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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31

    我把太宰狠狠地揍了一頓。

    他大概是自知理虧, 沒怎么反抗,最后頂著滿頭的大包,沉著一張臉進了廚房泡咖啡。

    “你都離開森鷗外了, 應(yīng)該沒那么狗了吧?”我試探地問道。

    聞言, 太宰抬眸看了我一眼, 唇角微微一勾,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字:“汪。”

    “……”

    他在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很狗。

    我繼續(xù)試探:“萬一中招的話, 我像是養(yǎng)得起小孩的樣子嗎?”

    太宰將糖粉灑進咖啡杯里:“賢治不是說愿意替你養(yǎng)嘛。”

    臥槽, 他把那種話當真了!人家賢治自己還是個未成年呢!

    我現(xiàn)在確信太宰是在報復(fù)我——既然你敢去偵探社造謠, 那我干脆幫你坐實。

    “你雖然不是紳士。”我攥住了他左手袖口的繃帶, “但你以前不會違背別人的意愿……”

    太宰斜了我一眼,騰出另一只手拿起攪拌棒:“以前能代表現(xiàn)在和未來嗎?”

    答案是不能。

    還沒等我回答,他搖搖頭,嘆息道:“時代、星空與人心都是瞬息萬變的。”

    他不肯坦白, 我全靠猜。

    渾身骨頭酸痛, 和新婚那晚被折騰到昏睡過去感受相同, 但也可能是在樓梯上躺了一夜的緣故。

    紅色的圓點既像吻痕, 又像蚊子叮咬過的痕跡——關(guān)鍵我還真在屋子里看到了幾只飛舞的蚊子。

    但是蚊子能咬出那么多痕跡嗎?

    喉嚨沙啞,像是哭過, 也像感冒后的鼻音。我吸了吸鼻子,由于昨天淋了一場大雨,確實有點感冒了。

    太宰留下了無數(shù)蛛絲馬跡,但順著這些線索去查找真相, 就會發(fā)現(xiàn)線索全變成了圈套,真假難辨, 只有反復(fù)的自我猜疑。

    地板被清理過,衣服被洗了, 連垃圾桶里的垃圾都在早晨我還沒醒時就被垃圾車收走了。

    因此我沒有絕對的證據(jù),去證明他一定做了,或是一定沒做。

    這種事也不可能去找江戶川亂步用超推理或是找坂口安吾用墮落論求證。

    太宰知道我丟不起那個臉。

    這個男人太會玩弄人心,不愧是Mafia歷史上最年輕的干部。

    算了,和他計較這筆爛賬吃虧的反而是我,回頭路過藥店買顆藥以防萬一吧。

    “以后還敢和男人回家嗎?”罪魁禍首攪拌著咖啡,他動作很慢,有些優(yōu)雅,又很漫不經(jīng)心。

    我看準時機,伸手將他手里的咖啡杯搶了過來。

    ——起碼在這方面要搶占先機。

    “就回!以后我每天都和不同的男人回家!”

    我亂說一通,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噗——”

    我噴出了嘴里的咖啡。

    這是什么鬼,哪個好人家的咖啡會如此難喝?

    “看來櫻溪醬還是沒有吸取教訓(xùn)呢。”

    太宰垂下眼角,眼睛隱沒在前額的黑色碎發(fā)里,變得看不清眼神。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是他還在Mafia時期懲罰犯錯的下屬。

    下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懺悔。太宰不罵人,也不打人,他親自為那名下屬整理領(lǐng)帶,溫柔地說:“想休息,我就讓你好好休息——請去另一個世界休息吧。”

    背后是墻,退無可退。

    我的手肘撞在了墻壁上,咖啡從杯子里傾灑出來,有幾滴濺在了太宰的臉上。

    “……喂喂,我又不是打不過你,你別作死啊。”我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復(fù)下來,“而且你本性也不壞。”

    單論體術(shù),太宰不是我的對手,他的異能力也和攻擊無關(guān),甚至他不久之前還被我打了一頓,頭上頂著大包。

    我身上也穿了衣服,不會再陷入尷尬的境地。

    可到底為什么——

    我根本不能忽略他帶來的壓迫感。

    “我本性不壞?”太宰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用宛如看智障的目光掃向我,“櫻溪醬,首先謝謝你的肯定,但是……到底是什么給了你這樣的錯覺,嗯?”

    錯覺么?

    我不認為是錯覺。

    盡管綾辻行人和中原中也都提醒過我要遠離太宰,森鷗外也評價太宰是天生的黑手黨,骨子里流淌著罪不可赦的血液。

    盡管我見過太宰殺人的場景,和我開槍只為嚇唬別人不同,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殺掉任何人而不眨一下眼睛。

    盡管他——

    “是因為津島修治么?”

    這個他不喜歡的名字,被他拋棄的名字,從他本人的嘴里說出來,有種穿越時空的不真實感。

    “原來你還惦記著他啊。”

    太宰抬起下巴,剛才濺出的咖啡就落在他的眼角,由于重力作用,沿著白皙的肌膚緩慢地下滑。

    一瞬間,我差點看成那是混合了鮮血的眼淚。

    “是的,我會永遠惦記他。”我開口說道,“我受過修治的照顧,也打從心底懷念那段時光。”

    “騙子。”太宰低聲說。

    騙子?他在說我么?

    “我可沒有騙你……”

    他打斷了我的話:“你的修治是個騙子哦。”

    任何人詆毀津島修治,我都會和對方對罵。但當事人自我詆毀,我拿不定主意了。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如今又變成了什么樣的人,時代、星空與人心瞬息萬變,但是有些東西始終是不會變的,比如我還是一樣窮。”

    我放下了咖啡杯,從旁邊的紙巾盒里抽出一張面紙遞過去。

    “太宰,我們之間沒有仇。”

    他接過面紙,卻不擦臉,繞在指尖,當成繃帶扯著玩。

    “第一次給櫻溪醬吃的葡萄,是掉在地上被踩過的,覺得反正扔到你嘴里和扔到垃圾桶里是一樣的。”

    “……”

    “沒有將櫻溪醬揭發(fā)趕出被窩,不是出于同情,而是我在冬天得了肺結(jié)核,怕一個人孤獨地死掉,想著如果傳染給你一起死掉就好了。”

    “……”

    “討厭隔壁傭人偷情時發(fā)出的聲音,所以故意讓櫻溪醬摔倒看到他們,然后你就被他們記恨和針對了。”

    “……”

    太宰將昔日的罪行娓娓道來,帶著一種撕毀白月光的……賭氣?

    聽到最后,我說道:“時間過去太久,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我覺得你可能也記錯了。”

    “修治不止給我葡萄,也給我糕點和冰淇淋,那些東西沒法踩。”

    “天鵝絨的被子很溫暖,多虧如此,我的身體變得強健,沒染上肺病,而你也好起來了。”

    “傭人們各自有家庭,他們偷情本來就是應(yīng)該制止的行為,那是我成為英雄的原點,整個津島家沒人比我更勇敢。”

    他所有的罪行都被我一項一項地推翻。

    “太宰,如果實在不喜歡過去的自己,忘了也無所謂,但是人無完人,不必詆毀——”

    咖啡滑到他的嘴角,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那櫻溪醬知不知道,你的修治被你親手殺掉了。”

    ……修治被你親手殺掉了。

    ……親手殺掉了。

    窗戶沒關(guān),風從外面灌進來,一點點帶走我身上的體溫。

    “也許是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偶爾也會想,當時離開津輕的車票若是多買一張,后來的故事會變成怎樣?

    世界上也許會多一對少年情侶,他們到死都會牽著手。又或許當我們來到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時,各自被燈紅和酒綠吸引,早早地分道揚鑣。

    不管后來的發(fā)展如何,津島修治當初是想跟我走的,他連他爸媽都不要了。

    因為他來車站找我時,帶上了他全部的家當,我看到了,我假裝沒看到。

    “抱歉,太宰。”

    下一秒,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被櫻溪醬睡了,修治不再是清童,不就等于被你親手殺掉了嗎?”

    “……”

    這個解釋有病。

    這個人也有病。

    明明剛才還像團死氣沉沉的陰影,喪到仿佛世界末日降臨,現(xiàn)在又活蹦亂跳的跟有人格分裂似的,在窄小的廚房里手舞足蹈地轉(zhuǎn)圈圈。

    “托你的福,我會對所有人懷有戒心,也不可能跟異性回家了。”

    “你最好會哦。”

    嘰咕——

    正在這時,我的肚子叫了兩聲,頓覺有些饑餓,便自覺地從桌上拿起了一盒蟹肉罐頭。

    大清早的吃蟹肉罐頭,有點炸裂。

    “你家有沒有泡面之類的快餐?”

    太宰單手叉腰,理直氣壯:“我看上去像有那個閑錢嗎?”

    呸,泡面比蟹肉罐頭便宜多了。

    “那你的錢花到哪里去了?”這是困擾我的問題,也是困擾咖啡店女招待的問題,“Mafia工資不低,你又沒房租,我之前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在外面還養(yǎng)了情.婦。”

    森鷗外說過,男人的錢不是交到家里,就是交到外面,總歸要飄落到某一處的。

    “養(yǎng)情.婦?誰在污蔑我。”太宰皺了皺眉,“一個老婆都被我養(yǎng)跑了,結(jié)婚不到半年就離家出走兩年,我有那個精力養(yǎng)情.婦么?”

    那你還整天邀請女人殉情!!!

    “錢到底花到哪里去了。”我十分好奇,畢竟太宰很少光顧賭場,也不熱衷募捐,竟然還能陷入經(jīng)濟危機,“好歹夫妻一場,告訴我嘛。”

    “不要用看奇行種的眼神看我。我是個正常人,正常人都需要消費,吃飯喝咖啡買繃帶哪一樣不要花錢?入水時錢包也常常會被水沖走。”

    我吐槽道:“破案了,最后一條是真相。”

    “胡說八道,大頭是消費!”太宰鼻子都氣歪了,“我跟某人可不一樣,我沒有信用卡欠款。”

    “別忘了你在咖啡店賒了一堆賬。”雖然這些賬我已經(jīng)幫他還掉了。

    “沒關(guān)系,我有在祈禱了。”他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心軟的神,請降臨大地,幫我還掉咖啡店的賬吧。”

    “……咳。”我輕咳了一聲,“沒有那種好事的……不過如果真有那種神,你會怎么做?”

    “大概會——”太宰睜開眼睛,頗為認真地說,“用我的一切去感謝她吧。”

    一個蘋果被放到了我的面前。

    接著是一個面包,被青年像變魔術(shù)一樣地變了出來。

    “這是——”

    我拿起蘋果,看到了蘋果底部的一道壓痕。

    昨天早晨我放在樓梯上的蘋果,也有這樣的壓痕。

    面包也是同款的芋泥口味。

    “這些東西不是被費佳吃了嗎?”

    我正是因為看到費佳在啃蘋果,才以為太宰離開了。

    “他吃的是國木田的蘋果。”太宰笑得十分陰險,“那只蘋果被國木田不小心坐到屁股底下去了,也沒洗。”

    “……太壞了。”我朝他豎起拇指,“干得漂亮,表揚你。”

    “對了,在櫻溪醬睡覺的時候,你的電話響了很多遍,因為怕吵到你睡覺,我給你靜音了。”太宰指了指沙發(fā)的方向,我的手機放在上面。

    “你沒偷看我的手機吧。”我叼著蘋果走過去拿手機,“算了,反正我有密碼。”

    未接來電27個,全是中原中也,要命!

    未讀郵件一封,來自坂口安吾,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工作的。

    電話回起來估計要沒完沒了,我先點開郵件,郵件的內(nèi)容是破解了上次從費佳計算機里拷出來的文件。

    每一個文件里都帶有相當復(fù)雜的病毒,殺掉病毒后文件也跟著自動銷毀了,將異能特務(wù)科的情報專員折騰得夠嗆,只有最后一個文件沒有病毒,不僅沒有病毒,還是直接用日語書寫的。

    是一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

    坂口安吾將原文一并發(fā)了過來。

    “太宰,你記得《匹諾曹》的故事嗎?”不等太宰回答,我把手機里的內(nèi)容讀了出來,“匹諾曹最后是被重新變回了木頭原料嗎?我怎么記得不是這個?”

    第32章 32

    32

    “匹諾曹的結(jié)局, 應(yīng)該是木偶變成了真正的人類。”

    紅色的跑車上,赭發(fā)青年叼著煙,在我把坂口安吾發(fā)來的童話故事講了一遍后, 說出了和太宰一模一樣的答案。

    “沒想到中也居然也讀童話。”我感慨道。

    “沒有專門去讀, 是這個童話太常見了。”中也撣了撣煙灰, “你講的是改編版本吧?”

    “……看樣子是。”

    只是不知道費佳為什么要在計算機里留下這樣一個故事,他把原本勵志的結(jié)局改成了一個回到原點的□□。

    ——并且是創(chuàng)造匹諾曹的木匠, 親手將匹諾曹變回了木頭。

    “那樣不就等于前功盡棄了嗎?”我思考了一路, 也不能理解。

    中也嗯了一聲:“正常人不會這么做。”

    把一塊木頭變成一個人, 看著他一路成長, 正常人都會產(chǎn)生很強的情感,不可能在最后忍心將匹諾曹毀了。

    “除非對那個木偶寄予厚望,而木偶沒達到他的要求。”中也想了想,“完美主義者?”

    “像森先生那樣嗎?”

    我雖然討厭森鷗外, 但在中也面前還是會保留對他基本的尊重, 不會直呼森老妖, 這也是我和中也能保持友誼的原因。

    “Boss也不會毀了匹諾曹。”中也忽而笑了笑, “毀了什么好處都撈不到,太虧了, 他可不干。”

    ……也對。

    森鷗外信奉最優(yōu)解,講究利益最大化。而完美主義者得不到最想要的,寧愿一無所有。

    “我討厭完美主義者!”我為故事里的匹諾曹打抱不平。

    中也卻流露出些許欣賞:“但那種人態(tài)度倒是不錯,寧缺毋濫。”

    好家伙, 他居然不順著我說話,我氣呼呼地宣布道:“從今天開始, 我最好的朋友只有綾辻和芥川了。”

    “喂,那我呢?”

    “你被除名了!”

    “這就除名, 太草率了吧。”中也挑了挑眉,“行吧,我也討厭完美主義者,那種人忙到最后,多半除了理想什么也不剩下,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理想等于空想。”

    “會說就多說點!”

    “……”中也掐了香煙,淡淡地吐出一口煙氣,“你對這個故事很上頭?”

    “還好,只是代入感有點強。”

    我向來喜歡置身之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今天會共情匹諾曹。

    “代入感?”他打開煙盒,又抽出一根煙,“因為我么?”

    我替他拿起打火機旋開,火苗竄出,堪堪地擦過他的下頜。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確定自己到底算不算人。”

    “中也……”

    匹諾曹的故事讓他想起了往事。

    他被人在實驗室里造出來,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尋找身世,又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消化現(xiàn)實。

    我記得他第一次跟我說這些事時,是他酒喝多了。

    醉酒后的中也和芥川是兩個極端。后者倒頭大睡,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字來,前者是抓住面前的一切生物,罵人打架或是……吐露心事。

    他對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

    酒醒后的中也神情緊張,第一句話就是問我他有沒有亂說東西。

    我很誠實地告訴了他:“你說你其實不是人類。”

    一瞬間,中也的表情如遭雷擊。

    他看向我的眼神竟然是帶著些許……懼怕的。

    “放心,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其他人。”我向他保證。

    中也仍是擔憂,我又作出了一系列承諾,直到我說他永遠是我的朋友,他眼中的懼色才逐漸消失。

    后來他對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談。

    現(xiàn)在能主動提起,必然已經(jīng)坦然接受了。

    “你不用擔心我。”中也說道,“是匹諾曹也無所謂了,反正我可不會乖乖被毀。”

    “摯友,你能這么想,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說什么傻話呢。”青年忽然側(cè)過頭看著我,“話說回來,你身上的衣服好像是男款的。”

    我心里一凜。

    不妙,袖子和褲腳都卷起來了,還是被他看出來了。

    早晨在太宰家給中也回電話,被問起昨天為什么打電話給他,由于津美紀的事暫時擱置,我不好再回答是為了要太宰的手機號,只好說是想問之前他說休假帶我去無人島淘金的事。

    結(jié)果中也說工作剛好結(jié)束了,現(xiàn)在就來接我。

    我委婉地拒絕,結(jié)果他涼涼地來了一句:“櫻溪,你有事在隱瞞我。”

    隱瞞他的事,自然是又和太宰搭上,并借住在了太宰家里。

    畢竟在警局的時候,我向中也保證過會遠離太宰。

    于是我慌慌忙忙地穿上鞋子往外跑,還遭到了太宰的嘲諷:“蛞蝓是你爸爸?”

    “你在胡說什么?是摯友!”

    “摯友才不會管你在哪里過夜。”

    “你腦殼壞了吧?”

    不想和太宰吵下去,我一路狂奔,來到了和中也說的碰頭的地方。

    結(jié)果百密一疏,被他看出是男款衣服了。

    “你在男同事家里借宿?”中也想了起來,“那個貧血的俄羅斯人?”

    “……嗯。”說反了,貧血的俄羅斯人在我家里賴著呢。

    “他到底什么來歷?”

    費佳來歷成謎,一切都是未知,但有一點很明顯,他是沖我來的。

    從孔時雨介紹男仆開始,到卷入Mafia與梵天的寶石事件,再到津美紀枕頭下擾亂異能力的銀幣,處處都有他的手筆。

    “他自稱是我的未婚夫,但我覺得不像。”

    費佳在我五歲到二十一歲的生命里一次沒出現(xiàn)過,但他對我的喜好掌握的分毫不差。

    他猜到我喜歡吃葡萄和西瓜,喜歡夏天和煙火,還猜到我其實不能理解男人和女人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讀太宰最喜歡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時全程懵逼,費佳全部猜對了。

    “我覺得他更像是我的……爸爸?”

    這句話一說出口,中也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人家年紀沒那么大。”

    “……只是感覺像,算了,有點瘆人。”

    我敲了敲自己的頭,我第一次把這種感覺告訴費佳時,他當場破防,瘋狂地敲我的頭。

    “那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中也似乎對我身上的男式衣服耿耿于懷。

    “嗯。”總好過說是太宰的。

    “下次別穿了。”他低聲說。

    “為什么?”

    “……”

    中也愣住了,一般在這類要求上,我都會說好。

    我從來不問原因。

    我盯著他的臉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我看到蛞蝓,他親了這里。】太宰的話在我的耳邊回響。

    ……他說中也親過我。

    ……這里。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太宰說是這里。

    中也的目光隨著我的手指移動,又倏然避開。

    “不為什么。”他壓低了自己的帽子,“不好看。”

    咔噠一聲,我解開了安全帶。

    沒了束縛,我的行動無拘無束,幾乎爬到了中也的方向盤上。

    他在短暫的呆滯后,猛烈地踩下了剎車。

    慣性使得我一下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你在干什么?!”

    我沒有急著起來,一字一頓地說:“我穿什么都好看,哪怕是男裝。”

    “……知道了。”他咬了咬煙,“起來。”

    “坐一會兒吧。”我看著他的耳朵說,“綾辻就經(jīng)常讓我這么坐啊。”

    中也的耳朵迅速變紅,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他瘋了嗎?”

    “他還幫我洗過頭發(fā)和臉。”

    “!!!”中也的耳朵已經(jīng)紅透了,像煮熟的大頭蝦,臉色卻是鐵青,“我會好好修理他的。”

    我的身體浮了起來,然后被送回了副駕駛上——是中也用異能力將我移開了。

    咔噠一聲。

    他替我拉上了安全帶。

    “坐好,別鬧。”

    “好。”

    他說別鬧,我就不鬧了。

    向來如此。

    ……試探結(jié)束,太宰說的應(yīng)該是瘋話。

    中也怎么可能會親我呢?連我坐到他腿上他都受不了。

    *

    車子開到了Mafia旗下的一幢大樓。

    今天我向異能特務(wù)科請了一天假,在警察學(xué)校也沒有課,便對中也說想吃Mafia的食堂了。

    Mafia食堂的名菜以海鮮居多,比異能科過分講究營養(yǎng)元素的原則不同,這里更重視口味。

    我毫不客氣地點了一份痛風套餐,然而套餐里的酒瓶立刻被中也拿走了。

    “白天不要喝酒。”他對上我幽怨的眼神,補了一句,“晚上睡前再喝。”

    “那樣會影響睡眠哦。”

    一個不怎么討喜的聲音傳來,但他今天說的話還算討喜。

    “現(xiàn)在喝反而比較適合。”森鷗外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走來,重新將酒瓶放回了我的手邊,“歡迎來到Mafia視察工作,櫻溪小姐。”

    ……雖說這個中年男人令人討厭,但不得不承認,他本身還是極有魅力的。

    頭腦是一等一的好,手段也是一等一的狠。

    他微笑時謙卑含蓄,態(tài)度親和,像個真正關(guān)心下屬的上位者。當他眼角低垂,整個港口Mafia都會在這種無形的威嚴下停止喧囂。

    “Boss,下午好。”中也見自家老板都胳膊肘往外拐,也不好再阻攔。

    “森首領(lǐng)也吃食堂嗎?”我夸贊道,“是個很接地氣的上級呢,不像種田長官,總是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偷偷摸摸的。”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森鷗外來了興趣,干脆坐在了我的面前,把中也擠到了沙發(fā)里面。

    中也:“……”

    我給自己倒?jié)M一杯清酒,慢條斯理地說:“偷偷摸摸地研究怎么把Mafia干掉吧。”

    “喂,櫻溪。”中也皺眉。

    “無妨。”森鷗外擺了擺手,毫不在意,“那么,種田長官研究出結(jié)果了嗎?”

    “研究出結(jié)果還能讓您輕松地出現(xiàn)在這里喝酒嗎?”我也替他倒了一杯酒。

    至于中也,小伙子喝水吧。

    “哎,總針對Mafia不太好吧。”森鷗外一副傷腦筋的無奈表情,“我們可是有異能營業(yè)許可證的正規(guī)單位呢。”

    Mafia取得異能營業(yè)許可證的事被種田長官稱之為特務(wù)科的恥辱,是他任何時候提到都會沉下臉的存在,但他沒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我。

    坂口安吾口風也很緊,我問過中也和芥川,兩人都說不清楚。

    唯一確定的是,在那之后,太宰就從Mafia叛逃了。

    “櫻溪小姐覺得港口Mafia怎么樣?”森鷗外問。

    我瞟了中也一眼:“有可圈可點之處。”

    “那你有興趣來這個可圈可點的地方工作嗎?”

    這不是森鷗外頭一回挖墻腳了。

    “沒有,你們這個工作說出去沒有特務(wù)科高大上。”

    “可以給你十倍工資哦。”

    “一百倍也不行。”我搖了搖酒杯,“我要是在意這些東西,早就去偷Mafia的金庫了,太宰告訴過我具體位置。”

    “櫻溪小姐不動手是怕給中也君帶來麻煩嗎?”他微微一笑,“可是也不愿意為了中也君來Mafia工作。看來那位叫綾辻的偵探,在友情的天平上更有重量呢。”

    “……森首領(lǐng)說笑了。”

    這死老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中也和綾辻關(guān)系本來就不好,不過不好的原因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品味。

    綾辻看不慣中也收集帽子,中也則看不慣綾辻收集人偶,兩人都覺得對方的癖好過于變態(tài)。

    “中也君,上次拿到的寶石,麻煩你稍后放置到無人能接觸的地方。”

    “是,Boss。”

    森鷗外將一枚石頭放在了桌上,黑色的,正方體,六個面里只有一面有點數(shù)。

    ——是梵天交付的那枚命運骰子。

    不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骰子又多了一面點數(shù),上次是四,這次是二。

    難道……這意味著森鷗外是個二貨嗎?

    第33章 33

    33

    “森先生, 這顆石頭有什么特別之處嗎?”我好奇地問道,“比上次多了一個2。”

    聞言,森鷗外面色微微一變, 將放下的骰子重新拿了起來。

    “奇怪。”他看著有兩點的那一面, 若有所思, “在來這里之前,它還只有4點的那面。”

    也就是說點數(shù)是在森鷗外與我們交談的過程中自己出現(xiàn)的。

    “這個2應(yīng)該是一種暗示。”我意有所指, “2嘛, 懂得都懂。”

    “愿聞其詳。”森鷗外假裝不懂。

    “說明森先生做了符合2這個點數(shù)特征的事, 不愧是港口Mafia的首領(lǐng)。”

    “可是4的點數(shù)是中也君帶回來的, 2的點數(shù)也是在剛才接觸了中也君之后才出現(xiàn)的。”森鷗外的語氣顯得十分無辜,“櫻溪小姐與其夸我,倒不如夸中也君。”

    好家伙,鍋直接扣給中也了。

    中也沒聽出森鷗外是在罵他, 沉思片刻說:“那個負責寶石交易的梵天副總長, 精神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 與他們合作的事, 我建議慎重考慮。”

    我頓時回想起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的三途,以及陰險狡詐的灰谷兄弟, 忍不住贊同道:“梵天就沒有不瘋的。”

    “哦?”森鷗外眼睛一亮:“櫻溪小姐似乎對梵天很了解。”

    “不算很了解。”

    他撫掌而笑:“異能特務(wù)科雖然不盯普通的犯罪組織,但政府之間的情報必然是互通的。”

    梵天作為日本最大的犯罪組織,掌控了巨額的財富和軍.火,規(guī)模甚至比港口Mafia更大, 恐怕森鷗外與他們合作是假,黑.吃黑才是真實目的。

    “我下手沒有輕重, 種田長官不讓我插手普通人的事。”

    “那櫻溪小姐為什么會認識梵天的干部?”

    ……他連這個都知道,必然是調(diào)查過我。

    要么承認工作上閱讀過梵天成員的資料, 要么——

    “我是在賭場里認識他們的。”

    賭場,這個詞過于敏感。

    中也的目光像激光一樣掃過來:“你去了梵天的賭場?”

    “就去過兩次。”我有些心虛地解釋道,“工資全輸光就沒有再去了。”

    “全輸光了?”

    中也額角青筋直跳,我見狀趕緊安撫道:“我已經(jīng)戒賭了,現(xiàn)在沉迷文學(xué),要不然今天也不會給你講匹諾曹的故事啊。”

    如果被他知道我還給灰谷兄弟當牛做馬的抵債,估計要把我的狗頭打掉,得趕緊岔開話題。

    “匹諾曹的故事?”森鷗外助我岔開話題,“是那個意大利的童話嗎?”

    “對。”我問道,“森先生,您見多識廣,您看過幾個版本的匹諾曹?”

    “你是指譯本嗎?”森鷗外想了想,“我閱讀過原文版的和德文版的,日文譯本的艾麗斯醬有一本。”

    “不,我是指故事的結(jié)局。”

    他反問道:“難道不是木偶匹諾曹變成了真正的小男孩嗎?”

    ……果然。

    費佳計算機里的結(jié)局不是正常人看過的結(jié)局。

    “櫻溪小姐讀了改編版本的嗎?”

    “……嗯,故事的前面都是一樣的,只是木匠最后把木偶變回了木頭。”

    換作在平時,我不會和森鷗外聊這些,但現(xiàn)在坐在一張餐桌上,也不好在中也面前無視他的老板。

    “完美主義者么?”森鷗外說出了和中也相同的話,他還加了后綴,“可敬又可憐的匠人精神。”

    “森先生,如果您是那位木匠,您會怎么做?”

    森鷗外歪了一下頭,從他前額垂下一小撮呆毛,這個動作使他多了幾分微妙的孩子氣。

    “那我一定要——”他豎起了食指,“要將匹諾曹做成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就像我的艾麗斯醬那樣~”

    中也:“……”

    “是很森首領(lǐng)式的回答。”我看向中也,“如果中也是木匠,會怎么做?”

    “糾結(jié)一上午了,這個故事有這么讓你上頭嗎?”中也給了我一個“你有完沒有完的眼神”,但還是認真回答了,“怎么做?養(yǎng)著唄,小鬼要是說謊就揍一頓,揍幾頓不就老實了?”

    也是很中也式的回答。

    完全沒有拋棄木偶的想法。

    “櫻溪小姐,如果你是那名幸運的木匠,你會怎么做呢?”森鷗外把問題拋回給了我。

    我張了張嘴,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抱歉,我不知道。”

    我始終沒辦法代入木匠。

    “這有什么不知道的?”中也直接替我回答了,“送去上學(xué)或是學(xué)點別的,只要不把小鬼帶去賭場,一切OK。”

    這時候還不忘用賭場Cue我一下。

    我十分不滿:“中也明明自己也去賭場。”

    我和他甚至也是在賭場附近認識的。

    “我只賭錢,不賭別的。”中也頓了頓,“況且大部分時候我是去盯Mafia賭場的運營情況,看看有沒有雜魚進來搗亂。”

    “哦。”

    “什么哦?賭場是賭錢的地方,輸?shù)粢话牍べY就可以撤了,你最好別被我抓到再和別人賭別的了。”

    “是,知道了。”我隨口敷衍道。

    中也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每次都說知道了,然后上頭了又忘了自己說過什么!”

    要不是森鷗外在場,他估計已經(jīng)在敲我的頭了。

    而森鷗外饒有興味地看著,在中也罵完停下喝水時,他忽而發(fā)出感慨:“年輕真好啊。”

    “森先生您雖然不再年輕了,但也……風韻猶存。”我讀書少,詞匯量也不夠豐富,可在這里絕對已經(jīng)美化了。

    中也一口水噴了出來。

    “亂說什么呢。”他表面在斥責我,眼神卻很興奮,我敢打賭他晚上睡覺前都會把這句話拿出來再品一遍。

    森鷗外不瞎,看得到部下的興奮,略微尷尬了一下,自嘲道:“我像中也君這個年紀時,每天與枯燥的課業(yè)打交道,身邊可沒有年輕的女孩子相伴。”

    中也反駁道:“Boss,我的下屬全是男人,哪來的女人?”

    我看著他落在右肩稍長的赭色頭發(fā),低頭將杯子里還剩大半杯的酒一口全喝完了。

    ……森鷗外明明說的是我。

    ……中也卻用下屬來當借口避開真實的回答。

    森鷗外語不驚人死不休:“中也君有喜歡的女性嗎?”

    當事人頓時變成了一顆害羞的橘子。

    橘子連飯都不吃了,一手抓起了首領(lǐng)委托他保管的寶石,一手拽起了我。

    “Boss,我還有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森鷗外搖了搖酒杯,嘴角含笑。

    “如果沒有的話,我打算讓中也君和異能特務(wù)科聯(lián)姻。”

    中也連帽子都抖歪了。

    “首領(lǐng)在亂說什么啊,聯(lián)姻是什么鬼……”

    到了他自己的辦公室,他還在糾結(jié)森鷗外的玩笑話。

    異能特務(wù)科是政府部門,不是封建王朝和豪門世家,自然不可能存在聯(lián)姻這種事,更何況還是種田長官最為厭惡的港口Mafia。

    森鷗外只是在報復(fù)中也偷偷笑他風韻猶存的事。

    “放心好了,中也。”我朝辦公椅走去,“種田長官是不會嫁給你的。”

    “!!!”短暫的震驚過后,中也又羞又氣,“笨蛋,我和他一個老頭聯(lián)什么姻?”

    “那種田長官也不會嫁給森先生。”

    干部的辦公椅很寬大,真皮材料,質(zhì)量很好,我每次來都會坐上去,旋轉(zhuǎn)兩圈,然后點根煙,假裝自己成了Mafia的干部。

    中也總是很包容,他把辦公椅讓給我玩,自己盤腿坐在飄窗上處理文件,邊處理邊響應(yīng)我的話。

    “我是Mafia最強的干部中原中也。”我這么說。

    “低調(diào)。”他面色愉悅地提醒。

    “我是Mafia的顏值擔當中原中也。”

    “別讓紅葉大姐聽到。”

    “我是Mafia首領(lǐng)的親外甥,不,是親兒子中原中也。”

    “再亂講話就禁止你進來了!”他繃不住了。

    這樣的對話時常上演。

    中也讓著我,永遠不會讓我落在下風。

    我靠在了辦公椅上,拿起一本書蓋在了臉上,“你真是一個好人,中也。”

    “別突然發(fā)好人卡。”臉上的書被拿下,視線對上那雙眼底略帶擔憂的藍眼睛,“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還在對那個故事上頭?”

    我沒吭聲。

    不全是故事的原因。

    那頂多算是誘因。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代入木匠,我只能代入匹諾曹本身。

    繼而以匹諾曹的視角,想到了更多。

    “中也大人,冰美式和葡萄送來了。”門口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

    我轉(zhuǎn)過臉去,看到中也的下屬手里端著托盤。

    “阿光君,好久不見。”

    少年名叫阿光,是中也的秘書,頭腦聰明,但體術(shù)一般,很少出外勤,只負責處理文件數(shù)據(jù),也會幫忙出謀劃策。

    “櫻溪小姐,中也大人問我今天Mafia有沒有葡萄,我就知道你來了。”

    中也咳嗽了一聲:“沒什么事你可以下去了。”

    “是。”阿光朝我眨了眨眼,“下午愉快鴨,櫻溪小姐。”

    以前他懷疑自家上司喜歡我,跑來告訴我,我覺得大驚小怪:“我也喜歡中也啊。”

    “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是那種喜歡——”

    阿光自己也是單身狗,無法精準描述。

    我也不能意會。

    當阿光鼓足勇氣去問中也是否喜歡我時,中也否認了,并把他罵了一頓。

    “您是在害羞嗎?”阿光不死心地追問,“坦率一點會比較好。”

    中也暴躁起來:“覺得工作量不夠就給我去出外勤!”

    后來阿光告訴我,中也跟尾崎紅葉透露過他喜歡高雅的女性。

    高雅這個詞,人各有定義,但和賭狗肯定是不沾邊的。

    阿光問我是否愿意變得高雅,我站在賭場門口說不愿意。

    他像是磕cp失敗般的痛苦,我卻并沒有變得難過。

    就像我和太宰結(jié)婚時,也同樣沒有感到開心。

    我想和他們變得更要好,僅此而已。

    “阿光,把這個放到保險柜里。”中也將那枚寶石遞給了阿光。

    “是。”阿光伸手接過。

    保險柜在中也辦公室的最右側(cè),需要輸入三重密碼,還需要虹膜識別。

    “要我回避一下嗎?”我啃著葡萄假客氣道。

    他的保險柜我也不是沒悄悄摸過。

    “不用,別把葡萄汁弄到衣服和椅子上。”中也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我,半開玩笑地說,“反正出了事這邊會第一個懷疑你。”

    “太無情了,你跟森先生學(xué)壞了。”我看著阿光打開保險柜,問,“話說如果人死了,那他的虹膜還能解鎖嗎?”

    阿光打了個寒顫,中也說道:“理論上可以,不過有時間限制,大概要死得新鮮一點吧。”

    第34章 34

    34

    趁中也去尾崎紅葉那里送東西的空隙, 阿光拿出了兩張電影票。

    “櫻溪小姐,下午和中也大人去看吧,他的工作我和茫茫君哪怕通宵加班也會完成的。”

    茫茫君是阿光的搭檔, 我沒怎么接觸過。茫茫主要出外勤任務(wù), 阿光處理文書工作, 性格也是一靜一動,十分互補。

    不過, 他問過人家茫茫君同意了嗎?

    我瞥了一眼電影票, 名字叫《戀上你的白襯衫》, 宣傳圖是一個女生坐在男生的單車后座, 手指小心地捏著男生的衣角,兩人都還穿著高中校服。

    確認過眼神,這是我不會看的校園電影,我覺得中也也不會喜歡。

    “沒別的了嗎?”我問阿光, “007系列的或者生化危機都行。”

    “都不行, 那些你平時和同事看。”阿光神神秘秘地說, “影評里都說白襯衫這部電影的脫單率很高。”

    “……”

    我結(jié)婚又離婚, 歷時三年之久,阿光仍然在嗑我和中也的CP。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前夫是中也昔日的搭檔太宰, 會不會后悔現(xiàn)在的舉動。

    “你不如撮合我和森先生吧。”我見他實在喜歡嗑CP,給他出主意道。

    阿光聞言大吃一驚:“首領(lǐng)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爸爸了。”

    “說反了。”從窗外爬進來的紫發(fā)少年面無表情地蹲在窗沿上,“首領(lǐng)只中意12歲以下的少女,櫻溪小姐超齡了。”

    “茫茫君, 你回來了!”阿光將電影票塞到我手里,激動地朝紫發(fā)少年撲過去。

    少年靈巧地避開, 而阿光因為用力過猛,大半個身體都飛出了窗外。

    這里是Mafia的高樓, 普通人摔下去就會粉身碎骨。

    “救命!”阿光手腳并用,拼命扒拉著墻壁。

    我剛想拉他上來,被名為茫茫的少年攔住了。

    “他太弱了。”茫茫皺眉,“而且還很莽。”

    “茫茫君救我!”阿光只剩一只手扒在墻壁上了。

    “讓他自己上來。”茫茫再次攔住了我,然后他從我的手里抽走了那兩張電影票,淡聲道,“抱歉,櫻溪小姐,給您造成困擾了。”

    刺啦一聲,電影票被撕成了兩截。

    “這種腦殘電影不看也罷。”他說。

    “媽的!”阿光憤怒地罵了一句臟話,竟然一下子從窗外爬了上來。

    緩過神氣后,他揪住了茫茫的衣領(lǐng):“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這不是上來了嗎?”茫茫語氣依然很淡,他抬起了手,手指間夾著兩張完整的電影票,“拿去,重新送一次。”

    阿光瞬間忘了憤怒,瞪圓了杏眼:“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顯然茫茫剛才是撕了兩張廢紙,也是拜他所賜,阿光才靠自己的力量從窗外爬了上來。

    “茫茫君會魔術(shù)嗎?”我好奇地問道。

    少年沒有隱瞞:“跟太宰先生學(xué)過一點,騙別人不夠用,騙阿光剛剛好。”

    “哈?”阿光發(fā)出一聲很大的氣音。

    “你認識太宰,那個從Mafia叛逃的干部?”

    “對,我以前是太宰先生的下屬。”茫茫解釋,“在他叛逃之后,我到了中也大人的手底下做事。”

    中也還收太宰的人……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你知道太宰為什么要叛逃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并不意外。”少年神色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太宰先生的心從來不在Mafia,離開是遲早的事。因為討厭他,所以關(guān)于他的后續(xù)就沒再關(guān)注了。”

    “噢。”太宰居然也有如此神性的下屬。

    “櫻溪小姐。”茫茫忽然說,“你今天見過太宰先生。”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我趕忙否認:“沒有。”

    茫茫繼續(xù)判斷:“不止見過,你們還靠得很近。”

    我也繼續(xù)否認:“我都不認識這個太宰,只是聽說過。”

    “你身上有他的氣味,這個消毒水的濃度……我不可能聞錯。”少年又湊近嗅了嗅,因為他長相俊美,表情認真地像在研究學(xué)術(shù)性的問題,所以竟然沒顯得無禮,“我還是太宰先生的下屬時,經(jīng)常幫他調(diào)配消毒水和用于自殺的藥物。”

    “你是狗嗎?還聞別人身上的味道。”阿光拽住了茫茫,將他拖到一旁,扭打在一起。

    阿光戰(zhàn)斗力和江戶川亂步半斤八兩,自然不是體術(shù)高手茫茫的對手,但茫茫只是閃躲,不怎么還手,擺明了在縱容他。

    就像中也縱容著他們一樣,所以這些少年才敢在干部的辦公室里造次。

    “你們似乎很閑。”

    中也的聲音從辦公室門口傳來,兩人立刻消停下來。

    “喜歡打架的話,要不要我陪你們打?”中也脫下外套,用并不重的語氣責備著年輕的下屬。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茫茫立刻恢復(fù)了精準的站位,清瘦的腰身挺得筆直。

    “中也大人。”阿光則是一臉美滋滋,半點沒有給人添麻煩的覺悟,“櫻溪小姐說買了電影票,想邀請您去看電影。”

    中也微微一頓,將目光投向了我。

    我只好揚了揚手里的兩張電影票。

    阿光又說道:“兩點半的,距離開場還有半個小時。”

    電影院在這附近,開車過去只要十五分鐘。

    “行吧,目前手頭也沒什么緊急任務(wù)了。”中也又披上了外套,“阿光,有事隨時聯(lián)系我。”

    阿光朝他敬禮:“放心,就算是Mafia塌下來,我都不會打擾您和櫻溪小姐看電影的!”

    “那我會宰了你!”

    ……

    中也開車載我去了電影院。

    我心想,多虧森鷗外中午沒讓他喝酒,要不然他還得找下屬代駕。

    進了電影院,我對他說道:“要是你對這部電影不感興趣的話,我們重新?lián)Q一部好了。”我沒忽略中也在看到電影名時的無語表情,他對這類題材也不感興趣。

    “不換。”中也嗤笑道,“畢竟是阿光那小子挑了很久的電影。”

    “你怎么知道是他挑的?”

    “他上班的時間在那里摸魚上網(wǎng)搜影評,被我發(fā)現(xiàn)了.”中也嘴角扯出一抹絕對縱容下屬的弧度,“再這樣下去,年終獎他就別想了,我絕對會讓他哭的。”

    我忽然有些羨慕阿光。

    也開始理解為什么所有人都會想去中也手底下做事了。

    “我也想跳槽去Mafia了。”我感慨道。

    中也正要排隊買爆米花和可樂,聽到這句感慨,回過頭朝我勾了勾手指:“來。”

    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他說的來,是來加入Mafia,還是來排隊買爆米花。

    “來,拿爆米花。”中也一抬下巴,“誰吃誰拿。”

    我無聲地笑了笑,還真是來排隊買爆米花。

    老實說,看慣了中也在敵對組織面前叱咤風云不可一世的樣子,像這樣乖乖排隊買爆米花的樣子也挺有意思的。

    除了爆米花,他還買了冰淇淋。

    “請問您要什么口味的?”服務(wù)生問道。

    “葡萄味的和——”他的目光在冰淇淋菜單上搜尋。

    “橘子味的。”我替他說道。

    葡萄味是他幫我選的,而橘子味……我覺得中也像顆橘子。

    “嗯,要葡萄味的和橘子味的。”中也也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服務(wù)生快速打了小票,并將他的要求向身后負責打冰淇淋的人重復(fù)了一遍。

    “動作快點,客人在等。”

    “……好。”打冰淇淋的人慢吞吞地答應(yīng),慢吞吞地操作機器。

    他的視線與我在無意中對上了。

    “費佳,你怎么會在這里?”

    蒼白纖細的美少年掀開眼皮,紫色的眼眸里浸滿幽怨。

    “打工還錢,我把咖啡店的機器弄壞了。”他垂下嘴角,一副疲憊又委屈的模樣,“……好累。”

    如果我是個富婆,我一定拍著他的肩膀,豪氣萬丈地說:“我養(yǎng)你。”

    但我窮得叮當響。

    “好好打。”我選擇鼓勵他,“年輕不要怕吃苦。”

    費佳鼓起了腮幫子——他似乎決定報復(fù)我。

    他的報復(fù)體現(xiàn)在了打冰淇淋上。

    他給中也打了一個巨大的快掉下來的橘子冰淇淋,但給我的葡萄冰淇淋,高度才剛剛超過蛋筒托。

    “這不合理。”我提出抗議。

    費佳攤了攤手:“冰淇淋機器突然壞掉了。”

    “什么?”點單的服務(wù)生急忙過來查看,“奇了怪了,只有葡萄口味的口子堵住了,中午還好好的。”

    “這位小姐,”服務(wù)生滿臉歉意地說,“真抱歉,您愿意換個口味嗎?或者我們退錢。”

    “不用麻煩了,我還有爆米花可以吃。”我說道,“而且電影快開始了。”

    “是看哪部電影?”費佳突然問道。

    “一個懸疑片。”我順口瞎說。

    直到進了放映廳,中也才低聲說道:“櫻溪,你昨晚不是在他家借宿……他看樣子沒有住處。”

    “嗯。”我岔開話題,“先坐下來再說,這里人很多。”

    阿光沒騙人,這部電影的確大熱門,觀眾席幾乎坐滿了人,而他不出意外,給我和中也買了情侶座。

    “這個笨蛋。”中也壓低了帽檐,朝橙色的情侶沙發(fā)走過去。

    放映廳光線很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中也,你的冰淇淋要化了。”

    由于太過巨大,尖端已經(jīng)開始融化。

    “……我跟你換吧。”他把冰淇淋遞了過來,“我本來也不愛吃這種東西,只有小鬼才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中也的鼻子好像比以前的大了。

    “你隆鼻了嗎?”

    “咳——咳咳——”中也被爆米花嗆到了,“你在說什么傻話?”

    燈光徹底熄滅,而銀幕亮了。

    上面出現(xiàn)的電影名并不是電影票上的《戀上你的白色襯衫》,而是——

    《木偶奇遇記》。

    第35章 35

    35

    觀眾席上很快躁動起來。

    “電影放錯了吧, 我們看的場次是白襯衫啊。”

    “今天電影院有木偶的排片嗎?”

    “這是什么電影,沒聽說過啊?”

    ……

    我和中也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有前排的人操心, 我們干脆坐著沒動。

    “其實看匹諾曹也不錯, ”中也拿過了我手里那支短小的冰淇淋, 揶揄道,“你不是對這個故事很上頭嗎?”

    “別人不會愿意吧。”畢竟大家都是奔著大熱門的《戀上你的白色襯衫》而來的。

    銀幕上的電影開始了, 輕快的音樂傳出,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在雕刻一塊木頭。

    木頭在他的手里, 一點一點有了木偶的雛形。

    ——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什么玩意?我們要退票!”有人失去耐心, 準備去放映室去理論,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門打不開!”

    “怎么會打不開?”

    嘈雜的聲音令中也微微皺眉:“不太對勁。”

    “怎么了嗎?”

    “……我好像沒辦法使用異能力了。”他盯著地上的一顆爆米花說,“浮不起來。”

    “我也失去了異能力。”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冰淇淋, “看吧, 還在。”

    中也不能操縱重力, 我也不能使物品隱身。我們都變回了普通人。

    我一下子想到了醫(yī)院里津美紀枕頭下的那枚銀幣, 加上費佳此刻正在電影院門口打工,十之八.九又是他搞的鬼。

    “有點意思。”中也不怒反笑, “被我抓到是誰干的,一定打爆他的頭。”

    “哥哥。”身旁傳來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戴帽子的哥哥。”

    小男孩的聲音十分嬌氣,令人不忍拒絕。

    “有事嗎?”中也語氣和緩了點, 環(huán)顧四周,“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嗎?”

    “哥哥, 你身高有一米七嗎?”男孩天真地踩到了中也的雷區(qū)。

    中也哽住了,艱難地吐字:“差不多吧。”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克制, 不和小孩子計較。

    小男孩咯咯地笑起來:“你還會長得更高嗎?”

    “那當然!”

    “謝謝哥哥!”

    下一秒,小男孩跳到了旁邊的位置,對著一對情侶開始提問。

    問的也是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到底是誰家的小孩?”中也還在記恨他被問身高的事。

    “可能是——”我指向了銀幕,“那家的小孩吧。”

    電影定格在了老木匠給木偶蓋小被子的那一幕,他滄桑的臉上有些吃驚,因為他心愛的木偶不見了。

    ——木偶偷偷爬出銀幕,來到了人間。

    “不止如此,中也你的鼻子變長了。”這種長度已經(jīng)影響到他的美貌了。

    中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面色微變:“說謊的匹諾曹?”

    木偶奇遇記的故事里,匹諾曹的鼻子便會因為說謊而變長。

    “可惡,剛才的小鬼呢?”中也站起身來找人,電影院里光線很暗,人頭攢動,很難找人。

    旁邊的情侶驚叫起來:“阿娜達,你的鼻子變長了。”

    我走到了那對情侶的旁邊:“那個小男孩跟你們說了什么?”

    雙馬尾女生受到了驚嚇,聲音里染上了哭腔:“就、就是問問我男朋友是不是很喜歡我。”

    “他怎么回答的?”

    “當然是很喜歡了!”男生一說話,鼻子瞬間又變長一截。

    ……顯然是說了假話。

    中也估計也是因為謊報身高鼻子變長了。

    “不要急,先坐下來吧。”我安慰完小情侶,看向人群,搜尋著中也的身影。

    他已經(jīng)找到了匹諾曹。

    電影院里很亂,心急的人不斷尋找著出口,但所有的門都被死鎖了。

    匹諾曹正站在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面前問:“哥哥,你嘴角的傷是被誰弄傷的呀?”

    “吵死了。”

    這個聲音——

    居然是梵天的副總長三途春千夜。

    三途會來看校園戀愛電影?我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他和誰看?

    順著聲源望去,我看到三途的身后站著一個小巧的身影。

    和中也大概差不多的高度。

    并不是女生,而是一個男生。

    短發(fā),瘦削,臉上有著濃重到化不開的陰郁——也可能是我看錯了,畢竟現(xiàn)在光線很暗。

    “哥哥,你嘴角的傷是被誰弄傷的呀?”匹諾曹又重復(fù)了一遍。

    “滾。”三途竟然對小孩掏出了槍。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匹諾曹眉眼一彎,三途舉著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途?”他身后的男生淡淡地開口,“起來。”

    “他起不來。”中也俯身觀察三途,“很遺憾,Mikey君,三途已經(jīng)沒有生命跡象了。”

    ……中也和那個男生認識?

    他對三途都沒有用敬語,那個名叫Mikey身份應(yīng)該在三途之上,難道他是梵天的首領(lǐng)?

    Mikey單手卡住了匹諾曹的脖子,將后者拎了起來。

    “你想怎么死?”他用死氣沉沉的眼神看著匹諾曹。

    “等等,Mikey君。”中也抓住了Mikey的手腕阻攔道,“現(xiàn)在還不確定發(fā)生了什么。”

    中也對未成年人尤為寬容,哪怕匹諾曹是個會帶來麻煩的異能力者。

    Mikey偏頭看向中也:“你想和他一起死么?”

    “哈?”中也發(fā)出了很大一聲氣音。

    他雖然對梵天首領(lǐng)足夠禮貌和尊敬,但也很難忍受這種挑釁。

    “這個小鬼是我的獵物,我還有問題問他。”中也盡量用最后一絲耐心說道,“請先放手,Mikey君,還是說你想在這里打架?”

    正常人都知道現(xiàn)在不是打架的好時機,但這位Mikey君顯然不是正常人。

    梵天人均瘋子,首領(lǐng)瘋的最厲害。

    下屬的猝然離去、男孩的危險性,合作組織干部的好心勸說,都沒能使他產(chǎn)生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他給我一種感覺,他根本不在乎生死,不管是誰的。

    Mikey的腿中也的腿踢在一起時,誰也沒有落在下風。我不禁開始佩服起Mikey,中也現(xiàn)在雖然無法使用異能力,但他的體術(shù)幾乎是Mafia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Mikey竟然能扛住他的踢擊并且展開反擊。

    梵天的首領(lǐng)果然厲害。

    “上一次我們像這樣打架是在什么時候?”中也打著打著開始盡興了。

    “是在上一次。”Mikey用廢話文學(xué)回答了他。

    “沒想到梵天首領(lǐng)也會來看這種電影。”中也說。

    Mikey沒吭聲,忽然抬手將匹諾曹扔了出去。

    他是朝著臺階的方向扔的,男孩摔下去絕對會受傷,中也朝我叫了一聲:“櫻溪!”

    我飛身過去接住了匹諾曹。

    在我的懷里,男孩睜開了眼睛,笑著問道:“姐姐,你昨晚是在哪里過夜的?”

    “我前夫家里。”……反正中也在打架,也聽不到。

    我摸了摸鼻子,老實回答問題,鼻子沒有變長。

    “姐姐會賭博嗎?”

    “……嗯。”

    “那你打牌的技術(shù)好嗎?”

    這小鬼問的問題全都是專業(yè)對口的。

    問虛情假意的情侶是否真愛,問中也的身高是否有一米七,又來問我的賭博技術(shù)。

    我猶豫了一下,拒絕回答。

    說很好鼻子肯定會變長,說不好又很不甘心。

    匹諾曹笑瞇瞇地說:“不回答我的問題,也會變成木偶哦。”他指了指地上的三途,“就像他一樣。”

    三途原來不是死了,而是變成了木偶。

    “……不好。”我老實交代了。

    摸了摸鼻子,沒變長。

    正在這時,中也和Mikey踢翻了一面墻。

    人群四散而逃,我怕三途被踩爛,想將他帶到人少的地方。但放映廳并不大,我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只能先抱著。

    稍不留神,匹諾曹又跑進了人群里。

    他在對著觀眾不斷提問,無視他或是罵他的人,無一例外,紛紛倒下。

    電影院里傳出了哭喊聲、叫聲、咒罵聲——

    以及匹諾曹輕靈的笑聲。

    “先別打了,中也。”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先前津美紀的事可以視作是費佳的惡作劇,現(xiàn)在完全不像小事。

    加上太宰提醒過我小心費佳,他很少會特意提醒我什么事。

    然而打架中的人很上頭,很難停下來。

    中也雖有遲疑,卻沒有停手——畢竟Mikey一刻也沒停手。

    不用異能力,這只是一場痛快絕頂?shù)募凅w術(shù)對決。

    “再打下去所有人都要變成木偶了!”

    ……完了,警告也沒用。

    “姐姐。”裙子一角被拉住了,是匹諾曹,他笑著說:“我可以幫你哦。”

    他豎起手指:“幫你讓他們停下來。”

    一瞬間,男孩出現(xiàn)在了中也的身旁,速度快到幾乎讓我看到了殘影。

    “戴帽子的哥哥,”他叫中也,“你喜歡那個和你來看電影的姐姐嗎?”

    這個問題讓中也的動作一頓,Mikey的腳踹向了他的腹部,被他用手臂擋下。

    “小鬼,你有毛病?”

    “中也,快回答。”我趕忙提醒,“不回答他的問題會像三途一樣變成木偶!”

    “你喜歡那個姐姐嗎?”匹諾曹歪了歪頭,“是想和她在一起戀愛結(jié)婚的那種喜歡嗎?”

    中也的眉角跳了又跳,他沒有看我,低聲說道:“……不是。”

    下一秒,中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Mikey的腳就停在他的臉正上方,沒有踩下去。

    “他不是回答你的問題了嗎?為什么還把他變成木偶?”我抓起了匹諾曹拼命搖晃,“快點把中也變回來!”

    “因為戴帽子的哥哥在這個空間里三次說謊,已經(jīng)到上限了。”匹諾曹用非常無辜的語氣和表情感慨,“可憐的人類,永遠都不能正視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活得好壓抑,還不如木偶誠實,那就變成木偶吧。”

    三次說謊,一次是問身高是否有一米七,二次是問還會不會長高,三次是問他喜不喜歡我。

    ……中也喜歡我。

    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承認過。

    第36章 36

    36

    “快點把中也變回原來的樣子, 否則我就拆掉你,把你變回木頭。”

    面對我的威脅,匹諾曹并不害怕, 反而笑嘻嘻地問道:“變成木偶難道不好嗎?”

    “好在哪里?”

    “不需要上學(xué)和工作, 不需要交朋友和談戀愛, 不會難過也不會失望,什么煩惱都不會有。”

    “……確實如此。”說這話的不是我, 而是剛才與中也打架的Mikey。

    這位梵天首領(lǐng)身上的喪氣濃到化不開, 恐怕太宰見到他都得遞根煙叫聲大哥。

    “什么煩惱都不會有……”Mikey輕聲重復(fù)。

    “對呀。”匹諾曹見有人附和自己, 更得意了, “Mikey君,你想不想徹底忘掉煩惱?”

    Mikey沒說想,也沒說不想。

    一瞬間,他露出了做夢般的恍惚神情。

    匹諾曹繼續(xù)蠱惑他:“忘掉大哥和妹妹的死, 忘掉同伴的死……”

    他似乎相當了解Mikey, 連他的家庭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

    這無疑踩到了Mikey的雷區(qū)。

    白發(fā)青年眼神一凜, 抬腳踢向匹諾曹。

    木偶身體靈巧地避開, 高高地跳到了Mikey的上方。

    我一手抱中也,一手抱三途, 將他們拖到了遠離兩人的地方。

    “Mikey君加油!”我不忘回頭給Mikey打氣,“別輸給區(qū)區(qū)一只木偶。”

    “區(qū)區(qū)一只木偶?”

    匹諾曹的表情變了,稚氣的臉上露出了成年人特有的陰郁。

    下一刻,他拔節(jié)長成了一個身姿高挑的黑發(fā)青年。

    Mikey攻擊的動作徹底被定住, 口中喃喃道:“……大哥。”

    臥槽,這只木偶還會變身!

    他變成了Mikey已經(jīng)過世的兄長。

    “萬次郎, 你長大了。”溫和的青年伸出手,摸向Mikey的頭,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不好。”Mikey搖頭,“對不起,沒能保護埃瑪。”

    “是么。”青年的手落在了他的頭上,留下了一個很溫柔的撫摸,“大哥知道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

    “Mikey君,清醒一點,他不是你哥哥!”

    我想叫醒明顯陷入癔癥的Mikey,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離奇的事。

    放映廳里的人,除了我,Mikey,以及變成木偶的三途和中也,其他人都消失了。

    然而他們并沒有逃出這里,而是進到了電影里——

    銀幕上,老木匠的周圍多出了許多人,其中就有先前坐在我和中也旁邊的那對情侶。

    砰。

    黑暗中響起了一聲槍響。

    我扭過頭,看到Mikey手里舉著槍,而青年的眉心已經(jīng)被子彈打穿了。

    “假貨。”Mikey漠然道,“連血都沒有流出來。”

    木偶畢竟是木偶,不是真正的人類。

    “哈,看來失敗了呢。”匹諾曹的語氣依然很無所謂,接著他敲了敲頭。

    他變成了一個高中生模樣的金發(fā)美少女。

    “Mikey,我是埃瑪醬呀。”

    白發(fā)青年又是一槍:“埃瑪已經(jīng)過世了。”

    匹諾曹還不死心,他又變成了一個帥氣的長發(fā)少年。

    Mikey繼續(xù)開槍:“場地也過世了。”

    “那這樣呢?”

    這次是金色頭發(fā)的少年,少年靦腆地笑了笑:“Mikey君,我回來了。”

    “武小道……”

    Mikey沒有開槍。

    他放下了手里的槍。

    “……變成了還在的人啊。”

    “一直以來,Mikey君都很強大。”武小道稱贊道,“獨自一人,撐到了現(xiàn)在。”

    即使知道是假的,Mikey也和少年聊上了天:“武小道,這個未來不錯吧?”

    少年很肯定地點頭:“在你的努力下,東萬的各位都活著,每個人都得到了幸福。”

    “是嗎,那太好了。”

    Mikey今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露出了笑容。

    是那種脆弱的、驚心動魄的、對生活再無指望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我曾在幼年太宰的臉上看到過。

    不止一次。

    “等一下!”

    Mikey緩緩舉起了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我意識到了他要做什么,扔下了懷里的兩具木偶,朝他的方向飛撲過去。

    “Mikey君——”

    最后一刻,我握住了槍口,掰離了他的頭部。

    “沒能和真正的朋友告別,你真的樂意嗎?”

    在這里無法使用異能力,我吃了虧,子彈堪堪擦過我的手掌,刮破了皮。

    ……好險!

    被我撲到地上的Mikey面無表情:“我本來就打算在今天結(jié)束一切。”

    “三途你也不管了嗎?”

    Mikey用他的表情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那武小道呢?”我冷冷地問,“讓真正的武小道看到你副樣子,東萬的各位知道你畏罪自殺,他們能接受嗎?”

    ……盡管我也不知道東萬是什么,全是順著匹諾曹的話往下說。

    “閉嘴!”Mikey握槍的手抖了抖,他被我的話刺激到了。

    “而且如果你死了,梵天絕對會落到森鷗外的手里,Mafia的勢力擴張,就更難搞了。”這才是我糾結(jié)的根本。

    “呵。”Mikey發(fā)出了一聲嗤笑,“我還以為你是Mafia的女人。”

    旁邊的匹諾曹不滿地插話:“她才不是!”

    ……呃,關(guān)他什么事?

    “我和中也是朋友,但我不是Mafia的成員。”我解釋道,“平衡各方勢力,維護整個社會的和平才是我的工作。”

    “Mikey君,我知道你當了反派,沒臉見朋友,但你看看隔壁Mafia的森首領(lǐng),不是照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嗎?”

    “讓開。”青年眼里閃著寒光,“我不想對女人出手。”

    “說得你好像打得過女人似的。”

    故意挑釁,最為致命。

    我的體術(shù)是中也教的,但并沒有青出于藍,Mikey的體術(shù)與中也不相上下,因此我很快嘗到了苦頭。

    ——我再一次被他的核彈腿踢中,狼狽地摔在地上,幸好我手掌撐地,勉強穩(wěn)住了。

    “既然你找死,我不介意成全你。”

    Mikey冰冷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我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也好,反正我早就活夠了。”

    他開槍的那一秒,我聽到了三種聲音。

    一種是扳機被扣動的聲音。

    一種是匹諾曹奪槍的聲音。

    還有一種我踢到了Mikey檔.部的聲音。

    我不想死,所以我才攻擊他的弱點。

    Mikey眉頭緊皺,被全力踢到那里十分痛苦,蛋應(yīng)該全碎了。

    他從牙縫里擠出一聲:“你——”

    “Mikey君,我的體術(shù)全是中也教的。”我抖了抖裙子,站起身來,“唯有這一招,是我前夫教的。太陰險了,我本人也是第一次用。”

    中也坦蕩蕩,太宰讓人防不勝防。

    我唯一沒料到的是,匹諾曹居然會幫我。

    他氣喘吁吁地奪下了Mikey的槍,也已經(jīng)從武小道變回了最初的小男孩模樣。

    “為什么要幫我?”我問道。

    木偶不答,輕輕垂下眼睫。

    “費佳,你到底為什么做這些事?”

    木偶的周身散發(fā)出淡淡的白色光芒,然后他變成了費佳的樣子。

    “……為了你。”他輕聲說。

    “如果是為了找我結(jié)婚,那婉拒了哈,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頓了頓,我補了一句,“再過一萬年都不會喜歡。”

    青年撇下嘴角:“是嗎?”

    “我喜歡坦率的貓咪,不喜歡陰暗的老鼠。”

    “櫻溪醬,”他問道,“你的異能力可以讓一切非生命體隱身?”

    “對,沒錯。”

    費佳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塊手帕,他替我擦拭手上的傷口,并將手帕綁在了我的手上。

    “也可以讓自己隱身?”

    “……是。”

    “那你有沒有懷疑過,”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瞳孔里像藏著無數(shù)種罪惡和詭計,“你也是非生命體?”

    非生命體……

    我的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一下子打掉了他的頭。

    轟——

    腦海里像放煙花那樣炸開。

    我看到了一片茫茫的白雪,幼年的我在白雪中艱難的迷茫的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我回頭,看到了身后的人。

    他有著黑色的頭發(fā),紫紅色的眼睛,眼角低垂,膚色蒼白。

    ——他竟和我長得如此相像。

    “櫻溪,櫻溪!”耳邊傳來了男人叫我的聲音。

    是中也的聲音。

    我醒了過來。

    這里是電影院的放映廳。

    銀幕上正在播放的電影是——

    《戀上你的白色襯衫》。

    周圍人頭攢動,大家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等著電影開場,一切都像是都沒發(fā)生過。

    “櫻溪,”中也面色地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

    “中也?”他變回來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很好,鼻子不長了,是真實的觸感,也不再是木偶。

    中也被我的行為驚到了,但也沒挪開我的手:“……所以先前的不是夢吧,絕對是異能力者搞的鬼,我和梵天首領(lǐng)還打了一架。”

    “當然不是夢。”因為我看到了綁在我手上的手帕。

    手帕的一角,還有著老鼠的卡通圖案。

    看來費佳也認同自己的老鼠身份。

    “中也,我去一趟洗手間。”我把手里的爆米花桶放在了中也的腿上,“你先好好看電影,等會兒我回來你講給我聽。”

    “喂——”

    我走出放映廳,徑直來到了賣爆米花的攤子旁。

    電影開場了,這里沒什么顧客,收銀員不在,只有黑發(fā)青年一個人在研究冰淇淋機。

    他看到我,微笑著說:“機器修好了,把先前的那支補給你。”

    他重新打了一支冰淇淋,紫色的,葡萄口味。

    這次打得很滿,比給中也的那支更滿。

    “剛才放映廳里是怎么做到的?你的異能力嗎?”

    “是其他異能力者的能力。”他大方地承認了,“當你們看到門上的文字時,其實就進入了一本故事書,書中的內(nèi)容都是提前設(shè)定的,并且在里面無法使用異能力。除非拆解木偶,否則永遠都會被困在書中。”

    ……原來我是打掉木偶的頭,誤打誤撞地出來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解決Mafia干部,逼死梵天首領(lǐng)?”

    費佳沒說話,他用那雙紫紅色的眼睛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我們有著一樣的發(fā)色,一樣的眸色。

    倘若調(diào)查下去,我和他還會有一樣的生日,一樣的血型。

    但我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guān)系。

    ——以上,都是直覺告訴我的。

    “索尼絲伽。”他仰起臉,又用那個我聽不懂的名字稱呼我,“……我想讓你重生。”

    第37章 37

    37

    過了很久, 我聽到了自己的一聲嗤笑。

    “我人還沒死,需要什么重生?你自己慢慢重生吧,對了——”我將冰淇淋塞回了費佳的手里, “我吃過中也的那份了, 這支你也自己留著慢慢吃吧。”

    ……非生命體么?

    事實上, 我早就有所察覺了。

    整個異能特務(wù)科都查不到我的身世,整個港口Mafia同樣也查不到。

    無論是綾辻行人, 還是江戶川亂步, 全都對我的身世閉口不談。

    大家好像在這種事上達成了一致的默契。

    ……是怕我知道自己不是人類, 永遠找不到家人而感到難過吧。

    ……一直以來, 我遇到的都是很溫柔的人呢。

    “以你的實力,留在異能特務(wù)科十分勉強。”費佳用略帶嘲諷的口吻說,“畢竟你帶回的情報,將近一半都有問題, 有時也會被敵方加以利用。”

    “連這個你都知道?”我無所謂地攤了攤手, “我的任務(wù)只負責帶回情報, 鑒別情報真?zhèn)问乔閳蟛块T的工作。”

    費佳繼續(xù)咄咄逼人:“若無利可圖的話, 他們怎么會留下你?”

    “我有什么利讓人圖?”我反問道,“一堆還不上的信用卡, 還是那一層樓的破房子?”

    他被我的話噎住了,頓了頓,開始胡說八道:“你對自己本身的價值根本一無所知。”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覺得我現(xiàn)在這樣過得也挺好。”

    我明顯擺爛的態(tài)度令費佳神情憂郁, 他手里的冰淇淋傾斜了,融化的奶油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這場景十分瘆人。

    “舉高點。”我提醒道, “別給清潔人員添麻煩。”

    “……你果然被太宰君影響了。”費佳自說自話,“也對, 他本來就是一個罪不可赦的小偷。”

    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如果你要找太宰的麻煩,我不會阻攔,甚至可以給你提供他的手機號碼和電子郵箱,讓你們惡人自有惡人磨,但是如果你敢再傷害中也——”

    我伸出手,在青年絨白的帽子上擰了一下。

    下手不重,但也絕對不輕。

    “那我會像擰掉木偶的頭那樣,擰掉你的頭。”

    電影里匹諾曹最后變成了他的模樣,并被我擰掉了頭。

    費佳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這一眼的情感太過單純,也太過悲傷,像是一個被情人拋棄的可憐男人。

    ……又讓人于心不忍。

    我替他將帽子拍拍平,語氣緩和了點:“我的確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和朋友的安危比起來,我覺得即使一輩子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

    真相大白的身世,變成木偶的中也,我的傾向性確鑿無疑。

    更何況我不是人類的概率很大,和眼前的青年又如此相似,萬一我是用他的基因克隆出來的……媽耶,那他不成我爹了?負責操作的人也不給我克隆點好東西。

    “朋友?”費佳忽然開口,“我也喜歡交朋友。”

    我以為他下一句話會說想和我交朋友,他卻低頭舔了舔冰淇淋:“在絕對的利益面前,真的還會有朋友嗎?”

    “當然,有些東西不是你能理解的。”

    “哦?”

    紫色的奶油沾在他的唇角,給他添了幾分孩子氣。

    于是他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那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我對賭博永遠充滿興趣。

    “賭什么?”

    “賭你的朋友,”費佳舔掉了唇角的奶油,目光一下子從天真切換到了滿滿的惡意,“他們會不會為了利益拋棄你。”

    *

    我有三個朋友。

    按照結(jié)識的順序排,依次是綾辻行人,中原中也,芥川龍之介。

    他們?nèi)际呛苤厍榱x的人,盡管多少會因為工作或者執(zhí)念而做出些離奇古怪的事,可他們依然真誠可愛。

    威脅完費佳,我踏著臺階慢慢往回走。

    電影院里的燈光很暗,路很窄,讓我想到了電影里挖礦的隧道。我曾異想天開,綾辻負責解開藏寶圖的暗號,芥川用羅生門挖礦,中也再操縱重力移開石塊,然后我們順利找到世界上最大的金礦,成為四大富豪……

    但,找不到也無所謂。

    我只是想和朋友們一起玩。

    “快去看,有人要跳樓了!”

    “真的嗎,在哪里?”

    “在頂樓,是個很年輕的男人!”

    突然而來的躁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年輕的男人要跳樓?

    該不會是太宰吧?

    按照那家伙時不時鬧一下自殺的風格,的確有這個可能。

    我下意識地跟過去看了一眼,瞬間瞳孔地震。

    要跳樓的不是太宰,但也不陌生,正是那位在匹諾曹的世界里三番兩次舉槍自殺的梵天首領(lǐng)Mikey。

    今天是一個陰天,灰敗的天空下,青年垂下眼眸。

    他俯視著底下喧鬧的人群,那目光像是在巡視他的臣民和領(lǐng)土。

    這一刻,或許他想到了他已故的兄長和妹妹,想到了他的東萬,他昔日的同伴們。

    他向前一步,張開雙臂。

    不知道他是真的想擁抱死亡,還是擁抱自由。

    我不想看到別人在我眼前自殺,趕緊來到了樓頂。

    在匹諾曹的世界里,我沒法使用異能力,但現(xiàn)在是在外面。

    ——我隱身來到了Mikey的旁邊。

    令我驚訝的是,Mikey的身后竟然還有一個黑發(fā)青年,他中了槍,但避開了要害,并不是致命傷。仔細一看,和匹諾曹變成的武小道出奇的相似。

    匹諾曹變成的是少年時期的武小道,面前的是青年時期的武小道。

    武小道艱難地爬著,想要阻止Mikey自殺。

    我背對著Mikey,偷偷現(xiàn)出人形,朝武小道豎起一根手指:噓,別出聲。

    武小道相當震驚,但也忍住了沒有叫出聲。

    我繼續(xù)隱身,來到了Mikey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上吧,各位。”隨著這句話說完,Mikey縱身一跳。

    下一秒,他被解除異能力的我強行抱了回來,兩人一并摔回了武小道的旁邊。

    “Mikey君!”武小道爬了過來,“你沒事吧?”

    “他好得很。”我替Mikey回答了,“倒是你自己,武小道,不要亂動,自己去打救護車。”

    “是你。”Mikey雖然因為背對著看不到我的臉,但認出了我的聲音,“陰魂不散的女人。”

    我氣笑了:“對待救命恩人就這種態(tài)度?果然和三途那家伙如出一轍,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三途被我從海中救起,第一件事就是咬了我脖子一口。

    這次我長記性了,從背后抱著人,死也不松手。

    “不愧是梵天的首領(lǐng),被我踢成那樣,還有力氣跳樓,真是精神。”

    先前我阻止Mikey開槍,手背上留下了擦傷,傷痕帶回了現(xiàn)實世界,那么Mikey被我踢中襠.部,也絕對不是輕描淡寫的痛苦。

    “我沒有讓你救我。”Mikey冷冷地說,“松手。”

    “你想的美,就不松!”

    “那一起死吧。”

    Mikey不再跟我廢話,竟然直接背起我,再次跳了下去。

    底下的人群發(fā)出了更大的哄鬧聲。

    這個高度摔不死我,但絕對會摔死他。

    然而,我已經(jīng)看到了人群里的中也。

    ……徹底安心了。

    中也一定會接住我們的。

    下墜的短短幾秒,是Mikey的一生。

    我在他的耳邊說道:“過了今天,就做回萬次郎吧。”

    ——做回萬次郎。

    這是只有我和Mikey能聽到的聲音。

    我猜也是Mikey本人的愿望。

    最后一刻,我們被象征重力的紅光包裹,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面上。

    “王,我在這里!”三途撥開人群,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沒等Mikey發(fā)作,我手腳并用,像八爪魚那樣纏住了他。

    “三途,拿繩子來。”我命令道,“先把他捆起來,不然等會兒又要作妖了。”

    “!!!”三途震驚到一時之間沒想到詞罵我。

    “其他人散了吧,別拍照了,發(fā)到朋友圈你們也不認識我們。”我壓制著Mikey的腿腳,實在對舉著手機拍照的樂子人沒有任何好感,硬著頭皮胡扯,“這人是高考落榜受了刺激,才想不開的……”

    Mikey還想掙扎,從旁側(cè)伸來的一只手打在了他的后頸,劈暈了他。

    三途:“王!”

    我:“中也,干得漂亮!”

    中也拎起了我,朝三途抬了抬下巴:“他現(xiàn)在這個精神狀況,最好還是找個心理醫(yī)生看看。”

    “……謝了,這次幫忙我會記住的。”三途別扭地道謝。

    “能靠譜嗎?”我小聲對中也吐槽道,“三途變態(tài)的厲害,他自己都需要看心理醫(yī)生。”

    “死女人,你最好再大聲點。”

    “夠了。”中也阻止道,“這里人太多了,三途,你快帶Mikey君去醫(yī)院吧。”

    “好。”

    三途帶Mikey離開,中也也帶我離開了現(xiàn)場。

    我仍對Mikey不是很放心:“他醒來會不會大吵大鬧?三途能勸得住他嗎?萬一他繼續(xù)自殺怎么辦?”

    按照三途愚忠的程度,最壞也是概率最高的結(jié)局,恐怕是主仆二人一起飲彈自殺。

    “那又如何?”中也將我放了下來,看著我的眼睛問,“你和Mikey很熟?”

    “不熟。”我老實地說,“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

    “第一次見就豁出性命去救他?”中也抬手,想敲我的頭。

    “眼前有人在自殺,救他還需要理由嗎?”

    怎么想我也不是那種舍己為人的人設(shè),我是有把握的,即便中也沒有出現(xiàn),那種高度也摔不死我。

    “中也不是來幫我了嗎?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笨蛋。”

    青年的無奈與責怪最終化為了一聲很輕的嘆息。

    “Mikey經(jīng)歷過地獄,除了梵天什么也沒剩下,他認為死亡才是一種解脫。”中也頓了頓,“我不贊同他的觀點。”

    “我也不贊同,辦法總比困難多。”

    其實看到Mikey跳樓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太宰。

    太宰從還是津島修治的時候起,就鬧過無數(shù)次自殺,大多數(shù)帶著搞笑的色彩,鮮少有這么悲壯的時刻。

    但我不想賭。

    我希望每次當他自殺時,都會有人像我阻止Mikey這樣去阻止他。

    哪怕他是鬧著玩故意折騰人,也好過一場真正的悲劇。

    “中也,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說不可以的話,你肯定是暗戀森鷗外。”

    “又胡說八道。”

    在無人的巷子里,他緩緩的、很溫柔的抱住了我,并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

    “多大的人了,還撒嬌,下不為例哦。”

    我靠在他的懷里說:“感謝遇見你。”

    “……嗯。”他說,“我也是。”

    第38章 38

    38

    除了電影票, 阿光還給我和中也在六本木訂了燭光晚餐。

    在餐廳里等上餐時,我問中也:“《戀上你的白色襯衫》到底講了什么?你看得比我多。”

    “就多一點。”中也咬著吸管在翻手機,“主角叫什么名字我都沒記住。”

    不一會兒, 他把手機舉到我面前。

    上面是這部電影的詳細介紹。

    中也一抬下巴:“看吧。”

    我揶揄道:“你也得看, 萬一阿光問起來, 你回答不出來不就尷尬了?”

    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我是他的下屬?”

    話雖如此,面前的赭發(fā)青年在我看完后, 也耐心地看起了電影介紹。

    “最后沒在一起啊。”他皺了皺眉。

    “但是結(jié)局也不錯吧。”我說道, “女主在死前表白了, 男主也回應(yīng)了她的心意。”

    男主把自己的白色襯衫披在了她的墓碑上, 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叫什么不錯?”中也顯然不認同。

    “我覺得挺不錯的,重要的是表白,并且這個男人會記得她。”我想了想,記一輩子可能不現(xiàn)實, “哪怕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光。”

    “呵。”中也繼續(xù)不認同。

    “如果是太宰, 大概會說‘男主還活著真是浪費, 和女主殉情該是多么美好。’”

    聽到太宰的名字, 中也直接翻起了白眼:“換個話題。”

    我沒換話題,“不過我和他結(jié)婚的那段時間里, 他倒是沒有邀請我殉情。”

    他隔三差五的研究自殺,卻一次沒叫過我。

    甚至連冬日里的河豚火鍋,他也只在他自己的那份里加了劇毒——當然結(jié)果是被我連鍋一起扔掉了,合吃了我的那份。

    “他不敢。”中也吐掉了喝檸檬水的吸管, “異能特務(wù)科的成員不是說殺就能殺的。”

    ……世界上真的有太宰不敢做的事嗎?

    ……他都決定去死了還怕異能特務(wù)科嗎?

    “有道理。”我點了點頭,“再說殉情也是要找喜歡的類型, 哪有男人會喜歡我這種女人呢?做飯難吃又熱愛賭博。”

    “做飯難吃可以請家政,賭博如果只賭錢, 那也算不上什么缺點。”中也將侍者端來的餐前小面包推到了我面前,用哄小孩的語氣安撫道,“好了,不準妄自菲薄,吃東西。”

    “會有人喜歡我嗎?”我望著他的藍眼睛問。

    中也的眼睛很美,同為冷色調(diào)中最冷的顏色,五條悟的眼睛令人想起天空,而中也的則令人想起海洋。

    海一樣亮澤又包容的眼眸微眨:“會。”

    “我想起來了,最近有男生向我表白了,是個超可愛的人!”

    剎那間,海洋有些失神。

    我興奮地說道:“他和別人交流只能說飯團語,只有和我能正常說話,有沒有一種宿命的感覺?”

    中也垂下眼眸:“沒有。”

    “他沒有什么酒量,還敢挑戰(zhàn)金湯力。”

    “那叫自不量力。”

    “他打架不是很厲害,但是受了傷也要擋在我面前。”

    “就這?”

    中也對狗卷沒有一句正面評價。

    “他還把學(xué)生卡借給我用,吃飯買東西都可以打折。”

    “學(xué)生卡?”他抓住了關(guān)鍵詞,眼睛亮了起來,“是個小鬼?”

    “對呀,狗卷君還沒成年。”

    “小鬼還向成年女性表白。”他冷笑道,“嫌學(xué)校作業(yè)太少了。”

    “但他很勇敢,不是么?”

    在這一點上,狗卷無人能及。

    我是他老師五條悟的相親對象,又比他年長,他竟然敢表白,失敗后也會每天晚上給我發(fā)郵件,看到有趣的東西會分享給我,出任務(wù)前也向我尋求鼓勵。

    “我猜他只是想表達心意,并不一定非要被接受。”我看了中也一眼,“少年的情誼,和初生的雨露一樣彌足珍貴,是來自世界的禮物。”

    中也充耳不聞,埋頭苦吃餐前小面包。

    “膽小鬼。”我嘀咕道。

    聞言,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什么都沒說。

    “中也喜歡森鷗外。”我用相當肯定的語氣說。

    “胡扯!”

    他叫出了聲,餐廳里有人朝這里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中也不好意思了,壓低了聲音說:“Boss和我都不喜歡男人。”

    “你喜歡尾崎小姐?”

    “我把紅葉大姐當家人。”

    “那廣津先生?”

    “喂,越說越離譜了啊。”

    侍者端上了酒。

    我?guī)椭幸驳沽艘槐t酒,這是很有年份的酒,阿光挑的必定合他的品味。

    “喝了酒再聊。”我在杯口敲了一下,玻璃碰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酒壯那什么人膽。”

    “今天我開車,就不喝酒了。”中也將酒杯推給了我,“櫻溪,你可以喝個盡興,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家,房子租給別人了。”

    “送你回我新買的公寓。”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昨晚是借住在太宰家里的。”

    “!”

    中也捏住了酒瓶,他不止一次提醒過我遠離太宰。

    很有年份的紅酒,果味已經(jīng)不再濃郁,充滿了陳年香氣。

    我喝到了煙草味,也喝到了皮革的味道,但這部分全是幻想,紅酒里不可能添加。

    “我和他結(jié)婚時沒告訴你,現(xiàn)在想來,即使告訴你,你又能干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中也的聲音淡淡的響起:“我會阻止你們。”

    “除此之外呢?”

    我酒量一般,中午在Mafia的餐廳喝了清酒,此刻又喝了紅酒,逐漸感覺臉部有些發(fā)燙。

    冰涼的桌子很適合降溫,于是我干脆趴在了桌子上。

    正對著我的是落地玻璃窗,以及六本木的夜景。

    人造的燈比天上的星星更多,也更漂亮,這里繁華又熱鬧,燈紅酒綠,是我唯一有過定居想法的地方。

    無數(shù)次,我在這樣的夜晚睡去。

    “Mafia的生意和特務(wù)科的工作經(jīng)常會有沖突。”中也忽然開口說道,“在你看不到的時候,已經(jīng)上演過一千遍。”

    他用很平靜的語氣,像是在訴說著很平常的事。

    我歪過頭,將臉轉(zhuǎn)向他那一側(cè)。

    “我盡量避免造成傷亡,但有時候避無可避,我是Mafia的干部,首領(lǐng)的命令要優(yōu)先服從。”

    ……正常。

    中也不殘暴也不嗜殺,工作以外,他只是一個喜歡喝酒和騎機車,收集帽子,會樂于助人的青年。

    “你的領(lǐng)導(dǎo)人也不錯,叫什么種田吧,在面對與我有關(guān)的工作上,他幾乎不會安排你出來。”

    “……發(fā)現(xiàn)了。”

    我支著下巴又坐了起來。

    除了中也,還有芥川,種田基本不會讓我和他們發(fā)生矛盾,遇上了也叫其他人處理。

    為此我心存感激。

    “立場不同時,親人、戀人、夫妻都能反目為仇,我見過這樣的悲劇,好多次。Boss讓我邀請你加入Mafia,但你又不喜歡Mafia。我也覺得你更適合特務(wù)科。”中也停頓了一下,說,“櫻溪,我比較想維持現(xiàn)狀。”

    ——這是他的答案。

    ——我也只是想要個答案。

    “明白了。”我舉起酒杯,“敬Mafia!”

    “敬友誼。”

    他今天開車不喝酒,舉起了一塊小面包,明明是在故意搞笑,臉上的笑容卻十分落寞。

    “中也,你有生日愿望嗎?”

    “今年的生日過了。”中也扯了扯嘴角,“你送了我一頂帽子,忘了?”

    “嗯,忘了。”我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所以你可以再對我許一次愿望。”

    他托著下巴,思考了一下:“你今年別找其他男人了。”

    “準了,那明年的愿望呢?”

    “你明年別找其他男人了。”說完他笑了,“會不會太過分了。”

    “不會。”我也笑了,“我會等著你把森鷗外熬死的。”

    “……”

    我喝了很多酒,閉著眼睛打哈欠,任憑中也將我抱回車上又帶回家里。

    是他說過的在六本木的新公寓。

    公寓很大,也很空,只有家具,沒有生活氣息。

    我被放在了一張沙發(fā)上,偷偷瞄了一眼,沙發(fā)是我喜歡的深紅色,但這樣張揚的色調(diào),在夜晚看來過于刺眼了。

    “再、再來一杯——”我假裝說著夢話。

    臉頰被戳了一下,耳邊傳來中也沒有惡意的嘲諷:“就這個酒量還喝?”

    我沒睜開眼睛,也能感覺他在盯著我看。

    不一會兒,我聽到了他按著手機按鍵的聲音。

    他在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是阿光:“中也大人,和櫻溪小姐約會愉快嗎?有沒有進一步發(fā)展?我和茫茫君——”

    “別廢話。”中也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送點解酒藥過來。”

    “只有這個嗎?”

    “有葡萄味的解酒藥嗎?”中也猶豫了一下,“沒有就買別的,速度快。”

    阿光的速度的確很快。

    大約只過了二十分鐘,門鈴就被按響了。

    中也一打開門,少年咋咋呼呼的聲音就傳了進來,邀功似的:“我發(fā)動了整個小隊去買,買到了葡萄口味的解酒汽水。”

    “噓。”中也示意他聲音小點,“她在睡覺。”

    “OK~OK,我馬上撤,中也大人,您要加油,該出手時就出手,趁人之危才是Mafia的本色——”

    “你滾吧。”

    中也似乎是將他踢了出去,旋即輕輕關(guān)上了門。

    阿光送來了一個很大的袋子。

    除了解酒藥,還有別的。

    中也坐在我旁邊的沙發(fā)上,將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放到茶幾上。

    我瞇起眼睛,也在看。

    十瓶葡萄味的解酒汽水,十袋葡萄味的和果子,十盒葡萄味的安全套。

    “艸。”中也罵了一句,“這個蠢貨。”

    他搖搖頭,拿起一瓶汽水,拉開拉環(huán)。

    “櫻溪,起來喝點東西。”

    我沒動,他又戳了戳我的臉。

    左邊戳一下,右邊戳一下。

    我堅持沒醒。

    他哎了一聲,然后用手掌托起我的后腦勺。

    下巴被捏開,汽水一點一點滴到了我的嘴里。

    不是灌,而是滴,這樣喂不會嗆到。

    向來風風火火的急性子中也,靜下心來時比誰都有耐心。

    事實上我并沒有喝醉,我怕太宰報復(fù)我,已經(jīng)不敢在任何男人面前喝多了。酒水在進到我肚子里之前,就被我用異能力處理了一大半。

    汽水喂了一半,中也移開了瓶子。

    他沒拿紙巾和手帕,直接用手指擦了擦我的嘴角。

    然后我聽到了他脫下手套的聲音。

    眼角余光瞥見了綁在他手腕上的一截彩色繩子。

    紅的綠的黃的,什么顏色都有,雜糅在一起,與他身上昂貴的黑色西裝格格不入。

    這是我和中也剛認識那一年,逛廟會時我買給他的。

    廟會上氣氛熱鬧又輕快,到處都是興高采烈的人群。這樣的氛圍很適合交換過往的經(jīng)歷。我主動給他講起了我流浪十年最終被賣進特務(wù)科的事,他也給我講起了他加入Mafia之前的羊組織。

    那個未成年組織的成員,都會在手腕上戴上一個藍色的塑料手環(huán)。

    他提起過往伙伴時,用很輕描淡寫的口氣,沒有憤怒沒有失望,也沒有悲傷。

    竟然只剩祝福。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他摸了摸手腕,那里空蕩蕩的,離開羊之后就不會再有手環(huán)了。

    我瞧見前面有個賣彩色繩子的小攤子,對他說道:“稍等。”

    我買回一截彩色繩子,“中也,送給你。”

    “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像個野雞。”他吐槽道,“會不會掉色啊?”

    肯定會掉色啊,我心想,這還用問嘛,就花了一百日元。

    “這可是我用僅剩的錢買的,我的全部家當。”我托起他的手腕,仔細地幫他系上,“攤主說,戴著這個,會有神明保佑。”

    “假的吧。”

    假的他也戴了這么多年。

    平日里他戴著手套,我看不到,一摘手套就看到了。

    一百日元的小玩意,保護的再好也會掉色,完蛋了,這根繩子看上去更像野雞了。

    ……

    中也的手覆蓋在了我的臉上。

    他的指縫沒有完全閉合,有光漏進來,我睜開眼睛,看到他隔著自己的手背,在我的眉心處印下了虛虛一吻。

    我想起了太宰耿耿于懷的那個吻。

    【蛞蝓,他吻了你這里。】

    那一次,據(jù)說吻的也是眉心。

    二十二歲的中也比十九歲時的中也更加成熟,也更加克制。

    他慢條斯理地戴回手套,半晌,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中原櫻溪,恐怕這才是我對你的愿望吧。”

    “媽的。”……也不知道他在罵誰。

    他很快去了陽臺抽煙。

    繾綣的夜色里,夜風吹起他赭色的發(fā)絲,他和漫天繁星一同沉默。

    打破這份沉默的,是森鷗外的一通電話。

    “Boss,有事?”

    “中也君,很抱歉,你的假期可能要延后一點了。”

    “好的。”

    中也沒避著我,因此我很容易就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森鷗外的最后一句話是:“現(xiàn)在是瓦解梵天的好時機,中也君,你去解決他們的首領(lǐng)。”

    第39章 39

    39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聽著, 也一個字一個字地記著。

    梵天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叛徒,將幾個重要情報賣給了警方,而梵天的首領(lǐng)又忙著自殺, 鬧得人盡皆知, 這是瓦解吞并它的大好時機。

    森鷗外不可能錯過這個時機, 欽點中也出馬估計是看到了白天在電影院鬧出的跳樓新聞。

    旁人不認識中也和Mikey,但森鷗外認識, 他還能看出是中也操縱重力救了我和Mikey。

    ……太諷刺了。

    中也前腳剛救了Mikey, 后腳又要去殺Mikey, 跟鬧著玩似的。

    “遵命, Boss。”他平靜地掛了電話。

    在港口Mafia,首領(lǐng)的命令永遠至高無上。

    中也沒有抽完那根香煙,他把它掐了,從陽臺回屋。

    “醒了?”

    我揉著眼睛坐起來:“中也抱。”

    他沒來抱, 我只好自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酒也醒了?”

    “醒了。”

    “頭疼嗎?”

    “不疼。”

    “好好休息, 有事聯(lián)系阿光, 想吃什么讓他送來。”

    他叮囑完, 徑直走到玄關(guān)處俯身換鞋。

    “要出門嗎?”

    我跟了過去。

    “嗯,要工作了。”

    “但是你說要帶我去挖金礦的!”

    “等工作結(jié)束就陪你去, 很快的。”他摸了摸我的頭,“聽話。”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我抱著中也的胳膊說,“我夢到了那只可惡的匹諾曹,它回來了。”

    “它不會回來了。”中也耐心地安慰道。

    “可我們誰也沒贏它。”我放開他的胳膊, “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中也的眉頭微微皺起, 看得出來他也很在意,但他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邁開了腳步。

    “萬一, 這次又是它的圈套呢?”我及時叫住了他。“在中也變成木偶失去意識的時間里,它幾次變成過別人的樣子。”

    “我是說如果,如果森首領(lǐng)打來的電話也是匹諾曹的陰謀,你誤殺了梵天首領(lǐng),這可不是一件小事。Mafia剛和梵天開始合作,突然就干掉人家的老大,有點奇怪吧。”

    喝了酒的我比平時更清醒,說起話來有理有據(jù)。

    “你都聽到了?”中也問。

    “……是。”我坦誠道,“耳朵又不像眼睛,說閉就能閉的,要不然你割了我的耳朵算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也覺得奇怪。”中也剛經(jīng)歷過匹諾曹事件,不免會起疑心,“我會先回Mafia找Boss當面確認一遍,是否是他的指令。”

    話到這里,他又說道:“我去忙了,你休息吧。”

    “好。”我朝他張開雙手,“中也抱。”

    “你這——”他有些害羞,又有些無奈,“多大的人了,還撒嬌。你跟那個偵探還有芥川也這樣?”

    “跟綾辻會,跟芥川不會。”

    我還不想被羅生門裁成兩半。

    “下不為例,你都21了。”中也拗不過我,抱了我一下,“跟那個偵探也不準這樣撒嬌。”

    我忽然捏住了中也的下巴。

    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我在他的眉心處狠狠地親了一口。

    啵唧——

    口水也印上去了,亮晶晶的。

    中也呆若木雞。

    “我這個人一向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會做什么。”我攤了攤手,“因為今晚中也很漂亮,所以我想親。”

    并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

    “……噢。”青年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用提,漲的滿臉通紅,“那,我去工作了。”

    名字里有五個A的男人,該他A的時候,他就會退給你看。

    “沒出息的Mafia某干部,路上請注意安全~”

    砰。

    門被用力關(guān)上了。

    等到中也離開,我趕緊掏出手機,播打了置頂?shù)碾娫挕?br />
    “綾辻,救命,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鴨?”

    對面?zhèn)鱽淼木尤皇翘椎穆曇簟?br />
    “太宰,你在綾辻偵探事務(wù)所?”

    有這個可能,畢竟他是武裝偵探社的,兩個偵探社的聯(lián)誼活動……

    打住!不可能!綾辻偵探社一人兩貓,他和誰聯(lián)誼啊?

    “死太宰,你動過我手機。”昨晚在他家過夜時,手機就扔在沙發(fā)上。

    我設(shè)置了密碼,但顯然沒防住黑泥精。

    “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勵哦。”太宰樂子人似的問道,“說來聽聽嘛,出什么大事了?”

    我掛斷了電話,往下翻找通訊簿。綾辻的備注被太宰修改成了【糊咖偵探】。

    什么人啊!!!

    這次我總算撥通了綾辻的號碼。

    “……事情就是這樣。”我把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大致講了一遍。

    “不是很好嗎?好乖好乖,別把水弄灑了。”電話那頭的綾辻正在喂貓,和貓說完話又和我說,“Mafia和梵天,狗咬狗。”

    “但是梵天落到Mafia手里,對異能特務(wù)科也很不利,會增加我們的工作量。”梵天是全日本最大的犯罪組織,累積資產(chǎn)比Mafia的還多。

    “那就更好了。”綾辻拍了拍手,十分興奮,“特務(wù)科也一起爆炸吧。”

    他是哪邊都不站。

    沒辦法,誰叫異能特務(wù)科不曾善待過他。

    “世界上最好的偵探大人,幫幫忙唄。”我語氣軟了下去,“等我當上特務(wù)科一把手,我立刻封你當二把手。”

    大餅給綾辻畫上,保準他心花怒放。

    “櫻溪醬,你是想救梵天,還是想救梵天的首領(lǐng)?”綾辻嘆氣,“如果是前者,我愛莫能助,如果是后者,我可以幫你。”

    “不愧是偵探,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的心思太好懂了。”綾辻頓了頓,“但是和中原中也搶人頭,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所以我才聯(lián)系你。”

    綾辻行人,被異能特務(wù)科稱為我的外置大腦。與他搭檔的任務(wù),成功率是100%。

    在他的幫忙下,我很快知道了Mikey目前所在的醫(yī)院。

    三途把他的王帶到了福田醫(yī)院治療,福田醫(yī)院實質(zhì)是梵天旗下的醫(yī)院,對外倒是洗得挺白的,資質(zhì)齊全。

    中也回Mafia赴命,我直接打車去了醫(yī)院,因此比他快一步來到了醫(yī)院。

    有隱身的異能力,我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福田醫(yī)院的地下室。

    這里冷氣開得很低,一點不像病房。

    病房里,三途背對著門坐著,正在勸躺在病床上的白發(fā)男人:“王,吃櫻桃。”

    還吃櫻桃呢,中也馬上就殺過來了。

    “王,不吃櫻桃,吃個蘋果。”

    床頭柜子上,擺了一排削好的蘋果,有的已經(jīng)氧化了。

    白發(fā)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對三途的話充耳不聞。

    “既然王不想吃蘋果,那就吃顆藥吧。”

    三途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里面全是花花綠綠的藥,一看就不是正經(jīng)東西。

    Mikey皺眉。

    他似乎并不想吃這玩意。

    “吃了就不會感到痛苦了。”三途神神叨叨地說,“我不會讓你死的,Mikey,你是我的一切。”

    在他將藥塞到Mikey嘴里的那一刻,我手里的電擊器也摁在了他的脖子上。

    滋啦一聲,電流滋過三途的全身。

    他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環(huán)顧四周,確定房間里沒有監(jiān)控,才完全解除異能。

    “三途君,中也雖然服從森鷗外的命令,但不會濫殺無辜,你是安全的。”

    “又是你。”

    Mikey和我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成了熟人。

    “陰魂不散。”當然,他也不給我好臉色。

    “Mikey君,其實我也不想來。”我掀開被子,才發(fā)現(xiàn)他無法動彈的原因。

    三途為了防止他自殺,將他的四肢都用鎖鏈固定了。

    ……幸好這人有自己的想法,沒愚忠到跟著Mikey一起飲彈自殺。

    三途削的蘋果也格外的脆甜。

    我一口氣啃了三個。

    Mikey忍不住了:“你來這里為了吃蘋果?”

    耳機里的綾辻也催促道:“別吃了,中原快來了。”

    “知道了。”我迅速清理了蘋果核,并將從商店街買的一只木偶匹諾曹扔到了地上,然后背起了Mikey,最后又抓了一把櫻桃塞進口袋里,口中念念有詞:“梵天的櫻桃是贓物,可以隨便吃。”

    Mikey:“……”

    *

    帶著Mikey逃亡的過程并不順利。

    首先是被解救對象本人不配合,他被我注射了三針肌肉松弛劑,還能在我的背上扭來扭去。

    “港口Mafia要殺你,吞并梵天。”

    “行。”Mikey很無所謂地說,“來吧。”

    “他們不可能會給你一個痛快,會狠狠折磨你。”

    “哦。”

    “Mafia的首領(lǐng)森鷗外是個變態(tài),最喜歡玩弄年輕男孩的身體,采陽補陽。”

    “嗤。”Mikey將頭重重地磕在我的肩上,“櫻溪,去做你自己的事。”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將他下滑的雙腿往上提了提,“打聽過我?對我有意思?”

    “三途天天都在詛咒你。”

    “……”他怎么不爆炸呢?

    “放棄吧,我的人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Mikey的聲音很輕,他的身體也很輕,不是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體重。

    “武小道不會答應(yīng)的。”我搬出了他的舊日友人,“你還沒參加他的婚禮呢,份子錢也是要出的。”

    Mikey的聲音陡然變冷:“不準提他。”

    “武小道武小道武小道——”

    “場地場地場地——”

    “埃瑪埃瑪埃瑪——”

    “大哥大哥大哥——”

    我在Mikey的雷區(qū)輪番蹦迪,他氣得狠狠咬住了我的脖頸。

    “主仆二人,一個德性。”

    三途咬人脖子,Mikey也咬。

    我把青年從背上扯下來,放到臺階上,在他的頭上打了幾下。

    “萬次郎。”

    這個稱呼使他的眼神一頓,我記得木偶變成的大哥就這樣叫他。

    “其實我不是人類,可能連生命體都不是。”

    跟不相關(guān)的人說話,就不那么費事。

    “但我活得也挺像人的,對吧?你還能不如我么?”

    Mikey愣住,眼神變得有些復(fù)雜。

    “不懂你們異能力者的世界,也不想懂。”他從我的口袋里摸了一顆櫻桃,扔進嘴里,“但.你能帶我逃到哪里去?沒有安全的地方了吧。”

    梵天內(nèi)戰(zhàn),Mafia正忙著追殺梵天首領(lǐng),異能特務(wù)科不會包庇罪犯,軍警和警察學(xué)校同上。

    最終我來到了綾辻推薦的地方——武裝偵探社。

    “賢治君,我找太宰。”我厚著臉皮,對來開門的金發(fā)少年說,“他的兒子出生了,并且因為過度思念爸爸,從二十七年后穿越到這里了。”

    第40章 40

    40

    “太宰先生, 櫻溪小姐和您在未來的兒子來找您了!”

    宮澤賢治狀態(tài)良好地接受了我說的謊話,并且毫不懷疑。

    “你好,我叫賢治。”他看著被我五花大綁的Mikey問道, “太宰先生的兒子, 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由于偵探社早晨八點才上班, 我不得不帶著Mikey逃了一夜,以此躲避Mafia的追殺。

    我筋疲力盡, Mikey也好不到哪里去, 頭上頂著被我揍出來的一堆大包, 身體也被捆著, 嘴里還塞著一只蘋果。

    “他叫太宰萬次郎,你可以叫他Mikey。”

    聞言,Mikey漠然地瞥了我一眼。

    還敢瞪我!

    我故意說道:“這是太宰給他取的乳名。”

    “但是發(fā)色不對吧。”谷崎潤一郎插嘴道,“太宰先生和櫻溪小姐都是黑發(fā)——”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立刻改口道歉道:“對不起, 我不該亂說話。”

    “白頭發(fā)是染的。”我撥著Mikey的頭向谷崎展示, “你看。”

    白頭發(fā)的發(fā)根處, 已經(jīng)長出了細密的黑色。

    “從二十七年后穿越回現(xiàn)在,很神奇的異能力呢。”谷崎潤一郎感慨道, “不知道那時候的偵探社怎么樣了。”

    他將期待的目光投向Mikey,而宮澤賢治也拔掉了堵住他嘴巴的蘋果。

    “炸了。”Mikey冷冷地說道。

    “炸了???”一個黃色頭發(fā)的眼鏡青年叫了起來,他的神色十分慌張,貌似是太宰的現(xiàn)任搭檔。

    “講清楚點, 為什么我們偵探社在未來會被炸了?”

    他手執(zhí)一本封面寫有“理想”的筆記本,一副要抓緊時間做筆記想對策的樣子。

    Mikey繼續(xù)用冷冰冰的語氣回答:“因為全都是些蠢貨。”

    這句話毫無疑問把整個偵探社都得罪了。

    “臭小子, 你在拽什么?”

    “我們可是你的長輩!”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個歡逗的聲音。

    “各位早安!”

    ——是太宰, Mikey新任的老父親。

    老父親滿臉喜氣,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手里還拎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都聚在這里干什么呢?櫻溪醬也在?”太宰的目光落在了Mikey的身上,“這位先生是——”

    “跟我來一下!”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太宰拉入了旁邊的房間,并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雖然反客為主很沒禮貌,但眼下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太宰,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咽了咽口水,“那個人其實是我和你在未來的兒子,太宰萬次郎。”

    太宰的眉毛跳了跳:“那他多大了?”

    “二十七歲。”我解釋道,“他是從二十七年后穿越過來的。”

    “二十七?”太宰嫌棄地說,“他目測身高才一米六吧,我的優(yōu)良基因可生不出這么矮的兒子,他去找蛞蝓認爹更有說服力。”

    要殺Mikey的人就是中也,還跑去認爹!

    “他長不高是因為你工作不努力,欠了一堆債,他為父還債才長那么瘦小的!”我順勢給太宰扣了一口大鍋。

    太宰反駁道:“不信謠不傳謠,我哪里欠債了?”

    “樓下咖啡館的債不是債嗎?”

    “已經(jīng)還清了!”太宰得意地朝我揚了揚手里的小盒子,“有一位善良的仙女,不僅幫我還掉了咖啡館的債,還給我預(yù)留了一份招牌點心。我和櫻溪醬可不同,我現(xiàn)在無債一身輕~”

    ……TM的,我凈做多余的事。

    這間屋子是武裝偵探社的茶水間,太宰哼著他自己編的殉情之歌,拿杯子沖了一杯咖啡,坐下享用他的招牌點心。

    “振作一點,Mikey君!快找與謝野醫(yī)生!”

    “與謝野醫(yī)生已經(jīng)上電梯了,再等一分鐘。”

    門外傳來了騷動,似乎是關(guān)于Mikey的,我擔心中也追了過來,趕忙打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白發(fā)男人。

    他的心臟處插著一把匕首,黑色的雙眸里毫無神采。

    一看到我,他喃喃道:“這次總算結(jié)束了。”

    他的旁邊,還有一本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書。

    紅色的封皮,上面寫著“完全自殺手冊”這幾個字。

    這是太宰的書。

    我走過去,俯身拾起它。

    “抱歉,櫻溪小姐,我讓Mikey君坐在太宰先生的工位上休息,誰知道他打開了抽屜……”谷崎滿臉歉意地說道。

    太宰的抽屜里,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熱愛自殺,因此里面不乏各種自殺的工具。

    Mikey翻看了他的《完全自殺手冊》,然后拔出了墊在書下的匕首。

    “就算你現(xiàn)在打救護車,也來不及了咳咳——”Mikey咳出了很多血,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勝利般的笑容。

    “真像你父親。”我伸手擦拭他的唇角,“總想用自殺來逃避現(xiàn)實。”

    血液凝結(jié)在我的指尖,像一片枯萎的花瓣。

    男人的眼神里有種慘烈的堅持,但我也看到了他的迷茫。

    “萬次郎,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自殺。”我輕聲說道,“有人殉國,有人殉道,有人為保全他人而自殺,他們的行為可敬可嘆。但是你現(xiàn)在的自殺行為,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五——”

    “四——”

    宮澤賢治突然開始了倒計時。

    “三——”

    Mikey緩緩閉上眼睛:“也許我的人生本來就毫無意義吧。”

    “二——”

    “一——”

    偵探社的大門被推開,與謝野晶子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走了進來。

    她的目光掃視一圈,落在Mikey身上。

    “哦呀,有人受傷,是委托人嗎?”

    “與謝野醫(yī)生,他是太宰先生和櫻溪小姐的兒子萬次郎。”宮澤賢治介紹道,“二十七歲了,從二十七年后穿越來的。”

    “誒,原來不是亂步先生的孩子嗎?”與謝野晶子放下手里的面包,來到Mikey的面前,“他是怎么受傷的?”

    “自、自殺。”谷崎一臉吐槽欲。

    “哼。”與謝野晶子發(fā)出一聲輕笑,“子隨父啊。”

    她將手覆在了Mikey胸口的匕首上,“異能力,請君勿死。”

    隨著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三秒之后,Mikey重新睜開了雙眼。

    “治療結(jié)束。”與謝野晶子甩了甩手,“玩去吧。”

    我蹲下身體盯著Mikey的胸口觀察:“好厲害,不愧是治愈系的能力,百聞不如一見。”

    別說刀傷了,連一點破皮都沒有。

    Mikey沒死成,白忙一場,臉色十分難看。

    “好了,接下來你想選什么自殺方式?”我將《完全自殺手冊》拍在他的頭上,“吾兒。”

    梵天首領(lǐng)哪受過這種侮辱,眼神一冷,隨即抬腳向我踢來。

    “不可以對媽媽動手!”宮澤賢治替我擋下了這一腳,他笑瞇瞇地說道,“萬次郎要做一個乖孩子哦。”

    Mikey已經(jīng)氣到不會罵人了,只能用肢體語言表達憤怒。

    “賢治。”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鏡,“帶出去再打吧。”

    “是,國木田先生!”宮澤賢治抱著Mikey的腿,堅定地往門外拖去。

    他四肢纖細,但力氣大得驚人,必然也是個異能力者。

    我嘆了口氣,剛要跟出去,衣領(lǐng)被人從后面拉住了。

    嘴角還沾著蛋糕屑的太宰滿臉不爽:“把書還給我。”

    “沒人稀罕。”我將《完全自殺手冊》拍進了他的懷里。

    “小心點,別弄皺了。”他心疼地整理著書的一角,我忽然想起他最后同意離婚也是關(guān)于這本書。

    ——因為我把書的扉頁撕掉了。

    不一會兒,宮澤賢治將滿身是血、變得破破爛爛的Mikey背進了屋。

    我忍不住夸贊道:“賢治君真能打,吾兒戰(zhàn)斗力也不弱,竟然被你打成這樣。”

    “不是我,萬次郎剛才跳樓了。”

    我:“……”又來?

    萬幸的是,Mikey還剩一口氣,又被與謝野晶子救了回來。

    “我最討厭不珍惜生命的人。”與謝野晶子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條鞭子,“櫻溪小姐,我能替你教訓(xùn)孩子嗎?”

    “請便。”我想了想,補了一句,“往死里打。”

    如何叫回一心求死的人?

    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看著Mikey被注射鎮(zhèn).定的藥物,然后掛上營養(yǎng)液,讓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的身體非常差,差到全身都是嶙峋的骨頭。雖然打人的拳頭很疼,但他的手指很細瘦,諷刺的是,手掌上的生命線很長。

    是書上說的百歲老人的那種長勢。

    “與謝野不會救他一輩子。”椅子上打游戲的太宰戲謔地問,“吾兒他媽,你打算怎么辦呢?”

    病房里只有我,太宰,Mikey,一家三口。

    在Mikey多次自殺之后,武裝偵探社全員都認定他是太宰的兒子,后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當然他本人也沒有洗的意思,樂子人似的認下了這個比自己還年長的兒子。

    “要當個把孩子拴在身上的慈母嗎?”

    我沒吭聲。

    “而且,”太宰又說道:“你想和中也翻臉嗎?”

    “不想。”我搖搖頭,“我舍不得。”

    “舍不得你還主動攤上這種大麻煩?”他揶揄道,“看上梵天首領(lǐng)的巨額財產(chǎn)了?”

    我壓根沒往那上面想過。

    “……算是吧。”我看著Mikey消瘦的臉頰,“不知道他肯不肯給。”

    病床的人睡得不安穩(wěn),夢里也皺著眉。

    蒼白,脆弱,膽小。

    像極了那年冬天我從津輕的河里救起來的小小少年。

    “太宰,你記得你小時候問過我的問題嗎?”我回過頭看著椅子上的人。

    小小少年已經(jīng)在時光洪流里長成了俊美的青年。

    “被我從河里撈上來時,你問過我,活著有什么意義?”

    太宰挑挑眉:“你當時沒回答我。”

    “我現(xiàn)在也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太大了。”我替Mikey蓋好被子,調(diào)高了空調(diào)溫度,“但我找到一點解答思路了。”

    “哦?”

    “活法是不一樣的,比如喝果汁和喝酒是不一樣的,吃螃蟹和吃飯團是不一樣的,上你和上森鷗外也是不一樣的。”

    “等一下。”太宰嫌惡道,“最后一個例子太惡心了,你沒上過的人不要亂舉。”

    “我們要在各種活法里一點點找樂趣,慢慢拼湊,由點到線,由線到面,才能組成活著的意義吧。”

    因為活法不同,所以每個人活著的意義都不同。

    但大象不能去否定螞蟻活著的意義,異能力者和咒術(shù)師也不能高高在上地去評判普通人。

    “我可能……以前不是人,那個俄羅斯人說我是非生命體,我想不出來那是什么。這些年我活得也就那樣,沒掙著錢,沒當上領(lǐng)導(dǎo),打牌總是輸,也總是錯過便利店星期二的打折面包……我的人生簡直可以寫本《完全失敗手冊》了。但即使是這樣,誰又能否定我存在的意義呢?”

    誰也不能。

    “我遺憾過很多事,但來到這個世界上,我一點不后悔。”

    真的,一點不后悔。

    春天有香茶櫻花,夏天有葡萄西瓜,秋天有楓葉糖霜,冬天有溫泉雪花。

    于是我走過四季,也想走過輪回。

    時間靜默了很久,久得像是過了一個上午。

    太宰才將他那張欠扁的臉伸到我面前,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跟上一次一樣,一點都沒變。”

    “上一次?哪次?”

    總覺得他在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

    他坐回椅子上,蹺起了二郎腿。

    “櫻溪醬,求人辦事要拿出誠意,還要我教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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