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衷腸
門剛推開里面的手就伸了出來, 把門外的人往里一拉然后迅速關上門動作一氣呵成,像是練了無數遍。
李長澤抵著他,目光黑沉沉,打量著他:“風寒好了?”
賀景泠無奈點了點頭。
“人可好了?”李長澤又問。
這話問得莫名, 但賀景泠顯然知道他的意思。上次走的匆忙, 雖然沒細說, 但以李長澤的敏銳,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賀景泠的心思。
鼻間充斥著熟悉的氣息,賀景泠早就習慣了他的神出鬼沒,離賀承禮去世的那晚已經過去那么久,明明看起來早就沒有所謂。
可每每午夜夢回他總夢見許氏和賀承禮五官猙獰地朝他伸手,他拼命地跑,好不容易在前面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他興奮地喊著“大哥, 瑤華”, 他們轉身的時候卻沖他溫柔一笑, 然后頭也不回的消失。
他藏著的這個秘密叫他注定惶惶一生, 可是什么時候, 各取所需的話就悄然在他心里變了樣;蛟S就為了這一句“人可好了”吧。
賀景泠恢復了神色, 懶懶答他:“都好了!
李長澤蹭著他的面頰:“我等你許久,去哪兒了?”
“與人相談甚歡,回來晚了些。”賀景泠悠哉笑道。
李長澤抱著他的手慢慢收緊, 語氣危險地問:“誰?”
修長的手指劃過他的眉骨一路向下, 賀景泠拿眼瞧他,嘴角彎起:“男人!
“男人?哪兒的?”
“你猜!
李長澤捉住他作亂的手, 用了勁兒,賀景泠抽不開。他傾身在賀景泠脖頸間嗅了嗅:“好香啊, 扶風樓的男人,三郎,我要醋了!
房間里黑燈瞎火的,雖然看不清李長澤的表情,但賀景泠完全能從他說話的語氣中對應上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他仰臉碰到李長澤的嘴唇,輕輕吻了上去,一觸即分,像是誘哄:“別啊,我這不回來了嘛!
李長澤聲音沙啞,得寸進尺摟住他的腰:“還不夠,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三郎要好好補償我!
“情郎。”賀景泠輕聲念了一遍這兩個字,覺得好玩兒,又叫了一遍,“這個稱呼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李長澤手上用力,在他的后腰處摩挲,眼神幽暗,湊近賀景泠親了一下,說,“我喜歡三郎叫我……夫君。”
賀景泠戲謔地看著他,黑暗中的人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些輪廓,他抬手捧住李長澤的臉頰,加深了這個吻。
大氅落地無聲,柔軟的地毯上就是赤著腳也不會覺得冷,屋中有暖爐,李長澤還是不敢大意,寬大的手掌錮著人的腰,源源不斷的熱意隔著薄薄的衣料鉆進人的皮膚,腰肢軟得一塌糊涂。
他手上使不上勁兒,閉眼受著,呼吸都在后腰致命的酸軟中變得綿長渾濁。賀景泠被逼著喚那兩個字,極至的歡愉讓他渾身都染上了一層粉,不上不下的感覺幾乎叫他崩潰。
他趴在李長澤身上,喊出來的聲音透著黏膩,
從門外帶進來的一身冷氣被盡數融化,幾縷發絲汗涔涔貼著臉,勾住李長澤帶皺的衣紋,纏繞不清。
李長澤心滿意足地捏著賀景泠的手,順著往上,袖管里纏繞的繃帶緊貼著皮膚,不給他一絲一探究竟的機會,他小心握著,力道不大,那熱度卻透過層層紗布燙著了賀景泠的皮膚,讓他不由自主蜷曲了手指。
后半夜雪停了,明月鉆出層云,清冷的月輝下雪天幽亮靜謐,窗戶紙都似乎在發亮。
沐浴過后的床榻上滿是皂角的清香,賀景泠側著身,跟李長澤頭碰頭。
兩人都沒有睡意,賀景泠伸腿去踢李長澤,然后突然翻身,壓在李長澤的身上。
李長澤不怕他壓,只是他這一動被子不可避免往下滑,受了涼卻不好,抱著人另一只手將被子提了上來把他唔得嚴嚴實實。
賀景泠笑著磕到了李長澤的下巴上,頓時疼得呲牙咧嘴。
“磕哪兒了?”李長澤捧著他的臉詢問。
那陣兒疼過去,賀景泠抓著李長澤的手往被子里帶:“這兒,揉揉!
李長澤挑了挑眉,帶著薄繭的手刮了下那處細肉,賀景泠趴在他身上,報復地咬他的下巴,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得意地勾唇笑了下。
白玉似的脖頸間一塊紅繩穿著的暖玉從衣襟中滑出來。李長澤看著他,語氣調笑:“三公子嘴下留情,咬壞了上哪兒找我這么好看的!
賀景泠:“沒事,李老頭那樣的都見過,你丑我也不介意!
好久沒見賀景泠提起這個名字,李長澤說:“敢背后嘀咕,下次見了他我可要告你的狀。”
“別啊,他煩死了。”賀景泠想著李老頭喋喋不休的模樣就頭疼。
“明明是我師父,你倒是比我還煩。”
“他喜歡你唄,這會兒怎么叫師父了。”賀景泠打趣他。
“當面叫得意死他?”
賀景泠“嘖”了一聲,評價道:“好個不孝徒弟!
李長澤的胸膛前衣裳大開,他流氓地在上面摸了兩把,心滿意足地躺回去。
“他哪兒需要我孝順。”李長澤連同被子一把把人撈過來抱在懷里,又說:“既然三公子不介意,那本太子以后便賴你家替公子洗手作羹湯了!
賀景泠忍俊不禁:“太子在哪兒呢?”
李長澤素來臉皮就厚:“我從生下來就這么叫,一下子還真改不過來,再說了廢太子也是太子!
“也是這個道理!辟R景泠拖著調子,在他臂彎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李長澤低頭,按住他的肩膀和他接了個纏綿的吻,道:“盡情笑吧,別憋著!彼氖帚@進賀景泠的衣袖里,摸到了纏滿了繃帶的左手,他松開手忽地起身來。
“躺著。”
賀景泠不明所以,剛坐了起來又被李長澤按回去。
李長澤找到火折子將屋子里的蠟燭點亮,回來時順手把架子上的大氅帶過來給賀景泠披上,拉過他的左手。
“李宴?”
賀景泠看出了他的意圖想要縮回手,只是他那力道怎么敵得過李長澤,被他輕松按。骸皠e動,我看看!
賀景泠不愿意。
他這個人從來都是自傲的,從前自視才高無所顧忌,從來不知道謙虛為何物,便是后來落魄成那樣,他也能從泥潭里翻出來,平賢商會籠絡天下商賈,大齊第一富商的背后掌舵人,他做事從來只做最好。
追求極至的完美,不僅僅是在做人做事上,他生來富貴貌美,已是占盡先機,在此一道自然不會再有所圖,可這些東西一早朝散盡,不過是流云落花。
他可以頂著被黥刺過的臉受人指點和白眼,他不在乎,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現在賀家徹底放棄他,兄姊也不需要他,他孑然一身,只有李長澤。
誰都可以看,可他就是不想給李長澤看。鄴獄那個地方,從來沒有人能全須全尾的出來,他也不是那個例外。
梳洗之刑顧名思義,用燒滾了的水反復澆在犯人身上,直至皮肉燙開,再用形似梳子的鐵刷從上往下一刷,人.肉便跟粉條似的刷刷往下掉。
血肉之下可見骨,他這雙手早在當年流放的時候就廢了,鄴獄一遭給賀景泠留下的除了這些不堪入目的疤痕,再無其他。
“林野手下留情了!辟R景泠的指尖輕輕蹭過李長澤的手背,長長的睫毛半垂著,低聲對他道。
“我知道!崩铋L澤重新替他包好,沒再說話。
賀景泠:“李珩衍是為我欺他瞞他而泄憤,李叔同是為了打壓李珩衍,他們兩個無論是誰林野都不能視而不見,如果不對我用刑,此事不好收場……”
李長澤包扎的手法嫻熟,恢復原狀后就著這個姿勢抬頭看著賀景泠,說:“其實我早就看過了!
賀景泠不說話了,就這么看著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林野心思縝密,卻幾次三番對著疑點重重的案件視而不見,他那個人不近人情,羽林衛遠離黨爭不好下手,你想要摸清楚他的底細以防后患,還是說你想看我的反應,賀景泠,你成功了,我快被你嚇死了,只此一次……只此一次,賀景泠,賀家不要你我要,你是我李長澤看的比命重要的人,我不要你身涉險境,再有一次,你先殺我。
“在燕陽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便知道你的打算,我拼了命往祈京趕,生怕遲了一步,就像那年在平涼,若我遲了一步我不敢想。賀景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上面還帶著李長澤的名字!崩铋L澤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他自小心智過人,裝腔作勢活了這許多年,連自己的母親都被他騙了過去,唯獨對他賀景泠,從來沒有戒備。
“這件事是我牽連了你,李珩衍和李叔同,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他的眼神帶著狠戾,皇位是他從出生以來就志在必得的東西,賀景泠是他最重要的人,兩者從來不是魚與熊掌的關系。
他要皇位,代價不是賀景泠,他不需要為賀景泠涉險,賀景泠只需要陪著他,享受最后的勝果。
賀景泠無聲地看著他,手心都是黏膩的汗漬,他試探地給了李長澤一分回饋,李長澤還了他十分。
李長澤少有這么溫柔的時候,在他面前他從來都是野心勃勃殺人不眨眼,他是逢場作戲的高手。
賀景泠“哦”了一聲,吶吶說:“難怪那日感覺你生氣了。”
他說的,是李長澤在鄴獄找到他那日。
第082章 威脅
今日雪依舊未停, 院子里和房頂都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天地一白。雪廬中的爐子上煮著茶,咕咕熱氣在這冰天雪地里顯得暖意融融。亭子四周掛著帷幔,絲毫不覺得冷。
賀景泠穿著大氅, 如墨似的長發隨意垂在胸前, 生得一副清貴公子樣, 對面的李長澤嘴角噙著散漫的笑意,心不在焉地盯著棋局,不時抬眸看他。
圍爐對弈,倒是少有的閑情逸致。
“和我下棋還敢分心!辟R景泠落下一枚黑子,原本焦灼難解的局勢瞬間瓦解,他得意抬頭。
李長澤捏著白子睨了他一眼:“兵不厭詐,這不是下不贏想找點事兒來轉移三郎的注意力嘛!
嘴里說著軟話,白子落下卻是寸土不讓。
賀景泠步步緊逼:“現下說什么都沒用。”
李長澤:“那我給你說個你想聽的, 找到賀元晟和賀瑤華了!
賀景泠手上一頓, 接著繼續道:“什么時候的事兒?在哪兒呢?”
“今天一早于殷來報, 他有兄弟在清涼宮當差, 劉盛寧保著他們, 很是隱蔽, 李叔同估計不知道這事兒,賀瑤華已經偷偷潛進了元極殿!
賀元晟和賀瑤華當年能從罪臣之子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會是多良善無能之輩, 元極殿被重兵把守, 連太后都見不著皇帝,她卻進去了。
再聯想到那件事, 李長澤笑了一聲,什么都沒說。
如今后宮安如意一手遮天, 前朝晉王春風得意,他們卯足了勁打壓李珩衍,而李珩衍竟然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峙虏皇菚x王掌權心生退意,不過是謀定而后動,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賀景泠自然知道賀元晟他們不會輕易受制于人,其實他至今仍希望賀元晟他們能夠出宮,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可他并不是他們,不能替他們做決定,也左右不了他們的想法。同理,現在他也不想為了賀元晟他們做任何退步,他本就是個自私涼薄之人。
如果是在他剛回京那會兒賀元晟將他們的打算告訴賀景泠,那他會毫不猶豫放棄李長澤。縱然知道他們的難處,縱然為了回京他苦心謀劃多年,可一旦轉身,便不會回頭。
從前看做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后來發現就是沒了,他也依舊能好好活著。
賀景泠點了點頭,沒再追問,說:“這些日子民間瘋傳明王和宋景章的事,李珩衍原本和王妃深情厚誼在民間素有美名,如今形象一朝崩塌,這后面少不了李叔同的手筆,他和李珩衍爭鋒相對這么步步緊逼,恐怕遲早會反噬其身!
李長澤挑眉笑道:“他被齊王打壓了這么多年,一直做小伏低隱藏實力,如今一朝得勢,當然想趁機鏟除一切威脅。”說著落下一子,原本黑子勝券在握的局勢頃刻逆轉。
“厲害呀,”賀景泠贊道。
李長澤:“聽著不真!
賀景泠說:“真的,比真金還真,同樣的一盤棋,和我對弈的人還沒有誰走到過這一步!彼@樣說臉上卻絲毫不慌,再落一子。
“拐著彎兒夸你自己是吧。”李長澤道。
“我說了影響不了我。”
曹管家走到院門口,見到里面的人,猶豫了一下快速道:“小公子,明王殿下來了。”
李長澤和賀景泠對視一眼,勾了勾唇:“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李珩衍突然來訪,怕是來者不善。李長澤進了屋子,賀景泠斂了笑意,若有所思盯著棋局出神。
他坐著未動,狄青悄聲出現抹掉李長澤留下的痕跡,風雪愈大,帷幔被吹開,遠處一道頎長的身影越走越近,漠然孤高,清冷出塵一如從前。
這還是兩人自信王死后第一次見面,賀景泠幾次三番擅作主張,早就惹得李珩衍不快,直至最后用李氏敲打賀景泠,賀景泠回贈了他信王一案。
本就對他疑竇叢生的李珩衍和他的關系徹底破裂,賀景泠也沒想再瞞著李珩衍,李珩衍不是齊王晉王,他知道賀景泠太多事,一邊知道賀景泠回京的目的,一邊從不告訴他賀元晟也為他驅使,把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野心勃勃卻裝的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心機之深選不是晉王他們可比。
他從鄴獄活著出來這么久無事發生,不代表李珩衍會放過他,他絕不是不是個就此罷休的人,朝堂之上李叔同的打壓之下他忍而不發,不代表他是束手無策。
“王爺大駕光臨,景泠有失遠迎!辟R景泠起身行禮,溫和從容。
云坤早在護送明王妃北上的路上殞命,如今他身邊的隨從賀景泠不認識。李珩衍走到他面前停了下來,外面大雪紛飛,這個小亭中卻不覺絲毫冷意,每跟柱子下面都生有爐子,可謂溫暖如春。
“不必多禮!崩铉裱艿哪抗饴湓谀潜P棋上,只見黑白棋子廝殺正酣,“許久未見,你倒是頗有雅致。”
“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上次邀你對弈你還不愿,看來是沒找對人!崩铉裱茇W宰,似乎只是在和老友閑話家常,其間齟齬一概不知,“坐吧!
賀景泠面不改色坐在他對面:“王爺說笑,景泠自覺技不如人,也只能在這宅中獨自消遣一二!
棋盤之上大半白子都被黑子吃掉,白子悠哉自若,在黑子步步緊逼的局勢下穩如泰山,以無形的柔和之力化解的黑子勢不可擋的鋒芒,足見下棋之人安定乾坤的氣概。
曹管家為李珩衍送上一杯熱茶后默默退到一邊。
李珩衍隨手執起一枚白子落到棋盤上:“還記得你回京那日,浮光樓上與君相談甚歡,依稀能見當年賀家三公子的影子!
賀景泠垂眸落子,含笑問:“是嗎?”
李珩衍專心棋局:“當年你為了胞姐大打出手,祈京都道賀家公子霸道蠻橫,后來流放平涼,沒誰想到你還能活著回到祈京!
提起這件事,是在提醒賀景泠不要忘本,是誰救他水火,給他生路。
“王爺大恩,景泠沒齒難忘。”
“沒齒難忘,”李珩衍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意味不明道,“人就是很奇怪,有時候不到絕境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狠,如果不是那場貪腐風波,我從來不會想我放棄李崇這種事,原來是因為從前的他沒有威脅到我的利益!
賀景泠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沒有接話,眼睛盯著毫不留情幾乎將黑子殺的片甲不留的白子,不動聲色地等著李珩衍的下文。
“你不同,為了回京向我遞上投名狀,為了讓自己更有價值籠絡各地豪商建立屬于你賀景泠的商業版圖,你確實沒讓我失望,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只是不知道賀氏兄妹如今于你而言,是從前你為之奮不顧身的血親,還是別的什么!
他的聲音冰冷淡定,抬眼時的目光越過賀景泠看向遠處,表情變得難以捉摸,沒有給賀景泠回答的機會,再次道:“晉王除掉了太子不想著怎么穩固朝局,把精力都放在我這里,自以為大權在握,卻沒想到今晨宮里的李才人被發現失足落井,九皇子無故失蹤!彼湫σ宦,沒在繼續說下去。
李珩衍這話的意思在明顯不過,這件事賀景泠和李長澤自然也已經知曉, 九皇子無故失蹤,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只會聯想到晉王身上。
“京中流言紛紛,王爺都自顧不暇了,還有閑情與我說這些。”與他繼續周旋無益,賀景泠說話也不再客氣。
李珩衍也不惱,甚至還笑了一下:“賀景泠,你很聰明,但本王最討厭的就是自作聰明的人。”棋局之上白子掌控全局,勝負已定,“本王不喜歡下棋,本王只做掌控全局的人,黑白二子由我掌控,勝負我來定。一旦有什么東西企圖脫離本王的掌控,那便該死。不過你畢竟是本王一手扶持起來的,本王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我知道浮光樓的匡嚴禮,還有何升對你來說很重要,你放心,他們不會有事!
身后細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亭中沉悶的氛圍,賀景泠回頭望去,祝安站在廊下的角落里,周身都籠罩在暗處,只一雙眼睛像被激怒的狼崽,陰鷙地盯著他們這邊。
賀景泠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回過頭來,又露出坦然恭敬的神色:“景泠無德,唯有薄財相贈,愿用兩百萬兩白銀換他們二人的性命,還望王爺手下留情!
李珩衍沒有說話,賀景泠溫和加價:“三百萬。”
“五百萬,王爺,沒有更多了!
“看來你確實很看重他們。”李珩衍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好茶!
李珩衍走后,賀景泠一個人站在遠處目送著他離開,曹管家沒有上前打擾,過了一會兒聽見賀景泠背對著他,出聲問:“何大哥今日是什么時候出去的?”
“年底各地的掌柜來京,何老爺最近一直早出晚歸!
祝安已經消失了,他望著那個地方出神地想,自己和李珩衍利益牽扯太多,李珩衍讓他進鄴獄是為泄憤,抓走何升他們是為要挾。
得了這么大筆銀子,李珩衍必然是極為滿意的。看來,晉王要倒霉了。
可是,李珩衍怎么知道他能最快到手的現銀多寡的呢?
第083章 套話
“還是沒有李垣的消息?”元極殿中, 李叔同語氣不明,只坐在那兒已經讓劉盛寧站立不安,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奴才無能……”
意料之中的大發雷霆沒有到來,劉盛寧抬頭, 沒想到他卻很平靜:“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九皇子失足落水, 染了寒疾藥石枉然,替他準備后事吧!
劉盛寧立刻懂了他這話的意思,松了口氣,道:“是,奴才這就去通知內廷司準備九皇子的喪儀。”
李叔同看了眼給屏風內正在照顧齊帝的安如意,道:”三部尚書之位空缺,當務之急要安排我們的人補上。”
劉盛寧想了想,遲疑地道:“殿下, 太子已廢, 張閣老他們那些老臣本就頗有微詞, 眼下還是不宜操之過急啊殿下。”
李叔同目光溫潤, 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他說的話, 他走到里間看著還在昏睡中的齊帝道:“不過幾個頑固不化的老臣, 有什么好顧忌的,再過不久就是除夕了,太子已廢, 父皇您久病不起, 朝中大臣紛紛上書立儲,以求正位東宮, 安定社稷,兒臣覺得他們說得很對!
齊帝沒有反應, 李叔同又對著安如意道:“母妃,太后娘娘那邊,有勞您費心了!
安如意:“琮兒放心,太后娘娘雖然因為過度掛念陛下病倒了,可這些日子在太醫的精心照料下已經見好,她老人家向來喜愛你,除夕夜宴是大事,一定會來的!
說到底,對蕭太后來說誰當皇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無論怎樣她都是太后,她的地位誰也撼動不了。
見他們母子這么說劉盛寧知道此事已定再無轉寰,他心領神會道:“殿下娘娘放心,皇后病重,廢太子又一蹶不振,在皇子府上整日借酒消愁,奴才派人盯著呢。倒是明王……”
“皇叔怎么了?”李叔同聲音平淡。
“聽說明王府的宋公子前些日子前兩天掉進了湖里,明王衣不解帶照顧在側。”
“明皇叔淡泊名利了幾十年,如今風流韻事不斷,倒也是為他添彩!彼戳藙⑹幰谎,“你做得很好!
這時候小太監進來稟報:“殿下,您請的朝臣們都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安如意起身給李叔同正了正衣冠:“去吧。”
接近年尾,風雪蕭索,整個皇宮都圍繞在一種肅殺的氛圍中,清涼宮的一間暗室里,賀元晟從送來的食盒的碗底摸出一張紙條。
他快速掃了幾眼,然后面無表情地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嘴里端起面前的粥一飲而盡。門外傳來響動聲,他淡定地坐在原處吃著尚可的飯食。
劉盛寧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賀元晟,滿是褶皺的臉上擠出幾分真誠的笑:“這幾天忙,你怎么樣?”
賀元晟:“干爹,多謝干爹掛念,賀幸一切都好。”
“那就好!眲⑹幮χ蛄克毿〉难劬ν赋鼍猓百R幸,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你說干爹對你怎么樣?”
“干爹于賀幸猶如再生父母,賀幸銘感五內,永生難忘!
劉盛寧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地微笑:“干爹相信你,委屈你呆在這兒也是權宜之計,九皇子失蹤了,晉王懷疑是明王暗中所為,急不可耐想要自立為太子,富貴權柄一招得手迷失了眼,干爹沒老糊涂,今日我救你,來日你莫忘了。”
賀元晟對上劉盛寧的視線,恭順地笑道:“干爹放心,干爹對賀幸恩同再造,賀幸沒齒難忘!
劉盛寧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
“干爹方才說,晉王要自立為太子?”賀元晟故作疑惑。
“太子被廢,遲則生變,晉王忍了這么多年,功成之日近在眼前,怎么還忍得住!眲⑹幯哉Z間似乎對李叔同并沒有平日里表面那么恭敬,不過就是不知道是在賀元晟面前故意為之還是下意識的真心話。
賀元晟沒有作答,聽見劉盛寧繼續道:“除夕夜宴,太后也會到場,陛下病重難行。皇子之中也只有晉王最合適,受封太子也是順應天意!
“明王呢?”
“晉王這些天找盡各種理由打壓明王一黨,太子被廢之后朝臣貶謫的貶謫,辭官的辭官,晉王趁機端掉了一部分明王的人又毫無顧忌提拔自己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文德門一事也和明王所有牽扯,這些日子明王竟然沒有任何動作!
劉盛寧看著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笑瞇瞇說。
“明王背后還有世家,他按兵不動,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想要后發制人!辟R元晟卻沒有和他周旋的意思,一語道破。
劉盛寧笑道:“是這個理,可你我都知道明王不對勁,晉王卻沒察覺出來,殊不知一味打壓只會適得其反,所以啊,到底不是做大事的人,我也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賀元晟笑了笑,附和道:“還是干爹有先見之明!
***
李長澤倚著門框抱著雙臂,道:“我這個皇叔果然心黑,五百萬,三郎真大氣,這是要為他們掏光家底了啊!
“不至于,”賀景泠看著遠處李珩衍消失的地方,“何升他們的命更值錢!
李長澤隔的不遠,高大的身材得天獨厚,哪怕就這么散漫隨意地站著,周身依舊壓迫感十足。只是瞧著對面的人時每每帶著的笑意的眼睛總容易讓人忽略掉他本身的戾氣。
“李珩衍這個時候要這一大筆錢,他是早有準備,不給你任何拒絕的機會!崩铋L澤道。
賀景泠的頭上沾了幾片碎雪,他垂著頭也沒注意,漫不經心道:“除夕夜宴將近,你還是皇長子,怎么都是逃不掉了!
“你想看嗎?”
“皇城戒嚴,任何風吹草動能會引起李珩衍的注意,我不能去!
若李珩衍真在那晚動手,斬草除根,李珩衍絕對不會放過他。
“你放心,我能保全自己。”
李長澤大步走了過來,手指帶了些涼意,抬手拂去賀景泠頭上的碎雪:“雪越下越大了,進屋去吧,你身體剛好!
兩人進去,屋中暖意融融,李長澤替他解了大氅搭到旁邊的架子上,賀景泠站在原地余光瞥到書案上一個錦盒。書房里的東西陳設他都再清楚不過,曹叔拿東西過來也都會知會他,所以東西顯然不是他的。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問李長澤。
李長澤:“借花獻佛,放我哪兒也沒用。”
賀景泠饒有興致地打開:“這是松煙墨!
“你眼光好,這是上次回京李叔同送的,他倒是大手筆。話說回來也就是他,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當時齊王得勢,李叔同在其鋒芒之下顯得平常了些,今時不同往日了,”賀景泠在硯面上滴了幾滴清水,開始研磨,“李垣失蹤他自然著急,再加上李珩衍遲遲沒有動作,他心中縱然疑慮卻又沒有耐心,總想先下手為強,殊不知李珩衍現在需要的就是他的急不可耐!
李長澤側身看他,濃黑的劍眉斜飛入鬢,見到賀景泠的動作,順手給他鋪好宣紙,用鎮紙壓平,打趣道:“五百萬給他,我這個皇叔拿這筆銀子是想把大齊翻過來嗎?這都夠五萬大軍一旬的軍餉了!
五百萬確實不是小數目,幾乎比這些年賀景泠給李珩衍的總和還要多,商會拿不出那么多現銀,臨近州府也湊不齊,要從更遠的地方去調。時間緊迫,這么大規模的調取現銀,必須要他的印信。
李長澤接過賀景泠手中的墨給他研磨,賀景泠寫得很慢,頭也不抬道:“他都上門來了,左右是逃不過。”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過了一會兒,賀景泠擱下筆笑道:“李叔同送的墨,最后卻成了明王送給他的催命符。”
他從旁邊的盒子里拿出印章蓋上,等墨跡干透了,把信紙裝在信封里用蠟密封走到門口打開門:“狄青!
狄青立刻現身道:“公子。”
“把這兩封信交給錦娘!
交代完事,回頭就看見李長澤不知拿了他放那兒的筆,不知在低頭寫些什么。
他關上門走過去:“臨近年關,你倒是因禍得福,免去了許多瑣事。”
“是啊,所以我打算長期賴在你這兒了!崩铋L澤抬眼看他。
“剛好,我現在被李珩衍榨的一窮二白,要不殿下交點食宿費,我也好補貼府上下人。”
“這還不夠?”李長澤朝著硯臺怒了努嘴。
“這是嗎?”
“這不是嗎?”李長澤盯著他,改了口道,“好,不是,這是我拿來博君一笑的小玩意兒,三公子賞臉收下,只是眼下鄙人身無長物,就是身體還算不錯,給三公子做個暖床的可夠格?”
賀景泠:“嗯……”
“嗯?”
賀景泠勾了勾唇:“殿下是不是還忘了一個人?”
“誰?”
“蕭凌!
“蕭凌?姓蕭啊,”李長澤覷了他一眼,故作疑惑地皺力回憶,然后恍然大悟,“哦,她呀。”
賀景泠撿起他作的畫,寥寥數筆倒是把人畫得入木三分,他的嘴角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這蕭家挑來挑去,最終這等美事還是落到了晉王的頭上,這次太后和蕭家是真下定決心了,只是我聽說那蕭凌對廢太子情深難以自抑,聽了蕭太后和國公爺的這個安排死活不愿,鬧的闔府上下雞飛狗跳,只可惜了婚姻大事事關蕭家榮辱,半點由不得她。”
“可惜嗎,她已經擁有常人求而不得的富貴了,家族供養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榮光延續下去,歷代以來世家大族莫不如此。三郎可別套我話了,我在乎的至始至終只你一個!
第084章 夜宴
臨近年終, 偌大的祈京城卻并沒有多少年末歲尾的喜氣,天子病重,傳聞九皇子薨逝,整座京城比之往常更加戒嚴, 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禁軍巡邏的隊伍。
陰郁沉悶的氛圍籠罩在都城上空, 百姓惶惶不安, 然而他們也不知道這中不安是為何而來,只那茶樓里的說書先生捋著胡須搖頭晃腦,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中賣弄地說上一句:要變天了!
白雪覆紅瓦,朱墻掩夜燈。
宮廷夜宴瓊漿玉露歌舞升平,其樂融融。
樂師在盡情吹奏,舞者曼妙的舞姿讓人沉醉其中。朝臣之間觥籌交錯來往不絕,天子皇后兩個身份最貴要的人都不在,這也是大齊開國以來頭一遭, 酒過三巡漸漸上頭, 他們不再拘束高聲交談推杯換盞。
就連素來不近人情的明王也有了幾分醉意, 今夜他一人前來, 明王妃連面都沒露, 似坐實了那些民間傳聞。
這些日子晉王一黨得勢, 彈劾明王的奏本堆積如山,本來還以為李珩衍會有所反擊,結果至始至終他都無動于衷, 連分辨也不曾為自己分辨, 于是他們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廢太子坐在角落喝著悶酒,這個時候也沒人想要上去搭理他, 都不知道幾時醉倒在了桌上。
蕭太后雍容華貴,這個大齊最尊重的女人經歷了歲月的沉淀盡管容顏已老但仍舊貴氣逼人, 讓人不敢直視。
暫代吏部尚書的薛冼年過四十,端方溫和,他的目光越過眾多同僚拿起酒杯,對著上位之人不疾不徐道:“太后娘娘,今年一年大齊經歷良多,幸而得天庇護平安度過,太后娘娘在佛寺為國祈福勞苦功高,天下臣民感激涕零,而今陛下重病,我等也只能盼望陛下保重龍體,主持大局還要靠太后娘娘您,臣在這里敬太后娘娘。”
眾臣工不甘落后,紛紛舉起酒杯:“臣等敬太后!
蕭太后又飲了一杯,她的旁邊坐著一個長相出眾的姑娘,姑娘在蕭太后喝完酒后立刻遞上手帕,蕭太后看到她,眸子閃了閃,咳嗽幾聲,似作不經意道:“諸卿才是國之棟梁,大齊有你們才是我大齊之福,哀家不敢居功。說起來皇帝這一病,多虧了有晉王能力出眾安定社稷,否則哀家一把老骨頭還真不知如何是好,晉王也老大不小了,趁著今兒高興,哀家做主,把哀家的這個侄女兒賜給你做正妃,晉王覺得怎么樣。”
李叔同聞言上前:“孫兒謹遵皇祖母懿旨!
“貴妃呢,還滿意哀家為琮兒挑的晉王妃嗎?”
“蕭國公府的嫡女,是琮兒高攀了,多謝太后娘娘!
朝臣們紛紛附和,說著道喜的話。
許是周遭太吵,李長澤皺了皺眉,終于舍得離開面前的桌子,撐起身來,打量著面前的情形。
楊正氣不過道:“殿下,你怎么還坐得住,去燕陽的時候明明說好了的回來就娶妻,現在這好好的皇子妃又成了別人的。”
李長澤撐著頭,拿起一旁的酒杯晃了晃,沒有要喝的意思:”他們說什么了?”
楊正:“………”
旁人只看到廢太子完全沒了往日形象,只顧著坐在席上借酒消愁。
此刻也沒幾個人關心他們這里的狀況了,薛冼和一批大臣恭賀晉王和蕭國公,上面太后又咳了咳,沉聲道:”諸位都是大齊的股肱之臣,今日在此共賀佳節,可我等在此美酒珍饈,只可憐皇帝還纏綿病榻,哀家身為母親只恨不得以身相替!闭f到這里,她的眼眶漸漸濕潤。
見此情景,大臣們不斷出言勸諫。
“太后娘娘保重鳳體,不要過度憂思,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很快就會康復。”
“正是正是,陛下乃是天子,得上蒼庇護,自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一點小病不足掛齒,太后娘娘放寬心吧!
蕭太后拭了拭眼角的淚,哀聲道:“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陛下病重,朝中沒有主事之人,東宮之位空懸無主,哀家只盼皇帝能快些好起來,若是如此,哀家愿意折壽十年……”
大臣們驚慌跪下:”太后娘娘與陛下舐犢情深,感人肺腑,陛下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蕭太后繼續道:“陛下就是操勞過度,也是沒個得力的人替他分擔的緣故,哀家覺得晉王人品貴重,堪為儲君人選,諸卿以為如何?”
薛冼道:“太后,陛下操勞日久,才至龍體有損,理應靜心修養,眼下朝中諸事繁多,晉王殿下德才兼備人品貴重,是儲君的不二人選,臣請奏立晉王為太子,以安民心,以安社稷。”
他的回答鏗鏘有力,在場中人異口同聲:“臣請求立晉王為太子,以安社稷。”
不少朝臣紛紛點頭附和,似乎薛冼說出了他們的心中所想。
蕭太后目光看向李叔同,神情間像是在等他表態,李叔同也沒讓她失望,面露愧色:“叔同何德何能受此贊賞,諸位大人過譽了叔同愧不敢當!
薛冼道:“如今大齊唯有殿下正位東宮穩住大局才能安定民心,還望殿下莫要推辭,臣等謹遵太后娘娘懿旨!
“臣等謹遵太后娘娘懿旨。”說完,自他身后呼呼啦啦跪下一大片人。
顯然,封晉王為太子已經成了眾望所歸。
刑部尚書沈岳和工部尚書蕭賢舉為首的一些大臣依舊穩坐不動,驀地,角落里一個宮女忽然跪下,低聲驚呼:“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李長澤皺眉看著身上的酒漬,不耐煩揮手:“滾!
眾臣回首,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不過誰也沒把這段插曲放在心上,就在太后要再次開口的時候一個人影慢慢站了起來。語氣帶著漫不經心地輕嘲:“今夜是除夕宴,陛下重病未醒,諸位就在這里輕言立儲之事,未免太過草率!
薛冼似乎早有準備:“王爺這話是何意,太后是陛下生母,如今陛下重病,朝廷沒有一個主持大局之人,豈不讓他國笑話,太后娘娘心系社稷,晉王殿下是眾望所歸,難道王爺有別的儲君人選?”
他這話說的毫不客氣,身后之人皆跟著暗自心驚。
沈岳道:“江大人這話什么意思,儲君乃國之大計,陛下身體還未痊愈,爾等就越過天子妄議立儲之事,眼里還有陛下嗎?”
“晉王殿下德行如何陛下自有決斷,不是你我可以妄議的,太后娘娘雖然是陛下生母,可也是后宮之人,自古后宮不得干政,你們挾制太后挑起議儲一事,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蕭賢舉聲音漸漸拔高,氣勢駭人。
“蕭大人,請注意你的措詞,什么叫挾制?”
蕭賢舉再也忍不住走上前來:“滿朝文武都知道陛下重病之后一應是由都是由晉王殿下主理,就連廢太子這樣的大事都只是寫了份詔書昭告天下,為人臣子,想見吾皇一面卻難如登天,太后娘娘數月未曾露面,一出來言語間多番提及立儲,不是受人脅迫是什么?”
“蕭大人莫不是吃醉酒了,什么地方都敢撒野,總領太監劉盛寧是陛下身邊的人都沒有說什么,蕭大人身為臣子,倒是比陛下的貼身之人還要清楚明白。”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句。
兩方對峙之下,滿殿陷入了寂靜之中,李叔同走上前來,依舊溫和從容:“皇叔與父皇手足情深一心為父皇著想,叔同都明白,只是身為晚輩,僭越提醒皇叔一句,百善孝為先,皇叔可別光顧著手足之情忽略了孝道,皇祖母在此,皇叔也別太放肆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整個大殿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偏僻昏暗的房間門被拍得哐當作響。那架勢幾欲把門拍爛。劉盛寧披著外衣過來,打開門見是一個陌生面孔。
“公公,晉王殿下現在正在紫宸殿,公公快些去吧!
聽到他這么說,被攪擾后顯得有些陰沉的臉上才好看了點:“知道了!
回到房中,賀元晟替他穿好鞋襪:“今夜是除夕宴,晉王這個時候找干爹是有什么要事嗎?”
劉盛寧坐到桌邊示意賀元晟給他倒了杯水,說:“你這么聰明,猜不出來嗎?”
賀元晟站在他身后,半張臉都埋在壓得極低的帽檐下,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給劉盛寧邊梳頭邊說:“宮中近來事多,干爹此去可要小心!
劉盛寧欣慰地笑道:“還是你……”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雙眼陡然睜大,嘴里發不出一點聲音,他不可置信地想要回頭,只看見了賀元晟的半張臉。他的喉嚨被尖銳的燭臺毫不留情刺穿,血流如注。
燭臺的下半截還被賀元晟緊緊握著,他神情漠然,沖著劉盛寧涼涼一笑,將他的腦袋摁在桌子上一次又一次面無表情地刺穿,溫熱的鮮血噴濺在他臉上,他的動作干凈而又果斷,不帶絲毫猶豫。
被摁住的人早就沒了動靜,他松了手,冷靜地將手上的血漬一點一點擦在劉盛寧的衣服上,順手替他合上了眼睛。
小太監進來,飛快掃了眼劉盛寧三不忍睹的尸體,急切道:“大人,外面已經被禁軍戒嚴了,隨我來吧!
第085章 利刃
兩方爭執不下, 已然有了劍拔弩張的架勢,李叔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沒點準備又怎么可能貿然行動。
他已經走了這步棋,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李珩衍就算還有底牌, 也要今日走的出去紫宸殿的大門。
李珩衍掃了一眼志在必得的李叔同, 又看了眼坐在上面強裝鎮定的蕭太后,扯了扯嘴角,朝著她拱手垂眉道:“母后,晉王幾次三番岔開話題恐怕是心中有鬼,要不還是您親口來說,兒臣身為人子是否盡到了孝道,如今您提議立晉王為太子又是否是受人脅迫!
蕭太后臉色難堪,幾乎坐立不穩, 想要站起身來, 伸出去扶扶手的手被蕭凌接住, 她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蕭太后, 對上下面的人, 道:
“今日是除夕夜宴, 你們這些人不顧這么多的妃嬪命婦在場,我倒是想請問晉王殿下,太子被廢才不過月余, 想必晉王殿下身體康健福澤深厚, 這點時日還是等得起。明王爺,王爺對太后娘娘的孝心天地可鑒, 世人皆知,只是古人云君子立世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王爺家事鬧得滿城風雨,其他方面也不見得有多光明磊落吧,又何必在這里五十步笑百步。”
坐在角落里的李長澤倒是難得的抬頭看了眼他這個前預定太子妃又剛喜提晉王妃的女子的一眼,這脾氣還真的被他家三郎說的一點不差。
蕭國公臉色劇變,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竟然敢當眾說出這番話來。
國公夫人努力給蕭凌使眼色,奈何那個姑娘根本看不見,或者說看見了直接無視。
聰明人都知道方才晉王他們和太后不過是在唱雙簧,聰明人也都知道這個時候該選擇明哲保身。何況還是剛剛定下的晉王妃,說這些話對她,對蕭國公府有什么好處。
安如意笑容淺淺,不見絲毫生氣的樣子:”蕭家小姐性格率直,本宮喜歡!
蕭凌聞言干脆大方回答:“多謝貴妃娘娘厚愛!
薛冼道:“太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在此,不知道所謂脅迫是誰被脅迫,又為何被脅迫?請明示!
“薛冼,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為晉王作保,那么我等只要今夜能面見陛下,這些捕風捉影的謠傳自然不攻自破,就就怕有人做賊心虛,不敢讓我等面圣!笔捹t舉道。
“陛下數月未曾露面,一應事宜都是從晉王殿下和陛下身邊的首領太監劉盛寧那里得知,前朝承王之亂挾天子以令天下,如今晉王殿下攔著我等不讓面圣,莫不是我大齊要重蹈覆轍?”
李叔同臉色不變,五指收緊捏的咔咔作響,仍是溫和如玉:“父皇久病未愈,太醫院院首章太醫親自診脈,所有檔案均記錄在案,幾位大人今日所言簡直危言聳聽!
“對,危言聳聽,危言聳聽,”
“簡直危言聳聽!
“究竟如何,恐怕還是要見上一面才知曉,不然以后總會有有心之人借此誣陷晉王。”李珩衍道。
“皇叔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嗎?”李叔同目光森然。
李珩衍臉上毫無波動:“琮兒,皇叔這是為了你著想!
薛冼道:“殿下……”
李叔同看著李珩衍他們,突然笑了一下,抬手揮了揮,頃刻間,利刃出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甲胄兵刃碰撞的聲音越來越近,儼然在殿外形成了一道嚴密的防線。
李叔同臉上的笑意不變,聲音清潤溫和,仿佛沒看見眾臣驚懼失措的臉:“今夜是除夕宴,父皇身體抱恙只好命叔同來與諸位共飲,近來宮中有宵小之徒妄圖生事,為了防止宴會出現什么意外,故命禁軍加強守衛!
燃燒的火把被高高舉起,在青石板路的街道上留下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影子,巡邏的禁軍被奇怪的聲音吸引入了暗巷,只聽見幾聲悶響過后,穿著禁軍標志的黑甲的一行人重新舉起火把繼續巡邏。如果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今夜城中又新增了好一些巡邏隊伍。
何府上下燈火通明,賀景泠簇擁著大氅站在院中,看著府上眾人忙前忙后的身影。
狄青貼身站在身后,過了一會兒何升也來了,他被李珩衍的親衛抓去前后不過幾日,卻總覺得心中慚愧,自覺拖了賀景泠他們的后腿:“好在府上設有暗道,現在外面形勢嚴峻,府中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走吧!
冷月嬋背著一個大藥箱念叨道:“沈木溪個不省心的,自從上次偷偷跑去燕陽后一直也沒回來,上次來信說找到了一株罕見的壁纈草,現在外面這么亂,可別把東西弄丟了。””冷姨,別擔心她了,她不會吃虧的!辟R景泠安慰道。
何升:“外面現在全都是禁軍,我們也快些從暗道離開吧!
賀景泠:“玄鐵營駐扎在城外驪山,往返最快也要一個時辰,商陸那邊怎么說?”
何升:”沒收到消息,估計是一時脫不開身,宮城中現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我們先離開這里,容后再做商議吧!
賀景泠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望著宮城方向點了點頭,又問:“祝安呢,怎么沒看見?”
狄青:“來了!
果然祝安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后面走了過來:“公子。”
賀景泠摸了摸他的頭,點頭道:“來了就好,走吧。”
他沒做多想,或者是因為祈京城今日的變故而神經緊張,沒有注意到祝安的不對勁。總之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短刃削鐵如泥,兩人靠的太近,近到狄青也來不及阻止。
淡青色長袍上暈染出血色的花,大片大片潤濕了衣衫,精致小巧的把手隱沒在衣理間。狄青目眥欲裂來不及拔背后的鋼刀,一腳飛出狠狠踹在祝安胸口,直接將人踢飛幾丈開外。
祝安背部狠狠撞到后面的樹干上,胸口劇痛,嘴角可見血絲,他掙扎了幾次才勉強爬起,狄青想要拔刀上前,賀景泠伸手摁住他。手背青筋暴起。
冷月嬋被這一系列的變化嚇了一跳,反應迅速從箱子中掏出銀針上前給賀景泠封住幾處大穴。
祝安擦了擦嘴角,眼神兇狠地盯著他,得意大笑:“這是你應得的,我什么都想起來了!
何升扶住賀景泠,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但也很快反應過來:“祝安,你都想起來了那也應該知道你這條命是誰救的!
“誰稀罕被你們救,兩國征戰,我們本來就是宿敵。今日這一刀,也是解我心中之恨。”賀景泠沒有祝安料想中氣急敗壞的模樣,今日這么做,他本就沒打算在活著離開:“這條命是他救的又怎樣,今日還他便是。”
冷月嬋驚呼:“匕首上面有毒!”
狄青再也不受控制沖上前去掐住祝安的脖子:“解藥在哪里?”
祝安沒看狄青,雙目血紅地盯著賀景泠:“賀景泠,你逼良為娼喪盡天良,你不得好死,沒有解藥,七日散,一旦復發生不如死,你怎么沒死在鄴獄?你既然沒死在鄴獄,那現在死也不遲,只要七日……”
他仍舊瞪著賀景泠,眼中因為充血而通紅:“你該死!”
賀景泠的額頭已經開始冒出虛汗,慘白的臉上強撐著虛浮的笑意,拍了拍何升的手示意自己還好。他嘆了口氣,笑道:“到底是李珩衍,離間人心也就幾句話的功夫,我們走吧!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和祝安說一句話。
狄青對著祝安劈手就是一掌,然而這掌還是沒有落下,祝安和他妹妹一個年歲。
何升回頭不知該該說什么,淡聲說:“帶上吧,看好他!
冷月嬋也看了他們一眼,也沒再說什么。
皇宮已經被禁軍合圍,整座京城都在禁軍的掌控下,紫宸殿中萬籟俱寂。李叔同問:“父皇病重不起需要靜養,諸位還有異義嗎?”
沈岳指著李叔同,嘴唇劇烈抖動,然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場上眾人心思各自,有人得意有人歡喜有人憤憤不平有人事不關己。
李叔同再次問:“諸卿可還有異義?”
“皇叔呢?”
李叔同對上李珩衍的視線,一字一頓:“皇叔呢?”
李珩衍面不改色:“晉王現在,是要造反嗎?”
“皇叔說笑,外面的禁軍都是護衛我大齊的好兒郎,皇叔可不要隨便給人扣什么帽子。”
“若本王今日一定要見陛下呢!”
李叔同:“我說了,父皇病重未愈需要靜養,皇叔執意如此,又是何居心?”
李珩衍上前一步,毫不退讓凝視著他:“本王也說了,本王要見陛下,晉王一再推阻,難道真的有鬼?”
二人身后的一些大臣大多驚懼惶恐拼命拭汗,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幾乎不敢抬頭。
一個長相俊朗的武將走進大殿,來到李叔同面前跪下:“殿下,今夜除夕夜宴為了防止有賊人混入生亂,禁軍已經戒嚴宮中守衛,任賊子有通天本領也插翅難逃。”
他們口中的宵小之輩和賊子意有所指,滿殿大臣看著他們熟稔的模樣,紛紛生出一個念頭。
今夜的宮城要變天了!
“做得好,起來吧左統領!崩钍逋哪抗鈷哌^大殿中每個臣子,最后定格在李珩衍的臉上:“皇叔是在等雷信嗎?”
“今天西郊換防,雷信回程途中遭人伏擊,性命垂危,他很懂事,不會強撐著過來,棄家小的命不顧,皇叔想必也疑惑我這些時日連宮門都沒有出為何會知道的那么清楚對吧,這還要多謝兩位皇嬸!
第086章 成敗
他刻意咬重了“兩位”兩個字, 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嘲諷,轉過身重新對著上面的蕭太后道:“皇祖母,叔同覺得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討論方才的話題了!
“呵,”李珩衍沒有因為李叔同的故意嘲諷而惱羞成怒, 饒有興趣地看了眼默默站到李叔同身后的那些大臣, 眼神逐漸冰冷, “母后,晉王既然問您,您就照實說就是!
蕭太后目光閃爍,僵硬地坐在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看看晉王,抬頭對上下面數雙眼睛,最后又把目光投向明王。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背后幾乎被汗濕, 她想起了晉王找她時說的話, 然而現在, 卻由不得她, 她是一朝太后, 丟不起臉, 李珩衍拿住了她的短處,讓她不得不做出選擇。
想起蕭太后年輕時也曾聰明貌美,只是富貴安逸太久, 被人捧在云端, 早就忘了從前提心吊膽步步小心的日子。最終,冷汗潤濕了她的鬢角, 她似乎下定某種決心,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靠在后面的座椅上, 聲音發哽:“哀家方才所言皆是受晉王所托。”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李叔同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安如意已經快步走到蕭太后身旁先發制人大聲喝道:“太后娘娘今夜喝醉了,來人扶太后去偏殿歇息!
“大膽,晉王犯上謀亂挾持天子太后妄圖自立為太子,憐貴妃助紂為虐,還不拿下,從此刻起棄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否則,同罪論處。”
隨著李珩衍的話音落下,外面突然傳來兵戈之聲。
一個士兵姑慌慌張張跑進來跪在李叔同面前道:“不好了殿下雷將軍帶著人殺進宮來了!
“什么?”左綸和李叔同幾乎異口同聲。
李叔同抓住他的衣領不可置信地說:“什么?為何現在才報?”說完意識到什么,猛地抬頭看向一臉淡定的李珩衍,“皇叔真是好手段!
左綸匆忙離開去查套情況。
李珩衍儼然一副凜然正氣的模樣:“晉王犯上作亂,本王今日所作所為皆為清君側,正朝綱。”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廝殺聲不絕于耳,喊聲震天,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殿中的人也是臉色越來越慘白。
李叔同瞪著大門處:“不可能,雷信怎么可能……”
然而他還沒說完,一個什么東西就從殿外飛了進來,咕咕嚕嚕滾到眾人面前,他們定睛一看,竟然是顆人頭。
血淋淋的人頭怒目圓睜死不瞑目,赫然是方才出去的左綸。
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的朝臣們頃刻間嚇得哇哇大叫四散而逃,殿中亂作一團。一隊身穿鐵甲的士兵突然沖進殿來,為首之人正是本該受傷修養在家的雷信。
逃跑的人被攔了下來,滿殿中人都被困在里面嚴禁外出,玄鐵營的將士都是從前上過戰場的鐵血男兒,僅憑武力就遠非禁軍可比。
眼看著行勢逆倒,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薛冼指著雷信的鼻子大罵:“無詔進京,雷將軍今日是要逼宮嗎?”
雷信走到他面前,身上血腥味濃厚,積威深重的殺伐之氣讓在場眾人無不膽寒:“薛冼老兒,本將軍生平最厭惡別人拿手指我!
他手起刀落,鮮血迸濺。
李叔同臉色煞白:“雷信,你竟敢殺人……”
“晉王大逆不道竟然意圖謀反,還好王爺有先見之明。”這時,晉王一黨已經坐不住,有一人開了口,其他人紛紛追隨。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王爺思慮周全,還真的要讓這種大逆不道的人成為我大齊的儲君,那還了得!
行勢如山倒,想要活命的人永遠比不畏生死的人多得多。
李珩衍聽著他們的阿諛奉承之言,微微扯了扯嘴角:“雷將軍!
雷信:“王爺放心,紫宸殿今夜固若金湯,沒有王爺的準許,一只蒼蠅都別想出去。”
晉王黨臉色驟變:“這……這這是……王爺是什么意思?”
李珩衍盯著席上的酒水膳食,微微一笑:“意思就是,今夜晉王叛亂在紫宸殿大肆屠殺,諸位不幸殞命于此!
一句話出來所有晉王黨頓時面如土色,一些人已經跪地求饒,一些人則大罵他心狠手辣。
聽見李珩衍的話,蕭太后只感覺渾身陣陣發涼,又有些慶幸最后緊要關頭還是選擇了明王,否則現在該死的人也有她。
突然,晉王黨中有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所有人見狀都大吃一驚紛紛散開,然而沒過多久人群陸續出現這種情況。
而其他人卻沒有事,看著李珩衍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李叔同大怒:
“你竟然下毒!”
求饒無用,中毒的人開始咒罵李珩衍不得好死。
李珩衍對于這些聲音始終無動于衷,他笑了一下:“知道他們還有你為什么一定要死嗎?”他緩緩轉身對上一直呆在角落里作壁上觀的李長澤的視線,道:“太子。”
*
“商陸到現在也還沒有消息,雷信已經悄無聲息進了城,可宮中都這個時候了卻一點風聲也沒有傳出來!辟R景泠緊抿著唇,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還是因為毒發的緣故,只覺得身上一片冰冷。
冷月嬋給他施了針,道:“好了別說了,唯一一顆給你防身用的解毒丹也沒了,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何升這時候也進來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道:“你好好休息,這個府邸是他的,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查,你失血過多先睡一覺,一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立刻來告訴你!
“李珩衍不止有他以為掌控了的玄鐵營,”他忽地收緊手指,“私兵,他有大批私兵,本來從前便一直隱忍不發,后來雷信投誠,他才逐漸放手一搏,可李珩衍并不是全然信任這個半途投靠的雷信!
他驀地想到了一個人。
賀景泠猛地起身,眼前頓時一陣暈眩。
“哎呀你干什么,不要動啊!
“我要進宮,李珩衍很可能把那些死士安排在禁軍和玄鐵營的隊伍中!
他一直在想李珩衍養了那么大一批私兵要怎么用,現在他知道了,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正面用那些人,那是他的后手。
“就是有你去又能如何,你現在進的了宮門嗎?你進去了又能做什么?”冷月嬋忍不住急道。
賀景泠摸了摸袖子里的令牌,語氣堅決:“我非去不可。狄青太容易被人認出,何大哥,我不能連累你!彼麑ι虾紊杂种沟哪樀。
何升還有親族。
說著,賀景泠朝冷月嬋伸手:“我知道冷姨你這里有可以暫時讓人身體恢復如初的藥!
冷月嬋偏頭:“那藥你吃不得!
賀景泠伸手朝她藥箱摸去,拿到一瓶不知是什么的藥丸,他看了冷月嬋一眼,然后打開藥瓶就往嘴里倒,何升和冷月嬋被他嚇了一跳,賀景泠又拿起第二瓶要往嘴里倒藥丸。
冷月嬋連忙阻止了他:“你……”
賀景泠微微一笑,叫了一聲:“冷姨。我會帶人去的,宮中也有可以接應的人,你知道的,我心中有數。”
冷月嬋簡直被他這副淡定模樣氣壞了,卻又實在無可奈何,丟給他一個黑色小瓷瓶。
“不用擔心,我有這個。”他手中的東西朝他們示意了一下。
沒想到李珩衍會突然提起李長澤,就在所有人都摸頭不知腦的時候,李珩衍冷冷一笑,目光毫不掩飾地將李長澤上下打量:“李家人都有一個傳統,太子殿下學得最好,到現在他們都還以為你不過是被人陷害才淪落至此的無辜之人,不得不說,你確實很讓我意外,也很讓我驚喜!
雷信他們不明白李珩衍這話的意思,一臉疑惑地看著他:“王爺您這是……”
“殿下……”楊正扶著明顯有些醉了的李長澤站起來,“王爺,我們家殿下喝醉了,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李珩衍無所謂地看了下李長澤:“沒關系,不用明白,晉王意圖謀逆,在宴會的酒中下毒,誤傷了廢太子,殿下好走!
李長澤抬頭滿眼驚慌地左右看了看,接觸到他目光的朝臣都躲閃的低下了頭,他顫抖地說:“皇叔,我們可都是骨肉至親,何至于此啊。”
說著,他的鼻子中突然淌出一滴血來,然后開始不停的一滴滴往下落。
李珩衍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偽裝的也很辛苦,臨死之際,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然而李長澤還是沒有什么反應,李珩衍靠近幾分,輕聲戳穿他:“霍子猶,商陸,還有賀景泠都是你的人吧,或者還有別的我沒有察覺的,你躲在暗處幾次三番挑起朝廷混亂,故意走上廢儲這步棋,把高家人拉下水,是為了在禁軍安□□的人對嗎?可惜那個商陸了,是個人才。”他有些惋惜地說。
“你太厲害了李長澤,厲害的讓我心驚,或許你和賀景泠早在平涼就狼狽為奸了,所以自你回京,你才能不動聲色瓦解這么多的勢力?磥硭麑δ氵很重要,不然你也不會違背圣意特地回來尋他,”李珩衍說著,抬頭看了看如墨似的夜空,語氣微涼,“黃泉路上,有他做伴你也不算孤單了!
“什么人?”
林野掏出一塊令牌,冷聲道:“睜大你的狗眼!
“原來是指揮使,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滾。”
“指揮使,今夜宮中禁嚴,所有人都不得出入!
林野冷哼一聲,身后的歐陽越掏出一張加蓋國璽的圣旨:“奉陛下令爾等誰敢阻攔!
所有人都聽得心驚肉跳,一臉震驚地看著垂著頭還在不停流鼻血的廢太子,他們看不清廢太子的表情,可若真的一切都如明王所說,那這個廢太子未免也太令人驚悚了吧,光是試想一下一個不過才幾歲的孩童就成功用他的偽裝騙過了天下人整整十幾年就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毒發的緣故,李長澤已經渾身無力,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楊正身上,幾乎暈了過去。楊正頓時驚呼:“殿下……傳太醫啊,傳太醫……”
好好的一場夜宴鬧成現在這副模樣,席間只剩殘羹冷炙,寒光映在士兵們的鐵甲身上,大殿之上一片肅穆,殘余的酒香混合著濃濃的血腥氣漂浮在空氣中,眼見大局已定,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無暇他顧。
短短幾個時辰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們來不及做出適合這個場合的反應,紛紛沉默地等待著最后的勝利者宣判最終的結局。
“晉王挾持陛下欲自立為太子,為臣不忠,為子不孝,經詳查,三部尚書同流合污的科舉舞弊案幕后主使正是晉王,如今除夕夜宴舉兵造反,大皇子及數名大臣慘遭毒手,如今本王已將晉江追拿歸案,諸位只要將今日見聞如實傳達給天下百姓,只待陛下圣裁便可!崩铉裱艿穆曇羟逦貍鞅榇蟮畹拿總角落。
“王爺圣明!
蕭賢舉率先附和道。
接著三三兩兩的附和聲層出不窮。
然而就在李珩衍勝券在握的時候,一柄泛著寒光的鐵劍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
雷信直視著李珩衍:“得罪了,王爺。”
幾乎是在雷信動作的那一瞬間,身后數個士兵同時拔劍指向雷信,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王爺!”
一陣車轱轆轉動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在眾人錯愕不已的目光中,賀元晟推動著骨瘦如柴的齊帝出現在大殿之上。
終于來了!
“這……這這這……”
“陛下!”
“陛下……”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李牧身體仍舊虛弱,抬眼看了眼面如菜色的蕭太后,恭恭敬敬喚了一聲:“母后!
蕭太后按住自己發抖的手努力平復內心的驚慌,勉強扯出一個合適的表情:“太醫不是說皇帝需要靜養嗎,怎么過來了。”
“朕當然要來,皇弟今夜演了好大一出戲啊!彼従忁D身,冷眼看著下面的李珩衍。
李珩衍面色沉穩,只是在齊帝出來那一刻不由握緊的手還是出賣了他:“不及皇兄黃雀在后。”
成王敗寇,誰也沒想到今日一場亂局之下的贏家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李牧身體太過虛弱,聽見李珩衍這么說并沒有顯得很高興:“可為了你折了我幾個皇子。”
“皇兄,你的兒子不都是你的棋子嗎,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李牧看了眼一臉慘白了李叔同,聲音微沉:“帶下去吧。”
林野已經去了,賀景泠稍微放下心來。和幾名暗衛溜進了元極殿,因為走得太快來不及歇息,渾身都被汗濕透,發絲黏膩的貼著額頭。他太久沒有穿過這種厚重的甲胄,幾乎被壓的喘不過氣來。進了寢殿,他順手將它脫掉,在幾個暗衛偌大的元極殿中四處搜尋起來。
第087章 定局
果然在這里。
賀景泠看著賀瑤華還有她抱著的熟睡中的小孩。
賀瑤華顯然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賀景泠, 稍縱即逝的疑惑過后她迅速反應過來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們,下意識抱緊手中的孩子:“你怎么會來這里?”
“公子?”
暗衛在請示賀景泠的意見。
賀景泠看的目光看著賀瑤華,平靜地下命令道:“把孩子帶過來!
賀瑤華聞言頓時臉色大變:“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大膽, 他可是九皇子, 你敢動他一根毫毛陛下一定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然而她的掙扎在暗衛面前不過也是徒勞, 就算是上過戰場,可到底是女子,又怎么可能敵得過賀景泠精心挑選的暗衛。熟睡的李垣被吵醒,發現殿中多了許多不認識的人立刻害怕地大哭,伸手想去抓賀瑤華:“珍娘娘,”
賀瑤華被人扣押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聞言安撫道:“垣兒不要怕,珍娘娘在這里, 賀煊, 他還是個孩子, 放了他!”
賀景泠置若罔聞, 他蹲下.身輕輕拍了拍李垣, 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塊糖遞給面前的人:“想吃嗎?”
李垣沒見過這種糖果, 他停止了大哭,淚汪汪的眼睛注視著他手上精致的東西,說:“想!
“好孩子, 要吃糖就不許哭!辟R景泠輕聲安慰, 把糖果遞給她。
賀瑤華立刻掙扎起來:“賀煊,你干什么?他就是個孩子你怎么可以?”
賀景泠起身對上賀瑤華怒不可遏的視線, 他們是雙生子,本就長得十分相似, 自從上次一別,沒想到如今再見竟然會是這么個情形。
“瑤華,這個孩子我不會給你。”
賀瑤華心中一窒:“你什么意思?”
“他擋了太子的路。”賀景泠瞧著自顧自吃糖的李垣,摸了摸他的頭。
“你……你說什么?”
“其實只要我告訴他他的母親是怎么死的,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是功虧一簣!辟R景泠看著暗衛接住李垣軟下去的身體,面無表情道。
賀瑤華不可置信地大笑:“好啊好,賀景泠,你可真厲害,是我殺的他母親又怎樣,只要我手上有皇子,我便沒輸。”她幾乎咬牙切齒。
“對不住,打亂了你們的計劃,可是現在我更想他贏。”他看著賀瑤華那張面容姣好的臉,嘆了口氣,道,“放開她吧!
暗衛有些遲疑:“公子,這……”他看見賀景泠沒什么起伏的表情,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猶豫著給賀瑤華解開穴道。就在賀瑤華掙脫束縛的一瞬間,她立刻拔下頭上的金釵迅速沖了上來。
金釵在離賀景泠眼睛不過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下,賀景泠站著沒動,甚至制止了原本要出手的暗衛。
“你以為我不敢?”
“你可以拿去。”賀景泠無所謂地笑了笑。
賀瑤華的金釵抵著賀景泠的脖頸,她微微用力,金釵刺破了他的皮膚,鮮血緩緩流下,看得旁邊的暗衛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賀瑤華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似乎想從他這從容的表相上看出一絲別的東西來,可任她如何努力,現在的她已經看不穿面前這個曾經藏不住一點心思的胞弟如今的想法。
他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好好說過話,入宮以來,她怨恨過父親,怨恨過賀承禮,也怨恨過賀景泠?勺詈笏靼琢艘粋道理,親情愛情都是虛妄,只有握在手上的權柄才是真真實實的。
為此她和賀元晟相依為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之中學會了阿諛奉承,學會了算計人心,學到了他們隨軍多年也沒學到的東西。
他們早就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幫助,他們要靠自己走到權力的最高峰。為了打消皇帝的顧慮,她可以讓自己一輩子不再生育?伤麄兓I謀了這么久,眼看齊王晉王再也構不成威脅,太子被廢,李珩衍作繭自縛即將大功告成之際,賀景泠卻告訴她,那個庸庸碌碌的太子才是最后的贏家?
“賀景泠,情深義重是你,翻臉無情也是你。”賀瑤華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哪怕在恨,哪怕賀景泠做事這么絕。
金釵掉在地上,她退后兩步狀若瘋狂,控制不住笑了起來:“幫我們不好嗎?兩年前你回京之時不就是這么說的嗎?至少我們是至親,他能許你什么?枉你自詡聰明,難道不知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以為像你這樣不擇手段的謀臣以后的朝堂能容得下你?新皇登基天下百姓都看著呢,他的身邊必須干干凈凈!干干凈凈!
“他能為了你做什么?難道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替你替賀家重新正名?賀家本來就是不干凈的呀,你還想做從前的賀三公子嗎?你能安逸到幾時啊哈哈哈哈……你幫他……你幫他……哈哈哈哈哈小心玩火自焚……”
她踉蹌著往后退,語氣帶著幸災樂禍,又像是詛咒。
***
楊正撲通跪到皇帝面前:“陛下,大皇子身中劇毒,請陛下快快宣太醫來救治!闭f著又砰砰磕了兩個頭。
李珩衍面露嘲諷:“此毒名喚淺溪,只需血緣相親者以血為引,佐以藥食日日喂服即可!
李牧微微皺了皺眉,似沒聽到,沉聲道:“明王逼宮造反,念其為皇室血脈,即日起廢為庶人打入天牢終身監禁,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議!
楊正膝行著上前:“陛下,殿下中毒昏迷,求陛下……”
“來人,把大皇子帶下去,”李牧神情微冷,掃了眼下面不停擦汗的大臣們一眼,道,“還有一事,先前宮中謠傳九皇子病逝純屬無稽之談,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望諸卿往后少聽信謠傳。”
這時候這些大臣也都看出來李牧的打算了,沒想到幾個皇子爭的你死我活,最后卻落在了一個宮女生的乳臭未干的小兒卻身上。眾臣心里一陣唏噓,看齊帝這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管廢太子死活了。
有林野留下來的兩個羽林衛帶路,他們一路并沒有遇到什么阻礙,但是此刻宮中早就亂作一團,一路之上都只有宮人慌亂逃命的聲音,恐慌在宮人的尖叫聲中蔓延開來。
那兩個校尉率先停了下來:“賀公子,不能再近了!
廝殺聲越過深宮大門傳了進來,賀景泠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李垣:“把他送過去就行了。”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他什么事了,抬頭左右張望,指著一處高臺問:“那個地方叫什么名字?”
“望月臺!毙N咎ь^看了一眼飛快答道。
“能上去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
“走,過去看看!辟R景泠朝那個方向走,萬千思緒飛快從腦海中閃過,越走越快,他胸口劇痛,渾身黏膩不堪不知是被汗水包裹著還是撕裂的傷口混合著血滲透了衣衫。
“謹遵圣諭!
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來的箭矢直指李牧咽喉,緊接著無數箭矢破空之聲傳來,一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黑衣人帶著袖箭身手敏捷地出現在紫宸殿門口。交單黑衣人出現一個出手利落的士兵大著膽子挑開雷信的長劍,下一瞬,數不清多少名士兵甲胄一掀,露出了里面和李珩衍一模一樣的裝束。
“王爺,快走!”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今日我等誓死護送王爺安全離開!
沒人知道李珩衍是什么時候培養的這么大批死士,出手狠辣毫不輸玄鐵營的士兵,甚至更甚。
“取李牧項上人頭者,賞黃金千兩,加官進爵。”李珩衍沒有動,他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
死士并不是全都現身,還有些藏匿在士兵中出其不備,變故來得太快,一度讓士招架不住,死士混跡其中,聽到李珩衍的話更是瘋狂反撲。李珩衍這是在孤注一擲了。只要李牧死了,他大可以扶持九皇子上位,一個沒有生母的幼子能成什么大事。
只要李牧死了!
他站在原地,做那最后一搏。
“拿下明王,本殿下賞黃金萬兩。”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在他背后。
是本該身中劇毒卻去而復返的李長澤。
見到他來,李牧瞇了瞇眼睛,一言未發。
事情到了現在,接二連三的變故之下已經有人受不了刺激昏厥過去,也有人還強撐著一口氣只瞬息就想明白了原委。
從李長澤出現的那一刻李珩衍便知道,他輸了。場面再次陷入混亂,誰也不知道李珩衍是什么時候在禁軍和玄鐵營中安插這么多自己的人的。刀劍碰撞聲中,那些死士出手宛若鬼魅,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在他們的拼死相護下,很快亂作一團的大殿上就再也不見李珩衍的身影。
李長澤沒有去追,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雷將軍!
被點到名的雷信立刻明白李長澤的意思,起身追了出去。
林野依舊護在齊帝身邊,桌椅被掀翻,精致的碗盞碎了一地,大臣們躲在巨大的石柱之后保全自己,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涌上來,不知是誰打翻了油燈,熊熊火勢蔓延開來,混亂不堪的局面更加難以分辯。
血流成河,尸積如山,殺伐之聲響徹京都,天空都被火光染成了血色。
“父皇,皇祖母,紫宸殿已經不能呆了,移步去殿外吧。”
李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著李長澤完好無損,看著被自己委以重任的雷信對他俯首帖耳,面對這個兒子,此刻已經不能用心驚來形容他的心情了:“你……”他長吸一口氣,“你……”
“父皇,保重龍體啊!崩铋L澤依舊笑意溫和。
齊帝他們撤出了紫宸殿,冬日的風吹散了些身上被烈火烤過后的灼痛。在嘈雜的人聲中,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和剛剛神色大相徑庭的廢太子,仿佛還沒反應過來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來人,來人……林野……”李牧因為太過激動猛灌了一口冷風,拼命咳嗽起來。
“父皇,有什么事吩咐兒臣就是,別氣壞了身子,是要找九皇弟嗎?兒臣替您找到了。”他拍了拍手,一個羽林衛校尉抱著昏迷不醒李垣出現在他們面前。
李牧幾乎要嘔出血來,他怎么也沒想到李長澤竟然會找到李垣,暴喝道:“你殘害手足!
雷信風風火火沖了過來,在明顯安靜的不正常的空曠場地下徑直來到李長澤面前,單膝跪地:“陛下,臣無能,明王狡詐,竟發現了宮中密道,已經帶著那些暗衛逃走了!
聞言所有人皆大吃一驚,沒想到玄鐵營和禁軍合圍之下李珩衍還能成功出逃,他背后的實力究竟是有多深不可測。
李長澤聽后似乎沒有太意外,李珩衍冷眼旁觀他和賀景泠扳倒齊王,在朝堂以上攪弄風云,還曾經一度利用賀景泠將他和賀元晟玩弄于股掌之間,他若是這么容易就被抓住,那他就不是李珩衍了。
李長澤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雷信垂首:“是!
李長澤的目光轉向李牧,不知道已經多少年了,他望向李牧時的眼神從來都是那么的正直無私,那么坦率毫無保留,他裝得太像了像,騙過了天下人,也騙過了李牧。
馮小蕓撲通一聲跪下,高聲呼喝:“晉王明王謀逆,幸得殿下力挽狂瀾,救我天子,功在社稷,臣等不甚感激,愿殿下千秋萬歲,佑我大齊,”
這馮小蕓平日里看起來邋里邋遢不成樣子,這個時候竟然反應這么快,這就抱起大腿來了?
眾臣內心一陣凌亂……
李長澤一步步走上臺階,走到李牧面前,身后傳來動靜李牧回頭去看,就看見林野竟然也跪了下去,緊接著,在場的禁軍合圍,玄鐵營中人齊齊跪下。
齊聲呼喝:“殿下千秋萬歲,佑我大齊!
見此情形,剩下的朝臣也跪了下來,閉上眼睛長吸一口氣跟著高聲喊道:“愿殿下千秋萬歲,佑我大齊。”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大局已定,再不可能有轉寰的余地。
遠處的一座高臺之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俯視著這里發生的一切。在李牧抓著扶手不斷收緊的手中,李長澤緩緩開口:
“父皇,立我為繼吧。”
第088章 恭喜
“你醒了!
賀景泠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沈木溪那張探尋的臉, 腦袋傳來陣陣鈍痛,他擰眉掙扎著坐起來,卻感覺自己渾身脫了力般,使不上來一點勁, 但他還是沉默地咬牙坐了起來。
沈木溪給他倒了杯水, 回頭就見他坐了起來:“你亂動什么, 剛剛給你拔了毒,你現在很虛弱,好好躺著!
“我昏迷了多久?”
“好幾天吧!
“好好說話。”
“三天半!鄙蚰鞠⑿Φ。
賀景泠聞言沒再問什么,他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睛中的神情,他靜靜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什么,烏黑的長發從臉側垂落,盡管此刻臉色蒼白一臉病態也掩飾不住那副與生俱來的好顏色。沈木溪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都多少次被他的樣子迷惑了, 自己怎么就不中用呢?
她清了清嗓子坐下來不知道從哪里抱了個算盤過來, 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我給你算算, 幾天前我被那個李長澤的人半夜從被子里挖了出來著急忙慌帶到這里, 這幾天又辛辛苦苦勤勤懇懇鞍前馬后伺候您老人家, 再加上出去一趟歷經千難萬難好不容易從深山老林找到的幾株珍貴草藥全都用給你,你……”
賀景泠放下杯子揉了揉額頭:“要多少?”
沈木溪友善地比了五根手指,賀景泠掃了眼, 毫不臉紅道:“沒有!
沈木溪登時瞪大雙眼剛要發作, 又聽到賀景泠笑了笑,像是詢問說:“要不送你一座宅子?”。
她立刻再次換上笑臉, 溫柔問:“哪里啊?”
“城西,你去過。”
“那不是……”沈木溪眼珠一轉, 眉開眼笑道,“好啊!
正說著,外面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在一陣跪拜聲音中,沈木溪聳了聳肩:“那你們商量,明天我來拿地契,我先出去啦!
李長澤來得匆忙,進來就看到賀景泠坐在床頭,雖然臉色不太好但也可以看出已經比前幾天好太多,他走到賀景泠床邊,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半晌,道:“何升他們把那個祝安交給了我,我把他扔鄴獄去了。”
何升不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把祝安交給李長澤,看來這次也是真的惱了。
李長澤當然不會客氣,如果不是那杯被宮女意外倒在他身上的解毒酒,除夕夜的事不會進行的這么順利。那晚李珩衍說的那些話他還記得,當看到賀景泠完好無損出現在高臺上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那半天出了多少汗,可恨的是現在還沒有抓到李珩衍。
說起祝安這件事賀景泠神色少見的沉重,低聲道:“放了他吧,我沒想要他的命!
李長澤聲音發啞,輕聲質問:“賀景泠,你放過他,怎么就不肯放過我,上次你怎么答應我的?你究竟是不把我當回事還是不把你自己當回事?”
李長澤不是個良善的人,他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可偏偏在面對對他了如指掌的賀景泠時束手無策。他的眼睛布滿血絲,不知道是多久沒有好好休息,賀景泠心中一軟,沖他笑道:
“我錯了,”他小心抓住李長澤的衣袖扯了扯,“別生氣,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真的!闭f著像模像樣舉手,還一邊去瞄李長澤的臉色。
賀景泠試探地喊:“李宴?”他小聲道,“別生氣了,我傷口還疼呢!
李長澤嘆了口氣,忽地靠近把人抱在懷中,他閉上眼睛聲音放軟道:“三郎,當是為了我!
賀景泠摸了摸他的背,良久才道:“好!
外面看現在已經天黑了,光線昏暗的房中少有這么靜謐的時候,隔著窗戶隱隱可見窗戶外面并排守衛的侍衛。
李長澤解釋道:“這些天清理李珩衍的人,還有幾個跑出來蹦噠,你在這里我不放心。”
他說著順勢躺了下來,頭枕在賀景泠的腿上閉目養神道:“李牧之前一直想裁撤羽林衛,羽林衛是天子近衛,皇權賦予他們的權力太大,君主在上隨心所欲太久難免有礙試聽,趁著這次我把它收編到了禁軍之中。對了,商陸原本被李珩衍下了密令讓左綸除掉,他假死出逃,最后帶著人去追李珩衍,還重傷了他,最后李珩衍掉下懸崖了,沒找到尸體。”
這幾天發生了這么多事,他只是平靜地陳述,賀景泠替他按了按太陽穴:“沒事,尋人什么的這些人極風樓最擅長,商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你放心用吧。”
“你怎么知道我給他十二衛之一的羽林衛指揮使的位置了?要說林野比他更有資歷,羽林衛收編禁軍,指揮使這個位置他實至名歸!崩铋L澤好奇地睜眼看他。
知道李長澤是故意這么問,賀景泠拍了他一下示意他起來,自己的腿都麻了:“我睚眥必報,你李長澤又好的到哪兒去?”
他在林野那里吃了那么大苦頭,林野行事不擇手段,禁軍交給他恐怕只會成為第二個羽林衛,為將者才華胸襟膽略缺一不可,林野終究還是只適合殺人。
況且李長澤從來都不是個大度的人。
李長澤和賀景泠相視而笑,賀景泠低頭親吻他的額頭,分開后發自內心道了句:“恭喜。”
李長澤按住他的后頸回吻:“嗯,同喜。”
***
明王府被貼上了封條,從此再無人問津。被摘去了的牌匾的晉王府門庭也已經門可羅雀門庭冷落,晉王被廢為庶人終身囚禁,已經是皇上對他的寬宥。
賀景泠下了馬車,身后除了狄青盧飛也在,門口的侍衛見到來人立刻迎了上來:“賀公子。”
賀景泠點了點頭:“我替殿下來看看他!
昔日熱鬧繁華的晉王府如今人走茶涼,已然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在侍衛的帶路下在書房找到了李叔同。
除了憔悴了許多,他也還算體面,正在專心練字,聽見動靜后也沒抬頭,一身舊袍,長發工整來起,不肖細看,倒有幾分閑人雅士的味道。
賀景泠站定,對李叔同道:“半年前你假傳圣旨用一杯毒酒送走了齊王,陛下不是不知道,本來念在父子親情的份上不與計較,可沒想到最后你竟然喪心病狂對自己的父親下手,所以今日他也讓我帶了一壺酒來。”
狄青立刻配合地將酒壺放到李叔同寫字的桌上。李叔同擱下筆看也沒看那酒,抬頭望著賀景泠道:“沒想到第一個來這里的會是你!
賀景泠笑道:“只是替人辦事而已,順便來告訴你一件事,前日憐貴妃被賜了毒酒已經去了!
李叔同坐到位置上,聽了這話無動于衷目視前方語調不屑:“干卿何事?”
“自然是落井下石,”賀景泠說的理所應當,“畢竟賀某去一趟鄴獄也有殿下的功勞!
“皇兄才是好本事,斬草除根,那李垣你們有打算怎么處理?他年紀尚幼毫無錯處,也要借父皇的手除去他?”李叔同問。
“那就不是王爺該操心的事了!
賀景泠冷眼看著院中的人,桌上的字貼蒼勁有力筆力深厚,難怪文人士子對這位晉王的墨寶趨之若鶩。
賀景泠不再逗留,轉身就走,李叔同突然站了起來沖賀景泠的背影古怪笑道:“賀煊,你以為你贏了了嗎?你才是那個輸家!
狄青和盧飛截住了他的去路,讓他李叔同退后一步,警惕地看著他們,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酒壺,被盧飛眼疾手快接住。
賀景泠出了晉王府,一個有些臉熟的常服打扮的年輕人突然走到他們馬車旁恭敬道:“賀公子,有人想見你,已經在仙客來設了雅座,請賀公子前去!
賀景泠認出了他,看了眼他來的那邊停著的馬車,沒怎么猶豫就點頭道:“好!
仙客來一如既往熱鬧非凡,店小二帶著他們來到了雅間,賀景泠一路上也沒多問,到了門口他才道:“你們就在外面等我吧!
前面帶路的任元生回頭看了他一眼,抬手敲門:“師父,人來了!
“進!
屋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賀景泠進去后身后的門再次關上,賀元晟背對著他站在窗前,一身鴉青色常服襯得他身姿筆挺俊逸非凡,恍若從前。
“從小你就聰慧過人,性子跳脫頑劣,家中除了賀承禮沒有不寵你的,你在祈京活的是那么肆意飛揚,父親卻時常說他對不起你!辟R元晟轉過身來走到他面前掀袍坐下,比起雙生弟妹,他更像他們的父親賀從連,眉目英挺氣勢豪邁,只是這些都宮中的蹉跎,早就物是人非不復從前了。
“家中出了事,我和瑤華被人連同父親的頭顱一同押解回京,自覺天家無情生怕牽連家里,這時候卻聽聞家中變故,其實賀承禮做的一點沒錯,他本就不甚喜愛我們一家人。但你知道我們幾個為什么還能留下一條性命嗎?”賀元晟話鋒一轉。
“為什么?”賀景泠問。
賀元晟冷笑說:“因為賀承禮,他在御書房外跪了十四日,最后用賀家傳承下來的丹書鐵券換了我們三個活命!
賀景泠從來不知道還有這個緣故,只是知道有怎樣,人已經是黃土一捧,就是活著,也消除不了賀景泠對他的恨,他淡淡“哦”了一聲。
賀元晟沒有看到他有任何意外和動容,嗤笑著繼續陷入回憶:“宮中的人拜高踩低是常態,誰都可以對我和瑤華任意打罵,背著罪奴的身份,沒有人看得起我們,所以后來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都被我們踩在腳下了……”
“兄長今日喚我前來,是為了這件事嗎?”賀景泠打斷了他。
賀元晟的話戛然而止,被打斷的不悅讓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似笑非笑看著賀景泠,過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倒了杯茶放在賀景泠面前,問:“你是什么時候和李長澤那樣的人攪合在一起的?”
“太多年,忘了!辟R景泠面無表情飲了口茶,他端茶的動作一頓,抬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身后的屏風,然后又若無其事收回目光。
“那便是在平涼的時候,”賀元晟和他相對而坐,靜靜看著他,發現自己早就看不懂這個弟弟,“你為什么要幫他?”
這個問題問的,賀景泠笑了一下:“大哥,我回京來是為了你們啊,我幾次三番約你出宮相見你都視而不見,好不容易進宮一趟你卻給了我這么大的驚喜。”他的那雙黑眸似乎能洞穿人心,笑盈盈看著人時,帶著不易察覺的涼意。
“你知道了!
賀景泠望向別處,不置可否。
賀元晟臉上沒有任何悔意,只平靜地道:“李氏年事已高,雙眼已瞎生活在那種地方于她而言也是生不如死,我不過是提前送她往生極樂。”
賀景泠也不在客氣:“大哥喜歡替人做決定,我也喜歡,所以等再過些日子大哥和瑤華就離開祈京吧,我給你們安排好了去處。當然大哥如果有別的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只是此去山高水長,我就不送了,大哥保重。”
見賀景泠這么說,賀元晟握緊手中的拳頭:“賀煊,你真是能耐了。”
“多謝大哥夸獎!辟R景泠和他對視,目光平和。
賀元晟猛地站起身來,他被賀景泠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看著賀景泠:“好!好啊!很好!我最后再問你一次,當年你為何要殺她?”
賀景泠手指微不可見地蜷曲了一下,他低頭飲了口茶,然后若無其事看著他,溫笑著無奈搖頭道:“就是你知道的那樣,大哥難道還以為有別的隱情嗎?那天我發現她房中有人,我那時年輕氣盛氣不過與她爭執起來,失手殺了她,就是這么簡單!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賀元晟點了點頭,轉身毫不猶豫離開了這里。
賀景泠沒有再說什么,他就這么坐著把涼透了的茶送到嘴邊,手上一頓,最終還是放了回去。
第089章 同輝
一個穿著湖藍色衣裙的婦人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停在賀景泠面前,神情帶著一絲極力掩飾的不自然:“你兄長走得太快了!
賀景泠抬頭看她,明王妃宋景如,自從喪女之后和李珩衍關系冷淡, 回京之后風流韻事不斷, 沒想到李珩衍最后還是給她留了一條退路放她自由, 和離之后帶著萬貫家財獨自寡居祈京。
當時宋景章私下和賀景泠也有過聯系,他們幾個的事賀景泠多多少少也了解得差不多,宋景章自李珩衍失蹤之后不愿就在京城面對流言蜚語,也無顏面對自己的妹妹,從此撇下老母人間蒸發不知所終。
賀景泠沖她微微頷首微笑似乎想說什么,但猶豫了下還是一言未發。
宋景如也沒再多說,點了點頭然后轉身離開。
賀景泠走到窗邊,初春的天氣還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涼, 落日的余光斜斜映在城樓上, 街道上人群熙攘, 每個路過的行人總會忍不住匆匆一瞥那座剛剛經歷了腥風血雨的宮城,
他的身影在余暉中被無限拉長, 這時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人似乎猶豫了下,最后還是走上前來。
“何大哥!
“他們已經走了。”他說的自然是賀元晟和宋景如他們。
賀景泠沒說話,何升又道:“祝安景弟打算怎么辦?”
“當年錦娘和卓小宛母女在戰火中顛沛流離, 是我給了她們一個棲身之所, 后來我找到了祝安,知道了他們的關系也沒有故意隱瞞, 他這一刀,算是斷了我們之間的主仆情誼, 過段日子便讓卓小宛把他接出來,以后就由他去吧!
他說的很慢,神情淡漠,似乎祝安的那一刀對他而言沒什么大不了的,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被背叛的憤怒和氣急敗壞。
何升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安慰他,自古以來家族后代繁衍皆以男性為尊,如果不是以為因為親人死絕,錦娘和卓小宛也不會毅然決然為報救命之恩踏足風塵。哪怕有一點家中男丁還活著的可能。
所以在祝安看來,他母親和姐姐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賀景泠故意為之。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將他的母親和姐姐送到煙花地。
但這件事的始末何升再清楚不過,賀景泠從未隱瞞過錦娘和卓小宛她們有關祝安的一切,只是一個偶然的機會竟然在找到祝安,只是當時一切已成定局,是錦娘拜托賀景泠好生照顧祝安,他們一家人飽受戰亂之苦,失而復得已經是人生大幸,相見與否已經不太重要,只求家人平安。
所以賀景泠出入扶風樓從來沒有帶過祝安。
何升說:“祝安心性單純,此事也是受李珩衍挑撥在先,你不要為此傷神!
賀景泠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沖何升笑了笑。
何升愣了一下,道:“祈京繁華如許,大齊亟待新的君王讓他更加強盛壯大,太子人中龍鳳,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定然能看到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的盛世之景!
賀景泠望著遠處,夕陽西下,夜幕將至,他的聲音在徐徐晚風中顯得有幾分悵然:“祈京繁華,但非何大哥心之所向,何大哥什么時候走?”他轉過身來,目光平和從容。
何升溫和一笑:“祈京終究是個是非地,家母尚在,我該回去了!
賀景泠沒說什么,他和何升結識多年,早就跨越一般的朋友之誼,何升虛長他十歲,于他而言如兄如父,這些年他們一起經歷良多,或許從前何升是不得已而從商,一心還想著讀書求仕,可現在賀景泠知道,何升在祈京的這兩年看透了朝堂之上的陰詭算計,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治國平天下的君子抱負終究沒有那山水相伴自在一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所看重的東西,事若求全何所樂,既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那他坦然接受。
賀景泠轉身,蒼白的臉上帶著誠摯的笑,沒有勸阻,沒有挽留。淡然又灑脫,對他行一禮:“此去山高水遠,愿兄長一路保重,早覓良緣!
何升也釋然一笑,躬身回禮:“祈京雖是富貴無雙,但也是非不斷,愿弟此后安樂如意,長壽無極。”
兩人抬眸對視,殘陽映在他們臉上,他們并肩而立,共賞霞光。
***
那年朝廷的動蕩在短短幾日得到了遏制,不少懷有叵測居心的人還沒來得及冒頭就被壓了下去,祈京依舊秩序井然,宮城固若金湯,大刀闊斧的整頓之風從上蔓延到下面,質疑反對的聲音被雷厲風行的廢太子扼殺在搖籃里。
祈京要變,大齊的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李長澤站在這個位置上,無上的權力滋養著他早已扎根心底的野心。李牧沒有做到的事他來做,大齊的未來,他來守。
圣德二十八年春,帝復立皇子宴為太子,帝危,遂命太子監國。
自此,無數新令隨之下達,平涼關以北防線高筑,西南鄰國互不干擾,歷經戰亂和災禍的國家抓緊時間休養生息,以迅猛之勢恢復壯大,強盛。
太子監國期間,苛捐雜稅一律廢除,朝廷重新丈量土地,為此殺人無數,用人無數,商人大行其道,南北互通東西便利,無數寒門士子走上官場一展抱負。均田策下世家紛紛站出來反抗朝廷,謾罵聲有之,叫好聲有之,世道要變,朝廷在變,用鮮血,用厲法,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圣德二十九年秋,帝崩。謚號仁,同年九月,太子李長澤登基,改年號為宣和。
元極殿內一片安靜,侍女恭敬地為高大威武的新帝換上屬于帝王的冕服,她們壓低頭顱低垂眼眸,小心謹慎地完成每一道步驟,生怕冒犯了這位年紀輕輕卻積威深重威的新皇。
“你們先出去吧。”直到一個穿著樺色長袍的修長身影出現在寢殿門口,她們明顯松了口氣,恭敬地退了出去。
見到賀景泠,李長澤臉上不自覺揚起一抹笑來,仿佛方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郁神情并不存在:“明明匡嚴禮說你還有兩日才回來!
“當然是騙你的,”賀景泠緊趕慢趕,到底是趕上了,這兩年他鮮少離京,上次西楚南越來訪過大齊后先后對大齊頒布了禁商通令,此番遠赴西北邊陲,也是想試一試別的路。邊陲之地歷來魚龍混雜難以管束,民間往來也是屢禁不止,這兩年大齊經濟愈發繁榮,西楚南越兩國抱團日緊,他們不能坐以待斃。經濟是連通兩國的脈絡,賀景泠要做的就是打通這個關節。
何升在這上面花費了不少心血,賀景泠走了半年之久,路途顛簸,本是疲憊至極,可回了祈京,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倒是感覺還好。
他捧過冠冕為李長澤仔細戴上,退開兩步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怎么樣?”李長澤問。
“威武不凡!辟R景泠似模似樣地評價。
李長澤一把將人拉進懷里,閉眼感受著熟悉的氣息:“三郎。”
“嗯?”
不知道李長澤要說什么,賀景泠沒有問,聽見李長澤一副泫然欲泣的口吻道:“西北路途遙遠,途中繁花鋪錦,一別半載,我心凄凄!
感受到抱著他的手臂越收越緊,一路的疲憊在這一刻消失殆盡,賀景泠忍俊不禁。拍了一下他的肩,抬手撫摸凌厲的輪廓,緩聲開口:“陛下春秋正盛,別處找不到這樣的好兒郎,我還要和陛下名留青史,萬壽無疆呢!
李長澤握住他的手:“三郎,山海臣服,日月同輝,我要你一直陪著我!
楊正在殿外小聲提醒:“陛下,時辰到了!
賀景泠:“好,我會一直陪著你!彼踔铋L澤的臉吻了上去,一觸即分,
“時辰已到,陛下去吧。”
第090章 異常
“譏刺王氏及在位大臣, 其言多痛切,發于至誠。上數欲用向為九卿,輒不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終不遷。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 年七十二卒①。”
寬闊的庭院中傳來朗朗書聲, 年紀尚幼的小王爺滿含期待地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 等待著他的夸獎,“先生,昨日留給我的功課我都背完了。”
他面前的那名男子也不知道聽沒聽他背誦,拿著書卷懶懶翻看著,如玉似的手指修長漂亮,長發隨意垂落在肩頭,微微抬眸,那雙眼睛更是熠熠生輝, 見之忘俗。
在李垣殷切期待的目光中, 男子終于抬起頭來, 拿著書卷毫不客氣在他腦門兒上敲了一下。
李垣當即五官一皺擰巴在一處“哎喲”一聲, 似是不解自己都背出來了怎么還要挨打:“先生?”
“小小年紀, 學會投機取巧了!
賀景泠睨了他一眼, 不緊不慢地開口。然后在李垣心虛的目光中從石桌側方摸下來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正貼在李垣的正對面。
只見那張薄薄的紙上密密匝匝寫著方才他所背誦的內容,字跡尚且說得上端正,一看就是親筆所寫。
李垣苦著一張臉抱住賀景泠的衣袖撒嬌:“先生, 這篇文章實在太難背了。”
賀景泠正蓄勢待發打算拿一通大道理好好教導教導這個小王爺, 就看見匡嚴禮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凌山,你來了!
匡嚴禮走近看見他和李垣, 對著李垣拜道:”草民見過九王爺!
匡嚴禮雖也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不喜官場再加上自小離家, 性格堅毅通透,自從何升走后祈京的生意大多都是他在打理。值得一提的是,李長澤見他才高還曾幾次勸他入朝為官都被婉拒,相比于官場沉浮,他更喜歡現在這種自在的生活?飮蓝Y和賀景泠私交甚好,之前是一直在外地,回京之后除卻商會的事私下也時常來往。
李垣努力擺出一副嚴肅口吻,擺擺手:“起來吧。”
賀景泠看了眼站在一旁伺候的書童,機靈的書童立刻上前對李垣說:”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府了王爺!
這位大齊朝當今陛下的親弟弟,年不過八歲,已經封王建府,年紀雖輕卻是大齊除了皇上陛下最尊貴的人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當今皇帝無后無妃無子嗣,雖然年紀不大,可架不住他自己只記掛著這皇宮之外的人,大臣勸之無用。長此以往,這位唯一的小王爺的含金量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皇帝又讓一個一無官職二無背景的賀景泠來當小王爺的老師,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李垣恭恭敬敬對著賀景泠拜了一拜:“先生,今日垣兒先回去了。”
他那自以為逃過一劫的暗自慶幸的眼神到底沒逃過賀景泠的眼睛,抬手拍了下他的腦袋,微笑說:“嗯,回去吧,方才那篇文章記得抄十遍,明日要考你,再不行就二十遍,以此類推!
李垣的臉在聽到這話后頓時一垮,蔫巴巴地點了點頭:“垣兒知道了!
見人走了,匡嚴禮道:“陛下讓你做小王爺的老師,一開始我還當他是為了給你名正言順謀個官職,沒曾想你一不入朝為官,連國子監也不愿意去,讓王爺親自上門求學,這古往今來也就你這一遭了!
這也是稀奇,八歲封王在大齊可以說是亙古未有,圣心所指再明顯不過,說不定以后就是個皇太弟了。
賀景泠笑了一下:“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什么?”
“為官者事情繁多,我可吃不消!彼麖街蓖鶗孔呷。
匡嚴禮緊隨其后:“今夜各國來使來賀新帝登基大喜,你怎么不去?”
賀景泠尋了把圈椅坐下,阿呆眼尖的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跳出來,越到賀景泠的膝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好。
“依著如今大齊的聲勢,這次幾國來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想要一探我大齊虛實。”匡嚴禮神情嚴肅。
“北晉新主荒唐,賦稅沉重,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聽說他們那個皇帝才十七歲,竟然開始著手大修陵墓。西楚南越兩國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一直交往甚密,雖然地方偏遠地少人稀,可他們若是一味抱團取暖于大齊也是不利。不過這兩年李宴這個太子沒白當,他們要探虛實自探去,想來大齊不會讓他們失望!彼粲兴嫉匦α诵。
掌下的貓兒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如同炸毛了般叫了起來,焦躁不安地直起身體嗖的一下跳上房梁竄了出去。
賀景泠被它這突如其來的反常弄得莫名,看著匡嚴禮,過了半晌才不確定地道:“不是春天也發情嗎?”
原本融洽的氛圍被貓兒突然的異常攪擾,兩人循聲看著黑貓遠去,這時曹管家端著一壺茶水進來,他的身后還跟了個瘦高白凈的內侍。
“賀先生!眱仁坦Ь磫柊病
賀景泠“嗯”了一聲,“公公特地出宮來賀府,這會兒子宮中正忙,陛下那邊離得了人?”
楊正是皇帝身邊最得臉的大太監,皇宮大內能叫動他的,也只皇帝和太后了,哦,面前這位也算一個。
其實楊正打心眼里厭惡賀景泠,因為一個罪臣之子導致他那一世英名的陛下被世人詬病,百姓怨懟,朝臣不滿。一個聲名狼藉的罪臣之子怎么偏偏就入了他們陛下的眼呢。
“陛下那里有旁人伺候,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想見一見您,先生現下就隨咱家進宮去吧!
太后?
兩年前李長澤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們的關系就人盡皆知了,流言蜚語自然不在少數,不過他們兩個也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人言可畏這幾個字在他和李長澤這里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幾句話。
當年的皇后也就是現在的太后,他們從來沒有過什么交集,就是在宮中遇見也只是疏離恭敬地打個招呼,今日為何突然召他進宮?
當然賀景泠也不可能不去,畢竟她是李宴的生母!焙,那我先去更衣!
“太后娘娘正在慈寧宮等著,事不宜遲,就不拘這些小節了,馬車已經備好,先生這就隨咱家進宮去吧!
聽他這么說倒像是在催人,賀景泠和匡嚴禮對視了一眼。
“既然太后娘娘已經等著了,那就走吧。”賀景泠起身,似乎沒有察覺出什么不對。
新帝登基不過幾個月,和這位生母關系寡淡,賀景泠自然也沒什么心思去花費在這位太后娘娘身上,如今偏偏挑著這個李宴無暇分身的時候讓他進宮。
賀景泠的眼中劃過一絲嘲諷,什么都沒再說。
在大齊百姓眼中新帝好男色,甚至為了他這么一個污名滿身的罪臣之子虛設后宮,這就不對了;实劭梢陨钋,但不能專情,還是專情一個男人。江山后繼無人,男色禍國,此乃亡國之兆。
然后那些反對之聲就在大齊與日俱增的實力面前漸漸弱了下去,新帝眼中容不得沙子,為太子時便是手段了得,短短兩年大齊已經可窺昔日北晉鼎盛時的風光。
而讓世人大跌眼鏡的是這個賀景泠竟然才是傳聞中富可敵國的平賢商會背后的東家,這兩年更是乘著東風帶著商會成為了大齊第一皇商。這么一看,當年盛傳的所謂的平賢商會的東家何升和賀景泠的關系也有待商榷。
再看新帝對賀景泠的重視程度,一時之間各種關于帝王橫刀奪愛,仰慕已久的心上人若干年后重回帝王身邊,見異思遷的賀三郎諸如此類等等話本流行于市,大為風靡。
人們多了一些對上位者風流韻事的探討的熱忱,倒是少了一些追逐真相的極端。但是皇家威嚴不容侵犯,賀景泠和李長澤在知道這些話本的時候還讓人搜羅來看,可現在李長澤現在是皇帝,一舉一動天下皆知,不能恣意妄行。
秋風起,北雁南飛,半邊天空都被晚霞染得通紅,霞光萬丈,殘陽籠罩了莊嚴的宮墻,透著耐人尋味的不尋常!苯裉斓奶旃止值!瘪R車旁兩個小太監嘀咕說。
剛下馬車的賀景泠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是吧,公公也這么覺得。”
兩個小太監默契地望著楊正,同時低頭閉上了嘴。楊正笑瞇瞇迎上來親自攙扶著賀景泠下了馬車,為他在前面帶路。
后宮賀景泠鮮少踏足,這地方上次來是先帝恩旨讓他入宮拜見寵妃瑤華,也就是他的嫡親姐姐。賀景泠記得去往長樂宮的路上還碰到了當時的太后現在的太皇太后的鑾駕。
“不知那位蕭家姑娘現在如何了?”不是賀景泠故意沒話找話,只是這兩年他也忙得很,實在沒空關注這些,突然想起,這才隨口一問。
那位蕭家二姑娘當年被太后先后指婚給太子和晉王,后來太子掌權,蕭太后梅開二度想讓太子重新娶了蕭家姑娘,不為別的,只為那蕭家是她母家,蕭家姑娘是她親侄女兒,只是這位蕭太后顯然沒料到自己侄女兒是個剛烈性子。
在幾次三番指婚不成,成了祈京世家大族間的笑話時,也不愿再為了家族委曲求全,一不做二不休留書一封只愿蕭府從此沒了她這個女兒,從此銷聲匿跡。
至此,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楊正一臉菜色,心道這賀景泠慣會裝腔作勢,得了便宜還賣乖,嘴上卻道:“賀先生,蕭家二小姐生了重病,被送去莊子上養病去了。”
這話自然是蕭家明面上對外界的說辭,不管賀景泠信不信,楊正也只會這么說。
“這樣啊!辟R景泠沒在多問,本就是忽而間想起來這么一個人。眼看著太后的寢宮到了。李長澤和這個生母關系淡薄,但該有的太后之尊從來沒有虧待過。
寢宮富麗堂皇甚至稱得上一句奢靡,宮女太監無數,楊正沒有帶賀景泠去正殿,而是撿了一條小徑往前走了約莫半刻鐘,才停在了一座獨立的宮殿前。
“這是太后娘娘平日里禮佛的地方。”楊正隨口解釋了一句,上前對著太后身邊的姜有福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姜有福隨即上前扣門,恭敬地道,“太后娘娘,人帶到了!
過了片刻,楊正回身來對賀景泠道:“賀先生,太后娘娘要單獨召見你,進去吧!
暮色四合下未褪的殘紅如血墨暈染在了空中,賀景泠推門進去,見到了跪在蒲團上風韻猶存衣著華貴的太后董云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