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坦白局
然而楚宥斂的懊惱歉意,顏玉皎并不愿意買賬。
她推開楚宥斂,抬起指尖,輕輕抹干臉頰的淚水,然后裹緊破碎的衣衫,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內。
看也未看楚宥斂一眼。
風吹雨斜,砸在廊下的地板上,濺濕了楚宥斂的衣角。
他緊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手指慢慢攥緊,狠狠地錘在門上,不過瞬息,門就裂了幾道縫隙。
等調整好情緒,楚宥斂才緩緩睜開眼,抬腳進了屋。
他撥開層層輕紗。
看到顏玉皎裹緊了被子,背對著他躺在寢床里側,倩影倔強。
“我方才瞧了一眼……娘子早飯用的少,可是身體又不適了?”
沒得到任何回應。
楚宥斂默默坐在床上,伸手想摸顏玉皎的肩膀,顏玉皎卻好似早有所料,立時往床里面滾了滾。
避開了他的手。
楚宥斂不由頓住,道:“今日是我之過,娘子若是生氣,打我罵我都好,千萬不要不理我……”
他倒是委曲求全起來了。
顏玉皎原本心灰意冷,這下子聽得心火直冒,但還是疲倦至極,沒有力氣反駁,干脆被子一掀蓋過頭,徹底縮進寢床的角落。
寢房內進了片刻。
顏玉皎裹著被子睡著睡著,還真醞釀出幾分睡意。
眼看著就要深入睡眠,被子忽然傳來強烈的扯力。
顏玉皎一驚。
勉強睜開睡眼,回身想看發生了何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楚宥斂已經鉆進被窩。
風雨到底寒涼,他與韓翊在風雨中對峙許久,早就侵染一身寒氣,一進被窩就把顏玉皎凍清醒了。
等到他捉住顏玉皎溫熱的小手,將其貼在他飽滿的胸肌和腹肌上。
顏玉皎才徹底醒覺——
楚宥斂竟脫了個精光!
嘴唇也不規矩,頭深深埋在顏玉皎的脖頸,不管不顧地親她。
“娘子,別不理我……”
又親又咬,黏人的要命。
顏玉皎原本就縮在床的最里面,此時已然退無可退。
她罵道:“滾!你要不要臉?都這樣了,你還想做!?”
尤其現在青天白日的,他一做起來就不管不顧的,成什么體統?
楚宥斂卻掀開被子,將發冠和發墜一一摘了
去,流水般的長發頓時傾瀉下來,落在他玉色的胸膛上。
他狹長的眸子居高臨下,唇瓣卻在剛才的廝磨中,嫣紅非常。
簡直惑人男色,無邊春.情。
顏玉皎看直了眼。
發呆間,便宜就被占盡了。
等回過神,她的手已經被握住污穢之物,黏熱非常。
……
門外的風雨越發猛烈,竟然把窗戶給吹開了,霎時間,房內的輕紗飄飄揚揚,交疊纏繞。
掩映著寢床上,起伏的胴體。
……
顏玉皎小聲地抱怨著,隱隱有細弱的哭腔:“你真是瘋子!”
“瘋子愛娘子。”
楚宥斂輕喘,吻了吻顏玉皎汗濕的額角,愛憐道:“娘子也喜歡我,對嗎?至少看在我這么賣力的份上,別不理我……”
顏玉皎咬住唇,別過臉道:“我討厭你這樣,什么都不解釋清楚,就想借著歡好讓我原諒你。”
楚宥斂也不反駁。
反而俯下身,色氣的舔了舔她的耳垂:“那娘子愿意原諒我嗎?”
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厚著臉皮非要用身體道歉的的架勢,顏玉皎根本招架不過。
只哭著道:“滾!”
被撞了兩下。
叫聲壓在喉嚨里。
許久后,才害怕地顫抖道:“你快停下,別……別弄進去……”
為時已晚。
顏玉皎閉上眼,微微張開唇,深深地呼吸著。
興奮與疲憊同時抵達頂端。
下一瞬,她柔柔趴在枕頭上,玉白的后背也生出一層亮亮的水光。
楚宥斂緩了片刻,才俯身撩開顏玉皎額前濕發,一時看愣住了。
顏玉皎眼尾暈紅得艷媚至極,簡直像是剛剛吸食人精.血的妖精。
……
二人歡愉一場,方才于雨中的矛盾和沖突,似乎也沖淡了許多。
楚宥斂攬著顏玉皎的香肩,安靜的坐在床頭,給顏玉皎說起他被先帝選中為皇儲的事。
“其實我要謝謝嬌嬌,若非嬌嬌曾與我說的那些話,我恐怕無法在皇爺爺面前過關。”
顏玉皎微闔著眼皮,聞言,倦倦地問道:“你謝我,是因為你本來就想當皇儲嗎?”
楚宥斂默了默。
到底承認了。
“但如果皇爺爺不立我為皇儲,我是不會去掙皇位的……我只會做名正言順的事。”
顏玉皎輕笑一聲,已然明白楚宥斂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他現在說的信誓旦旦,但若是楚元臻早逝,幼子繼位,他這個皇叔,恐怕也不會滿足于輔政大臣的權勢,而想更進一步。
楚宥斂見她這樣,也道:“我承認我極為貪婪,平日里克己守禮,不過是在壓抑自己的貪婪。”
他今天似乎打算徹底坦誠,竟然直面自己的陰暗,還深度剖析。
顏玉皎愣了愣。
就聽楚宥斂繼續道:“貪婪讓我總是不滿足。不滿足明明才能絲毫不遜于堂兄,卻只能屈于堂兄之下,也不滿足和你做陌生人,于是明明知道自己將要爭奪皇位,有生命危險,還是去你家提親了……”
“成婚前,我原本想著,你不愛我也不要緊,我愛你就夠了,但成婚后,我卻又不滿足了。”
“嬌嬌……”
楚宥斂眉眼深邃地望著顏玉皎,一時間似有千言萬語,卻只凝為一句話:“我希望你能愛我。”
顏玉皎抬起眼皮看著他。
這一瞬間她異常佩服楚宥斂,楚宥斂是怎么從貪婪權勢一事,扯到和她的感情上的?
還說的這么深情款款?好似他是個什么要江山也要美人的大情種。
顏玉皎慢慢瞇起眼。
她盯著楚宥斂,盯著盯著忽然心底透徹起來,有種被誘騙的感覺。
好像自楚宥斂提親后,她走的每一步,無論怎么走,最終都會走到楚宥斂的懷里,成為楚宥斂的妻子。
“你是不是一直在算計我?”顏玉皎起身,裹著被子問他。
因為疲倦,她聳著眉毛:“如你這般貪欲旺盛的人,我當初若是拒絕和你成親,你會如何?”
楚宥斂胸膛滿是抓痕,還無比坦然地晾著,靜靜地等顏玉皎發言。
顏玉皎輕嘆一聲,明白今天這場架是無論如何也吵不起來了。
她別過臉,道:“你肯定做了萬全的準備罷?就如當初娘親派來和親的麗公主,你卻告訴我,無論我耍什么手段,愿意還是不愿意,我最終都會是你的妻子……我早該明白的。”
“月華臺,圣上為崔上都護和麗公主接風洗塵時,只有我自己心里惶惶不安,擔心婚事告吹,怕你誤解我的心意,于是當眾自毀清譽……”
說起來,還是很酸楚。
誰也不知她那日有多煎熬。
梅夫人執意要攪黃她和楚宥斂的婚事,楚宥斂也不信她的話,冷言冷語的,不給她一個眼神。
不得已,她在圣上的問詢下,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自爆懷孕。
整個月華臺詫異而不屑的眼神,逼得她幾乎落荒而逃。
但她為了楚宥斂撐住了。
顏玉皎現在想想,覺得那個時候她可能就已經很愛楚宥斂了。
所以才有勇氣賭上所有。
只是她有些愛而不自知,等反應過來后,已然情根深種。
“你愛我嗎?”
顏玉皎眨眨眼,一滴清淚順著眼角落下來:“我有些不確定了。”
“你對我說過很多句你愛我,但我發現,生活中的細枝末節,譬如穿衣吃飯,你處處妥帖。然而大是大非上,你從未向我透露過半句,甚至極少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是愛我嗎?”
楚宥斂眉目慢慢壓低,而后抬起手要抹去顏玉皎的眼淚。
顏玉皎推開他的手,眉目微冷,語氣急促:“我固然有事瞞著你,但我都有苦衷,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未算計過你半分!”
“但是楚宥斂,你呢?”
她抬眸望著他,淚水慢慢積蓄,讓視線變得朦朧。
“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我知道你今天應該是徹底對我坦誠了,我還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發現我的枕邊人的真面目。”
“我總算安心了。”
“你說你愛我時,我總是愧疚,我覺得你的愛遠比我的愛多,這對你實在不公平,所以我每日忐忑不安,總想讓自己多愛你一點。”
“卻原來七分假三分真……”
“但總算讓我松了一口氣,既然大家半斤八兩,我以后……”
也不用那么愛你了。
然而話音未落——
顏玉皎的唇被楚宥斂捂住。
下一瞬,她也被楚宥斂緊緊地抱住,臉埋進楚宥斂柔彈的胸肌。
她被胸肌來回揉捏片刻。
慢慢的,鼻腔微熱,頭腦發暈。
她竟然有些生不出氣了……
顏玉皎不由無語,又氣又好笑。
平生第一次,暗恨自己的好色。
還暢想什么養男寵的美好生活,算了罷,楚宥斂一個男人就讓她招架不了,若是再來幾個……
她的思維總是漫無邊際地發散,直到楚宥斂輕聲道:“我愛嬌嬌。”
才勉強回過神。
“我不知該如何讓你信我。”
楚宥斂緩緩說道:“四年前,你與我絕交后,不知多少個夜里,我想你,輾轉反側……””那時我便明白,若有人拿你和江山二選一,我定會選你。”
“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便是問我一萬次,楚宥斂也絕對是選顏玉皎!”
隱約間,顏玉皎感到自己的后背落下幾滴滾燙的淚水。
又好似是錯覺,什么也沒有。
楚宥斂的呼吸撲在她的耳垂,忍耐而沉重,是從未感受過的。
“若有一天你要殺我,我絕對不會反抗……我可以死在你手里。”
第62章 暗秀恩愛
楚宥斂猛烈的心跳,好似要沖破胸骨,一下一下砸在顏玉皎的臉上。
震耳欲聾。
顏玉皎都被嚇到了,玉手按住楚宥斂的胸膛,想讓心跳別那么猛。
按
了片刻,心跳聲卻更兇了
顏玉皎呆了呆。
慌亂中,她心底忽而一片透亮,楚宥斂方才說的都是真話。
他真的愛她。
楚宥斂還在為顏玉皎方才說的那番話而害怕,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便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他的胸肌。
“嬌嬌方才說的那些話好絕情,我以為你要離開我……”
他聲音低啞而干澀:“那樣我會發瘋的,不知會做出什么事……”
然而楚宥斂嘴上深情卑微,動作卻大膽的很,察覺到顏玉皎呼吸變得急促,便握住她的手往下移,移到他的腰腹,一塊一塊帶著顏玉皎數。
顏玉皎暈暈乎乎的。
其實根本沒聽清楚宥斂說什么,心里就一個感覺。
好彈……好軟……
之前他們于床榻間,只忙著抵達滅頂的歡愉,恨不得死在彼此身上,所以顏玉皎只知道楚宥斂身材好,卻沒從未仔細觀察過楚宥斂的身體。
卻原來是這種感覺……
好玩。
顏玉皎悄悄抬頭,借著明亮的日光打量楚宥斂。
其實她的竹馬非常英俊,繼承了楚氏皇族的好皮囊,眉目冷峻,肌膚賽雪,寬肩窄腰。
她最喜歡歡愉之后,枕在楚宥斂懷里睡覺,特別溫軟特別安心。
現在想來,方才和楚宥斂爭辯誰更愛誰,真是無聊,若有一日她發現楚宥斂不愛她了,離開便是。
她也應該灑脫一些。
天大地大,怎么都會有她顏玉皎一個小女子的容身之處。
而眼下……
她還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雖然發現楚宥斂并非一心一意地愛她,事情敗露后,還企圖用男色蠱惑她,將此事糊弄過去,讓她有些悵然,但這些還不足以讓她與楚宥斂和離……
好罷,其實是她不想離。
真離了,她上哪兒再找一個這么俊能干,夜夜都能滿足她的郎君?
既然不想離,也吵不起來。
顏玉皎焦灼的心緩緩松懈下來,極致后的昏沉睡意瘋狂涌現。
眼皮開始打架。
“好困……”
她抱住楚宥斂,額角蹭了蹭楚宥斂溫熱的胸膛:“睡罷……累。”
楚宥斂還想說些什么,一低頭,發現顏玉皎已經睡得香甜。
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唯有手還放在他腹肌上。
楚宥斂也慢慢松懈下來。
他把顏玉皎抱起來,小心地放在枕頭上,又拿被子為她蓋上。
而后側躺著,手掌撐著額角,細細地看著顏玉皎海棠般的睡顏。
像是要記住一般。
許久,他才俯身,吻了吻顏玉皎的鼻尖,又扯開被子,也躺了進去。
沉默了一會兒,他抬手把顏玉皎撈入懷中,聽到她被打擾到睡眠后的小聲抱怨,不由輕笑一聲。
窗外的風雨漸漸消失。
房內陷入靜寂。
唯有輕紗還在隨風舞動。
楚宥斂靜靜地感受著懷中柔軟香甜的妻子,這一瞬間,忽然懊惱,他當年要是藏拙,不掙皇位就好了。
如此他便能和顏玉皎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那定然很幸福。
正如此時.
等到晚間,他二人是被羽龍衛官署里下值的鐘聲吵醒的。
顏玉皎不滿地推了推楚宥斂,嘟囔道:“響兩聲就行了,誰下值還會逗留啊……怎么響了五聲?”
楚宥斂也困得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這是上一任總制留的規矩,我上任后也沒有管……改日我就讓他們敲兩聲。”
他輕描淡寫就改了規矩,顏玉皎即便有起床氣,也不好再計較。
可到底是睡不著了。
顏玉皎便爬起來,揉揉眼:“想必是到了吃晚食的時間?”
楚宥斂勉強坐起身,默了默,二話不說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肌理流暢的后背和挺翹的臀部頓時暴露出來。
顏玉皎不由睜大眼睛。
徹底清醒了。
她瞬間漲紅了臉,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看,本想捂住眼,又覺得這是她的夫君,有什么看不得?
就使勁看起來。
楚宥斂好似一無所覺,慢條斯理地拿起內衫,一件件穿衣服。
他與那些被奴才們伺候慣的皇室子弟不同,吃飯穿衣,事事親為。
大概得益于他曾在江陽縣的生活經歷,他當時若是不快點穿衣快點吃飯,顏玉皎就獨自去找她的一眾小伙伴們玩了,就剩他一個人在家。
顏玉皎越看越覺得匪夷所思。
怎么以前性格霸道又脆弱的小呆子,變成現在這副引誘人的花樣一套一套的男妖精了?
……世態炎涼,人心不古,京城真是可怕,呆子都能變成妖精。
若有機會……
還是離開罷。
顏玉皎悄然垂下眼睫。
若楚宥斂失敗了,她就帶著楚宥斂逃跑,若等楚宥斂成功了,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她就離開。
畢竟縱觀歷史,沒有哪個皇帝能容忍身邊人與他有血仇大恨,也沒有哪個皇帝會罷免三宮六院獨寵一人。
她不想當什么皇后,旁觀后宮的妃子們拈酸吃醋,爭奪她的男人。
只是楚宥斂恐怕不想和她好聚好散……不過沒關系,她還有娘親。
想來可悲可嘆,到最后,她的退路還是爹娘……
但是命運總是弄人,萬事也總是難以順遂,正如她最初想嫁個平凡男子,過安穩日子,卻嫁給楚宥斂這頂級尊貴之人,還沒享受幾天安穩,就被接連的謎團砸的頭暈。
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吃過晚食后,聽聞巫醫要來,顏玉皎悄悄把避孕香囊藏起來。
不久后,巫醫到了。
顏玉皎本就諱疾畏醫,看見巫醫戴著一頂遮住臉的黑紗帽,身上的黑袍也寬大無比,遮住手腳,遠遠地走過來,像黑無常一般嚇人。
頓時不敢看病了。
楚宥斂安慰她:“巫醫看起來神秘嚇人,實則內斂膽小,他過來也是受我邀請,看看你的身體狀況,娘子別怕,萬事有我。”
巫醫確實內斂,楚宥斂當著他的面這樣說他,他卻只縮手縮腳地拎著藥箱,連坐也沒敢坐下。
窩囊得緊。
顏玉皎心中一嘆,只好把手腕放在腕托上:“請巫醫坐——”
巫醫接到楚宥斂的眼神示意,才把藥箱放在地上,小心坐在椅子上,隔著薄紗,為顏玉皎把脈。
他把脈的時間很長,也沒有問顏玉皎什么問題。
把完顏玉皎兩只手后,道:“王妃近幾年思慮過重,肝郁氣滯,恐怕脾胃不和,吃飯不香,也失眠多夢,容易消沉……”
顏玉皎不覺得:“本妃近日睡眠很沉,輕易不得醒,胃口也尚可,吃完飯,還能再吃些零嘴。”
巫醫繼續道:“哦,那是過多的房事,解了王妃的心火,所以王妃才逐漸康健起來,但治標不治本,反而使王妃腎氣不足……”
顏玉皎面紅耳赤,立時抿住唇,暗暗瞪了楚宥斂一眼。
楚宥斂干咳一聲,道:“可以,勞煩巫醫開些方子罷。”
一旁侍候的李錦便讓小太監拿來筆墨紙硯,鋪在桌子上。
巫醫沉思片刻,便提筆寫來,又細細叮囑著:“王爺年輕力壯,欲望過剩,但王妃恐怕難以承受,還是請王爺節制一些。”
顏玉皎開始坐立不安,索性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掩飾尷尬。
楚宥斂倒是好整以暇,還認真地問巫醫:“那本王減到一日三次,王妃的身子可受得住?”
顏玉皎差點被茶水嗆到,猛烈地咳嗽幾聲,連脖頸都紅了。
巫醫一個手抖,字也花了幾個。
他似是嘆了嘆,語氣含著幾分難言的復雜:“三日一次罷。”
楚宥斂:“……”
“這不行。”他道。
“你開些好藥罷,不過一日三次而已,王妃應當受得住。”
顏玉皎忍不了,過來暗暗掐了掐楚宥斂的腰,切齒悶聲道:“聽巫醫的,三日一次!”
楚宥斂便湊過來,低聲道:“溫泉山莊那次,你我一夜八次……”
顏玉皎慌亂地捂住他的唇,又尷尬又羞怯,幾乎儀態盡失:“閉嘴,外人還在。”
假裝沉迷藥方的巫醫:“……”
他默默揮筆,寫下最后兩味藥,然后收拾藥箱向楚宥斂告辭。
——加了點助孕的藥。
王妃一旦懷孕,敏王爺就不會如此張狂,而是日日煎熬了。
巫醫不由心滿意足。
他是膽小內斂,但是記仇啊,在他面前詆毀他,還炫耀恩愛,呵。
越想,巫醫的步伐越快,回去后連晚食都多吃了一碗.
巫醫的藥方,經過多位投效敏王的太醫確認是滋補養身的方子后,顏玉皎也就此喝起了藥。
雖然藥不算苦,但氣味腥苦,顏玉皎總想耍賴,不想喝。
這一次,換成楚宥斂哄她喝藥。她若是不肯喝藥一回,晚上歡好時便多加一種姿勢。
如此三日,顏玉皎躺在床上,虛弱得怎么都起不來。
郯王妃還派人喚她,問她這幾日怎么都沒來昀梧殿?可是怪郯王妃之前對她冷淡的事?
顏玉皎惱道:“我喝還不行嘛,你晚上……你節制一點!”
楚宥斂捧著藥碗,姿態悠然地吹了吹藥,等稍涼一些,就讓顏玉皎捏著鼻子一口喝盡。
等顏玉皎喝完藥,又把蜜汁果脯塞了顏玉皎滿嘴。
這一番貼心照料,堵得顏玉皎徹底沒話說,只能郁悶地嚼著果脯。
楚宥斂收拾藥碗時,忽地抬眸望向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道:“圣上身體不適,打算在大辦乞巧宴,熱鬧熱鬧,沖一沖病氣。”
顏玉皎嚼果脯的動作一頓:“那豈不是后天?”
……總感覺來者不善。
見她眉眼生出擔憂之色,楚宥斂輕笑一聲,促狹道:“別擔心,你還懷著孕,這種宴會自然不便參與,圣上問起來,我說你孕吐嚴重,隨母妃一起去郊外的莊子避暑氣去了。”
第63章 兵來將擋
然而次日午間,圣上的口諭抵達靜瀾軒,請敏王妃前去乞巧宴。
前來宣旨的公公笑道:“陛下特意囑咐明妃娘娘陪伴王妃,一應孕婦的注意事項也都安排下去了,王妃不必擔憂,赴約便是。”
楚宥斂沉默片刻。
到底應下了這道口諭。
等宣旨的老太監離開后,楚宥斂口中隨著郯王妃避暑的顏玉皎,才探頭探腦地走出來。
顏玉皎安慰道:“別擔心,我明日和母妃一起去,娘親也在的,她們都能照顧我。”
楚宥斂眸色微利:“看來圣上是不想再裝下去了,這次乞巧宴還不知他會做出什么事……”
顏玉皎心里也跟著緊張起來。
但圣上口諭已下,眼下他們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不能輕易違背旨意,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明妃娘娘是誰?夫君覺得她的為人如何?我該如何應對?”
“她是大皇子的母妃。”
“也是一個瘋子。”
楚宥斂慢慢蹙起眉,在檐下徘徊思索,似乎有些焦躁:“總之,她對你越熱情越是有鬼,給你吃的喝的,你都要萬分注意……””不過,娘子可以放心。”
楚宥斂回身,把顏玉皎攬入懷中低聲道:“明妃娘娘不敢害你的,她心知肚明……她今日若是敢動你,我必然讓大皇子活不過明日。”
他的語氣之狠,像浸了毒一樣,讓顏玉皎都不寒而栗。
顏玉皎只得乖乖點頭。
心里卻想,楚氏皇族和皇妃們怎么都不太正常的樣子…….
次日一早,天氣舒朗。
顏玉皎妝容低調素雅,穿上王妃禮服,登上前往皇宮的馬車。
因乞巧宴男女不同席,甚至男女進皇宮的門都是不同方向的,所以楚宥斂并未和顏玉皎乘同一輛馬車。
臨行前,楚宥斂不放心,讓李錦跟著顏玉皎,還派了兩個暗衛。
他這般謹慎嚴肅,讓顏玉皎也有些忐忑,害怕真會出什么意外。
李錦卻樂呵呵地走過來,不當回事一般:“王妃請上車,小心些。”
顏玉皎心中暗忖,李錦是先帝賜給楚宥斂的太監,也不知如今在宮里還能不能說得上話。
她勉強寬下心,最后望了楚宥斂一眼,才踩著腳凳上了馬車。
車內,郯王妃正端坐著,一見她就道:“近幾日都不見你,本妃還以為你忘記本妃曾對你說的話。”
顏玉皎連忙道歉:“夫君為兒臣找了個巫醫,把脈后忙著調理身體,故而沒有登門打攪母妃。”
郯王妃這才收起幽怨的眼神,起身把顏玉皎扶過來,問道:“可是和你懷孕有關?”
郯王妃好像還不知道顏玉皎是假懷孕,言談間都是長輩的關切:“快坐下,真不知圣上如何想的,你的月份漸漸大了,不該隨意走動。”
顏玉皎抿了抿唇,發現郯王妃好像也不知道圣上和楚宥斂之間的矛盾即將爆發,還以為圣上會像以前一樣處處包容楚宥斂……
一時間,她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向郯王妃解釋,只能沉默著。
郯王妃毫無所覺,淡聲道:“今夏炎熱,聽王爺說,少庸有事要忙,怕是顧不上你,等乞巧宴過去,你便隨本妃去郊外避暑罷。”
顏玉皎點點頭,片刻后,她又猶豫地搖了搖頭。
她是假懷孕,能受得住暑氣,而且楚宥斂即將和圣上你死我活,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楚宥斂。
“還是聽本妃的罷。”
郯王妃輕輕握住顏玉皎的手,眼角的細紋都深了幾分,道,“他們男人的事,便由他們男人去解決。我們女人只要能平安無事,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支持和幫助了。”
顏玉皎慢慢瞇起眼,若有所悟地道:“母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郯王妃笑了笑,靜靜地看著她幾息:“在你沒嫁過來之前,靜瀾軒的所有賬本,本妃一清二楚。”
顏玉皎心中一驚。
差點忘記新婚夜后,楚宥斂并沒有把他的私產用途告知她的事。
郯王妃這番話的意思……莫非楚宥斂那些巨額私產,都用在暗地里招兵買馬,儲備糧草?——所以楚宥斂一開始不敢給她看賬本,是怕她看出他想當皇帝的心思么?.
乞巧節已至,街道異常繁鬧,隔著車窗簾,商販的吆喝不絕于耳。
“賣巧果嘞!賣花燈!”
“上好的染指甲膏!”
“五色線!裹頭香!應有盡有!快來瞧!快來看一看吶!”
遠遠的,還聽到女子們在比賽穿七孔線——這是一年來,女子們難得的可以拋頭露面的機會。
似乎有人“輸巧”了,引來一片唏噓聲和起哄聲,讓她把提前備好的禮物送給“贏巧”的女子。
顏玉皎掀開車簾往外瞧,正巧看到一頭牛角戴著野花的老牛,自她的馬車旁悠悠走過。
還有家賣巧果的商鋪,似乎在油炸什么東西,冒出滾滾濃煙。
路過的行人卻迎著這煙進門了,嚷著:“烤羊肉串?西域來的?”
馬車行駛速度很快。
繁華街道漸漸離他們遠去,沉寂肅殺的皇宮即將抵達。
顏玉皎趴在車窗邊,看著人間煙火氣離她而去,眉目微微悵然。
“若是喜歡,改日和少庸一起穿得尋常一些,去玩一玩罷。”
郯王妃輕聲道:“也就是你們孩子還喜歡這些東西,本妃已經老了,哪里都不想去了。”
顏玉皎從郯王妃這些話中品出郯王妃年少時應當和她一樣,向往自由和朝氣。
她不由笑了笑,道:“和男人逛街多沒意思,還是母妃隨我一起罷,若有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飾,還需要母妃幫我參謀參謀吶!“
郯王妃沒有立即同意。
她的目光悠遠,似是懷念:“本妃上次出門逛街,還是和你娘一起,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顏玉皎怔了怔,恍然想起,娘親和郯王妃曾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她心里一時有些不是滋味。
過了幾息,她慢慢磨蹭到郯王妃身邊,像幼時撒嬌一般,抱住郯王妃的胳膊搖了搖:“那下次,母妃、娘親和我,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見郯王妃愣神不語。
她乘勝追擊:“我都嫁進來了,兩家便是有天大的矛盾,也足以化解了罷?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聊聊了。”
郯王妃蹙起的眉毛慢慢松下來,卻望著她,壓低聲音問道:“你可知你娘的身份?”
“我知道……我娘,舊高句麗的麗公主嘛,說來真是有些荒唐。”
顏玉皎眨眨眼:“也不知道我娘親怎么敢搞出一個假麗公主,還要和楚宥斂和親……”
顏玉皎敢直白地說出梅夫人的身份,就是篤定楚宥斂已經知曉的事,郯王妃定然也知曉。
郯王妃果然道:“你娘實在是個瀟灑的女子,本妃其實很羨慕她。”
“當初你爹娘初到京城,怕圣上調查與郯王府交好的人,然后查到他們的身份,引來不必要的災禍,他們不怕死,卻怕連累你,權衡之后,選擇與郯王府斷絕來往。”
顏玉皎默默垂下眼睫。
心想,就她的身份最致命,誰連累誰還不一定呢……
但總算明白兩家為何會絕交了,還是老生常談,門不當戶不對,莫說結親,就是想做朋友,都難上加難。
顏玉皎心中嘆息。
想了想,她抱住郯王妃的腰,嬌聲嬌氣地道:“我生辰宴時,爹爹和娘親其實想來給父王母妃講和的,只是多年不來往,不知如何破冰。”
她抬起頭,紅潤的臉蛋露出狡黠的笑容:“母妃,改日擺一桌,一家人坐一起聊一聊~好不好嘛~”
郯王妃不僅手涼,身上也冰冰涼涼的,盛夏里抱起來非常舒服,一點兒不像楚宥斂,大火爐似的。
郯王妃似乎很少與人這般親密,一時有些受寵若驚般,手指試探性地摸了摸顏玉皎頭發,見顏玉皎小狗一般得寸進尺蹭她的手,她便笑了笑。
“本妃一直想有個女兒……”
楚宥斂從不曾和她這般親近,郯王爺也整日忙得見不著人,自梅夫人不再與她來往后,她其實很寂寞,可惜她年歲大了,身體不宜有孕。
“兒媳也是女兒嘛!”顏玉皎眨了眨眼,“您之前和我說想讓我做您的干女兒,如今夢想成真啦!”
郯王妃眼尾的細紋便蕩起來,輕笑道:“是啊,本妃夢想成真了。”
她抬起手,輕輕揉了揉顏玉皎的臉蛋,眼中漸漸溢出歡喜.
馬車終于抵達皇宮門前。
但還沒到宮門大開的時間,顏玉皎和郯王妃就都沒有急著下馬車。
路上閑聊的間隙,顏玉皎也從郯王妃口中得知郯王爺為何對楚宥斂這般狠了,愛之深責之切,郯王爺怕楚宥斂一步走錯,會讓全家喪命。
就比如今日這場乞巧宴——
圣上一句話,他們明知是“鴻門宴”,也得跪謝皇恩。
巍巍皇權,令人如履薄冰,它何其誘人,何其可怕,若想將其徹底掌握,又何其艱難……
郯王妃拿起團扇,起身道:“隨本妃下馬車罷,時間到了。”
話畢,果然聽到太監的唱詞。
“開——宮——門——”
轟然一聲,兩扇巨大而古老的朱色宮門緩緩開啟。
顏玉皎走下馬車,遙遙望見前方幾十個渺小的身影走入那黑洞洞的宮門之中,像是只身走入深淵的螻蟻。
這一幕,讓她久久失語。
直到一旁躬身等待的李錦走上前來,道:“二位王妃,老奴方才看到舊識,隨老奴這邊走罷,。”
顏玉皎心里才微微緊張起來。
莫怕!
她給自己打氣。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是相信楚宥斂這狗雞能讓她平安無事罷。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郯王妃也安慰她,“有本妃在,明妃娘娘不敢對你如何的。”
第64章 乞巧節至
本朝并沒有皇后,故而召集朝臣女眷們的乞巧宴由后宮位分最大的明妃娘娘主持,設在云臺殿。
李錦口中所謂的舊識,就是云臺殿的大總管太監吳絳,他見到顏玉皎和郯王妃后,因為人多眼雜,也沒有多說什么,領著他們往云臺殿去了。
不過送到云臺殿的時候,吳絳到底說了一句:“宴席一應飲食,老奴都一一看過,應當沒什么問題。”
郯王妃道:“辛苦吳公公。”
話畢,郯王妃的大侍女就過去,把一袋金錠子悄悄遞給吳絳。
吳絳接過來,眉眼笑開了:“為王妃做事,不辛苦。”
臨走前,又暗示道:“云臺殿侍候王妃的侍女們,盡可以放心用,都是自己人……”
李錦陪著顏玉皎和郯王妃進了云臺殿,只讓他的徒弟去送吳絳。
進了云臺殿,顏玉皎才知道宮中的各種規矩繁雜詭異,甚至面對不同品階的妃嬪,還需要行不同的拜禮,幸好有郯王妃在旁引導,她的禮儀并沒有錯漏之處。
令顏玉皎慶幸的是明妃娘娘對她一點兒也不熱情,絲毫沒有遵從圣旨陪伴她的意思,涼涼看了她一眼,任由她坐在郯王妃身旁。
可惜梅夫人身份低,坐在下面,隔著重重人影,顏玉皎幾乎看不到,只得放棄尋找。
但顏玉皎也沒有輕信吳絳的話,她沒有使喚她身旁任何一位侍女,連案上的酒水和菜肴也一口不碰。
一開始倒也風平浪靜,明妃娘娘講了幾句場面話,歌舞和雜耍就一一等臺,女眷們飲酒歡歌,很是縱情。
顏玉皎暗暗安慰自己,只要明妃娘娘不來找茬,其余妃子還沒有郯王妃的品階大,不敢得罪她們,如此她也能平安地度過這場鴻門宴了……
然而事情怎會如此容易?
宴至半酣,明妃娘娘就忽然盯著顏玉皎,淡淡道:“敏王妃,怎么不見你用餐?可是嫌棄本宮安排的菜肴過于簡陋,入不了你的口啊?”
顏玉皎心里咯噔一聲,明妃這話完全可以治她一個蔑視皇妃之罪了。
她立時起身,卻被郯王妃暗暗握住手安撫了下,勉強定了定神。
就見郯王妃氣定神閑道:“明妃娘娘布置的席面極好,只是敏王妃害喜嚴重,什么都吃不下罷了。”
顏玉皎頓時呼出一口氣。
暗暗慶幸她在外人面前還是身懷有孕的狀態,否則明妃這一番責難恐怕不容她輕易逃脫。
“說到底,還是席面不好。”
明妃仰頭把杯中酒喝盡了,酒杯摔在地上,不依不饒起來:“布下此宴的御廚,讓敏王妃沒了胃口,就都拖出去斬了罷!”
熱鬧的宴會頓時陷入死寂。
樂師和舞女們紛紛停下,慌亂地左顧右盼,又乖順地跪在地上。
女眷們更是噤若寒蟬。
誰也沒料到明妃娘娘會如此喜怒無常,說殺人就殺人。
顏玉皎猛地睜大眼睛,發現果真有太監領命,忙道:“明妃娘娘,此舉甚是不妥,乞巧佳宴,怎么能輕易見血呢?未免……有傷天和啊!“
準備去宣口諭的太監頓住腳步,高臺上,明妃勾魂攝魄的眼眸也淡淡地掃向顏玉皎,一臉恩威深重。
郯王妃則不贊同地搖搖頭,到底還是站起身道:“還望明妃娘娘不要責怪敏王妃,她年紀小,說話總是口無遮攔,不過敏王妃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今日畢竟是民間佳節,若是見了血,總是不吉利的。”
明妃立時冷笑一聲,指尖輕輕點著軟椅的木把手,宴會的氣氛就在她指尖的“篤篤”聲中越發沉肅恐怖。
“有傷天和?……敏王妃,本宮想問你,你覺得天和是什么?”
她竟然視郯王妃如無物,便是連圣上也不敢如此。
郯王妃臉色微暗。
貴夫人們更是神情異樣。
倏忽間,眾人心中都有一種不詳的風雨欲來的感覺。
顏玉皎心念急轉,舔了舔干澀的唇瓣,勉強道:“回稟娘娘,天和,乃自然和順之理……”
明妃就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得極為夸張,發髻上的鳳尾流蘇都在甩來甩去,打在臉側,一片緋紅。
“本宮覺得陛下就是天!”明妃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
她身上殷紅的妃制禮服,好似緩緩流淌的血河,讓人不寒而栗。
“陛下近日身體不適,正需要一場盛大的血的洗禮來沖刷病氣!還愣著作什么?把那些廚子都殺了!”
前去宣口諭的太監立時嚇得渾身一哆嗦:“奴才這就去!”便扶著差點驚掉的官帽,一路小跑離開。
瘋子!
真是瘋子!
顏玉皎一時驚怒交加,眸中冒出洶洶火焰——楚宥斂還真沒騙她,明妃怎么瘋成這樣?
這可是舉國同慶的乞巧盛宴,怎么能輕易殺人?
然而她回身環顧一圈,卻發現宴會上所有女眷都低眉順目,沒有一個人敢站起身勸說,就連郯王妃方才都不贊同她方才的阻止行徑。
顏玉皎微怔了怔,于這一瞬間,忽然明白先帝為何自登基后,就開始嚴苛京城的風氣了。
把京城的女子都養成這等怯弱的性子,凡事生怕污了名聲亂了儀容,于是唯唯諾諾,唯命是從……和皇室養的狗有什么區別?
顏玉皎默默地攥緊了手,忍不住還想再辯駁什么。
梅夫人走出來,行禮道:“臣婦覺得明妃娘娘此舉甚好!”
顏玉皎呆住了。
不知該懷疑自己的眼睛,還是該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是她娘親說的話?
“哦?”明妃斜斜睨了梅夫人一眼,“你倒是和你女兒不同。”
梅夫人淡淡道:“下人既然做錯了事,自當要責罰,若是輕易饒過,下次這種宴席,還不知他們會做出什么難以下口之物。稚子愚鈍,不懂此番道理,更不懂皇權不容反駁,不容撤回,娘娘不必為愚鈍之人傷神。”
明妃挑高了眉,奇道:“這話有點意思……來人,賞千金!”
梅夫人躬身行禮,道:“多謝娘娘!”又趁機看了顏玉皎一眼。
顏玉皎本來一腔的難以置信,卻漸漸在梅夫人眼神中,消解下去。
她看出來了,梅夫人這般做,定然有梅夫人的道理和手段。
她只需要靜靜等待。
顏玉皎按耐住心中激蕩,行禮致歉道:“臣婦無禮,還請娘娘念在臣婦初次入宮的份上,饒恕臣婦!”
明妃端起琉璃酒杯,望著里面紫紅葡萄酒,搖了搖,道:“圣上囑咐本宮要好好照顧你,所以本宮才殺了那群慢待你的廚子,敏王妃,本宮是在為你好……你偏偏狗咬呂洞賓。”
“罷了,你懷了身孕就坐下罷,有圣旨在,本宮受了委屈,也只會待你好,安分待著罷,你若是出事,陛下還會怪罪本宮……唉……”
明妃輕嘆一聲,嬌媚如蛇般的腰肢懶懶靠在軟椅上,望向顏玉皎的眼神中分明是刻骨的譏諷。
顏玉皎只能壓制怒火,裝作視而不見,道:“多謝娘娘體恤,臣婦定然謹言慎行,不給娘娘添亂。”
然而顏玉皎不知道,她這副看似妥協實則倔強的模樣,很容易惹來一些心思陰暗之人的不愉。
明妃就是如此,她立即冷下臉,淡淡道:“既然如此,敏王妃也不必待在此處了,免得受了什么意外,落了胎……來人!把敏王妃送到后廳,等宴會結束了,再放她出來。”
這簡直是變相的軟禁了?!
顏玉皎下意識看了梅夫人和郯王妃,正要就要反抗,就看到梅夫人稍安勿躁的手勢。
梅夫人微微俯身,道:“稟告娘娘,臣婦請求與敏王妃同去,也能對敏王妃照料一二。”
明妃似乎是不想再看她二人,擺擺手不耐煩道:“隨你。”
郯王妃也想跟著去,被梅夫人眼神制止,只得坐在原地未動。
這一路有梅夫人相伴,顏玉皎心中總算安定幾分。
她方才氣得發抖,只因為她不肯吃宴席上的食物,就害死了一群無辜的廚師……雖然下誅殺令者是明妃,但始作俑者是她。
她的心如何安寧?
梅夫人扶著顏玉皎慢慢來到云臺殿的后廳,路上輕聲安慰道:“你總是多思多慮,除了害自己,沒一點兒好處,此事莫要多想,你便是吃了這些餐食,明妃還會找其他理由殺人,逼你低頭認錯的。”
顏玉皎也能想明白這些道理,只是事情發生的突然,她從未經歷過,一時難以接受。
“明妃視人命如草芥,”顏玉皎低聲喃喃,“這樣的人若是成了一國太后,簡直是百姓之災……”
梅夫人頓住腳步。
她回眸往四周巡視一圈,云臺殿所有侍從都去前廳的宴席幫忙,后廳便空蕩蕩的,除了她和顏玉皎,就只有李錦和兩個小太監在五步之外。
梅夫人慢慢收回目光,扶著顏玉皎繼續往前走。
只是沒走幾步,她哎呀一聲,崴住了腳,倒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
顏玉皎嚇了一跳,慌忙過去要把梅夫人扶起來:“娘親!你沒事罷!怎么好端端的……”
梅夫人好似摔狠了,手腕青紫,額頭冒出細汗,咬著牙摸了摸右腿,又疼得嘶了一聲。
顏玉皎不由害怕起來,擔心梅夫人摔骨折,立時往四周望了望,看到李錦眼前一亮,喚道:“李公公!李公公!快幫我把娘親扶起來!”
李錦這才加快腳步,趕到梅夫人身邊,幫著顏玉皎把梅夫人扶到后廳的一把軟椅上。
太監雖然算不得男人,但若是當著他們的面揭開梅夫人的褲管查看傷勢也是不太妥當的。
李錦便出門回避一二。
可顏玉皎一掀開梅夫人的褲管,就被腿上一道巨大血痕嚇得哽咽。
她放下梅夫人褲管,憂慮地擦了擦梅夫人汗濕的額角,便推開門。
“麻煩李公公去找個太醫,就說是本妃傷到腿了!還請公公快去!”
顏玉皎明白,太醫未必愿意給娘親這個四品官夫人看病,但定然愿意給她這個敏王妃看病。
李錦猶豫一下,到底不敢離開,準備派其中一個太監去。
顏玉皎擔心小太監人微言輕,請不動太醫,還是請李錦去一趟。
“明妃已經說了,有圣旨在,她會好好看顧我的,不會讓我出事,李公公莫怕,放心去請太醫罷。”
李錦還是猶豫。
直到梅夫人急喘幾聲,而后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顏玉皎無措地抱著梅夫人,哭得好不凄慘。
李錦才不得不低嘆一聲,留下兩個小太監,親自去請太醫了。
他不知道,他剛離開,兩個小太監就被一棍子打暈了。
頃刻后,一個白衣男子悠然推開云臺殿后廳的大門。
“表妹,我們又見面了。”
第65章 初逃未果
李公公走后,顏玉皎小心地幫梅夫人揉腿,揉著揉著莫名困倦起來,不知何時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不多時,韓翊推門進來,徑直走過來,把顏玉皎橫抱入懷中。
他盯著顏玉皎沉靜的睡顏,似是喟嘆道:“表妹,我們又見面了。”
梅夫人似是警告地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你說玉兒是你在此世間唯一的親人,你定然會好好照顧她,帶著她遠離京城的風波。”
“這是自然。”韓翊淡淡地看了梅夫人一眼,“若是您早些讓表妹嫁給我,我們早就離開京城了,也不至于和楚元臻合作,惹一身騷。”
梅夫人冷笑一聲:“小盟主明明早就打算和楚元臻合作,何必把責任推卸到我的身上?”
韓翊抱著顏玉皎轉身就要走。
“還望小盟主謹記,以后玉兒是小盟主的妹妹,而不是妻子,等京城之事平息了,我就會去連炿盟,帶玉兒去安東都護府度過余生。”
梅夫人到底有幾分不舍和擔憂,攥緊了桌角,厲聲道:“你若是敢欺負玉兒,來日我定不會饒過你!”
韓翊心中不屑,瞇起眼,正欲說些什么,忽而若有所感,低下了頭。
懷中美人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淚水從眼眶中緩緩溢出來。
“表妹是何時醒的?”
韓翊眸色
閃了閃,輕輕抬起手,要把顏玉皎的淚珠擦掉。
“還是……一直都醒著?”
顏玉皎猛地躲開韓翊的手,水潤眼眸也冷冷瞪著韓翊。
她根本沒想到韓翊這個反賊頭子能堂而皇之地進出皇宮。
更沒想到梅夫人會把她交給韓翊這個和她毫無血緣的陌生人照料……甚至為了引開李公公,不惜自傷。
梅夫人訝然道:“玉兒?!”
說著,就要站起身解釋,可惜腿傷嚴重,一直站不起來。
顏玉皎胸口劇烈起伏,勉強閉上淚眼平息心緒,一臉黯然道:“我討厭娘親這樣……不和我商量,不經過我允許,就擅自為我下決定……明明我才是你的女兒,為何你不相信我而相信韓翊呢?”
“看來表妹一直都醒著。”
韓翊從破口的窗戶紙一掃而過,視線落在略顯無措的梅夫人身上。
“只是……你對你娘似乎也不太信任,想必是剛嗅到飄過來的異香,就屏住呼吸了罷?”
顏玉皎冷冷道:“請小盟主把我放下來!”
韓翊挑眉,倒是好脾氣,依言把顏玉皎放下,解釋道:“表妹別氣,你娘也是擔心楚宥斂和楚元臻打起來,會禍及到你,這才托我幫忙。”
顏玉皎沒有理他,只滿眼痛楚地望向梅夫人:“我不會跟韓翊走的,娘親死了這條心罷。”
梅夫人也流下淚,迎向顏玉皎的目光道:“玉兒你不明白,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的身份被宣之于眾,楚宥斂就屬于和前朝公主成親,楚元臻立即就能倒打一耙,說楚宥斂和連炿盟聯手,意圖謀反!”
“到那時,你覺得你是會被楚宥斂手的下逼死,以證楚宥斂的清白,還是被楚宥斂親手殺了……”
“不會的!”
顏玉皎立時打斷道:“夫君不是這種人,他會護住我的!”
“我根本不信!”梅夫人眼底冒出血絲,瘋狂的偏執讓她整個人如同冤魂一般可怖,“我被男人騙過多少次!你根本不知道!”
梅夫人拖著傷腿,沖過來死死握住顏玉皎的肩膀:“我為什么好好的公主不當,千里迢迢來到烐朝皇宮?我是和情人私奔啊!但那個男人把我賣給了你爹,也就是靈帝那個畜生,換取了榮華富貴!”
梅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就爆出來,多年過去,她回憶往昔,刻骨之恨依舊難消:“若不是貴妃娘娘,也就是你娘,拼命護著我,我早就死在你爹的折磨下了!”
“你相信男人顏玉皎!?”
“我帶著你逃亡時,錢財不知道被男人騙多少回,遇到顏祁望之前,多少男人對我甜言蜜語,說會視我如珍寶,視你如親女,結果呢?得到我身子后,卷了我的錢就跑了!”
梅夫人咬牙切齒,忽而笑著哭起來:“我最后一次相信的男人就是顏祁望,他說此生只會娶我一人,只會視你為他唯一的孩子,結果呢?……娘親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你都看在眼里啊玉兒!你怎么還能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甚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男人的手中啊?!”
顏玉皎不知道梅夫人還有過這樣慘烈的過往,一時間也痛苦不已,哭得滿臉通紅。
她不是傻子。
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
楚宥斂明知道自己要當皇帝會與圣上你死我活,還非要這個緊張的時局娶她,害她也深陷漩渦之中。
她也知道郯王妃對她不夠真誠,嘴上說疼愛她,結果替楚宥斂瞞著,眼睜睜看著她嫁入郯王府這個火坑。
顏玉皎心里都明白。
但是她忽然發現她已經深深愛上楚宥斂了,她不舍得和他分開,不愿意相信楚宥斂不夠愛她,所以自欺欺人,選擇性忽視楚宥斂對她的殘忍。
以至于此刻都還在強辯:“韓翊也是男人,娘親為何信他?萬一他利用我的身份號令其余反軍,或者逼著我生下連炿盟的繼承人……”
顏玉皎慘笑了一聲:“我的下場又比被楚宥斂殺死好到哪里?”
韓翊忍不住插話:“如今的連炿盟獨屬于本盟主一人,一眾不服者早已被我除掉……表妹不會被關起來生孩子,相反,你會以我義妹的身份成為連炿盟圣女,受萬人敬仰。”
梅夫人也不怕韓翊知道:“連炿盟有我的人,玉兒只管去,娘親保證你能好好的。”
韓翊默了默,忽地笑道:“原來如此,我說您怎么敢威脅我……”
顏玉皎抬手捂住耳朵,眼淚拼命地往下掉:“如此好事,娘親為何不早點與我商議,而是企圖迷暈我,強行把我帶走?”
“楚宥斂好比狗看骨頭似的看管著你,根本不讓你出門,若非韓翊從中運作,楚元臻也不會下旨要你進宮赴宴,你我連這次見面也不會有。”
梅夫人喘了口氣,擔憂道:“我擔心啊玉兒,我擔心真正想利用你的身份做文章的人,是楚宥斂!”
顏玉皎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耳畔響起嗡鳴聲。
天旋地轉。
“是啊表妹,楚宥斂為何非要娶你,不會真是什么愛你罷?”
韓翊淡淡道:“人心是很小的,一輩子只能裝下一件事,要么兒女情長,要么功成名就……表妹覺得楚宥斂這等野心勃勃之人,會是前者?還是后者?”
梅夫人接著道:“縱觀歷史,哪一個想當皇帝的人會執迷于情愛?就連你爹顏祁望,不過當個四品官,就飄飄然了……玉兒你清醒一點!”
顏玉皎不想清醒。
她渾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干了,明明此地有三個人,她卻覺得自己站在亂葬崗,身邊都是鬼魂在飄蕩。
“再,再給楚宥斂一次機會……我把我身世告訴他……”
顏玉皎哽咽得語不成句,絕望的眼淚如水般流下來,滴在地上,洇出的水痕好似夏日的暴雨。
“娘親,求你了,至少讓我當面告訴他實情,看一看他的反應,他若是有半點心虛,我扭頭便走……”
“傻玉兒!你根本走不了!楚宥斂他是個薄情寡義的瘋子!你若是真和他撕破臉了,你便是半分自由都不會有了!”
“不會的!不會這樣!娘親,夫君不會這么對我!他愛我,他對我特別好,我們還養了一條狗,我們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白頭偕老……”
梅夫人淚流不止,深深無言。
“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丟掉自己的心,愛上自己的夫君……”
她懊悔無比,竟然開始認同韓翊的話:“我若是早早讓你嫁給韓翊,今日你我也不必如此痛苦!”
顏玉皎茫然地跪在地上,望向空蕩蕩的宮殿里暗黑處:“楚宥斂和我自幼相識,一直以來,他對別人冷若冰霜,對我卻極盡溫柔……娘親,我不是輕易愛上一個人的那種人,我是感覺到他在愛我,我才愛他的……”
韓翊旁觀許久,見母女二人誰也沒說服誰,知道今日恐怕不能帶顏玉皎離開了。
他之前倒是和楚宥斂正面交鋒過幾次,隱約明白,楚宥斂應當知道顏玉皎的身世,也應當喜歡顏玉皎——或者說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
他不確定楚宥斂對顏玉皎的喜歡有幾分,身為男人,他自然最了解男人,他不認為自己會愛上哪個女人,在他心里,女人多的是,但謀求宏圖大業的機會可能只有一次。
一想到自己將來有可能對哪個女人至死不渝,他都覺得荒唐。
想了想,韓翊輕嘆道:“表妹若想證實楚宥斂對你有幾分喜愛,倒也不必向他全然托出自己的身世。”
顏玉皎望向他,哭得如同兔子般柔弱的眼眸中,是深切的懷疑。
韓翊頓了頓,不知為何想伸手掐一掐顏玉皎軟嫩的粉面。
但這種想法一閃而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只道:“聽說迎夏宴給楚宥斂下藥的賊人抓住了。”
顏玉皎一怔,立時站起身:“抓住了?誰啊?”
時過境遷,她一想起這個改變了她命運的賊,依舊恨的牙癢癢。
“楚宥斂抓到的,乞巧宴應該快散了罷,表妹可以去問問他。”
顏玉皎一臉迷茫。
下意識望向梅夫人。
梅夫人沉吟片刻,道:“今夜是我沖動了……玉兒,你去問一問罷,若是得到答案后,你還想待在楚宥斂身邊,我會
遵從你的決定。”
韓翊低嘆一聲,默默轉身,走到宮殿門口,抬首望向皇宮深處。
最高處的那座宮殿上方。
煙火如花,美輪美奐。
真是歌舞升平,好似太平盛世,也真是可惜……維持不了多久了……
第66章 誰下的藥
今夜注定不眠。
不止云臺殿的宴會有些許風波,北辰殿朝臣的宴會也亂成一團。
楚元臻舉杯與臣子用樂,結果一杯酒盡,突然口吐黑血,倒地昏迷。
掌印太監立時尖叫道:“快來護駕!有刺客!陛下中毒了!”
不過瞬息之間,禁衛軍們持刀趕過來,封鎖了北辰殿。
滿座朝臣驚慌不已。
卻不約而同地看向楚宥斂。
然而眾目睽睽下,楚宥斂忽地眉頭微蹙,也俯身吐出一口黑血來。
正為陛下把脈的太醫,也立即跑到楚宥斂身邊查看,不消片刻,眉目凝重道:“也是中毒了!”
滿座嘩然,面面相覷。
顧子澄猛地站起身,嚷道:“大事不妙啊!敏王爺也中毒了,這究竟是哪個賊人想要亂我嵒朝!”
崔玶在旁邊也裝腔作勢道:“定然是連炿盟!除了他們,還有誰想要陛下和敏王爺都遭難?!”
一場宴會,當朝兩個權勢最勝者紛紛中毒,在場之人定當難辭其咎。
朝臣們沉默片刻,紛紛意識到崔玶的話正是一個絕妙的推鍋好時機。
便連聲附和道:“連炿盟竟狂妄至此?我等若是不能將其鏟除,陛下難安,百姓難安,天下難安啊!”
“速速發布討伐檄文,抓住連炿盟的教徒后,就地誅殺!”
“連炿盟固然可惡,但一切定論還是等陛下蘇醒再說罷!”
“……”
朝臣爭執不休時,顧子澄和崔玶對視一眼,把昏迷的楚宥斂背起來,讓太監們小心帶路,把楚宥斂移到北辰殿的偏殿內。
才關上門,楚宥斂就睜開了眼,勉強把口中的黑血吐出來,對上顧子澄二人擔憂的眼,道:“別怕,是巫醫給我的毒藥,有解藥。”
顧子澄松了一口氣,平癱在地上直喘氣:“媽啊,嚇死我了!老大你下次做這些事之前,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聲,要不是看到你打的手勢,我真以為你中毒要死了……”
崔玶也心有戚戚:“事發突然,少庸剛被陛下降旨責辱,陛下就中了毒生死難料,若非少庸也中了毒,滿朝文武恐怕都會懷疑陛下中毒,是少庸心懷不滿,意圖謀朝篡位。”
楚宥斂垂著長睫,神色冰冷。
片刻才起身,囑咐道:“先去傳我口諭,我中毒的事,不許任何人告知王妃……我怕她心疼。”
楚宥斂走過去,悄然推開偏殿的窗戶,外面燈火通明,是禁衛軍舉著火把,在四處搜查逆賊。
幽幽火光之下,是朝臣們一張張噤若寒蟬的僵硬的臉。
楚宥斂喃喃著:“楚元臻今日到底是真的毒發,還是裝的毒發?”
心里卻暗暗盤算著,有些事要加快速度了,否則…….
因為圣上驟然中毒,所有人都不得出宮,明妃深愛圣上,驚怒之下,將所有女眷禁足云臺殿。
韓翊離開后,顏玉皎心亂不已,臉色蒼白地等李錦回來。
李錦攜帶兩個太醫進門,見到兩個被打昏的太監,也沒有多問什么,只讓太醫快給梅夫人醫腿。
太醫們忙活著,顏玉皎卻有些坐不住了,忙問李錦道:“王爺何在?李公公,你可以帶我去找王爺嗎?”
李錦瞧了顏玉皎一眼,見她神情恍惚,氣若游絲,好似經過了一場重大的打擊,暗自思忖片刻道:“等梅夫人的腿傷包扎好了,老奴便帶王妃去找王爺。”
顏玉皎點了點頭。
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不多時,梅夫人的傷包好了,顏玉皎再也等不及了,麻煩太醫把兩個太監喊醒后,仔細守著梅夫人,就隨李錦離開了。
云臺殿和北辰殿間隔不遠,但離開云臺殿需要明妃娘娘的同意。
顏玉皎說明來意后,明妃以為顏玉皎是知道敏王爺也中毒的消息了,想要前去北辰殿照顧敏王爺,不由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可惜她不能像顏玉皎這般自由,在夫君生病時能守著夫君,身為皇妃,她肩負著穩定后宮人心的責任,半點走不開。
就擺擺手道:“去罷,順便問問陛下如何了,傳些消息到云臺殿,讓本宮安心。”
顏玉皎詫異于明妃突然間的通情達理,但也來不及試探什么,道了聲多謝娘娘,就在郯王妃擔憂的眼神中離開了云臺殿。
此去北辰殿的路上,顏玉皎心跳異常激烈,額頭陣陣冷汗。
從韓翊和梅夫人暗示的話語中,她隱約感知到,那個在迎夏宴給她下藥的人就是楚宥斂。
顏玉皎越想越覺得定然如此。
楚宥斂這個人,表面看起來忠心耿耿,誰也沒想到他在背地里早已生出奪得皇位的念頭。
可見他極善偽裝,城府極深,是個想要得到什么東西,就定然會用盡手段去得到的人。
顏玉皎不敢想——
楚宥斂如此迷戀她,又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韓翊,而毫無作為呢?所以……迎夏宴那一場意外,定然是楚宥斂自導自演的計謀罷?
顏玉皎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差一點就腳滑摔入湖中。
還是李錦扶住了她,帶著她慢慢往前走,又提醒道:“老奴不知王妃遇到何事,但王爺看到您這副模樣,定然會擔憂的。”
顏玉皎心中慘笑。
楚宥斂會擔憂嗎?
她有些不確定了。
顏玉皎突然不敢直接問楚宥斂答案了,若害她的賊人真的是楚宥斂,她該怎么辦呢?
迷茫間,顏玉皎的視線緩緩定在李錦身上,她的眸眼亮起來,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問道:“聽說,迎夏宴給王爺下藥的賊人已經被捉住了?李公公可知道此事?”
李錦眉梢動了動,道:“回稟王妃,那人確實被王爺抓住了。”
“是誰?”
顏玉皎緊緊掐住掌心,迫切得眸眼都瞪得有幾分可怖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
李錦老老實實道:“給王妃下藥的賊人是陳侯夫人,給王爺下藥的則是連炿盟的小盟主韓翊。”
顏玉皎一怔:“韓翊被抓了?”
李錦搖搖頭:“沒有,抓的是陳侯夫人,據說她也是前朝余孽。”
顏玉皎神情茫然。
才反應過來,李錦說,給她下藥的是陳侯夫人。
“前朝余孽,又是前朝余孽……怎么那么多前朝余孽?!”
顏玉皎望向夜空,煙花散盡,只剩下漫天凄清的星子。
淚水緩緩滑落。
別人不知,她心里清楚,若陳侯夫人真是前朝余孽,害楚宥斂尚且有理有據,害她這個前朝公主作什么?
莫不是楚宥斂故意抓了一個和迎夏宴息息相關,還得罪過他的人,用來搪塞她?
“前朝余孽是多了些,畢竟對于百姓而言,無非是朝代變了,年號變了,坐在皇位上的人變了,其他的什么也沒變,身邊還是那些人,吃的還是那些飯,賺的還是那些錢。”
李錦瞧了顏玉皎一眼,這個以笑面虎出名的陰毒老太監,難得生出幾分可憐之心:“所以,對于安安分分過日子的前朝余孽,王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放過則放過的。”
顏玉皎并沒有受到安慰。
抵達北辰殿時,顏玉皎拿出敏王妃的信印,不僅順通無阻地進入了北辰殿,還有太監前來引路,帶著她前去楚宥斂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禁衛軍兇狠無比,以懷疑是連炿盟的奸細為借口,捉住了不少大臣,顏玉皎暗暗看了一眼,其中有不少和郯王府交好的臣子。
她不禁嘆道,圣上這步棋真妙,不過一場自傷,便趁機斬了楚宥斂的諸多羽翼,偏偏在外人看起來,圣上斬除的是郯王爺的羽翼。
而圣上排斥郯王爺,偏寵楚宥斂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非有心人,誰
能猜到圣上是對楚宥斂起了殺心。
行至偏殿,門口有幾位羽龍衛把守著,見到顏玉后皎輕聲行禮,又將引路的太監趕走。
看來殿內在商量密事。
心念急轉間,顏玉皎生出偷聽的注意,便打算支走李錦。
誰知還沒等她想到什么借口,圣上身邊的掌印太監就攜帶一群禁衛軍走過來了。
見到她后,微微行禮:“見過敏王妃,今日之事,讓您受驚了。”
又直起身,冷眼看向李錦,陰聲怪氣道:“來人,此人乃前朝余孽,把他給咱家押下去!”
顏玉皎一愣,覺得十分荒誕。
連李錦都是……
圣上是想趁著自己中毒一事,把楚宥斂身邊人都按上“前朝余孽”的身份一網打盡罷?
那下一步,豈不是會給楚宥斂按上一個“與前朝余孽交好,意圖通敵賣國”的罪名?
顏玉皎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李錦的諸多手段讓她害怕,但到底是相處過許多時日,她不愿意李錦莫名經受牢獄之災。
“高公公僅憑一句懷疑,就想把李公公押入大牢,未免也太兒戲了?圣上尚未清醒,本妃敢問高公公,是奉誰的旨意前來捉拿敏王爺身邊的大太監?高公公如此擅權專斷……”
顏玉皎冷冷望向禁衛軍道:“諸位也裝聾作啞?甚至助紂為虐?”
誰料掌印太監絲毫不虛,再次端著嗓子道:“都還愣著作什么?快快把李錦給咱家押下去!”
羽龍衛始終在一旁默默看著,沒有楚宥斂的指示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們要是動了,那就成了禁衛軍和羽龍衛的沖突,也自然就成了陛下和楚宥斂的沖突了。
意圖謀反的帽子今日就能給楚宥斂戴上,明日就是抄家斬首。
顏玉皎孤身一人阻攔不得,只得看著禁衛軍把李錦押走。
面對巍巍皇權,她再次生出無能為力的挫敗感,道:“高公公,來日你定會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高公公微微動了動嘴角,好似在笑一般,道:“老奴所作所為皆是圣上旨意,如何后悔?”
顏玉皎啞然無聲。
其中一個羽龍衛勸她:“王妃,此地危險,您還是快些進門罷。”
萬一再給她扣上一個前朝余孽的帽子,那今日他們羽龍衛恐怕是不得不和禁衛軍起沖突了……
顏玉皎心里也咯噔一聲。
瞬間明白羽龍衛的未盡之意,尤其別人罪名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她的罪名卻是貨真價實的。
顏玉皎轉身進了偏殿。
偏殿院內并無一人,唯有正廳的門窗處冒出瑩瑩燭火。
顏玉皎一向怕黑,下意識踮起腳尖走路,走到門窗外面,聽到楚宥斂和幾個男子的低聲細語。
她不由屏住呼吸,拼命按耐住瘋狂的心跳,細細聆聽。
“……就說是陳侯夫人下的藥,我們本來就捉住她了……”
“……她恐怕不會認賬……”
“她當然不會認賬。”
顏玉皎猛然睜大眼,就聽到楚宥斂嗓音淡淡道:“因為那藥,是我給我自己下的……”
第67章 因果循環
守門的羽龍衛做好部署后,也跟著進了偏殿,結果一抬頭就看到顏玉皎僵立在正廳門外,動也不動。
他們心生奇怪,不由問道:“王妃為何不進去?”
寂靜的庭院,昏黃的燈火,他們的聲音如此清澈。
正廳內的對話瞬間停了下來。
不消片刻,門被推開。
楚宥斂的官服染了血,只穿著一件單衣走出來,迎著悶熱夜風,他的身影竟顯出幾分清瘦之感。
“娘子怎么來了?”
楚宥斂絲毫沒有被偷聽對話的不愉,神色如常地靠近顏玉皎,然而離顏玉皎兩步遠時,他看到了顏玉皎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腳步不由一頓。
“發生了何事?”
顧子澄和崔玶也出來了,見到二人這副形容,立即對視一眼,而后招呼羽龍衛們和他們一起離開偏殿。
遠遠的,聽到他們在說——
“李公公也被帶走了?”
“……真他爹的荒謬啊……”
“一共被帶走了多少人?”
“……”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間,顏玉皎僵硬地抬起頭時,已經被楚宥斂抱在懷里。
他蹙起眉,語氣滿是擔憂:“可是明妃難為你了?手這般涼……”
見顏玉皎不答,又問道:“還是禁衛軍粗魯無狀,嚇到你了?”
顏玉皎靜靜地看著楚宥斂,他和以前一樣,對她滿心滿眼的喜歡,便是遇到手下被圣上押入大牢,也依舊先來溫柔地安慰她。
她看不出他任何不愛她的破綻。
可偏偏,他自己承認了,迎夏宴是他下的藥,是他毀了她一生!
顏玉皎不由緊緊抿住唇,淚水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楚宥斂愣了愣,難得有幾分慌亂地捧住她的臉:“別哭,別哭……嬌嬌你今日是怎么了?”
顏玉皎越發忍不住,泣不成聲,渾身顫抖,見楚宥斂還想俯身吻她,心中生出怨怒,抬手推了他一把。
楚宥斂才解了毒,身體尚且虛弱無力,竟然被推得踉蹌了一下,扶著廊下的柱子,才撐住身體。
他抬眸,眸中全是茫然不解,但似是察覺到什么,沒有開口說話。
偏殿安靜了下來。
顏玉皎凝視著他,而后默默擦掉眼淚:“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楚宥斂悄然挺直脊背。
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你帶兵去顏府捉拿韓翊那日,我不是被韓翊的身份嚇哭的……”
顏玉皎吸了吸鼻子:“我是被我自己的身份嚇哭的。”
“韓翊說,我是炿朝靈帝和儷淑貴妃的女兒,是連炿盟一直以來苦苦尋找的前朝遺寶……”
終于將深埋許久的秘密說出口,顏玉皎心里竟有幾分快慰,但淚水還是情不自禁地涌出來。
“楚宥斂,我是和你有著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玉詔!”
楚宥斂瞳孔微縮。
顏玉皎恨不得一口氣說完。
“我覺得很荒謬……”
“我以顏玉皎的身份活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人告訴我,我不是顏玉皎,而是身負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城外有一大批反賊已經摩拳擦掌,就等我一聲令下,群起造反了!”
顏玉皎偏過臉,避開楚宥斂的目光,嘴角淡淡的嘲諷笑意:“靈帝殺了儷淑貴妃,我親爹殺了我親娘,這筆家仇,我該找誰報?”
“而國仇……”
“千古興亡多少事,拼命去復興一個已經滅亡的王朝,除了會帶來生靈涂炭,我不知還有何意義……”
“罵我懦弱也好,無能也罷,我絕不會成為膨脹所有人野心的傀儡!讓那些所謂的復仇,該死的反賊都去死好了!我是我自己!其次才是什么公主什么王妃!”
顏玉皎脖頸暴起青筋,直到將所有心思都傾訴出口的這一刻,她才鼓起勇氣,雙眸猩紅地看向楚宥斂。
“今日之前,我打算瞞著你一輩子,和你做一輩子的恩愛夫妻。”
楚宥斂手指悄然按緊了柱子,低聲道:“那為何突然不瞞著我了?”
顏玉皎深吸一口氣。
淚水卻又落下來。
她總是這樣,情緒激動,就會瘋狂掉眼淚:“我忽然發現,你聽我說完我的身世,一點兒也不驚訝……楚宥斂,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對嗎?”
今日是乞巧節,民間的情人節,許多有情人都會去河邊放花燈,對著皎潔的彎月許下一生一世的愿望。
如果韓翊沒有突然造訪,如果圣上也沒有突然中毒,乞巧宴后,她和楚宥斂也定然會像普通情人一樣,攜手去河邊放燈許愿,或許還會在無人處悄悄接吻。
但世事沒有如果。
他們這對有情人,終究在今日,在月光下,徹底決裂了。
這就是命運罷?
他們這樁婚事的開頭并不光彩,就注定了結局也是如此難堪。
“你說話啊!”
顏玉皎走過去,淚眼模糊地緊盯著
楚宥斂:“告訴我!迎夏宴給我下藥的人是不是你?你費盡心機得到我究竟是想作什么?愛我?別再說這些讓我干嘔發笑的話了!……楚宥斂,你是想利用我對嗎?想挾持我,讓連炿盟對你俯首稱臣嗎?”
楚宥斂靜靜地聽完這些話。
渾身氣勢也隨之沉下來。
等他抬眼看向顏玉皎時,眸中的血絲絲毫不比顏玉皎的少。
卻解釋道:“迎夏宴給你下藥的人不是我,是陳侯夫人。”
顏玉皎頓時疲憊至極,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方才親耳聽你說,那藥是你給你自己下的,你不要再推到陳侯夫人身上!”
“我說的是我今晚中毒的事。”
楚宥斂緩聲道:“陛下中毒昏迷后,群臣都懷疑是我給陛下下的毒,畢竟陛下兩日前才下旨斥責我有謀逆之心,為了避免被懷疑,我就給我自己下了毒。”
顏玉皎愣了愣。
下意識道:“你中毒了?”
“已經解了毒……只是我中毒,需要要有個兇手,掩飾過去,陛下中毒,更需要一個兇手……”
“才被羽龍衛抓住的陳侯夫人,最適合當這個兇手,所以我們幾人才商量把此事推到陳侯夫人身上。”
楚宥斂說完后,凝視著顏玉皎慌亂茫然的臉,道:“只是嬌嬌,我非常奇怪,你為何會把我和崔玶他們說的這些話,聯想到迎夏宴上面?”
顏玉皎心里立時咯噔一聲,抬眸就看到楚宥斂漸漸放大的英俊面容。
他俯身湊近她,呼吸交融:“是不是今日有人對你說了什么?”
這一刻,顏玉皎不得不佩服楚宥斂的敏銳,但話題不能跟著他的思路走,否則又會被他糊弄過去。
“你先告訴我,迎夏宴時,陳侯夫人為何要給我下藥?”
“此事說起來有些復雜。”
楚宥斂直起身,抬手擦掉顏玉皎額角的汗水,輕聲道,“天熱,娘子隨我到殿內涼快一二,再交談罷。”
月色如水,淺淺籠罩萬物。
模糊的光線中,楚宥斂的眉眼依稀充盈著溫柔,仿佛他們倆什么隔閡都沒有,恩愛如初。
顏玉皎被這種溺斃人的溫柔,逼的喉嚨堵塞,不得言語。
可酸澀的眼淚卻還沒有流出來,就被楚宥斂舔吻入唇了。
他低聲道:“別哭,除了床榻間的歡愉,我討厭看到你哭。”
顏玉皎卻哭得更厲害了,推了推楚宥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是和你有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你對我就沒有……絲毫芥蒂嗎?”
她才把她的身世和心緒血淋淋地擺在他們面前,他卻像沒事人一樣,還對她如此親昵……
“那嬌嬌對我有芥蒂嗎?”
“……”
“我不知道。”
顏玉皎是真的不知道,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她根本沒時間細想。
“那嬌嬌還愛我嗎?”
“……”
這次顏玉皎回答不上來了。
其實她覺得她還愛著楚宥斂,畢竟愛這種東西,怎么可能這么快消磨殆盡了?只是他們倆的身份橫亙在這里,談情說愛顯得太過淺薄了。
“我還愛嬌嬌。”
楚宥斂勾唇笑道:“我不覺得你和我的身份能阻止我愛你,就像你我幼時毫無身份之別,同席而坐,同床而睡……在我的眼中,你始終都是顏玉皎,曾經是我的妹妹,現在是我的女人……我愛你,如此理所應當,天經地義,又如何對你心存芥蒂?”
顏玉皎呆呆的,完全說不出話。
她覺得她完了。
她恐怕即將成為她最討厭的那類眼中只有親親夫君、只有男歡女愛的蠢女人了……
該怎么辦?
她要被楚宥斂三兩句話哄好了,任由他重新抱她,重新親她了……
這不行!
絕對不行!
顏玉皎使勁搖搖頭,讓自己清醒起來,不能再像上次楚宥斂色.誘她,她就忽視他們之間的問題一樣了。
必須趁這個機會說清楚!
“好,我們去殿內,你把迎夏宴的事從頭至尾都和我說一遍。”
顏玉皎抿了抿唇,推開楚宥斂,悶著頭往殿內走。
然而走到一半,顏玉皎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她原本不是在說她的身世嗎?怎么就只解釋迎夏宴了?
“等一下!”
顏玉皎回頭:“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了我的身世?”
啪——咔嚓——
門被關的死死的。
鑰匙順著門縫扔出去了。
灼灼燈火中,楚宥斂倚著門,深邃的眉眼藏在陰影里,像是藏了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
顏玉皎心中一緊。
下意識后退了幾步,氣息略有些倉皇道:“你好端端的,鎖門,扔鑰匙作什么?”
楚宥斂靜靜地盯著她。
顏玉皎咽了咽口水,手指攥緊,結結巴巴地道:“你怎么不說話,我問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
話沒說完,楚宥斂快步走過來,顏玉皎嚇得轉身就要跑,可門被鎖死了,殿內就這么大點地方,再怎么跑也只有被抓住的份。
最終,她被楚宥斂抱住腰,被捏住下巴,承受他的唇舌。
“滾——”
她討厭這樣,什么都不說清楚,就對她動手動腳。
可這次楚宥斂親了幾下,就撤回去了,微喘道:“還不夠嗎?”
顏玉皎舌頭酸痛,說不出話,只委屈怨怒地盯著他。
“我愛你,嬌嬌。”
楚宥斂親了親她的眼尾:“我若只是想利用你控制連炿盟,對你并未感情,我根本不會委屈自己親你,討你歡心,甚至每日想辦法讓你歡愉,研究你喜歡哪個姿勢。”
顏玉皎的臉瞬間爆紅,支支吾吾半晌,尷尬地狡辯道:“是你好色,別推到我身上,我才沒有!”
楚宥斂輕嘆一聲:“嬌嬌定然了解我,我不是委屈求全之人……我只對嬌嬌好色而已。”
顏玉皎當然知道楚宥斂不是個能忍耐的家伙,否則他幼時就會忍下野心,不在先帝面前暴露什么,從而被暗中立為皇儲了。
但是——
“我還是那個問題,你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我的身世的……為何沒有選擇告訴我?”
第68章 真相大白
見男色失去了作用,楚宥斂沉默片刻,只得先解釋迎夏宴一事。
陳侯夫人確實是前朝貴族,在嫁給陳侯爺之前,她還生了一個孩子,只是她那時無力贍養,便將孩子賣給何家的小妾,這孩子也就成了何家庶女何茹蕓。
嫁給陳侯爺后,陳侯夫人越發厭惡言行無狀的繼子陳世子,又在一次宴會上看到被貴女們欺辱的何茹蕓,頓時生出一條歹毒的計謀。
——讓何茹蕓以世子妃的身份嫁進陳侯府,待生下繼承人后,就把陳世子弄死,她們娘倆不僅可以團圓,還能享盡侯府的榮耀,不再被欺辱。
只可惜陳世子不喜歡何茹蕓,反倒對何家嫡女何茹宓窮追不舍,甚至偷偷尾隨何茹宓至天香茶樓。
“我記得閆惜文和我說過—”
顏玉皎打斷道,“賞花宴時,陳世子當眾說,他于半個月前和何茹蕓在天香茶樓私會過……果然是假的,我就說何茹宓怎么可能看上他?陳世子真是該死,女子的名聲比生命還重要,他卻給何茹宓潑這種臟水……”
楚宥斂淡淡道:“娘子莫急,且聽我往下說。”
被陳世子這等猥瑣之徒追求,何茹宓跟吞了蒼蠅般惡心,可一時也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正巧陳侯夫人見陳世子和何茹蕓遲遲沒有進展,就打算在長公主的迎夏宴上賭一把,給陳世子和何茹蕓下藥,引他二人共躺一床,再讓人做一出“捉奸”的
戲,眾目睽睽之下,定然能逼得陳世子迎娶何茹蕓。
“那藥怎么就下給我了?”顏玉皎簡直莫名其妙,“他們兩家我都沒有得罪過呀!”
楚宥斂冷笑一聲:“怎么沒有?你和韓翊悄悄訂了婚,何茹宓又喜歡韓翊,可不是咬碎了牙想害你?”
顏玉皎呆住:“何茹宓還真喜歡韓翊?……我只是在心里猜過……但這也不對罷?不是陳侯夫人下藥嗎?怎么藥到了何茹宓的手里?”
楚宥斂道:“因為何茹蕓不想嫁給陳世子,又不敢忤逆陳侯夫人,端著酒杯猶豫不決時,被一旁盯著她的何茹宓看出了端倪。”
顏玉皎默了默。
許久,才輕嘆道:“陳世子可真是人人嫌棄啊……”
但說到此處,顏玉皎也隱隱有些印象了:“我想起來了,當時何茹宓突然走過來撞倒了為我倒酒的侍女,因為她一向看不慣我,我只以為她故意找茬,也沒也多想……卻原來偷偷調換了酒杯嗎?”
“正是。”
楚宥斂瞇起狹長的眸子,語氣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怒意:“她想讓你和陳世子被捉奸在床……如此一來,她就能擺脫陳世子的糾纏,你也不能再嫁給韓翊了。”
顏玉皎的心不由寒了寒,陳世子這等糟污之徒,若此事真成了,不需要風言風語,她自己都不想活了。
還真是一語成讖。
幸好是楚宥斂和她被捉奸。
楚宥斂也是想到此處,臉色漸漸沉下來,似乎在盤算要什么人死。
但他到底還是輕笑了笑,試圖緩解壓抑沉悶的氣氛。
“我其實要感謝韓翊,在舊高句麗使臣給我敬酒時,他暗中給我調換了一杯毒酒,但我辨出了那杯毒酒,換了另一杯酒。”
“沒想到……”他勾住顏玉皎一縷發絲,放在鼻尖輕嗅,眸眼卻如媚鉤一般盯著顏玉皎,“換的這杯酒,竟然是和娘子的交杯酒……”
那夜后,數年積攢的欲.火驟然得到釋放,卻更加食髓知味,楚宥斂再也不肯冷眼旁觀顏玉皎嫁給別人了。
他也徹底不肯坐以待斃,決心要與楚元臻爭一爭皇位了。
他要活著。
他一定會活著!
他要和他的嬌嬌白頭偕老……
……
婚后,顏玉皎就整日和楚宥斂于床榻間廝混,楚宥斂一個抬眉,顏玉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由羞憤地推開他:“我在說正事,別摸我……迎夏宴的事我姑且信你,但我身世的事,你還沒說。”
楚宥斂垂著眼睫,靜靜看了顏玉皎一會兒,似是有千言萬語,卻只輕嘆一聲:“我不知要說什么,到了此時此刻,娘子何必還裝呢?”
顏玉皎一愣,怎么是她在裝?一直以來明明都是楚宥斂在裝。
“今年上元燈節時,羽龍衛的密探突然截到消息,連炿盟小盟主找到了前朝遺寶,不日便會帶著前朝遺寶回西南境。”
楚宥斂抬手將顏玉皎凌亂的額發勾到耳后,嘴角還噙著溫柔的笑。
“上元燈節,小盟主韓翊只和你接觸過,沒多久,你們就訂婚了,與此同時舊高句麗使臣進京,而你娘頻頻與使臣聯系……”
他掐住顏玉皎的臉,望著她茫然的眸眼,心里卻漸漸麻木下來。
“密探追查數月,查出你娘竟是曾和臣子私奔才被舊高句麗的大王以病亡之名處理的麗公主。”
“卻原來,十多年前,炿朝熊熊燃燒的皇宮,沒燒死所有皇族,有一個才出生的小公主逃出來,成了前朝最后的瑰寶。”
這番身世之謎,再次聽人娓娓道來時,顏玉皎依舊覺得很不真實。
六年前,她還在江陽縣挖泥巴,下河摸魚,爬樹打棗。
進京后,所有貴女都嘲諷她言行粗鄙,秉性頑劣,骨子里流淌著泥腿子下賤的血。
結果她竟是什么公主。
顏玉皎搖了搖頭。
羽龍衛名不虛傳,任何秘密什么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看來韓翊登門提親時,娘親應當就和連炿盟聯系上了,娘親可能還以為自己行跡隱蔽,才從未被發現,熟不知是楚宥斂手下留情……
顏玉皎心里很不是滋味。
“既然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世,那你為何不抓我?還非要娶我?若是陛下得知我的身份,你可想過你會遭到怎樣的誣陷?與反賊勾結意圖謀反,簡直板上釘釘。”
楚宥斂也徹底開誠相見了。
“其實我之前對你說謊了,我察覺到圣上不想讓我繼任皇位后,即便還在畜養私兵,卻仍舊沒有奪帝位的打算,至少在迎夏宴前是如此,我覺得風險太大,我不能這么任性,否則身邊的人都可能會為我陪葬。”
“那為何迎夏宴后就變了?”
顏玉皎說完就頓了頓,好似猜到了什么,緩緩吸一口氣。
果然,楚宥斂道:“因為我想娶你,但我不想讓你擔風險,在我原本的計劃中,你我絕交了正好,以后我圣上誅殺也不會連累你……”
“可偏偏,那夜發生了。”
楚宥斂眼眶漸漸發紅,握住顏玉皎的纖瘦的肩膀:“嬌嬌,我不可能再放手了……我無法想象,你會以那副情態躺在別的男人身.下……我只是想想都會發瘋,恨不得殺了那個人!我一定會殺了那個人!”
顏玉皎被楚宥斂的厲聲嚇到了,喉嚨哽了哽,道:“不會有那個人,你別這樣……”
“如何不會有?”楚宥斂越說也有些克制不住,“陳世子是,韓翊也是,我以前真蠢,竟想著讓你和別人成婚生子……”
顏玉皎輕咬了下唇,她如今也能理解楚宥斂這番感受了。
她以前也是想著楚宥斂和別的女子生兒育女,她遠遠的看著他幸福就好了,如今卻一想到楚宥斂的唇會被別的女人親吻,楚宥斂的薄腹肌大胸肌也會被別的女人撫摸……
簡直要氣炸了!
果然愛會生妒……
看來她也不能怪楚宥斂屢次吃韓翊的醋,若非迎夏宴,她和楚宥斂真的要分道揚鑣了,而她……也可能真的會和韓翊行夫妻之禮……
顏玉皎思慮片刻,卻忽然想到某個可能:“據說陳世子被閹了,莫非是你派人干的?”
“可惜了,不是我,”楚宥斂瞇起狹長的眼,“是陳世子喝醉酒后,調戲陳煒煒的夫人明瑠郡主,陳煒煒怒發沖冠,當即聯系連炿盟的線人,閹了陳世子,也因此暴露了身份,被羽龍衛抓住了……”
顏玉皎想起她去繡嫁衣那日,在城郊大理寺的刑訊場,看到楚宥斂帶領羽龍衛捉拿陳煒煒。
原來那一夜竟發生了這么多事,又環環相扣至此。
然而真相徹底大白,顏玉皎卻沒有絲毫輕松之感。
“話都扯遠了,你還沒回答我,你方才說我裝什么,是什么意思?你能再解釋解釋嗎?”
見楚宥斂不答,顏玉皎心中輕嘆一聲,繼續道:“你心思深,什么事都瞞著我,你之前說,你幼時就有當皇帝的打算,可你方才又說,你是因為我才想當皇帝的,我不知該不該信你,你似乎每句話都只說了三分,留了七分,那三分只是用來糊弄我的,那七分才是真的。”
“對我坦誠一些罷,夫君,你既然想與我白頭偕老,那就應該遵守夫妻之道,不隱瞞,不欺騙。”
她的眸眼亮晶晶的,如同今夜北辰殿上方綻開的絢麗煙花。
楚宥斂靜靜地看著她,心情一時復雜至極,他似乎意識到這些問題他再也避不開,終于放棄了轉移話題。
可張口欲言時,卻莫名問道。
“嬌嬌,你愛我嗎?”
“之前我問你這個問題,你沒有回答我,我現在再問一遍。”
顏玉皎頓了頓。
她向來承受不住楚宥斂的懇求,心里柔軟幾分,到底實話實說了。
“我愛你,在我生辰那日,我就知道,我愛上你了。”
然而顏玉皎期待地看向楚宥斂,楚宥斂卻淡淡地笑了下,有幾分難言的蒼白和凄慘。
“我不信。”
顏玉皎一怔:“什么?”
楚宥斂眼眶發紅,嘴唇干燥,喉嚨滾了滾:“我不信你愛我。”
“這話說出口,其實對我而言,無異于凌遲,但我清晰地知道,睡在我枕邊的心上人,早在四年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會與我決裂。”
顏玉皎蹙起眉頭,心中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他們的認知怎么會
有天差地別的誤差?她明明前不久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談何四年前?!
“你嫁給我,或許是伺機盜取羽龍衛的機密,傳給你心愛的表兄,或許想是伺機殺死我,徹底亂了嵒朝的天下,成全你表兄稱霸的愿望……反正無論哪種,都不會是愛我。”
楚宥斂輕輕呼吸著,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酸澀。
“你肯定很恨我罷,是楚氏滅了你爹的天下,讓你爹發瘋殺了你娘,就連你的養父母,也與我楚氏有血海深仇……你如何不恨我?”
他凝望著顏玉皎姣好的面容,聲聲如同泣血一般虛弱:“你每日與我歡好時,在想些什么?會想把刀子插入我的肺腑之中嗎?其實……若你想殺我,我甘之如飴。”
第69章 清脆巴掌
直到此刻,看清了楚宥斂眼中的漠然,顏玉皎才明白楚宥斂為何屢次對她說“她會殺了他”之類的話。
原來他一直以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嫁給他,是圖謀不軌?
顏玉皎腦子里嗡嗡作響,因太過于匪夷所思而說不出話。
“我不想太過追根究底,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楚宥斂輕聲道,“你想如何我都可以。”
顏玉皎氣笑了:“我……”
“今夜之后,你我再無隱瞞,但如果你想離開我,絕不可能。”楚宥斂眉眼壓低,嗓音透著冷血森然。
然而他才兇了一瞬,就把顏玉皎抱入懷中,低聲懇求道:“嬌嬌,當我求你,別和韓翊走。”
顏玉皎任由楚宥斂抱著,心里慢慢冷下來:“你都說了我恨你,那我為什么不跟韓翊走?非要待在你這個仇人的身邊委屈求全?”
楚宥斂手臂又緊了緊:“你不能離開,否則我立即殺了韓翊!”
顏玉皎冷笑一聲,心如明鏡般,愈發凄涼:“這些時日,我待在你身邊對你噓寒問暖,對你百依百順,可在你眼中,卻全是有利可圖……楚宥斂,你愛我,你愛我什么呢?”
她推開楚宥斂的懷抱,失望地看著楚宥斂:“恨你?原來你以為我是能和仇人抵死纏綿的人么?”
楚宥斂沉默著,可他的沉默卻也說明了一切,他就是這么認為的。
顏玉皎愈發心寒。
她忽然感到山呼海嘯般的窒息,每一次歡愛,都加重了她的沉淪,可她漸漸愛上人卻始終警惕著她。
“你原本不是期待我愛你嗎?”
顏玉皎極為不甘,眨著眼睛,強行抑制自己的淚水:“我們去狗舍挑夜烏的時候,你說你希望我能多關心你一些,多在乎一些你喜歡吃什么,穿什么……你明明很期待我愛你不是嗎?可你現在又在說什么?卻原來那些話都是騙我的嗎!?”
楚宥斂垂下眼睫:“沒有騙你,我期待你愛我……”
可我如何相信你能愛上我?
顏玉皎咬緊唇瓣,絕望至極,眼淚流出來:“你期待著,我也給出回應了啊,然而你根本不在乎!”
楚宥斂閉了閉眼,也忍不住回駁道:“敢問嬌嬌給出過什么回應?我如今再問你一句,我愛吃什么?”
顏玉皎輕笑一聲,張口欲言。
卻愣住了。
她竟想不出楚宥斂喜歡吃什么。
可明明她仔細觀察了的,自狗舍那日后她就決心要更愛楚宥斂一點,但為什么就是想不起來呢?
久久等不到回話,楚宥斂不由啞然失笑,神情漠然道:“嬌嬌,其實我每次聽到你說你愛我,我都會心疼你,我心疼你這般厭惡我,還要對我裝成傾慕不已的模樣。”
這話聽不出是真心還是譏諷。
但顏玉皎隱約想起來,生辰那日去城外溫泉山莊的路上,她徹底對楚宥斂心動的時刻,她說她好像愛上楚宥斂了,楚宥斂的神情卻很奇怪。
卻原來是懷疑,譏諷和可憐么?
顏玉皎痛得有些呼吸艱難。
往事經不起半分琢磨,愈琢磨愈讓她發現這個被楚宥斂打造的幸福婚后囚籠中,沉迷的只有她一個。
“閉嘴!閉嘴!”
顏玉皎痛苦又憤怒,哭著去推楚宥斂的肩膀:“對!對!我恨你!我恨你!全都是騙你的!我連你喜歡吃什么都記不住我怎么可能愛你!”
燭火微晃,是楚宥斂冷凝如燭淚的高深眉目,端的薄情。
從狗場回來的次日后,郯王妃說楚宥斂心性涼薄,冷酷無情,她那時還疑惑親娘為何這般說兒子,此刻明白了,郯王妃沒騙她。
這個人的心是石頭做的。
怎么都捂不熱。
真是難得,這樣一個根本不信愛的人,為什么還能愛上她呢?
顏玉皎慘笑一聲,直至此刻還心存僥幸、試圖解釋:“四年前我不是得知自己的身世才與你絕交,說起來或許你會覺得可笑,我偶然間偷聽到我爹娘講話,他們說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是隨便撿的野嬰兒……貴女們本就都瞧不起我……”
她倔強地擦了擦眼淚,視線又一次又一次模糊:“你不懂她們的排擠和不屑有多讓人難堪,我鄉野長大,從未遇到過這么刻薄的人,她們分明沒說一句話,卻好像我從頭到腳都是臟的臭的,靠近一點都會吐出來……她們說我和你好是想攀高枝,假以時日做你的小妾……”
顏玉皎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嗚嗚哭起來,痛得渾身發抖。
那段時光實在太過難捱,她長大后偶爾想一想都會覺得胸口好似被冷兵器刺中,鈍痛不已。
“我剛得知自己是孤兒,宴會上又被何茹宓故意潑了一臉水,貴女們掐著團扇,暗暗看著我,偷偷發笑,你就進來了,玉面春風,將那群欺辱我的貴女們的眼神都引走了……”
顏玉皎吸了吸通紅的鼻子:“一時間我竟有些感激你,感激你的出現解救了我的困苦,可當你笑著走向我時,那些貴女們嘲弄冰冷的視線也再次圍繞著我,我怕得渾身發抖……”
“我那時驟然明白,京城這個地方,門第之別,身份之差,根深蒂固地扎在每個人心中,你我是注定做不成朋友的,而你早晚要娶那群貴女中的一個,也早晚會變得和那群貴女們一樣,會用異樣審視的眼光看待我,審視我,評估我!”
顏玉皎抬起朦朧淚眼,企圖在楚宥斂臉上看到一絲動容,可惜她只看到了死寂的漠然,仿佛在說“我就靜靜地看著你編”。
但她還是一一說完了。
“我不可能做你的小妾,任由嫁給你的貴女再欺辱我……是,我的內心不夠強大,一丁點兒風言風語,就逼的我不得不和你絕交,可至少,至少能讓我那可憐的自尊,勉強得到最后一絲體面。”
顏玉皎淚水如珠,整顆掉落,滴在地毯上,洇濕一片。
她那時才十四歲,猶如雛鳥闖入獵人編織的網中,撞的鮮血淋漓,能做出這些選擇,已是難得。
然而顏玉皎望向楚宥斂,難以置信楚宥斂聽完這番話還無動于衷。
她頓時于憤怒中,絕望又釋懷,輕輕笑了笑,道:“我明白了,我忽然都明白了……因為你愛我,知道我所有喜好,知道如何才能讓我開懷,你便以為我應當和你一樣,了解你的一切,才算愛上你了,對么?”
楚宥斂此刻才有了些許反應,張了張唇卻道:“不,是韓翊承認了,他說你待在我身邊,或許想殺我,顯然你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顏玉皎茫然:“韓翊?這跟韓翊有什么關系?”
楚宥斂道:“你生辰禮宴那日,宣城郡王帶我去見的人,是韓翊,他把什么都告訴我了。”
顏玉皎想起來了,那
日她追出郯王府后,楚宥斂正在和韓翊說話,卻原來是在討論她么?
“你那日神色如常,還要帶我去溫泉山莊,誰曾想你自那日起就徹底判了我的死刑,認為我別有所圖……楚宥斂,你信韓翊,也不信我?”
顏玉皎怒極反笑,姣好的面容也隱隱扭曲:“你我十一年的情誼,還比不得韓翊這個陌生人三言兩語的挑撥?可笑……我覺得我真可笑。”
自從得知她和楚宥斂之間隔著國仇家恨,她每一日想的都是如何避開這些仇恨,和楚宥斂長久美滿。
卻原來,在楚宥斂心里,還是國仇家恨最重要,所以陌生人的一兩句挑撥,他都深信不疑。
愛與恨,楚宥斂都以己度人,執拗地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只有她是個丑角,沉浸在美好的愛情幻想中,什么都顧不上了。
“其實沒什么的,嬌嬌,”楚宥斂淡聲道,“我并不會傷害你,你沒必要特意為四年前的事編造了這樣的謊言來欺騙我……以四年前你我之間的關系,除非血仇,否則你怎么會不信我護不住你呢?”
顏玉皎怔怔難言。
也徹底無話可說。
到最后,還要怪她先不信任楚宥斂的么?這算什么?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四年前她一言不發的絕情,造就了今日被冷眼質疑的惡果?
仲夏夜沉悶而焦灼。
似乎風雨降至,偏殿內即便四周都放著冰塊,也潮熱不已。
顏玉皎卻通體冰冷,瑟瑟發抖,幾乎需要緊緊抱著自己,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可等她身上漸暖,才緩緩發現,原來是楚宥斂緊緊抱住了她。
顏玉皎愣愣地眨眨眼,她不明白楚宥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才和她將一切都撕碎,就像無事發生過一樣,甚至還想和她親熱。
顏玉皎無助地被抬起下巴,勉強承受楚宥斂的唇舌。
她抬眸靜靜瞧著,楚宥斂如往常一般,眸眼滿足地瞇起,好似妖精一般,勾著她走入難以觸底的泥潭。
“夠了!”
顏玉皎清醒過來,推開楚宥斂,一巴掌甩了過去,怒道:“滾!”
楚宥斂沒有躲,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側臉漸漸浮現五指印。
他頂了頂腮,卻一言不發。
顏玉皎都有些恨楚宥斂這副淡然無波的樣子,好像認定她的所有悲喜都是偽裝出來的。
“你愛我卻不信我,也不在乎我給你的愛,那又算什么愛我?!”
“你才是不許說愛我!”
顏玉皎眸眼血紅得可憐,思路卻無比清晰而決絕:“敏王爺,我沒有您那么好的演技,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實在是裝不了半分!”
楚宥斂沉默,道:“嬌嬌……”
“不許喊我這個名字!”
顏玉皎心如死灰:“楚宥斂,我明白告訴你,我決定滿足你,我不會再愛你了,我要開始恨你!”
第70章 籠中金玉
殿內空蕩,這等與君斷絕的狠話說出口后,余音繞梁,震得兩個人的心都顫了顫。
呼吸聲交錯,或重或淺。
好似海魚擱淺,瀕死假象。
顏玉皎冷眼瞧了楚宥斂片刻,到底受不了這等窒息。
“改日,我會寫和離書。”
她堅定道:“我不要和一個不相信我的人成為夫妻。
滿心歡喜和楚宥斂成婚那日,顏玉皎從未想過,不足一個月,這場婚姻就會以這等慘敗收尾。
她緩緩閉上眼,而后抹干淚水,義無反顧地轉身離開。
然而推開門后,夜風灌進來,鼓起輕薄的衣袖,是即將下雨的征兆。
不過眨眼間,夏雨已至,庭中地板上生出點點圓潤雨痕。
顏玉皎望著雨幕靜默片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不管不顧地撩起裙擺,就要跨出門檻。
然而下一瞬,腰被環住。
往里猛地一拉。
裙角紛飛似蝴蝶。
砰一聲,門也被關上了。
顏玉皎喉嚨里的驚叫聲悶在唇齒之間,雙臂被壓在頭頂。
隨即,讓她腳趾蜷縮的舔吻,幾乎重得要把她的舌頭勾出來。
她唔唔掙扎,楚宥斂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緊繃而灼熱,不容拒絕。
顏玉皎不由氣急,狠狠咬下。
血腥味立即于口齒間彌漫,楚宥斂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他的手臂滑到顏玉皎的腿,如托嬰孩一般將她托起來,往偏殿里面的床榻走去。
夏雨愈下愈大。
轟隆一聲,雷霆震天動地。
殿內的燭火也瞬間熄滅。
顏玉皎眼前頓時陷入一片灰暗,依稀感覺自己被壓在冰涼的夏被上,汗濕的衣襟掀開后,溝壑被揉捏。
楚宥斂很是急情,三兩下剝光了顏玉皎,又草草潤澤片刻,便抬起顏玉皎的纖腿。
“你喜歡我什么?”
顏玉皎流著淚,痛不能抑:“只是身體么?只是能發泄欲.望么?”
楚宥斂不答,悶悶地撞著。
融入溫潮中后,他那如群山般的脊背隆起,似乎迸發了所有力氣。
顏玉皎愈哭愈狠。
“你為什么非要娶我?如果只是泄.欲,哪個女人都可以!”
她低罵著,甩手打來打去,不知怎么回事,甩到楚宥斂臉上。
耳光聲清脆。
楚宥斂猛地停下來。
顏玉皎心尖也微微一顫,以為楚宥斂生氣了,今夜更不會放過她,嚇得就要后退逃到床榻的最里面。
卻聽楚宥斂輕嗤一聲,道:“娘子若是喜歡打我,盡可以打。”
他握住顏玉皎的腳踝,故意搖了搖她腳踝上系著的腳鏈鈴鐺。
叮鈴鈴——
楚宥斂的笑容逐漸擴大。
顏玉皎愣在原地。
她從未見過楚宥斂這般陰鷙偏執的一面,握住她赤衤果柔軟的腳,去踩他俊美似妖的臉。
從深邃的眼眸,到高挺的鼻尖,讓她的腳心感受他的長相。
顏玉皎心里怕到極點。
恍然間明白楚宥斂為什么給她戴上腳鏈了,虧她還以為是禮物,卻原來是禁錮的鐐銬。
可當灼熱的呼吸撲打著腳心時,癢意四起,腳趾拼命地蜷縮,顏玉皎即便痛苦,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笑得眼尾潮紅,輕瞥一眼時,端的風情萬種,被吮吻得嫣紅的唇微微露出貝齒,好似牡丹吐珠,雪白溝壑更是波濤滾滾,春意蕩漾。
楚宥斂立時受不了一般,狠狠撞了好幾十下,如利石在壁上刻畫。
他們到底歡愉過多次,即便前不久才訴說過恨,積攢了怨,熟悉的姿勢一出現,卻還是下意識勾纏起來。
身體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他們已然忘情地吻來吻去,比殿外交織糾纏的雨幕還要緊密。
唯有停歇的間隙,顏玉皎的痛苦才慢慢浮上來,卻絕望地發現。
他們的確深愛彼此,但也的確深信對方不愛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
大汗淋漓,錦被臟污不堪。
楚宥斂才勉強得了趣,泄了幾分郁躁,緊繃的心輕松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眸色閃了閃,將顏玉皎的手指都舔吻得水光潤澤,而后放在他的臉旁,讓顏玉皎甩他巴掌玩,還低聲哄著。
“你我才成婚,怎能和離?我若是惹嬌嬌生氣,嬌嬌打過我后,就原諒我好不好?……方才是我錯了,非要說讓嬌嬌不開心的話……”
楚宥斂低眉順眼,小意溫柔,按理說他如此伏小做低,顏玉皎應當得意的,可她卻絲毫得意不起來。
她的身體被禁錮著,視線也受到了阻礙,她像籠中鳥一樣無法掙脫。
楚宥斂此刻看似委屈的祈求,和恩賜有什么區別?好像在告訴她,只有她原諒他,他才能放開她。
這算什么求原諒?
這明明是威逼利誘!
顏玉皎怒痛交加,狠狠甩了楚宥斂一巴掌:“滾!”
隨之而來的——
是滿滿的灌
溉。
楚宥斂喟嘆一聲,滿足至極,倒在顏玉皎身上,瞇起眼,享受余韻一般輕輕呼吸。
又捉住顏玉皎的手,將其放在他的臉上,小心地磨蹭傷處。
“嘶——娘子打得很痛……但也無妨,只要娘子能原諒我,別再說和離的話,再痛……為夫也喜歡。”
黑暗中,楚宥斂輕笑了下。
笑得顏玉皎汗毛直豎,即將脫口而出的斥罵也訕訕咽了回去,只敢小聲地道:“我沒原諒你。”
“那便多打幾下。”
楚宥斂引著顏玉皎的手往下,不懷好意地覆在某處,胸腔低低震動。
“往這里打。”
顏玉皎表情空白了一瞬。
自婚后,她便知道楚宥斂于床榻間行跡放蕩,屢屢跌破她的防線。
顏玉皎也被調.教得異常敏感,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是銅墻鐵壁,百毒不侵,楚宥斂以后再玩什么花樣,她都能欣然接受了。
今日才發現,原來往日看到的那些放蕩,已經是楚宥斂刻意收斂了。
她到底……
嫁給了一個什么瘋子?
“騙婚”二字浮現在顏玉皎的腦海中,但顏玉皎已然無暇去想了。
她被壓在冰涼的錦被上,翻來覆去,一次次灌入熱湯。
欲.望的泥潭拽著她下墜,直到將她滿身都染上污垢,才心滿意足。
情事濃烈,顏玉皎伸長了脖頸,傾聽帳外的雷雨聲,第一次覺得夏夜是如此漫長,好像沒有盡頭。
……
次日天亮,乞巧宴圣上中毒,抓獲前朝余孽三十多人的消息,才傳到未受邀的官員耳中。
官員們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盤算著是否要參敏王爺幾本折子,畢竟他們所抓獲的前朝余孽,有許多都是與敏王爺親近的人。
結果就聽聞陛下蘇醒,禁衛軍查出下毒之人是陳侯夫人的事。
陳侯爺近日接連遭受打擊,嫡長子不能生育,正妻還給圣上下毒,府上亂成一鍋粥,他一夜間白了頭。
天一亮,陳侯爺輕嘆一聲,前去圣上的慶明宮外負荊請罪。
來來往往的官員們都看見了,心里倒是同情,然而彈劾陳侯爺的折子卻已經連夜備好了,就等陛下康愈后上奏,將陳侯爺徹底趕出權貴中心。
然而陳侯爺沒跪多久,掌印太監就打開慶明宮的大門,道:“陛下有旨,請陳侯接旨!”
陳侯爺心中一凜,連忙磕頭。
“朕的毒已解,今早醒來后聽聞愛卿夫人之事,認為錯不在陳侯爺,皆是前朝余孽太過奸詐,還望陳侯爺不要陷入苦痛之中,盡早振作起來,殺盡前朝余孽,為朕分憂!”
“罪臣遵旨!謝陛下恩寵,陛下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遠遠的,顧子澄瞧見這一幕,心里琢磨不出來圣上的意思,胳膊肘捅了捅神思不屬的崔玶。
“如緒,你說陛下還想干什么?我們的證據應當天衣無縫,這個鍋陳侯夫人背定了啊!”
崔玶才回過神似的:“你方才說什么?能否再說一遍?”
顧子澄:“……”
他嘖嘖兩聲,疑惑道:“自昨晚你去北辰偏殿稟告少庸一些事,出來后就一副滿面通紅的呆傻模樣……偏殿內究竟發生了何事?”
崔玶被戳中心事一般,道:“胡說什么!我何時滿面通紅?!”
顧子澄白了崔玶一眼:“你知不知道你一心虛就會這樣大聲?算了,你不告訴我,我待會兒去問少庸。”
崔玶默了默,攔住顧子澄,略有幾分別扭道:“少庸新婚燕爾,你少過去打擾……昨夜我就想著不能去打擾少庸和大嫂,壓根就沒進去偏殿,你少胡亂猜測!”
崔玶倒是沒說慌。
偏殿內的門被楚宥斂鎖上了,他自然沒能進去,可他卻在門外聽到了那等如泣如訴的嬌怯哭聲……
不可不可,朋友妻!
崔玶甩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在顧子澄呆滯的眼神中,滿臉煩躁地道:“夜里雨大,沒睡好,讓自己清醒清醒。”
顧子澄頓時尷尬一笑。
悄然離崔玶遠了幾步。
跟少庸這瘋子混久了,如緒莫不是也瘋了罷?太嚇人了……
他以后還是躲著點他們罷。
顧子澄搖了搖頭。
不過少庸自成婚后,和大嫂如膠似漆,確實很少找他們玩樂了,惹得他也有些寂寞,瘋狂想成婚了。
然而此刻的北辰偏殿,卻并非如顧子澄和崔玶想的那般。
楚宥斂一睜開眼皮,就看到顏玉皎披散頭發、衣不蔽體,雙手顫抖地拿著發簪抵在他的脖頸。
昨夜的解藥有催眠的成分,楚宥斂擔心他醒的晚,顏玉皎趁機跑了,便把他二人的衣服都撕成碎片。
果然,一覺醒來,愛人還溫順地待在他身邊。楚宥斂輕笑了笑。
顏玉皎卻似受到刺激,道:“你不許笑!”手指顫抖,發簪的尖端幾乎要扎進楚宥斂的脖頸。
楚宥斂默了默,猛地抬手握住了發簪,他的速度極快,顏玉皎根本反應不過來,回過神想奪走發簪時,發簪已經被楚宥斂握緊了,紋絲不動。
“娘子這是做什么?”楚宥斂淡淡地看了發簪一眼,“謀殺親夫?”
“我要與你和離!”顏玉皎嗓音嘶啞,實在是昨夜喊了太久,“你這個瘋子!你還是個騙子!昨夜被我揭穿后徹底不裝了,你太可怕了!”
顏玉皎抿住唇,不讓自己哭,她也是昨夜發現,她哭得越嬌氣,楚宥斂越瘋,她腰都要斷了。
……這些時日,她的枕邊人都向她隱瞞了多少可怖的癖好?!
楚宥斂眸色沉下來:“我曾在佛前發過宏愿,此生此世一位妻,我絕不可能和離。”
但見顏玉皎神色恐慌,好像被他的眼神嚇到了,楚宥斂還是閉上眼。
可他還是用力把簪子奪過來,扔到床下,淡聲道:“昨夜娘子打我那么多下,還不夠解氣?若真是如此,今夜不妨繼續,為夫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