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手疼嗎?
“事?情經過就是這般!
司禮監掌印劉喜從太子妃及宮人?處審問一番, 將始末當庭告訴眾臣。
皇帝面龐如水,看著底下幾位官員沒有說話?。
涉事?幾位女眷的父祖均抵達奉天殿,有戶部尚書鄭尚和, 都督府左都督石衡, 通政使姚侯, 禮部尚書孔云杰, 最后?一位自然是左都御史程明?昱。
雖說平日禮部尚書孔云杰與左都督石衡不是一個陣營,今日家中孩子都是受害者, 便自然而然立在一處。
那姚侯聽明?白經過后?,心知自己女兒今日難逃其咎, 而能減輕罪名最好的法子便是將禍水均潑向?程亦安, 他率先朝程明?昱發難,
“陛下,方才內官所言,臣女兒是被?那程家女郎給?絆了一跤, 后?才起爭執,可見今日這始作俑者便是程亦安!
旋即他面朝程明?昱, 冷哼一聲, “都說程公治家嚴謹, 你嫡親女兒尚且如此,程家其余女郎可見一斑!
程明?昱始終面朝皇帝的方向?,拱袖朝上方施了一禮, 問司禮監掌印,
“敢問劉掌印,可有證據證明?我女兒絆了姚家女一腳?”
劉掌印笑?道,“倒是不曾,鄭家姑娘說沒有, 那石家姑娘說好似瞧見了,并沒有明?證!
“既然沒有明?證,那姚大人?空口指認便是誣告!
姚侯唇鋒一撇,撩袍往石衡一指,“石都督的女兒親眼所見,還能冤枉了你女兒不成!
這個時候鄭尚和插了一嘴,
“可是我女兒認定不曾看到程家女郎出手,”鄭尚書很篤定道,“而且她絕不會撒謊!
姚侯不理他,而是繼續與程明?昱分辨,“若是你女兒沒有無端攔一腳,我女兒又怎會與她打起來!
“那這就要問姚侯您了?”程明?昱慢騰騰轉過身,反唇相譏,“姚家到底是怎樣的家風,才能讓女兒在宮廷宴席對著其余女眷撒潑行兇。”
這是姚侯最氣不過的地兒,“你胡說,明?明?是你女兒行兇,當場傷了三個女娃,這可是大家伙都瞧見的事?!
程明?昱簡直要笑?出聲,“那依姚侯之意,我女兒合該立在那兒讓你女兒打?”
姚侯噎了噎。
程明?昱很不客氣道,“招惹是非便罷,還巴望著旁人?不還手,技不如人?還怨上了,合著天下的理都讓姚家占盡了。就姚侯這般教導女兒,也?難怪你女兒三番兩次挨打。”
姚侯臉都氣紫了,“你”
“姚侯啊”程明?昱不疾不徐理了理袍子,神色淡淡看著他,“我女兒幫著姚侯教訓閨女,姚侯是不是還得?送些束脩來?”
“程明?昱,你簡直”姚侯氣得?手指都要往程明?昱面門戳,鄭尚和忽然撲過來,捂住他手掌將之摁下去,在他耳邊低喝,
“姚大人?,您冷靜,上一個在公堂對著程大人?咆哮的官員,被?長公主?抽了一百鞭子,至今還沒下榻呢,您悠著點”
姚侯氣焰頓時萎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將老臉漲得?通紅。
不過姚侯到底在官場浸潤多年,很快冷靜下來,將袖一拂,
“那后?面那一巴掌呢,前頭還能說是女娃之間小打小鬧,那后?面你家女兒當庭動粗,就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了!
程明?昱面無表情道,“這就更該打了!
“你”姚侯氣血又涌上來,想起鄭尚書的囑咐又生生忍住,克制著道,“程大人?,您貴為左都御史,都察院首座,竟然縱女行兇,你簡直是知法犯法!”
程明?昱聽到“知法犯法”四字,悠的一下笑?了,他這個人?極少?笑?,笑?起來眉眼反而要銳利幾分,當年冠蓋滿京華的風采又在這張臉上重?現。
他并不理會姚侯,而是朝上首的皇帝作了一揖,
“稟陛下,據《大晉律*禮律*儀制》第十三條第四款記載,凡無端攻訐朝廷命官,侍上不尊者,所訐四品以上朝官鞭笞一百,充邊;所訐四品以下朝官,鞭笞五十,罷黜永不敘用!
“據《大晉律*禮律*儀制》第一條第八款,凡侮圣譽者,一律仗殺!”
姚侯等人?被?程明?昱一通律法給?整蒙了。
“你什么意思??”
程明?昱神色嚴肅,“陛下,陸栩生乃您親封的二品都督僉事?,領邊關九鎮主?帥之職,姚侯女辱罵三軍主?帥為劊子手,殺人?惡魔,其一無端攻訐朝廷命官,符合儀制十三條第四款之罪名,該鞭笞一百,充邊!
“其二暗指圣上任人不正,有侮圣上清譽,當仗殺!”
程明?昱每一個字眼冷酷無情,跟催命的音符敲在姚侯心間,他膝蓋一軟,撲跪跪下,朝著皇帝戰兢喊冤,
“陛下臣那不孝女口無遮攔恕無可恕,臣不替她辯,只是那不過是女娃之間掐尖要強說的玩笑?話?,豈能當真,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辱及陛下清譽呀!
程明?昱眼風掃過去,清雋的面容如罩寒霜,“玩笑?話?姚侯可知您閨女這番話一旦傳去邊境,會如何?不僅寒了浴血奮戰的將士之心,更讓將士們誤以為圣上也?不憐惜他們,其后?果難以估量!
歷朝歷代,邊軍嘩變者比比皆是。
座上皇帝臉色果然陰沉。
鄭尚書同情地看了一眼姚侯,心想你跟誰扳手腕不好非要跟程明?昱掰手腕,這位十七歲便以三寸不爛之舌力壓北齊群儒,你姚侯又算哪根蔥跟他對峙?
姚侯知道自己辯下去只會自取其辱,頓時匍匐大哭,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臣教女無方”
眼看姚侯敗下陣來,一直不曾開口的石衡忽然輕飄飄瞥著程明?昱,
“程大人?,姚氏女縱然有錯,你女兒當眾打人?就對了?”
“這里可是皇宮,即便姚氏女有過錯,也?該稟報圣上太后?處置,你女兒越權動手是何?意思??當皇宮無人?了,該你女兒主?持大局了?還是你們程家素來就沒把宮里的主?子當一回事?!
石衡畢竟不是姚侯,一眼抓住要害。
換做旁人?一定被?石衡這頂大帽子給?嚇住。
但程明?昱又是何?等人?物,明?知這是問罪之關鍵,又豈會沒數?
這位曾被?譽為大晉第一美男子的左都御史,忽然慨然一笑?,朝石衡拱手,
“石都督,《大晉律》最后?一卷第八條有言:凡大晉子民有責維護我大晉之榮譽,凡此,可便宜行事?。邊軍將士保家衛國乃大晉之棟梁,石都督高居都督府左都督,眾將之首,若是有人?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罵您的將士是殺人?狂魔劊子手,我想都督您
會毫不猶豫維護之。”
“私以為誰都會質疑我女兒,唯獨五軍都督府五軍總兵之首的您不會。”
他將“不會”二字咬得?格外重?,如擊缶之音,清越篤定。
該用律法彈壓,程明?昱字字珠璣毫不猶豫,該動之以情程明?昱也?不含糊。
石衡聽到他最后?一句終是嘆了一聲,退而不言。
他倒不是怕分辨不過程明?昱,他擔心今日之事?宣揚出去,寒了五軍將士之心,回頭他不好領兵。
石衡這一后?退,就剩最后?一個禮部尚書孔云杰了,他素來跟程明?昱不對付,越步向?前,指著他道,
“程明?昱,照你這么說,你女兒沒錯了?”
這回程明?昱不與他辯了,而是抬袖朝皇帝鄭重?一揖,
“陛下,臣閨女有沖動之嫌,不過還請陛下念著她維護夫君的份上,網開一面,她年紀輕嫉惡如仇,不懂得?圓滑轉圜,臣還需細心教導,此外,那一巴掌看似不該打,而臣以為卻非打不可,打了這一巴掌無后?顧之憂!
程明?昱這話?有兩層意思?。
第一,皇帝拿陸栩生當親兒子,兒媳婦維護兒子,做公公的心里熨帖,不會責怪。
第二,程亦安當場出了這口惡氣,陸栩生才能罷休,南康王死?后?,北齊境內流傳一句話?“惹誰不惹陸栩生”,他一不高興,等同于邊軍將士不高興,皇帝眼下要與太子和太后?爭鋒,軍心不能亂。
這也?是為何?,太子妃不去稟報太后?,將燙手山芋塞給?皇帝的緣由。
皇帝處置得?好,充其量是他們帝黨內部紛爭,處置不好,離心離德。
打蛇打七寸,程明?昱這七寸捏得?很準。
那孔云杰豈能看著程明?昱這條泥鰍滑過去,待要分辨,上方皇帝斷喝一聲,
“夠了!”
孔云杰只得?捏著鼻子閉嘴。
皇帝慢騰騰看了一眼程明?昱,極輕地笑?了一聲。
他與程明?昱君臣之遇也?有近二十年,這是他第一次在程明?昱身上看到一絲煙火氣,一絲護犢子的煙火氣。
難得?啊。
“好了!被实垭p手搭在膝蓋,漸漸收斂神色,“今日之事?,起源在姚氏女,姚一慶,你今日險些害朕下不來臺,”
那姚侯頓時拼命叩首,“臣有罪。”
皇帝見他認錯態度還算好,稍稍收了怒氣,“朕命你,親自登門與栩生賠罪,此其一,其二,罰姚侯府三年俸祿,奪蔭庇之權,將女兒領回去好生教導,再有下次,朕奪了你的爵!”
罰官俸不痛不癢,因為本就不多,大晉官員也?不靠俸祿活著,但罰爵俸就傷筋動骨了,朝廷每年給?侯府有定額的份例,包括月例,節例與年例,且金額不菲,此外還有蔭官的名額,家中兒子一旦考不上科舉,可走蔭庇之道做官,確保一輩子衣食無憂,不然那么多官員前赴后?繼為封侯封爵拼命?
姚侯在心里痛罵了一聲女兒混賬,含淚領命。
“此外,你侯府這三年的份例,均充作軍資,給?邊軍將士制御寒冬衣!
皇帝這一招不可謂不妙。
戶部尚書鄭尚和立即頷首,“臣領旨。”
“至于其余女郎,雖事?出有因,到底有違宮規,命你們各人?領回去好生教導,再罰俸半年,可有異議?”
皇帝顯然是想和稀泥各打一板了事?。
“臣等叩謝天恩!
鄭尚和與程明?昱一年俸祿不到兩百兩,半年不過一百兩,無關痛癢。
石都督和孔云杰也?不在意這些俸祿,到底是吃了虧丟了臉,還沒打贏,有些憋屈。
離開奉天殿,幾位官員奉命前去太液池接人?。
姚侯步子邁得?最快,恨不得?立即將女兒拽出皇宮,石都督和孔尚書等人?緊隨其后?,而程明?昱呢,偏被?掌印喚住問起一件公務。
姚侯這廂跟著宮人?大步流星來到廣寒殿。
到了廣寒殿,其余女眷均以出宮,只今日涉事?的姑娘心思?各異立在廊廡下曬太陽。
午后?陰云散去,廣袤的天際露出一片藍空來,斜陽洋洋灑灑落下,在臺階前打出一片光圈。
姑娘們坐久了,嫌屋子里悶,均出來吹吹風。
程亦安和鄭穎站在廊廡東角,姚玉妝獨自一人?立在西?轉角。
石飛燕和孔珍卻移去了一邊的樹下。
看樣子都等的有些心慌。
姚侯一眼瞅見自己女兒捂著半邊臉倚著廊柱出神,氣打不一處來,遠遠地訓斥上了,
“你個孽障!”
“到哪兒都能闖禍!”
“你害人?不淺,壞了自己名聲便罷,還葬送了你弟弟的前程,連累侯府受罪!”
姚玉妝上頭有個哥哥被?立為世?子,下頭有個弟弟也?是個紈绔,便指望著這份蔭庇呢。
姚侯一面呵斥,一面大步往前要來拽姚玉妝,姚玉妝看著父親要吃人?的樣子,嚇得?直往廊柱后?躲,
“爹爹”眼淚都滑下來了。
只當爹爹會擔心她的傷勢,孰知一上來就是罵人?。
眼看姚侯寬掌伸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姚玉妝嚇得?大哭,央求道,
“爹爹,您有話?好好說,這里是皇宮”
姚侯給?氣笑?了,將女兒拉扯下臺階,讓她矗立在陽光下,呵斥道,“你也?知道這是皇宮?天大的事?不能在宮外理論,在這皇宮里作妖?”
姚玉妝臉面掉了一地,支支吾吾指著程亦安的方向?,
“爹爹,不怪女兒,是那程”
“你給?我閉嘴,你是什么德性,當為父不清楚,我告訴你,即日起,你閉門思?過,日日去佛堂抄經,為父什么時候氣消了,你什么時候出祠堂!
姚玉妝臉一白,身子如秋葉般搖搖欲墜。
姑娘們一看姚侯這架勢,均暗叫不妙。
再抬首,只見前方幾位緋袍大員聯袂而來,心頓時涼了半截。
完了,爹爹們興師問罪來了。
那石飛燕平日何?等囂張的人?物,這會兒瞧見爹爹冷著臉掃來一眼,也?開始發抖。
“爹爹”她尚且還穩得?住些,勉強給?石衡行了一禮。
石衡來到她身前,雖不如姚侯那般咆哮,臉色卻也?不好看,
“今日讓你進?宮祈福,你何?以攪入爭端當中?為父平日怎么教的你,你都忘了?”
石飛燕深知父親脾氣,一旦不如他的意,便要重?責,連忙替自己分辨,
“爹爹,女兒瞧見她們打得?亂糟糟的,恐惹惱太子妃殿下,便前去拆架,熟料不慎被?人?推了,”她揉著腰間,楚楚可憐說,“女兒腰撞青了,手肘也?磕破了皮,還疼著呢!
石衡瞪她道:“活該!”
石飛燕不敢狡辯,連忙垂下眸。
孔珍倒是早清楚祖父脾氣,人?一到跟前,她很痛快地請罪,孔云杰反而不好說什么,只哼哼兩聲,“下不為例。”
鄭穎這邊就好多了,父女倆小聲說著話?,鄭尚和旁的也?沒問,只溫聲道,
“跟爹爹回家!
鄭穎看著孤零零的程亦安,心生踟躕。
程亦安朝鄭穎擠出笑?容,
“時辰不早了,你方才又沒吃多少?,快些回去吧。”
看這幾位爹爹的摸樣,便知皇帝動了怒,她現在很慶幸不是程明?祐的女兒,否則還不知什么下場。
少?時每每在外頭與人?起了爭執,回來他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呵斥她。
她心里委屈不敢聲辯。
哪個孩子心里不依賴爹爹呀,哪怕犯了錯也?希望得?到爹爹的撫慰。
眼神微微耷拉著,正望著林子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忽然前方蔭道處傳來一聲呼喚,
“安安”
程亦安猛地抬起頭,卻見程明?昱快步往她的方向?走來,他身影似蒼勁挺拔的青松,恍若從林間幻化而來,哪怕走得?再快,肩不晃,蔽膝不亂,依然風度翩翩。
程亦安鼻頭忽然就酸了酸,連鄭尚書都挨了斥,他定也?難逃其咎。
不等人?到跟前,程亦安立即規規矩矩朝他屈膝,
“給?您添麻煩了。”
就是這么乖巧柔順的話?狠狠刺痛了程明?昱的心,他三步當兩步踏上臺階,
“傻孩子,說什么胡
話?,你受了委屈,爹爹擔心還來不及,怎么會覺得?的麻煩!
又細細打量她一遭,只見她巴掌大的小臉被?冬陽映得?發白,大約是吹了一會兒寒風,嘴唇有些發烏,黑幽幽的一雙杏眼隱隱有些水光在漾,盛滿了愧色。
程明?昱心疼得?不得?了,定聲問她,“安安,她們可有傷到你?”
若程亦安受了傷,那這事?還沒完。
程亦安搖頭,“沒有”
程明?昱見她雙手背在身后?,蹙眉道,“哪只手打的?給?爹爹瞧瞧,打疼了沒有?”
程亦安還沒反應呢,隔壁的姚家父女嘴角直抽,眼刀子已經扔了過來。
“程明?昱,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程明?昱沒理會他,堅持看著程亦安。
程亦安面紅耳赤地將小手捧了出來,然后?輕輕朝他搖頭,
“不疼”
程明?昱見她掌心白白凈凈并無明?顯痕跡,神色放松,“那就好,來,爹爹送你回府。”
他抬袖往前一指,護著程亦安下了臺階。
“可曾用午膳?”
“吃了些”
“吃飽了嗎?”
程亦安沒說話?。
程明?昱便道,
“爹爹帶你去四方館再吃一頓!
姚玉妝和石飛燕看著他們父女離開,有些傻眼,她們一直等人?來發落程亦安,結果不但沒有,人?家爹爹聽著還有安撫一頓的意思?。
都是親爹,人?家爹爹不僅是個美爹爹,還很能給?女兒撐腰,再回想那句“打疼了嗎”,石飛燕想哭。
程亦安疼不疼她不知道,她很疼。
第22章 第 22 章 今晚這犒賞我可以不要么……
程明?昱終究沒能陪程亦安去?下館子, 都察院一名僉都御史追到東華門外,說是漕運出了岔子,死?了幾?條人命, 尚需他去?調度, 恰在程亦安也十?分疲憊想早些回去?歇著, 父女倆便?在東華門處告別。
這一路從瓊華島行至東華門, 除了一些客套話,父女倆幾?無交流, 程亦安還不適應身份的轉變,哥哥姐姐輕易便?開了口, 爹爹的身份終歸不同, 什么緣故, 程亦安也說不上來,打小沒有娘,又?沒得到過父愛, 滿足不了的渴望慢慢就像塌方的洞,越塌越深, 輕易填平不了。
那聲爹爹叫不出口。
她從未學著叫過。
她立在車轅上朝他笑著擺手,
“您快些去?忙吧, 我這就回去?了。”
程明?昱自然盼著她喚爹爹,卻也知道急不來。
幸在早前吩咐過,程府的管家從程家送來了食盒, 程明?昱親自接過遞給她,
“吃飽,回去?好好歇著!
“好!”程亦安彎腰進了馬車。
打開食盒,又?是五六樣小菜,有她愛吃的蘿卜糕, 胭脂鵝脯,一小盅野鴨子菌菇湯,可見他打聽過她的喜好,程亦安悄悄掀開簾,他還站在那兒,始終不曾挪步,父女倆就這般相望許久方別開視線。
程家廚子的手藝更合她胃口,心頭顧慮一除,便?有心情享用?美食。
陸栩生忙到傍晚從西城門入城,駛至午門處,早有心腹小廝候在此處,將今日發生在皇宮的事告訴了他。
陸栩生臉色淡了下來,沉默片刻,將馬韁扔給小廝,在城樓下立了一會兒。
那小廝忙不迭接過他扔來的馬韁,告訴他,
“二?奶奶很是訓斥了那姚氏女一番,說是您和邊關將士們?用?血肉之軀堵住了邊城的缺口,方讓她有機會在這夸夸其談”
就是這么一段話不停在他耳畔盤桓,陸栩生腦海開始描繪她說話的語氣摸樣,忍不住笑了笑,抬首,烏鴉深鳴一聲從他頭頂越過,漸漸躍向那云海深處,深長的宮道巍峨聳立兩?側,留給他一線天,那里恰有一片青云籠罩,恍惚想起那些在白銀山暗不見天日的年歲。
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從意氣風發,到垂死?掙扎,哪怕在最艱險的時候,那一千將士沒想過放棄,主帥尸身陷入敵軍,無異于是三軍之恥,擊退南康王的進軍又?如何,依舊沒有扭轉大晉的頹勢,從先帝金山堡一役數十?萬大軍折隕而始,“南康王”三字便?是橫亙在大晉頭頂的烏云,不除去?南康王,難以雪恥。
這是一場國運之戰。
是責無旁貸的奔赴。
從一千人,輾轉深山打伏擊,慢慢減員至五百,三百,兩?百,至最后一百人
那個與他一般大的少年,雙腿壞死?臥在深巖下動彈不得,人已瘦如骨柴,卻是艱難地用?鋒銳的石頭劃破手腕,那一滴滴血慢慢匯入干涸的羊皮勺中,遞到他面前,眼底始終載著求生的渴望,
“少將軍,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帶著所有人的使?命活下去?。
是啊,就是這一口口血延續了余下一百將士的命,就是這股信念讓他們?撐一日,再撐一日,最終沖出白銀山的重重圍剿,潛入北齊營帳,讓“南康王”三字成為歷史。
一場大火從南康王的軍帳一路蔓延至白銀山,將一切燒為灰燼,他后來甚至都不曾尋到他們?的尸骨。
前方,順著廣袤的丹樨往上,一百零八石階一路通向莊嚴的奉天殿,陸栩生緩步前行,他從未走的這樣慢,仿佛腳下踩著均是戰友的一截脊梁。
行至半腰處,無盡的寒風從身后狂涌而來,陸栩生似聽到有什么人在呼喚他,忍不住回過眸。
仿佛有無數個英魂矗立在他身后,可細看來,不見音容相貌,但見遠山脈脈,霞云蕭蕭。
皇帝在御書房召見了陸栩生。
陸栩生如尋常一般先將軍營諸務稟報,皇帝也照舊親自替他斟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陸栩生神色依舊,頷首道,“聽說了,臣只想問陛下一句,安安可傷著了?”
皇帝側眼瞧他,“傷著了,你待如何?”
陸栩生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也就這臭小子敢直視帝王而不變色,皇帝氣哼一聲,
“沒事,她好得很,一人打贏了三人,很解氣呢。”
陸栩生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不愧是我妻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試探問道,“那姚氏女你準備如何處置?”
陸栩生神色淡淡,“陛下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臣內子不是替臣教訓過她么?”
皇帝看著陸栩生云淡風輕的臉,忽然長嘆一聲。
陸栩生看著沉穩淡漠,骨子里實?則桀驁不馴,那姚氏女這般辱罵他,皇帝以為陸栩生一定會置對方于死地,不成想他輕輕揭過,
“為何?”
皇帝似乎很執著要一個理由。
陸栩生忽然回眸,目光躍向窗外,落在兩?側星羅棋布般的宮殿。
不遠處的官署區燈火煌煌,徹夜不息,隨處可見宮人官宦井然有序穿梭,這看似平靜的皇城之下,不知壘了多少皚皚白骨,那些穿梭的人群也不過是這浩瀚天地的浮萍。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聽到他突然開口,
“陛下,我們?那么艱難地活下來不是為了殺戮”
皇帝身子猛地一震,就是這么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忽然讓這位帝王心底涌現無限的心酸。
三年了,整整三年,這是陸栩生第一次對?當?年白銀山的事給出交待。
我們?活下來不是為了殺戮。
再看他,那道英武的身影已離去?許久,早早消失在夜色里。
皇帝心底被萬千情緒主宰著,腦海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那些將士蒙羞。
“來人!
這位素來以寬和著稱的帝王拉下長臉,冷酷地吩咐道,
“傳旨,將姚氏女關去?掖庭,終身服罪。”
掖庭在皇宮西北角一處冷宮,里頭關著許多犯事的宮人或官宦女眷,私下也稱內詔獄。
*
陸栩生回到府邸,程亦安已經睡下了。
他詫異地往東次間內瞄了一眼,“睡得這樣早?”
這才戌時三刻。
如蘭捧著一盆剛摘好的晚菊,打夾道過來小聲道,“回二?爺的話,二?奶奶回來氣的可狠了,這么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把自己?給氣睡了?
出息。
陸栩生默
不作聲進了浴室,慢吞吞洗干凈身子,搭著一件深青的袍子上了塌。
梳妝臺上還燃著一盞琉璃燈,陸栩生借著那抹光色看清她的臉,飽滿的鵝蛋臉軟軟地陷在枕褥間,濃密的眼睫整齊地鋪在眼下,肌膚綿軟如雪,很乖巧的睡相。
他好像從未這般認真看過她。
陸栩生湊過去?,抬手撫了撫她發梢,將些許雜亂的青絲別去?她耳后,讓面龐完完整整露出來,靜靜看了她許久。
這么一看,這張臉當?真是無可挑剔,恍若女媧一氣呵成捏就的美人,無一虛筆。
這么嬌嬌軟軟的人兒竟然還會動手?
粗糲的指腹忍不住在她面頰摩挲,細皮嫩肉讓人舍不得又?欲罷不能,這動靜大約是鬧醒了她,程亦安睜開迷蒙的眸子,
陸栩生收回手,坐在一側看她,沖著迷糊的她問,
“哪只手打的?”
很嚴肅的語氣。
程亦安大約還沒醒神,竟然很乖順地掏出自己?的右手,扔到他跟前,
“這只手,怎么,你這是要責我?”
陸栩生說不會,輕聲問,“疼嗎?”
這回程亦安沒遮掩,很委屈地說,
“怎么不疼,現在還火辣辣的呢!
起先不覺得,回到府上用?過晚膳,手掌紅了一片。
陸栩生將她掌心握在懷里摩挲,“下次別為我出頭!
程亦安瞪他,“為什么?”
“以防軍營的將士以為陸某人吃軟飯!
程亦安噗聲一笑。
這一夜陸某人見程亦安睡飽了,非要犒勞她,
程亦安被他摁入被褥里,衣襟已散,總覺得有風從外頭灌進來,
“這犒賞我是非要不可嗎?”
陸栩生眸色深深,“你什么時候見過開弓能有回頭箭?”
“可是我冷…”
上首男人頓了頓,抱著她換了個姿勢,這會兒被褥壓在她身上,著實?是不冷了,可就是…
程亦安臉紅,使?勁錘他,“你就不能消停一晚么?”
那男人將她扶得穩穩當?當?的,“你都以一敵三了,這點陣仗又?算什么?”
程亦安氣得咬牙。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
再也不替他出頭了。
程亦安哼哼罵了他一宿。
翌日陸栩生休沐,不去?衙門,就陪程亦安在書房看書,
程亦安上午讀了幾?冊詩書,午后便?吩咐李嬤嬤取來陸栩生的簿冊。
過去?陸栩生的產業均掌在二?太太王氏手里,鋪子莊子也是她的人,馬上快要到年底交賬的時候,她該盤盤賬,做到心底有數,什么人該用?什么人不用?,便?有據可循了。
不一會外頭來人請陸栩生過去?,說是大老爺尋他有事。
才去?了不到一刻鐘后,又?折了回來,程亦安正撥算盤呢,見他獨自喝悶茶,便?問,
“發生什么事了?”
陸栩生將到嘴的茶盞給擱下,“大伯尋我借銀子。”
程亦安吃了一驚,“國公府中饋掌在大老爺夫婦手里,他不去?公中拿銀子,尋你借作甚?”
陸栩生神色無波無瀾,
“他前段時日通過宮中中貴人結交了一位南洋商人,為此搭了不少銀子進去?,結果那位中貴人大約是犯了什么事,手頭急缺銀子,尋他開支,他便?問上了我。”
程亦安坐直了身問,“你沒答應吧?”
前世陸栩生就很大男人,不將錢財當?回事,他那些個弟兄家里管得緊,每每瞧見他便?尋他借,他呢,只要兜里有便?能借出去?,可沒把程亦安給氣死?。
陸栩生見妻子秀眉已蹙起,趕忙回,“沒,我一口回絕了,再說了我不問過你,豈會借銀子給旁人?”
陸栩生收到程亦安刀子般的視線,神色訕訕,“過去?我錯了,我改!
程亦安沒好氣道,“大老爺到底怎么回事?公中沒銀子嗎?還是故意來套你的巧?”
陸栩生分析道,“公中賬面大約也不大好看!
程亦安愣了愣,旋即也明?白過來。
前世她被二?夫人逼著跟大夫人學賬目,大夫人日日跟她訴苦,她方知道如陸家這樣的國公府看著面上風光里子也艱難,大老爺喜排場,好面子,愛在族人跟前充臉面,誰家有個七災八難他都要攬上身,偏身陸家不比程家,沒有那個底蘊,程家長房有能耐轄住所有族人的吃穿用?度,且族人凝聚力極高,均以身為程家人而自豪,陸家不然,陸家老宅那些人總總愛在大老爺這里打秋風,得了好處就溜回鄉享受去?了,沒有一個主心骨主持族務。
如此,進的少,出的多,久而久之,就得靠拆東墻補西墻。
雖說陸家中饋也不至于像大夫人說得那般艱難,但到底已露了敗相。
“你打算怎么辦?”
陸栩生沉吟道,“不能再讓他們?繼續敗下去?。”
看來是打算出手了。
坐了一會兒,陸栩生想起那些戰友遺孀,說是要去?城南走一趟,程亦安就沒管他。
大老爺尋陸栩生不成,只得舔著臉去?找大夫人,
“你將庫房壓箱底的銀子拿出三千兩?給我使?一使?!
大夫人抱著自己?的匣子,坐在梳妝臺前朝他冷笑,
“你還想誆我呢?上回被你誆去?兩?千兩?銀子,說什么一本萬利,只要投進去?兩?千,便?可收獲兩?萬,如今呢?改稻為桑尚需時日,你這邊還沒回本呢,那頭又?要銀子”
大老爺為難道,“這不是中貴人說是借一借嗎?”
“我呸,”大夫人氣笑了,站起身,“哪一回不是說借一借?你可見他還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守著咱們?家業好好過日子,一家人吃穿不愁,也夠你揮霍的,你偏不聽,非要折騰,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每年不整出個窟窿來,你不放手。”
說到這里,大夫人忽然悲從中來,傷心大哭,“偏我不像那王氏好命,沒個好兒子替我撐腰,否則我也學她,守著金山銀山養尊處優!
大老爺見大夫人難過,訕訕開解道,“她也不好過,聽說栩生那一份被要走了,如今手里也就我二?弟那一份,底下還有個不中用?的兒子,一個未出嫁的女兒,都靠她開支呢!
“喲,瞧你這意思,你還得心疼上她了?”大夫人照著他臉面淬過來,
逼得大老爺連往后退至窗邊,支吾道,“我有這么蠢?”
“你還不夠蠢嗎?沒有程明?昱的本事,卻想鋪程明?昱的排場?你也不瞧瞧咱們?是什么人,有那么大家底供你接濟族人?人家族里子息旺盛,個個出類拔萃,聽聞他們?二?房三房借住在長房的兩?位公子哥,秋闈高中,只等明?年春闈下場呢,稱得上人才輩出,你呢,帶著族人整日吃喝嫖賭,家中這么多公子哥,除了當?年栩生中了進士,竟只有兩?個舉人,還國公爺呢,我都替你丟人!”
大老爺最不喜歡妻子拿他跟別的男人比,臉色立即拉下,狠狠拂袖而出,
“不給就不給,至于這般下人臉面”
大夫人見將人罵出去?了,心頭又?惴惴,恐他背著他鬧出什么爭端來,忙又?喝道,
“回來!”
大老爺以為妻子回心轉意,慢吞吞從窗口往內探來一眼,故意繃著臉,“有什么話快說!”
大夫人擱下匣子湊過來,低聲道,“老太太手里還有些好家伙,你先尋她老人家救個急!
老三是庶出,老二?死?了,老太太手里可不就是長房的么。
大老爺想了想道,“成,我去?一趟上房。”
午后程亦安小憩醒來,想起大老爺缺銀子,擔心公中短了月例,尋如蕙問這月的月例銀子發了沒,如蕙回道,
“還真就遲了幾?日,今個兒一早才領來,您跟二?爺的四十?兩?都在這呢,您要瞧瞧么?”
程亦安正要說不必,見陸栩生掀簾進來了,
“去?過城南了?”
“嗯去?過了!
陸栩生一副明?顯有話說的樣子,程亦安使?個眼色,讓如蕙出去?。
“有什么事?”她笑吟吟問,
陸栩生極少這副神色,就像是英雄為五斗米折腰的樣子。
陸栩生見妻子笑意深深,摸了摸鼻梁,很不好意思道,
“安安,你知道當?年有一千將士跟著我去?了白銀山,死?了九百人,只活下來一百人,那九百人在我心中跟我兄弟沒甚區別,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這不馬上要年關,家里總歸要置辦些衣物和年貨”
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頭一次說話這么沒底氣,“陛下每年都要賞我些銀錢,這不還沒到年關么,我想先尋你支一些,回頭得了銀子再補給你!
程亦安心里早就答應了,陸栩生的家底都在她這里,只要是正當?理由?不能攔他,不能讓男人在外頭因?為一點銀錢失面子,不過為免助長他的氣焰,程亦安還是裝作不情不愿的摸樣,
“給你倒也不是不成,就是一處,大項凡事要與我商量,不可背著我許東許西的!
陸栩生痛改前非,滿口應下。
程亦安問他要多少銀子,陸栩生說要一千,程亦安便?喚來如蕙,支給他了。
又?是幾?日過去?,快到十?月底,眼看冬月在即,程家來接人了。
這回來的是長房二?老爺的獨子程亦浚,也是位芝蘭玉樹的少年,看著稚嫩一些,遠不及程亦彥老道,卻很誠懇。
他與陸栩生作揖,
“慎之妹婿,祖母遣我來接安妹妹回家住一陣子!
他比程亦安大,卻比陸栩生小,嘴里說著妹婿,卻不及陸栩生半分氣勢,勝在一雙眉眼生得鮮活,看起來很討喜。
陸栩生在前堂接待了他,皺著眉問,“一陣子是多久?”
程亦浚來之前就被程亦彥吩咐過,不能給陸栩生準話,于是摸了摸后腦勺回,“大約半月?”
陸栩生臉色冷下來。
“哦,興許七八日就成了!
陸栩生紋絲不動。
程亦浚便?頭疼道,“住幾?日看安安心情吧,妹婿若是惦記著,大可來接嘛?”
絕口不提讓陸栩生同住的事。
這是程亦彥的吩咐,程亦浚一向唯堂兄之命是從,不敢違背。
程亦安在一旁聽著,心想就沒客套一句將陸栩生也捎上?
陸栩生心知肚明?,還是上次那句話得罪了岳父。
“是什么事要去?這般久?”
程亦浚鄭重解釋道,“冬月初一是我們?程家一年一度的亞歲宴,從初一始延續半月之久,我們?族人均聚在長房,由?我大伯給他們?分派年例和年禮,從活物,糧食,珠寶,皮貨到銀錢,林林總總十?幾?類,要分好些日功夫,每日均有流水席,是我們?程家最盛大最熱鬧的宴日!
“過去?外嫁女只是回家湊個熱鬧,吃個宴席,從我大伯掌家開始,連外嫁女也有一份份例,安安的身份如今擺在明?面上,我祖母交待必須要親自來接,好生住一陣子才好!
說白了,程家遍布在五湖四海的年租大都收上來了,如今庫房堆滿了寶貝,可不得先緊著長房的人挑。
而長房的幾?個孩子中,又?緊著程亦安先挑。
別的外嫁女去?一封帖子就妥,程亦安不同,恐請不動她,恐陸栩生作梗,老祖宗調兵遣將,將長房有名的書呆子給遣了來,陸栩生能推拒程亦彥,推拒不了程亦浚。
不能欺負老實?人。
陸栩生側首看著程亦安,
“你真要去??”
“我當?然要去?!
她等這一日等很久了,就盼著趁長房給四房分紅時,將她娘親的嫁妝拿回來。
第23章 第 23 章 別跟安安別苗頭
丫鬟們聽說要回程家都?很?振奮, 亞歲宴在程家比除夕還要盛大,別說主子?們,就是她們這些丫鬟都?有賞錢, 程明昱從來大方?, 如今姑娘又是長房的幺女, 就更有奔頭?了?。
程亦安只吩咐一聲, 如蘭等人轉如陀螺,不消兩刻鐘將出行的衣裝都?收拾好了?。
一同還來了?個嬤嬤, 看著丫鬟們這也要裝那也要帶,笑道,
“祖宗們, 除了?姑奶奶慣用?的, 其余就罷了?,閨房里?都?背齊全了?呢。”
如蘭收拾到一半笑瞇瞇湊過來問,“有我們姑娘的閨房。俊
那嬤嬤白了?她一眼, “瞧這話說的,早早姑娘出生, 便特意留了?一間院子?給她, 至今沒叫旁人住過, 原先表小姐相中了?那院子?說是要住,咱們家主都?沒肯呢,這不預備著姑奶奶歸省, 里?里?外外打掃了?三遍,還是家主親自閱過才放心?!
程明昱那是什么人哪,跟皇帝一般日理萬機的人物,都?能抽出閑暇替姑娘打點住處可見有多慎重,如蘭心?里?頓時?有了?底氣, 畢竟長房規矩大,她又沒去過,生怕自己姑娘被人看輕。
得了?這話,越發落了?心?兒,高高興興收拾一通。
申時?初刻出發,程亦安拜別長輩說要去程家參加亞歲宴,陸家的姑娘媳婦都?露出羨慕的眼神?,程家亞歲宴京城無人不曉,那是家族榮耀的象征,早年戶部的官員還去程家討教過生財之道,嫂嫂這一去是分銀子?去了?呀。
應酬完回到正廳,攜程亦浚一道登車出門,瞥見陸栩生也上了?馬,
“送我嗎?”看著那英俊的男人,程亦安好心?情問道,
“做夢!标戣蛏Z氣雖平,話卻?不好聽,“我還要入宮,哪有功夫送你!
說著調轉馬頭?離開了?。
程亦安給氣死了?,這男人什么時?候這般小心?眼?
原是料理了?母親的事便回府,瞧他?這樣,干脆不忙著回來,去別苑住住也成。
如今母親牌位擱在別苑,程亦安隔三差五去祭拜,那邊用?具一應俱全。
馬車啟動,程亦安正要擱下簾帳,卻?見程亦浚端坐在馬背忍著笑,
“七哥為何發笑?”
程亦浚在同輩行七,人稱程七郎。
程亦浚被妹妹捉個正著,見她一張臉還氣呼呼的,打了?個馬虎眼,“哪里?,妹婿這般不上道,妹妹便可在程家多住幾日,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申時?初刻出發,兩刻鐘后抵達程家。
程亦安彎腰出車廂時?,驚訝地?發現長房所有人除老太?太?外,齊整地?立在大門臺階處迎她。
她愣了?愣。
為首自然是那清俊儒雅的程明昱,他?今日穿著一身茶白的家常袍子?,一根烏木簪子?束發,瞧起?來比上兩回要越發親和些。
程明昱這些年深居簡出,極少露面,哪怕府上有宴席,也不是他?出面宴客,上一次出門迎人,還是三年前老太?君六十大壽,皇帝登門賀壽。
而今日是小女兒第?一次正式歸寧,他?早早從衙門回府,專門候在這里?。
在他?身側是程亦彥夫婦,程亦喬,二老爺夫婦,三老爺夫婦等人。
這排場。
程亦安微生不自在,立即下車,立在臺階處鄭重朝長輩施禮。
程明昱連忙朝她招手,
“外頭?風大,快進來。”
一家子?人簇擁她進了?老太?君的寧錦堂,老太?君聽著外頭?簇簇的歡笑聲便知是來了?,忙不迭下了?塌朝前張開雙臂,“孩子?,快些到祖母懷里?來”
一婆子?遞了?蒲團來,程亦安給老太?君磕頭?,
“給老”下意識要說老祖宗,臨到嘴改口道,“給祖母請安!
“好好好”
這才被老太?太?身側的大丫鬟擁著送到了?跟前,老太?君一把將她摟入懷里?,
“你祖母我這幾日眼病又犯了?,瞧不大清,讓我好好摸摸我家閨女,可瘦了?些”
老太?君素有眼疾,偶爾吃了?些上火的東西便犯病。
程明昱在老太?太?隔壁的圈椅落座,其余人均在下方?的錦凳上坐著。
二夫人見老太?君這般說,立即起?身來到跟前,一面扶著程亦安雙肩打量一面道,
“安安今日穿著一件桃紅色的百蝶穿花大紅緞,銀紅的挑線裙,人呀水靈水靈的,沒有瘦,還胖了?些呢!
這話是告訴老太?君,程亦安在陸家過得好。
老太?君卻?瞪她,“我不聽你糊弄,你才見過安安幾回,哪記得她好歹,
若不是這回認了?她回來,你連她摸樣都?認不得呢!
二夫人聞言立即扭身與眾人攤手,一臉無奈,
“瞧見沒,老祖宗一日不排揎我,一日不得勁!
三夫人坐在對面笑著接話,“也就二嫂聰明伶俐,得母親歡喜,換我們這些笨的,還配不上老祖宗排揎!
一陣說笑,見老祖宗視線不曾移開程亦安,恐叨擾敘話,各自尋借口又散了?。
程亦喬也起?身往外走,
“祖母,明日有大宴,我去張羅張羅戲本子!
一屋人悉數退出,最后只剩老太?君,程亦安和程明昱三人。
程明昱正襟危坐,手里?翻著賬目,任由她們祖孫話閑。
老太?君能感覺到程亦安還有些拘謹,握著她的手悲從中來,
“孩子?,你望著祖母陌生,祖母和你爹爹卻?是看著你長大,這些年暗地?里?看著你,祖母心?里?不知多疼,你娘快要生產那段時?日,祖母我從京城趕回弘農,候著你出生,恐你那祖母嫌你是個女孩,親自照看你和你娘一月,出月子?時?,我見你祖母悄悄抹淚便作了?主意,要把你和你娘接回京城,往后就讓你娘給長房做媳婦”
說到這里?老太?君也抽泣,“你那個祖母跪在我腳跟,非不答應,說會把你當命根子?疼我就應了?”
她倒不是真?的信四房老太?太?的話,而是遲疑了?。
為什么會遲疑呢。
到底是忌諱那個克妻的傳言。
好好的兩個媳婦進門,夫妻之間從不紅臉也無閑話,頭?一個倒還留了?幾年,第?二個生下孩子?不到三日就去了?,她也害怕,害怕真?把夏芙迎過來,又一語成讖,是以左右為難。
哪知夏芙還是沒了?,還死得那樣絕那樣慘,以至于后來再有人給程明昱做媒,她老人家都?一口回絕。
“如今看著你,祖母是既歡喜又難受,歡喜的是你總算回來了?,難受的是終究苦了?你娘。”
祖孫倆對著摸了?一晌淚,程亦安突然好奇問她,“祖母,您見過我娘是嗎,她生得什么摸樣?”
這話又問到老太?君痛處。
程明昱膝下四個孩子?,沒有一個孩子?知道娘親的模樣。
她瞥向一側的程明昱,果然原先還算從容的男人,這會子?突然入了?定,連著修長的背影也透著蕭索。
老太?君抹著淚笑道,“祖母眼神?不好,不大記得了?就不知道有人還記不記得!
程亦安后知后覺失言,回首悄悄看了?一眼父親。
程明昱對老太?太?的話置若罔聞,神?色平靜起?身,“母親陪安安說會兒話,兒子?還有些事料理!
程亦安起?身目送他?出門,待他?腳步聲遠去,老太?君忽然一把將她摟入懷里?,神?神?秘秘道,
“我怎么不記得,你娘生得一個大美人,把我們程家其余各房的媳婦都?比下去了?,我能不喜歡么,你要問什么摸樣,那我告訴你,你與她像了?七成,連性子?都?是像的,生得文文弱弱,眼神?里?像淌著秋水,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至于程亦安另外那三分,自然是像了?程明昱。
哪怕是三分,她也是三個女兒中最像程明昱那個。
撿著爹娘最好的長。
“你哥哥姐姐都?是我膝下養大的,唯獨你,祖母虧欠著,往后我偏疼你些,他?們也說不得什么。”
程明昱出去大概不到半刻鐘吧,便著人來請程亦安,
“家主請姑奶奶過去,說是帶您去瞧瞧院子?!
老太?君沒留她,“去吧,你爹寶貝著那院子?,給你精挑細選的,留到而今,那么大方?的人,就這個地?兒不許任何人進去!
當年她那外孫女來程家住,瞧中了?地?兒,東西都?搬進去了?,程明昱鐵青著臉讓人挪了?出來,連著那些下人均被仗責,從此再無人敢打這院子?的主意。
程亦安退了?出來,跟著老嬤嬤往東面去,程家南府住了?好幾房的族人,但同樣大的地?兒卻?只住了?長房一脈,而長房內,老太?太?膝下的三個兒子?,老二和老三住在西苑,整個東苑全部是程明昱一支的。
老太?君住在程府中軸線的正院,程明昱沒有妻子?,向來住在前院的書房,東苑的正院如今住的是程亦彥夫婦,其余共有十幾個院落,其中最大的一間給了?長女程亦歆,程亦喬挑了?離老太?太?最近的和春園,那時?程亦安還在南府,私下程明昱替她擇定景致最為秀麗的頤寧苑,就連頤寧二字也是照著她名兒取的。
程亦安穿過一道幽長的長廊,邁過一片花房,來到一處清流之地?,只覺香馥撲鼻,一股細細密密的熱浪纏繞而來,身上那股寒意頓時?消卻?,連著眉目也不自禁舒展開。
程亦安記得北府依山而筑,山上有地?熱,老太?君的后院子?里?就有一處溫泉,平日泡一泡舒筋解乏延年益壽。
程明昱就在白玉石拱橋處等著,聽到腳步聲,知道她來了?,回眸朝程亦安招手。
父女倆過橋穿過花園的石徑,來到頤寧苑前,已近黃昏,三兩仆人搭著梯子?正在掛燈盞,上一盞羊角宮燈,下一盞宮紗絹畫燈,還有些許琉璃燈懸掛在遠近的樹枝,上下爭輝。
迎面有仆人在門口相候,連著如蕙和如蘭也將她行裝給搬進來,十幾個仆人屏氣凝神?立著,均恭謹不言,院子?極為闊綽,門庭是三開的大間,廊廡上均掛了?彩掛,雕紋精致自不待言,正廳的明間連著后院,透過雕窗屏風甚至能窺得后院一隅水景,這前頭?五間房東面三間是書房,西面兩間是待客廳,沿著明間往后,穿過一道水廊方?是寢院,旁處臨水的屋子?冷,可這里?不然,晚間水面冒著仙氣兒,幾間抱廈相擁矗立其上,只當來了?蓬萊仙境。
處處稱得上金窗玉檻,彩繡輝煌,比前院的低調迥然不同。
“這院子?也太?大了?吧!睂こH思铱刹唤o姑娘住這么大的地?兒。
程亦安雖感念程明昱一片愛護之心?,可到底她已出了?嫁,占著這么大地?兒,往后嫂嫂嘴里?沒說頭??雖說二嫂嫂是個極好的人兒,可這姑嫂之間還是得有分寸。
程明昱立在水廊處,靜靜看著女兒,晚風輕撫,他?衣角翩然,眉目溫煦,
“蘋蘋喜歡嗎,要改什么或添什么,跟爹爹說便是!
程亦安心?里?想這屋子?大概神?仙也住的,還能添什么,
“我住這,大姐姐和二姐姐呢?”
她可不能招怨。
程明昱看著嬌嬌怯怯的小女兒,心?里?一陣難過。
換程亦喬在這,必定是扶著腰四處審視一番,嫌被褥花色少了?幾樣,梳妝臺的首飾盒夠不夠放她的珠寶。
程明昱知道她擔心?什么,“蘋蘋,你兩個姐姐各有院落,不比這遜色,”要說不同那就是她們姐妹的院子?是依著她們自己的喜好布置,而這里?是他?憑空揣度,他?怕小女兒不喜歡。
“只要你活著一日,這里?就永遠是你的地?兒,哪怕你不住,沒有任何人敢踏足此地?。”
只要是他?程明昱的女兒,娘家永遠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盛情難卻?,程亦安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又往五間抱廈內轉溜一圈,出來抱著門檻的彩柱往他?探出半張笑臉,
“屋子?里?有溫泉嗎?”
這可是她以前夢寐以求的事,過去要去燕山的溫泉山莊才有的池子?給泡溫泉,且得事先朝宮里?遞折子?,皇帝恩準了?才能去一回,好不容易去了?,陸家那么多女眷,還不一定輪得到她。
現在自個兒屋子?里?就有,是天大的喜事。
程明昱終于在那張嬌俏的臉蛋看到了?歡歡喜喜,心?里?也舒坦了?一些,“當然有,浴池便是。”
女大避父,他?不好久留,臨去時?,囑咐一聲,
“安安,玩一會兒便去祖母處用?膳!
遠遠的,傳來她的應聲,“我知道了?”
柔軟又嬌脆。
像極了?她,像極了?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這般喜歡《西江月》,下回我捎來琴弦,彈與你聽便是。”
“嗯,我知道了?”她安安靜靜立在窗下,姣好的眉眼帶著克制的期待。
可惜這一次過后他?們懷上安安了?,沒能再見面。
程明昱閉了?閉眼,離開了?頤寧苑。
*
程亦安初來乍到,不敢等主人催,留下如蕙收拾屋子?,早早便帶著如蘭往正院去。
路上如蘭還在為頤寧苑的奢華而驚嘆,那院子?三個姑爺都?住的。
“姑娘,這里?可比陸家寬敞多了?,又是娘家人不必看婆家人臉色,真?想一輩子?住這!
程亦安剜了?她一眼,“嫁了?人,在娘家就是客,豈能真?的賴著不走?”
如蘭小聲嘀咕,“奴婢瞧老爺那樣子?,是恨不得您一直住著別回去。”
如蘭沖著那般精致奢華的院子?,已經很?狗腿地?將“家主”換成更為親近的“老爺”。
程亦安捏了?捏她的鼻子?。
心?下感慨,這如蘭出來不到半日,就已經看不上陸栩生那一畝三分地?了?。
一行人到了?寧錦堂。
聽見里?面傳來銅鈴般的笑聲,像是有外客。
程亦安便理了?理衣襟,緩步踏進去,繞過屏風果然見一陌生女子?倚在老太?君身旁。
一旁那個位置不是極為親近的人,不會讓坐。
過去她見過程亦喬和程亦歆,今日她也坐過,那么眼前這位穿著橘黃對襟撒花軟襖,厚底緞面絨鞋,面施粉黛,眉間似有幾分精明之色的該是老祖宗的嫡親外孫女,江南總督的女兒江若梅。
見程亦安進來,婆子?們便道,“老祖宗,小姑奶奶來了?!
那頭?坐在圓桌上首的程亦喬聽了?,立即糾正道,
“什么大姑奶奶,小姑奶奶的,就喚三姑娘便是了?!
江若梅眼神?往程亦安瞥了?一眼,話卻?落在程亦喬身上,“二姐姐這是自個兒沒出嫁,聽不得人家喚表妹姑奶奶!
程亦喬翻了?個白眼,不過程亦喬坐的位置正好背對著羅漢床,故而江若梅沒瞧見。
老祖宗連忙朝程亦安招手,“安安,坐祖母身旁來!
老祖宗往江若梅那邊挪了?挪,給程亦安讓出好大一塊地?兒。
程亦安依言坐了?過去,老祖宗照舊摟著她問,
“去瞧了?沒,可喜歡?有什么不如意的盡管告訴你爹爹!
有什么需要應當是吩咐婆子?才是,但老祖宗讓她告訴程明昱,顯然是盼著他?們父女多相處。
程亦安從來是個知進退的人,靦腆道,“祖母,都?好得很?,跟我在家似得!
老祖宗聽得出她是客套話,心?里?難過。
孩子?還是太?乖了?些,也難怪,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哪里?一下子?就把這當家了?,還得好好澆灌了?,才能生根發芽,這個道理,老祖宗懂。
江若梅見外祖母只顧著跟程亦安說話,便干脆松開扶著老祖宗那只手,往下挪到程亦喬身側坐,剛要坐下,程亦喬忽然叫住她,
“這是我三妹妹的地?兒!
馬上要擺膳了?,這里?規矩跟陸家一般,媳婦們伺候,姑娘們均是嬌客,可以坐著陪老太?太?用?膳。
而這席間,就四個位置,北面坐著程亦喬,東面貴客席她留給了?程亦安,南面坐著三老爺的女兒程亦茜,余下便是西面一席。
這也是客席,但客席分好壞,東面為尊。
江若梅也沒說什么,悶聲不吭坐了?下來。
不一會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來了?,程亦彥的妻子?盧氏張羅席面,程亦浚的妻子?許氏負責伺候老太?君,程亦安入了?席,程家奉行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得十分從容。
宴后喝漱口茶時?,程亦喬沖程亦安擠了?擠眼色,
“待會你跟我來。”
程亦安自然點頭?。
江若梅見狀便含笑問,“二表姐要跟三表妹去做什么?”
程亦喬裝作沒聽見的,懶懶地?將茶盞往唇邊送,
程亦茜卻?是莽莽撞撞接了?話,
“還能是什么,皮貨都?入了?庫,大伯說了?必須等安安姐回來才能開庫,這不安安姐回來了?,二姐定是拉著安安姐去先挑。”
程家一年一度的亞歲宴是何等盛況,江若梅自然知道,母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帶著她來外祖家住,只因今年病了?,便著婆子?送了?她一人來。
雖說江家也富貴,可比起?第?一高門程家還差得遠。
江若梅在江南幾乎是貴女當中的領頭?羊,除了?她父親高居二品都?督外,更因為她是程明昱的嫡親外甥女,江南官宦哪個不奉承巴結她,來了?程家,她是貴客,沒道理被怠慢。
于是她不動神?色道,
“這敢情好,那我和茜茜也能沾沾安安表妹的光。”
程家山頭?林子?遍布四境,每年均有最驚艷的皮貨送來程家園,去年她就在程家挑了?好幾件皮子?回去,程家庫房的里?貨市面上見不到,必定是姑娘們挑了?不要的才拿去市面上賣。
好的她又不是沒有,不過女人嘛,柜子?里?永遠缺一件珠寶,一件衣裳。
這也是她每年都?要來程家一趟的緣故,當然,她是被下帖子?請來的。
程亦喬道,“不急,等我和安安挑了?,再輪到你們!
江若梅臉色微微發僵,看了?一眼程亦安,程亦安沒看她,忍了?片刻,她又故作好奇道,
“我是外人,遲一些沒什么,就是四妹妹,她也是程家長房的女兒,為什么不能先挑!
程亦喬素來驕奢,看上一個衣裳款式,每樣花色都?要來一件,等她挑完,還能有什么驚艷貨留給她?
這下程亦茜也委屈了?,
“每年都?是二姐姐挑完,再輪到我的。”
三夫人見自己的蠢女兒又被人挑撥離間了?,輕聲提醒了?一句,
“茜茜,安安頭?一次回門,你做妹妹的要護著她。”
聽聽,從來都?是姐姐護著妹妹,到了?程亦安這里?,所有人都?得護著她。
程亦茜委屈巴巴地?應了?一聲。
程亦喬見不慣程亦茜裝委屈,板著臉道,“你過去挑了?多少回,我沒讓過你嗎?安安第?一回歸寧,她就是包了?整個庫房,爹爹也不帶說一個不字!
程亦茜被這話嚇得不敢吱聲了?,
“我知道了?二姐!
她不敢再和著江若梅說話。
喝完茶,程亦喬便拉著程亦安起?身,跟老祖宗行禮,
“祖母,我帶安安去了?哈!
老祖宗擺手,“去吧。”
結果姐妹倆剛一出門,那頭?江若梅哭哭啼啼倚著老祖宗,“外祖母,我也要去,等二表姐挑完,哪還有我的份?”
老祖宗不悅道,“你別跟安安別苗頭?,”
當老祖宗看不出來呢,過去江若梅在程亦喬面前可不敢聲張,畢竟程亦喬一向霸道,怎么今日程亦安來了?,她偏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不就是看著安安住進了?她喜歡的院子?么,不就是掂量著程亦安是南府養的不如家里?的親近。
如果是前者,老祖宗還能忍,若是后者,那簡直觸了?程明昱的逆鱗。
“安安現在是我和你大舅舅的心?頭?肉,你若是拎不清,你大舅舅的脾氣你可是曉得的!
程亦喬就料到那些姐姐妹妹都?愛作妖,立在門檻處突然揚聲道,
“陳伯,去稟報爹爹,就說庫房的東西,我和安安都?瞧上了?,封了?吧!
第24章 第 24 章 你就這么想?
里間?的江若梅和程亦茜聽見?頓時垮下小臉要哭, 老祖宗連忙朝她們擺手,示意她們別鬧。
等那?姐妹倆走了老遠,江若梅淚水盈睫輕輕拉著老祖宗的衣角,
“外祖母, 二表姐不會說真的吧?”
這個老祖宗還真說不好。
“您不會讓她這么做的對不對?”
老祖宗沒做聲。
她老人家在程家德高望重, 十亭有九亭事她做得了主, 卻也有一亭做不了主。
程家真正的話?事人還是程明昱,程明昱什么都?好, 有一個毛病,極其疼愛四?個孩子, 無他, 孩子們命苦打小都?沒了娘, 程明昱心里愧疚,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格外縱了些, 沒讓他們受過委屈。
程亦喬若真有這個意思,程明昱是會依著女兒的。
看著委屈掉眼淚的外孫女, 老祖宗心里也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撫著江若梅的背心, “好孩子,把外祖母的話?聽進去,該你的跑不了, 不該你的你也不能越界,明白嗎?”
老祖宗只差沒點她,到底是客人,要有分寸。
江若梅又不笨,明白了這話?, 慢慢點了頭?。
程家的庫房在程家園東北角一處,四?四?方方筑著高墻,里面有許多貨棧,分門別類放著各地收來的租子和貨物,這里有一扇小門通往后?山林子,那?些被送來的活物便養在林子里。
不多時程亦喬與程亦安來到庫房的南門,這里有家丁和管事守著,大家看到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過來,是不做任何盤問,直接放人的。
負責看守皮貨的管事恭敬領著二人進了甬道?,過了甬道?來到一個空曠的庭院,正屋便是一兩?層樓的貨棧,早有仆人提著風燈候在里頭?,姐妹倆相攜而入,里面是一間?好大的貨房,幾百張各式各樣的皮貨懸掛在三面墻壁,石青的銀鼠皮子,灰鼠皮子,白狐,黑狐,棕狐,各種類的貂毛更是應有盡有,外頭?幾年難遇的孔雀翎,這里卻有好幾件,看得程亦安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程家有專門飼養這些牲畜的莊子,每年采集了這些上好毛貨送去程家在江南的織造坊,繡娘們織成各式各樣的皮貨,再送來府邸,供府上的繡娘給姑娘們量體?裁衣。
程亦喬顯然?是見?多不怪,推著她往前,“妹妹先挑吧!
程亦安忙搖頭?,“還是姐姐先挑。”
程亦喬嗔了她一眼,替她緊了緊下頜的系帶,嘟聲道?,“你以為我不想?先挑呀?可是咱們程家規矩長?幼有序,小的先來,我都?先挑了十幾年,如今該輪到你了!
程亦安明白了,柔柔笑了笑,便轉身往貨架前踱步,程亦喬抱著手爐不自禁瞥向自己相中的幾張,結果那?程亦安走了幾步,突然?回?過眸,嚇了她一跳,
“你做什么!”
程亦安歪著身子笑道?,“我在看姐姐喜歡什么?”
程亦喬連忙捂住臉,“不許看,不許看!
等到再睜開眼,卻見?程亦安拿著一件孔雀翎的皮子過來了,果然?妹妹還是相中了這件,這件孔雀翎是所有皮貨中最驚艷的一件,用的是翠鳥上最艷麗的那?一撮毛發所織,光采集這么一件就要耗好幾年的功夫,再請最好的繡娘花半年的功夫織繡而成,這玩意兒放眼整個大晉都?極其稀有。
程亦喬露出笑容,“這件很好,很襯你的膚色。”
不料程亦安卻將之塞給程亦喬,“這個給姐姐吧。”
程亦喬愣了愣,旋即搖頭?,“說好你先挑的,你若給了我,回?頭?爹爹會責我欺負你!
心想?這個小妮子可真狡猾,竟然?還真被她發現了。
程亦安笑眼彎彎,“我有一件。”
程亦喬滿臉詫異,“你真有?你哪來的?”
程亦安道?,“我嫁妝里有一件。”
程亦喬忽然?想?起去年皮子入庫時,她一眼就相中了其中兩?件孔雀翎,一件毛色鮮艷些一件差些,等次日她過來挑時,那?件好的就不見?了,只剩下一件差的。
當時她詢問管事,管事只道?是爹爹拿走了。
沒想?到是給了程亦安,
“定是爹爹給的!
程亦安也猜到了。
這么一來,程亦喬就心安理得了,把手爐塞給丫鬟,將孔雀翎接了過來,
“那?我就卻之不恭啦!
轉念一想?,她這輩子什么時候讓過人,程亦安看著溫溫柔柔的,一來就謙讓她,程亦喬心里過意不去,頓時不干了,將那?件皮貨塞給丫鬟拿著,帶著程亦安上前,
“來,姐姐親自給你挑!”
恰在這時,針線房的掌事娘子帶著幾個仆婦過來了,從容朝二人施禮,
“二小姐,三小姐,家主吩咐奴婢給兩位量身子,好裁制衣裳!
程亦喬從上至下,從里到外給程亦安挑了一身,繡娘在一旁給程亦安量身,不到一會兒功夫,連款式皮料均給定好,譬如拿一件豹皮做里子,一件孔雀翎做面子,制成一件厚厚的皮襖,下雪天穿著不知多暖和,內里做件灰鼠的褂子,春秋可穿,兩?件大紅羽紗的皮襖,玄狐的斗篷,到最后?姐妹倆竟然?在里頭?發現兩?件極其珍貴的一等海龍皮。
程亦喬識貨,小眼神都?在冒光,要知道?這玩意兒可是海里來的,比孔雀翎還難到手,旁的皮子論件賣,海龍皮和孔雀翎可是論兩?賣。
不消說,各人一件,拿去讓針線房連夜趕工。
“五日內,我要穿在身上!”程亦喬吩咐繡娘。
程亦安被她摸樣逗樂。
出門時,程亦喬別提多爽快了,摟著程亦安的胳膊道?,“哎,誰叫程亦歆沒回?來呢,這兩?件寶貝就咱倆分了不是?”
“她是做姐姐的,讓著咱倆也情理當中。”
程亦安從程亦喬感慨的語氣里聽到幾分忌憚,還有程亦喬怕的人?
程亦安難以想?象長?姐回?來會是什么派頭?。
忙活快一個時辰,姐妹倆也乏了,各自回?房歇著。
管事很快將姐妹倆的戰果稟去前院書房,程明昱正坐在桌案后?翻閱邸報,聽了這話?極難得露出笑容,
“安安喜歡就好!
就怕孩子拘束。
程亦安起先還擔心自己擇床,泡了溫浴后?,奇跡般一合眼就睡下了。
她睡得正香,忙至深夜回?府的陸栩生就沒這么好過了。
沐浴更衣進了屋子,李嬤嬤給他斟了一杯水,裊裊娜娜的水汽如煙在半空搖曳,襯得這屋子越發冷冷清清。
陸栩生沉默地喝完水,吹了燈,上塌倒頭?就睡。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溫軟體?香,伴隨著一絲她慣愛熏的梨花香。
枕褥間?全是她的味道?。
陸栩生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黑漆漆的床頂許久,沉默地去浴室淋了個涼水浴。
回?到床榻,好受了些,可依舊沒有睡意。
就好像缺了什么。
過去不覺得,這樣的日子也過了很多年,偏如今就不一樣,果然?應了那?句,家里有個女人才?像家。
這個程亦彥,非得跟他過不去?
輾轉反側至后?半夜才?睡著。
翌日晨起,天還沒亮李嬤嬤進屋收拾時,他早不見?蹤影。
冬月初一天還沒亮,程家的仆從便早早在府邸各處穿梭,議事廳的簾帳升起,火爐子也已燒得紅亮,茶水間?升起裊裊青煙,大廚房更是熱火朝天。
今日冬至,朝廷放假三日。
今日也是程家大宴,族人陸陸續續抵達程家長?房,人比上回?老太君壽宴還多,里五十桌外五十桌,就連廊廡都?坐滿了人,后?院女眷就更熱鬧了,趕著這個機會獻些寶貝來討老祖宗的巧,待會分年例沒準能多些好處。
今個兒人多,又是一年一度的亞歲宴,程明昱沒有妻子,必須老祖宗這位前族長?夫人鎮場子,是以干脆挪去了垂花門內的花廳,這間?花廳成三合抱式,正廳坐北朝南,長?廊左右相銜,將正中圍成一個院子,院子上搭建了戲臺,厚厚的猩猩氈布將整個花廳圍得密不透風,四?下設了五六十張桌子,每個桌子底下擱著碳爐子,人多熱鬧,座無虛席,一點都?不冷。
正北當中擺著一架十二開的紫檀花鳥大屏風,底下安置一張紫檀羅漢床,鋪著厚厚的豹皮褥子,這一整日,老祖宗特意拉著程亦安在身側坐著,也僅僅只有她,目的在于告訴族內所有人,程亦安現在是長?房的幺女。
六房的老太太是懂得如何埋汰人的,今日刻意繞路去四?房將老太太一道?攙了來,路上還說,
“咱們妯娌這么多年,我竟不知四?嫂手眼通天,有這等手腕和本事,十七年哪,就靠著當年的夏氏和安安討了長?房不知多少好處吧,你這有那?么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味了”
“過去每年你們拿了上等分紅,今年安安不在,就不知道?你們還有哪個臉尋明昱要銀錢?”
四?老太太經歷這段時日的遭遇,已見?多不怪,對著她的冷嘲熱諷無甚反應,“我比不得六弟妹膝下子嗣
爭氣,我這幾個不孝子沒什么本事,我少不得扯虎皮謀大旗,想?借著安安沾點光,如今來瞧,靠這個靠這個,都?不如靠自己”
六房老太太還以為這位老妯娌被惹急了要跟她鬧呢,不成想?先認了輸。
四?房老太太又道?,“我確實指望靠安安這門婚事提攜我們四?房,可如今你也瞧見?了,人憎鬼厭的,里外不是人,還是你好,你們家十四?郎爭氣,得明昱教導,遲早能中進士!
一說到孫子,那?確實是六房老太太的驕傲,素來有小神童之稱,很得程明昱看重,便打開了話?匣子般嘮叨個不停,四?房老太太就這么四?兩?撥千斤般將擠兌給揭了過去,望著深藍的蒼穹想?,人果然?還是得行正途,走正道?,這樣路走的才?實。
程亦安當然?在花廳見?到了四?房的祖母,一段時日不見?她已瘦骨嶙峋,顯見?老了許多,一時神色十分復雜,若說沒有感情,畢竟十幾年朝夕相處,算是這些年她得到的唯一親情,可一想?到這親情背后?摻雜著利用,程亦安心里就犯堵。
老祖宗將祖孫倆神色收在眼底,當著眾人的面還是吩咐程亦安,
“去將你叔祖母攙去席間?。”
甭管內里如何,十幾年養育,面上功夫還得是要有的,省得外頭?的人道?程亦安歸了房就忘了舊,老祖宗是個豁達人物,深明大義,等閑不將臉面撕得太難看。
程亦安依言照做,那?四?房老太太握著她細軟的手背落了淚,舍不得挪開眼,
“安安”
回?了長?房就是不一樣,模樣養嬌了些,眉眼也愈加鎮靜大方。
程亦安慢慢將她手按下,主動替她斟了茶,又回?到了老祖宗身旁。
不一會管事的來稟,說是外頭?開宴了,老祖宗便笑,
“成,那?咱們也上菜點戲本子吧!
一聲令下,各式各樣的佳肴依次上了桌,大家吃食看戲,喧囂不絕。
比起熱熱鬧鬧的內宅,外院便肅靜許多。
第一日開宴,程明昱一席黑白相間?的寬袍端坐在議事廳橫廳之上,里里外外的族人紛紛起身朝族長?行大禮,隨后?程明昱也起身給幾位祖老長?輩還禮,如此落座,方進行第一日的分發份例。
程明昱跟前擺著一張長?案,書冊賬目整齊劃一擺在其上,兩?名書童侍奉筆墨,四?名管家候在兩?側,只要他在場,席間?從來無人說話?,廣袖無風而動,身姿端端正正,即便默然?不語,也自有一股凜然?氣度。
偌大的議事廳,幾百上千人,愣是無人吭聲,均目不轉睛等著他作為。
民以食為天,第一日發的是口糧。
依照每房人丁數發放,無論老少男女每人一石,無任何可質疑之處,從二房起,至跟程家連了宗依附的偏族,總共五十房人的主事人挨個來他跟前領兌票,先看金額對不對,簽個字畫個押,拿著兌票可去程家庫房領糧食。
程家有兩?個糧倉,一個在京城程家園,一個在弘農程家堡,京城這個小些,只供日常用度,程家堡那?個才?是貨真價實的倉庫,住在京城的在程家園兌,住在弘農老宅的領了兌票去程家堡兌便是,均十分便利。
過去程家亞歲宴還沒這般興盛,自從程明昱掌家后?,家族不斷發揚壯大,無論是家族產業,還是子嗣讀書,他兩?手都?抓,兩?手都?硬,程家產業遍布四?境,族中子弟科舉出身者比比皆是,此外他還整頓戒律院,約束懲戒族中子弟行為,程家在他手里算是如日中天了,也正因為此,程家上下沒有人不服他。
他是程家的信仰。
分完口糧已是午時末,老太君那?邊戲也看的差不多了,歇個晌,晚邊繼續,程亦安剛用了晚膳,捧著一盞奶鹽茶正喝著呢,外頭?忽然?來了一外事嬤嬤,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程亦安眨了眨眼。
老祖宗聽見?了,嘴角都?壓不平了,故意揚著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
“哎呀,老祖宗,你就不能小聲點”程亦安被她弄紅了臉。
老祖宗大笑,“年輕小夫妻,這才?對嘛”
程亦安羞愧難當在眾人揶揄的視線里離了席,出了暖閣,如蘭替她披上一件緙絲銀灰鼠皮襖,扶著她往外走,“裘青遞來的消息,好似也沒遮掩著!
“哪個門?”
“正門!
程亦安扶額,還真是招搖!
行至程家大門處,果然?瞧見?陸家的馬車大喇喇停在程家巷正中。
程家巷前從不停馬車的,要么往兩?側巷子里去,要么早早下車,行至正門來。
顯然?陸栩生也跟程亦彥扛上了。
你程家的規矩約束不了我陸栩生。
見?三小姐出來,程家仆從很給面子垂下眸裝作沒看到,程亦安便悄悄掀簾上了馬車。
那?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長?袍,紋絲不動坐在馬塌上看書,小案上擱著一個小食盒,聞著像是栗子香,
“你怎么來了?”程亦安在他對面坐下。
陸栩生不看她,只將那?食盒推到她跟前,
“路過這間?鋪子,新開的,給你捎來!泵黠@還帶著怨氣。
是路過,還是特意來的?
程家和陸家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可不順路呢。
程亦安,“不是說不來嗎?”
陸栩生噎了噎。
程亦安扒開那?食盒,里面果然?裝著一碟熱乎乎的栗子,她捏了一顆塞在嘴里,
“還挺香的,肉也細膩。”
陸栩生見?她吃得津津有味,擱下書冊問道?,“還要住幾日?”
程亦安狀似無意說,“還要幾日吧,得初五才?能分紅。”
陸栩生皺眉道?,“白日不能來嗎?非得住這!”
程亦安眼波流轉,笑吟吟望著他,“要不,你也住下來?”
“沒門!标戣蛏p哼道?,“我不給程亦彥這個面子!
“對,我二哥哥也沒邀請你。”
陸栩生氣笑。
程亦安專心致志剝栗子吃,“那?你就等幾日吧!
陸栩生視線落在她身上,這才?多久沒見?呢,人好像變了,那?張小臉像是被蒸紅的果子,白里透紅,一截雪白的脖頸深入衣裳內,暈黃的燈芒照下來,肌膚生香,這是溫浴的效果。
他腦海第一次浮現“活色生香”四?字。
很不合時宜。
他輕嗤一聲,移開視線。
程亦安吃了幾顆便停下了,尋外頭?如蘭要了塊濕帕子凈了手,重新將食盒裝好,遞給如蘭。
“那?我走了!
眾目睽睽之下離席,不好耽擱太久。
陸栩生皺著眉,“急什么?再等等!
“等什么?”
陸栩生沒說話?,忽然?將小案挪開,整個身影罩下來,程亦安被逼到墻角,眼睜睜看著那?張俊臉壓下來,唇落在她嘴旁,她忽然?屏住呼吸。
過去二人親熱歸親熱,陸栩生還從未親過她的嘴。
他好似沒這個習慣。
前世今生皆是。
程亦安不甘示弱,抬起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你就這么想??”
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的德性?,除了月事那?幾日,他每晚都?不帶歇的。
她這一走,他當然?不好受。
陸栩生目光落在她唇角,那?里還粘了些栗子末,唇尖忽然?慢慢逡巡過去,程亦安差點要打哆嗦,陸栩生很果斷地扣住她腰身,將她整個人鉗制在他桎梏下。
外頭?響起一道?輕咳聲。
顯然?是見?程亦安上馬車久了,刻意出聲提醒。
不消說,程亦彥。
男人天生反骨被激出來,刻意加重了力道?,“我想?,你給么?”
程亦安聽著陸栩生粗重的呼吸,嗤道?,“你做夢!
陸栩生垂眸看著她,她軟軟縮在他懷里,肌膚白凈勝雪,水汪汪的杏眼,像是天真的小狐貍,無端露出幾分勾人的姝色。
“你明晚想?吃什么?”他啞聲問,寬掌在她纖細的腰肢游離有些不忍松手。
程亦安便知他明晚還要來,眉梢帶著促狹,“荷葉包雞”
“成”陸栩生無奈松開她。
前世陸栩生那?狗脾氣,從不與
人低頭?,這輩子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很難得,程亦安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
外頭?程亦彥已經咳了好幾聲了,程亦安只得推開陸栩生,慌忙整理衣襟,下車去。
頂著哥哥的逼人的視線,提著裙擺上了臺階,大約是聽到那?人撩開簾子,她回?了一眼,陸栩生半掀車簾,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隱在半暗半明之處,眼神分明不動盯著她,程亦安被他盯得莫名臉熱,上輩子經歷了兩?個男人,什么陣仗沒見?過,這算怎么回?事?
程亦安靦腆地進了門。
程亦彥看著妹妹那?懵懵懂懂的樣子,直搖頭?。
然?后?朝著陸栩生的馬車一揖,“慎之好走不送!
陸栩生沒好氣地扔下簾帳,吩咐侍衛調轉馬頭?離開。
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整的跟偷似的。
這廂趕走陸栩生,程亦彥往里去,身側的管家很是不解問,
“二爺,您怎么不邀請姑爺一道?來住呢,畢竟是年輕夫妻。”
程亦彥瀟灑地負手往前走,笑道?,“你懂什么,妹妹性?子和軟,哪里是陸栩生的對手,不磨一磨他的性?子,他以為妹妹無人撐腰,私下不知怎么欺負她呢!
程亦彥追到垂花門處,叫住了打算去后?院的程亦安,“安安!
程亦安聞聲回?過眸,立在廊子上等他,“二哥哥”
程亦彥將仆從揮退,來到她跟前,很嚴肅地說,“安安,你性?子得要強些,不要事事依著陸栩生,感情的事嘛,主動權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圍著對方轉上桿子可不是好事”
程亦安深以為然?,“放心吧二哥哥,我心里有數的!
程亦彥看著妹妹篤定的眼神,這才?放心讓她回?去。
又去前院忙了一會兒,至客散方歸,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見?妻子盧氏在案后?看賬簿,連忙掀簾進去,將氅衣接下交給丫鬟,凈了手獨自往里來,
“怎么還不歇著?”
盧氏抬眼看他,揉了揉腰,“今日事今日畢,明日還有宴席,我得核對賓客名錄,不能讓灶房出岔子!
說到長?房大少奶奶盧氏,那?是最能干端莊的人物,程明昱沒有妻子,本該族長?夫人承擔的重務大多落在她肩上,累自然?是累的,合族大小事她都?要過問,好處就在她年紀輕輕在族中便站穩腳跟,立了威信,往后?程亦彥接任族長?時,她便輕松了。
程亦彥見?她面露疲憊,心疼得不得了,
“來,我給你斟茶”
盧氏在外頭?端莊,私下夫妻倆相處時,卻也有俏色,她掀著眼皮覷著程亦彥,
“茶我倒是喝了不少,就是這腰酸得緊”
程亦彥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殷勤繞到她身后?坐著,“為夫給你揉”
“力道?怎么樣,重不重?”
“還行吧?”
“那?我再輕一些”
“肩你也揉揉”
“包管滿意!”
第25章 第 25 章 父親(二更)
第二日分?活禽, 這次不按人頭?,每房鵝,鴨, 雞, 野豬, 羊兔鹿等, 各有定數,本宗十八房數量多?些, 余下三十二偏房少些,有的偏房總共只有兩母子, 借住在裙房, 數量就?更少了, 再有些稀罕貨諸如海參熊掌大龍蝦海蟹就?只有本宗的族人有。
程明昱素來?公正?,他列下的名目,無人有異議, 也不敢有異議,尤其是那些貧苦依附小戶就?更不消說, 全是感恩戴德的。
第三日分?雜糧炭火, 筆墨紙硯等雜類, 這些更多?的接濟那些窮戶,不是所?有程家?族人都能枝繁葉茂,有些三代單傳, 人丁漸少,慢慢沒落,孩子想認字,連只筆都沒有,這些都在族中總管府申報, 管事核實屬實,便可在年終得到一些分?紅。
程家?的總管府共有七名大管事,七名大管事底下又各有七名小管事,私下自有族人送些銀兩討好,以謀些好處,程明昱為免管事貪污,便準戒律院的人進行監督,內外相制,一旦發現行賄之?事,沒收所?有家?財,罷黜管事之?職,逐出族中,相關族人也會得到懲罰。
七大管事跟著程明昱都有足夠豐厚的份例,就?連年終的分?紅也少不了他們的,偶爾家?中子嗣還?準入族學就?讀,若是出息了將來?還?能放出奴籍做官,誰會蠢到眼皮子淺盯著那點蠅頭?小利,即便有這樣的糊涂人,該處置就?處置,程明昱父子也絕不手軟。
是以,程家?這些管事不比旁家?,絕不敢打主子的馬虎眼,均本分?當差。
第四日,由程亦彥主持,上午給府上族學,客卿西席等聘用人物發年例,下午則給府上所?有管事,嬤嬤,丫鬟小廝等仆從發年例。起先由各管事將所?司丫鬟小廝的份例一道領回去,沒多?久就?發現有管事克扣,后來?為了避免有人鉆空子,所?有人依次來?程亦彥處領封紅。
不同等級金額不同,從一等管事到最低一等的粗使丫鬟,按等級分?十個箱盒,每一個箱盒都備著同等的封紅,來?一人領一人,均登記造冊,公正?公平,底下無人不喜。
若是有得臉的或特?殊功勛的人物,主子額外再賞,就?是另外的事了。
外嫁女的丫鬟按份例只領五百錢,但程亦安身邊不同,程亦彥夫婦做主額外再添些,夜間盧氏遣了管事嬤嬤過來?,如惠和如蘭各得了五兩銀子,另外四個小丫鬟給了一兩銀子,均喜極而泣。
要說為何大家?都鉆破了腦袋要做姑娘身旁的大丫鬟呢,不僅份例比旁人高,主子若是心情好,拿著不要的舊衣裳舊首飾賞了也是常有的,譬如程亦安過去不要的一些貂皮褂子就?給了如惠和如蘭,若遇到犯難之?時,拿著這些寶貝出去換銀子也使得。
這三日,陸栩生連著來?了三日。
每日戌時初刻準時來?,偶然一日遲了些,還?害老祖宗問,程亦安總總要鬧個沒臉。不是今日捎個荷葉包雞,便是明日捎個蔥油餅,跟程家?的山珍海味不同,別有一番意趣。
程亦安陪著他在馬車里吃零嘴。
“不進去坐坐?”
“不去!
陸栩生也很有脾氣。
程亦安陰陽怪氣地說著,“哎,程家?長房不是程家?四房,四房拿你當寶貝寵著敬著,你很受用,到了長房,人家?拿你當尋常姑爺對待,你就?不樂意了是吧?”
陸栩生沒說話。
他知道大舅子在治他,磨他的脾氣,嫌他不如旁的姑爺那般乖順服帖,溫柔小意。
難道他就?很待見程家?長房了?
好吃好喝養著姑娘,害得姑娘都不愿回府了。
看程亦安這幾?日的氣色就?知道在程家?過得很好。
陸栩生也犯愁,陸家?如今的局面是沒法跟程家?長房比,他真怕程亦安在這住著住著不愿回去了。
“我聽說你爹給你整個很舒適的院子?里頭?溫泉都有?”
程亦安乖乖巧巧地啃著鴨腿,含糊地點了頭?,“嗯”
陸栩生發笑,“你爹閑的。”
程亦安在府上這三日,程明昱三日沒上朝。
雖說朝廷放公假,可不意味著沒有公務,像他,照舊半日在都督府,半日在軍營,忙得腳不沾地。
“趕明我參你爹爹一本。”
程亦安立即不高興了,狠狠瞪他一眼,“你敢,你別沒事找事!”
陸栩生偏首笑,“你爹過去也沒少參我。”
程亦安氣得錘他,陸栩生干脆把人摟在懷里,討了些利息方?舍得離開。
陸栩生回程時心里想,有這么強勁的岳父真是逼人上進,比金銀珠寶他是比不過岳父,可比誥命,那程亦安還?就?得靠他了,畢竟沒有給女兒請封誥命的先例,等他讓程亦安做上大晉最年輕的國公夫人,大概這腰桿就?挺直了。
陸栩生打定主意,不理會程亦彥的雕蟲小技,驅車往回走,堅決不跟程家?低頭?。
程亦安摸不準陸栩生是真要參程明昱還?是嚇唬
嚇唬,快行至垂花門處,不大放心,又往程明昱的書房方?向走。
上回往這邊院子來?,這里越走越僻靜,今日不然,這外頭里里外外聚了不少人。
“這么多?人嗎?”程亦安沿著廊子腳步放慢了些。
今日陪同她的是如惠,如惠倒是看出門道來?,
“明日不是分?紅么?過去素來?只要家?主定了的,便無更改的機會,也不許人反駁,是以怕是各房人想趁著名錄定下來?前,來?家?主這訴訴苦,磨得家?主添些銀子呢!
說到底前幾?日都是小陣仗,明日才是關乎各房利益之?根本。
程亦安帶著如惠行至上回穿堂處,便見各房老爺都在書房外站著,她甚至看到了四房的大伯父,其實事情很簡單,每每這一日前夜便有人想來?程明昱處探口風,一個來?了,旁人擔心他討了好,也跟著來?,一來?二去,差不多?聚齊了。
遠遠的便瞧見程明昱身側的幾?位管家?攔在廊廡下。
“諸位老爺,回去吧,家?主不在書房,該給多?少早就?定數了,你們自個兒心里也明白,家?主說過,一看族中子嗣興旺與否,二看子弟之?間出息與否,三看有無作奸犯科欺名盜世之?事,只要各房本本分?分?,不丟族人的臉,齊心并?進,就?少不了你們的!
大家?也心知肚明,以程明昱之?作風,是沒有空子可鉆的,只是旁人不走,自個兒也舍不得走,就?陷入僵局了。
程亦安見管家?在趕人,自然就?不往里頭?去了。
正?打算離開,可偏巧那陳伯眼尖發現了她,興奮地喚了一聲,
“三小姐?”
他簡直不敢相信,程亦安會出現在這,畢竟這位至今還?不曾開口認爹。
程亦安被喚住只能停下來?,“陳伯。”
那陳伯丟下滿院老爺,順著石徑往她這邊跑來?,來?到穿堂下,立即露出笑容,恭敬作了個揖,“三小姐這是來?尋家?主?”
方?才那話程亦安已然聽到了,自然不能拆他的臺,“咳,對,我有事想尋”
下意識要說“堂伯父”,顯然已經?不合適了,“爹爹”兩字還?很為難,斟酌須臾,與管事道,
“原是打算尋父親,不過他既然不在”
“在在”那陳伯聽到“父親”二字,人都要暈了,生怕程亦安反悔,慌忙往里請,
“家?主剛回來?,您隨老奴去書房侯一侯,很快就?到了!
這個時候,不在也得在。
程亦安被他弄得尷尬極了,卻還?是硬著頭?皮跟著陳伯到了廊廡下。
陳伯先將門推開,將程亦安往里送,隨后朝外頭?的人拱袖,
“諸位老爺,家?主這下是鐵定沒功夫見你們了,都回吧!
眾人這才三三兩兩退去。
陳伯還?真沒誆騙程亦安,程亦安進了程明昱的正?書房,里面還?真沒人。
這與上次的抱廈又不同,那抱廈擺設隨意閑適些,這里十分?整潔嚴謹,無論桌椅掛畫均是四四方?方?,看得出來?是他常會客的外書房。
西面的圈椅后掛了一幅《溪山行旅圖》,那畫風十分?大氣磅礴,巨石從山谷一直聳立至山頂,撐滿了整個巨幅畫面,別看巨石恢弘,筆鋒實則很細膩,在那細細密密的樹葉下,又略有挑擔的商旅在行走,寥寥數筆栩栩如生。
程亦安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微啞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嚇得回眸,程明昱穿著一身洗舊的長袍立在博古架處,手里抱著一把焦尾琴,通身無飾,身形極其峻秀修長,合著那一身清越氣度,大有魏晉名士之?風。
程亦安嘴唇蠕動著,猶豫了下,還?是開口輕喚了一聲,
“父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尋常。
這一聲“父親”猝不及防,當真把程明昱給叫愣住了。
他腦子似有嗡嗡聲作響,高興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兒放,遲遲不曾應答,又恐孩子被自己嚇到,連忙“哎”了一聲,可這一聲尾音略顯顫抖,已傾瀉了他的情緒,父女倆都尷尬地不敢對視。
十七年的守望,終于等來?她一聲父親。
雖說他更盼著她嬌滴滴喚他一聲“爹爹”,跟他撒撒嬌,但眼下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
程明昱逼著自己平復下來?,
“安安坐”
他克制著情緒,慢慢將焦尾琴擱下,來?到她身側的圈椅,親自給她斟茶。
程亦安深看了他一眼,接過他的茶慢吞吞坐了下來?。
程明昱就?在她對面落座,父女倆隔著一張四方?桌,比上回要親近一些。
程亦安其實還?不習慣與他獨處,握著茶盞便開門見山,“我來?是想告訴您,方?才我見了陸栩生,他那性?子倔的很,說是要參您,我怕您心里沒底,來?知會您一聲!
“哦”
程明昱顯然沒把這事當回事,但程亦安深夜造訪,必定不愿意看到自己丈夫與父親在朝廷鬧起來?,他要寬程亦安的心,
“安安別掛念,他這么做并?非是意氣用事!
文臣武將之?間過于親近并?非好事,皇帝希望程家?效忠皇帝,卻不愿程家?與陸家?勾結。陸栩生行事從來?有的放矢。
程明昱仔細將這里頭?的緣故解釋給程亦安聽,
“總之?呢,爹爹與陸栩生在朝廷的事,你一概不管,爹爹有分?寸,明白嗎?”
程亦安愣愣看著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瞧,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
程明昱會把個中里情解釋給她聽,讓她徹底放心,
陸栩生不會,或是沒有意識,或是不當回事,但他忽略了家?里女人總歸是要掛心的。
這男人果然還?欠調/教。
“好,既然您心里有數,那我就?不打攪您了!
程明昱看著她起身,心里失落了下,當然也不好留她,隨她起身親自送她至垂花門處,待她背影消失不見方?往回走,回到房,想起方?才她喚他一聲父親,神色蒼茫撫著那尾琴凝立許久。
次日是分?紅大宴,程明昱與朝廷告了一日假,坐在議事廳主持此?事。
不過今日又與前兩日不同。
不當眾發銀子,每房的主事人單獨進入議事廳西面的一個小暖閣,挨個挨個領。
各房的金額是不一樣的,程明昱定在五千兩至一萬五千兩之?間。欠收年節適當減幾?成,豐收年節多?的捐獻朝廷。一來?考慮各房人數。二來?考慮各房子嗣出息程度,譬如今年二房的十二郎和三房的十三郎秋闈均進了鄉試前十,明年春闈下場,一個進士是跑不掉的,這樣的情形,會適當給與獎賞。
三來?,若是那一房的子弟在外頭?惹是生非,欺名盜譽,欺壓鄰里百姓一類,一律由戒律院懲處并?記錄在檔,年終依照這份檔案分?紅適當減額。
程明昱靠著這手本事,將程家?上下治得服服帖帖,也正?因為此?,程家?族人在外頭?聲譽均很不錯,也很以程家?人而自豪。
起先金額開誠布公,各房鬧起來?,后來?他改為默授,且不許相互打探,又有戒律院的檔案在手,各房均無話可說。
二房和三房是程家?子嗣最為繁盛的兩房,這兩房人大都住在弘農老家?,只有讀書的少爺會寄居在長房,一概由程明昱管教。因著十二郎和十三郎爭氣,今年這兩房給的都是一萬五的分?紅,老爺們均沒話說,喜笑顏開出了門。
到了四房。
進來?的是大老爺和四老太太。
程明昱沒跟他們廢話,直接將寫著金額的書帖推至二人跟前。
大老爺看了一眼頓時叫苦不迭,老太太瞥了一眼也面露苦澀,
“明昱啊,這也少太多?了吧。”
過去因為程亦安的緣故,四房都能拿到頂,有一萬五千兩的分?紅,而今年程明昱只給了八千兩。
老太太坐在他對面的圈椅苦笑道,“你知道,我們房姑娘都沒出嫁,孩子也沒娶親,都在讀書的時候,馬上明年晴兒也該嫁人了,這點銀子我們周轉不開!
程明昱面無表情道,
“其一,這里削了程明祐一支的分?紅,其二,上回他
鬧得那樣難看,戒律院十分?不滿,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
大老爺可不死心,紅著眼道,
“明昱,看在安安的面子上,好歹給我們添一些吧!
程明昱淡淡瞥著他,“若不是安安,這些年你們可拿不到一萬五的分?紅,居安思危,那些年有銀子花時,怎么不節省些,在外頭?弄些營生?”
老太太知道程明昱說一不二,再論下去面子更掉了個精光,扯了扯程明澤的袖子,母子倆相繼離開暖閣,出了門還?不敢露出半點跡象,恐被人笑話,拿著銀票徑直就?回了四房。
老太太的正?院,四房所?有人齊齊整整坐著等分?紅。
程明祐夫婦被送回老宅后,這一支只有十歲的程亦慶在這里。
進了自個兒的院門,臉上的失落不再遮掩,老太太和大老爺同時嘆了一聲。
大夫人金氏見狀便知不妙,
“怎么?給了多?少?”
大老爺也不遮掩,豎了個“八”,金氏頓時跌坐在圈椅里,“這可怎么辦,我們晴兒明年要嫁人,兩個兒子還?未娶親呢!
三夫人倒還?好些,她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程亦玫,余下那個庶子十八郎就?該老太太和三老爺操心,她可不管,過去拿得多?也從未多?給她,她臉色最為淡定。
老太太坐下來?,先喝了口茶潤了潤嘴,便將方?才拿到的銀票擱在掌心,
“這么分?吧,長房三千,三房兩千,余下的我留著,再有慶兒一份也在我這里!
這話一落,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祖母,還?有我娘的那份呢。”
老太太等人聽到這句話,臉色都白了。
程亦安帶著如蘭和如惠大步進了西暖閣,她先朝老太太行了一禮,如惠幫她端來?一個錦凳,她在最南面坐下,面朝眾人道,
“祖母,我母親的一個鋪子與兩千兩壓箱底的銀子,都被您當初填補了程明祐的窟窿,今日,還?請祖母還?回來?!
收成少還?遇上討債的,這簡直是雪上加霜。
大夫人幾?乎哭出來?,
“安安,咱們一家?人好歹也處了十幾?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哪,你如今是長房的幺女,手里實在不缺銀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程亦安紅著眼道,“你們因為我娘,因為我,過了十幾?年好日子,穿金戴銀,而我娘呢,卻被逼得跳崖而死,不曾享受半點,你們不感念她,還?吞了她的嫁妝銀子,良心何安?”
這話說得大夫人不敢回,過了一會兒,吶聲道,
“既然是二弟花了二弟妹的嫁妝銀子,合該他填,只是今個兒分?紅里頭?可說得明白,這里頭?將程明祐那一支的人全砍了,安安,你就?是要找,也得找過去的那個爹呀!
程亦安不理會她,徑直看著老太太,
“祖母,銀子是您填出去的,我只管尋您要!
找老太太,那就?是要拿今日的分?紅。
大夫人眼神釘在老太太身上。
這個時候,她的女兒程亦晴忽然開口,
“安安,你怎么確定二叔吞了二嬸這么多?銀子?”
程亦安漠聲回她,“堂姐是想問我,可有嫁妝單子是吧?”
程亦晴沒吭聲,程亦安母親的嫁妝單子只有老太太有。
程亦安笑了笑,“這得多?虧程家?的規矩了,戒律院那邊防著程家?婦的嫁妝被侵吞,每一個過門的媳婦嫁妝都會謄抄一份,如今戒律院那邊還?有存根,堂姐需要我去取來?嗎?”
一旦去戒律院,必定驚動程明昱,搞不好又弄得人盡皆知。
程亦晴當初因為婚事跟程亦安鬧了不愉快,如今姐妹倆之?間幾?乎已無話可說。
反倒是三房的程亦玫,忽然插了一句嘴,
“既然有證據,那就?該給安安姐,總歸不是自個兒的東西,拿著也不踏實不是嗎?”
三夫人生怕這話觸怒了老太太,連忙捂住自己女兒的嘴。
這個時候,就?顯現出老太太的審時度勢來?,她永遠會做出最有利于四房的選擇,現在得罪程亦安于他們沒有任何好處,況且她也確實對不住夏芙,
“安安,你言之?有理,兩千兩銀子我給,至于那個鋪子,我折合一千銀子給你,成嗎?”
其實多?少數額程亦安并?不在意,她只在乎給她娘一個交待。
“成!”
大夫人一聽老太太要給出去三千兩銀子,心疼得滴血,
“母親”
老太太頭?疼地按了按眉心,“這樣,你們兩房再各減一千!
也就?是說大老爺這邊年終分?兩千,三老爺這邊分?一千。
素來?和軟的三夫人頓時不干了,氣道,
“過去安安在時,所?得好處可沒便宜我們,我們三房該給多?少還?是多?少,怎么如今補卻要從我們口袋里摳,不成,我不答應!
大夫人不干,三夫人也不干,兩廂吵起來?。
老太太的目光就?在這片吵鬧中與程亦安相接。
“安安拿著這些銀子打算做什么?”
“替我娘做善事,幫著她積德,盼著她來?世做個男人若不能做男人,至少投個好人家?,嫁個尋常的丈夫,疼她,愛她,敬她”程亦安說。
老太太聽到這里也悲從中來?,最終決定,給大老爺兩千兩,三老爺兩千兩,自個兒留一千,余下三千兩全部?給了程亦安。
“我后悔沒能照顧好你娘,但我從不后悔做這件事,不然,就?沒有你。”老人家?扶著門檻送她,不舍道,
“安安,;丶?看看!
程亦安身子狠狠一震,終是淚如雨下離開。
拿著三千兩銀票回到長房,想著已經?住了好幾?日,便打算收拾衣裳離開,不料老太君屋里的老嬤嬤來?了,將她請去上房。
“你走什么?”老太君很不高興,“外頭?分?完了,輪到咱們自個兒了,節骨眼上,你卻要溜?”
程亦安很不好意思,“我已經?連吃帶喝的,難不成還?得連吃帶拿?”
老太君笑,將她拉入懷里,
“傻孩子,你不上這拿你上哪兒拿去?什么叫娘家??這就?是娘家?呀。不然為什么坊間傳言,生女當為程氏女呢,這是我們程家?給女兒的底氣!”
第26章 第 26 章 這就么水靈靈地富了?……
程亦安從?四?房回來還不到午時, 不到用膳的時候,這一會兒外頭還在分紅,后?宅里聚了不少女眷, 有的在花廳坐著, 有的在老祖宗的寧錦堂湊趣兒。
程亦安被老祖宗拉下?來坐了不到半刻, 便見一嬤嬤匆匆進來說?, “老祖宗,二房老太爺和老太太吵起來了, 一道?往這邊來了!
二房的人平日住在弘農,這會兒是因?著亞歲宴方進京, 拿了分紅在京城再置辦些?年貨, 便可歡歡喜喜回家過年, 住在弘農老宅的族人素來如此。
二房老太爺和老太太吵架乃是常事,聽聞二人當初婚事定得匆忙,彼此看彼此十分不順眼, 原以為?恁著臉過了幾年孩子都有了也該和氣了,不成想這兩位從?十七八歲成婚吵到如今六十出頭, 這份毅力, 令人佩服。
老祖宗一聽, 卻大感頭疼。
程家哪房吵架她老人家都勸的,無人敢駁她的面?子,唯獨二房不成, 數十年前,周家在清州是當地?大族,及笄后?父親為?她擇婚,程家大郎和二郎都來了,二郎一眼相中了她, 而她爹呢,卻相中了大郎,也就是程明昱的父親,程家對她很滿意,最后?聘為?宗婦,后?來二郎也就是如今的二老太爺也匆匆定了一門婚事,可這樁事終究被二老太太曉得了,隔三岔五因?此鬧事,若說?老祖宗最不愿見的人物就是這兩位了。
于是她立即搭著程亦安的胳膊往里走,
“就說?我偏頭痛犯了,不便見客”
也不管婆子什么反應,只管溜之大吉。
遠遠地?聽見那二老太太拽著二老太爺的胳膊往里使?,
“走,咱們這事定要跟你嫂嫂分說?明白,我曉得你的,我說?的話你不聽,她說?的話比圣旨還靈。”
老祖宗這廂兩眼直冒金花,甚至連程亦安都給丟開了,匆忙往里跑,
“安安哪,你嫂嫂和姐姐在花廳給女眷分皮子和首飾,你也去瞧瞧!
總不好看長輩的笑話,程亦安只能退開,剛從?明間出來,果然瞧見前頭穿堂處,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正在爭執,那二老太爺滿臉脹紅,非不肯走了,
“行了,你不就是想貼補你娘家吧,你貼補去吧。”
二老太爺罵罵咧咧離開了。
二老太太被他說?得面?上不好看,做了哭腔,幸在二太太聞訊及時趕了過來,將人勸出去,才免了這場風波。
程亦安曉得老祖宗不大好意思,只得冒風往花廳來。
這里果然人滿為?患。
每年的首飾和皮子在最后?分,這也有緣故。分紅下?來,有些?房人難免有些?不滿,譬如哪一房的少爺老爺在外頭犯了事,連累了家中女眷,如此便可通過首飾皮子稍稍有所傾斜,不委屈了女眷。
過去與長房親近的女眷姻親能有機會前往庫房親自挑選,今年因?為?程亦喬一句話,絕了所有人的機會,留下?一些?好皮子和首飾存庫,余下?的均拿出來分給族人。
怎么分如何分全由少奶奶盧氏做主,老祖宗和程明昱一概不過問,他們意思是讓盧氏有立威的機會。
這是充分信任盧氏。
程家每一任族長,每一任宗婦,都是這般精挑細選并歷練出來的。
經過針線房幾十位娘子連夜趕工,程亦喬今日已經穿上她的海龍皮斗篷,海龍皮子做面?,孔雀翎細細密密織上一片花紋,當中夾著駱駝絨的緞面?里襯,領子也是皮領外繡同色的鳳凰云紋,偏又戴上了金銀庫新出的點翠步搖,整個人端坐在花廳左亭珠光寶氣。
程亦安過來就看到幾位姑娘簇擁著她在聊天,瞧見她,程亦喬朝她招手,讓她身?邊坐,
“我怎么聽說?你要回去?”
程亦安比她就低調多了,用那件海龍皮子做里,上頭用銀兔毛繡滿,連花紋都沒有,乍一眼瞧去只當是一件尋常銀裘,不過穿在身?上著實輕便又保暖。
“我是打算回去的,今個兒不回,明個兒也得回!
程亦喬道?,“急什么,再住幾日,你還有七八件皮子沒做好呢。”
程亦安聞言還愁上了,“所以,我讓你給我少做些?!
程亦喬神神秘秘湊近她,“我也不全為?了你,今年爹爹無意中去過我的院子,瞧我箱籠都擺到外頭來了,責我過于奢侈,不許我再趕制衣裳和首飾了,如今有你做擋箭牌,爹爹也不敢說?我。”
“原來如此,那趕明兒做好了,再讓人送過來吧!
程亦安姐妹在東廳坐著,江若梅與程亦茜等人在對面西廳坐著,這邊聚著的大都是表姑娘,每年亞歲宴,只要與程家沾親帶故的都要來湊湊熱鬧,若是趕上家主和老祖宗心?情好,開了大賞也是有的。
這里自然是以江若梅為?首。她瞧見對面程亦安姐妹穿著新鮮出爐的皮子就眼熱。
“梅姐姐,您可是老祖宗嫡親外孫女,您都沒機會進庫房,那個程亦喬可真不給面子。”
江若梅冷著臉道?,“別說?了,我也不稀罕,我們江家什么沒有。”
江南總督府在江南地?位超然,上桿子孝敬的也不少。
只是心?里終歸不對勁。
別說?皮子,首飾庫也沒能進去,程家不是什么東西拿來對外分,金銀首飾不分,古董不分,最多也就碼頭上得了些?淡水珍珠,每房給上幾盒,雖說?外祖母承諾待她離開時,會準她去外祖母私庫挑一挑,可終究比不上庫房的新貨。
若不是還要等著晚宴領她母親那份分紅,她這會兒都要回金陵了。
到了晚邊,所有分紅都發下?去了,只剩長房內部沒分。
一家人齊齊整整聚在老太太的寧錦堂,程明昱也罕見露了面?,因?著過去曾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有一旁支婦人意圖沾染他,往后?程明昱為?了避嫌,連家宴都甚少參加,如今也就元宵,端午,中秋,亞歲和除夕會與眾人一道?喝個酒。
今日晚膳,他與老太太坐在上首,二老爺一家在左,三老爺一家在右,南面?則坐著程亦彥等兄妹并江若梅這個外孫女。
宴后?喝茶時,在程明昱的示意下?,陳伯捧著一裝著銀票的盒子給了二老爺程明江,上頭寫著數額,兩萬兩,二老爺一家比旁的一房還多,自然是無話可說?。
“多謝兄長。”
二老爺和二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七郎程亦浚,夫婦倆沒有女兒,守著這個獨子過日子,這些?銀子說?白了將來都是程亦浚的,程亦浚的妻子許氏看著就歡喜。
三老爺程明景也得了兩萬兩,她和三夫人底下?一兒一女,九郎程亦康和女兒程亦茜,兒子未娶,女兒未嫁,還沒到要用錢的時候,三夫人將銀子捂得緊緊的。
接下?來一份便是給老太君女兒的,江若梅替她接過,給老祖宗和程明昱磕頭,
“謝外祖母,謝大舅舅。”
上頭金額也明明朗朗,三千兩,對于外嫁女來說?,這是頭一份。
而這一份是給她母親的,此外還有一份給她自己,五百兩。
江若梅回到自己席位,看了一眼身?側的程亦安,程亦安在程明昱這一支年紀最小,坐在最邊上,兩個人自然就挨著了。
程亦安無意中瞟到了她的金額,心?想自己大概也是這個數了。
畢竟她是外嫁女,外嫁女與在室女不同,外嫁女在出嫁時,已經拿了父母一份嫁妝,不可能如在室女那般拿等份的銀子。
說?白了給在室女的分紅,也是為?將來攢嫁妝。
別說?三千兩,三百兩她都很知?足,程亦安這幾日得了那么多皮貨首飾,樁樁件件都價值不菲,再多拿一點她都心?虛。
接下?來輪到程明昱自己的孩子。
第一個是程亦彥,但?程亦彥沒有。
他是繼承人,程家賬面?上的銀子他都可以動?,所以無需給他銀子使?。
但?程明昱給了盧氏一份。
一萬兩。
老祖宗在一旁笑著道?,
“這是給你的私房錢,這一年來辛苦你了。”
盧氏的操勞與能干,老祖宗都看在眼里,老祖宗當過族長夫人,太明白這里頭的干系,等閑人物做不來程家族長夫人。
盧氏還有什么可說?的,上頭兩層公婆都信她疼她,她無話可說?,天底下?不知?多少人羨慕她呢。
“祖母言重了,這是我的福分。”又與程明昱施禮,“多謝父親!
就這么退了下?來。
程亦歆沒來,程明昱給她留了一份,也是一萬兩交給管家,
“著人送去賀州。”
連著特意給她留的皮子首飾,一些?年貨,全部送過去。
到了程亦喬,不等上頭老祖宗喚她,她已經大大方方站起,迫不及待上前來,湊著先看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錦盒,
“還是一萬兩呀,不給我添一點嘛。”她還埋怨上了。
程明昱嗔了二女兒一眼,“每年一萬兩,還不夠你花嗎?爹爹若是你,錢莊的賬面?上利滾利都不知?存了多少銀子了,偏你坐山吃空,沒個算計!
程亦喬沒別的毛病,就是花錢大手大腳,什么都要最好的,跟長公主品味有得一拼。
程亦喬不等管家給,就主動?給拿過來,懶懶散散道?,
“您不是說?,養我一輩子么?只要程家在,我就有錢花!
程明昱恨鐵不成鋼,“俗話說?靠山山倒,靠人人倒,萬事還是得靠自己。”
程亦喬一臉不在意,“若程家在,我就過好日子,若程家不在,那我也不過日子了。”
程明昱拿她沒轍。
程亦安聽到這句話,猛然想起前世程家斷了她的份例,那時她便如斷了線的風箏,沒了依靠。
這輩子決不能看著程家出事啊。
怔愣間,程亦喬已經抱著錦盒回來,朝她擠眉弄眼,“快上去,領你的封紅!
比起程亦喬“土匪”般的行徑,程亦安顯見乖巧又嫻靜,溫溫柔柔行了一禮,
“見過祖母,見過父親!
老祖宗聽她開口喊了父親,立即睜大了眼,驚喜得跟什么似的,悄悄去看程明昱。
程明昱有了昨夜的經驗,這會兒人看起來是極其鎮定的。
“安安,這是給你的!
他從?管家手里接過,主動?遞給程亦安。
程亦安瞟了一眼,
一萬兩。
吃了一驚。
有些?不敢接。
老祖宗和程明昱瞧她踟躕的模樣?,心?都快化了,
“孩子快接呀,你長姐也是外嫁女,與你一樣?的份例,快接吧。”老祖宗催促她。
程亦安看了上頭長輩一眼,紅著臉抱了過來。
“多謝祖母,多謝父親。”
回到席位,視線與江若梅撞了個正著。
江若梅心?頭發酸,立即垂下?眸。
她無話可說?,她母親的三千兩已經是外嫁女中最高一份。
至于程亦安誰叫她是家主的女兒呢?
她只有嫉妒的份。
余下?就沒程明昱的事了,他起身?往外走,只是行至幾個孩子身?旁時,看著程亦安,
“安安,你隨爹爹來!
程亦安愣了下?,以為?程明昱有事交待,又抱著錦盒跟著他出門。
江若梅很有眼力勁,幾乎猜到程明昱要做什么,忽然推了推身?側的程亦喬,
“二表姐,你可知?大舅舅喚安安去作甚?”
程亦喬忙著數銀票,漫不經心?回道?,“無論做什么跟你沒干系吧?”
江若梅一噎,跟著她坐下?來,“我猜大舅舅還會額外添補安安。”
程亦喬停了下?來,懶洋洋看著她,“所以呢?”
江若梅笑盈盈道?,“我以為?二姐心?里不平呢。”
程亦喬將錦盒一掩,面?無表情看著她,
“若梅,程亦歆有的,我有,我有的,那么安安也該有。”
話落眼神往她手里的錦盒瞟了一眼,“嫌不嫌多?嫌多分一點給我。”說?著就要去搶。
江若梅生怕她奪了自己的封紅,趕忙抱著跑老祖宗身?旁去了,
“祖母救我,程亦喬蛇心?不足,要侵吞我的銀子呢!
程亦喬撲過來摁住了她的嘴。
這廂程亦安跟著程明昱穿過垂花門,順著一條悠長蜿蜒的長廊,總算來到了他的書房外。
程明昱推開門,引著她進去,又親自吩咐管家送了個爐子過來,示意程亦安在自己對面?落座。
程亦安抱著錦盒坐在長案前的錦杌,不多時便見他從?里間拿出來一個錦盒,那個盒子比她手里還大幾寸。
程明昱將錦盒交給她,來到書案坐下?,
“安安,這些?也是給你的!
程亦安將原先的盒子擱下?,打開這個錦盒,僅一眼,她眼前發黑,燙眼似的將之合上,并往外一推,捂著臉道?,
“我不要,我不要”
一萬兩已經夠她手軟了,再拿她真的面?上抹不過去。
“我上頭還有哥哥姐姐,您不能拿私房錢貼我,不患寡而患不均。”
程明昱看著她那一臉憨樣?,哭笑不得,溫聲道?,
“傻姑娘,你自己打開瞧瞧,里面?都是這十七年來每年該給你的分紅,爹爹每年都額外替你留下?來,起先幾年沒多少,后?來一年一萬兩,積積攢攢也這么多了,你的兩個姐姐都有,安安,你也不能少。”
也就是說?,這是從?她出生給她攢的錢。程亦安懵懂地?看著他。
程明昱給她解釋道?,“為?什么沒在你出嫁前給你,是擔心?被四?房的人侵吞挪用,爹爹雖貼補他們,卻也有個限度,你的,爹爹一直額外留著,就等著你出嫁,能當家做主后?,再給你!
程亦安猛地?想起前世,最初嫁給陸栩生時,她的嫁妝雖豐厚,卻也僅僅是比南府程家女豐厚罷了,等到后?來改嫁范家,程明昱又給她添了好幾成,理由是她嫁給陸家受了委屈,人人罵她不知?好歹破壞了程陸聯姻,唯獨他和二哥哥心?疼她,更在后?來她去益州后?,每月派人送份例,她所有困難都是二哥哥出面?解決的。
如今想來,那些?銀子該是父親早早替她攢下?來的,只是前世以那樣?的方式給到她,而今生因?為?相認了,給的便更直接。
程亦安想起前世他們默默的守望,紅了眼眶。
程明昱卻以為?她為?四?房的事委屈難過,心?疼地?尋帕子給她,
“安安,是爹爹對不住你,”
程亦安吸了吸鼻子,收住眼淚,重新打開瞧,
里面?果然有形狀不一的銀票,有些?銀票很有年份,紙面?甚至泛黃,
“咦,這些?銀票,您幫我放在錢莊了?”
上頭記得都是她的名諱,錢莊字號,面?額,日期,可見確實是每年攢下?來的。
程明昱笑,“程家名下?就有錢莊,爹爹幫你存著收利息呢!
程亦喬的銀錢自個兒花了,程亦安因?為?給不著被迫存下?來,反而如今成了一座金山。
這么厚一沓票子,可真是燙手的山芋。
程亦安被砸得頭昏腦脹。
程明昱見她極其不自在,滿臉難過,
“安安,你去四?房理直氣壯要回自己娘親的嫁妝,你拿你娘的銀子拿的舒舒坦坦痛痛快快,為?什么爹爹的,你就不拿?”
他越說?好像還越生氣,“你身?上有我一半的骨血,你不僅是你娘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有義務有責任要照料你,你能拿你娘的,就能拿爹爹的,你不能厚此薄彼!
不愧是都察院首座,簡簡單單一句話將程亦安給繞暈了。
什么叫厚此薄彼,這還論上厚此薄彼了。
程亦安不得不承認,在內心?深處,她肯定更貼近娘親一些?。
“我就這么抱回去嗎?”
程亦安呆呆看著兩個錦盒,還有些?手足無措。
程明昱失笑,長女精明能干,次女霸道?嬌蠻,到了小女兒,就多了幾分嬌憨乖巧,也正因?為?此,程明昱要多疼她一些?。
“就抱回去吧!背堂麝琶?色和煦,知?道?她擔心?什么,“若陸栩生連這點銀子都護不住,他也枉為?大晉戰神了。”
程亦安將所有銀票擱在一個錦盒里,程明昱著人將她送回去。
這一夜抱著這一箱寶貝人還有些?暈。她悄悄數了下?,共有十五萬兩,這還不算錢莊的利息。
她就這么富了?
她讓如蕙將銀票收入要緊的箱盒里鎖好。
如蕙比她還緊張,一顆心?七上八下?來到她身?側,蹲在塌前勸誡道?,
“姑娘,咱們這一回陸家,保不準就被人盯上,奴婢的意思是,您可千萬不能耳根子軟,被那陸家人哄著貼補他們,那陸家可是個大窟窿呢!
程亦安又不傻,一聽還急了,“做夢,別說?旁人,就是陸栩生我也一分不貼呢!
前世她貼補范玉林是什么后?果?
被背叛!
血淋淋教訓還在眼前。
她怎會重蹈覆轍?
心?疼男人是不幸的開始。
翌日清晨,程亦安去老祖宗院子里用早膳,又提到要回去。
老祖宗也沒再挽留,
“我們是盼著你再住一住,不過你們年輕小夫妻,著實不能分離太久,你若想去,祖母也隨你!
哪知?進來請安的程亦彥聽了,揚手否決,
“不行,必須陸栩生親自來接。”
如此才顯得姑娘貴重。
妹妹在哪都是不能受委屈的。
老祖宗聞言笑道?,“也有道?理,你是咱們客客氣氣接了來的,若是一人孤零零回去著實不像話,陸家必得有人來接。”
又吩咐門口的婆子,
“去給姑爺傳個話吧,就說?程家亞歲宴結束了,讓他來接人!
第27章 第 27 章 大舅子和妹婿交鋒
等?陸栩生的這會兒功夫, 程亦安被程亦喬拉去了?針線房。
掌針娘子正在?給?程亦安做那件云狐斗篷,“趕了?幾日,三小姐若是午后走約莫著就能穿上了?!
程亦安道, “姑爺忙著, 一時半會來不了?, 大約也?是午后再走!
程亦喬卻道, “急什么,你們也?別趕, 慢慢做,今日做出一件, 請姑奶奶回來拿, 隔兩?日又做一件, 她又能回來”
程亦安瞪她,“干脆住這是吧?”
程亦喬拉著她在?隔壁茶水間坐下來,“嘿喲, 你若真留下來,我們都有好日子過了?!
“這話怎么說?”程亦安嗔她。
程亦喬嘖了?一聲, “你不知爹爹前幾日臉色多差, 族里有少爺在?外頭嫖賭被人抓了
?個正著, 爹爹大怒,讓戒律院處置此事,二哥分管戒律院挨了?訓, 我也?沒?討得好臉,那幾日門都不敢出了?,這不,你一回來,爹爹才有了?笑臉!
兩?人正說笑著, 忽然程亦喬的一個大丫鬟尋了?來,瞧她神色有異,顯見是出了?什么事,
“二小姐,三小姐,你們快去西苑,二老爺那邊鬧起來了?。”
程亦喬聞言連忙拉著程亦安往外走,邊走邊問,
“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答,
“昨夜不是分了?紅么,二老爺和二太太拿了?回去,原本該歡歡喜喜的,后來就鬧了?不愉快,今個兒晨起,二少奶奶便鬧著要?回娘家。”
“聽人說”丫鬟不敢妄議主子私事,這不極力壓低嗓音道,
“聽說少奶奶怪老爺太太沒?給?銀子給?浚少爺,就哭了?!
程亦喬聞言看著程亦安,聳了?聳肩。
其中緣故,程亦安倒也?有所耳聞。
長房的二老爺與二太太膝下只有程亦浚這個兒子,平日看得跟命根子似的,事事依著他?,程亦浚也?很乖順,從不與那些紈绔公子哥一伙鬼混,最?后爭氣中了?進士,可就是這么一個乖巧的兒子,在?婚事上卻犯了?拗,他?無意中在?一次賞花宴對一位姑娘一見鐘情,非要?娶她,二太太遣人去打聽,得知對方是光祿寺少卿家里的女兒,光祿寺少卿官銜倒也?算過得去,就是這許家尋常門第出身,家底不怎么好。
就這么個兒子,他?又非要?人家,后來二老爺和二太太無法,替他?聘了?過門。
可這二少奶奶許氏什么都好,一處叫人詬病。
愛貼補娘家。
一日兩?日便罷,日子長了?,公婆多少有些不滿。
垂花門往西過去便是二太太和二老爺的院子,順著前面的游廊再往西北蜿蜒則是程亦浚和妻子許氏的院子,兩?個院子當中隔了?一個花園子,花園子建了?一座三開的抱廈,冬日用厚厚的簾布圍起來,平日二房來客均在?這里玩耍。
程亦喬和程亦安行至此處,見兩?個丫鬟立在?門簾處探頭探腦,那兩?個丫鬟二人皆認識,是程亦茜和江若梅的大丫鬟,可知二人在?里頭了?。
姐妹倆走了?進去,果?然瞧見程亦茜和江若梅坐在?雕窗下的圍爐聽墻角。
程亦喬臉色一拉,“喲,你們倆躲這鬼鬼祟祟的呢!
江若梅二人被她唬了?一跳,細想?程亦喬過來不也?是來看熱鬧的么,于是也?不甘示弱,
“二表姐不也?來了?嗎?”
程亦喬理直氣壯道,
“我是我,你是你。二叔房里的事我心知肚明?,你一個外人在?這里湊熱鬧就不對了?。”
江若梅噎住,又往程亦安瞟了?一眼,心想?她不也?是外人么?
程亦安今日做了?出門的裝扮,身上穿著的正是新做的紫白狐腋的長襖,外罩大紅羽紗狐貍毛的大氅,江若梅聽說針線房的娘子旁的活計都扔下了?,只管給?這兩?姐妹趕工,趕出來招搖。
江若梅心里酸酸的,不敢正面跟程亦喬對上。
程亦茜卻是噓了?一聲連往外指,四人這才收住話仔細往外聽。
雕窗北面外的院子里,二太太果?然與許氏夫婦吵得正起勁。
二太太顯然是積怨已久,立在?穿堂指著院子里的二少奶奶夫婦道,
“我們程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冤戶嗎,銀子是水里飄來的?我告訴你們,這是祖上積德,世代相傳的祖業,是你大伯父殫精竭慮,掙出的家業,既然入了?程家門就是程家婦,哪里成日的胳膊肘只想?著往外拐,”
“給?你們的還不夠嗎?哪年年終不舍你們兩?千兩??你們倒是好,不到半月功夫就沒?了?,只賴著公中月例過日子。”
“公中月例也?夠你們吃穿了?,一月夫妻倆有足足五十兩?,尋常人家一年都沒五十兩呢。你們呢,還過得緊巴巴的,我看不過去,再舍一點?給?你們,轉背又沒?了??可憐我兒子堂堂長房的嫡孫,過得跟個破落戶似的”
那許氏哭哭嚶嚶許久,一直沒?吭聲,直到聽了?破落戶三字,方才氣不過扭頭駁了一句,
“您也不必拐彎抹角罵人,您不就是罵我嘛,我們許家是破落戶,可也?是你們程家求來的!”
這可不是二太太最?憋屈的地兒,她氣得跺腳,指著那程亦浚,“都是你,整得什么事!”
那程亦浚一面拉著哭紅臉的妻子,一面望著氣急敗壞的母親,夾在?當中左右為難,見媳婦哭得越發?厲害,只能央求母親,
“您少說兩?句吧,惹來祖母就了?不得了?!
二太太見兒子不敢說媳婦,只能埋汰自己越發?惱怒,
“了?不得?你也?知道了?不得,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可惜怕什么來什么,老祖宗果?然被嬤嬤攙著,臉色發?青趕來西苑,一個不留神發?現抱廈內齊刷刷探出幾個小腦袋,狠狠嗔了?一眼,卻也?顧不上她們四人,匆匆往里去。
程亦喬膽子實在?大,干脆拉著程亦安跟著老祖宗進了?門,程亦茜二人見程亦喬進去了?,也?利索尾隨。
見驚動了?老祖宗,那頭誰也?不敢鬧了?,夫妻兩?個跪在?東次間的蒲團上,二太太坐在?一旁跟老祖宗抹淚訴苦,而程亦喬等?人呢,正大光明?坐在?明?間聽。
老祖宗沒?避著姑娘,也?是想?讓姑娘們長長見識,明?辨是非,懂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二夫人沒?攔就是刻意做給?許氏看的,你越仗著有人使性兒我越不被你拿捏,你有臉鬧就不怕被人知道。
老祖宗對著二太太斥道,“怎么鬧得這樣兇?還有客人沒?走呢,豈不是讓所有人看長房笑話”
二太太很不客氣地往許氏一指,“她故意的,就是掂量著有人在?,故意鬧,以此威脅我應了?她的事,我還偏就不信她的邪,年年忍,年年讓,今年不叫她得逞!
老祖宗當家多年何嘗看不透。
當初她問過許家情形,得知上頭有個哥哥,底下還有個弟弟,那光祿寺少卿俸祿沒?多少,家里沒?幾個值錢的產業,哥哥弟弟都沒?娶妻,可不得靠許氏這個女兒。
她不同意這門婚事,無奈二太太和二老爺那時太寵兒子,沒?太當回事,如今吃了?苦頭吧。
“到底怎么回事?”
二太太一五一十說出來,
“昨個兒得了?分紅,兒媳與二老爺商量著存下來,回頭吃利息銀子,結果?這個混賬就過來要?銀子,說是他?也?成了?家,分紅該有他?們一份!
二太太說到這里哼了?一聲,“我說你們吃穿都在?公中,哪有什么需要?銀子的地兒?無非是想?送娘家去,沒?門,今年的分紅一錢銀子都不給?!
“這不,就鬧起來,昨夜不鬧,趁著今日安安要?回去,姑爺要?來接人,就鬧了?,說是我苛刻兒子和兒媳婦!倍R罵咧咧朝梁頂翻了?個白眼,
“我若苛刻兒子媳婦,這世間沒?好婆婆了?”
話落意識到老祖宗也?是自己婆婆,立即住了?嘴,訕訕道,“當然,比不上您”
二太太也?是個嘴把?不住門的,嘴里有什么說什么。
老祖宗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西次間內程亦喬捂著肚子笑,程亦茜和江若梅兩?個都滾去了?羅漢床。
唯獨程亦安這等?嫁過人,經歷了?一地雞毛的人方沒?把?這當笑話看。
果?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怕是長房,外頭看著風光無極,私下剖開瞧一瞧,也?各有各的難堪。
這二叔母外人看來極和睦的家門,婆婆寬厚,丈夫待她體貼溫柔,底下就一個兒子也?娶了?媳婦只等?生孫,還是程家長房這樣的門第,不愁吃不愁穿,該是神仙日子,孰料也?有這般苦衷。
那許氏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沒?使他?要?,是夫君自個兒去要?的”
老祖宗看著程亦浚問,
“你們很缺銀子嗎?你爹娘通共只有你一個,將來不都是你們的?平日有公
中供應你們吃穿,我料想?夠你們用度!
程亦浚脹紅著臉道,“回祖母的話,我們吃穿是夠的,只是到底也?有人情世故,孫兒在?禮部觀政,也?有應酬!
程亦浚兩?年前中了?進士,畢竟是程明?昱的侄兒,皇帝很給?面子,讓他?在?禮部觀政,這若是觀政個幾年,沒?準能直接在?禮部留下。
二太太一聽這話就知道兒子在?替許氏遮掩,怒道,“你別胡扯,你那些應酬哪次不是你爹爹暗地里補的你,你想?給?媳婦拿錢就直說!
程亦浚羞愧地低下頭。
二太太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人是個極好的人,就是沒?成算,被個低門出身的兒媳婦逼到墻角里。
老祖宗先剜了?二太太一眼,示意她閉嘴,隨后問程亦浚,
“是嗎,據我所知,去年和前年分紅,你們總共得了?四千兩?,那你列個名目給?祖母瞧瞧,你都應酬哪去了??”
程亦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二太太被老祖宗一點?,頓時茅塞頓開,“對,往后支出都列個賬目出來,年底要?查你們的賬,銀子都使哪去了?!”
許氏也?厲害,紅著眼小聲回了?一句,
“去年夫君買了?一方澄泥硯,就花了?好幾百兩?銀子,有一回他?同窗母親病逝,他?也?封了?幾百兩?相贈”
林林總總被她列出十來個說頭,聽著都很有那么回事。
程亦浚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
二太太氣死了?,兒子被人拿捏在?手里,她就是滿身是嘴,也?經不住他?們夫妻唱雙簧。
老祖宗忽然看著許氏道,
“我倒是想?起一樁舊事,過去我們周家有個伯母,自來將侄子看得比自己兒子還重,家里有什么都拿回去給?她侄子使,人雖嫁過來了?,屁股卻坐在?娘家!
說著她看向二太太,“你猜后來怎么著?”
二太太立馬接話,“怎么著了??”
老祖宗道,“后來她弟弟走了?,侄子尋她要?錢,侄子成婚是她出的聘禮,侄子生子沒?錢辦酒席,又尋她要?錢,而這個時候這位伯母家里已大不如前,沒?那么多銀子給?娘家使了?,她就哭著說好話,說是給?不出錢了?。”
“可惜呀,人一旦胃口養大了?,就下不來了?,那侄子懷恨在?心,以為她捂著銀子不給?,一日趁著她回門將刀架在?她脖子上,一個沒?留神,傷了?她,侄子由此進了?牢獄,娘家一門子全敗落了?至于她本人,因著常年貼補娘家,底下兒子媳婦心存不滿,平日著了?病也?不管她,她懊悔不迭,最?后死了?三日方被人發?現,下場唏噓!
許氏聽到這里,立即不吭聲了?。
程亦浚聽了?這等?故事也?嚇了?一跳,“可是祖母,瑩娘她母親病著,等?著她送銀子治病呢!
這下終于把?簍子抖出來了?。
二太太怒火一點?就著,劈頭蓋臉道,“她哥哥呢,弟弟呢,不管自己母親死活嗎?再說了?,不是還有你當初的聘禮嗎?一百抬的聘禮就換了?一點?花架子回來?糊弄誰呢,不說這三年你們的孝敬,光那些聘禮都夠他?們許家吃穿一輩子,敢情自個兒舍不得用,一有點?風吹草動就來程家要?銀子!
那許氏見二太太將事情宣揚出來,羞憤難當,拔腿就往跑,
“我不活了?”
隔壁間程亦安等?人正喝著茶,聽了?這話一個個慌忙起身,不想?便見許氏沖出來,似要?往外頭去。
程亦喬怕她真尋短見,第一個丟下茶盞往前攔,恐自己一人擋不住,叫著離自己最?近的江若梅,
江若梅緊隨其后。
許氏眼看正頭路被程亦喬給?擋了?,便打算繞江若梅過去,熟料江若梅這個時候生了?個心眼,瞥見程亦安正放茶盞打算來幫忙,趁著程亦安沒?站穩,順手將她一牽。
程亦安被她拉一把?,身子往南側一歪,那許氏好巧不巧撞在?她胳膊。
撞一下倒也?不打緊,偏生她右手茶盞還沒?脫手,此刻滾燙的茶水晃出來,淋了?她小拇指,茶盞已失手跌在?小案,碎了?一地。
“哎喲!睜C著了?。
程亦喬見狀大驚,忙推開江若梅撲過來,捧著她的手,“安安你沒?事吧疼嗎?”
乍一下是有點?疼的,程亦安皺了?眉,看了?江若梅一眼。
老祖宗等?人從里間出來,紛紛氣青了?臉,那許氏這才曉得自己闖了?禍,不敢再吱聲,倚著門檻直落淚。
江若梅心下也?虛,只是面上還裝出一副惶恐擔憂。
二太太眼看程亦安小指都紅了?,想?起程明?昱寶貝她的模樣,叫道,“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還是老祖宗鎮定,立即吩咐人取涼水,又遣人去請大夫,再讓丫鬟去藥房拿冰涼的玉肌膏來敷藥。
小丫頭迅速捧了?涼水來,程亦喬幫著她將手指摁下去,冰冰涼涼的,這才緩了?疼,程亦安見眾人臉色不好看,忙道,“不礙事的,小事一樁,涂些藥就好了?!
可惜事情沒?這么簡單。
驚動了?程明?昱。
他?清晨去上朝,聽聞程亦安今日要?回去,打算午膳回來送送她再返回衙門,結果?就聽說她在?這里受了?傷,立即沉了?臉色,將所有人喚來花廳。
程明?昱和老祖宗端坐上首,二太太和聞訊趕來的三太太等?人坐在?左下圈椅,許氏和程亦浚跪在?地上,其余人姑娘少爺均站著不動,唯獨程亦安坐在?右側圈椅,由府上大夫查驗傷勢。
二太太捶胸頓足直叫罪過,
“都怪我,治家不嚴,鬧出這樣的笑話,還連累安安”
若是尋常也?罷,偏生今日程亦安要?回府,陸栩生還要?來接,這會子出了?事,大家面上更不好看。
許氏撞了?人,無話可辨,伏在?地上只顧抽泣。
程亦喬仔仔細細回憶當時的情景,忽然劈頭蓋臉沖江若梅質問,
“我問你,我喚你來攔人,你為何拉扯安安?你沒?瞧見她手里端著茶嗎,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若梅心里本就虛,當時確實是嫉妒心作祟起了?一點?歹念,卻也?沒?想?驚動這么多人,連程明?昱都出了?面,心里慌得很,連忙跪下朝程明?昱磕頭,
“大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眼看嫂嫂沖出來,恐我攔不住,便想?多拉一人攔,不成想?出了?事”
程明?昱見小女兒手指紅了?一大塊,面色沉沉,
“如此說來,你是無辜的?”
程明?昱審人時眼神十分專注,帶著銳利的鋒芒。
“我”江若梅平日不怎么見過這位大舅舅,光看到他?就害怕,閃閃躲躲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語氣出賣了?她。
事實上程明?昱將人傳過來前,就已經從看守的婆子丫鬟口中得到了?真相。
審出口供只會讓江家人覺得程家人欺負她。
壓根沒?必要?審。
程明?昱甚至不想?浪費一點?功夫在?這個外甥女身上,他?眼神盯著一側正在?上藥的程亦安,冷漠開口,
“來人,喚兩?個管外事的婆子,將她送回江家,并將事情經過告訴江成斌,讓他?們自行處置!
既是姻親,又是官場同僚,給?彼此留點?臉面,程明?昱太明?白如何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若是江家包庇,毫無疑問,這親戚沒?得做了?。
若江家處置妥當,無話可說。
江若梅一聽要?把?自己送回去,臉色頓時大變,哭哭啼啼道,
“大舅舅,我錯了?,您饒了?我吧,我不要?分紅了?,銀錢都退還給?你們,你們別送我走,我自個兒走”
被送回去,必定被家里堂兄弟姐妹知曉,屆時她還怎么做人?
她可不就是靠著程家這棵大樹在?江家耀武揚威呢?
銀子什么的比不得臉面重要?。
程明?昱從不許人跟他?談條件,看都沒?看江若
梅一眼。
江若梅意識到事情嚴峻,挪著膝蓋爬到老祖宗跟前,“外祖母,您幫幫我吧,我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針對三表妹,我不該嫉妒她,是我錯了?”
這不就承認了??
哪還需要?審?
老祖宗失望地看著她,撫了?撫她額心,半是心痛半是責備道,“我原就教導了?你,你卻不聽教,那外祖母就不必再教了?!
這是答應將人送回去。
江若梅覆在?她膝頭大哭,懊悔不迭。
至于許氏和程亦浚。
程明?昱就更失望了?,“你們夫婦罰月例一年,浚兒記大過,許氏閉門思過半年不許出門!
沒?了?月例如何貼補娘家?
這無異于斷了?許氏財路。
“記大過”就意味著明?年分紅二房要?減額了?。
二太太卻一點?都不心疼,她缺那些銀子嗎,不,她缺的是出口氣。
她今日算是因禍得福,沾了?程明?昱的光料理了?許氏,只覺得痛快呢,她哼哼幾聲,差點?將歡喜寫在?臉上。
許氏眼一黑昏了?過去,管家抬抬手,兩?個粗使婆子上前將他?們夫婦壓了?下去。
人都發?派了?,眾人紛紛起身來看程亦安的傷勢。
程亦喬雙手搭著連忙跟程明?昱認錯,“爹爹,也?怪我,我不該領著妹妹看熱鬧。”
程亦安擔心姐姐吃掛落,忙道,“真的無礙,這不上了?藥,已不疼了?”
雖說江若梅很可恨,可到底只是一點?小傷,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見庭前穿堂處傳來一道極為冷峻的嗓音,
“岳丈大人,大舅子,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在?你們程家就受了?傷?”
來了?,興師問罪的人來了?。
這是給?陸栩生送把?柄啊。
程亦彥頓時扶額。
程明?昱神色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回到席位落座。
程亦彥上前來到臺階迎陸栩生,
“妹婿姍姍來遲呀”
他?也?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
陸栩生穿著一身玄黑長袍大步踏上臺階,身姿筆挺,八風不動,先給?老祖宗與程明?昱施了?一禮,旋即目色落在?程亦安身上,從她受傷的小指一掠,與程亦彥道,
“燕寧兄,你大張旗鼓將我夫人接來,結果?就把?她給?傷了?,燕寧兄,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瞧瞧,程家那么多女婿,換做任何人來了?,只會道這是小事,不能也?不敢在?程明?昱跟前說事。
但陸栩生敢。
他?又不靠程家提攜,在?朝廷他?與程明?昱平分秋色,憑什么看著妻子受罪卻一聲不吭?
程亦安見狀瞪了?他?一眼,來到他?跟前,輕輕拉了?拉他?衣袖,“你別做文章。”
她爹爹已經夠興師動眾了?,該處置的也?處置了?,陸栩生沒?必要?再得理不饒人。
顯得她也?太嬌氣了?。
過去比這更嚴重的傷都受了?,她又不是吃不得苦。
二老爺見陸栩生來勢洶洶,連忙起身施禮,
“慎之,此事與彥哥兒無關,是安安在?我們房里玩耍,不小心受了?罪,是二叔待客不周。”
陸栩生朝他?回了?一揖,眼神卻瞟向程亦彥。
顯然不打算放過程亦彥。
這位大舅子卻是很從容地回道,
“慎之批評得在?理,是我程家照顧不周,讓妹妹受了?傷,這樣,干脆再讓妹妹住一段時日,等?修養好了?,再送回陸家!
還住?
陸栩生后槽牙都快咬碎,他?不動聲色一笑,
“不敢了?,若是再來一個堂妹表姐的,傷了?我安安如何是好?還是接回家的放心。”
“哦”程亦彥也?有說頭,意味深長回道,
“慎之考慮周全,不過也?希望慎之要?照料好妹妹,可別你陸府也?來個什么表姑娘王姑娘的,來欺負我妹妹。”
陸栩生:“”
他?母親王氏相中他?表妹為媳這事,在?京城并非秘密。
程亦彥順著這話頭就敲打了?他?。
陸栩生極少落下風,但今日不得不服這位大舅子,
“多謝燕寧兄提點?,你多慮了?,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倒是燕寧兄這位表妹”他?負手往跪在?老祖宗跟前的江若梅看著,道,
“干脆將她交給?我處置!彼?怕程家顧忌姻親臉面不方便料理。
程明?昱倒是搖頭,“不必,我程家會給?慎之一個交待!
他?所料不錯,后來江若梅被人送回去后,兩?江總督江成斌勃然大怒,一面懲戒女兒,一面命長子攜重禮上京賠罪,程明?昱自然將這些重禮都轉給?了?陸家,此是后話。
老祖宗見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擺手道,
“安安受了?驚,這會兒已是午時正,姑爺便隨她在?程家用了?膳再走!
其余房的人退了?回去,老祖宗這邊吩咐婆子招呼江若梅南下。
只程明?昱一房的人陪著陸栩生夫婦用膳。
膳后也?無多言,陸栩生便攜程亦安出門。
雖說鬧了?個小插曲,依然不影響這次歸寧的喜慶,程家箱籠大大小小裝了?五六車,送他?們夫婦離去。
登上馬車離開程家巷,程亦安便瞪著陸栩生,
“不許你在?程家逞威風。”
陸栩生不滿道,“我怎么逞威風了??難道還不許我問一句?”
程亦安道,“我爹爹和二哥哥已經夠大動干戈了?,偏你還要?興師問罪,弄得我往后都不敢回去了?。”
程家姑娘哪個像她這般嬌氣,挨不得碰不得了?。
陸栩生睨著她,“你別偏心,只許你哥哥在?我面前逞威風,就不許我敲打程家人,不許他?們欺負你?”
程亦安自然要?替哥哥說話,“我二哥哥才不會欺負我!
“難道我就欺負你了??我欺負你哪兒了??”
陸栩生眼神直勾勾看著她,這才在?程家住了?幾日,日日泡著溫泉,那張臉蛋嬌嬌嫩嫩,能掐出水,就仿佛秋日熟透的果?兒,要?爆出汁來。
程亦安看著他?逼人的眉目,頓時明?白他?的“欺負”指什么,面頰一熱,將他?推開。
回到陸家已是下午申時初,陸栩生看著那大大小小的箱籠,頭都大了?,
“你這是把?程家庫房搬來了??”
程亦安瞥他?一眼,“程家庫房搬來,你整個陸家都不夠放的!”
話落帶著如蕙和如蘭施施然進了?寧濟堂,只可惜幾日不住,屋子里冷冷清清,一股寒氣逼來,讓人受不住。
別說程亦安,就是如蕙和如蘭習慣了?程家那溫泉院,回到陸家都格外不對勁了?。
丫鬟們各自收拾箱籠,李嬤嬤忙前忙后操持家務,
程亦安與陸栩生坐在?東次間說話,程亦安身上的斗篷還舍不得脫,便將那寶貝抱出來擱在?桌案。
陸栩生替她斟茶,看了?錦盒一眼,“這是什么?”
程亦安低聲道,“我爹爹給?的銀票”
陸栩生眉頭頓時一皺,直起身子避嫌道,“我不要?。”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可不是給?你的。”
陸栩生松了?一口氣,還真以為程亦安沖著程家亞歲宴往夫家搬東西要?貼補他?。
貪圖女人嫁妝還算男人?
“你數數多少銀票?”
陸栩生對上她眼神,頓時明?白了?,“我不數,你放心,丟一個子算我的。”
他?身邊多的是強兵悍將,還能看不住一個院子?
行軍打仗的男人,布防乃是家常便飯,只是出門時心里想?得趕緊將家業拿回來,再將國公府治成一個鐵桶,否則程亦安在?這院子都住不踏實了?。
陸栩生還有公務,去了?一趟衙門至夜方歸,更衣進了?拔步床,心想?今夜總算能摟著嬌妻好好睡一宿,結果?瞧見程亦安在?被褥里瑟瑟發?抖,怎么都睡不踏實。
他?懸在?她身側,輕聲問她,“你怎么了??”
程亦安很委屈,緊著被褥道,“冷,程家的園子里有溫浴,每日泡了?溫浴睡得踏踏實實的,今夜我睡不著!
明?
明?之前好好的,去了?一趟程家,在?陸家就怎么都待不自在?了?。
陸栩生心里埋汰了?岳父一通,認命地鉆入被褥,將人摟在?懷里,
“你有人形爐子,一夜溫著你,不比程家那勞什子溫浴好?”
程亦安紅著臉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第28章 第 28 章 想貪我的銀子,沒門!……
果真是個現成的人爐子, 滾燙的熱度驅走她身上寒意,雪白的腳丫也?藏在他小腿肚處,男人高大有高大的好處, 哪兒哪兒都能罩著她, 人形爐子也?不錯, 程亦安終于安心地闔上眼。
只?是睡了一小會就有些不對勁了。
程亦安扭過臉。
陸栩生就很尷尬了, 連忙躺平。
“我受傷了!彼ρ蹚潖,
“我知道”陸栩生閉上眼。
程亦安側回去貼著他胳膊睡, 小聲埋怨,
“人形爐子也?有不好, 瞧, 一不小心就燒著自個兒了!
陸栩生又側過身, 將她偎在胸膛里?,“燒不著你,才有事吧。”
程亦安忽然想起與范玉林, 看?著年紀輕輕的身子,沒兩?年就不成了。
她輕咳一聲, “也?有道理, 就不知陸大將軍能撐多久?”
陸栩生給氣笑了, “嘴皮子這般利索,可見傷勢無礙嘛。”
男人在這種事上是萬不能被質疑的。
程亦安聽著他語氣里?危險的訊息,懊惱自己?失言, 連忙找補,
“哪里?,我對您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那身筋骨風吹不倒雨淋不褪,“畢竟您被譽為大晉軍中第一人,您若不成, 天底下男人都不成了”
越哄那雙眼神好像越不對勁,誓要證明自己?,
濃密的眼睫沉沉蓋下來?,綽約夜燈映出他冷硬的輪廓,“誰知道呢”
粗糲的手掌捉住她受傷的手指將之摁在外頭,結實的胸膛已懸在她眼前,跟陰影似的罩在她上方,
“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忽然傾身而下,炙熱的氣息跟蛛絲網似的忽而在她鼻尖,忽而在她面?頰,又或是耳珠脖頸,程亦安氣息也?跟著亂了,忍不住閉上了眼。
陸栩生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臉,水蜜桃一樣,惹人垂涎。
“下次,不許出門?這般久!
“誰說的,我明個兒還要去!背桃喟卜遣豁標囊。
陸栩生氣得抓了她一把,程亦安心險些被他拽出來?,又羞又怒,抬著膝蓋去抵他,陸栩生似乎很樂意陪她嬉鬧,將人拖入懷里?,撫著她漂亮的蝴蝶骨一寸寸摩挲,手更沒閑著四處作亂,濡濕的吻落在她脖頸脊骨,炙熱濕漉,帶著逼人的力度,一點點推平她身上泛起的哆嗦。
程亦安起先還惱他,漸漸的也?遂了他,小別勝新婚嘛,好幾日沒她也?有些想,畢竟誰知道這些男人能行幾年。
這一夜拔步床響個沒停。
好在李嬤嬤是過來?人,早早有預備,熱水衣裳都是現成的,丫鬟打發下去了,她老親自伺候。
翌日晨起,程亦安懶懶散散醒來?,早已不見陸栩生的身影,腦海一面?浮現昨夜親密穿鑿的景象,一面?看?著空空如也?的床榻,搖了搖頭,期望這廝多么溫柔小意是不能。
揉著一身被打散的筋骨起床,招來?丫鬟侍奉梳洗。
發現如蘭滿臉無精打采,“你這是怎么了?”
如蘭捂著嘴打了打哈欠,一面?凈手來?給她梳頭,
“奴婢一時沒緩過來?!
程亦安明白了,何止是如蘭,她自個兒這會起身面?對狹小的梳妝臺都有些不得勁呢,她突然有些羨慕程亦喬,不被爹爹催婚,愛什么時候嫁人就什么時候嫁人。
回了陸府自當?去拜見長輩。
不僅如此?,還給各房準備了些尺頭。
回娘家住了一段時日送些贈禮是禮數。
送太差有失程家體?面?,送太好惹人招眼,程亦安給各房太太奶奶與小姑子,各人一匹云錦,云錦也?分高低,有尋常云錦和?名?家云錦,譬如她身上穿得這件背搭,用的就是游云瓏家的云錦,也?叫浮光錦,有一寸浮錦一寸金之稱,程亦安送給大家伙的是尋常云錦,做兩?身家常衣裳穿是無礙的。
東西遣丫鬟送去,自個兒前往二太太明熙堂請安,半路遇見二太太出門?,一道便往老太太院子里?來?了。
幾日不見,眾人只?覺程亦安光彩照人,想起程家亞歲宴的盛況,不免有些羨慕了。
五小姐陸書芝素來?有什么說什么,見程亦安這等光景便問大太太,
“大伯母,我們陸家的租子該也?收了吧?我記得我們家在錦州也?有兩?個山頭,想必皮貨也?該來?了吧?”眼看?日子越來?越冷,有下雪的跡象,誰不想做幾件新袍子。
大夫人被問的心里?一陣氣悶,大老爺先前交待今年的皮貨到了京城,要拿去鋪子里?賣,換了錢好給他使,大夫人倒是知道短不了她自個兒的,就是一點都不拿出來?分,顯得她這個當?家夫人無能,
“在路上了,再遲一些日子吧,若是你急,回頭來?大伯母屋子里尋兩件往年的皮子先做著穿!
陸書芝一聽就不樂意了,若是先拿了大夫人的,回頭來?了新貨還得還她,舊的哪能趕上新鮮貨。
二夫人也?想到這一茬,毫不猶豫拒絕道,
“大嫂費心了,我那兒還有,先給孩子做著。”
陸書芝也?笑道,“舊的我也?有,我這不是想做兩?身新鮮的穿么?”
三房的兩?位姑娘陸書茵和?陸書靈眼神也?發亮,可見都盼著呢。
大夫人就明白了,心里?越發得急。
程亦安默默坐著,將大夫人的神色收在眼底,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皮貨已抵達陸家在鼓樓下大街的庫房,陸家在下大街是有一排鋪子的,這是祖上的基業,一直在長房手里?,大老爺顯然沒有什么經營經驗,鋪子收成越來?越差。
皮貨論理該分給府上的女眷,可大老爺顯然已將這些皮貨運去庫房給賣了,銀錢也?挪用了,后面?事發,二夫人和?三夫人均鬧了一場,弄得家里?雞飛狗跳,好大一個沒臉。
看?陸栩生的意思是打算將家業拿回來?,可不能拿回一個空架子吧?
程亦安沒打算跟陸栩生過日子就不管,既然約定好好過日子,那就不得不上心。
她可不要爛攤子。
就在這時,門?口的管事回稟,
“老太太,太太們,郝家老嬤嬤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老太太歪在上首,聞言便來?了些精神,“讓她進來?吧!
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與過去的老伴說話,說起當?年風光云云,人也?仿佛跟著年輕了,而這位郝嬤嬤便是大老爺的乳娘,府上德高望重的老嬤嬤,她的兒子跟著大老爺一塊長大,如今成了府上的大管家,是大老爺的心腹。
不多時便進來?一個身著對襟福壽緞面?厚褙子,頭插金釵腕戴玉鐲的老嬤嬤,老嬤嬤人瘦看?著卻很精干,也?很精神,還沒進來?就跟老太太請安,
“老祖宗,奴婢來?給您請安了!
畢竟是府上老嬤嬤,養過大老爺一場,就連大夫人也?起了身。
郝嬤嬤又朝各位主子行禮,隨后各自落座。
老太太打量她道,“你如今都是做太祖母的人,哪里?還稱奴婢,快些來?我跟前坐吧。”
郝嬤嬤極有體?面?,便在老太太腳踏前的錦杌坐著,“無論什么年紀在您老跟前那還是奴婢!
老太太很受用,問起她今日怎么來?了家里?如何云云。
別看?郝嬤嬤過去伺候人,如今一家子也?出息了,在陸家斜對面?的巷子里?買了一個宅子,住著十分松快,在陸家是奴才,在外頭卻風光著,畢竟她兒子是陸府大管家,管著國公府內外事務,一旁的小官小宦在他面?前還得低頭。
宰相門?前七品官嘛。
別看?這老嬤嬤語氣恭敬,可程亦安瞟了一眼她的靴子,乍一眼看?去是尋常棉靴,可仔細瞧卻發現那靴面?是皮子做底面?上繡了一層針線遮掩,就如同?她那件海龍皮子似的。
有意思。
老太太有人說話,太太奶奶們
就散了。
程亦安借口收拾行裝回了房,大太太便往賬房去了。
那郝嬤嬤的兒子郝大管家正在賬房算賬,見大太太滿臉戾色進來?,慌忙起身相迎,
“太太,您怎么過來?了?”
大太太睨了他一眼,在桌前落座,目光在賬目上掠了掠,
“你家老爺是什么意思?眼看?快年終,各房也?預備著要分些活物皮貨之類,人家程家合族都分,咱們陸家好歹也?是一國公府,各房都得分些吧!
郝大管家弓背哈腰連忙道,“有的有的,”他側身往一側架子上尋來?一張單子,遞到大太太跟前,
“這段時日不是陸續到了些年租貨物么,小的正好整理出冊子請您過目!
大太太畢竟管家多年,稍稍一翻,眉頭就皺起來?,
“今年怎么少?了這么多?你這讓我這個當?家夫人臉往哪兒擱?郝仁啊,這些事可都是你管著的,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郝管家立即跪下來?,哭喪著臉道,“太太,我跟了您這么多年,您還不知道我性子么,我是一樣一樣往府上搬,架不住老爺不許呀,他老人家經天緯地,一心想謀大業,府上這些事就撂下了,我縱然有八班武藝,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說遠的,大前日皮貨到了,給運去貨棧賣了,昨日西南那批木材也?到了,賣給恭肅侯府預備老太太棺材了,得了兩?千兩?銀票,我還打算交給您預備府上開支,結果被大老爺一股腦拿走了。”
大太太怒道,
“他這是要做什么!”
郝管家見大太太怒火快壓不住了,只?得據實已告,“我也?不敢瞞您了,大老爺又接了宮里?一項私差,”
“什么私差?”
“御用監提督尤公公府上的宅子。”
大夫人兩?眼一黑,跌坐在地,臉色也?寡白寡白的,“他這是怎么都不聽呀!
郝管家道,“倒也?不是壞事,這位尤公公人倒是厚道,給了咱們爺一份契書,將明年上半年河東一帶的鹽票許給咱們了。”
大夫人臉色這才好轉,大晉鹽鐵官營,想要售賣官鹽得運軍糧去邊境再換鹽引,而朝廷有時為了獎賞或犒勞一部分官員,會許些鹽票出來?。
而這位御用監提督是司禮監秉筆之一,陳皇后的心腹,當?年老太太為何能說服皇帝將國公爵位給大老爺,走得就是陳皇后的路子,老太太娘家與陳侯府連過宗,陳皇后也?拿老太太當?自己?人,只?要是陳皇后的人,大夫人心里?就放心了。
“可眼下咱們這個年怎么過?”
郝管家似乎早料到她這么問,立即湊上去小聲道,
“太太,我有個主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贝蠓蛉瞬荒蜔┑溃
郝管家往寧濟堂的方向指了指,
“太太,咱們這位世子夫人可是程家長房的女兒,我聽說那程明昱拿她當?寶貝疙瘩,這一次程家亞歲宴,必定分了不少?銀子回來?。”
大夫人瞇了瞇眼,哼了一聲,“我豈能不知,昨日那箱籠我可瞧見了,五六車,共有幾十個箱子,算得上一間小庫房了。不過,”她話鋒一轉,睨著郝管家,
“你以為人家是個傻子,聽咱們調派?還是你覺得她肯舍得借銀子給公中?”
郝管家神秘地笑了笑,
“太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與二太太又不是一條心,咱們可以先許她一些好處,將她拉進來?,她性子和?軟,又是陸家世子夫人,自認這國公府未來?是他們夫婦的,豈有不上心之理?”
大夫人狐疑看?著他,“你什么意思?”
郝管家笑道,“這年底什么地兒開支最大?廚房。再過半月是老太太的壽辰,眼下該預備著了。”
“年底大宴要開支,各房族人多少?要分些份例,也?要開支,年初了,初一到十五預備著給親戚們宴請還要開支,您就干脆將廚房這一處的差事使出去交給她,那二房自以為掌了家,還不樂顛樂顛接手?她年輕,面?兒薄,手里?又有錢,咱們哄一哄讓她先貼著,回頭得了銀子再還她,她豈有不應之理?”
大夫人思忖道,“倒是個法子,可我就怕請佛容易送佛難!
郝管家道,“小的如何沒替您籌算著,您想呀,她過門?也?有幾月了,再過不了多久必定要懷身子,屆時就顧不上這了。”
大夫人一聽眉峰這才舒展開,心想這國公府上下皆是她的人手,程亦安哪怕想奪權也?無可能,底下的人不聽她使喚,“先這么辦吧,先把今年混過去。”
大夫人也?聰明,曉得貿然去尋程亦安必定引人懷疑,不聲不響在幾日后告病,大少?奶奶管著外事采買,還有府上人情招待,廚房的事實在料理不了,怎么辦,老太太最后開口了,
“栩哥兒媳婦,你過門?也?有一段時日了,廚房的事該你接手!
程亦安自然看?出她們的底細,前世這一年年底,那大夫人便想法子逼著她貼補虧空,說是待明年春租上來?還她,陸栩生沒答應。
但她也?沒貿然拒絕,
“回祖母的話,您委以重任,論理孫媳不該推諉,只?是眼下孫媳還有些兩?眼抓瞎,不若祖母再緩我幾日,待我跟著嫂嫂學?一學?,再上手如何?”
老太太看?著她,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孔,明媚無辜的模樣,還真不一定鎮得住底下那幫子牛鬼蛇神。
“也?成,給你十日功夫,十日后你便來?接手!笔蘸笳檬抢咸膲鄢。
上桿子不是買賣。
二夫人覺得蹊蹺,事后招程亦安隨她回明熙堂,進了屋子,她便與程亦安說,
“你別貿然接手。”
程亦安微微有些詫異,這可不像二夫人作風。
二夫人分析道,“必定是公中賬面?不好看?,見你從?程家回來?,想哄著你當?冤大頭!
程亦安簡直要落淚,真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位婆母終于還能為她著想著想,前世可是恨不得她沖鋒陷陣呢。
“那依您看?該怎么著?”
二夫人摁著眉心,“你容我想想,想個萬全?的法子,”
畢竟是個機會,二夫人既想插手中饋也?不能讓程亦安吃虧。
程亦安明白了,前世二夫人始終不認可她的身份,沒拿她當?自己?人,故而讓她做擋箭牌,這一世因著她被長房認了回去,二夫人認可了她兒媳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就不知等那位王家表妹從?青州入京,二夫人作何感想?
程亦安任由二夫人琢磨,從?明熙堂往寧濟堂走,因著昨夜下了雪,壓彎了園子里?的枝椏,這會兒下人還沒收拾好,程亦安只?得繞道從?垂花門?附近前往寧濟堂,可巧在垂花門?內遇見了一人。
那郝管家發現了她,笑瞇瞇上前彎腰行禮,
“給世子夫人請安!
瞧瞧,很是個聰明人,旁人見了她喚二奶奶,就他喚“世子夫人”,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拿她未來?當?家夫人看?待。
程亦安不動聲色回道,“郝管家怎么有空在這里?盤桓?”
郝管家陪著笑臉,“回少?夫人話,陳侯府的少?爺和?小姐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大老爺吩咐我在這里?候著,待會好送少?爺出門?。”
程亦安明白了,笑道,“那管家忙吧。”
郝管家見她要走,又連忙跟了一腳,“少?夫人,您過門?也?有一段時日了,您不知道,咱們底下這些管事都指望著您呢,說您是程家長房出來?的,那程大人又最是擅長治家的,您想必得了他老人家真傳,而咱們府上還真得您來?整治整治呢。”
換做旁人此?刻必定就飄了,問如何整治,跟著就上了勾。
那程亦安卻一派天真,“我覺著咱們陸家挺好的,大伯和?大伯母能干,您與幾位管事也?盡心竭力,哪里?輪到我來?整治。”
說著這話,程亦安便施施然離開。
她今日穿著一身鵝黃云錦袍子,里?頭用駱駝絨做的里?子,外罩程家剛送來?的云狐斗篷,配著那張明凈如玉的臉蛋,真真如畫里?出來?的仙人。
郝管家望著她婀娜窈窕的背影,喉結緊了緊。
難怪那世子爺鋼鐵般的男人,
也?化作繞指柔日日往程府門?前蹲,換他,有這樣的女人在屋子里?,還真是不想出門?了,不能想,一想便受不住。
程亦安回到屋子里?,臉便冷了下來?。
都把她當?傻子了。
終于等到夜里?陸栩生回府,她憤憤告狀,
“你家老太太與大伯母打得好主意,想哄著我入坑替他們填補虧空!
陸栩生似乎并不意外,擺手安撫她,“別急,容我打聽打聽!
說著讓長隨徐毅去打聽怎么回事。
不一會徐毅便打聽回來?了,“爺,是郝管家給大太太出的主意呢。”
陸栩生冷笑,手里?捏著一顆珠子,慢慢將之捏成齏粉,“一個奴才還敢將主意打到主子身上,有種!
程亦安問他,“你打算怎么辦?”
“你等著!标戣蛏酉逻@話,便出門?去了。
這段時日,大老爺忙著工部各項工程年底結項,而陸栩生呢,也?在打點將士們的冬衣,查抄一部分衛所?貪污軍庫糧倉,伯侄倆也?好幾日沒碰上面?。
而今個兒,陸栩生坐在正廳喝茶,遠遠瞧見大老爺大搖大擺滿面?紅光進來?,便笑著迎了出來?,
“大伯,我今日下朝時,遇見了程亦彥,他讓我帶句話給您。”
大老爺一聽程亦彥的大名?,整個人激靈醒了,忙不迭大跨步過來?,
“他說什么?”
每年年底各部均要忙著結項,一來?將今年許下的款項要付出去,二來?要給明年立項,好將財政預算報去戶部。
而年底就是戶部結賬的時候。
戶部的銀子從?誰手里?出?
程亦彥。
程亦彥便是國庫的鑰匙。
上頭戶部三位堂官簽押后,最后要過程亦彥這關,如若程亦彥覺得賬目有問題,是可以打回去重列的。
眼下大老爺有十多項款目需戶部簽押,工部下頭一大堆皇商官商等著結賬,結了賬,他也?好拿回扣,所?以這等節骨眼,要他喊程亦彥祖宗,他都是樂意的。
陸栩生將他迎進門?,往他頭上潑了一盆冷水,“程亦彥說您有幾張批票戶部堂官還沒批下來?,而到他那兒的三張,大都有問題,讓您明日得空去了一趟戶部!
這話簡直晴天霹靂,等著支款的人最怕賬目出問題。
郝管家也?在身側,聽了這話,均是面?罩陰霾。
三人一道進了正廳西面?的暖閣,郝管家親自給二人上了茶,迫不及待道,
“世子爺,您與程大人可是郎舅關系,最是親近,可得替咱們大老爺說話呀!
大老爺也?抹了一把冷汗,慎重道,“栩生,這事你可得替大伯辦踏實了,亦彥那邊什么要求,盡管提。”
陸栩生冷笑,大馬金刀坐在次席,“您把他當?什么了?他是誰?程明昱的嫡長子,程家未來?掌門?人,您那點好處他放在眼里??程家地縫掃一掃,都夠咱們陸家吃一年的。否則,你以為陛下將這么重要的官職授給他?”
程亦彥探花郎出身,中考后便進翰林院當?值,僅僅兩?年功夫便被皇帝調任戶部,論理程亦彥該要去外頭歷練幾年才能被授予戶部金庫郎中的位置,但皇帝力排眾議讓他擔任。
緣故有二,其一程家富貴,每年程明昱都會主動上貢不少?金銀給國庫,程亦彥坐這個位置,更方便皇帝和?朝廷從?程家撈錢。
其二,正因為程家有錢,程亦彥才不可能收受賄賂,確保國庫賬目清晰,不會被上下勾結套銀子。
大老爺如喪考妣,“那怎么辦?”
陸栩生嚴肅道,“把賬目做實,自然就沒事了!
大老爺看?了一眼郝管家不說話了。
郝管家神色晦暗。
恰在這時,外頭有人問話,郝管家出去了,陸栩生看?了一眼郝管家的背影,忽然低聲問,
“大伯,您底下這些木材商,供料商是何人幫您尋的?”
大老爺道,“有的是各部官員推薦來?的,有的是郝仁替我尋的”
說到這里?,大老爺忽然皺眉,警惕地盯著陸栩生,“栩哥兒問這作甚?”
陸栩生卻看?著郝管家不言不語。
郝管家此?時正立在門?口與外頭管事說話,他年紀與大老爺不相上下,中等身材還要胖些,身上穿著一件暗綠的袍子,廊廡的燈芒恰恰打在他背身,隱約瞧見有一片暗芒從?那袍子折射出來?,這種面?料便是浮光錦的一種,乍一眼紋路發暗瞧不真切,只?待有光芒映照之處,那里?頭的浮光才若隱若現。
一寸浮錦一寸金。
大老爺忽然不說話了。
陸栩生起身時輕輕替他拂了拂肩頭的雪漬,“您老可別被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錢!
不一會他回到后院,程亦安問他,“你做什么去了?”
陸栩生渾不在意道,“能做什么?家業得拿回來?,可也?不能拿個空架子回來?。”
程亦安笑,“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接下來?兩?日程亦安便有模有樣跟在大少?奶奶柳氏身后,瞧她如何看?管廚房,到了第三日,外頭忽然鬧起來?,說是庫房丟了一件要緊的古董。
“什么古董?”大奶奶問那帶話的侍婢,
侍婢回道,“老太爺在世時的一件書畫,前朝顧云霖大人的墨寶,過幾日不是老太太的壽辰么,老爺說要拿出來?放在書房掛一掛,好宴客,這不今日著人去庫房尋,竟然不見了!
顧云霖這個人物程亦安也?聽說過,兩?朝帝師,前朝被北齊鐵騎踏平后,顧云霖悲憤不已,跳崖而死,而這位顧相當?政才能不怎么樣,卻是文壇大家,有名?的書畫大家,而據她所?知,顧云霖還是她父親程明昱的祖師爺,程明昱曾拜顧云霖關門?弟子為師,一手丹青也?是師傳顧云霖。
大晉創建后,對這位顧大師十分推崇,他的墨寶也?曾漲到一字千金的地步。
可惜他死前將所?有墨寶燒毀,存世作品不多。
所?以老太爺在世時,將那幅畫視為至寶。
大奶奶一聽頓時急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于是妯娌二人一道往議事廳去,卻見大老爺在廳內大發雷霆,所?有管事被叫過去,
“給我查,不找回來?你們誰也?別活著!
四位大管家見大老爺震怒,不敢大意,立即遣派小廝仆婦各處搜查,也?將當?值的仆從?抓過來?審問。
大約鬧了整整兩?個時辰,忽然問出一點眉目。
說是那一夜瞧見有人偷偷拿著一個長匣子往對面?郝家宅子去了。
大老爺眼底寒光一現,瞟向郝管家。
郝管家臉色一白,立即撲跪在地,
“老爺,這是沒有的事,老奴跟了您這么多年,豈是這般沒眼色的人,老奴貪什么都不可能貪您的寶貝呀!
郝管家這些年在國公府作威作福,沒少?得罪人,譬如他底下這般管事就有看?不慣他的,見他有嫌疑,立即落井下石,
“您是不可能拿大老爺的寶貝,可正因為是寶貝,私下拿出去抵一筆銀子先用著,回頭再贖回來?也?是有的!
郝管家臉色一白。
這種事他還真做過,不僅他做過,大老爺自個兒也?做過。
大老爺如今是紅了眼,缺銀子缺瘋了,什么都顧不上了,什么奴才乳兄,只?要觸犯了他利益,一概不管。
當?即下令,命國公府的家丁去隔壁郝府查抄。
郝家原先是陸國公府的家生子,漸漸的隨著大老爺掌家也?跟著勢大,原先替大老爺管著府內的事,后來?大老爺升任工部侍郎后,接了不少?營建差事,郝管家大多時候替他在外頭牽線搭橋,做掮客,比如引薦一家木材商給大老爺,大老爺得了孝敬,他也?從?中揩油水,甚至有的時候比大老爺揩的還多,不然又如何穿上浮光錦了?
陸家的家丁氣勢洶洶沖去郝府,將之全?圍上,一通搜查,好家伙,從?郝家地窖里?抬出一箱銀子,三箱金銀珠寶,就連今年陸家山頭的皮子也?偷了兩?件藏在里?頭,貨真價實的黑狐皮子啊。
要知道這種黑狐皮子,就是皇帝也?用的。
從?午時一直查抄到半夜子時。
林林總總查出銀票三萬兩?,金銀古董字畫擺件十二箱,綢緞數不勝數,花廳前面?的院子差點擺不下了。
陸家各房人均坐在花廳看?著,個個嘆為觀止。
大夫人看?著那些寶貝眼都花了,
眼神也?亮了。
乖乖,有這些家底,何愁過不了個好年?
夜里?夫婦二人回房說話,大夫人極是振奮,溫柔小意扶著丈夫的胳膊,問,
“怎么突然想起查抄郝家了?”
大老爺面?上露出戾色,有了銀子有了底氣,方顯現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
“我給戶部的批票遲遲不下來?,我去算賬目不對,底下也?虛報太多了,一查就查到郝仁身上,原來?他背著我私下瞞報賬目,十兩?銀子進的木料,給我說的是三十兩?,報去戶部是五十兩?,你瞧瞧,他一介奴才,從?當?中摳了多少??回想這么多年我對他信任無疑,而他卻背叛我,私下不知斂了多少?財!
“你這么說我也?想起來?,每年租子往上收,一年比一年少?,他也?貪了不少?公財呢,如此?甚好,將他這個大蛀蟲查抄出來?,補了咱們公中的虧空,年底還有富余呢。”
銀庫充實了,大夫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這個當?家夫人也?好做了。
自然也?不必程亦安來?接手廚房,為了婉拒程亦安,大夫人親自將她叫來?議事廳,將從?郝家尋出來?的那件黑狐皮子給了一件給程亦安,
“安安留著給栩生做件氅衣吧。”
程亦安收下了。
二夫人那頭聞訊給氣死了。
“再遲一點,再遲幾日待栩哥兒媳婦接手廚房,就萬事大吉了!
既不必貼補虧空,還能插手掌家之權,多好的機會,可惜最終落空。
二夫人氣病了。
大夫人神氣了,只?覺從?未這般身心通泰,大老爺立即提拔了新的人手做大管家,郝管家肚子里?可有不少?秘密,大老爺又尋了個由頭處死了郝管家,最后將郝家其余人發配回陸家老宅看?守。
夫婦二人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可惜好景不長,一日傍晚,陸家女眷聚在老太太的上房,商議明日壽宴時,外頭大老爺的一個長隨忽然慌慌張張奔進來?,甚至顧不得女眷在場,就進了屋子,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太太,出大事了,通州碼頭一處河堤塌了,毀了不少?漕船,而那河堤正是咱們大老爺督建的,案發后,都察院來?人將咱們大老爺扣下,人如今關在都察院的巡查房,回不來?呢。”
老太太兩?眼一黑差點昏厥。
大太太一聽身子也?狠狠晃了晃,只?是她到底還算經得住事,顫聲問道,“什么時候的事,塌方嚴重嗎?可有鬧人命?”
長隨抖如篩糠,“暫時不知,只?是那些漕船是預備著今年皇宮過冬用的,來?自江南織造局,那些絲綢落入水中,可是用不著了,不僅陛下,就是太后娘娘也?怒不可恕,放話要問罪呢。”
這個時候大少?奶奶倒是很冷靜,忽然看?著程亦安開口,
“母親,人在都察院,也?就意味著在程大人手里?,不若請二弟妹幫著去程府打探消息。”
大夫人這才緩過神,扭轉身來?看?著安安靜靜的程亦安,無比慶幸平日還沒怎么得罪這位寶貝疙瘩,慌忙來?到她跟前,握著她的手道,
“好孩子,看?在伯母平日還算疼你的份上,你替我走一趟程家,好歹讓你爹爹幫著照看?照看?!
程亦安也?跟著她起身,安撫道,
“大伯母,我去一趟倒是不打緊,可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氣,不可能徇私呀。”
大夫人想起程明昱的作風,心涼了半截,
這個時候老太太一錘定音,
“來?人,去,去衙門?將栩生請回來?,此?事還得他周全?!
以陸栩生在皇帝跟前的臉面?,別說塌方,就是反了天也?兜得住。
大夫人稍稍鎮定下來?,連忙吩咐人去。
等陸栩生的間隙,這會兒大家眼神就都在程亦安身上了。
瞧,關鍵時刻還得上頭有人。
這位親爹是都察院首座,朝中第一人,丈夫是邊軍主帥,皇帝跟前一等一大紅人,只?消他們任何一人說句話,大老爺就有出路。
大夫人這個時候可顧不得什么臉面?不臉面?的,指著自己?媳婦道,
“瞧你弟妹生得單弱,去吩咐人煮些燕窩送來?,給她暖暖身子。”
二夫人坐在一旁嗤之以鼻。
第29章 第 29 章 大殺四方
陸家上下直到第二日午時方等回陸栩生。
老太太一夜沒合眼人懨懨歪在羅漢床, 打不起精神,大夫人也心力交瘁,眼角的皺紋都給逼出來, 二房人倒是一切照舊, 二夫人甚至遮掩不住痛快之色, 就三夫人也只面上裝出幾分擔憂。
今日原是老太太六十一的壽誕, 去年大辦過,今年就沒準備多少席面, 然而昨日出了事?,陸府更是對外聲稱不宴客, 唯獨最為?親近的姻親過來探望。
陸家兩?位姑奶奶回來了, 一位是大老爺的女兒?, 嫁去鴻臚寺卿魏家的大姑娘陸書桃,抱著大夫人一雙眼已哭成桃子,另一位則是陸栩生的嫡親姐姐, 嫁去禮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陸書婉,與兩?位太太一般, 作?為?母親心腹的兩?個女兒?素來也不和睦。
陸栩生回府, 便見前廳聚滿了人, 一個個眼巴巴望著他?,好似他?是大羅神仙。
新任的齊管家恭恭敬敬將人迎入廳,正廳東面暖閣內, 老太太坐在上首,長房在左下,二房右下,三夫人帶著兩?個女兒?挨著程亦安坐著。
昨日等陸栩生久久不回,三老爺帶著大少爺陸云生出去走門路去了, 這會兒?聽說陸栩生回來,急匆匆回府,一家人各自落座紛紛看著陸栩生。
“栩生,怎么樣了?你大伯可還好?”
最發話的是三老爺陸明,這位三老爺倒是個實?心人,對兩?位兄長都十分恭敬,府上只要用得著他?的時候,他?向來盡力。
老太太下首給陸栩生留了位置,但陸栩生沒坐,吩咐他?父親留下的一位杭管家,端了一把圈椅坐在最南面,茶水遞到他?跟前,陸栩生慢騰騰掀開茶蓋,吹了吹茶氣,大約是嫌茶水過于?滾燙,又擱了下來,這才回道,
“不怎么樣。”
大太太心咯噔一下涼了,捏著帕子掖著眼角,哭道,“案子很嚴重嗎?”
陸栩生卻是看著程亦安回道,“我昨日一直在軍營,半夜回來聽說此事?,便去宮里打聽,方才從岳丈大人處回來,”
說著語氣略有幾分嚴肅,“塌方本不嚴重,偏巧淹了兩?艘漕船,差點鬧出人命,得虧是那些官員水手發現及時,跳了水,否則大伯這會兒?就不在都察院,而是在刑部了!
“而這兩?艘船呢,押送的恰恰是織造局的進貢,宮里娘娘們?除夕的新衣都在里頭呢,這會兒?織造局又上哪趕一批最好的來?織造局的官員在正陽門前罵街,連上三道書,逼著圣上嚴查偷工減料,半拉子工程,工部上下如?今是人人自危!
大夫人聽得暈乎乎的,只在乎一句,“那有的救嗎?”
孰知那陸栩生聞言就這么掀開一眼,旋即眼皮耷下,繼續喝他?的茶。
大夫人一時摸不著他?的態度,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大少爺陸云生便賠了個笑臉,
“二弟,你在宮里路子通,面兒?也大,可想出轉圜的法子來?”
陸栩生冷不丁抬眼,漠然看著他?們?母子,
“我為?什么要想法子?”
這話一落,屋子里忽如?下了一片冰雹似的,氣氛僵住了。
大夫人和老太太對了一眼,才意識到事?情好像與她們?料想的不一樣。
“栩生啊”大夫人嘴角都在抖了,擠出一絲訕笑道,“他?是你大伯呀,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不能看著他?出事?吧?”
“我為?什么不能?”陸栩生眼神淡淡的,如?削尖的利刃淡淡劈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茶餅,說不出的意態悠閑。
二姑娘陸書婉看弟弟這幅臉色,意識到他?沒打算幫長房,頓時心情大暢,不由分說出氣道,
“大伯母好意思?說一家子骨肉,當初我爹爹戰死,栩生下落不明時,你們?可有替我們?二房操一點子心,不僅沒有心痛我爹爹和栩生,甚至落井下石,趁著栩生不
在京城,便糊弄著老太太去宮里搶走我爹爹的爵位!
“你們?當初做得出來,如?今怎么有臉來求我們??”
大夫人聞言往后一跌,徹底攤在圈椅里,臉色寡白寡白的,跟沒了氣似得。
原來原來在這等著他?們?呢。
那層遮羞布被掀開,面子徹底掉個精光,什么親情骨肉,均被利益割裂的血肉模糊。
大夫人背過身去,靠著圈椅默泣。
大姑娘陸書桃呆呆看著陸栩生,也喃喃不語,大少爺陸云生則無?比羞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重重嘆了一聲,
“哎呀!”
倒是大少奶奶柳氏任何時候腦子都不亂,她轉身望向上首的老太太,
“祖母,無?論怎么說,咱們不能看著父親身陷囹圄,還得想法子救他?呀。”
老太太聽了陸書婉的話,再?看陸栩生的態度,就知道今日這事?是無?法轉圜了,這一家子是借事出氣來了,她拉長老臉冷哼一聲,
“行了,你們?也別怨,當年事?出有因,陛下既然同意,自有同意的緣故,若是當初你們?二房真?的一點都無?虧,陛下也不會枉顧與昶兒?的君臣情誼,做出這等決斷!
也就是說還是責備二太太王氏沒能徹徹底底站在陸國公府的立場,支持圣上。
二夫人氣笑,“是嗎?只聽說過爵位傳給兒?子的,沒聽說過爵位傳給兄長的,您老偏心長房,算計我們?,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老太太怒道,“陛下難道委屈了你們??栩生回來,陛下不是立即立他為世子嗎?這個國公府終究還是要交到栩生手里。”
說到這里,老太太忽然一臉恁色,“行了,栩生要見死不救,我也無?話可說,來人,去把我那命婦品妝拿來,我要入宮求見皇后娘娘。”
說到這里,大少爺滿臉郁色開口,“祖母,您不必去了,孫兒?已去了一趟陳侯府,說是茲事?體大,兩?宮同怒,事?兒?不好抹平呢!
老太太這才一呆。
那漕船葬送的是合宮女眷除夕的新衣,陳皇后身為?六宮之主,若是袒護犯事?官宦,太后交待不過去,合宮嬪妃交代不過去,陳皇后不可能為?了個陸家,讓自己?左右不是人,故而早早通過陳侯府回絕了陸家的請見。
老太太意識到這一層,臉色徹底青下來,可恨方才話說的太絕,這會兒?又要舔下臉求人,面子掛不住,老太太頭額發炸,干脆眼一閉,佯裝暈過去,那陸栩生總不能看著不管吧。
可惜老太太這頭一暈,也就大房的人手忙腳亂哭天搶地,陸栩生等人坐著一動不動,他?甚至看向程亦安,
“既然老太太病了,那咱們?也不打攪了,夫人,我們?回房”
老太太一聽這話,慌忙鯉魚打挺般坐起來,放聲哭道,
“栩生,你別走!”
陸栩生已站起身了,眉目平平看著她,“老太太有何吩咐?”
老太太這下顧不著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栩生,說到底,這事?還得靠你周全,你說吧,要怎么做,才肯救你大伯!
老太太還是很豁得下臉面的,架子不擺了,曉得今日除了低三下氣求人別無?出路,所幸也就不矜持了。
陸栩生復又坐下,修長的身姿慵懶地靠著背搭,慢條斯理笑著,“您自個兒?說呢?”
這語氣可不尋常
老太太心再?次咯噔了下,與大太太交換了眼色,
兩?婆媳這個時候心里打鼓一般,陸栩生想要什么?
不是顯而易見嗎?
可是這剛到手的肥肉,就讓出去?
怎么可能?
大夫人心在滴血,甚至已經開始在丈夫與家業之間做權衡了。
可一想起一旦沒了丈夫,一旦丈夫不再?當值,她這家業守得下去嗎?
大夫人悲從中來,抱著女兒?大哭。
老太太這個時候倒是很明白,家業還在其?次,中饋也在其?次,給出去,只要能保住他?兒?子的官職,只要爵位在,一切都有可能。
她當機立斷吩咐兒?媳婦,“老大家的,去將賬簿鑰匙都拿過來,交給栩生。”
大夫人就是再?不愿意,為?了丈夫也是沒法子的了,她淚眼汪汪望著兒?媳婦,示意柳氏去辦。
柳氏嘆著氣去了賬房。
少頃,一條長案擱在廳中,柳氏帶著人共搬來大小十多部賬冊,還有一個鐵箱子,里頭鎖著銀庫鑰匙,庫房鑰匙,及各院門的鎖鑰等等。
陸栩生看了一眼身側的杭管家,“你去對對賬目!
杭管家這時從兜里掏出一本小冊子上前,尋到總賬冊,這里記載著國公府所有的家業,包括莊田,山頭,鋪面,宅子等。
陸栩生早在重生后決意拿回家業時,便吩咐杭管家暗地里摸清整個國公府的底細,這數月來自然也摸得差不多了。
大夫人一看杭管家手里有冊子,大感不妙,脖子伸得老長。
果然,杭管家對了第一頁就停下來,回身與陸栩生道,
“世子爺,下大街的鋪面數量不對,這上頭只有八間,而事?實?上在咱們?國公爺手里時有十五間。”
這里所說的國公爺自然指的是陸栩生的父親陸昶了。
陸栩生眼神靜靜瞟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咚咚直跳,“不至于?吧”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糊弄過去。
“對呀,不至于?吧”二夫人這個時候笑得十分諷刺,“我當家時,賬目都清清楚楚,這才三年功夫,嫂嫂就吞了這么多產業,果然是黑心肝的惡婦!”
“你”大夫人想要回嘴,瞥見陸栩生犀利的眼神,頓時底氣全無?,哭出聲來,
“栩生,不瞞你說,這些年你大伯一心想讓陸家發揚光大,不是在這里接活計,就是去那里拓展營生,宮里的大人們?,他?結識了不少,這你也是清楚的,都需要填銀子進去,這些鋪子都是你大伯虧了的”
陸栩生涼涼笑道,“那就把賬目拿出來,一筆一筆算,等您算完,咱們?再?理論大伯父的事?。”
大少爺陸云生羞愧得無?地自容,含著淚望著自己?母親,“娘,您拿了不該拿的,就得吐出來,您這般執拗下去,是讓兒?子沒法做人啊!
大夫人看著兒?子哀求的摸樣,心顫了顫。
當初陸栩生回京,皇帝將世子之位許給陸栩生后,大夫人就起了意圖,雖說大老爺信誓旦旦說要保住爵位,可大夫人不信任他?的本事?,私下便今日一擠明日一偷,慢慢轉移了不少產業到自己?名?下,為?的就是將來好替兒?子攢下家產,可如?今被人抓了現成,不吐出來是不成了,痛心疾首吩咐心腹嬤嬤,“去,去將那些鋪子的契書拿來”
不一會契書是拿來了,也僅僅是契書而已,杭管家拿著幾張干巴巴的契書沖大少爺笑,
“大爺,這鋪子陸陸續續從前年開始到大太太手上,老奴盤算過,只按租金算,一年一千兩?銀子,這七間鋪子也該有七千兩?,兩?年該一萬四千兩?!
大夫人卻跳起來,“胡說,哪來這么多銀子,這里頭經營不善,到今年是虧損的栩生,我若貪了這么多銀子,我不信唐!”
陸栩生不跟她廢話,吩咐徐毅,“去報官。”
一聽報官,大少爺陸云生跪了下來,抱住自己?母親的腿,痛哭道,
“娘,您別犯糊涂,快些將昧下的產業吐出來,咱們?不能這樣!”
大姑娘陸書桃也在一旁勸,一旦報官,她這個做女兒?的以后在魏家是徹底沒臉了,總歸要吐出來還不如?體體面面吐出來。
大夫人這個時候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哆哆嗦嗦又讓嬤嬤去開箱拿銀子,待親眼看著厚厚一沓銀票給到杭管家手里,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心想她這算什么,像是一只刺猬,被陸栩生拔了毛,剝了皮,只剩赤裸裸的骨肉了。
程亦安看著懨懨的大夫人搖了搖頭。
所以一個家族旺盛與否,與當家人的品性有直接關聯。
看她爹爹所行所為?,再?看大夫人夫婦罷了,擱在一處比,侮辱了爹爹。
程亦安繼續喝茶,心里想的是,幸好陸栩生及時接手,再?這般敗下去,陸國公府就成空架子了,國公府的威嚴也將一敗涂地。
往后這國公府就是她孩子的,她得跟爹爹和二哥哥取取經,也得把陸家盤興旺起來。
這么想著,那頭杭管家又盤出一處毛病來。
“世子爺,江南常熟的莊田少了一處,本有五處,如?今只有四處,而且這四處里頭,畝數也不對!
大夫人聞言立即擺手,“栩生,這真?不關我的事?,這是你大伯虧了的,不過這不是他?有意虧損,實?在是天災不斷”
這會兒?大夫人很有底氣,連忙從那些賬冊中抽出一冊出來,翻開其?中幾頁,
“吶,你們?瞧,記錄在這里,頭一年減產,第二年那個莊頭發生蝗災,佃戶也要活,沒法子賣了這個莊頭,將佃戶搬來這邊田莊,才保住了這頭”
陸栩生眉眼冷淡,打斷她的話,
“大伯母,當初沒人逼著你們?接手國公府吧?若是在我陸栩生手里虧的,算我的,既然你們?有本事?將產業奪了去,就得有本事?擔負盈虧!
“沒得談,虧多少,你們?補多少!”
大夫人聽他?這話,一屁股跌坐圈椅,臉上徹底沒了血色。
陸栩生一盞茶喝完,示意管家繼續斟茶。
當他?不知道呢,陸家這些奶奶太太們?,個個私庫掰開瞧一瞧,都富有得很,錢哪來的,除了各自嫁妝,可不得就是公中的錢。
陸栩生不慣著她們?。
大夫人繃著臉不肯。
陸栩生冷淡坐著,一雙平靜的眸子,如?掀不起漣漪的深潭,“趁著我這會兒?心情好,趕緊了事?,否則待會可沒這么便宜了!
大夫人怒道,“你還能怎么著,你能要我的命?”
陸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來冷峻,也不茍言笑,這一笑,狹目長幽,有幾分驚人的奪目,
“憑您在陸家這些年的所行所為?,我以陸家當家人的身份,給你一封和離書,你也無?話可說!
大夫人喉嚨涌上血腥,一股涼氣從腳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間傳言一句話,得罪誰也不要得罪陸栩生,北齊人都知道的讖言,她這位陸家人竟然忽略了。
這下一口氣卸得徹徹底底的,無?力地擺擺手,讓心腹嬤嬤去掏銀子。
最終一盤算,大夫人補了自己?一處田產給公中,又拿出兩?千兩?銀子彌補虧損,這下好了,那點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著沉穩鎮定的兒?子,從未覺得這般揚眉吐氣。
三年多前,陸家的中饋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時只覺當家艱難,可她那丈夫卻是個和事?老,一心謀江山社稷,哪里把這一畝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隨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勞夜里嘆傷,步履維艱。
到了兒?子手里就不一樣了,瞧這一通發作?,條清縷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緊,連著淤積在心口多年的郁氣也一掃而空。
杭管家繼續核對,這下屋內所有人的視線均在那雙不算修長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頓,又翻出什么虧損來。
不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爺,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懼。
過去不覺得,如?今瞧著,這個孫兒?狠起來還真?是軟刀子剝皮,一塊塊地割,叫人膽戰心驚。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圍觀這場奪家之戰。
那些素來聽大夫人夫婦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這剝了大夫人的皮了,回頭會不會輪到他?們??
暖廳內靜極了,除了程亦安時不時攪動燕窩的響動,其?余人大氣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這一頁一頁核對過去,連著好一會兒?沒出聲響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陸栩生行禮,
“世子爺,旁的也沒了,大差不差,就剩這最后賬面的銀子。”
大夫人吊著的那口氣再?度懸起,
“什么銀子?”
杭管家道,“國公爺過世前最后一次盤賬,賬面銀子有四萬八千兩?,而如?今公賬上只有三萬五千兩?!
這里頭的三萬兩?怕還是郝家抄出來的。
大夫人聞言人差點從圈椅滑下來,緊緊拽著兒?子女兒?的胳膊,望著陸栩生淚眼婆娑,
“栩生,這可怨不得我,這三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也要我貼,那你干脆拿我的命去算了”
陸栩生坐在圈椅歪了歪身,頭頂光影從門檐處照下來,落在他?脊背寬肩,五彩的燈芒在他?周身渡了一層瑰艷的光暈,那張臉隱在忽明忽暗處,狹目帶著銳利的鋒芒。
他?的視線就這么平平淡淡掃過去,從大夫人至大少奶奶柳氏,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見那雙眼陰晴不定看過來,渾身打了哆嗦,
“栩生?”
陸栩生再?度一笑,直起身子,聲線甚至很平和,
“祖母當初非要把家產和爵位搶去送給長房,如?今也該吃報應了,兒?子敗下的家業,是不是該您來償還?”
老太太臉色豁然大變,怒道,“你想讓我補這些虧空?”不等陸栩生回答,老太太面露猙獰,
“我告訴你,你可別威脅我,你有本事?也給我一封休書,我倒是要看看滿朝文武怎么看你,看你這個不忠不孝之徒,連嫡親祖母也敢休,看你如?何在朝廷立足!
陸栩生目光幽暗,嗓音帶笑,
“老太太別慌,孫兒?豈會干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太太微微松了一口氣,自認挾持了陸栩生。
怎料那英俊攝人的男人無?波無?瀾地說著令她跳腳的話,
“不過,既然虧空彌補不了,那這大伯父我就不救了!
這還是威脅她!
老太太氣牙呲目裂,狠狠錘了羅漢床幾下,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呀,生了這么些個不孝子不孝孫,老來一個個氣我!
大少爺陸云生哭著跪在她跟前,
“祖母,求您了,求您救父親出獄吧!
老太太奈何不了陸栩生,只能把氣撒在陸云生身上,
“你也是個沒出息的,但凡你考上進士,我也能托皇后娘娘許你個要職,也不至于?今日受制于?人!
能怎么辦呢?
人家陸栩生掐著七寸呢。
老太太捂著胸口,連連嘆氣搖頭,吩咐人去取銀子。
一萬三千兩?呀。
足足摳了她老底一大半,往后她還指望誰過日子?
她素來全部倚仗都在大老爺身上,不救是不成了。
一刻鐘后,銀錢交到杭管家手里。
所有賬目幾乎都清楚了。
只剩最后一處,杭管家告訴陸栩生,
“世子爺,沒旁的了,就是今年各處收租的單子,總管房有,卻也不全,有些還在路上。”
這個時候,陸栩生調轉視線看向門檻外候著的一大群管事?,這些有的是他?父親手底下出來的,大多是大老爺那一方的,如?今卻也管不得丁是丁卯是卯,陸栩生一通發作?。
“今個兒?你們?也瞧見了,陸家該多少租子就多少租子,回頭少一個子,你們?知道我厲害!
還能不知道嗎?
整個國公府命脈捏在這人手里,再?犯糊涂不僅沒了前程更沒了性命。
都是合家老小依托陸家當差的人。
“世子爺放心,只要是小的管著的事?,不會有差池。”
“是是是,今年收的糧食糙米都在下大街的庫倉呢,等小的重新再?捋一捋,給您送全新的單子來。”
“皮貨是小的管著的,小的定縷清賬目給您和少奶奶送來!
底下諸人唯唯諾諾,無?一人敢頂嘴。
至于?那些被大夫人私藏的皮子海貨一類,不消說怕是回頭得一件件摳出來。
陸栩生為?何讓人將管事?傳來,就是殺雞儆猴。
他?沒功夫一個個去對付,先薅起來震懾一番,余下不服管教的再?料理。
程亦安卻看得明白,陸栩生這是為?她鋪路。
瞧,這男人手段厲害著呢,勾勾手指頭就將國公府上下整肅一番。
前世但凡他?上一點心,她也不至于?過得那般苦,最
后到和離的地步。
程亦安冷哼一聲。
方才大殺四方的男人,聽到妻子這一聲哼,心里頓時打鼓。
他?這又是哪兒?沒做好,惹了這位祖宗?
第30章 第 30 章 陸栩生若不應,休了他便……
不多時, 杭管家已將總賬抹平,所有對牌,鑰匙, 賬簿均整整齊齊疊放案上。
最先國公府掌在老太太手?里, 后?來大夫人過門?交給大夫人, 陸昶當上國公爺后?, 就給了二夫人王氏,如?今總算可以物歸原主了。
二姑娘陸書婉立即上前打算替母親收攏中饋之權,
這時,陸栩生冰涼的嗓音不高不低傳來,
“慢著?!”
他眸色漠然,
“二姐何?意?”
陸書婉愣了愣, 往母親的方向比了比,“難道不是交給母親嗎?”
陸栩生臉色冷下來,“我看不必交給母親, 二姐和離回府,交到?你手?里才是正經!
陸書婉面龐立即漲紅, “二弟, 我”
只?見陸栩生起身, 親自來到?程亦安跟前,正了正一身緋袍官服,朝她拱手?一揖,
“往后?,陸府中饋仰仗夫人!
這與他方才威風凜凜的模樣大相?徑庭,脊梁長躬,彎成流暢的弧度,姿態恭融, 極為誠摯。
陸書婉見他這副摸樣立即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逾矩了,訕訕地?看了程亦安一眼,退至二太太身側,程亦安卻沒有看她,目光定定落在陸栩生身上。
顯然他做這副姿態是為了給她立威,好讓陸府上下瞧一瞧,大家伙心中畏懼的當家少主在她面前是如?此謙卑。
程亦安也不端架子,緩緩起身從容朝他回了一禮,“妾身允命!
陸栩生使了個眼色,杭管家親自將庫房鑰匙一類全部奉上,程亦安則示意身側的明嫂子和如?蕙接手?。
這一幕在場所有管事看在眼里。
這叫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陸府,變天?了。
廳下所有管事立即跪下磕頭,
“請少奶奶安!
程亦安行至廳前,目光掃了在場管事一眼,淡聲吩咐,
“諸位這會兒就回去理賬,三日內,我要合賬,若錯了一處,瞞報一處,我可不管你們哪兒來的什?么身份什?么臉面,該發賣發賣,該處置處置,當然若是本分?穩妥的,我也不吝留用!
大家立即明白了,這是一份投名狀,若碼頭拜得好,留用,如?若不然怕是要被發落了。
當即誰也不敢大意,齊聲躬身應是。
這頭事妥,老太太見陸栩生不慌不忙,心底慪不住氣,冷聲道,
“栩哥兒,中饋已交接,你是不是該入宮救你伯父了?”
陸栩生沒看她,而是親自從如?蘭手?中接過程亦安的斗篷,將之披在程亦安身上,淡聲回,
“祖母稍安勿躁,人現在都察院受審,我去了也帶不回,等案情查出始末,呈至圣上跟前我才好說話!
老太太想了想也對,想從程明昱手?中把人保出來不可能?,最終還得圣上做主。
她老人家已是渾渾噩噩氣若游絲,再顧不上旁的,招著?婆子過來將她送回后?院。
陸栩生只?道要與夫人商議持家一事,先行告退,其余人也不敢說什?么。
夫妻二人出正廳,順著?抄手?游廊往寧濟堂方向去,待離開眾人視線,程亦安不配合他演了,甩開陸栩生的手?,擁著?斗篷快步往前,明嫂子等人見狀捧著?賬簿之物迅速跟上,留陸栩生一人負手?苦笑。
出正廳后?面長廊往西北拐,有一條斜廊直通陸栩生的書房,書房后?有一小?門?,便可去往寧濟堂,這是專給陸栩生留的門?。
陸栩生看著?程亦安纖細的背影,還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么,這還是在為前世跟他慪氣呢,偏他理屈無話可辨,只?得舔著?臉追上。
他前腳快步跟去,陸書婉和三少奶奶柏氏后?腳扶著?二夫人從正廳后?廊出來。
陸書婉見那英明神武的弟弟在弟媳跟前如?此低三下氣,頓時搖頭,
“二弟也太慣著?弟妹了。”
二夫人沒吭聲,她這會兒只?覺揚眉吐氣,壓根顧不上程亦安。
一行人回到?明熙堂,陸書婉還在嘆氣,
“您不知外頭如?何?夸我這弟弟,道他貌賽潘安,勇冠古今,還是進士出身,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我以為他在妻子跟前該是挺得起腰板的!
當姐姐的就怕弟弟在弟媳跟前吃虧。
柏氏在一旁笑著?開導,“那畢竟是程大人的閨女,程家上下拿她當寶貝,到?了我們陸家,也只?得敬著?,今日之事換做旁人誰能?打聽這么多的底細,程大人定是看了女婿面子。”
陸書婉卻是冷笑一聲,“程家女再嬌貴,我弟弟也沒有配不上的吧?”
柏氏看著大姑子冷清的臉,暗暗搖頭。
當姐姐的人手?伸得這么長作甚,那畢竟是弟弟屋里事,哪管得著?,大姑子跟婆婆是一頭,事事都扳著?弟弟說話,哪里能?曉得她們這些做媳婦的苦,程亦安已經算很好了,平日溫靜如?水,也不擺架子,換做是她,有那么厲害的爹爹,丈夫又是這般有本事,早在陸府橫著?走了。
柏氏也是媳婦,這會兒便跟程亦安一個立場了。
二夫人這會兒倒是看得開,
“罷了,中饋給她便給她。”
陸書婉急道,“您也不能撒手不管呀!
二夫人倒是想管,只?是方才瞧陸栩生的作派,是沒有讓她插手?的意思。
倒不是她非要插一腳,實在是老三媳婦還沒個著?落,那程亦安與她又不是一條心,可不得多看著?,再說了看女兒這急不可耐的模樣,可見也盼著?她這個作娘的貼補貼補。
二夫人問她,“怎么,家里又尋事端了?”
陸書婉看了一眼柏氏沒吱聲。
柏氏很有眼力勁,“母親,我去廚房瞧一瞧,今日出了這多事,我怕廚房亂了章程。”
二夫人頷首。
等她一走,那陸書婉便苦著?臉,抱著?母親胳膊,
“我也是沒法子,這么久了還沒懷上,婆婆臉上不好看,有給夫君納妾的心思,我可不能?由著?他們!
陸書婉嫁得是禮部右侍郎蔣家,丈夫是獨子,剛嫁過去時夫妻十分?恩愛和睦,可幾年過去,膝下只?生了個女兒,那公婆便生出不滿,沒少在丈夫耳旁嚼舌根,擔心她不能?生養,起了納妾的心思,蔣公子也有動搖之意。
二夫人素來心高氣傲,沒在任何?人跟前低過頭,聞言當即斥道,
“所以你便要貼補他們以來換取尊嚴?”
“哼!”二夫人把袖一扶,滿臉恁色,“你隨他去,他們蔣家若敢納妾,咱們就敢和離,你一堂堂國公府的大小?姐,還跟他們低頭不成?你當年出嫁何?等風光,我還沒看上蔣家呢,他們憑什?么挑你?”
陸書婉被母親說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弱聲道,“這不是得替蕾蕾著?想么?”
二夫人沒好氣道,“那是他們蔣家的閨女,他們不心疼,你也不必心疼,我告訴你,你回去,只?管不當回事,你越東防西防,他們越想偷,你盡管讓他們納妾試試?回頭我讓栩生去一趟蔣家,看他們敢不敢說話!
陸書婉一聽母親讓弟弟給自己做主,心里有了幾分?底氣,
“便依您!
又問,“那中饋您真?的不插手?了?”
二夫人很氣定神閑,撐著?額假寐,
“急什?么,她初來乍到?,人都認不全呢,等她收不了場,我再出面。”
陸書婉看著?雍容的母親,心想自己道行果?然淺了些,
“還是娘有主意!
程亦安這廂回房,便吩咐李嬤嬤給她擺膳,方才被老太太鬧得沒吃好,這會兒可不得填一填肚子。
陸栩生在一旁看著?她吃,等她吃完又將下人使出去。
前世的事這會兒說什?么都沒用,陸栩生也不是花言巧語的人,不知如?何?哄她,干脆不吱聲,任由程亦安發落。
程亦安吃過飯五臟廟安撫好了,人也熨帖了,前世的事終究是過眼云煙,若日日計較,還真?沒法過日子,當即將念頭拂去,問他道,
“爵位你打算怎么辦?這次能?到?手?么?”
陸栩生神色未動,從袖下掏出一小?冊子,指腹按著?,
“我壓根就還沒出手?
,這次是他自個兒先栽進去,等你爹爹先查,回頭瞅準機會,我這冊子再遞上去,他這爵位官職就保不住了!
“不把他們在油鍋里熬糊了哪能?上鍋!
明明無比云淡風輕的語氣,卻令人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這男人心黑地?很。
程亦安忽然有些懼他。
“我現在討好你還來得及嗎?”她有模有樣替他斟了一杯茶。
陸栩生看著?妻子和氣的模樣,半點不敢掉以輕心,“你只?別不讓我上塌,我就求爹爹告奶奶了!
程亦安在桌下猛踩了他一腳。
陸栩生愣是一點聲都不敢吭。
“你這算不算出爾反爾?”程亦安到?底是乖巧的孩子,打小?就沒做過虧心事。
陸栩生不以為意,
“他們趁著?我父親尸骨未寒,竊取爵位時怎么沒想到?今日?”
“越到?后?面發現自己越沒了指望的時候,他們只?會求我!
“有道理!彼种噶酥杆?中的冊子,
“這些證據哪兒來的?”
陸栩生道,“郝仁私藏的賬簿,里頭有大伯這些年作奸犯科的證據!
“放心,年前定讓你坐上國公夫人!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說的我很稀罕似得,還不是為了孩子著?想”
說到?孩子,程亦安面色一紅。
成婚已有三月了,前世正是這年的十二月便有了那個孩子,想起那苦命的孩兒,程亦安心里墜墜地?疼,兩世為人,她就懷了那么一次,盼著?這一世孩子再給她個機會,她定安安穩穩生下來。
陸栩生臉色就更不自在,顯見自責地?無以釋懷,猛往自己額頭捂了幾下。
沉默片刻,他指著?那些賬簿問程亦安,
“成嗎?若是你不愿意,我來安排!
哪有男人在后?宅當家的道理。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小?看我?”
“怎么會?”
“前世我可是給范玉林當了五年家呢!彼室獯趟。
陸栩生神色就僵在那里,心跟煮了油鍋似的,熱辣辣地?難受。
若是可以,他一定給前世的自己捅上幾刀泄憤。
程亦安看著?他黑著?臉離開,笑彎了腰。
陸栩生從寧濟堂出來,經過斜廊,撞見陸書婉準備回府。
“二弟。”
陸書婉瞧見弟弟立即含笑邁了過來。
陸栩生原與姐姐感情還不錯,可是想起她方才的舉動,臉上就沒了笑意,只?朝她欠身,“二姐這是要回府嗎?”
“是啊!标憰窨粗?面前的弟弟,挺拔英武的身材,英俊攝人的面孔,論出身論才貌論地?位,滿京城找不出第二個來,她越看越驕傲,便忍不住交待道,
“弟弟也是堂堂二品都督僉事,陛下委任的邊軍主帥,在弟妹跟前不必這般小?心翼翼,男人也不能?全被女人牽著?鼻子走。”
陸栩生寒眸一瞇,負手?道,“二姐這是要管我房里事?”
陸書婉一噎,“我”
不等她反應,陸栩生面色淡淡截住她的話,
“二姐先管好自己的事,手?別伸這么長,母親與亦安相?處本就不愉快,二姐不從中斡旋,還想著?生事,實在是糊涂,比起怎么攛掇著?母親掌中饋,二姐不如?好好在娘家結個善緣,如?此將來需要娘家人撐腰時,不會抬不起頭來。”
陸栩生扔下這話,便打馬出了門?。
陸書婉被他這番話砸個面紅耳赤,望著?他背影羞憤難當,這可是自己嫡親弟弟呀,她這個做姐姐的還能?害了他不成,只?是一細想他里頭的話,又嚼出幾分?深意來,免不了面上辣辣的,心情復雜離開了陸家。
程亦安這頭打算午歇片刻,一看時辰竟也快申時了,只?得臥在羅漢床上瞇一眼,人剛躺下,便見李嬤嬤從外頭掀簾進來,
“奶奶,別急著?上塌,來客人了!
程亦安一愣,“誰來了?”
李嬤嬤見她衣裳半解,恐她凍著?,忙上前替她偎了偎,“隔壁陶家的二姑娘來了。”
“陶沁來了?”
“可不是?”
過去程亦安在南府有兩個交好的手?帕交,一位是八房的姑娘程亦可,一位便是住在范府隔壁的陶沁,陶沁是陶家的二姑娘,上有長姐,下有幼弟,在府上素來不受寵,這不與程亦安這個爹嫌沒娘的孩子便走到?一處了,再加上被嫡母欺壓的程亦可,少時三個小?可憐常常擠在一處分?零嘴吃,比親姐妹還親。
“快些請進來!
程亦安又喚如?蕙進來給她穿戴,坐在南面炕床等。
少頃便有一穿著?月白斗篷滿臉凍得通紅的姑娘進來了,瞧見她端端正正坐在那兒,眼眶頓時一紅,撲過來,
“安安”
程亦安一把將她摟住,看她淚如?雨下,扶她坐下急道,“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陶沁面龐比程亦安還小?,一對柳葉眉,淚珠掛在眼睫,看著?十分?的可憐,她倒也沒急著?說事,而是打量程亦安的氣色,
“好久不見你,可想死?我了。”
程亦安看著?抽抽搭搭的她,心才是一陣絞痛,前世她離開京城去益州,陶沁可是哭病了,萬般舍不得,“我才是許久沒見你呢。”
陶沁慚愧道,“上回程家亞歲宴,我和可兒遠遠瞧見你,珠光寶翠的,被老祖宗護在懷里,跟寶貝疙瘩似的,都不敢去打招呼。”
程亦安氣道,“說來,上回亞歲宴,我遣人去尋你們倆,你們倆怎么不見回應?一個說病著?,一個說不在府上”
陶沁越發不自在,羞愧道,“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母親可勁兒使著?我來討好你,盼著?我借你的光從亞歲宴得些好處,我羞得不得了,豈能?給你丟臉,故而借口去姑姑家,沒會你的面!
程亦安瞪她,“既如?此,今日怎么舍得登門??”
這下問到?陶沁的難處,“好安安,你可得幫我一個忙!
程亦安見她神色凝肅,忙問,“什?么事?”
陶沁哭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待我不親,陶家上下通共就我姑姑可憐我,少時接濟我,如?今又費心替我說親,這不,姑父不知怎么陷入運河塌方的案子里頭,聽說被關進都察院了,我姑姑今日一早來陶家,原想走程家的路子,可你也知道,程家人都見不著?程家主,遑論我們?我姑姑素知我與你交好,差點沒跪下來求我”
說到?這里,陶沁面紅耳赤拉著?程亦安的手?腕,“安安,我也是沒法子了,你幫我一幫,我就這么個姑姑,不忍看著?她出事”
程亦安愣道,“你姑父官任何?職?”
陶沁道,“工部員外郎!
“那難怪,合著?我陸家的大伯父一道全栽進去了!
陶沁忙道,“你有法子嗎?”
程亦安苦笑道,
“我也只?能?幫你打聽打聽,你知道,若是你姑父真?犯了事,我可是幫不上忙的!
陶沁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幫著?打聽打聽,看我姑父是否牽連進去?到?底是何?罪?這不,我姑姑家里兩眼抓瞎,什?么門?路都沒有,若是有點子消息,至少心里落個實在。”
程亦安能?理解,“方才我家二爺回過一趟,說是人都在都察院手?里,大約也只?能?去尋我父親”
可不就是盼著?她尋程明昱嘛。
陶沁難為情道,“安安,給你添麻煩了”淚抹了一遭又一遭。
程亦安看著?她心疼,將她往懷里一摟,
“丑話我也說在前頭,想必都察院這會兒勢若鐵桶,消息也不一定遞得進去,我不幫你走一趟,枉費我們這般情誼,可去了,得不到?消息,你也不能?怨我!
陶沁還能?說什?么,只?管點頭。
程亦安又立即入簾內換了一身厚實的袍子,裹著?那件云狐斗篷,攜著?陶沁一道出門?。
昨日下過一場雪,這會兒城中街道積了不少殘雪,大道倒是被五城兵馬司的將士們清掃過,巷道里就來不及,馬車只?能?走大道,可惜這樣的年關時節,路上熙熙攘攘,這一趟從陸府行至正陽門?外也走了半個時辰。
程亦安想了想,若是尋陸栩
生,最終也得輾轉到?她爹爹跟前,還不如?直接尋爹爹。
便舍了一袋銀果?子給裘青,吩咐他去城樓下往都察院遞消息,
“我父親這會兒定忙,也不必他老人家特意回復,遣個人知會一聲便可!
隨后?二人便將馬車停在對面的四方館。
如?蘭遣侍衛打點酒樓,給二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定了雅間?,程亦安就陪陶沁坐在雅間?等候。
通州漕運案于當事人而言是滔天?大禍,于后?宮司禮監而言也是棘手?之案,但在都察院這里也就是尋常的案子。
程明昱手?里還有一堆更為緊要的大案。
譬如?江南豪族侵占田地?,晉商走私軍火案等等,每一樁都牽扯國計民?生。
這樁案子他給了僉都御史錢云生去查,恰恰這會兒審問結果?遞在他手?里,程明昱看了看也沒什?么表情,
“順著?這個木料商去查,看看還有什?么官員牽扯其中,保不準背后?有利益牽扯!
“對了,遣人去一趟戶部,告訴鄭尚和,工部所有批票全部暫停,每一份賬目謄抄一份送來都察院,都察院這邊不批復,若戶部私下放銀子,出了事唯他們是問,你先查,回頭陛下那頭我去說話!
那僉都御史頷首應是。
這人剛一退下,便有一名屬官笑融融擠進來。
“首座,您閨女來尋您呢。”
程明昱顯然愣了愣,“哪個閨女?”
長女不在京城,不會來尋他。
若真?尋,以長女的性子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程明昱第一個想到?的是程亦喬,畢竟這個次女乖張,有一次在前朝市逛鋪子,相?中了一個翡翠玉雕,手?中銀錢不夠,翩翩然來官署區尋他,非要他給寫個批票,讓她去賬房支銀子。
至于小?女兒
程明昱只?要想起程亦安,心就跟被烙鐵燙了下,酸酸脹脹,暖暖融融,
她可能?來尋他嗎,見著?他還害怕呢。
他倒是盼著?,就怕她不來。
這名屬官上回親眼瞧見他在奉天?殿力壓諸臣護犢子,心知程亦安在他心中地?位,立即邀寵似的笑道,
“您的小?閨女,陸家那位!
程明昱眉色頓開,都顧不上問什?么事,丟下手?頭活計就起身。
想起上回還欠了程亦安一頓飯,指著?桌案的文書道,
“余下還有幾份文書,喚廖大人來批復,我晚膳后?再回。”
廖大人就是副都御使,屬官連連應是,已經目送程明昱出門?而去,不消片刻,又見那清清朗朗的男人折回來,將官袍換下,穿了一件尋常袍子出門?。
屬官暗嘆,如?此小?意慎重,這是去見閨女嗎,分?明是去見祖宗。
程亦安二人左顧右盼,就看到?程明昱親自出現在城樓下。
論理隔得有些遠,一眼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但程明昱氣質獨特,有一種長身鶴立的挺拔感,是人來人往的城樓下,一眼令人驚艷的所在。
陶沁震驚道,
“程大人親自出來見你了,還換下官袍了呢!
果?然是親爹。
她慌忙起身,“我我躲去隔壁”
人家當然不愿意看到?她這個外人在場,陶沁很識趣地?溜之大吉。
這下把程亦安也給弄緊張了,若是被爹爹知道她是來走路子的,會不會挨罵?
程明昱這廂踏進四方館,那掌柜的一眼認出他來,如?同看到?活神仙。
他在官署區外開張十幾年了,可是頭一回瞧見這位都察院首座下館子。
掌柜的腦子大約空白了那么一瞬,憑著?本能?沖去柜臺,翻來他準備已久的一張上等絹帛,又回到?程明昱身側,激動道,
“程大人,貴步踏賤地?,本店不勝榮光,能?否請大人給小?的賜一幅墨寶。”
程明昱的墨寶誰有?
誰都沒有!
不對,早些年也有,只?是后?來明瀾長公主重金收購,程明昱就不再寫了。
掌柜自打開酒樓起,不遺余力收集朝廷官員的墨寶,如?今誰都不缺,就缺程明昱。
程明昱當然不會答應,只?視線在他身上一落,還很客氣地?頷首,就問身側侍從,“安安何?在?”
侍從往上一指。
程明昱邁上樓梯,程亦安已經出來迎了,端莊地?朝他屈膝行禮,“給父親請安。”
大約是這么多年固有的印象,讓她在程明昱跟前不敢出一點差錯。
程明昱看著?亭亭玉立的小?女兒,眸色如?冬雪初融,露出笑意,“蘋蘋!
私下他還是習慣也更喜歡喚她蘋蘋。
程亦安將他迎入雅間?,這會兒掌柜的已屁顛屁顛親自來伺候,程明昱便跟程亦安道,
“時辰不早,爹爹還欠蘋蘋一頓飯,不若今日在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程亦安也有此意,豪爽道,“嗯,我請客。”
說著?便問掌柜的招牌菜有哪些,讓程明昱點菜。
程明昱失笑,雍容地?往后?靠在背搭,“蘋蘋點自己喜歡的就好!
程亦安猜到?這位父親公務繁忙,平日沒心思在吃食上,就沒跟他客氣了,點了大約六七個菜,便讓掌柜的出去了。
程亦安親自給他斟茶。
程明昱看著?忙活的小?女兒,笑問,“蘋蘋如?今有了私房錢,著?實可以請爹爹一頓。”
程亦安哂笑,這錢還不都是他給的。
“那父親您呢,您有私房錢嗎?”
程明昱搖頭,“沒有,爹爹從來沒有私房錢!
程家賬面的銀子他隨時可以動,身邊人什?么都備得齊全,他也從不缺什?么,沒有用銀子的時候,若非亞歲宴分?紅,他這輩子都沒機會碰銀子。
程亦安望著?對面如?高山般雋秀雍容的父親,心下感慨,難怪別人贊他不食人間?煙火。
陸栩生也一樣,從未把銀子當一回事,若非她逼著?,陸栩生壓根看不上陸家那點子家業。
像他和陸栩生這等將家國大義擱在心中的男人,黃白之物是對他們的褻瀆。
不過終究不是神仙,人要接地?氣。
爹爹對程家治理有方,而陸栩生呢如?今也很上道。
“既然您沒有私房錢,那往后?女兒請您的客。”
此話正中程明昱下懷,很認真?道,“那蘋蘋可不能?食言!
上菜還需時候,程亦安就不磨蹭了,笑吟吟問他,
“您近來手?中可還忙吧?”
“不忙!币苑琅畠和?不來尋他,程明昱果?斷撒了個謊,“都察院上百御史,爹爹無需事必躬親!
一句“不忙”,倒是叫程亦安不知該如?何?接話,于是又絞盡腦汁尋話頭,“是這樣的,您這兩日不是在查工部的那個案子么”
程明昱看著?小?女兒難為情的模樣,失笑道,“傻孩子,你跟爹爹客氣作甚?有什?么話就直說。”
程亦安聞言長處一口氣,面頰交織著?懊惱和慚愧,
“女兒給您添麻煩了,女兒今日是受人所托,想打聽工部漕船之案。”
程明昱倒也不太意外,以程亦安乖巧的性子,若無大事不會來官署區尋他,于是正色問,“所問何?人?”
“工部員外郎劉鑫!
程明昱回想案情始末,回道,“通州碼頭河堤建造賬目上有劉鑫的簽字,不過他并非此事的主理人,應當不知里情,不會有大礙!
劉鑫那個人,程明昱有些印象,老實本分?,作奸犯科的事不會做,大抵是沒留心眼被人誆著?過了一下手?,查案也有章程,文書賬目上有任何?人的簽字均要問話,劉鑫自然也在其列。
程亦安聽了這話,心放進肚子里,也不再多問,
“那女兒就放心了!
恰在這時,掌柜的親自帶著?人來上菜,程亦安也起身打算給程明昱布菜,程明昱哭笑不得擺手?,
“傻丫頭,爹爹跟前忙活作甚,你只?管坐著?吃!
程亦安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四方館的菜式聞名遐邇,聞著?味兒可香了。
雖說與父
親還不到?特別親昵的地?步,只?要有他在,程亦安有一種莫名的心安,就仿佛天?塌下來還有他給她撐著?,吃起飯來也香。
程明昱靜靜看著?她,漂亮的鵝蛋臉,水汪汪的一雙眸子,模樣其實美得很敞亮,偏生性子溫軟乖巧,跟她母親一樣,沒什?么城府,程明昱微微有些失神。
雅間?內擺足了炭盆,很是暖和,程亦安又喝了幾口熱湯,這會兒額尖冒著?細汗,正停下來要擦呢,一只?修長的手?臂伸過來,溫熱的帕子在她額尖停留一瞬,替她拭了汗,
“又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喝!
在他眼里,就是一個嬌憨無比的小?姑娘,
陸栩生會疼人嗎?能?細心妥帖照料她嗎?
程明昱眉間?微蹙,有些后?悔過早將她嫁出去。
程亦安呆呆望著?他,多年來的養尊處優讓程明昱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可就是這份威懾下的溫和,才容易讓人受撼。
爹爹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細心。
若是打小?做他女兒,大概也會被養成二姐那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程亦安這會兒忽然明白長公主為何?這般癡迷爹爹,像爹爹這樣的男人實在是世間?罕有,陸栩生就絲毫沒有爹爹這份細心和耐心。
“您也吃呀。”程亦安見他不動筷子催道,
程明昱含笑,“好,爹爹也吃!
一刻鐘后?,掌柜的聽到?里面似乎放了筷,立即又狗腿地?送了一盤果?子來,果?子盛在一個銀鍍金的小?鍋里,“今日剛從閩南到?的果?子,用水溫著?呢,程大人與少夫人嘗一嘗,爽口著?呢。”
程亦安嘗了一個,味道確實不錯。
那掌柜適時跪下來與程明昱磕頭,
“程大人,小?的指天?為誓,您的墨寶絕不對外出售,只?留作傳家寶,還請您賜一幅墨寶吧。”
程明昱神色平靜看著?他,“并非程某惜字,是不愿害你受禍。”
掌柜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可以不對外售賣,只?是那長公主強搶他又該當如?何??
程亦安念著?隔壁的陶沁,不敢留程明昱,便起身送他出門?。
程明昱倒是猜到?她還有應酬,不許她下樓,“別吹著?風!
便率先離去。
程亦安這廂喚來陶沁,將那話告知,陶沁自然喜極而泣,只?道絕不外道,只?悄悄告訴姑母便是,程亦安曉得她心急,吩咐人先送她回去,自個兒慢悠悠出門?,將將行至四方館門?口,卻見一人呆呆立在臺前的雪霧里,凝望城樓的方向。
她身上一件斗篷都未穿,一身曼妙的香云紗緞面長袍,風姿綽約,漫天?的雪沫子飄下來,行人來往匆匆,唯獨她矗立不動,儼然成了一塊望夫石。
程亦安見狀連忙將自己斗篷卸下來往她身上一罩,抱緊了她,
“殿下,外頭風這樣大,您怎么穿得這樣單薄”
長公主癡癡盯著?遠處程明昱消失的方向,委屈地?跟個孩子似得,
“我這不正在屋里聽曲,聽說你爹爹出門?下館子來了,顧不上穿戴就追出來了。”
程亦安掃她一眼,這哪里是顧不上穿戴,這分?明是盛裝打扮,頭戴步搖,胸掛瓔珞,手?上戴著?的是最嬌艷的珊瑚手?串,眉尖如?遠黛,眼尾點了一對桃紅妝,要多明艷有多明艷。
再看雙手?,早已凍僵。
程亦安恨鐵不成鋼,非拖著?她上了馬車,從侍婢手?里接過爐子塞她手?里,可長公主非要撩開車簾,遲遲不肯挪步。
程亦安雖心疼她,卻也擔心她做出出格的舉動,小?心翼翼問她,
“您方才沒把我爹爹怎么著?吧?”
長公主沒看她,語氣還很低落,“我能?把你爹爹怎么著??我若能?怎么著?,三十年前就著?了,何?至于到?今日,其實你爹爹又不是沒法子對付我,他是不屑罷了。”
長公主說到?這里,委屈地?落淚,“我倒是情愿他對我下手?,至少我這個人被他惦念過”她忽然抬頭看著?程亦安,
“安安,你說被你爹爹擱在心里,該是何?等滋味”
程亦安心頭一跳,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念來,滿嘴胡諏,
“這您就多慮了,我父親絕對是個冷情冷性之人,他心里哪有什?么情情愛愛,更不可能?有什?么女人,否則也不至于傳出克妻的名聲!”
“哎,您實在不必將他擱在心上,您是堂堂長公主,可不能?耽迷于情愛,您得給我們普天?下的女人做表率呀!”
長公主失神道,“那我該怎么辦?”
程亦安信誓旦旦給她出主意,
“自然是聽曲看戲,沒事打打馬球,去燕山泡泡溫浴,實在不成,瞧瞧府上侍衛比武也成呀!人哪,當及時行樂。”
長公主聽了最后?一句,恍惚想起什?么,立即拽緊了程亦安的手?腕,
“你說得對,我想起我在公主府給你養了一對男寵,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今日我的雪廬里恰恰溫了鹿酒,走,咱們不醉不歸!
程亦安一聽笑容僵在臉上,慌道,“殿下,臣婦不能?去,這不合適!
長公主已經吩咐侍衛趕車,回頭皺眉道,“怎么就不合適了?方才是誰說女人不能?耽迷于情愛,要及時行樂?你難不成怕那陸栩生?他若不許你養男寵,你休了他便是”
程亦安叫苦不迭。
這會兒裝暈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