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41
拳頭硬了!
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頭。
“……求你了。”我拉了拉太宰的衣袖,“下輩子你是牛是馬,我都會喂你。”
“櫻溪醬連畫餅都畫在來生, 太沒誠意了。”太宰聳了聳肩, 用夸張的語氣說道, “哎呀,熬夜熬得我肩膀疼, 要是能有人幫我捏捏肩就好了——”
這是暗示。
……我不想動= =
太宰瞇起眼睛, 繼續說道:“要是肩膀不疼, 說不定我心情好就會答應某人的請求了。”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了他的身后, 幫他按肩膀。
太宰的背并不寬,他的肩有些尖削的單薄,雖然不像Mikey那么嶙峋,但也和結實健壯毫不沾邊。
不怎么睡覺, 又不怎么好好吃飯的人大抵如此。
“哎~呀~”
他發出了享受的聲音, 鞋尖在地面上一點一點的。
我低頭看著他頸部雪白的繃帶, 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
“太宰。”
“干嘛鴨?”
“我想看看這下面是什么。”我的手指已經拽住了繃帶的邊緣。
“最好不要。”太宰的鞋尖忽然轉了個方向, 勾住了Mikey吊瓶的輸液管,“否則我會忍不住讓你白忙一場。”
“開個玩笑。”
我移開了手, 他也移開了腳。
“真小氣,我們好歹還結過一次婚。”我隨口吐槽道。
太宰忽然回過頭,特別正經地問了一句:“那么櫻溪醬,你有拿我當成真正的伴侶看待過嗎?”
清澈的眼神, 期待的表情,該死的, 我隱隱愧疚的良心是怎么回事?
“我……”
還沒等我回答,下一秒, 他吐了吐舌頭:“反正我沒把櫻溪醬當成過伴侶。”
艸!
我剛才在愧疚什么?!
“彼此彼此。”我手指加重了力道,狠狠掐了他一把,“和你結婚是我人生最大的污點。”
“是誰在看過我住在集裝箱里,還非要給我一個新家的?”太宰嘲諷道,“完全是看上了Mafia干部的財產吧?”
……不完全是。
在看到垃圾堆里孤零零的集裝箱的那一天,我就做了帶他離開的決定。
當時的太宰雖然全程在笑,但我某一個瞬間,看到了津島修治在哭。
我想,不管他答不答應我的求婚,我都要毀掉那里。
七歲的櫻溪填平了津島修治跳過的河。
十七歲的櫻溪炸了太宰治住的集裝箱。
“看上了,但你什么也沒有。”我也用相同的語氣嘲諷他,“只會找女人殉情還屢次失敗的大笨蛋。”
“只會往賭場送錢的超大笨蛋。”他不甘示弱地反擊。
我們瘋狂攻擊各自的弱點,卻又有明顯賭氣的好笑成分。
罵著罵著,竟然把對方罵笑了。
太宰噘嘴:“那你去和那只蛞蝓結婚啊,他有錢。”
我不假思索道:“你以為我不想嗎?是中也不要我。”
一瞬間,他臉上所有的笑意都凝固了。
鳶色的眼眸里,泛出濃烈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十多年前,我從離開津輕的火車上探出頭,最后一次回望津島修治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我絲毫不懷疑,他有殺了我的念頭。
兩次都有。
“好吵。”
旁邊傳來Mikey的聲音。
他皺著眉頭睜開眼睛,又伸手揉了揉自己擰結的眉心。
“病房里,保持安靜。”
連續三次自殺被搶救過來的人反而成了最正常的存在。
他現在應該暫時沒有自殺的打算了,因為他揉眉的手是沒掛輸液針的那只。
看來自殺這件事,和古代行軍打仗同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也不盡然。
太宰失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次,也從來沒有停止傷害自己。
繃帶下面是什么,其實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吊瓶里的水快沒了,我去叫人來拔針。”我與太宰錯開視線,推門出去。
外面已經是正午了。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武裝偵探社,空氣中金色的塵埃若隱若現。
這里在四樓,無論是采光、地理位置還是欣賞風景,都算上品,加上是老式房子,也沒有吵鬧的鄰居。
彼此之間是同事,更是相互信任的同伴,連太宰的兒子從二十七年后穿越過來這種拙劣的謊言都愿意相信,并且提供幫助。不像港口Mafia,開口先是利益交涉。也不像異能特務科,里外把人查三遍起步。
窗邊,一盆蘭花安靜的開放。
生命如此芬芳。
“真不錯。”我喃喃道。
“什么不錯呀?”路過的宮澤賢治好奇地問道,他看我一眼,“櫻溪小姐,你怎么哭了?”
干凈的手帕遞過來。
他跑去病房觀察Mikey,又回來匯報:“萬次郎君沒事哦,已經拔針了。”
“陽光太刺眼了。”我沒用他的手帕,徑直來到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洗臉。
耳機里的綾辻行人在講述下一步計劃。
匹諾曹的謊言撐不了多久。
因此他要把武裝偵探社卷進Mafia吞并梵天的計劃里。
“綾辻,到此為止吧。”我出聲打斷了他,“我不想做卑鄙的事。”
“喵——”
綾辻沒說話,是他養的貓在叫。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森鷗外不卑鄙?那個俄羅斯人不卑鄙?”
“這不是理由。”
——這不是理由。
“櫻溪,你面對的是最不擇手段的人。”
“這不是理由。”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水龍頭沒關,水嘩啦啦流淌。
綾辻輕輕地笑了一聲。
“你知道我們是什么時候成為朋友的嘛?”他突然問我。
我猜測,“第一次合作出任務之后?”
“不是。”
“第二次?你開始教我打牌了。”
“也不是。”綾辻告訴了我答案,“是你不愿意和我學習出千,你的異能多適合作弊,但你不肯。我說,很多賭徒都出千。”
“你說,你不想做卑鄙的事。”綾辻又笑,“和現在簡直一模一樣。”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直接蓋過了水龍頭的聲音。
最后他說:“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永遠支持你。”
“謝了。”
我關了耳機,關了水龍頭,深吸了一口氣,撥通了中也的電話。
那頭有車子的聲音、吵架的聲音,不明所以的撞擊聲,然后是中也疲憊的聲音。
“喂,櫻溪?我現在有點忙,晚點再——”
他想說晚點再打給我。
“中也,Mikey是被我帶走的。”
一剎那,背景的雜音遠了。整個世界安靜的出奇。
“……其實猜到了。”他簡短的嘆氣,語調又輕快起來,“你想和我一較高下?”
多好的中也,這么快就給我找好了臺階。
把背叛輕描淡寫成較量。
“沒錯。”我順著他給的臺階往下說,“不服氣的話,就過來抓住我和Mikey吧。”
“好啊。”他自信滿滿地說,“反正贏的人肯定是我。”
……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比之前輕松多了,便去向武裝偵探社說明了Mikey的事,并道了歉。
“實在很抱歉,”我朝他們鞠了一躬,“我馬上帶Mikey君離開。”
病床上的Mikey慵懶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瞎折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狀態也比之前輕松了,與謝野醫生真是神醫。
善良的偵探社社員沒有責怪我,反而擔心起我和Mikey的安危。
“櫻溪小姐你準備去哪里?”谷崎潤一郎說道,“Mafia的成員很危險。”
“而且梵天也在找你們。”他的妹妹谷崎直美補了一句。
“沒關系。”我拍拍胸,“我有對策了。”
“什么對策?”宮澤賢治湊過來,“我也會幫你。”
嘰嘰喳喳的聲音讓我差點又心動了。
最后是太宰淡淡的聲音結束了心動。
“讓她走。”
他靠在椅子上,那本《完全自殺手冊》蓋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他的神情。
太宰是狗了點,但作為偵探社里的前輩,幾小只尊敬他,聽從了他的話。
他的搭檔國木田獨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也很紳士地說:“尊重櫻溪小姐的意愿。”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過得很開心,謝謝。”道完別,我背起Mikey,在走過太宰旁邊時,我想了想,說道,“你要是真想死,就不要看這種書。”
他沒給我任何回應,像睡著了。
……
帶Mikey逃亡的第一站,理發店。
Mikey不理解:“Mafia和理發店有和平條約?”
“幫你做造型。”我將他的白頭發抓成雞窩頭,“你以前是什么發型?”
Mikey挑挑眉:“不告訴你。”
“不說就剃光。”
“!”他哽了一下,依然傲氣,“隨便你。”
“染成七種顏色的瑪麗蘇頭?”
“……不良時期是金色。”他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大手一揮,對托尼老師說道:“給他來個金頭。”
染發需要時間,這段時間中也隨時可能來襲,我不敢怠慢,提高了警惕。幸好Mikey現在是白發,不需要漂,時間上縮短了許多。
金發的Mikey,比白發的Mikey顯得朝氣許多。
“給他畫個淡妝,遮一遮黑眼圈。”我指揮托尼老師。
“要加錢。”
“沒問題。”反正信用卡已經刷爆了。
我苦中作樂地想,我還挺有破罐子破摔的思想。
莫非我的本體是一只破罐子?
費佳說我是非生命體,那便是物品成精。費佳保佑,千萬不要是馬桶垃圾桶那些東西。
Mikey全程很配合,與謝野給的鎮定.劑功不可沒。
一個風華絕代的不良少年出現在了鏡中。
連他本人都震驚了,回過神后問我:“現在去哪里?”
“去你家,換衣服。”我朝他抬抬下巴,“有特攻服吧。”
“我不記得回家的路了。”
“……”
“但是,”話鋒一轉,“如果你請我吃鯛魚燒,說不定我會想起來。”
“行吧,那玩意也不貴。”一個個都討價還價。
我給Mikey買了鯛魚燒,作為交換,他帶我去了他的家。
準確的說,是老家,一棟廢棄的老宅。
庭院里的草沒過了我的小腿,我一腳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只青蛙。
青蛙鼓起腮幫子瞪我。
“哎呀,真不好意思,沒看到你。”
“這里雜草真多啊。”我對Mikey說。
Mikey平靜道:“沒人住的院子都這樣,很快就會長滿雜草。”
“……”
沒有由來的,我想起了我的院子。
在我離家出走兩年回來時,院子里幾乎沒有雜草。
離婚后我又有大半年沒回那里,一回去,院子里還是干干凈凈,只有太宰的那棵葡萄在歪歪扭扭地生長。
他說沒把我當成伴侶看待,但他應該把那里當成了家看待。
第42章 42
42
Mikey家的老宅雖然破敗, 占地面積卻不小,我嗆了滿身灰塵,也沒找到他的特攻服。
他本人倒是很悠閑, 盤腿坐在走廊上, 啃著我給他買的鯛魚燒, 旁邊蹲著先前被我踩到的那只大青蛙。
一人一蛙,歲月靜好。
“特攻服在哪里?”我拍著身上的灰塵問。
Mikey舔了舔唇角的紅豆屑, “……忘了。”
“我只找到了這個。”我拿出一本相冊, “介意我打開看看嗎?”
“說介意你會停下嗎?”
“呵呵, 顯然不會。”
這是佐野家的家庭相冊, Mikey的全名叫佐野萬次郎。
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取得很隨意,聽不出被寄予過厚望。
相冊被打開,出現了金發的混血少女, 黑發的瘦高青年, 看上去脾氣很倔強的矮小老頭。
他們是Mikey已故的家人。
相冊保存的太久, 有股揮之不去的霉味, 我一連打了五六個噴嚏。而里面竟然沒有一張是Mikey本人的照片。
多少有點不正常。
小兒子很難不受寵,津島家除外。
在我欣賞照片的時間里, Mikey一直背對著我。
“萬次郎。”我用他家人的稱呼叫他。
青年沒回頭,金色的發絲被風吹動,一縷一縷的,極為漂亮。
他簡直要溺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你和你爺爺長得真像, 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哪里像了?”他氣憤地瞪我,“誰和那個老頭子像?他那么老!”
憂郁的氣氛一下子被沖淡了。
“我說的是骨相。”我勾起他的下巴, “美人在骨不在皮。”
“好惡心。”他打掉我的手,“輕浮的女人。”
我樂了:“不是你一個人這么罵我。”他的下屬三途也喜歡這么罵我。
“感到驕傲?”
“當然。”我想得很開, “被黑.道頭子夸獎又不是好事,挨罵才算是一種榮譽,來,會罵就多罵幾句。”
Mikey有些被我的話震撼到了,思考了半天,罵出一句:“你和三途,真是絕配。”
“謝謝哈。”我開玩笑道,“既然你覺得絕配,不如把三途賜婚給我,讓他為我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
“舍不得嗎?”我合上相冊,“舍不得就算咯。”
“你男人到底是中原中也還是剛才那個繃帶男?”Mikey頓了頓,“我見過他,他也在Mafia當過干部。”
“果然犯罪組織之間是有交流的。”我合上相冊,“他們都不是我的男人,中也是我的朋友,太宰是我的前夫。”
“你結過婚?”Mikey坐直了一點,他總是弓著背,突然坐直有種認真的感覺,像是要好好聽課的小學生。
“是啊,要不然在偵探社也不會編你是我和太宰來自未來的兒子那種謊言。”
“結婚的原因?”
原因太過復雜,甚至我和太宰都不是主要因素。
“……為了他的財產嗎?”Mikey遲疑地問道。
太宰有財產,地獄笑話了。
“嗯。”我點頭,“為了他的財產。”
“也想要梵天的財產?”
“想,都想。”我反問Mikey,“不為財產,難道是為了得到警察叔叔的表揚嗎?”
四目相對,青年的黑眸一沉,“我什么都不會給你。”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他哼了一聲,視線投向角落里的車庫。
那里還沒被我檢查過。
難道Mikey的特攻服在哪里?
想了想,我朝車庫走過去。
門鎖著,弄開之后,里面并不是車庫,而是一間臥室。
床和沙發都被灰塵覆蓋,起碼十年以上無人居住。
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件黑色的特攻服,上面的字中二又耀眼。
【東京卍會,初代總長,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里面還有一張合照,背面寫了字,是初代成員的合影。
照片上的Mikey穿著特攻服,坐在正中間,笑容肆意輕狂。其他成員或多或少臉上都帶著憧憬。
——憧憬著征服世界,創造未來。
這樣的夢,我也做過。
“萬次郎,照片里的這些人還活著嗎?我們去看看活著的,全死了就去掃掃墓。”
沒人回應我。
我拿著特攻服和照片回到院子里,發現Mikey不見蹤影,那只陪伴他歲月靜好的青蛙已經被踩扁了,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
“糟糕,大意了。”
我蹲下身體看著青蛙,直到它慢慢死去,才嘆了口氣,“他會去哪里呢?”
“梵天的總部。”耳機里傳來綾辻冷漠的聲音。
“梵天目前在內斗,三派爭權,他回去是肅清叛徒嗎?”
“不,按照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應該沒那個心思,我猜他只是習慣待在自己熟悉的環境里。”
“不是待,是躲。”我糾正道,“他躲在自己熟悉的環境里。”
綾辻沒心思跟我咬文嚼字,“櫻溪,不然……”
不然怎樣?
我等著他往下說。
“算了。”他兀自嘆息,“我叫你停手,你又不會聽。”
“綾辻,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能得到什么。”
“我頭腦不聰明,精神不強大,異能力也比較適合偷雞摸狗,根本無法叱咤風云。”
“我幻想過自己在賭場君臨天下的場景,說起來真羞恥,我連怎么擺pose都練好了,可那樣的場景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但我從來不怕賭,更不怕輸。”
“你知道原因嗎?”
綾辻是我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也是我留在異能特務科的理由。
他十分了解我,輕而易舉說出了正確答案。
“賭徒從不在意有沒有明天,也不在意明天是什么樣的,你們只想活在今天的世界里,直到最后一秒。”
*
搜查梵天總部的地址,除了綾辻行人,坂口安吾也出了力。
我說我想泡到梵天的副首領,他是我的理想型。
面冷心善的同事表示是最后一次幫我,我當沒聽到。
等我追到據點時,不出意外地撞見了熟人,灰谷兄弟。
冷庫外,灰谷蘭站在門口抽煙。
兩人昂貴的西裝上全是血,但看他們四肢齊全神態悠閑的樣子,血應該都是別人的。
“大哥,首領為什么突然要動手術?”灰谷龍膽也點了一根香煙。
“不知道。”灰谷蘭摸了摸下巴,似乎對弟弟的話不太關心,“過會兒就知道了。”
我聽到了關鍵詞:首領動手術。
Mikey早上剛被神醫與謝野晶子救治過,又輸了營養液,頂多是貧血和營養不良,這種慢性病能動什么手術?
“手術地點選在冷庫。”灰谷龍膽笑著罵道,“三途這瘋子。”
壞了,是三途安排的手術!
那個瘋子絕對干不出好事!
“誰叫人家是二把手,我們只是干部。”灰谷蘭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來了。”
砰、砰、砰。
從不遠處傳來了槍聲。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啊。”灰谷龍膽感慨,他叼著香煙,熟練地給手.槍裝子彈、上膛。
不知道是內部戰爭還是來自Mafia的追殺。
管不了了。
我用了異能力,踏進冷庫。
……好冷。
寒氣撲面而來,一瞬間像是踏入冬天,凍得我直打哆嗦。
一年四季里,我唯一不喜歡的季節就是冬天。
荒蕪,冷漠,沒有生機,即使有白雪,也無法用那稀薄的美麗掩蓋它本質里的掠奪。
——冬天會掠奪許多生命。
我的異能力無法阻擋寒冷,從童年時代就是如此。我搓了搓胳膊,開始后悔沒穿件厚點的衣服。
冷庫很大,冷凍箱都搬走了,空蕩蕩的一片,墻壁和地磚都是沒有任何污垢的純白。
更像在一片雪地里前行了。
“櫻溪,你先不要進去。”耳機里傳來綾辻的提醒,“我在來橫濱的路上,等我過來。”
不能等。
等下去,不知道Mikey會被三途怎么對待。
我繼續往前走。
終于在冷庫的盡頭看到了Mikey。
他靜靜地躺在手術臺上,一間簡陋的、臨時搭起來的手術臺。
四肢都被鎖鏈綁住了。
三途站在一旁,表情陶醉且猙獰,因為過于瘋狂出現了顏藝。
“王,只要切除感知痛苦的神經,你就再也不會感到痛苦了。”
Mikey面無表情。
他沒同意,也沒反對。
可能也沒在聽。
三途旁邊的人竟然是伊萬醫生。
伊萬連醫生的白大褂都沒穿,也不戴口罩,握著一把手術刀,一副直接開切的草率模樣。
這比森鷗外那個蒙古大夫還要不靠譜!森鷗外起碼會消毒!
……好冷。
怎么越來越冷了。
伊萬的視線忽然與我對上了。
Mikey也看向了我。
三途森森地朝我磨著牙。
……不會吧。
難道又回到了匹諾曹的世界?
“腳露出來了。”Mikey疲憊地開口道,“你快走吧。”
……來不及了。
腳已經被寒氣凍住了——在我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
身后有腳步聲漸近。
對方走得慢條斯理,腳步輕盈。
腳步聲停下了。
一只玩具木偶被從后面舉到了我的眼前。
我認出是我先前為了栽贓給匹諾曹,而扔在Mikey病房里的那只木偶。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費佳微笑著問我。
輸人不輸陣。
我干脆解除了異能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哦?”他眨巴著眼睛說,“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他很配合我吹的牛。
“櫻溪,現在怎么樣——”
綾辻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耳機就被費佳摘了下來,他輕輕一拋,扔到了遠處。
“既然你那么想見我,我就過來了。”
俊美詭譎的少年笑容神秘。
他穿著厚重溫暖的棉服,朝我伸出手。
四面都是白墻,寒氣直冒,腳尤其冷……我的眼前出現了幻覺。
我看到年幼的自己,光著雙腳走在雪地里。
身后有人在叫我:“回來。”
見叫不動我,那人又說:“反正你遲早要回來。”
他也還是個孩子,說話帶著賭氣的意味。
后來他倒在了冰天雪地里,而我一次也沒有回頭。
——終于看清了,他是少年時期的費佳。
“告訴我,我到底是什么?”我張了張嘴,艱難地問道。
我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像被Mikey踩扁的那只青蛙。
連呼吸都費勁。
費佳伸手撫摸我的頭,第一次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是被我創造出來的,是為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他的手很溫暖。
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得到更多。
“克隆人?”我猜測道。
他搖搖頭:“我不做這么復雜的事。”
“石頭里蹦出來的?”抱歉孫悟空,碰瓷一下。
“也不是。”
費佳用審視的眼神看著我,紫紅色的眼眸里閃著寒光。
他有些生氣,“果然被污染的面無全非了。”
“沒關系,那就重來一次。”他又笑起來,“反正你可以重來無數次。”
第43章 43
43
“喂, 解釋一下。”三途高聲道,“這好像和事先說的不一樣。”
事先說的應該是專門為Mikey做手術,切除掉感知痛苦的神經。
伊萬輕笑:“主人原本的目的也只是回收廢品。”
他叫費佳主人, 叫我廢品。
……廢品。
明明他們主仆二人才是廢品。
我全身凍得幾乎僵硬, 用盡最后的力氣, 打掉費佳放在我頭上的手,“滾開。”
費佳沒生氣, 勾唇微笑, 伊萬卻氣到面色扭曲:“區區廢品, 竟敢對主人不敬!”
……哪門子主人, 這個瘋子。
“你們這幫廢物,干脆全部去死好了!”
三途被忽視,直接掏出手.槍,扣下了扳機。
梵天副首領做事一向狠辣果決, 砰砰幾槍, 子彈擦著我的臉頰飛過——費佳拽住了我的頭發, 使我偏離了原本的位置。
四目相對, 我又望進了那雙紫紅色的眼眸里。
莫名的,我想起了中也家酒柜里的那瓶高級紅酒, 也是這種顏色。
美麗到,簡直像是一種罪惡。
“原來的你,不可能淪落至此。”少年鼓起腮幫子,似乎有些不滿, “果然是被那個小偷亂改了設定。”
……亂改設定?
難道我和數碼寶貝一樣,是程序代碼?
那個小偷又是指誰?
“變笨了。”費佳敲了敲我的頭。
“死吧, 去死吧!”三途瘋狂地開著槍。
地面迅速塌陷,一座由石頭組成的巨人從地上崛起。
“這里將是你的葬身之地!”站在巨人掌中的伊萬同樣瘋狂。
瘋子VS瘋子, 但三途雖然瘋,畢竟不是異能力者,很大概率要交代在這里。
包括他的王。
我偏過頭看了一眼Mikey。
他仍然平靜地躺在手術臺上,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周遭的一切他都漠不關心。
我的生死,三途的生死,以及他自己的生死。
“萬次郎,”我艱難地說道,“起來。”
……我知道梵天的首領不會任人宰割。
……我知道如果他想起來,就一定能起來。
“你起來啊。”
我努力朝手術臺走去。
低溫對我的傷害太大,加上費佳可能還采取了其他手段,雙腿一軟,我跪倒在了地上。
腳被凍在了冰面上,無法動彈了。
距離Mikey只有一步之遙。
他淡淡地開口:“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
了什么?
能了什么?
“既然你一心想死。”我摸出了身上的槍,“那我就成全你。”
槍口對準了Mikey的胸口。
“嗯。”
他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站在我身后的費佳發出一聲促狹的“噫”。
砰。
一聲槍響,在混亂的石塊撞擊聲中,顯得格外清脆。
久久的,Mikey沒有等到想象之中的死亡。
他睜開了眼睛。
“為什么?!”
我沒有朝他開槍,我打中的是自己的左手。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大量的血流出來,澆在冰面上,逐漸松動了凝結的一層冰。
我抬了抬腳,總算能動了。
“因為我的血也是熱的。”
一步的距離被跨越了。
我重重地撐在手術臺上,俯視著床上的青年。
“我以前不是人,沒資格評價你們人類的想法,但是萬次郎,我一定是很羨慕你們,才會變成人吧。”
“重來一次,不,再重來無數次,我也想遇到你。”
青年的神情里出現了裂痕,黑眸里繼而涌出迷茫。
“……我還沒有請你吃新出的銅鑼燒。”
“……沒請你吃廟會的蘋果糖。”
“……還有偵探社樓下的黑森林蛋糕。”
那邊的三途被石頭巨人捏住了,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我的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
手掌再也撐不住了,脫力后往地上摔去。
這一刻像是被無限拉長。
回顧我十六年的時光,奮不顧身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
從河里撈起津島修治和櫻子婆婆;
靠偷東西去幫助伏黑姐弟,防止他們餓死;
阻止梵天首領自殺,也阻止他毫不抵抗的被殺。
每一次,都是和人類的生命有關。
五歲之前的我估計很羨慕人類。
咔噠、咔噠。
四根金屬鎖鏈被掙斷,手術臺上的Mikey終于坐了起來。
他拆掉脖子上的金屬項圈,朝我投來視線:“我已經起來了,你打算跪到什么時候?”
……我倒是想起來啊= =
費佳饒有興味地感慨,“真有生命力啊。”
與此同時,冰庫上方的天花板被整個踏碎。
無數碎石紛紛落下。
Mikey兩手一撈,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
伊萬被天花板的劇變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東西?”
“梵天的首領,我要宰了你!”
——是中也的聲音。
下一秒,一個全身裹挾著紅光的赭發青年從空中跳下,踢中了伊萬的石頭巨人。
三途也從巨人手中被解救,掉在了地上。
“櫻溪。”Mikey問我,“那個戴帽子的蒙古大夫叫什么名字?”
他說的是操縱石頭巨人的伊萬。
“伊萬,全名不知道,這邊的叫費佳,他們倆是一伙的,是比你還壞的家伙。”我把知道的情報說了出來,靠在Mikey的懷里,我的身體逐漸暖和了起來。
“知道了。”Mikey點頭,忽然大聲喊道,“伊萬,費佳,我先帶人撤了,這里交給你們了,不準輸給港口Mafia。”
伊萬:“!!!”
費佳:“……”
好家伙,直接讓鷸蚌相爭去了,梵天的首領果然有兩把刷子。
Mikey說完瞥了趴在地上喘氣的三途一眼,抱起我向門外跑去。
門口有負責接應的灰谷兄弟和其他梵天成員,兩人經歷過激烈的槍戰,身上的血更多了,西裝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Mikey,現在怎么辦?”一位臉上有傷疤的異色瞳青年問道。
“準備機車。”Mikey頓了頓,“巴布CB250T。”
機車?不應該準備直升機嗎?
青年一怔:“Mikey,你……”
“我送她回家。”Mikey解釋道。
我好奇地問:“巴布CB250T開的很快嗎?”
“當然。”Mikey的語氣里多了一絲驕傲,“那可是我的愛車。”
說是愛車,卻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了。
上面全是灰塵,油也沒有了。
我坐在臺階上,看著灰谷兄弟,老老實實的一個擦機車,一個灌機油,心里十分痛快。
“哈哈哈,你們兩個也有今天!”
正在幫我處理手上槍傷的Mikey一扯繃帶,“認識他們?”
“豈止是認識!在梵天的賭場里,他們兩個一起欺負我,打牌出千還騙我當苦力……”
在灰谷兄弟的領導面前,我添油加醋地亂告一通狀。
灰谷龍膽皺眉:“沒有你說的那么過分吧。”
“就有!”
“你這個女人,真會恃寵而驕。”
“蘭,龍膽。”Mikey綁好繃帶,緩緩抬起頭,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命令道,“給我跪下。”
灰谷兄弟沒有震驚,我先被震驚了。
在賭場叱咤風的梵天干部,竟然跪在了我的腳下——雖然他們跪的不是我。
“好了,你想讓他們怎么死?”Mikey又問。
“……”
見我沒吭聲,Mikey自己出主意道:“是直接槍殺丟進海里喂魚,還是扔進絞肉機里做成養花的肥料?”
啊喂,不要把殺部下說的這么輕描淡寫啊!
“不不不,還是讓魚和花都吃點好的吧,灰谷兄弟一肚子壞水,肯定不好吃。”
“有道理,”Mikey歪了歪頭,“聽你的。”
他又對灰谷兄弟說道:“你們去支持鶴蝶,可以和Mafia講條件,但叛徒一律要殺光。”
“是。”
“對了。”他又補了一句,“傳下去,以后在賭場遇上——”
他把我抱了起來,在手里掂了掂,“任何梵天成員都不準贏她。”
“是。”
“等一下,我不要!你給我撤回那句話!”
這個命令毫無疑問是在侮辱我,把我說的跟個弱智似的,我并非場場都輸。
“首領的命令一旦出口,就無法撤回了。”
“可惡的萬次郎,你看不起誰呢?”
當事人不理睬我,將我扔在了機車的后座。
不遠處的冷庫已經被中也和伊萬打塌了。
梵天總部的大部分建筑也都遭殃了。
“有夠亂的。”Mikey居然笑了起來,他開著巴布載著我,在一片槍林彈雨的廢墟中穿行。
“我們要去哪里?”我問他。
“津輕。”他說,“去你出生的地方。”
騎機車去津輕?
“你怎么不上天呢?”我卡住了Mikey的喉嚨,“而且誰告訴你我出生在津輕了?”
“三途說的。”
“小道消息!”
“他收集了你的大部分資料。”Mikey一本正經地說,“另外,我知道你是什么東西變的了。”
我豎起了耳朵。
看不出來三途還挺有能力。
Mikey故意停頓了很久,才告訴我答案:“你是鯛魚燒變的。”
糊弄鬼啊!
我用力拉扯他的頭發:“你才是鯛魚燒變的!”
“住手,拽禿了就不俊俏了!”
“你都要自殺了還在乎俊不俊俏?”
“我要美美的死。”
“……”美美的死,槽多無口。
他堅持胡說八道:“你就是一只鯛魚燒精。”
我吐槽道:“騙人也要用個好點的說法吧,石頭里蹦的,程序代碼寫的,克隆的,哪個都比鯛魚燒變的有說服力吧?”
鯛魚燒成精這種謊言,連三歲小孩都騙不住。
“因為,”Mikey嘆氣,那聲嘆息里卻又有著無盡的釋懷,“我最喜歡鯛魚燒了。”
道路兩邊不知名的香花被風吹來馥郁的香氣,抬頭便見漫天星光,此刻,我竟一點都感覺不到我們在亡命天涯。
第44章 44
44
機車沒開出橫濱就拋錨了。
半路上, Mikey打起了瞌睡,我也打起了瞌睡,然后慘案發生, 我們翻車了。
Mikey哼唧哼唧地埋頭修了半天, 越修越糟糕, 最后連喇叭都按不響了。
“你到底行不行?”我逐漸失去耐心。
“都怪鯛魚燒精太重了。”他不忘把鍋推給我。
我氣得一腳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你欺負我!”他跌坐在地上,氣惱地說, “我不干了!”
“不干拉倒。”我也不慣著他, “現在起就散伙吧。”
說完我拍拍手, 轉身準備走人。
——裙角被拽住了。
Mikey揪著我的裙子, 借力站起來,看得我十分想打人。
他換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剛才在冷庫里,你還對我不離不棄,這點小事就要散伙了?”
我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 “剛才是剛才, 現在是現在, 誰叫你表現得太差了?你最好重新組織語言。”
他立刻改口道:“其實你一點都不重, 輕如羽毛。是我不行。”
“……”算了,能承認自己不行的男人, 就原諒他叭。
我忽然想起先前在電影院里,我踢過他的襠.部。
當時是極其用力的一腳,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踢壞。
我把我的疑問說了出來。
“萬次郎,你還能給佐野家傳宗接代嗎?”
他挑挑眉:“想知道我有沒有廢掉, 你自己來試試不就有答案了。”
自己來試試……
臥槽,他怎么能這么騷!
“你果然被三途君帶壞了。”
“說錯了, 三途是受到了我的影響。”Mikey糾正了我的說詞,“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他在星空下沉默下去, 手里卻一直攥著我的裙角。
左手攥累了就換右手攥,時不時還在手里揉來捏去的。
本來是很變態的行為,偏偏因為他長得好看又偏少年長相,便不讓人那么反感。
“你以前肯定有過很多女人。”我調侃道,“所以才喜歡玩弄女生的裙子。”
“那又如何?”Mikey翻了個白眼,“我至少沒結過婚。”
“你是在嫌棄我嗎?”
“不嫌棄你。”他拽拽裙角,用輕微嘲諷的口吻說道,“但是嫌棄你挑男人的眼光,都什么貨色,一個自殺狂魔,一個小矮子。”
他說的是太宰和中也。
但是,他有什么資格這么評價太宰和中也?
他明顯是兩者的混合體好嗎?
沒等我吐槽,他站了起來,“好了,先去找家店修機車。”
“我知道有家機車店價格很公道。”
我帶Mikey去的機車店,是中也經常光顧的那一家。
中也有輛從已故友人那里得到的機車,會定期去給車子做保養。
店主是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名叫龍宮寺堅。太陽穴處有著龍的紋身,一看就有故事,但他從來不說自己的過去,每次都會給中也發一根煙,給我發根棒棒糖。
然后再笑瞇瞇地看我把中也手里的香煙搶走,把棒棒糖塞進他的嘴里。
……我完全沒想到龍宮寺堅是Mikey創立東卍時的成員。
Mikey在門口停下腳步。
他已經從玻璃窗后看到了忙碌中的店主。
“你進去修車,”Mikey說,“我在這里等。”
“為什么?”我不情愿,“我又不是你的小弟。”
Mikey遲疑了一下,承認了,“……是認識的人。”
“認識的人?不敘舊么?”
他搖了搖頭。
“難道是因為混成了黑.道頭子,所以感覺沒臉見他么?”我出主意道,“你就跟他說你是公安警察,我之前也冒充過的,這種職業不容易被打假。”
Mikey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堅仔不傻,他能猜到我在梵天。”
“那就說你在梵天臥底。”我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辦法總比困難多。”
“不要。”Mikey仍是拒絕。
“今天這個門必須得進!”我將他往里面拖,“你不能再逃避了。”
“啰嗦。”
Mikey反剪住我的右手,避開了受槍傷的左手,將我扛了起來。
“不修了。”
他到底是低估了我的作妖能力。
“龍宮寺君!”我大聲喊道,“Mikey在這里!”
當事人身體一僵,而正在擺弄機車的龍宮寺堅也朝我們投來了視線。
“你這個笨蛋!”Mikey氣急敗壞地扛著我飛奔出去。
“Mikey!”不服輸的龍宮寺堅追了出來,“真的是你嗎,Mikey!”
“是他!他在害羞呢”我趴在Mikey的肩上,繼續呼喊,“龍宮寺君,跑快點!”
“櫻溪醬?”龍宮寺堅有些驚訝我會和Mikey組成了跑路搭子。
Mikey跑步的速度比龍宮寺堅快,前方是紅燈,他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而龍宮寺堅奉公守法,是不會闖紅燈的。
不能讓他們拉開差距。
……沒辦法了。
我一個飛撲,從Mikey的肩上撲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馬路中間。
一輛貨車朝我疾馳而來。
車燈的光第一次讓我覺得像是月光。
下一秒,我被人揪住衣領往后一拽,與貨車的輪子擦著邊而過。
額頭一熱,我抬手摸了摸,原來是蹭破了皮,流了血。
“你想死嗎?”身旁的青年突然朝我吼道。
我抬起臉,用很平靜的表情望著他。
“……萬次郎,你先前也是這樣的。”
Mikey一怔。
——在電影院跳樓。
——在偵探社跳樓。
——翻出太宰抽屜里的匕首就直接捅入心臟。
——被三途綁上手術臺也毫不抗拒迎接死亡。
明明他自己一直在尋死,還不準別人尋死。
太不講道理了。
“你現在體會到……”我將臉貼在了Mikey的手上,“我的心情了嗎?”
Mikey沒吭聲,攥成拳頭的手慢慢松開。
“Mikey!”龍宮寺堅終于追上了我們,“櫻溪醬,你沒事吧?”
“一點小擦傷。”我擺了擺手,表示沒問題。
“去我店里處理一下吧。”龍宮寺堅說,“正好阿干去買便當了,你們還沒吃過吧,我打電話讓他多買兩份,大家一起吃。”
Mikey平靜地“哦”了一聲。
龍宮寺堅并沒有問他在做什么,以及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笑著補充道:“放心吧,Mikey,阿干會買你喜歡的鯛魚燒。”
“只有小鬼才會喜歡鯛魚燒。”我揶揄道,“Mikey果然是個愛哭的小鬼。”
Mikey伸手要擰我的眼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龍宮寺君,救命,他欺負我!”
“Mikey,你怎么能欺負女孩子?”
“就是就是,整天欺負女孩子,不害臊!”
吵吵鬧鬧的片刻后,不止是干青宗,機車店里還來了許多不認識的人。
——全是東京萬字會以前的成員。
Mikey在看到他們之后,停下了手,不再與我打鬧。
他的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我知道他在緊張,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怕。”我輕聲對他說。
“好。”
“如果有人問,就說是公安警察,在梵天臥底,一不小心臥成了首領。”
“……”
其實根本不會有人問。
在帶Mikey來機車店之前,我就給龍宮寺堅發了郵件。
我告訴他,我會帶Mikey過來,跟大家見面。
我還說,Mikey走錯了路,做錯了事,但是不要問他。他是個膽小鬼,遇到回答不了的問題,他就會想逃。
所以什么都不要問。
……反正我之后會帶他去贖罪。
“Mikey,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嗎?”一個衣服很潮,時髦值和灰谷兄弟不相上下的銀發青年問道。
我認出他是那張合照里的初創成員三谷隆。
“當然不是。”我否認了。
“是妻子。”Mikey幽幽道。
“……”好家伙,他真敢說。
“原來你已經結婚了。”三谷隆驚訝地說,“真是的,你都猜到我會當設計師,怎么新娘的禮服也沒找我做?”
不行!被結婚這種事,我必須報復回去!
“Mikey他等不及了,畢竟追了我五年呢。”我開始胡說八道,“每天早上送鯛魚燒,晚上送銅鑼燒,靠堅持不懈感動了我,現在包攬所有家務,工資卡全部上交,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這還是Mikey嗎?活見鬼了。”
“Mikey長大了,體貼人了。”
“果然結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樣啊。”
“Mikey,你這家伙,居然敢不來參加我的婚禮。”一個遲到的胖男人沖了進來,猛拍Mikey的肩膀,“但是份子錢得補給我!”
他也是東卍的初創成員,綽號阿啪。
“抱歉阿啪,我的工資卡是全部上交的。”Mikey朝我的方向努了努嘴,“你找櫻溪醬要。”
“……”這個陰險的家伙。
龍宮寺堅拉下店門,干青宗買回了許多啤酒和燒烤,也有某人心心念念的鯛魚燒。
Mikey久違的放松,與昔日的同伴們喝起了酒。
他們談到了過去的事,我托腮聽著,松野千冬給我倒酒,被我拒絕了:“我酒精過敏。”
雖然很饞,但是至少今晚,一滴酒都不能喝。
“我記得那時候Mikey說追女生好麻煩,還是打架有趣,沒想到他會追櫻溪小姐五年。”
“喂喂,你們結婚幾年了?”
“有沒有孩子啊?”
他們亂問,Mikey也亂答。
“兩年了,明年會要孩子吧。”
……真好。
他對活著沒那么厭倦了。
“那么下次見了。”
酒足飯飽后,我扶著醉醺醺的Mikey與眾人告別。
“等武小道和日向小姐舉行婚禮,我和Mikey一定會到場的。”
唯一知道Mikey真實情況的武小道沒來,他正躺在醫院里養傷。
“櫻溪。”
徹底離開友人的視線,Mikey才從我的肩頭起來。
他眼神清冷,眼瞳黑白分明,毫無喝醉的跡象。
“不去津輕了。”
“哦。”就是想去,機車也開不了。
“我們去菲律賓。”
“啊?”
“鶴蝶和九井已經安排好了飛機。”面前的青年微笑,“我會給你早上鯛魚燒,晚上銅鑼燒,工資卡也上交,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想要整個梵天呢?”
“可以。”Mikey答應得十分痛快,“那就當成聘禮送給你,所以和我一起離開日本吧。”
整個梵天當聘禮,我心動不已,“那接我們的飛機呢?”
正在這時,馬路對面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們哪里都別想去。”
夜風一直吹。
戴著帽子的赭發青年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中原中也追殺敵人的出場從來都是聲勢浩大,像這樣低調冷靜的出現,我是第一次見。
第45章 45
45
Mikey和我加起來也沒有勝算。
他沒有異能力, 而我的異能力無法用于戰斗,對面的男人卻是整個Mafia最強的戰斗力。
“中也,其實你找錯人了。”我決定來個禍水東引, “梵天的賬上已經沒錢了, 都被那對狡猾的灰谷兄弟貪污了, 不信你去查一下。”
他對灰谷兄弟印象很差,因為那兩人總是勾引我去賭場。
“哼, 想爭取出逃往菲律賓的時間?”中也冷笑,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傻子嗎?”
“我是說真的!”
“櫻溪。”他朝我緩步走來, “你已經輸了。”
他沒說Mikey輸了。
他說我輸了。
多好的中也, 始終記得是在和我一較高下。
“中原。”Mikey將我擋在了身后,冷靜地談判道,“我可以分給Mafia一半的梵天。”
臥槽,我的聘禮直接縮水一半!
我在Mikey的頭上一頓猛敲:“笨蛋, 砍價要從六分之一開始砍!你直接給對方一半, 萬一他獅子大開口, 索要全部怎么辦?
“哦?”中也斂眸, “我認識的梵天首領,出手可從來沒這么大方。”
“今時不同往日, 我受傷了,身邊又沒有部下,不是你的對手。”Mikey頓了頓,“條件是讓我們平安離開日本。”
手被輕輕握住, 青年回過頭看我:“等到了菲律賓,櫻溪醬想做什么都可以。”
——已經開始畫餅了。
“那我要每天都去賭場玩!”
“好, 我陪你去玩。”
“我要每天都喝酒!”
“沒有問題,我也陪你喝。”
“我還要——”
“夠了, 少在那里幻想。”中也冷冷地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我可沒有答應你們。”
“是么?”Mikey笑了笑,“梵天的一半資產,即使不能令你動心,也一定能夠令你的主子動心。”
“我就是奉Boss的命令過來收拾你的。”
“中也,你不要沖動。”我趕忙說道,“還是先和森鷗外商量一下吧,他一把年紀掙錢不容易,你別斷了他的財路。”
“你和這家伙認識多久了?”中也忽然問道。
我看了一眼手表,簡單計算后得出答案:“馬上要有27個小時了。”
“才27個小時,就決定和他私奔到國外?”他罵道,“是他有病,還是你有病?”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和他都有病。”我回握住Mikey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所以才如此般配,不對嗎?”
“對個屁啊。”
中也的怒意再也壓制不住,他全身鍍上一層象征重力的紅光,整片地面隨之裂開。
堪比小型爆炸產生的氣流將Mikey的頭發吹得上下翻飛,他抱起我,往安全的地方跳去。
“Mikey,小心!”
一塊巨大的石頭朝我們襲來,抱著我的金發青年眨眼,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會沒事的。”
然后他突然扭轉身體,高高躍起,一腳踢在了石頭上。
大石頭頓時變成了無數碎石磚塊,紛紛落下。
Mikey將我抱在了懷.里,用單薄的后背承受了所有的沖擊。
“挺能干的嘛。”中也嗤笑,“不過作為普通人,你也只能到這里了。”
“不要小看普通人。”Mikey撣了撣我頭發上的灰塵,“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往往是不顧一切的普通人。”
這句話不像Mikey的風格。
總覺得過于有哲理。
……是我太多心了嗎?
“那就讓我領教一下你身為普通人的覺悟吧!”
中也剛要發起大招,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這個鈴聲是森鷗外的,不能不接。
“喂,Boss……什么?暗殺任務取消?”中也皺起了眉頭,“好,我知道了。”
“櫻溪。”Mikey小聲叫我,“我提前讓九井去和Mafia的首領談條件了,叫他撤回中原,而我給出梵天的一半,包括九井本人。”
九井和Mikey同為普通人,但他是天生的賺錢機器,也是梵天變得極為富有,成為全日本最大犯罪組織的根源。
“中也,既然森首領取消任務,那我們就先走啦。”說完我拉起Mikey準備離開。
“等一下。”中也從手機上緩緩抬起臉,“我得帶你們回Mafia,找首領親自確認。”
他的視線落在了我和Mikey牽著的手上,“……先松手。”
我假裝不懂:“這也是森首領的命令嗎?”
顯然不是。
中也不擅長說謊,說不出是,只好別扭地說:“我覺得礙眼不行嗎?”
“行。”我立刻從Mikey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如你所愿。”
中也的表情稍稍緩和。
他爽了,輪到Mikey不爽了,“假公濟私是組織成員最忌諱的行為,在梵天視同背叛。”
“呵,我又不是梵天的成員,我是港口Mafia的干部。”
“中原,你和以前一樣令人討厭。”Mikey說完又改口,“不對,是比以前更令人討厭了。”
“彼此彼此。”中也不甘示弱道,“你現在的品味越來越向那條青花魚看齊了,既然你和他都想死,不如組個搭子一起去死好了,免得禍害別人。”
“雙黑才更應該一起去死。”Mikey反唇相譏,“嘴上嫌棄,實際上你和太宰是摯友吧。”
“我他媽想吐你一臉……等等!”中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用回黑手黨了,在這里就能確定真假。”
他又拿出了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是紅葉大姐嗎?”
——他打給了尾崎紅葉。
“哦,你和Boss都在茶室啊,那麻煩你幫我問他——”
我再次被抱了起來,這次Mikey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然而中也更快。
黑夜里,他幾乎快成了一道厲紅色的幻覺,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沒給Mafia打電話,我只是詐你一下,沒想到你就露出馬腳了。”中也咬牙切齒道,“梵天的雜碎,我現在就宰了你!”
“挺有一套嘛。”Mikey嘆氣,“根本不像《本周不服輸的中也》里面寫的那么蠢。”
《本周不服輸的中也》是中也的大雷,這句話毫無疑問燒掉了中也最后的理智。
“去死吧!”
紅色的蛇形閃電直擊過來,Mikey沒能抱住我,與我一同狠狠地摔了出去。
地面又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橫在我和Mikey掉落的位置中間,形成了懸崖一樣的深谷。
我在深谷這頭,Mikey在那頭。
這下子他再能跳,也跳不過來了。
——在殺死Mikey之前,中也先將我們分開了。
一雙黑色的皮鞋停在了我的身前。
赭發青年微微俯身,低聲道,“櫻溪,你輸了。”
“中也,我承認我輸了,但你可不可以不殺他?”
“抱歉,首領的命令最重要。”
“一點談判的余地也沒有嗎?”我用手撐著地面努力想站起來,“……好吧,我也不能讓你為難。”
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在重力的作用下,我浮在了空中。
受傷的左手也被展露在中也的眼前。
白色的繃帶已經徹底被染紅,上面沾了灰塵和碎石子,變得臟兮兮的。
由于剛才的一摔,傷口又裂開了。
我解開繃帶,掌心的血肉外翻著,觸目驚心。
這種程度的傷在Mafia的干部中也那里早已司空見慣,但他的神色里仍然涌出許多憤怒。
“那家伙到底有什么用?別說保護你,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被提名的Mikey低下了頭。
“就算要輸,”中也的聲音低了下去,氣勢也弱了下去,“我也不想輸給那種男人。”
“中也怎么會輸呢?”我嘆息,“我認識的人里,沒有人能打得過你。”
“笨蛋,你明明知道我說的輸是什么意思——”
在中也猝不及防的眼神中,我將滲血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嘴唇上。
“你不會輸。”
然后我隔著手背,吻了下去。
在這雙藍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無數翻涌的驚濤駭浪。
海浪最后又歸于平靜,溫柔繾綣地沒過我的身體。
但很快,環繞著我的紅色光芒弱了下去,而他也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幽幽地補上了后半句話:“但也不會贏。”
“我記得中也不耐毒,所以我在自己的血液里注射了麻痹神經的毒,這是異能科最新研發的東西,只要舌頭碰到,僅僅微克便能使人無法動彈,而我自己提前吃了解毒劑。”
中也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剛才那么做,只是在給我下套?”
“當然。”當然不是。
我是真的想吻他。
我永生不會忘記那個趁我喝醉后,隔著手背吻我眉心的青澀少年。
我想給他回應。
“畢竟我們要一較高下啊。”我理了理他的發絲,收回手,“好了,我會送你回Mafia,再自己和森鷗外談判,錢財都是身外物,珍貴的只有人命——啊!”
掌心傳來劇痛。
疼得我叫出聲來。
一枚子彈悄無聲息地貫穿了我受傷的左手。
我轉過身,看到Mikey舉著槍,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和中也。
槍的前端裝了消音器,所以我沒有聽到槍聲。
“為什么?”我難以相信,先前還在馬路上救我的青年,現在竟然朝我開槍了。
“我早說過,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不顧一切的普通人。”
“櫻溪,用異能力離開這里。”中也沉聲道,“他是個瘋子。”
“她走不了的。”Mikey的右手搖晃著一罐打開的啤酒,“子彈在酒精里泡過,她現在和你一樣,無法動彈。”
酒精會使解毒劑失效,為此我今晚才拒絕了松野千冬的啤酒,但這是異能科的科研人員才知道的秘密。
Mikey不可能知道。
“太讓我感動了。”一個萬分討人厭的聲音傳來,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費佳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他手里拿著一本書,身后跟著更加賤兮兮的伊萬。
“我們這里沒有人是這位Mafia干部的對手,也無法接近他,因此櫻溪醬,我們才會引導你親自解決他。”費佳感慨道,“畢竟他喜歡你,不會對你設防。”
“萬次郎,你在冷庫里全是演戲嗎?”我望著Mikey的眼睛質問道。
Mikey搖了搖頭。
“我有想過和你好好生活,但你和費奧多爾說的一樣。”話鋒一轉,他黑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深不見底的怨毒,“你根本沒打算和我去菲律賓,你只是想要讓我自首,況且,你也忘不了別的男人。”
“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伊萬揚了揚手里的手術刀,“把這個女人的記憶神經切除,她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個蠢貨,即使手術失敗也只是變得更蠢一點而已。”
“你們敢?!”中也倔強地說道,“渣滓,我殺了你們!”
費佳微笑:“以你現在的處境,恐怕很難。”
他翻開手里的書,毫不客氣地按在了中也的臉上。
剎那間,大片的金光從書中投出,照在中也的身上。
“這什么東西?”他話音剛落,身體便消失在了原地。
“難道是上次電影院里見過的異能力?”我猜測道,“考驗我們的東西?”
“答對了,不過這次不設考驗。”
費佳合起書本,對著書的尾端按下打火機。
火苗擦著書頁舔過,他的表情在火光中有魔一般的詭譎神秘。
“我只是想燒了他。你想知道理由……”費佳垂眸,“我覺得礙眼不行嗎?”
第46章 46
46
“中也!”
書被點燃的那個瞬間, 我的腦海中快速閃過所有關于中也的回憶。
初次見面在賭場,他別扭地安慰我,說小鬼應該玩小鬼的游戲, 然后帶我去了游戲廳。
下雪天他聽見我的遺憾, 用重力將所有的雪花彈回天空, 讓我看到了片刻的童話世界。
他從來沒隱瞞我他是Mafia的成員,并一直強調, 組織的利益至高無上。
……但他卻對我不設防。
那么好的中也, 即使我背叛友誼, 也會給我找臺階下, 說我是想和他一較高下。
我不能想象沒有他的世界。
“你不要燒他!他只是想完成森鷗外的任務,”我朝費佳吼道,“要燒去燒森鷗外啊!”
黑發青年漠然地看著我,抿著嘴一言不發。
“承認吧, 是你的愚蠢害死了你的朋友。”伊萬嘲諷道, “如果他對你保持戒心, 就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如果你對Mikey有點戒心,你也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我想罵他, 卻無話反駁。
他說的都對。
“費佳,停手!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他花了這么多的精力和時間接近我,又是裝啞又是裝失憶,還將梵天與Mafia一并卷進來, 肯定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加上他曾經說過,我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價值。
自己的價值, 非生命體的存在……難道我的本體是一張藏寶圖嗎?
費佳的手頓了一下,我正以為他要改變主意, 他卻將打火機更加靠近書本。
“你本來就該對我唯命是從。”他用不爽的語氣說。
見費佳這里行不通,我又向Mikey求助。
“萬次郎,放了我的朋友,我跟你去菲律賓!我一步都不會再回來日本!”
對于我的保證,金發青年嗤之以鼻。
“廉價的女人,你到最后才想起來求我么?”
“中也是我重要的朋友,萬次郎你自己也有朋友,你今晚還和東萬的成員喝得那么盡興……要說都是在演戲,我不信。”
Mikey怔住,隨即臉上出現復雜的情緒。
他在見到龍宮寺堅時會緊張,是因為在乎。因為在乎,才會與詭計多端的費佳主仆合作,即使知道這樣是與虎謀皮。
“萬次郎,回到朋友身邊吧,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蠢貨櫻溪,你根本沒資格交朋友。”伊萬繼續嘲諷,“因為你太愚蠢了,任何和你交朋友的人都會后悔——”
書已經徹底被點燃了。
火光騰起,輝映月光,是一場無妄的災難。
中也會和書一起燒成灰燼……
他那么波瀾壯闊地誕生,最后卻要死在這種陰險的鼠輩手中么?
“我不贊同你的評價。”
綾辻行人的聲音打斷了伊萬的喋喋不休。
黑夜里,他的表情褪去了平日招牌式的冷笑,顯得尤為認真,“櫻溪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沒有人會后悔認識她。”
“綾辻!快救中也!”我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催促道。
“呵。”伊萬冷笑道,“他看上去沒什么戰斗力吧,來送人頭么?”
“異能力,羅生門。”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芥川的聲音。
下一秒,費佳手中燃燒的書被一道黑色的影子給截獲了。
我抬頭望去,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臉色陰郁的芥川。
火也在一瞬間被羅生門撲滅了。
芥川將書拋向了綾辻,后者單手接住。
“帶著這個和櫻溪先離開,咳咳——”他費力地咳嗽了兩聲說,“在下要撕碎這群雜碎!”
“你做的到嗎?”伊萬也發動了他的異能力,一座石之巨人拔地而起,朝芥川的方向高速進攻。
羅生門VS懸崖,注定是一場惡戰。
但現狀卻不容許我繼續觀看下去,綾辻的頭腦固然聰明,體術卻完全不是Mikey的對手。
加上還有個陰險狡猾的費佳。
“Mikey君,你也看到了,他們都是要搶走櫻溪醬的人哦。”他不斷給Mikey洗腦。
“萬次郎,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才是最想搶走我的人!”
我企圖將費佳也拖下水。
Mikey不為所動,很快就將書搶到了手,并卡住了綾辻的脖子。
他眼神一沉,平靜地說:“死吧。”
羅生門從與石之巨人的對戰中抽出空來,刺向了Mikey,被他堪堪躲過。
“噗——”
芥川口中噴出了一大口血。
在救下綾辻的時候,他本身沒有羅生門的防護,被巨人狠狠擊中了腹部。
“櫻溪醬,”費佳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對面發生的一切,“你看。”
——困在書中被火燒過的中也。
——被Mikey卡住喉嚨拎起的綾辻。
——被石頭巨人狠狠打中的芥川。
全是災難。
“你的摯友們,全都會在這里因你而死。”
“與人類結下羈絆,便要承受這種痛苦。”
“尤其是你不聰明。”
啪嗒。
一滴眼淚從我的眼睛里流了出來,落在了費佳的手指上。
他抬手緩慢地擦拭我的眼角,“櫻溪醬實在太不聰明了。”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其實不止是費佳和伊萬說我蠢。
很多人都這么說過。
在賭場輸錢時被說,在帶回錯誤的情報時被說,在很多很多時候,我過得都很笨拙。
但我從未有過像現在這么認同過。
“智商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絕望地說道,“誰不想聰明呢?”
“那就重來一次。”費佳低下頭,溫柔地說,“我會把你變成像我一樣聰明的人。”
從他紫紅色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滿臉迷茫的自己。
“我會……變成像你一樣聰明的人……”
“變成像我一樣的人,你就不會落入這樣的處境。”他微笑,“摯友們也不用死。”
“變得像你一樣聰明……”
“回答我,櫻溪醬,想不想?”
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的人臉也越來越不清晰,然而就在我即將脫口而出說想時,一個歡逗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變成你那樣也算不上聰明吧。”
太宰的聲音像是劃破迷障的驚雷,驅散了眼前的朦朧。
我的視線又逐漸清晰起來。
“魔人頂多說是不蠢而已。”太宰朝我攤了攤手,“櫻溪醬,那位偵探綾辻先生可比他聰明多了。”
被人說不蠢,本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費佳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陰沉沉地說:“那位偵探不也落在我的手上了?”
“表面看是這樣。”太宰挑挑眉,“不過那是因為他要確定你的目的。”
“他是為了友人而來的。”
“太宰先生!”
看到太宰出現,芥川激動不已。
“芥川也在啊。”太宰朝他揮了揮手,“不準輸哦。”
“是,太宰先生!”
芥川頓時斗志昂揚,跟打了牛血似的。
原本處在上風的伊萬一下子落在了下風。
太宰蹲下身體,他的腳邊是困住中也的那本書。
只要觸碰到書,人間失格就會令書的異能力失效,中也也會得救。
……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被燒傷,有沒有缺胳膊少腿,帶去偵探社找與謝野晶子救治還來不來得及。
我不敢想下去。
“沒用的魔人,為什么動作不能快一點?”太宰罵罵咧咧道,“直接把中也燒成灰多好。”
“太宰!”我急得又掉下眼淚,“你不要再開玩笑了!”
“……知道了。”太宰看我一眼,嘆氣,然后用中指在書脊上輕輕一戳。
金色的光芒閃過,中也的身體憑空出現,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他不僅沒有絲毫被火燒過的痕跡,而且好像已經解了毒,恢復了正常行動。
“死太宰,你罵我的話我都聽到了!”中也憤怒道,“我才要把你燒成灰!”
太宰咂舌:“這書不隔音啊。”
兩人吵成一團,差點動起手來。
“這是怎么回事?”我的智商又不夠用了。
費佳解釋:“書用了防火材質,里面放了解毒劑,畢竟我可不想因為殺了Mafia的重要干部而遭到整個Mafia的報復。”
“我很柔弱的,又有貧血癥和低血壓,什么病都找上我。”
他眨了眨無辜的眼睛,從他臉上已經找不到半絲的詭譎和魔性。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費佳抬頭看著星空,表情又憂郁起來。
“我的櫻溪醬原本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原本我們該一輩子生活在西伯利亞,在那片冰冷卻純凈的風雪里。”
“可是有一天,你被壞孩子偷走了……”
脖頸處傳來輕微的刺痛,我睜大了眼睛,看著費佳手里的注射器。
藥水擠入,身體很快恢復了知覺。
——是解毒劑。
“事到如今,你還在執迷不悟?”綾辻的聲音令我心里一凜。
“這個世界上可憐的人不止你一個,那邊的那群人,沒有一個被父母庇佑過,兄弟姐妹也都死光了。誰像你這樣要死要活了?”
他在教訓Mikey。
“看清楚,就連太宰那種人也在茍活。”
一聽這話,太宰不樂意了:“偵探先生,好好解釋,什么叫茍活?而且為什么我是反面教材?”
中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青花魚還想當正面教材嗎?”
Mikey站在懸崖邊上,表情脆弱得像只破碎的蝴蝶。
“綾辻,你不要刺激他了。”
我生怕Mikey惱羞成怒,將綾辻踢下懸崖。
綾辻不理我:“據我所知,櫻溪永遠都不會喜歡膽小鬼。”
“沒有人會喜歡膽小鬼。”他又說道。
Mikey看向了我。
他想要求證。
但我的目光回避了他。
……我總不能說我最喜歡膽小鬼了。
只猶豫了一秒,眼角余光掃到那只蝴蝶墜下了深谷。
——Mikey重操舊業,又自殺了。
第47章 47
47
眼看Mikey跳了崖, 我腦子一熱,也準備跟著跳下去救人。
然而肩膀卻被中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冷靜點,你救不了他。”中也說道, “他已經落地了。”
……是啊, 跳崖不像跳河, 救人只能在一瞬間。
“萬次郎他,落地成盒了么?”
中也嗯了一聲, “節哀。”
“還沒落地哦。”費佳突然說道。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 我看到在深谷的一處石縫里, Mikey的頭不偏不倚, 卡在了里面。
中也:“……”
太宰嘖嘖道,“看來跳崖不是明智的殉情方式。”
“根本就沒人跟他殉吧?這叫自殺。”綾辻吐槽道,“當然了,太宰君, 也不會有人跟你殉。”
太宰很不服氣:“偵探先生, 你對我有偏見。”
“不是偏見, 是正解。”
見Mikey還有救, 我無暇顧及吵架的兩人,立馬準備下去營救。
中也看出我的意圖, 阻攔道:“不要再管他了。”
“中也,我知道作為Mafia的干部,你的任務是殺他而不是救他,但我真的不想看著他就這樣死掉。”
帶著無盡的遺憾逃離這個世界, 對生命而言是莫大的悲哀。
如果中也不是Mafia成員,他必然會出手相助, 但森鷗外的命令偏偏是解決梵天首領。
Mikey的頭正在一點點滑出石縫,再這樣下去, 很快又要墜崖了。
我剛用異能隱身擺脫中也,他的聲音在我身后平靜地響起。
“櫻溪,Mafia和梵天,你只能選一邊。”
我繼續朝前走,中也又說道,“我和他,你也只能選一邊。”
“……”
一邊是朋友,一邊只是認識的人。
我分的清孰輕孰重,于是停下腳步,解除了異能力。
“很抱歉。”中也很少打感情牌,可能是為自己這樣的言行感到羞恥,但其實他也沒錯。
他能放任Mikey自我了結,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不怪你。”我望著山谷的方向,慢慢地蹲下了身體,“怪我沒有聰明到能取代森鷗外,當上Mafia的首領,讓你們團結友愛。”
明明是想說笑的,中也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的語氣極其無奈:“不是聰明就能當首領的。”
“太宰君。”費佳幽幽道,“你不幫忙的話,她會哭哦。”
我下意識地朝太宰投去目光。
他的眼角抽了抽:“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嗎?”
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會哭得越來越大聲哦。”費佳又說道。
“那你怎么不想辦法?”太宰反問。
“我想不出來啊。”費佳攤了攤手,“你也說過的,魔人頂多是不蠢,算不上聰明。”
“服了。”太宰嘆氣,“我就不下去了,但是——”
話音一頓,他叫道:“芥川,來一下。”
正在痛揍伊萬的芥川聽到傳喚,收起了所有的攻擊,一瞬間來到了太宰的旁邊,恭敬地問道:“太宰先生,有何吩咐?”
太宰指著被石頭縫卡住的Mikey:“把他撈上來。”
“是!”
中也皺眉:“芥川,你可是港口Mafia的——”
“異能力,羅生門。”
中也的話音未落,芥川的外套已經變成一道長長的黑爪,朝石縫抓去。
中也:“……”
羅生門將Mikey救了上來,青年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綾辻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有生命危險,應該是撞到頭昏過去了。”
“喂,芥川!”中也氣呼呼地指責道,“你是Mafia的一員吧?居然去救敵方首領!”
芥川毫不心虛:“在下今天休假。”
言下之意是他今天只服從于太宰的命令。
而芥川與伊萬停戰,后者也終于得到了喘息。
他被打了牛血的芥川揍得遍體鱗傷,正趴在石之巨人的掌中喘氣。
“你受傷了。”費佳輕聲安撫下屬,“辛苦你了,做的很好。”
被表揚的伊萬抬起頭,傷痕累累的臉上滿是幸福妖嬈的表情。
“啊!主人,為了你,哪怕被殺死,也是我的榮幸,請盡情地使用我吧!”
全場除了費佳和昏迷中的Mikey,其他人都露出了想吐的表情。
“太抖.M了。”綾辻扶額,“沒眼看。”
芥川冷冷地評價:“愚忠。”
中也忍不住吐槽道:“你也好意思說別人?”
“太宰先生值得忠心!”
“你——!”
中也終究心軟了,在Mikey被救上來之后,并沒有再對他出手。
“他媽的。”他瞎罵了一句,隨即雙手插進了褲兜里,“算了,我先回去和Boss談談,看他是否同意收取Mafia一半的資產,放Mikey一條生路。”
“謝謝你,中也。”
“先別謝。”中也壓了壓帽沿,“如果Boss不同意,那我還是會回來殺掉他。”
頓了頓,他補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撓我了。”
“是!”話雖如此,我琢磨著,到時候我都把Mikey送到菲律賓了。
“對了,”中也剛要離開,又回過頭說,“芥川,你今天辛苦一下,加個班。”
“什么?”芥川的不情愿都寫在了臉上。
看得出來他不討厭加班,但不想錯失和太宰交流的機會。
“把這家伙帶去Mafia名下的醫院治療,防止梵天的同黨將他救走,或是他醒來自己逃走。”
中也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我只能讓步到這里了。”
……
實際上,他多慮了,醒來的Mikey沒有半點逃走的想法。
連梵天的三把手鶴蝶打來電話,都是我接聽的。
目前三途和九井下落不明,他和灰谷兄弟還在處理內亂。
我告訴他Mikey很安全,只是沒心情聽電話。
“麻煩您費心了。”鶴蝶說。
掛了電話,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Mikey:“你好歹和同伴打個招呼吧,他們都很擔心你。”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
見好好交流沒用,我開始了嘲諷模式。
“頭被石縫夾過之后,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說出去估計能笑死全日本的黑.道,梵天首領膽小跳崖,竟被石縫夾住了腦袋。”
Mikey依然不為所動。
“說起來,你這次是第幾次自殺失敗了?”我用手指戳戳他的額頭,“你都快成太宰的繼承人了。”
“有錢人的繼承人叫富二代,議員的繼承人叫官二代,那你是不是該叫宰二代?”
開玩笑也沒能讓宰二代有任何情緒起伏。
“他需要一個人靜靜。”綾辻說道。
“他一個人?萬一又——”我偷偷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有監控。”他朝墻角抬了抬下巴,“還有芥川看護,你要相信羅生門的速度。”
淪為臨時護工的芥川不大高興,“在下還有事請教太宰先生。”
“那我就跟中原告狀你翹班。”綾辻威脅道,“說不定就決定把太宰從Mafia叛逃前,留給你的升級獎勵沒收了。”
太宰還能貼心到給別人準備獎勵?
一聽就知道是綾辻在騙人,但老實巴交的芥川信了。
兩只眼睛也瞪得圓溜溜的:“在下絕不會讓他成功自殺。”
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芥川是我們里面最有奔頭的人。
我和綾辻走出病房,看到負責監視他的異能科成員辻村深月正在被太宰糾纏。
“您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跑出來。”辻村不滿地對綾辻抱怨道,“您這樣會造成大家的困擾——”
“多么美麗的小姐,你知道我活到現在的原因是什么嗎?”
太宰握住了她的雙手,把她的話打了個岔。
辻村想要掙脫出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為了在今天和你殉情!”太宰美滋滋地說,“殉情的方式首先排除跳崖,要不然頭可能會卡在石頭縫里哦。”
“你在說什么,快放手!”辻村聽不懂太宰的話,只覺得他很煩。
轟——
巨大的響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Mikey所在的病房墻壁被轟塌了。
我扭頭回去查看,病房里一片廢墟,Mikey被羅生門按在地上,芥川的表情十分冰冷。
“在下活著的意義不用你來質疑。”
……艸,Mikey和芥川搭話,但不和我說話。
過分了!
芥川又道:“只有膽小鬼才會總想著自殺。”
他一不留神,把太宰也罵了進去。
太宰砸了一下嘴。
“太宰先生除外。”芥川心領神會,立馬補上。
“還在折騰自殺啊?比起太宰君已經青出于藍了。”綾辻扶額,“干脆等費奧多爾有空時,把他的記憶神經切除算了。”
他也開始出餿主意了。
費佳,也就是他口中的費奧多爾也在場(和伊萬主仆二人很不要臉地來蹭Mafia的免費醫療),他一副蠢蠢欲動,磨刀霍霍向Mikey的表情:“我隨時都有空。”
“你有空就去把Mafia的廁所去刷了。”我走到Mikey旁邊,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萬次郎,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
我的視線從他身上移到了窗外。
外面好像在下雨。
“差不多有十四年了,我一次沒回過津輕,也沒有為當初收留我的櫻子婆婆掃過墓。”
“我很小的時候,總是給櫻子婆婆畫大餅,說長大了會掙很多錢,讓她住到東京都的大別墅里,被一群帥氣的年輕男仆伺候……結果你看我都混成什么樣子了。”
太宰童年時的第一次自殺,是因為發現了家族的丑事,對人性感到絕望。
去河邊洗衣服的櫻子婆婆剛好發現,跳下去救他時,才意識到自己并不擅長游泳。
我救了太宰,卻沒能救的了櫻子婆婆,心里一直很內疚。
櫻子婆婆怕我留在原處,永遠走不出人類會死亡的心理陰影,才叫我離開津島家,去看看人間。
我在人間流浪十年,看過太多的人。
有的人堅強的要命,只剩一口氣也不會喪失求生意識,而有的人考了第二名就輕生了。
“世界上任何不利他的自殺行為,本質上都是為了逃避。”我停頓了一下,“但膽小鬼也不是無可救藥。萬次郎,我想去津輕。”
聽到這句話,Mikey才朝我投來,從他進入這家醫院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個眼神。
之前是他要帶我去津輕,我不愿意,現在他放棄了,我又要去了。
“我想去給櫻子婆婆掃墓,并告訴她,雖然我依舊是膽小鬼,但我會試著慢慢變大膽。”
“我也想向那條被我填平的河道歉,與其說是怕別人再掉進河里遇難,倒不如說是我在逃避自己沒能救人的內疚。”
最后我朝Mikey伸出了手,“可是我有點緊張,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
“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嗎?”
第48章 48
48
“我有一個條件。”
被羅生門壓制的青年眼中翻滾的情緒最終全部消散, 歸于一片死寂。
“你說。”
“去過津輕,你跟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
對于這個條件,綾辻和芥川異口同聲:“腦子有病。”
“邀請櫻溪醬殉情么?”費佳饒有興趣地說, “太宰君, 這位首領大人學到了你的精髓。”
被點名的太宰略微不爽, 嫌棄地撇了撇嘴,“我可沒有邀請過她殉情。”
……的確。
太宰邀請過很多女人殉情, 唯獨沒有邀請過我。
大概是和我死在一起的話, 輪回轉世時在三途川上也要吵起來。
那叫死也不得安寧。
我看著Mikey死氣沉沉的臉, 發覺從某種意義上來看, 他和太宰太像了。
一樣的深色眼瞳,一樣浮現在眼底深不見底的絕望。
一樣的膽小,一樣的脆弱,一樣都能輕松站到旁人一輩子夠不到的高度——卻又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好, 我答應你。”
目前最要緊的是穩定Mikey的情緒, 先順著他的意思來, 再慢慢地讓他回心轉意。
我很痛快地說:“等津輕之旅結束, 我就和你殉情。”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出聲反問我的是芥川,他一臉“你腦子壞了”的表情。
我心想這真是個老實孩子, 難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出爾反爾?
萬一Mikey去過津輕仍然不肯回頭,我肯定也不會陪他一起死,到時候就只能采取最缺德的辦法,讓費佳將他的記憶神經切除了。
“知道啊, 殉情而已。”我拍拍芥川的肩膀,“但我現在唯一的愿望, 就是萬次郎能陪我去給櫻子婆婆掃墓。好了,放開他吧。”
芥川不甘愿地解除了羅生門, “為了才認識27小時的人?”
“不。”我看了看手表,“現在認識30小時了。”
“別蠢了!”
“這話你應該去對你的太宰先生說。”我瞥向太宰,“他可一天到晚都在犯蠢找女人殉情。”
太宰:“……”
芥川不忘維護自家老師:“太宰先生那樣做是有原因的!”
很好,宰廚在任何場合都能發光發熱。
他和伊萬不應該打架,應該拼一把魔怔的廚力。
“梵天有專門聯系的詛咒師。”Mikey突然出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是詛咒師而不是咒術師。
梵天的人脈關系果然充滿邪惡勢力。
等等,他還認識詛咒師?
“然后呢?”我假裝聽不懂,“掃墓需要帶一名詛咒師去做法嗎?”
“是去定下束縛。”Mikey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是冰冷的審視,也是安靜的分析。
……他依然不相信我。
或許對Mikey來說,重塑信任也是很難的一件事。
我認識咒術師,自然也知道定下束縛意味著什么。
“你想定什么樣的束縛?”
“去完津輕和我一起死,”他頓了頓,“屆時若你反悔,也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簡而言之,橫豎都是死。
區別在于主動死還是被動死。
這誰能答應啊?
我在腦子里飛快地思考對策,很快就想到了辦法。
——買通詛咒師,在Mikey面前演戲,假裝定下束縛其實不定。
詛咒師嘛,都是些見錢眼開的貨色,只要出得起價,讓他們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當我見到Mikey所說的詛咒師本人時,我就知道我的想法破滅了。
盤星教內。
穿著袈裟的夏油杰單手支著胳膊,笑瞇瞇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見,首領大人。”
相比較于他的熱情似火,Mikey則冷靜得多,只點了點頭:“嗯。”
我小聲問他:“你經常找他?”
“偶爾。”Mikey說,“祓除咒靈時會找他。”
“首領大人今天來盤星教有何貴干?”
夏油杰像是沒看見我似的,只顧著招呼Mikey。
“定束縛。”Mikey淡淡道,“我要去一趟津輕。”
“然后?”
“和她一起去死。”他指了指我。
夏油杰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
“首領大人,這邊的建議是讓她一個人去死。”
好家伙,這是有多恨我?
虧我以前在賭場發現一窩咒靈時,還特意打電話喊他去吃自助餐。
屬實恩將仇報了。
“一起。”Mikey重復了一遍。
夏油杰摸著下巴說:“好吧。”
Mikey和我都能看見咒靈,但沒有專業學習過關于咒術師方面的知識,因此定束縛才需要第三人幫助。
我偷偷發郵件問五條悟和狗卷棘:【假如定下束縛,又沒有做到會怎樣?】
兩人難得一致的回復:【很危險哦。】
狗卷棘更是直接打來了電話,我一秒摁斷。
“我去一下洗手間。”我對Mikey和夏油杰說。
在洗手間內,我回播了狗卷的電話。
“木魚花!”
“……”我停頓了一秒,“說人話。”
“櫻溪醬,你和誰定了束縛,內容是什么?”
“不是我定,是我的朋友。”
我沒說定束縛的人是我,改變了事情的主人公,把經過告訴了狗卷。
“不要定,這是拿生命在開玩笑。”狗卷嚴肅地說,“勸勸你的朋友,不聽勸就直接打暈。”
……我來表演一個自己打自己?
“有沒有解除束縛的方法?”
“沒有。”狗卷如實說,“就算是五條老師都解不開。”
連最強咒術師都解不開,那基本是沒人能解開了。
……啟動B計劃,切除Mikey的記憶神經。
我心想,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也未嘗不好。
“櫻溪。”
Mikey的聲音結束了我的思考。
“喂,這里是女廁所!”我趕緊掛掉了電話。
他沒理我,徑直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外面的雨聲一下子變大了。
風是斜著吹的,因此他的頭發很快被淋濕了,無精打采地粘在前額。
不止是橫濱,似乎整個日本都進入了雨季。
“我的人生已經沒辦法補救了,但是你不一樣。”
Mikey忽然露出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
“你一定會有很不錯的未來。”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到觸目驚心,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櫻溪醬,你走吧。”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蒼白沉默的少年。
于是我想起了很多事。
那個少年在我往河里扔石頭填河時,總是默默地站在不遠處看著。
櫻子婆婆的死不僅讓我感到內疚,在那個脾氣和性格都不穩重的年紀,也讓我遷怒于跳水自殺的津島修治。
我不再對他客氣,也不再去他的房間吃點心。
“都是修治的錯,不然櫻子婆婆也不會死!”
“作為大少爺,什么都不用干,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開的?”
“櫻子婆婆說下雪了就給我種葡萄苗,等我長到十歲時就能不花錢吃葡萄了,現在我什么都沒有了!”
……
那個時候,津島修治說了什么呢?
他說了很多話,但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后來他更加消沉了,因為命是櫻子婆婆換回來的,良心上的不安使得他被迫放棄自殺,去嘗試熱愛生活。
……他明明也有嘗試過去熱愛生活。
他努力對每個人笑,努力去吃飯。但他笑得比哭還難看,吃進去的東西也很快會吐出來。
常年生病難以照料使得傭人們在私底下對他更是頗有怨言,巴不得他早點一命嗚呼。
不被父母喜歡。
不被手足喜歡。
不被傭人喜歡。
也不再被玩伴喜歡。
津島修治沒能從任何地方得到安慰,他只能把一整個世界的痛苦,都吞進了肚子里。
我忽然想起了童年時他在火車站送別我時說的話。
“櫻溪醬,你走吧。”
——他其實和此時的Mikey說了相同的話。
也是同樣面色蒼白,笑容溫柔。
不同的是,他緊緊地攥住了我的衣服一角,直到我上車的那一刻。
我對他背著的書包視而不見,假裝不知道他帶了自己所有的行李,車票也買了兩張。
但我沒有叫他一起走。
所以屬于他的那張車票被風吹起,卷進漫天的撲克牌里,變成了車站的垃圾。
再次見面已經是十年后,記憶里溫柔善良的津島修治早已面目全非。
……我好想再見他一次。
我終于打從心底承認,自己一直在逃避。
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逃避,又因為害怕無法保護重視的人而逃避。
在過去我把它稱之為瀟灑,現在看來不過是膽小鬼。
“我要去津輕。”我掰正Mikey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
夏油杰定束縛時沒放水,還愉快地對我說道:“櫻溪小姐,歡迎去死。”
“客氣了。”我朝他擺擺手,“我會在地獄等著你。”
“你怎么知道我會下地獄?”夏油杰笑得像只花猴子,“像我這樣的好人,一定會上天堂哦。”
“是么?”我沒和他吵架,輕聲說了一句,“總覺得你也是個只會逃避的膽小鬼。”
“你說什么!”
我被惱羞成怒的夏油杰轟了出來,如果不是我逃得夠快,恐怕要被他放出的咒靈咬成兩截。
芥川安靜地等在盤星教的門口,不知道太宰跟他說了什么,他不再阻攔我。
“車票。”
他還在生氣,沒用手遞給我,而是用羅生門遞了過來。
“怎么只有一張?”我問道。
芥川沒好氣地說:“他的自己想辦法啊。”
行吧,只能去車站買了。
“櫻溪。”
在我和Mikey剛走出沒多遠時,芥川又叫住了我。
“綾辻叫我不要攔你,太宰先生也這么說,在下……不能阻攔你,但是你——”
芥川說話向來直來直往。
“你要活到給在下收尸的那天,這是我們之前的約定。”
第49章 49
49
我是被列車上的乘務員搖醒的。
“小姐, 這位小姐,已經到底站了!”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滿臉無奈的乘務員, 而不遠處站著雙手插兜正在望天的Mikey。
“抱歉。”由于太困, 我上車倒頭就睡, 一覺直接睡到了終點站。
沒噪音,沒做夢, 睡得十分安穩。
“你怎么不叫我?”我向乘務員道歉后, 追上了Mikey, 他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因為丟人。”
“哈?”
“某人打呼磨牙說夢話,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她。”
“胡說八道。”我反應過來他是在抹黑我,“我的睡相才沒這么差!”
“我都錄像了。”Mikey邁開腳步,“回頭發到梵天人手一份。”
“你敢!”
我們吵著架走出站臺,這是個很舊的車站, 也不在旅游旺季, 因此沒有幾個乘客。
雨已經停了, 絲絲縷縷的陽光從云層里漏出來, 空氣新鮮得令人頓覺神清氣爽。
一瞬間,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這里不是大都市, 與繁華和熱鬧毫不沾邊。但這里有綠油油的田野,青石板路和撲面而來的花香,山是小山,一眼就能看到山頂, 山上也沒有神社。
“萬次郎以前來過金木町嗎?”
Mikey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不太記得了。”
“那你之前為什么想跟我來津輕?”
“我想知道, ”他頓了頓,“到底是什么地方, 才能養出你這種笨蛋。”
又罵人!
我舉起拳頭晃了晃,“想打架嗎?”
“你打不過我的。”他自信地說,“在體術方面,能和我比的只有中原中也。”
“中也可比你厲害多了。”
“既然你覺得他更厲害,為什么要站在我這邊呢?”
Mikey走下臺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搞不懂女人心。”
“扶貧唄。”我說道,“你就當我是在扶貧。”
“信用卡都還不上的家伙沒資格說扶貧。”Mikey朝我抬了抬下巴,“你應該沒錢還這個月的信用卡了吧。”
命脈一下子被拿捏,我的氣勢弱了下去。
“萬次郎大人,我帶你去津島家。”
“不是去掃墓嗎?”他輕描淡寫地說,“掃完墓我就殺了你,然后自殺。”
我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墓在哪里。”
“……”
“真不騙你!因為櫻子婆婆下葬時我在填河,所以不知道具體地點。”
之后沒有提出過去祭拜,自然也沒人告訴我。
“如果一直找不到墓在哪,那我們就在金木町流浪下去?”
“嗯,那樣似乎也不錯。”見Mikey露出了想刀人的表情,我趕緊改口,“我們去津島家問問吧,在那家做事的人應該有人知道。”
他哼了一聲,勉強算作同意。
我憑著記憶里的路線,找到了津島家的祖宅。
……依然是大到離譜。
不過,好像又沒有記憶里那么大了。
我在門口觀察著墻壁上斑駁的痕跡,一位警惕的男傭舉著掃帚走出來:“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進來偷東西?”
“當然不是。”我打開書包,“我們是來送東西的。”
“誒?”
書包里有我從東京帶來的特產,多數是些便宜量大的零食,主打一個禮輕情意重。
“我以前在這里打過工,我認識文治少爺。”我把糖果往男傭手里塞,假裝客氣,“這次回國,所以特意來看看。”
“原來是這樣!”男傭一拍后腦勺,懊惱又興奮地說,“瞧我都干了什么?對前輩都招待不周!”
津島文治的大名和幾塊糖果便得到了他的信任。
“文治先生現在可了不得了,”男傭一邊將我領進院子里,一邊說著太宰兄長們的光輝事跡。
我對津島文治沒什么深刻的印象。
只記得我小時候怕冷去鉆少爺們的羽絨被窩時,最先看上的就是文治。
他的房間又大又整潔,還朝南,但他挑燈讀書,不給我下手的機會。
后來文治從了政,當了議員。
異能科之前有一次任務委托我保護他,我全程跟在他旁邊,他到最后也沒認出來。
是啊。誰會記得我呢。
誰能一眼認出十年前在自己家干過活的傭人呢?
……除了太宰,那個怪胎。
“英治先生現在是津島家的家主。”男傭又介紹。
“噢。”我問道,“修治少爺呢?”
“啊?”男傭撓了撓頭,“有這位少爺嗎?”
“有的。”我指了指自己,“小時候他和我很要好。”
“抱歉,我沒聽說過修治少爺。”他忽然變得有些拘謹,“可能是……去世了。”
男傭名叫阿知,在津島家工作剛滿第五年。他相當熱愛這里的工作和工作環境,提到每個人時都笑瞇瞇的。
讓我想起了也總笑瞇瞇的櫻子婆婆。
小腿被人輕輕踢了一下。
我回過頭,Mikey的臉上早已寫滿了不耐煩。
“墓。”他言簡意賅。
“阿知君,你有聽說過在這里工作過的櫻子婆婆嗎?”
只是碰碰運氣,阿知和櫻子婆婆沒有共事過,估計是不知道的。
阿知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那在這里工作的傭人如果去世了,會埋葬在哪里?”
這個問題令他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領……領回去啊。”他磕磕巴巴地說,“家里人領回去啊,難道遺體還得給津島家工作嗎?”
“那如果沒有家人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阿知想了想,“對了,米婆婆在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她肯定知道。”
“她在哪?”Mikey插話道,“帶我們去見她。”
“她去鎮上買菜了。”阿知猶豫了一下,“你這人,說話語氣怎么跟命令似的?”
“我當然是在命令——”
Mikey的嘴被我捂住了。
我朝阿知抱歉地笑笑,“對不起,他最近失業了,心情不好,說話有點沖。”
“沒事沒事,我也經歷過被炒魷魚,能理解。”阿知擺了擺手,“感興趣的話,可以來我們這里工作哦。”
Mikey:“不感興趣。”
阿知:“……”
哎,Mikey在人際關系的處理方面真是一塌糊涂。
由于米婆婆去買菜了,阿知領著我們到了一間屋子里等待,不忘給我們拿來了糕點和茶水。
Mikey看見鯛魚燒和動物圖案的餅干,便乖順下來,埋頭苦吃。
我對他說道:“我去后院轉轉,你不要亂跑。”
他輕輕嗯了一聲。
走出傭人的房間,我隱身走進了主屋。
沿著一階一階的臺階往上,我慢慢地爬上了二樓。津島宅不高,只有兩層,它只是大,非常大。
但幼年太宰住在一個很小的房間里。
我在那間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
【櫻——溪——,你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好復雜,修治的名字呢?……噫,好像更難寫QAQ】
【多寫幾遍就會了。】
【修治姓津島,那我姓什么呢?】
【等找到你的家人,就知道你姓什么了。】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可以和修治一樣姓津島嗎?】
記憶里的少年遠比同齡人早熟,愣了愣,尷尬地說:【那你得和我們家的人結婚,我的父親入贅之后,才和母親一樣姓津島的。】
他很少叫媽媽,而是用更正式的“母親”,見了面更是會稱呼“母親大人”。
但他和附近的小孩子玩耍時,卻會說:“你的媽媽來接你了,快點回家吧。”
很小的孩子才會和太宰玩一陣子,長大一點就不玩了,大家明白少爺和他們之間的區別。
在金木町這一帶,太宰在外面找不到玩伴,在家里也不受待見。
……很神奇,過了這么多年,我才明白他那時候有多寂寞。
這間屋子很小,實在不起眼,我也是最后才選擇鉆進他的羽絨被窩的。
拉開屋子的門,里面已經不是房間了,它被改成了一間儲藏室。
因為很小,只放了兩個酒柜。
我粗略地掃了一眼,都是不錯的酒,但談不上名貴,和中也家的沒法比,而且這個英治絕對不懂酒,哪有人舍得把酒放在二樓而不是地下室?
“咳咳咳咳——”
門外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我立刻用異能隱了身。
“奇怪,儲藏室的門我記得是關著的。”是阿知的聲音。
咳嗽聲則屬于另一個男人。
“下次記得好好檢查,咳咳——”
“是,英治先生。”
阿知關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他身后的人,太宰的兄長津島英治。
這個男人和太宰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像是中年的太宰,皺著眉還留著八字胡。
嚴肅的太宰,看著有點搞笑。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誰在里面?”阿知迅速打開了門,但屋子里一覽無余,除了玻璃酒柜,什么人都沒有。
“該不會又鬧鬼了吧?”
……這個又字有點耐人尋味。
看來津島家的生活也很精彩。
“不準胡說!”英治喝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神。”
“可是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有怪事發生。”阿知咽了咽口水,“有人說是修治少爺的鬼魂回來了。”
……這個阿知是知道津島修治的,那為什么不對我和Mikey說實話?
太宰的鬼魂也是槽多無口。
“一派胡言!”英治更生氣了,“再亂嚼舌根,你就給我滾出金木町!還有,不準提到那個名字。”
說罷他怒氣沖沖地準備扭頭離開。
“先生,今天有兩個從菲律賓來的人,說以前在這里工作過。”阿知叫住了他,“他們也提到了修……修治少爺,還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
“那個女人叫櫻溪。”阿知開始發抖,臉色也白了下去,“跟那座墓碑上的名字一模一樣,而且她一轉身就不見了,肯定是鬼魂。”
我:“……”
英治:“……”
第50章 50
50
“那是石碑, 不是墓碑。”英治無奈地嘆氣,“我再說最后一次,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可是那個女人說自己叫櫻溪——”阿知欲言又止。
“家里的確收留過一個叫櫻溪的女孩。”英治頓了頓, “是個連鞋子都沒穿的小孩, 被修治發現倒在后山的雪地里, 叫了家里的傭人把她背了回來。”
……原來我最早是被太宰本人撿到的。
“修治那天在發燒,畢竟剛和我們從莫斯科旅行回來, 他水土不服的很嚴重。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獨自去后山。”
話到此處, 英治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傭人說了太多往事, 于是戛然而止。
“好了, 以后鬼神的話題不準再說了,那兩個人來津島家是做什么的?”
阿知回答:“說是來掃墓的,他們還打聽一個叫‘櫻子’的傭人的墓地在哪里。”
“櫻子婆婆啊。”英治若有所思,“準備茶水, 請櫻溪小姐到書房見我。”
“是。”
……
英治單獨見了我。
他特意換了一件淺色的大衣, 儀容也稍稍整理過, 如果把他的八字胡剃掉, 我會把他當成太宰本人。
“津島家主,您好。”
“好久不見, 櫻溪小姐。”幸好,開口的嗓音不像。
“咳咳咳咳——”
還沒說上兩句話,英治又開始劇烈地咳嗽。
他有嚴重的肺病,咳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我倒了杯水給他, 他接過說了聲謝謝。
喝的時候又嗆了水。
“讓你見笑了。”英治放下茶杯,感慨道, “如今的我,命不久矣。”
“是么。”我問道, “去日本的各大醫院都看過了嗎?”
“沒有。”他垂下眼眸,“不想去。”
津島家的男人都很怪。
身為議員的文治遭遇槍擊時,不急著找兇手,也不急著處理傷口,他用手指蘸著流下來的血,在墻壁上涂出一朵很寫意的玫瑰花,直到被救援人員抬上救護車,他的目光都沒離開過那朵花。
太宰更不用說了,他執行任務時很少會受傷,到后期根本不會因為任務本身受傷,但他會自殘,裹上雪白的繃帶,一副想被發現又不想被發現的樣子。
面前的英治,都不去醫院,直接放棄治療了。
“家主大人,請問您還記得這里曾有一位叫‘櫻子’的傭人嗎?”
“記得。”英治點頭,“櫻子婆婆對津島家有恩。”
“她對我也有恩。”我繼續問,“請問您知道她的墓在哪里嗎?我想去給她掃墓,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去過。”
“不用特意去掃墓,你在心里記得她就好。我想櫻子婆婆在天有靈,是不會責怪你的。”
出人意料的是,英治竟然拒絕了我。
“可是我千里迢迢從國外過來——”
“那就請你再千里迢迢再回去國外。”
啊這。
難道是他忘了墓地的位置,不愿意承認自己記性不好,才會阻止我去掃墓?
“好吧,打擾您了。”
看樣子從他這里是問不出東西了,那我再去問問那位米婆婆吧。
我起身準備離開,又聽他低聲問道:“修治過得還好嗎?”
“……家主大人為什么這么肯定我會知道您弟弟的情況?”
“你只問櫻子婆婆的事,卻不問修治的事,想必是和他有聯系的。”
豈止是有聯系,還結過婚。
但親弟弟與下女結婚這種事,估計能把這位命不久矣的津島家主氣到當場一命嗚呼,我還是不說了吧。
“他在港口——的一家公司當上了領導,又叛——被挖到了另一家民營企業,雖然規模不如之前的大,但很有潛力。”
“是嗎?”英治摸了摸下巴,“有出息到簡直不像他。”
這是什么話?有必要這么嫌棄自家弟弟嗎?
“修治少爺本來就很有出息。”
艸,我竟然開始維護太宰了。
一定是被芥川的廚力影響了!
英治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謝謝你,櫻溪小姐。”
“告辭,您多保重。”我想了想,又說道,“可以的話,還是去大醫院看看身體吧,現在醫學條件很發達,肺病不是什么大病了。”
走出書房,我回到了阿知招待我和Mikey的房間。
Mikey吃飽喝足,正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手里還抱著貓抓板(?)。
一只奶黃色的貓咪趴在他的臉上,半瞇著眼睛,滿臉愜意。
“小乖,原來你在這里。”
阿知抱起了貓咪,數落道,“不可以對客人不禮貌。”
“沒關系。”我擺了擺手,“反正Mikey睡得很死吵不醒。對了,這只貓是你養的嗎?”
“不是我的,是英治先生的貓,他和文治先生很小的時候就養貓了。”
不對吧,我記得因為原來的津島家主很討厭貓狗,家里是不允許養寵物的。
幼年太宰在冬天撿到過一只凍僵了的野貓,也被勒令扔出窗外。
“它叫小乖。”阿知摸著貓頭說,“英治先生和文治先生還養過他的它的母親中乖、外婆大乖和外婆的母親乖乖子,不過除了小乖,其他貓都不在了。”
槽多無口,小乖大乖就算了,中乖是什么鬼?英治和文治真的有在好好讀書嗎?
至于乖乖子,這是太宰給撿到的流浪貓取的名字,它也有著和小乖一樣的毛色,難道——
一個猜想從我的腦子里蹦了出來。
太宰被迫扔掉了乖乖子,文治和英治怕弟弟難過,又把貓抱回來偷偷養著……
“小乖,你要繼續守護津島家哦。”
我朝貓咪伸出一根手指,它像是理解了我的意思,朝我伸出前爪,用肉墊碰了碰我的手指。
“這是我們的約定。”
*
買菜回來的米婆婆熱情地招待了我和Mikey,Mikey被投喂下大量米飯和天婦羅后,肚子都撐得圓滾滾的。
“請再來一碗!”他舉著空碗對米婆婆說。
“好的,請稍等。”米婆婆又給他添了滿滿一碗。
這真的是三途口中“每天食欲不振只吃幾小口的王”嗎?
“米婆婆,您還記得櫻子婆婆的墓地位置嗎?”
“我不記得具體的位置,畢竟有很多年沒去過了,只知道是在后山,因為櫻子沒有家人。”米婆婆壓低了聲音,“傳聞后山住著鬼怪,就是那條河被填平之后突然出現的。”
河是被我借異能力者的手填平的,填完河后,我就離開了津島家。
“并且在每年的這個時間,鬼怪還會從山上下來,大鬧津島宅!”阿知抱著貓驚恐又興奮地插話道,也不怕被英治聽到后再挨一頓罵。
……這個時間?我看了一眼日期,不是佛滅日也不是其他節日,只是夏天一個很普通的日子。
阿知說出了這五年里他經歷的怪事。
第一年是家里的羽絨被全被偷了,本以為是外面的人干的,但查了監控后才發現,當天根本無人進出津島家,傭人的房間里也沒有找到羽絨被。
第二年是從玄關到樓梯,全部都擺滿了臟兮兮的撲克牌。
第三年是家里出現了很多小孩子才會喜歡看的童話書。
……
阿知請了警察和偵探調查,都沒有收獲,最后他請來了和尚做法,被英治罵了出去。
從此英治禁止家里人再熱火朝天的驅鬼。
“萬次郎,快點吃完,我們去山上看看。”
要想知道這個鬼到底是什么,必須得先見到它才行。
我和Mikey剛來到后山,就接到了中也打來的電話。
“交涉失敗,Boss依然下令,殺掉梵天首領。”中也態度堅決,語氣冷漠,“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