別威脅受害兒童”,又?撞見她?揉搓小孩的現場再次誤會,喝令“不許動,趴地上?”的警察同志。

    對上?洛安的視線,這位初出?茅廬的熱心警員有些尷尬,也有些局促,他小聲解釋:“安女士幾分鐘前?剛走。原來她?和那孩子是那樣的關系……是我鬧了個大烏龍。”

    洛安心里再次升起不詳的預感。

    比安安靜靜坐在家里聽見手機響的預感還要強烈。

    只見那個小警員鬼鬼祟祟地過來,壓低嗓音,小聲道:“你知道嗎,他們這種有錢人啊,為了遮掩私生子的存在,真的什么?都能干出?來……硬是折騰了幾小時也不肯承認那孩子是自己的,直到?我再次扣押……”

    【其實這孩子是我的!我兒子!我偷偷背著對象在外面?養的私生子!你快跟人家解釋清楚,快,別再讓我回到?訊問室——】

    【……哦,對,是。大人說?的都對。】

    小警員十分感慨,不停跟這位在派出?所往來如親朋的洛小哥吐槽:“哎你說?,他們有錢人是不是都這么?喜歡背著對象搞私生子,真是嘖嘖嘖,那小孩歲數也不小了,不知道這些年怎么?瞞過正宮的……”

    被八卦的正宮洛小哥:“什么?瞞過去。”

    八卦上?頭小警員:“哎!就是那個被我們誤會是安女士拐賣的孩子!原來那是她?私生子!你不知道吧!”

    洛小哥:“我不知道。”

    拐賣兒童也好,私生子也好,我還能知道什么?呢。

    豹豹可真是“惡貫滿盈”。

    正想繼續八卦的小警員頓了頓,因為派出?所保釋常客洛小哥對他露出?親切的笑容,不知為何,今天的笑容尤為親切——仿佛開了閃光特?效——亦或者是背景板里有刀片在反光?

    “所以,你知道她?帶著她?私生子走去哪兒了嗎?”

    ——白斗笠小朋友也很想問出?這個問題。

    這個莫名其妙的大人究竟帶我來了哪里?

    【鑫茂廣場旁,商業中心一樓,xxx漢堡店】

    安各把一托盤的炸雞漢堡與薯條推給小孩,豪爽得就像推過去一壺燒刀子酒:“吃吧,別客氣,不夠再點?!”

    ……所以,這是什么?很厲害的食物嗎?

    呆坐在窗明幾凈的快餐店里,白斗笠小朋友看看安各的眼睛。

    不需要刻意讀取心思,“快吃快吃超好吃你有口?福了”閃亮地寫在她?臉上?。

    ……可這個到?底怎么?吃?

    白斗笠小朋友又?重新看向?眼前?的托盤。

    不是木頭做的,也不是鐵屑,奇奇怪怪的輕薄材料,鋪著一層花花綠綠的紙,紙上?擺著幾個圓圓的紙包。

    ……這是能吃的食物嗎?從?哪里吃?紙?

    如無必要,小斗笠不想暴露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是異界來客”,他又?悄悄瞥了一眼安各,卻險些被對方滿臉的閃亮期待閃瞎。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他收回視線,面?紗下的嘴角慢慢抿直。

    小斗笠當然不認為對方“只要給了我糖就是值得信賴的好人,所以我要無條件跟隨她?行動”,他沒那么?蠢。

    什么?“不諳世事說?出?來的話引人誤會”“可憐兮兮只舍得磕一小口?糖”……

    不。

    他當然是故意的。

    雖然這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但?拿到?那枚糖果的第一刻,小斗笠就判別出?糖紙材料是一種未知的、半透明的、可反光的存在。

    這并不難,只要仔細觀察就知道。

    所以,他磕走一角糖,姑且攝入了足夠恢復理?智的熱量——順便一提,那玩意又?齁又?膩,和他心儀的葡萄完全不能比,白斗笠討厭這種奇奇怪怪的甜味食物——

    是,他根本不喜歡“糖果”,不愛甜味,也不是會被零食打動的孩子。

    把糖果包裝恢復原樣,刻意握在自己手心,沖著她?誠懇表達謝意……

    那只是一種刻意的“勾引”。

    在山中誘捕獵物時,會刻意設下陷阱,通過氣味、聲音、顏色等各方面?的偽裝,來引誘那只機敏的動物主動踏入自己的陷阱。

    生于無歸境的小斗笠可不懂“賣慘”“裝可憐”“刻意撒嬌”這樣新潮的詞匯,他只是在面?對一個異世界的成?年人時盡可能展示自己的“安全性”,希望以此誘使對方放下警惕,接近自己,然后……

    一擊斃命。

    是。

    小斗笠認真考慮過,殺死?安各的可能性。

    這個大人與他非親非故,見過他暴露弱點?央求飯食,那就極有可能推斷出?他與“熱量”的依存關系,甚至探尋到?他的特?殊體質,借此要挾甚至控制他的生命——

    更何況,她?總是一把將他“揪起”“拎起”,仿佛把他當成?了大貓嘴里的獵物,總是動不動就控制他的后頸。

    小斗笠還沒學過“夫妻”“愛情”,他不懂必要的退讓,與心甘情愿的縱容。

    作為一個性格極其孤僻扭曲的孩子,他理?所當然地厭惡被控制命脈。頸動脈附近的位置,不是能給這個陌生大人無禮地揪來揪去的。

    所以,如果可以,這個大人最好也抹掉……

    那之后他用模棱兩可的話致使醫生誤會,也是為了試探這個世界的規矩,對幼童出?手是否違反禁制,幼童反過來殺死?成?人是否違反——

    根據醫生驚恐復雜的心聲,果然,他被帶去了這個異世界的執法機構。

    而從?“派出?所”中得出?的信息,令小斗笠很遺憾地放棄了“殺死?安各”——殺人在這里竟然是犯法的,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價。

    這個年幼的孩子雖然扭曲破爛,心中毫無罪惡感,但?他不是個殺人狂,也不覺得自己在無歸境做的“日常清理?”等于“違法殺人”,家主乃至整個無歸境都默許他這么?做,這件事便是“合規矩”的——他只是在遵守規矩。

    既然“殺死?安各”不符合這個世界的規矩,那他便果斷放棄,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誘捕她?——【投誠】。

    百分百的服從?與跟隨,麻痹對方,取得她?的輕視與信任,然后再設法抹去曾暴露過的弱點?……

    然而,白斗笠小朋友的思慮再周詳,趕不上?安各脫韁野馬般的行動。

    她?先是用一句“私生子”神奇地綁定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得到?能把他順利帶在自己身邊,且再不會被執法機構懷疑的機會——

    小斗笠甚至推斷不出?她?是怎么?辦到?的,他覺得這世界公允的執法機構人員絕不可能被幾句謊言忽悠過去,輕易放行,她?要撒謊說?他們之間存在血緣關系,肯定要拿出?能經得起審核的證明材料……

    可安各真的拿出?來了。

    一個電話的功夫,只花了五分鐘。

    這令白斗笠小朋友心中對她?的危險性判定提高了十個等級。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中州首富,人脈資源驚人,還具有“鈔能力?”,哪怕她?閑來無事指著一只雞說?“這是我家二寶”,也會有人過來嗖嗖嗖把一切證件材料辦齊——

    小斗笠只能將安各視為“堪比無歸境血池深處鬼物”的大boss,然后盡全力?去爭取她?的信賴值。

    譬如,她?帶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又?譬如,她?讓他吃什么?,就吃什么?。

    ……哪怕是吃奇怪的紙。

    裝作自然實則慌張地摸遍了餐盤也摸不到?筷子后,小斗笠默了默,只能下定決心。

    吃紙就吃紙。

    在還未弄清敵人弱點?之前?,絕不可激怒這個高深莫測的大人。

    他緩緩伸手摸向?紙包……

    “哎,等一下。”

    捧著一杯可樂在旁邊吸溜的安各突然說?:“你吃漢堡也不摘帽子嗎?漢堡包必須剝開紙之后用手抓著吃的,醬料弄臟你這些面?紗就不好了吧。”

    很好,白斗笠小朋友松了口?氣,這不是某種奇怪的圓紙。

    至于摘不摘斗笠……

    他還未訂未婚妻,未學習成?婚守德的規矩,也還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戴著這么?嚴實的斗笠遮臉,只單純想要擋風保暖而已?。

    斗笠和袍子,都在剛才摔落小巷的過程中弄得灰撲撲臟兮兮的,他早就想更換了。

    于是,白斗笠小朋友,他很自然地摘下了自己遮臉的斗笠,又?取下面?紗。

    終于得見神秘小孩的廬山真面?目——一直斜著眼留意這里的安各,她?“噗”一聲噴出?了嘴里的可樂,手里的可樂杯則“吱”一下被捏爆了。

    安各看看那張臉,又?看看屏幕壁紙里的老婆。

    看看那張臉,又?看看屏幕壁紙里的老婆。

    看看……對上?白斗笠小朋友疑惑的茶色眼睛,又?趕緊核對照片里的茶色眼睛——相似度比女兒還高,近乎一模一樣的深淺,睫毛眼尾都——

    安各甚至顧不上?手里捏爆的可樂,她?一邊劇烈咳嗽一邊用飛一般的手速給老婆打電話。

    通話立刻接通。

    “老婆!!”豹豹顧不上?打招呼便一聲悲憤大喊,“你什么?時候背著我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啊!!啊啊啊啊你不能這樣老婆我的老婆你說?清楚啊你解釋一下哇哇哇——”

    “……”

    手機那端的老婆靜默半晌。

    然后他平靜道:“正巧,我也想問你。”

    “……什么??什么???”

    “抬頭,豹豹。”

    安各舉著手機,呆滯抬頭。

    老婆正舉著手機站在快餐店外,他笑而不語地敲了敲那層玻璃幕墻。

    那笑容簡直過分閃亮,似乎有寒光凜凜的刀片在反光。

    “所以,你私生子?”

    第180章 第一百零七十六課 破爛對決破爛卻也要注意后方猛豹偷襲

    誰背著誰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這是個很值得商榷的問題。

    究竟是這邊持有全套紙質血緣證明材料的嘉賓能獲勝呢,還是這邊擁有似乎很相像臉型的嘉賓能獲勝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不不不, 這還用猜嗎?!”

    安各指著小斗笠的臉, 又指向洛安的臉, 來回連指,如同單人玩耍森林冰火人的玩家在冰人火人雙雙掉進毒池之?前抓著鼠標瘋狂連點——

    震驚, 絕望,與還想要撲騰搶救一下的無謂希望。

    安·試圖單通“是私生子還是克隆人”倫理游戲玩家·各:“你們?倆倒是說句話啊!說句話啊!”

    被?來回連指的小斗笠正坐在車后座, 神情冷漠:“大人,請別用?手指指別人臉,這不合規矩。”

    同樣被?來回連指的老?婆則扶著方向盤在開車,他目視前方, 眉眼也有些冷淡:“安各,坐車時老?實扣好安全帶,別在車后座和前座爬來爬去, 到處揮手。一個急剎車你鼻子就能被?車窗拍扁。”

    安各:“……”

    什么叫爬來爬去,什么叫鼻子拍扁, 我只是在不停比對?這一大一小的兩張臉罷了,別說得我好像是第一次乘車旅行沒見過世面的貓貓!

    而?且老?婆你開車怎么可能會急剎車啊, 你當?年送我上班時甚至能把車開出能讓我端著碗嗦面條的超平穩感哎, 你舍得用?一個急剎車把我的鼻子拍扁嗎!!我會哭的哦!我真的會哭!

    ——安各原本想大聲把這些吐槽喊出來的, 以此表達自己震驚又惱怒的心情。

    作為一個正常的妻子, 意外發現“和丈夫面貌近乎一模一樣遠勝于自家女兒的陌生小孩”后, 怎么也該質問一聲、生個大氣、理直氣壯發起吵架打架乃至離婚宣言吧?

    ……雖然她?無論?如何也不想發表“離婚宣言”, 他真敢搞小三小四她?就真敢打斷他的腿把人關在家里不許出去……誰還沒看過幾部霸總強取豪奪文哦……

    但是、但是!

    無論?如何,她?才應該是位于道德制高點的那個, 可以理直氣壯、昂首挺胸地開口指責他——

    “老?婆對?不起嗷。”

    老?婆不為所動:“到局里了。去辦理身份銷毀。立刻。”

    ……如果她?之?前沒有為了“試探似乎與玄學界有關的可疑小孩”便?貿然行動,直接動用?資源辦了那么一大套證明材料、又把那陌生小孩登記成自己私生子……的話。

    就能居高臨下質問了吧。

    可惜,她?動作實在太快了。

    法?律意義上,戶口本上,白斗笠小朋友真的已經登記成為了她?的“非婚生子”。

    ……原本只是沖動之?下決定臨時弄一套證件,以此取得能把那小孩帶在身邊觀察的機會,趕緊搞定一切后趁老?婆沒發現再把那些假材料銷毀……

    結果,呃呃呃。

    該責怪下屬辦事效率太高嗎?這么短時間?就讓她?真多出了一個二寶?

    在老?婆愈發冷肅的氣場中,安各靜如瘟雞。

    哪怕老?婆破天荒指名道姓“安各”,又用?近乎命令的句式讓她?去銷毀證件……她?也不敢吐一個“不”字。

    她?只能瘋狂點頭?:“好的好的沒問題,老?婆你信我我肯定能五分鐘搞定!只要五分鐘,我的戶口本里就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說“給我五分鐘,我這就去殺掉那個不值錢的私生子”。

    老?婆對?此沒有絲毫反應,他壓根沒給她?正眼,只是開著車平穩地駛進局里的地下停車場,拉剎停車,再彎腰俯身過來。

    他的臉越貼越近,能明顯看見嘴唇平直抿成一條線,嘴角下撇。

    老?婆很不開心。

    但好看的人不管是微笑還是生氣,都有誘人想親的魅力。

    安各盯了半晌,蠢蠢欲動的莽勁又冒了出來。

    要不親幾口吧?生氣也不影響親啊。

    或者親了就不生氣了,老?婆一直這樣好哄的……

    老?婆似乎感應到什么,他給她?解安全帶的動作一頓,眼睫毛輕輕扇了扇,似乎要抬起來瞧她?。

    安各覺得有轉機,急忙脖子一梗開始表演無理取鬧:“哪怕你現在親我一口我也不會被?打動的!你剛才對?我直呼其名的態度太差勁了!起碼要再親四五口才可能原諒——”

    “下你的車,銷你的證。”

    “喀”一聲,是老?婆極其冷酷地把手里的安全帶扔開,自動插銷扣緊——

    “在他和你的法?律母子關系解除之?前,”老?婆重新直起身,口吻異常冷漠:“別想跟我繼續來這套。”

    ……哪套?看似無理取鬧實則是故意撒嬌試圖讓你覺得我很可愛的這套?

    安各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那我就去辦手續……”

    “快去。”

    “那他就先交給你……”

    “行。”

    于是安各扣住車門。

    但視線依舊忍不住在車前座的老?婆與車后座的小孩徘徊一圈。

    “……老?婆,他真的不是我私生子,你懂的吧?”

    老?婆默不作聲。

    “老?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有什么私生子……”

    與感情無關,這是基于他本身人品的信任。

    客觀意義上評價,洛安此人是安各認識的最具有家庭責任感、最懂得自我克制的男人,哪怕他們?之?間?沒有“夫妻”這層關系,她?憑借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不覺得這男人會做出“女兒七歲半時外面的私生子五六歲”這種事。

    哪怕他切實消失了七年多,也根本沒有陪伴她?懷孕生產的全過程。

    她?相信,他的缺席是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下的選擇,只要有可能,他就一定會陪她?的。

    她?相信,安安老?婆也同樣信任自己的人品。

    所以“私生子”之?論?壓根是個笑話,安各嘴上大呼小叫,心里卻覺得這肯定有什么別的解釋,更合理的……

    “先去銷毀證明。”

    接到她?充滿希冀的目光,老?婆緊皺的眉松了松,“不管如何,他在你戶口本上是兒子。銷毀完了再說。”

    ……嘿嘿,我就知道,老?婆不會這么懷疑我的為人,他只是氣我“為了扯謊真把這小孩當?兒子登記了戶口本”。

    但安各半扣住車門把手,依舊沒動。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后排閉著眼靜坐的小斗笠,后者從剛才開始就像隱了身,異常沉默。

    老?婆:“……怎么?想帶著他再去補辦一個出生證明,照張親子照?”

    安各訕笑一聲。

    她?其實有點怕老?婆威脅這孩子。

    ——之?前,當?老?婆掛斷電話,走進快餐店時,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抽出濕紙巾擦掉她?手上的可樂,似乎專心致志地擦洗,但攥著她?的手越攥越緊,越攥越緊。

    就像在忍耐……怒氣?

    他的眼神明明只落在她?弄臟的手背上,安各卻總覺得,他的注意力完全籠罩著那個穿著灰撲撲袍子的奇怪小孩——

    而?那幾乎就是老?婆翻版的小孩,自見到老?婆進來后,也停止了動作。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婆的身影,一直乖巧柔弱的氣質猛地拔高又低落——是激動?敵意?躍躍欲試?

    安各只知道,他很自然地就換了一個黏人對?象,不再糾纏自己。

    老?婆拉著她?往外走時,她?還沒回頭?找那小孩,就見他默默跟了上來,幾乎貼著老?婆的后背,仿佛要化作他的影子。

    進了停車場要上車時,安各就見他站在后排車門外,仰著頭?對?老?婆道——

    “喂。你。抱我上去。”

    直白,尖銳,一點也不禮貌,與他之?前營造的形象形成極大反差。

    而?安各聽見老?婆這么回復——

    “自己滾上去,沒腿嗎。”

    ……不知道是不是幻聽,應該是她?幻聽吧,老?婆再怎么氣她?登記私生子的事也不至于欺負這個五六歲的小孩吧!!

    聞言,那小孩沒哭也沒鬧,只是笑了一聲,仿佛在嘲諷什么似的。

    ——最終老?婆丟下他直接上了駕駛座,那小孩呆在外面,還真的自己努力爬上了后車座位,自己摸索出了兒童安全帶,系緊了。

    這就是他們?之?間?唯一一段交流。

    簡短,直接,劍拔弩張,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稔感?

    安各說不清,所以她?有些擔心。

    剛見到白斗笠小朋友時,他渾身上下灰撲撲霧蒙蒙,斗笠還沾著小巷垃圾桶的污漬,安各并未把他和任何具體的身影聯系在一起——尤其是那個她?曾懷疑過是老?婆的、出現在綠山之?行中的白斗笠小朋友。

    可當?那孩子摘下面紗后,心中的重合度就越來越高……

    不是私生子,沒有血緣關系,那么,總該有另一個更加合理的解釋。

    但那太荒誕了。

    就算是玄學界,時間?穿越平行世界應該是科幻界的事,不能越線混為一談吧?玄學界主要是負責前世今生來著?

    好吧好吧,且不說她?心里那離譜的猜測——假使那孩子真是“老?婆的幼年期”——不應該來個含情脈脈的對?視,然后熱情地擁抱,互訴衷腸,什么“向我的未來加油哦”鼓勵——

    而?不是各自一言不發地坐在車里,氣氛冷凝,似乎打算把對?方當?成空氣。

    善良熱情的好豹豹當?然不懂破爛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她?扣著把手逗留許久,數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被?老?婆的眼神逼退了。

    感覺,再不動身離開去辦銷毀手續,他就要摔了車門離家出走了。

    “老?婆老?婆我馬上就辦好回來哦……”

    “嗯,盡快。”

    安各終于離開了車廂。

    洛安坐在方向盤后,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前往事務大廳的電梯口。

    電梯閘門緩緩合上。

    這間?車位上方的照明燈也緩緩熄滅。

    1,2,3。

    ——洛安迅速出手,車后背也襲來一股疾風,尖銳迅猛且同時——

    小孩手中的酒瓶碎片抵住車背后心。

    大人寬大的手掌卻已經掐住了他的喉嚨。

    洛安掐著他,緩緩道:“滾回你自己的地方,野鬼。”

    小斗笠的陰陽眼轉動起來:“野鬼……這話我也能原封不動還給你。”

    和另一個自己相互交流,本就不需要太多話語,幾個眼神,一次對?視,便?能通曉彼此的意思。

    約莫沉默了四秒鐘后,再一次,兩個人同時動了——

    洛安掐著小斗笠的脖子重重摁向車頂,被?迫遭遇懸空襲擊的小斗笠則飛一般揮出袖袍,一張造型古樸的符紙貼向洛安的手臂。

    “咝咝”一聲輕響,再無動靜。

    “……呵。”

    頂級陰煞一把揭開那張符紙:“你覺得這種由洛家幼童涂鴉的粗陋東西,能對?我做什么?”

    那是洛梓琪在私塾練習畫符時丟棄的符紙,小斗笠不被?允許參加教?學,但他特意在課后翻窗進去,偷走了那片姐姐制作的符紙,寶貝般揣在懷里。

    他們?都了解這片符紙的由來。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在刻意激怒自己,小斗笠依舊上了當?——他高高抬腿踹向洛安:“不準你侮辱姐姐!叛徒!為什么不守在姐姐身邊護衛無歸境——為什么和那種女人在這種地方混跡!!”

    那種女人?

    洛安避開踹擊,反手抓住他腳腕就往車廂側壁狠狠一砸:“那是我妻子。”

    “妻子?”五歲半的小男孩嗤笑一聲,“那是什么東西?難道你是說她?是主母那種身份,我必須給出尊敬?”

    洛安懶得和沒有性?別觀念的小屁孩解釋什么“明媒正娶”,他清楚,對?方也不是不懂——

    他只是討厭“夫妻”。

    對?小斗笠而?言,“夫妻”不過是令他膝蓋發疼,渾身發冷的一對?神經病上級。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其中一員,不鎮守無歸境,也沒有姐姐在旁邊,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陪在一個奇怪又囂張的陌生女人身邊,這樣的未來,簡直……

    男孩再次攥緊酒瓶碎片。

    他平靜道:“我要抹殺你。”

    洛安一言不發,他抓起小孩的胳膊,用?力一捏就捏掉了那枚小巷里撿來的碎片,然后迅速低頭?避開猛然張開的銅剪刀——

    “咔咔”幾聲脆響,銅剪刀當?啷落地,一縷長發被?削下,而?洛安已經捏折了小斗笠的胳膊。

    黑暗又沉默的車廂里,他們?再次廝打起來,用?上所有能用?的武器。

    最終,小斗笠用?安全帶勒住了洛安的喉嚨,后者則卸了他兩只胳膊一條腿,凝著萬鈞之?力的手掌隔空壓在小斗笠顱骨正上方。

    一切動作都迅疾而?沉默,沒發出任何多余的動靜。

    只是不知道,是誰先勒斷自己的脖子,還是誰先捏碎自己的腦殼。

    ……破爛對?破爛,反應就是如此血腥。

    不過,廝殺,也是破爛本身最佳的溝通方式。

    “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來這,所以沒辦法?立刻滾回去,是吧?”

    “那個女人在你心里遠比姐姐重要,我必須給予最高等級的尊敬,是嗎。”

    “……呵。總之?,你立刻滾回去。”

    “哼。只要你能幫我找到回去的方法?。”

    破爛們?便?這樣在相互廝殺中達成了共識,小斗笠緩緩放開安全帶,洛安則“咔咔”幾聲把他的骨頭?盡數扭回原位。

    打完了,他們?倆面色如常地坐回原位,仿佛剛才只是和諧地坐在一起心貼心說了幾句話。

    ……可能“彼此試圖把心臟掏出來”就是破爛的心貼心吧。嗯。氣氛的確和諧了許多呢。

    “所以,這段時間?我留在哪里?我想你并不愿意我出現在你那里吧?”

    不愿意也得愿意,這小鬼既然在豹豹那里露了這張臉,便?不可能把他隨便?丟在哪道臭水溝里。

    以豹豹的敏銳度,遲早就會推斷出他的真實身份。

    洛安心里煩得很,不由得暗暗罵了一句破爛小孩,摘什么不好偏偏摘了斗笠。

    ……也有他嫌棄別人破爛的一天呢,真是神奇。

    “接下來這幾天,你就先住在……”

    “咚咚”一聲,車窗被?敲響了。

    安各站在窗外揮著手,笑容滿面,小虎牙都齜了出來。

    洛安輕嘖一聲,一邊調整出溫和微笑一邊俯身去給妻子開副駕駛上鎖的車門:“別露餡。”

    小斗笠很嫌棄:“我不會暴露出我是你的。這么丟臉的未來,我才不想要。”

    彼此彼此。

    “咔”一聲,車鎖打開,安各重新坐進了副駕駛。

    不知為何,她?眉飛色舞,神情格外蕩漾,與之?前灰溜溜出車門的狀態完全不同,堪稱“歡天喜地”。

    洛安輕咳一聲,確認完全恢復了“安安老?婆”的外殼,便?打算問她?剛才遇見了什么,這么開心。

    可安各已經先聲奪人,她?猛地抓住座位靠背,猛豹捕獵般竄向了車后座,幾乎是用?撲的撲向小白斗笠——

    因為剛才被?叮囑了“要異常尊敬”,白斗笠小朋友一直維持著乖順姿態坐著,便?來不及閃躲,直接被?這一撲撲了個猝不及防。

    安各興高采烈地抱緊了小朋友:“你好你好!初次見面!我就是你未來老?婆!哎呀你真的可愛超級可愛可愛爆了——讓我多抱抱嘿嘿嘿嘿老?婆的小時候!!”

    洛安:“……”

    洛安猛地轉頭?。

    一顆小小的竊聽器,正在副駕駛車門把手上閃著細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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