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濃質疑
那人說完,便是一陣兒叮咚叮咚的玉組佩輕碰聲,燈光逐漸靠近,點亮昏暗的巷子口。
也照亮那人飄然若仙的廣袖,和一張淡白清雅的面容。
竟是韓翊。
韓翊提著一盞燈,于濃重夜色里輕輕笑了笑,朱唇潤澤:“敏王殿下看起來,似乎并不意外?”
楚宥斂手指緩緩松開軟劍,道:“今日之前還有幾分不確定!
其實韓翊沒想在他面前裝,又是姓韓,又是和梅夫人有牽扯,又是在他面前一副倨傲的模樣,還比他還提前知道高句麗和親公主之事……
確認心中猜想之后,楚宥斂反而氣定神閑起來:“翊,明日也,韓子明應當是你的表字罷?”
韓翊點了點頭:“是也!
他也不問楚宥斂怎么猜出來的,正如他所表現的那般,他似乎巴不得楚宥斂早知道他的身份。
悶熱的夜風中,兩人一黑一白,相對而立,一個背著手乾坤已定,一個提著燈盞淡然處之。
絲毫看不出他們曾是在西南境互相廝殺得遍地哀鴻的宿敵,一個比一個輕聲細語,神情柔和。
“連炿盟原本不成氣候,傳聞是多了一位英明的軍師,才逐漸發展壯大,甚至敢和朝廷叫板,沒想到這位軍師竟然是我朝探花郎。”
“叫板算不上,造反罷了!
“小盟主被當成傀儡操縱,忍氣吞聲十余載,還能反殺回去,大權盡握,甚至高中探花,屬實厲害。”
“過獎,比不得敏王殿下,年十六在西南境平定叛軍,年十七在東北境查盡貪腐官員,年十八權勢登頂,年十九被封一字王……
“說來還要感謝
敏王殿下,若非殿下遠赴西南境,殲滅連炿盟亂黨,本盟主還沒有機會上位!
“你還是韓編修時,對本王可沒有如今恭敬……本王很好奇,你究竟為何突然不裝了?”
楚宥斂背著手,抬眸凝著韓翊,嗜血的暴戾恣睢,顯露無疑。
下一瞬,便自街道四周躍出許多黑衣暗衛,齊齊列陣,刀指韓翊。
氣氛如滴水凝冰,一觸即發。
把楚宥斂引到此地的宣城郡王終于慫了,連忙干咳一聲,故作鎮定:“楚宥斂既然已經帶到,小盟主可別忘了答應本郡王的事!”
韓翊只抬了抬眼皮:“放心,連炿盟向來守信用!
宣城郡王冷哼一聲:“你記得就好……”又扭頭瞪了楚宥斂一眼,才晃蕩著肉墩墩的身子跑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暗衛們已經步步緊逼,刀鋒锃亮如冰霜,怕是要就此誅殺韓翊。
韓翊卻盯著楚宥斂,道:“本盟主來此,不是要和敏王打打殺殺的,而是有些事,想和敏王確認!
楚宥斂眉頭微蹙:“何事?”
韓翊道:“和玉兒有關的事。”
楚宥斂臉色立時沉肅下來,殺氣四溢道:“玉兒也是你能叫的?”
話畢,一把旋轉的飛刃擦過韓翊的脖頸,割斷了一縷發絲,嵌入他身后的墻壁中。
夜風狂作,吹的人眼瞇起。
吹的韓翊散開的發絲和廣袖亂成一團,略顯狼狽。
可即便與閻羅擦肩而過,韓翊渾身仍舊有一種好似天生地養的倨傲,還越發狂妄,居然得寸進尺,輕笑一聲,提著燈籠一步步靠近。
“本盟主原本不懂敏王為何要橫刀奪愛,今日倒是懂了幾分!
韓翊聲音很低,眼白淺淺:“原來敏王殿下一直知道玉兒的身份?費盡心機娶玉兒,是想利用玉兒,將連炿盟一網打盡?”
下一刻,楚宥斂已然近身,鋒利的軟刀抵住韓翊的脖頸。
血從韓翊的脖頸緩緩溢出,瞬息間就染紅了胸前白衣。
“韓翊,你躲在陰溝里太久,身邊全是蠅營狗茍之輩,便不信這世間有至死不渝的情愛,擅長用自己的齷齪心思揣摩他人。”
楚宥斂緩緩開口:“今日是嬌嬌的生辰,本王不想殺人,但你若再進一步,本王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韓翊抬眸望著蒼白的月色,難得卸去了所有表情:“這話由楚氏王孫說出口,真是滑稽至極。昔日,嵒朝開國皇帝被炿朝通緝時,前往世交顏家避難,卻因為疑心深重,殺盡顏家上下五十余口!
韓翊頓了頓,忽而嘴角噙起笑:“巧合的是,當日顏家幼子和你父親一起出門玩樂,避開了這場屠殺!
楚宥斂長睫微顫。
就聽到韓翊低聲道:“敏王殿下想知道那個顏家幼子……是誰嗎?”
楚宥斂不由怔愣。
瞬息間,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和郯王爺曾是至交,還姓顏的男子,除了顏玉皎的父親還有誰?
韓翊低低笑了起來:“你說本盟主心思齷齪,那你呢?你明知道你和玉兒之間,不僅隔著家仇國恨,玉兒的養父養母也與你家有滅門之仇,你為何還非要娶玉兒?”
明月當空,星子低垂,夏風安靜地吹著屋檐角下的燈籠。
不遠處傳來打更人的聲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楚宥斂仿佛被猛然驚醒,渾身的血液都冷得滲入骨子里,凍得他綺麗的眉眼都籠罩了一層冰霜。
可等他望向韓翊時,一切晦澀情緒又都收斂的一干二凈。
他緩緩收回刀刃,后退幾步,抬手示意暗衛們都下去。
等空蕩的街道就剩下他們二人,楚宥斂才看著韓翊輕聲笑了笑,他渾身仿佛纏上絲絲縷縷的黑沉霧氣,竟比夜色深處的未知還要可怖幾分。
“那怎么辦?”
“嬌嬌已經和本王圓房!
“她無比貪戀本王的美色,從不拒絕本王的求歡!
越說,楚宥斂的笑容越放松,竟有幾分神經質的偏執。
“這些時日,本王與嬌嬌不知水乳交融多少次,從未避過孕……嬌嬌肚子里恐怕已經有本王的骨肉!
他半垂著眼皮:“家仇國恨?本王自尸山血海中走過一遭,便深刻明白,人生苦短,定要及時行樂,若有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牢牢緊握住,什么成全,什么放手,絕不!”
絕不能給她逃跑的機會!
韓翊抬手捂住流血的脖頸,向來風清氣正的面容也忍不住扭曲幾分,像是初次認清楚宥斂一般,語氣有些匪夷所思:“本盟主不信,你把玉兒留在身邊,就不怕她殺你么?”
“那又何妨?”
楚宥斂勾唇笑道:“本王愛她,自然也愛她給予我的所有傷害!
愛?
這個字對韓翊來說,是從未經受過的,著實新鮮。
他出生喪母,三歲喪父,四歲國破家亡,顛沛流離,被有心人利用當成傀儡擺布,身邊全是陰謀詭計,并無一絲真情。
他以為想奪帝位的楚宥斂會懂,畢竟帝王之路,就是要孤家寡人,沉浸在權術中,也死在權術中。
韓翊不由大笑起來。
他身上穿的前朝余韻的常服,在夜色中,刺眼的仿佛祭奠的喪服。
“荒唐,著實荒唐!
韓翊搖了搖頭,看向楚宥斂的眼神卻漸漸的意味深長。
雖然荒唐,但也不錯。
他想。
就讓楚宥斂以為顏玉皎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故意靠近他的罷。
嵒朝一代天驕,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如此好戲,也不枉費他走一遭。
“罷了,本盟主來此,也不是全是說這些話的!
韓翊恢復了平靜,淡聲道:“聽聞你堂兄楚元臻自你婚宴后,又咳血了,想必是嫉妒你父母健在,嬌妻在懷,馬上兒子都要出生了,事事都如此順遂,不像他,爹死了,爺爺咒他死,妻子也是聯姻的,身邊沒一個知心人……”
楚宥斂瞇起眼:“多謝提醒,小盟主確實消息靈通,不過本王與圣上如何爭斗就是不勞你操心了,免得本王以為你想和本王聯手!
韓翊臉色陰沉片刻,道:“本盟主只是勸你最好把玉兒送走,你死了也就死了,但玉兒……”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提燈而來,喚道:“夫君!”
韓翊聲音一頓。
望向來人。
踏著夜幕的薄霧,顏玉皎提一盞明燈,衣帶翩翩,倩影窈窕。
她看到楚宥斂后,蹙起細眉,小跑過去:“夫君!”
美人嬌弱,好似海棠凝露。
韓翊望著望著,眼前忽地被楚宥斂擋住了。
“再多看一眼!
楚宥斂冷聲:“殺了你。”
韓翊默了默,道:“本盟主和玉兒是正正經經的表兄妹,我們花燈節一見鐘情,兩情相悅,你阻礙一時,阻礙不了一世!
其實這話,韓翊是試探性的說出來的,但沒想到楚宥斂并不訝然,似乎以為他和玉兒真有什么。
思索時,顏玉皎已經跑到楚宥斂面前,還看到了韓翊。
但她并沒有搭理韓翊,楚宥斂醋勁大,婚前一見韓翊就變了語氣,而且與楚宥斂以為的不同,她一直覺得韓翊有些奇怪,不太喜歡韓翊。
楚宥斂閉了閉眼,強壓下幾分被韓翊挑釁的暴怒,勉強道:“娘子,賓客們可都離開了?”
顏玉皎忙道:“他們都離開了,我看你離席太久,擔心出了事,所以出來找你!
楚宥斂頓了頓,解釋兩句:“我還以為楚知樂帶我來這里有什么事,卻原來找了幾個街頭混子,想要打我一頓罷了……我把楚知樂趕走后,又恰好遇到韓編修。”
韓翊奇異地看了楚宥斂一眼,他忽然覺得此事真是有趣的緊。
楚宥斂既然以為顏玉皎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懷揣目的和他成婚,又在這里裝模作樣什么?
還喚他“韓編修”?
是生怕打破了現狀,顏玉皎和
他翻臉,再也享受不到溫情柔意了?
楚宥斂道:“還沒來及招待如緒和子澄,希望他們能諒解一二!
顏玉皎嘆了一口氣:“我也沒來得及陪閆惜文,也不知她怎么和連炿盟扯上關系,瞧著有些悶悶不樂。”
她看了楚宥斂一眼,因梅夫人之事略有幾分心虛,也想借此表明立場地道:“照我看,嵒朝都建國多少年了,海河晏清,歌舞升平,連炿盟區區一個江湖幫派,根本就不可能復立前朝,加入他們的人都是大傻子!”
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
韓翊猶為沉默。
楚宥斂也抿唇不語。
顏玉皎沒得到任何回應,心里有些困惑不解,覺得不應該啊。
她這番話說的多義正言辭,楚宥斂向來不愛附和這種打官腔的話也就算了,怎么韓翊這個翰林編修、未來的天子近臣,也毫無動靜?
或許是顏玉皎疑惑看過來的目光太明顯了,韓翊干咳了一聲。
對楚宥斂道:“臣言盡于此,還望敏王殿下早做準備。”
說完,他看了顏玉皎一眼,眼波流轉,輕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顏玉皎一頭霧水。
是錯覺罷?她怎么覺得韓翊方才那個眼神在勾引她?
楚宥斂臉色難看,抬手勾住顏玉皎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回來:“不許看他,看我!
顏玉皎:“……”
說完,楚宥斂便松開手,立刻轉身磕兩三聲。
顏玉皎一怔,下意識道:“夫君是傷又痛了嗎?”
楚宥斂輕輕呼吸,避開顏玉皎探究的目光,低聲道:“是……”
他裝的,他說謊了。
顏玉皎卻深信不疑,怒道:“都怪那個死胖子……我都聽皇伯父和皇伯母們說了,楚知樂最善妒,從小就一直欺負你呢,真討厭!”
楚宥斂“嗯”了一聲,回身握住顏玉皎的手:“別擔心,我沒事!
顏玉皎不放心,眉尖不由蹙起,面上全是心疼之色,道:“還是快回靜瀾軒,讓大夫給你看看傷罷!
夜色漸濃,燈火熹微。
楚宥斂神情不甚清晰,盯著顏玉皎的手,一時沒有動作。
顏玉皎抬眸:“怎么了?”
“生辰快樂!
楚宥斂低聲道。
這一句著實猝不及防。
顏玉皎也著實愣了一下,但很快隱密的欣喜慢慢溢上心頭。
也不知怎地,明明聽了一整晚的“生辰快樂”,可那些人說了那么多句,都遠不如楚宥斂這句讓她喜歡。
“你真是……”顏玉皎抬手把垂下來的一縷額發撩到耳后,抿唇道,“怎么突然就說這個……”
她眼尾眉梢的羞怯不似作假。
楚宥斂恍惚了一下。
輕聲道:“娘子?”
顏玉皎:“嗯?”
楚宥斂卻又沉默了
他不敢試探顏玉皎是不是愛他。
最終,他只勾住顏玉皎下巴,張開唇重重吻了上去。
楚宥斂一向吻的兇,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他二人現在并不在靜瀾軒的寢房內,而是郯王府外,隨時都會有人過來的街道。
顏玉皎不由羞憤,作勢推開楚宥斂,沒想到還真輕易就推開了。
愣神時,顏玉皎就被楚宥斂抬手抱了起來,往不遠處的馬車奔走。
夜風中,輕薄紗衣紛飛,好似飛蛾赴火,義無反顧。
“我們之前說好的。”
楚宥斂似乎想開了什么,璨璨燈火中,他低垂的眉眼,仿佛融著溫熱的情誼:“你生辰之夜,帶你去城外溫泉山莊一起看煙花!
顏玉皎呆呆地望著他,許久后,臉色緋紅,悄然依偎在他懷中。
她輕聲道:“好啊!
其實顏玉皎覺得,她和楚宥斂有必要有一場新婚蜜月之旅,比如去楚宥斂之前說的嶺南;蛟S旅行之后,她會更愛楚宥斂。
但她知道楚宥斂很忙,她不可以任性地提這等要求。
能在生辰夜,邊泡溫泉邊看滿城煙花,已經很令人滿足了。
馬車緩緩停在他二人面前。
駕車的人是個黑衣暗衛,見到楚宥斂就快速道:“已經派人跟上了,定讓……”韓翊有去無回。
卻在楚宥斂警告的眼神中閉嘴,然后跳下馬車消失了,換了真正的馬夫來駕車。
顏玉皎沒有多想,只覺得暗衛說話說一半,連她都要防著,真有暗衛的職業修養。
等上了馬車,楚宥斂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簾:“娘子身邊的人似乎都和連炿盟關系匪淺!
看似調侃,實則試探。
顏玉皎不由僵了下,心想,楚宥斂這話什么意思?難道又是娘親?娘親和連炿盟也有聯系嗎?
她掐了掐衣角,故作迷茫地道:“發生了何事?我身邊除了閆惜文,還有誰和連炿盟關系匪淺?”
楚宥斂凝了她一會兒,而后慢慢抱住她,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輕聲地道:“無妨,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顏玉皎心里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不能總是蒙混過關,還是找個機會問一問娘親究竟怎么回事罷.
馬車速度很快,抵達城門口時,本來有士兵上前阻攔,看到馬車上的徽記,立即后退。
“開城門!敏王爺出巡!”
下一瞬,刺耳的號角聲后,古老而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了。
顏玉皎掀開車簾,望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底莫名生出一絲異樣,問道:“京城宵禁,按理說你我是不是不能出城門?”
“是,”楚宥斂轉動眸子,盯住顏玉皎的側臉,“但只要有我的徽記或者手牌,就能在全國暢通無阻!
顏玉皎還沒有品出這句話意味著什么,輕輕地“哦”了一聲。
京城外確實有一處山頭,卻是皇家秘苑之一,去歲才被圣上賞賜給楚宥斂,可見楚宥斂權勢之盛。
今夜這處皇家秘苑卻裝扮的很不尋常,自山腳小路,到山頂臺階,每十步都掛著一盞紅燈。
路兩旁的樹枝上也綁上了紅綢,遠遠望去,竟像百年姻緣樹一般。
馬車行至半山腰,顏玉皎忽而聽到“啾啾啾”的聲音,心中一喜,連忙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
無盡夜空,星子如棋盤,卻于瞬間炸開一朵五光十色的煙花。
緊接著,第二朵,第三朵……
顏玉皎脖頸探出窗外,夜風將她的額發吹亂,她睜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出無數煙花的影子。
忽地,她肩膀一重,是楚宥斂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輕聲道:
“嬌嬌十五歲生辰快樂。”
顏玉皎一怔,她已經十八歲了,怎么楚宥斂忽然提起十五歲?
倏忽間,煙花變幻,在空中緩緩停滯,形成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嬌嬌十五歲生辰快樂]
顏玉皎微微張開了唇。
突然間,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猛地回頭,正對上楚宥斂望著她的灼灼目光,楚宥斂薄唇輕啟:
“嬌嬌十六歲生辰快樂。”
顏玉皎頓時鼻尖一酸,緩緩再看向窗外時,煙花再次變幻:
[嬌嬌十六歲生辰快樂]
“自你我相識——”
身后,楚宥斂的略有涼意的臉輕輕貼住她滾燙的臉。
他低聲道,“我缺席了嬌嬌三次生辰禮,我想彌補回來!
顏玉皎沉默片刻,眸中已然積蓄淚水,在楚宥斂又一次生辰祝詞后,車窗外的煙花再次變幻:
[嬌嬌十七歲生辰快樂]
她再也忍不住,轉身躲入楚宥斂懷中,忍不住小聲啜泣。
“對不起……楚哥哥,當初我真不是有意的……和你絕交……我也好難受啊……我也好想你……”
“沒關系是,只要嬌嬌……”
一陣煙花炸裂的聲音中,楚宥斂的低聲祈求,有些微不可聞。
“別再離開我了!
顏玉皎悄然掉著眼淚,把臉埋進楚宥斂胸膛:“這幾年,在京城宴會上我裝不認識你,不理你,看到你失落,我回到家后都會哭的……我是不是很討厭?……怪不得京城的閨秀們都排擠我……你也不該喜歡我……”
楚宥斂靜靜垂著眼,大手忽地捧起顏玉皎的臉,望著她臉
上不住滑落的淚珠,默了默,傾身吻了過去。
“別哭!彼f。
“今天是你十八歲生辰,是你我別離后一起過的第一個生辰,嬌嬌,你應該對著我笑。”
顏玉皎哭得眼尾和鼻尖一片霧濕暈紅,模樣實在嬌怯至極,就連慢慢擠出的笑,也蒼白柔美。
“好,我不哭……”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她抬起玉手,輕輕覆在楚宥斂的手背,笑道:“以后的每一日,都是我們夫妻的好日子!
車窗外,煙花緩緩變幻。
[嬌嬌十八歲生辰快樂]
[愿朝朝如愿歲歲平安]
恍惚間,顏玉皎心里堅硬的壁壘被徹底打碎了,又在溫柔的火里走過一遭,慢慢形成汪洋的水。
她使勁望,望不進楚宥斂深沉如霧的眼底,便沉浸在自己的歡愉里。
“夫君!”
顏玉皎忽然有些迫切。
楚宥斂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正想問她怎么了,就聽到。
“我愛你!
楚宥斂一怔,僵在原地。
夜空中,分明只有煙花不斷炸開的聲音,他卻好似聽到了雷霆降世,劈得他茫然失措。
顏玉皎破涕而笑,抬手抱住了楚宥斂的腰,開心道:
“太好了!我好像愛上你了!”
第52章 溫泉熱潮
顏玉皎兀自開心地抱著楚宥斂,如同泡在蜜糖罐里,蹭了蹭他的胸膛。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楚宥斂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她疑惑地抬頭。
“夫君?你不歡喜嗎?”
楚宥斂面容藏在夜色中,有些看不分明,片刻后,又莫名其妙道:“改日帶你去羽龍衛官署!
顏玉皎不太明白,她向楚宥斂表白和她去羽龍衛官署有什么干系?
自成婚以來,這好像是楚宥斂第二次提出要帶她去羽龍衛官署了。
但顏玉皎沉浸在甜蜜里,并沒有和楚宥斂計較這些。
她趴在楚宥斂懷里,抬頭看了楚宥斂好一會兒, 第一次覺得他睫毛好長,鼻梁好挺,薄唇也很軟潤。
尤其他身上的熏香……
“夫君?”
楚宥斂“嗯”了一聲,好似還沒有回過神,低眸看去:“怎……”
薄唇忽地一熱,剩余的話就被顏玉皎堵在他的唇里。
楚宥斂微微怔住。
離得太近,顏玉皎顫動的睫羽幾乎撲打在他的鼻梁上,她顯然不太會吻,不過貼了貼,就撤回了。
她羞澀地抿住唇,臉也緋紅似血,眸眼卻大膽地去瞧楚宥斂,隱隱有幾分露骨意味。
愛與不愛,真的截然不同。
不愛時,楚宥斂吻她再深,她最多也只能感受到身體的欲.望。
愛上后,她如同帝王巡視一般,從楚宥斂面上掃過,落在他的喉結,一時間口干舌燥,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不懂要領,只能扒著楚宥斂的衣領,再次送上自己的唇。
貼了沒兩下。
腰就被掐住了。
煙花炸開的聲音中,楚宥斂抬手按住顏玉皎的下巴,唇貼唇問道:“娘子覺得,為夫的唇好親嗎?
顏玉皎的回應是又啄了下。
她和幼時一樣,對于未定之事,總是猶豫徘徊,但對于已定之事,卻是無比地大膽熱烈。
楚宥斂的眸子立時紅了。
此時,馬車也已經行至山頂,馬夫敲了敲車門,不等回應就悄然退去。
車內兩人正在激吻。
一不小心,桌案上的茶壺倒了,茶水流了滿地,浸濕了顏玉皎的肩膀。
楚宥斂停下來,把外衫脫了覆在顏玉皎身上,然后把她抱下馬車。
一出馬車,夜幕都近了幾分,漫天星子似乎伸手可得。
楚宥斂抱著顏玉皎走入皇家秘苑,一路上樹木茂盛,涼意沉沉,蟲子的叫聲此起彼伏。
似乎知道楚宥斂今夜駕臨,此地并無一位侍從前來打擾。
越過幾扇花鳥蟲魚的浮雕窗戶,幾道造型別致的圓拱門,視野開闊起來,空氣卻逐漸潮濕氤氳。
嘩啦啦的水聲和升騰的熱氣,讓顏玉皎悄悄地探出頭。
她看到一些冒著白霧的水從黑黝黝的假山上流下來,落入身前的湖泊中。
顏玉皎似有所悟,低聲問道:“這里便是溫泉?”
楚宥斂點了點頭。
隨即俯下身,把顏玉皎輕輕放在岸邊巨石,開始解她的腰帶。
顏玉皎立時環顧一圈。
溫泉四周都用厚重的屏風遮住了,靜悄悄的,并沒有人在。
但頭頂便是空蕩蕩的夜空,星子好似窺視的眼睛,身下又是流動的溫泉,依稀能看到岸邊有蟲子跳躍……和荒郊野外有何區別?
顏玉皎頓時有些難為情。
雖然她早就做好準備,今夜任由楚宥斂施為,但是這種席天幕地好似野.合一般……過于刺激了。
她不由推了推楚宥斂,耳垂似血,聲音低不可聞:“你不是說這里可以看到滿城煙花么?”
“娘子喜歡我的唇,我就想,先用唇……讓娘子快活!
楚宥斂一本正經道,甚至還微微蹙起眉,頗為嚴謹認真的模樣。
簡直難以想象他會用這張俊臉,說這種有些下流的話……
顏玉皎一時無言。
只得任由楚宥斂拆了她的衣服。
幸好天熱,白玉般的身子暴露在空氣中,貼在巨石上,也不覺得涼。
然而顏玉皎閉上眼等了一會兒,什么也沒等到,她不由奇怪,睜開眼后,正想支起身子看一看。
紗裙被掀開。
顏玉皎猛地睜大眼睛。
不由軟在被溫泉浸熱的巨石上。
無盡的夜空,緩緩移動的星子,似乎有吞噬人的巫蠱之力。
顏玉皎瞇著眼,慢慢感到害怕,抬手捂住了唇,克制怪異的聲音。
耳邊是溫泉水自假山上流下來的嘩啦啦聲音,夾雜著隱晦的品嘗聲。
她的腳趾踩在岸邊石板上,水珠便從腳踝滑落,在石板上積成一灘水。
劇烈的顫抖后。
她哭了出來。
楚宥斂總算緩緩起身,一張薄唇卻紅潤至極,還覆著一層水色。
在顏玉皎望過來的朦朧眼神中,他伸出舌,將那層水色卷入唇中。
一時之間,色氣艷絕。
“娘子可還滿意?”
楚宥斂俯身,在顏玉皎耳邊輕聲笑道:“想讓娘子的兩張唇都愛上我。”
這話也太……
顏玉皎心尖一顫,撇過猶帶風情余韻的臉,不想理他。
楚宥斂卻不肯罷休的。
他抬手,將顏玉皎輕推下溫泉。
嘩啦啦的水聲后,卻是顏玉皎腰軟腿軟差一點要溺水。
幸好楚宥斂緊隨其后入水,將顏玉皎攔腰托了起來。
“你要嚇死我啦!”
顏玉皎憤怒地拍了一下楚宥斂的胸膛,觸手卻一片溫熱,抬眸一看,原是溫泉水打濕了楚宥斂的衣服,他壁壘分明的胸肌隱隱透出。
顏玉皎不由羞紅了臉。
她沒有鏡子,自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衣衫浸透,貼在纖巧的嬌軀上的模樣,有多動人……
楚宥斂視線悄然落在顏玉皎臉側的一縷發絲上,那縷發絲慢慢蜿蜒,直至雪白溝壑間。
他忽然極嚇人地呼吸一聲。
聽得顏玉皎也心中一緊。
瞬息間,天地倒轉,她被按入溫泉水中,吻到幾乎窒息,才被放到湖面上呼吸片刻,又再次被按入水中。
如此幾番。
被入的時候。
顏玉皎神情恍惚,心跳聲如同劫后余生般劇烈。
已經感受不到生澀之痛了。
……
不知過了多久。
身后,楚宥斂耳廝鬢磨:“娘子睜一睜眼,今夜宵禁解除,百姓出游,京城一片繁燈!
顏玉皎已經累的抬不起眼皮,溫泉水浸泡,又侵入,她已然熱的不知身上是香汗還是溫泉了。
但她到底還是睜開了眼。
夜風輕撫著她鬢邊熱意,也吹來了漫天花燈,好似在天地間燃起了無數星星之火,簡直美得不似人
間。
——也不知楚宥斂怎么找到這處能看到整座京城的地方。
“今夜我令人放了許多燈,比花燈節還要盛大,也讓每一戶都發了銀子,讓他們家里徹夜點燈。”
“唯一沒亮燈的是瓊露坊!
楚宥斂輕聲道:“沒辦法,那位皇廚實在脾氣大,若非我給的錢多,只怕連糕點也不肯為我做……”
但那些糕點都被顏玉皎吃了。
“……那里是顏府,也不知岳父岳母自你的生辰宴歸家后會聊些什么!
顏玉皎怔了怔,頓時回眸看了一眼他們赤衤果背對的姿勢。
“閉嘴!”
她難得如此羞憤。
這個時候聊起爹爹娘親也太……
“你可真壞!”
她撅起唇,卻細腰纖纖,抬手摟住楚宥斂的脖頸,送上朱唇。
楚宥斂享受著美人投懷送抱。
只是意亂情迷間,他的眼神漸漸地落在巍峨莊嚴的皇宮中。
與別的地方有他特意囑咐不同,皇宮是他無法插手的地方,它今夜如此明亮是因為它每夜都如此明亮。
他的堂兄楚元臻,患有夜游癥,常常半夜在皇宮四處奔走,若有人靠近,還會暴起殺人。
也因此,自楚元臻登基,一旦夜晚降臨,皇宮每個角落都會燃著燈,保證圣上絕不迷路,絕不遭難。
楚宥斂瞇著眼,忽而問道:“娘子覺得皇宮好看嗎?”
顏玉皎松開手,重新靠在楚宥斂的胸膛,并不在乎的樣子:
“我覺得很嚇人!
沒料到是這個答案。
楚宥斂道:“為何覺得嚇人?”
顏玉皎眨巴著眼想了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們婚后圓房的那個閣樓窗戶處,能看到皇宮……我當時就覺得好陰森恐怖,像死了很多人的樣子!
楚宥斂沉默片刻。
幾息之后,他的聲音響起,卻聽不出情緒:“為了成為皇宮的主人,確實死了太多太多人……”
顏玉皎以為他在說先帝為了建立嵒朝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不由點頭:“幸好現在和平了,前朝靈帝的暴虐無道,百姓們苦不堪言,先帝發動戰爭,雖然死了很多人,但卻拯救了更多人……”
顏玉皎回眸看著楚宥斂,眸眼比星子還晶亮,帶著少女的活潑:“等除去作亂的連炿盟,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楚宥斂比方才還要沉默。
顏玉皎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似乎真心希望天下太平,再無戰亂。
也似乎真心希望連炿盟能夠被朝廷徹底殲滅,分崩離析,。
可明明……
今年年初,楚宥斂得到消息,連炿盟一直在找的前朝遺寶,其實是個人。
一個出生在前朝儷淑貴妃腹中的小公主,在她還未出生,被御醫診脈出性別的那一刻,就被前朝靈帝封為玉詔公主,可見靈帝對她的喜愛與期盼。
可惜她剛出生,炿朝就滅了。
靈帝無法接受祖宗基業毀于他手,一夜之間徹底發瘋,殺了皇宮所有人,連他的旁氏宗親都沒有放過。
唯獨那位客居皇宮的舊高句麗的麗公主,不在誅殺名單之列,又因與儷淑貴妃交好,冒死帶著小公主離開皇宮,一路奔向江南。
此之后,舊高句麗王族的族譜上,那位麗公主的名字也被劃了朱紅斜杠,證明已然身死。
楚宥斂望著顏玉皎,心想。
嬌嬌,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就是令連炿盟徹底瘋狂,在西南境和江南境創下無數殺業的……玉詔公主么?
第53章 俯首稱臣
這些話,楚宥斂沒有問出口。
正如他一開始并不在乎顏玉皎是否心甘情愿地嫁給他,他也并不在乎顏玉皎是否對他隱瞞一些事,以及是否……真心愛上他了。
他只在乎結果。
而結果只能有一個。
“嬌嬌會一直陪著我。””絕不可以離開我!
顏玉皎抬起頭,眸中水氣四溢,她的面容被溫泉蒸的通紅,抬手摟住楚宥斂的脖頸,啄了一下他的唇。
“不會離開你!”
然后又啄了一下,這次神色認真了幾分:“除非夫君不喜歡我了,否則就算夫君趕我走,我都不會走的!”
楚宥斂一怔,輕笑了笑。
默了片刻,他慢慢捂住顏玉皎的雙眸,似乎不想讓顏玉皎看清他的表情。
“那再好不過了。”
這一夜,溫泉水滑,玉露凝脂,嘈嘈的水流撞擊聲,不絕于耳。
……
清早起床時,熏香已經燃燼,窗戶大開著,滿屋輕紗飄飛。
楚宥斂已經醒了,正衣衫半解,斜倚在床邊看閑書,壁壘分明的腰腹于雪色褻衣中影影綽綽,
顏玉皎半瞇著眼看了一會兒,看得有些眼熱,忍不住伸出手,挨個數了數摸了摸楚宥斂的腰腹。
與想象的不同,楚宥斂的腰腹并不堅硬,而是一種讓上癮的溫軟,
然而顏玉皎沒摸幾下。
空氣莫名安靜下來。
楚宥斂長久地沒有翻頁。
顏玉皎怔了下,立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收回手,悄悄卷起被子,幾個翻滾后,躲入床帳深處。
罕見的,楚宥斂沒過來鬧她。
“今日天晴,我們去山上轉一轉,再去羽龍衛官署看一眼!
撂下這句話,楚宥斂翻身下床。
依稀聽到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顏玉皎又悄悄翻滾回來,不解地探出頭道:“你為何要帶我去羽龍衛,那里陰森可怖的程度,不亞于皇宮罷?”
楚宥斂道:“或許罷,連炿盟副盟主雖然被劫走了,但羽龍衛順藤摸瓜,又抓住了幾個連炿盟的重要人物!
顏玉皎不是很感興趣。
她現在更想做的事,是顏府找梅夫人好好聊一聊。
楚宥斂穿戴整齊,走過來,把顏玉皎的衣服放在床上。
又把顏玉皎的被子給她扒了,耐心細致地一點點為她穿衣。
“還記得陳煒煒嗎?已經查出來他曾是連炿盟小盟主的伴讀!
“……沒記錯的話,那個韓遜庶子逃出京城時還不到四歲?這么小年紀就有伴讀了?”
“他叫韓子明,畢竟記在衛陽公主名下的,待遇和皇室其他子弟等同,年紀輕輕就有伴讀也不奇怪。”
說到此處,顏玉皎疑惑地看了楚宥斂兩眼,道:“那你身為皇室子弟,怎么從未見過你的伴讀?”
楚宥斂挑眉:“你已經見過了!
顏玉皎:誰?”
“顧子澄。”
“……”
顏玉皎一時啞然,她就說楚宥斂和他朋友們的性格都截然不同,怎么就志同道合了,原來顧子澄是與楚宥斂生死相隨的伴讀……
“那崔大人呢?他那樣冥頑不靈的風流浪子,夫君是怎么認識的?”
“機緣巧合罷了!
為顏玉皎穿好衣服后,楚宥斂好似滿意地看了看,才解釋道:“崔玶的父親崔仁茂戰功赫赫,是先帝留給圣上的兩位輔政大臣之一,也是嵒朝當下軍權最盛的一位元帥!
顏玉皎便明白了,崔玶和楚宥斂的關系,可能不如顧子澄和楚宥斂的關系那么純粹。
但她還有些不明白:“可是夫君,你和崔玶做兄弟,是不是太過高調了,一個王爺,一個輔政大臣的兒子……圣上難道就不會猜忌么?”
楚宥斂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崔仁茂命令崔如緒和我做朋友?”
顏玉皎:?
她大為不解。
等被楚宥斂拉起來,按在坐在梳妝鏡前,眉筆輕輕勾畫眉毛時。
顏玉皎才像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小聲地問道:“莫非……崔上都護有造反的心思?所以才讓他兒子拉攏你?”
畢竟楚宥斂是當世第一權臣,若是能與他“狼狽為奸”,成功篡位奪權的幾率很大。
楚宥斂卻有些沉默。
他不知該如何說。
不是崔仁茂有造反的心思,而是他身為內定的下一任皇帝,自然要被知曉內情的輔政大臣保護安全。
而崔玶為了陪在他身邊,只能偽裝風花雪月之徒,賴在京城不走。
“并非娘子想的那般。”
楚宥斂為顏玉皎描好眉,又讓顏玉皎回過身去端詳鏡子。
鏡子里,他一身月白束腰長袍,眉目深邃,薄唇上破了個洞,是顏玉皎昨夜動情時咬的,卻更顯秾麗之色。
顏玉皎妝容才畫了一半,已經足夠清麗絕俗,輕薄的寬衣博帶,遮不住她修長脖頸上的點點紅痕。
鏡
中的他們,親密無間,相貌簡直般配至極,好似天作之合一般。
可誰又能想到,他們都對彼此隱瞞了天大的秘密……
“你還沒說吶,既然崔上都護不是想造反,那是想干什么?””……是如緒太過荒唐,崔仁茂想讓他跟著我學習,好早日定下心。”
顏玉皎想了想,覺得此話有理,楚宥斂無論學識修養,還是文治武功,都比崔玶強多了。
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顏玉皎自覺楚宥斂已經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那她也要找機會對楚宥斂說清楚一切才是。
便道:“午后我想回一趟顏府。”
楚宥斂眸色閃了閃:“好!
竟然也不問緣由。
顏玉皎不由抿唇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才成婚幾天就要回娘家,整個京城恐怕都沒我這樣的媳婦……”
“何必與他們比?”
楚宥斂挑起顏玉皎一縷長發,于鼻尖輕嗅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想讓你無拘無束,不必看世俗眼光!
日光漸盛,窗外花香襲人。
顏玉皎望著鏡中攬著她的長發,仿佛向她俯首稱臣的楚宥斂。
心臟跳的飛快。
她微微撇過臉,有些受不住熱似的拿起桌子上的團扇,使勁扇了扇.
午食后,顏玉皎收拾齊整,和楚宥斂一起坐上馬車下了山。
山道兩旁的樹枝上還掛著紅綢,在日光下紅成一片,好似漫山紅霧。
顏玉皎掀開馬車窗簾,原本一路上靜靜地欣賞著,忽而看到其中一截樹枝上的紅綢上有字。
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是何字。
便扭頭問道:“夫君,這些紅綢上都寫的什么字?”
不等楚宥斂回,她又恍然大悟,面帶幾分羞怯道:“不會是你和我的姻緣祝詞罷?”
昨夜風動,月彎如鉤,滿城煙花,千家燈火,是她從未見過的浪漫。
這些好似求姻緣的紅綢,應當也是楚宥斂的巧思,只為讓她開顏。
楚宥斂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看了看懷中的顏玉皎,卻低聲道:“我不信姻緣命理之說,紅綢上寫的是……愿吾妻嬌嬌,與我同心。”
顏玉皎一怔,沒料到是這個答案,不由心虛起來。
但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從梅夫人口中得知一切……若是梅夫人不肯告訴她,她就去問賢婆子。
心中大定,顏玉皎看向楚宥斂的眼神也堅定了幾分:“今夜我有事要和夫君說,我想等我說完后,夫君就會明白我的心意……”
她起身,吻了吻楚宥斂唇角,目光認真而依戀:“我喜歡夫君,今生只想與夫君白首不棄,同心不離!
楚宥斂眸色頓時生出幾分波瀾,然而喉結滾動片刻,他只揉了揉顏玉皎的額頭,笑道:“我也是。”.
一路暢行無阻,很快抵達了顏府,楚宥斂還有要務在身,就沒有進去,只在顏玉皎下馬車時吻了吻她。
“幫我向岳父岳母問聲好!
顏玉皎點點頭:“你放心!
似乎有小廝通報,顏玉皎一下馬車就看到梅夫人已經站在門口等待了。
她不由鼻尖一酸。
昨夜生辰禮宴,為了應付皇伯父皇伯母們等重要賓客,她沒來得及和梅夫人好好敘一敘舊。
今日看到梅夫人翹首以盼的模樣,只覺得娘親到底是娘親,和別人不同,是不需要她用利益維系關系,就會全心全意待她好的人。
梅夫人見楚宥斂沒有下車,也并沒有在意,更沒有問半句。只上下打量顏玉皎,看顏玉皎沒有瘦,還面色紅潤,體格豐腴許多,便放下心。
她竟然難得失態,于大庭廣眾之下抱住顏玉皎,輕聲嘆道:“只昨夜匆匆見了你一回,怎么也看不夠你。”
顏玉皎喉嚨哽咽,有些想哭,回抱住梅夫人:“娘親……”
只這一句,就落下淚來。
梅夫人輕輕撫著她的背,哄著她讓她別哭,又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是楚宥斂欺負你了?”
顏玉皎勉強止住淚,松開梅夫人,低聲道:“沒有,夫君待我很好!
梅夫人卻有些不以為然:“你見過幾個男人?恐怕楚宥斂對你好一點,你就覺得很好了。”
顏玉皎聽不得這些,成婚后,她不必每日侍奉公婆,賬上還有花不完的金銀,無論想要什么,侍從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就能送過來,楚宥斂更是……變著花樣讓她日日歡愉。
這一切簡直自由自在,快活極了,唯一苦惱的只有娘親的事,和自己的身世不知該如何向楚宥斂坦白。
顏玉皎知道,該面對的,無論她怎么回避,也終究逃不過。
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娘親所有的秘密都撬出來!
顏玉皎慢慢呼出一口氣,握住梅夫人的手往家里走。
“娘親,我有事問你,找個僻靜的地方,我們好好聊一聊罷!”
然而才行不過十幾步,她看到一個白衣廣袖戴青簪的男子背對著她們,站在庭院正中。
聽聞腳步聲,那男子緩緩回過身,臉上卻戴著一張雙眼彎彎,嘴角上揚的奇特微笑面具。
顏玉皎一怔。
忽然想起端午前夕,她與楚宥斂出門游玩,遇到“待玉詔”組織里跳游樂舞的那個男子。
他稱她為表妹。
果然——
下一瞬,那男子開口道:“表妹,許久不見,不知你可否還記得我?”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顏玉皎徹底傻了,
她回頭,望向神色自若梅夫人,聲音控制不住地高昂:“娘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朝的待玉詔組織的少主,怎么會堂而皇之出現在她家,還喊她表妹,卻沒有任何人有意外的樣子?
梅夫人左右看了一眼,不過幾息,整個庭院所有侍從都退了下去。
庭院瞬間安靜下來。
戴面具的男子輕呵一聲,抬手就要摘掉面具:“表妹不必驚訝,你我其實早就相識,甚至……”
面具緩緩下落。
露出一張眉目雅致,淡白如蘭花,卻令顏玉皎無比熟悉的面容。
——竟是韓翊!
韓翊拿開面具,風輕云淡道:“甚至,你我曾有婚約!
第54章 國仇家恨
“玉兒已經嫁人了,小盟主這些話就不必再提了罷!泵贩蛉俗哌^來,姿態高貴,冷冷地看了韓翊一眼。
“嫁人也可以再和離,”韓翊背著手,廣袖翩翩,輕笑一聲道,“本盟主就是不錯的二嫁人選!
顏玉皎已經驚到深深失語。
她猛地扭頭看向梅夫人:“什么小盟主?這話什么意思?”
……目前除了連炿盟有個小盟主,還有哪個組織有小盟主?
又茫然地望向韓翊,喃喃道:“韓公子……你是探花郎啊……”
本朝探花郎,前途無量,假日時日便是圣上的托孤輔政大臣也擔得起,所以韓翊怎么會是……是連炿盟小盟主那個反賊團伙頭子?
韓翊倒是有膽量的很,輕輕勾唇,笑了笑:“正如表妹所想的那樣,在下就是連炿盟小盟主韓子明。”
“說起來,若是能當皇帝,誰想當臣子呢?……便是表妹的夫君敏王殿下也是如此作想的!”
顏玉皎驚得呆在原地,霎時間心里混亂如麻,不知該從何問起,只下意識維護楚宥斂,反駁道:“你胡說!我夫君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絕不可能像你一個反賊一樣有造反之意!”
韓翊頓時冷笑兩聲,卻神色憊懶,并沒有深入解釋,只是淡然地說出驚天動地的秘密:“我是反賊,那表妹你這個前朝玉詔公主……又是誰?”
話音未落。
被梅夫人喝止:“夠了!我早就和你說過,玉兒不參與你們的宏圖霸業,不要和她說這么多!”
烈日炎炎,空氣燥熱,連地板都被曬的燙腳,顏玉皎卻好似被暴雪侵蝕了一般,整個人如同置身于冰
九寒天,只能僵硬地頓在原地。
她茫然極了,右看了看梅夫人,左看了看韓翊,只覺得這兩個人都好似籠罩在霧中,怎么都看不清了。
她不禁冷的渾身發抖。
“您若是不想讓表妹參與其中,當初為何要應下本盟主的求娶?”
韓翊眉梢微挑,嘴角勾起,極盡嘲諷之意:“高句麗被喦朝打的幾乎滅了族,您的親眷更是無一不上了斷頭臺,國仇家恨,怎能消解?
“您也一直不甘心罷?”
“不止本盟主,您也想讓表妹以炿朝玉詔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號令天下反賊,群起攻打嵒朝,以報血仇!”
晴空并無雷霆,韓翊的這些話卻勢如雷霆,尖刻鋒利,句句切中要害,震得人幾乎肝膽俱裂。
梅夫人臉色蒼白,眉目隱怒:“不是這樣的!我后來后悔了……”
她悄悄望向顏玉皎,而顏玉皎顯然無法接受真相,搖搖欲墜,只能勉強扶著廊下欄桿,垂著長睫。
梅夫人閉了閉眼:“玉兒是我拼死救出皇城的孩子,是我辛勞大半輩子養出來的珍寶!我絕不能看著她被任何人挑唆裹挾,陷入戰亂之中!……和你結親不過是穩住你的權宜之計,我定是要將連炿盟趕出京城的!”
或許梅夫人曾經真的有被仇恨蒙蔽過雙眼,想著顏玉皎是她養大的孩子,為她報仇也是應當的。
于是教導顏玉皎詩詞歌賦,引導她關注朝政,在她心里埋下何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種子。
以盼來日,顏玉皎能表露身份,成為一方霸主,滅了喦朝皇室。
可隨著年歲的增長,天下歸心,海河晏清,嵒朝推行的政策深入人心,報仇成了難如登天,絕不可能的事了。
梅夫人也沒了報仇的心氣。
其實他們一家來到京城后,何止顏大人變了,梅夫人也變了。
她望著越來越柔弱嬌媚的顏玉皎,只覺得顏玉皎和儷淑貴妃一樣,是經不得半分風吹雨打的,是需要搜羅盡天下所有珍寶,嬌養在深閨的美人。
而這樣的嬌美人,是不可能成為她復仇的刀刃,為她沖鋒陷陣的。
她也不舍得。
“是么?”韓翊笑道,“可本盟主如今好好地站在這里,還能心平氣和地告知表妹真相,麗公主殿下,您驅逐連炿盟的大計,半點沒實現。”
梅夫人胸中怒火瞬間升騰,忍不住刻薄起來:“什么表妹?你不過是炿朝一個臣子的庶子罷了,和炿朝皇室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這些年打著衛陽公主嫡子的旗號,得了一個什么小盟主的稱號,竟得意忘形至此,也敢在玉兒面前一口一個‘表妹’的稱呼著?”
“真是可笑,你也配?!”
韓翊的臉色漸漸陰沉起來。
他手中的面具悄然碎裂。
然而他二人爭執得有來有回,無非是互相指責對方對顏玉皎心懷鬼胎,想讓顏玉皎看清對方的真面目。
顏玉皎慢慢趴在欄桿上,她不想聽這些丑惡的話語,可她有些呼吸困難,腦袋更是昏沉至極,耳朵里如灌了水一般嗡嗡的,沒有力氣捂住耳朵。
而梅夫人和韓翊句句不想讓,兩個人的言辭愈發犀利——
“本盟主再可笑,也沒有您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嫁給自己仇家可笑罷?”
“我既然已經決定忘卻前塵舊事,那此生就再沒有什么仇家。反倒是你,自幼便被灌輸家國仇恨,活在前朝昔日的光輝中,卻只能像只老鼠一樣,躲在嵒朝的陰暗處,還不知內心扭曲成什么樣子,竟然妄圖以蜉蝣之力,顛倒嵒朝天地乾坤,真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荒唐至極!”
“忘卻前塵舊事?哈?麗公主殿下真的能忘記嗎?……據本盟主所知,您當初和表妹從炿朝皇宮里逃出來,是打算從河南道坐船去往高句麗的,卻在萊州,親眼目睹了崔仁茂將您的父王母妃等親眷綁在大沽河邊,一一斬首示眾,那日的血,染紅了大沽河畔……”
“閉嘴!”
“夠了!”
前一道聲音是梅夫人。
后一道聲音是顏玉皎。
顏玉皎已經不知作何表情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好似埋在地底的極品女兒紅,某一日掀開酒蓋后,才發現里面早就已經發霉了,酸臭不堪。
她勉強眨了眨眼,抬手抹去眼尾溢出的淚,讓阻塞的喉嚨發出聲音,手指卻顫抖不已:“這太過荒唐了……你們一定是在騙我罷?”
顏玉皎站起身,緩緩看向他二人,她從未如此艱難地思索著,甚至因為太過難以置信,而陰謀論起來。
“因為我是楚宥斂的妻子,而楚宥斂最近忙著查連炿盟的事,所以你們想策反我,要我背刺我的夫君!?”
她越說越覺得可信,仿佛這個才是真實的答案,踉蹌著走近滿臉憂傷的梅夫人道:“娘親,我都已經知道了,那個前來和楚宥斂和親的麗公主,是你派來的冒牌貨,真正的麗公主——舊高句麗王族僅剩的人,是你!
她又眼底發紅地看向韓翊,好似有點瘋癲了,絕望地問道:“娘親不僅和高句麗有聯系,和連炿盟一直有聯系,對不對?……迎夏宴那日,娘親是不是和連炿盟聯手要害楚宥斂?卻不小心也害了我?”
一想到這個可能,顏玉皎就痛到不能呼吸,若真是如此,她不知她該如何面對梅夫人,又該如何面對楚宥斂……
“我承認,我才是麗公主。”
梅夫人閉了閉眼,也是痛苦不堪地道:“但是玉兒,迎夏宴的事和我沒有半點干系,我若想殺楚宥斂,不,哪怕我想殺郯王爺,也早在江陽縣時,就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
此話有幾分道理。
顏玉皎心里被壓縮極致的痛楚這才緩緩消解起來,滾燙脹痛的大腦也稍稍恢復一絲理智。
但她依舊無法接受,執拗道:“不是的……你們都是騙我的!”
“娘親想復仇,韓翊也想復仇,于是你們一拍即合,決定利用我!對,一定是這樣的,先是利用我的婚事,想讓我嫁給韓翊……”
“可……嫁給韓翊作什么呢?”
顏玉皎想不出來為什么,渾身克制不住地顫抖著,肩背都痛得弓起來。
她這副茫然凄絕的模樣,讓韓翊都生出幾分不忍,接話自嘲道:“是想讓你這個真公主和本盟主這個公主的假兒子,生下有炿朝皇室血脈的繼承人!
顏玉皎頓時于茫然中怔了怔。
她率先感覺到的是荒謬可笑。
連炿盟四處尋找前朝公主,想的竟然不是前朝公主能名正言順地號令天下反賊,由此發展壯大連炿盟,而是看中了公主的肚子……
顏玉皎不敢、也難以想象,如果她真的嫁給韓翊,下場會有多凄慘。
她臉色慘白地搖搖頭,而后痛苦地笑了起來,淚水打濕了衣襟。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梅夫人之前為何一直阻止她嫁給楚宥斂,還說她嫁給楚宥斂后,定然會后悔。
卻原來她是什么前朝公主,和楚宥斂之間,隔著這等血海深仇……
“那后來呢?娘親突然接受我嫁給楚宥斂,是想等今日告知我實情,讓我與你們里應外合,除掉楚宥斂么?”
顏玉皎抬眸看向他二人。
她立在庭院中,左斜方不遠處,是淡然而悲憫地看著她的韓翊;右斜方不遠處,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梅夫人。
她立在兩者之間,仿佛站在人生的交叉點,無論走向哪一邊,都是死路。
“不是這樣的,玉兒!
梅夫人似乎精疲力盡:“我真心想瞞著你這一切,想讓你以顏家女兒身份和楚宥斂安穩度過一生的!
“或許你不知道,楚家對不起顏家對不起你爹,他們定會善待你的!
顏玉皎心想,竟然連她爹爹也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她已經無力
去問了。
“那今日,娘親你為何要把韓翊帶進門,告訴我這一切呢?”
顏玉皎望著梅夫人。
有那么一刻,她自私地想,對啊,若是她不知道這一切,那就能和楚宥斂做尋常夫妻了。
可是……家仇國恨,好像還是層層累加的家仇國恨,待今日之后,她又該如何面對楚宥斂啊……
第55章 最后依戀
慘烈的日光下,顏玉皎滿臉虛弱的汗水,搖搖欲倒。
梅夫人微微合上雙眼。
而韓翊沉吟片刻,道:“原本我們并不打算在這個時機告訴你這些。你沒有嫁給我,我確實有一些可惜,畢竟這個世上,只有你和我是同類,是前朝最后的余暉……”
韓翊既然自稱“我”,那這番話顯然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
但也很明顯,他并不像他最初表現出來的那樣愛慕顏玉皎。
他想娶顏玉皎,除了是覺得把前朝公主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便于掌控連炿盟之外,就是覺得顏玉皎和他是一樣的人,頗有些物傷其類,感同身受的憐惜。
“圣上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韓翊語出驚人道:“京城恐有大亂,你必須馬上離開,否則……”
顏玉皎心中一慌,來不及深究韓翊從哪兒得來圣上命不久矣的消息,不解地道:“你們不說,我也不說,京城還有誰知道我的身份?我為何要離開京城?”
韓翊挑眉看了顏玉皎一眼:“京城知道你身份的人,或許很多!
顏玉皎呆愣在原地。
一瞬間涼意入骨。
她簡直不敢深想。
只遲疑而膽怯地問道:“你什么意思?都有誰知道?”
韓翊靜靜看了她片刻,而后一步步走向她,直到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體遮住了烈陽,眉眼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才微微張開唇。
下一瞬,顏府大門被踢開。
鐵甲踩踏的聲音踏入院中,震得人心惶惶。不過幾息,眾多身穿紅色甲胄,手持長刀的羽龍衛,就將顏玉皎三人團團圍住。
他們氣勢兇煞,大喝道:“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顏玉皎心中一駭,想著不會罷?她的身世竟然已經人盡皆知了嗎?連羽龍衛都來抓她了?
正六神無主時。
羽龍衛突然分列兩側。
顏玉皎心有所感,抬眸望去,看到自列陣中緩緩走出的人,他身著熟悉的羽龍衛總制官服,頭戴熟悉的冰玉高冠,肩上搖晃著發墜……
這一身裝扮,還是今早起床,她親眼看見楚宥斂穿好的,那發墜更是她親自挑選,親手摸過的。
顏玉皎頓時心如死灰。
她臉色慘白,腿軟腳軟,恨不得即刻暈過去,可偏偏她這些時日在靜瀾軒被養的太好,根本暈不過去。
然而楚宥斂氣定神閑走來,見到顏玉皎,蹲下身,握住她的胳膊,神色如常,還有些疑惑:“怎么娘子出了這么多汗?”
他還喚她娘子?
顏玉皎頓時生出幾分期翼,玉手輕輕蓋住楚宥斂的手,眸色哀婉,聲音嬌柔,試探道:“夫君?”
楚宥斂嗯了一聲,一只手臂便伸到顏玉皎膝彎處,將她抱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顏玉皎也絲毫不在意顏面了,把臉埋進楚宥斂胸膛,頗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我先帶娘子回家罷……”
楚宥斂抬眸,斜睨了韓翊一眼,語氣藏不住的陰戾:“接下來的場面恐怕會嚇得娘子!
顏玉皎緊緊回抱住楚宥斂,發現楚宥斂不知道她的身世后,她那原本如擂鼓般的心跳,也緩下來了,就輕輕地點頭:“好,都聽夫君的!
偏偏韓翊語不驚人死不休:“楚宥斂就是表妹的選擇嗎?本盟主該說什么才好……女子果然不堪大用,滿腦子都是情愛!
顏玉皎嚇得要命,生怕韓翊再說出什么話讓楚宥斂猜忌,忙道:“夫君,我身體不舒服,我們快走罷!
她這話不似作假。
她看起來的確像大病了一場,虛汗津津,聲音微弱,連呼吸都似乎只有進的,而沒有出的。
楚宥斂眸色微沉,對韓翊冷冷地道:“韓編修,不,或許本王應該稱你為連炿盟小盟主,望小盟主能有自知之明,不要胡亂攀親戚,試圖挑撥本王與王妃的感情。”
他這一番話很明確,是想讓在場所有羽龍衛明白,韓翊是賊心不死,故意喊顏玉皎“表妹”惡心他的。
然而這番話的真實內情,恐怕就只有他和韓翊心照不宣了。
顏玉皎依偎在楚宥斂懷里,尚且心亂如麻,她才初初得知自己身世,國仇家恨于她腦海中還無甚印象。
唯有昨夜溫泉水滑,濃情蜜意,抵死纏綿,還留在她身體里,刻在她的腦海里。
她無法不率先在意楚宥斂,所以聽到韓翊這番隱晦的指責,她雖然心里感到痛楚,但也只能裝聾作啞。
楚宥斂抱著顏玉皎轉身就要走,眼角余光看到肩背挺直的梅夫人,想了想,到底還是關懷了句。
“方才匆忙,沒來得及和娘子一起登門拜訪岳父岳母,如今也算補上了,只是事急從權,驟然得知逆賊首領在此,不得不率兵登門捉拿,還盼岳母不要怪罪!
梅夫人神色復雜地看了楚宥斂一眼,隨即看了眼他懷中的顏玉皎。
片刻后,她好似明白了什么,眉間的溝壑卻更加憂慮了。
還隱隱有幾分匪夷所思。
顏玉皎也怕梅夫人會自爆身份,忙給梅夫人使眼色:“娘親,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綠豆糕了,你能做給我一份,然后派小廝送到靜瀾軒嗎?”
梅夫人一時沒有出聲。
直到顏玉皎眼中流露出懇求,她才輕嘆一聲:“知道了。”
顏玉皎便徹底放松下來,安心地趴在楚宥斂閉上眼,昏昏欲睡。
她根本不在意韓翊會如何,除了和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表兄,還沒有建立感情之外,就是覺得韓翊身為連炿盟小盟主,是不會這么簡單地就被楚宥斂捉住的。
然而下一刻。
韓翊靜靜道:“好罷,本盟主就在此地,任由你們處置!
他竟然束手就擒了?
羽龍衛立即拿出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韓翊五花大綁。
然后牽著繩子,引著韓翊往門外走,邊走邊罵道:“你個反賊,給老子老實點!別想;!”
韓翊卻老神在在,恢復了以前那副恃才傲物,廣袖翩然的模樣。
只是臨走時,面無表情,眼神深深盯著顏玉皎不放。
顏玉皎不理解。
她一整個呆住,望著韓翊被羽龍衛簇擁著,漸行漸遠。
楚宥斂抱著她也往門外走:“先隨我去羽龍衛官署,曾救過我的巫醫也在那里,讓他為你把把脈。”
顏玉皎一怔,想說不必了,她其實沒大問題,休息片刻便好。
但又想起被羽龍衛捉走的韓翊,一時猶豫,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楚宥斂此次前來沒有坐馬車,而是乘一匹快馬。
這匹馬通體烏黑,渾身腱子肉,顯然是一匹寶駒,脾氣自然也大,楚宥斂扶著顏玉皎上馬時,它煩躁地甩著馬尾,打了個響鼻。
顏玉皎有些害怕,怯怯地望著楚宥斂,不敢上馬了:“要不然,我坐馬車跟著你們后面?”
楚宥斂沒吭聲,只是抬腳率先坐在馬鞍上,而后于馬上俯身,伸手掐住顏玉皎的腰,憑借強大的腰力,一把把顏玉皎從地上,抱上馬鞍。
顏玉皎驚呼一聲,便安安穩穩地坐在楚宥斂身前。
她淺色華麗的衣裙與楚宥斂的深色的羽龍衛總制官服交融在一起,竟然分外和諧,還欲說還休的靡靡之色。
“坐穩了!
耳畔傳來楚宥斂的低語。
隨即,他的手臂探過來,一手環住顏玉皎的腰,一手用力扯住韁繩,他們身下的寶駒立時抬起馬蹄,仰天嘶鳴一聲。
顏玉皎一嚇,不由抱住楚宥斂的手臂,喊道:“等等!”
寶駒卻已經不管不顧,瘋狂地跑了起來。
風聲呼嘯,街道兩旁的所有景物都在后撤。
顏玉皎緊緊閉上眼。
這還是她第一次騎馬,偏偏騎的就是這種頂級的快馬。
她受不住,只覺得眼花繚亂,耳道鼓脹,
竟惡心想吐。
“夫君,慢一點……”
顏玉皎扶著楚宥斂手臂,都有些哭腔了:“我……”
楚宥斂便又一扯韁繩,寶駒嘶鳴一聲,緩緩停下腳步。
他把顏玉皎按在他胸膛,探過身觀察她的神情,懊惱道:“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
可緊接著,他就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娘子從未騎過馬么?”
顏玉皎捂住唇,勉強遏制住胸腔的難受,道:“你我自小長大,我是什么樣的,你還不清楚嗎?”
楚宥斂竟然沉默了一下。
然而顏玉皎自顧著難受了,并未發覺這些異常,道:“我三五歲的時候倒是騎過我爹的肩膀……噦……”
她連忙拍了拍楚宥斂的手臂,示意楚宥斂把她抱下去。
由于寶駒速度快,此時,他們已經行到了無人跡的地方,僅有緊隨其后的羽龍衛自他們身邊而過,有人似是看到這一幕,立即收回目光。
楚宥斂從善如流,先下馬后,再把顏玉皎抱下來。
而一下馬,顏玉皎就拿出手帕,勉強扶住一棵樹,捂住唇。
卻什么也沒噦出來。
其實她惡心干嘔,不僅僅是騎快馬的原因,還有她今日驟然得知身世真相,心情大起大落,已經疲憊不堪,經不得半點折騰了。
可這話如何對楚宥斂說?
顏玉皎委屈痛苦,只想哭。
她也就這么做了。
回身緊緊地抱住楚宥斂的腰,無聲地落著眼淚。
搞不好,這也是她最后一次如此依戀而毫無負擔地抱著楚宥斂。
明明一切危險似乎都已經徹底解除了,顏玉皎卻隱隱有一種她和楚宥斂徹底完了的感覺。
她腦子嗡嗡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正如最初她不知該不該阻止梅夫人毀掉她和楚宥斂的婚約一樣。
她總是這樣,想要兩全其美,想要事事都能如她所愿,卻到頭來,可能連一件事也不能如愿以償。
“夫君,待此事了,你帶我去嶺南罷,”顏玉皎輕聲道,“你答應過我的,你說嶺南風景好,民風開放,我定然會喜歡的!
許久——
楚宥斂抵住她的額頭,輕輕嗯了一聲:“好,我定然帶娘子去!
第56章 刺目腳鏈
然而數月后,被禁錮在金絲籠子里的顏玉皎,穿著被撕爛的嫁衣,渾身遍是被狠狠愛憐的紅痕,趴在柔軟的毛毯里,回想起這個絕望而又摻雜著一絲期翼的午后——
只覺得自己蠢鈍不堪,竟絲毫沒發現楚宥斂的處處試探.
因身體不舒服,顏玉皎說什么也不肯再騎馬了,楚宥斂便牽著寶駒,陪在她身邊。
酷熱暑氣,人影低矮。
他們各懷心事。
顏玉皎慢吞吞地走著,忽而停下腳步,后知后覺地問道:“我是不是耽誤你辦案了?”
楚宥斂道:“既然已經抓到連炿盟的賊首,其他的慢慢盤問就是!
顏玉皎凝了他片刻,頹喪地垂下脖頸:“我知道,你定然想問我,連炿盟的小盟主為何出現在顏府?……其實我的疑問和你一樣多!
楚宥斂淡聲道:“我并不想問,也并不想知道,我不想因此和娘子產生任何隔閡。”
顏玉皎卻更難受了:“你還是問一問罷,我看我有什么能告訴你的,不然我今夜恐怕睡不著了!
“那倒不會,”楚宥斂俯身湊到她耳邊,瞇起眼,悄聲道,“顛鸞倒鳳幾次,娘子自然睡的香甜。”
顏玉皎:“……”
她一瞬間就漲紅了臉,心里不由無奈至極,都到了這等關頭,楚宥斂還有這些花花心思……
她便抬手拍了楚宥斂一下:“你正經些,我在說正經事!”
“那便說正經事罷!
楚宥斂停住腳步,他認真起來,眉宇間就會有一絲冷意。
“嬌嬌是我的王妃,應該把心思多放在我的身上,每日多觀察我喜歡吃什么菜,穿什么衣,喜歡哪些書籍古畫,名人能士!
顏玉皎微微怔住,覺得這話令她有些不舒服,好似她需要成為一個每日圍著郎君團團轉,想著如何討郎君歡心的深宅夫人。
然而她順著楚宥斂的話仔細想了想,忽然發現她連楚宥斂喜歡吃什么菜都不知道,更遑論其他。
顏玉皎不由沉默了。
一時心情更加復雜了,畢竟她昨夜才口口聲聲說喜歡楚宥斂,結果一問人家喜好三不知。
這談何喜歡?
尤其她想了半天,竟想不到她何時討過楚宥斂歡心過。
無論婚前,還是婚后,都是楚宥斂想法子討她歡心……
如她這樣的妻子,莫說什么討郎君歡心的深宅夫人了,便是愛慕郎君的小娘子也不合格。
所以楚宥斂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希望她能多關心關心他么?
顏玉皎舔了舔干燥的唇,雖然不懂話題是怎么從“顏家似乎與連炿盟小盟主關系非同尋!,轉到“她需要多關心楚宥斂”這件事上。
但她確定了一件事。
心里頓時糾結起來。
最終,她蹙眉道:“昨夜我說的那些話…你是不是根本就沒信?”
楚宥斂果然沉默。
但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顏玉皎更加煩悶了。
垂著頭氣惱地往前快走幾步。
直到楚宥斂跟上來,她才猛地回身:“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你,那為什么非要娶我,見到我這樣忽視你,你不會難過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興什么,明明是她不會愛人,讓楚宥斂感受不到愛意,楚宥斂不信她也是應該的。
但或許是因為此時此刻,憋屈痛苦得快要爆炸的她,也只能對楚宥斂發泄一絲絲情緒了。
楚宥斂卻神色淡然:“我愛的人不愛我,我當然也會酸澀難過,但時間長了……這股酸就釀成了酒。”
他頓了頓,漆黑的眸眼深深地望著顏玉皎:“無論這酒有多苦,我都要嘗一嘗才甘心。”
顏玉皎聽不懂楚宥斂打的啞謎,但楚宥斂眼中濃烈的勢在必得和隱隱瘋狂的占有欲,顏玉皎看得分明。
一時間,她竟心驚肉跳。
“能娶嬌嬌做我的王妃,我甚至非常慶幸,”楚宥斂笑了笑,過來攬住顏玉皎的肩膀,聲音又恢復了誘哄的調調,“無論嬌嬌愛不愛我,只要嬌嬌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話畢,他傾身吻了吻顏玉皎微微腫脹的眼角:“娘子之前在顏家哭了是么?……韓翊可真該死啊!
顏玉皎還摸不清韓翊到底是不是韓遜庶子,但他一聲聲表妹喊著她,她到底不夠狠心,勉強道:“我哭和韓翊沒什么關系……”
又覺得楚宥斂過分安靜了,心慌地補了一句:“韓翊一個反賊,弄哭我作什么……他,他來顏府,也是因為……因為……”
顏玉皎絞盡腦汁,想到梅夫人那句“楚家對不起顏家”,果斷拿顏大人當擋箭牌:“因為爹爹!韓翊想籠絡爹爹,讓爹爹為連炿盟做事,可是爹爹不在,只有娘親在……然后夫君你們就來了……”
胡亂地賣完爹后,顏玉皎多少有些心虛,撲向楚宥斂懷里,裝可憐地嬌聲道:“還好夫君來的快,不然我和娘就要成為人質了……”
她又眨了眨眼,想起韓翊當時面對一眾羽龍衛,是束手就擒的姿態,絲毫沒有要傷害她和梅夫人的意思,立時干咳幾聲:“我忽然不難受了!我們騎馬罷!騎馬快一些!”
楚宥斂靜靜地看著顏玉皎編。
顏玉皎這些借口有多拙劣,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楚宥斂不揭穿,還點點頭道:“好,騎馬!
說完,健步上了馬,又俯身把顏玉皎抱起來,穩穩放在馬鞍上。
他如此偏寵偏信,不多問一句,讓顏玉皎的良心痛了幾分
,忐忑地坐在馬鞍后,難得討好地笑了笑:“夫君真有力氣,說抱我就抱我,放眼整個嵒朝,如夫君這般文武雙全之輩,簡直寥寥無幾,今日夫君又捉住了連炿盟小盟主……”
話還沒說完,楚宥斂就道:“我討厭你提起韓翊,噤聲。”
顏玉皎:“……”
她不明白,楚宥斂為何老和韓翊過不去,她都解釋過多次,她和韓翊之間除了有過婚約,什么都沒有。
寶駒這次走的很慢。
迎著林間的風,顏玉皎腹中翻滾的惡心感覺緩緩消解。
楚宥斂扯住韁繩,一直沒說話,顏玉皎窩在他懷里,望著被樹葉割的支離破碎的天空,胡思亂想。
卻還真隱隱品到了什么,扭過頭卻只看到楚宥斂下巴。
她猶豫著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爹爹的官職也不大,韓翊非要來拉攏我爹爹,是因為我?”
她還真根據她胡亂想的借口,繼續猜測下去了。
楚宥斂似有幾分無語,大掌按了按她的腦袋:“你好像對岳父大人的權勢有所誤解?尚書右丞已經是極大的官了,便是兩榜進士,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有這等官職!
顏玉皎嘟囔著:“對于王侯將相之家來說,爹爹確實是小官啊……”
楚宥斂這次沒有反駁,卻莫名其妙地回道:“如果岳父大人想,其實他也能成為王侯將相。”
顏玉皎心里咯噔一聲,懷疑楚宥斂是不是知道顏家和楚家的淵源,也有些懊惱方才沒有多問一問梅夫人,楚家對顏家究竟做了什么事,爹爹都能被補償個“王侯”當當了?
卻聽楚宥斂開玩笑道:“畢竟他的女婿是敏王,他的女兒是榮慧郡主兼敏王王妃,所以他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說自己是王侯將相之家啊!”
顏玉皎不禁暗松了一口氣,回眸笑了笑:“你少貧,我爹爹雖然想當大官,但未必想當王侯!”
幼時,顏大人曾和她說過,顏大人的理想一直都是當大官,為百姓鞠躬盡瘁,死后青史留名。
雖然現在她已分不清顏大人和梅夫人哪些話是真話,但在她幼時,他們對她說的話,應當還是真話。
氣氛悄然緩和下來。
顏玉皎半合著眼,往后靠了靠,小聲道:“夫君,好困哦!
太陽暖融融的,蟲鳥也安靜,時不時飄來草木清幽的香氣。
顏玉皎從渾身緊繃到驟然松懈,本就昏沉的大腦徹底陷入混沌之中,不等楚宥斂回答,就睡著了。
楚宥斂怕她掉下馬,手臂緊了緊她的腰,低聲道:“睡罷,羽龍衛官署馬上就到了……”
他們已經掉隊太久,卻沒有一個羽龍衛敢過來催促。
以至于這漫長的官道,僅有他二人一馬,慢慢地前行著.
顏玉皎睡得昏沉。
她成婚前的那些噩夢,又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夢到楚宥斂掐住她的下巴,譏諷她,被他哄騙愛上他的滋味如何?
夢到顏家被抄家滅族,楚宥斂高坐執刑臺,拋出斬立決木牌。
……
初次做這些夢時,顏玉皎可以肯定是噩夢,可如今,她不確定了。
連炿盟小盟主孤身出現在顏府,偏偏這個小盟主還和她有過婚約。
楚宥斂身為羽龍衛總制,不知辦過多少疑案,世人盛傳他疑心重,薄情寡義,對此,他怎么會沒有一點兒猜疑?連問都沒問她一句?
顏玉皎很害怕。害怕楚宥斂其實已經知曉所有實情,不過是為了穩住她才裝作一無所知。
若真是如此,連日來他對她的愛寵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這個猜測太可怕了,顏玉皎只是想一想就不能呼吸。
她只得心存僥幸,認為楚宥斂是太相信她了,堅信韓翊出現在顏府,是為了挑撥她和楚宥斂的關系。
……
不知過了多久,顏玉皎被綿綿不絕地交談聲吵醒了。
她勉強從噩夢中掙脫,起身擦了擦冷汗津津的額頭。
順便往四周打量一圈。
層層輕紗,擋住了視線。
只能看到影影綽綽兩個人,在輕紗外低聲交談,連聲音也不真切。
顏玉皎心中不安,撩開輕紗,翻身下床,卻赤著腳走過去。
她的腳踝上綁著的金色腳鏈于昏暗中異常刺目,腳鏈上的小鈴鐺也隨著她的腳步,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
輕紗外的人立時察覺了,其中一人好似擺了擺手,另一人退下了。
顏玉皎自知無法再偷聽,第一次煩惱楚宥斂送她的禮物。
只得輕聲喚道:“夫君?是你在外面嗎?我已經醒了!
第57章 避孕香囊
楚宥斂一身朱金色制服,撩開層層輕紗走進來,好似燦金的日光自云霧中破出,他的眉目融著溫柔笑意,唇也嫣紅無比。
見到顏玉皎,腳步加快了幾分,蹙起眉:“怎么沒穿鞋就下床?”
顏玉皎不由心虛,她急著偷聽,自然沒來得及穿鞋,腳趾局促地蜷了蜷,勉強道:“不冷,這里到處鋪著毛毯軟和的很……”
她垂眸一看,感覺毛毯是某些動物的真皮,好奇道:“我發現你特別喜歡在房間里鋪毛毯,這里是,靜瀾軒的寢房是這樣,那個閣樓也是!
楚宥斂垂下眸眼,曲起臂彎,二話不說就把她抱起來,往床上走去。
顏玉皎以為楚宥斂不高興了,乖乖地摟著他的肩:“夫君,我是著急見你嘛,也不知你和別人在聊什么,留我一個人在這里,醒來后好害怕,你別生氣嘛……”
楚宥斂:“我沒生氣!
顏玉皎小聲:“你明明就在生氣你還不承認。”
楚宥斂頓了頓,讓她坐在床上,單膝跪在她面前。
兩個人一仰視,一俯視,四目相對著凝望了好久。
楚宥斂才抬起手,把顏玉皎滑落到臂彎的外衫輕輕拉上去。
方才他一撩輕紗,就看到顏玉皎神情懵懂,半露著香肩,溝壑處白膩的肌膚刺得人腹中冒火。
再低眸一看,顏玉皎小腿以下什么也沒穿,玉雪可愛的腳趾深深陷在絨絨毛毯里……
——而他的下屬才剛剛離開。
楚宥斂也不多言,握住顏玉皎的纖細的腳踝,鈴鐺細碎作響聲中,他俯身將唇貼在顏玉皎的腳背上。
顏玉皎緩緩瞪大了眼。
楚宥斂也抬起狹長的眸子,似是在觀察顏玉皎的反應。
他這副鎖定獵物的表情,倒不像情人之間的纏綿,而是吞噬貪欲。
顏玉皎渾身好似過電一般,抬腳就把楚宥斂踢開了。
似乎被刺激到了,她不適地蜷了蜷腳趾,迅速地退到床帷之中,吞吞吐吐道:“你,你這是作什么……”
楚宥斂緩緩站起身。
與顏玉皎今日的蒼白柔弱不同,他今日簡直容光煥發,眉梢眼角都綺麗了幾分,好似身上的傷全好了。
聞言,輕笑一聲道:“娘子如此裝扮,好似盛情邀請,我若不滿足,豈不是沒有盡到夫君的責任?”
顏玉皎一怔,總算從無措倉惶的心境中掙脫,低眸瞧了自己一眼,不禁羞恥,扯住薄被蓋住自己。
她紅著臉狡辯道:“分明是你,好端端的為何把我衣服脫成這樣?”
楚宥斂坐在床上,淡淡道:“娘子不知做了什么噩夢,出了一身汗,我不得已才為你洗漱,幫你換衣。”
他嘆道:“為夫一片好心,娘子卻倒打一耙,我為娘子洗澡時,娘子還打了我一巴掌。”
楚宥斂側過臉,顏玉皎便清晰地看到他左臉至脖頸的巴掌印。
她抿住唇:“定是你在我洗澡時不安分,不然我為何打你干嘛?”
思及此,顏玉皎又忍不住擔憂,近幾日床榻間的歡愛,楚宥斂興奮時根本不聽她的,次次
都弄進去很多,還不愿清理……她原本擔心懷孕,是不想這么快承擔做母親的責任,現在卻完全是因為復雜的身世了……
一想到身世,顏玉皎就更頭痛欲裂了,她知道她終究要妥善處理和楚宥斂的關系,還要面對和楚氏皇族層層累加的血海深仇……
顏玉皎悄然摸了摸脖頸。
前幾日,賢婆子送給她的一個避孕的香囊,她一直佩戴,洗漱也不曾摘下,可現在一摸,脖頸空蕩蕩的。
她不由慌起來,掀開被子,又拿起枕頭,四處尋找。
楚宥斂靜靜地看著顏玉皎翻找,等到顏玉皎神情沮喪,幾欲哭出來,才問道:“娘子在找什么?”
顏玉皎忙問道:“夫君幫我洗澡時見沒見一個香囊?”
楚宥斂眸色閃了閃,自懷里掏出一枚針腳密密的香囊:“娘子說的,可是這個?”
顏玉皎一看,好像是賢婆子送她的那枚,便抬手接過來,小心地戴在胸前:“是這個,還好沒沾水!
她慶幸的神情落入楚宥斂眼中。
默了默,楚宥斂上了床,摟著顏玉皎倚靠在枕頭上,而后拿起香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聞起來還挺香的,不知里面都有什么香?”
顏玉皎不由忐忑起來。
她感覺楚宥斂好像懂一些香,楚宥斂衣服上的熏香就很獨特,她聞了好多次,都沒辨出來哪些香料。
她想,她說出香料是作什么的,想必楚宥斂也不會怪她,畢竟當初是楚宥斂說,不想讓她早生孩子,婚后她說要避孕,楚宥斂也同意了的。
可不知為何,她竟隱隱覺得如果告知楚宥斂實情,非常危險。
顏玉皎奪過香囊,柔柔地趴在他懷里,對楚宥斂隱瞞道:“我也不清楚什么香,不過女兒家用的東西!
楚宥斂也沒有追問。
將顏玉皎一縷發絲纏在指尖,把玩了片刻,淡聲道:“嬌嬌今日這么乖,是被韓翊嚇到了么?”
顏玉皎忙點了點頭。
又補了一句:“真沒想到,探花郎竟然會是反賊頭子……”
楚宥斂瞇起狹長的眸子:“幸好嬌嬌嫁給了我,若是嫁給韓翊,現在豈不成了反賊夫人?”
顏玉皎沉默了。
得知韓翊身份的那刻,她最先懷疑的就是梅夫人的用心,梅夫人定然早就知道韓翊的身份,卻堅持要她嫁給韓翊,又說什么,若是不滿意,以后可以和離……
她嫁給反賊,進了反賊的老巢,還有機會和離嗎?換句話說,若真和離成功了,官府認她的和離書嗎?
不過考慮這些無甚意義,畢竟她的身為玉詔公主,前朝皇室唯一存在的血脈,是比韓翊還反賊的反賊。
而她的夫君,專抓反賊。
顏玉皎閉上眼,抱緊了楚宥斂,喃喃道:“是啊……幸好……”
哪里幸好?
她苦澀地想,她這般糾結的性子想必是隨了梅夫人。
若梅夫人不那么糾結是讓她過尋常日子,還是過反賊日子,遲遲沒有告訴她身世真相,她也不會心安理得愛上楚宥斂,以至于現在進退兩難。
顏玉皎胡亂地猜想著,楚宥斂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會被楚宥斂抓起來,還是會被楚宥斂忍痛放走?
……她和楚宥斂決裂四年,才剛和好沒幾個月,濃情蜜意沒幾天,就要徹底生離死別了了嗎?
顏玉皎心里清楚,她對所謂的亡國之恨,父母之仇,并沒有實感。
她讀過書,知道炿朝靈帝是自作孽不可活,沒有楚宥斂的皇爺爺,也會有別的能人顛覆炿朝。
這樣的皇帝曾是她的父親……
她不太愿意承認。
倒是對她那位美名遠揚的親生母親感到好奇……她都逃出來了,母親為何沒有逃出來?被靈帝殺了么?
然而千般猜測,萬般糾結,都避不開一個問題——
顏玉皎不太想背負這血仇。
圣上英明,四海升平,若不是連炿盟作亂的話,嵒朝百姓會更幸福。
連炿盟就好似百毒之物,所到之處只會給百姓帶來滅頂災難。
若因為她,使連炿盟這種毒物更強大了,才是她的罪過……
但國仇可以不報,家仇呢?
朝廷這群為了忠貞愛國之名,甚至甘愿自盡的士大夫,會相信她不愿意報國仇嗎?
楚宥斂呢?
楚宥斂會相信她不會復仇嗎?
內心正悲惋時,楚宥斂的手卻撩開她的裙角,不安分起來。
顏玉皎本想抗拒,對上楚宥斂濃稠欲色的眼神,慢慢迎合起來。
她忽然覺得,她很需要一場高潮迭起、天昏地暗、酣暢淋漓的歡愛,讓她暫時忘卻這些苦痛。
厚重遮光的那一層帷幔被楚宥斂扯下來,遮掩住帳中風景。
被抬起月退的那一刻。
顏玉皎猶豫了一瞬:“差點忘記問夫君了,這里是……?”
“羽龍衛官署,我的寢房!
楚宥斂已然埋下頭品嘗:“沒的允許,不會有人進來。”
顏玉皎徹底安下心。
……
昨夜,楚宥斂便猶為喜歡喝水。
那水,只需唇舌撩撥。
便自粉處流出。
他喜歡邊喝邊抬起漆黑的眸眼,盯著顏玉皎情難自控的面容。
然后握住某處,用力施為。
自年少時緋色荒唐的夢境,他便覺得他于房.事的構想有些不正常。
有很多陰暗晦澀的東西,他想對顏玉皎做,又怕顏玉皎厭惡他。
幸好……她成了他的妻子。
而且經受了他的一些調教,或許也有天賦異稟的原因,顏玉皎變得極為敏感,極容易動情。
完整入.進去時。
楚宥斂喟嘆一聲。
望著顏玉皎微微張開的唇,他不由俯身深深舔吻,遭到了顏玉皎嬌怯而嫌棄地抗拒。
但很快,她就沉浸歡愉之中,忘卻這一切污穢。
床頭撞在在墻上。
她放縱地低叫。
楚宥斂掐住顏玉皎的腰,眸底可怖的偏執和陰郁快要藏不住。
騙我罷——他想。
最好能騙我一輩子。
否則,無論你怎么掙扎,這一輩子都絕不可能再次逃離我。
……
夜幕降臨,天色昏暗。
羽龍衛官署內一片肅殺,衛兵們舉著長槍,連腳步聲都訓練有素,低微不可察。
因為抓到連炿盟小盟主,生怕像上一回那般,被連炿盟其他人劫獄,羽龍衛們便排班巡邏,誓保不錯過任何鬼祟之處。
今夜注定不眠。
然而月輝照映之下,同樣不眠的所在,還有圣上的寢宮。
楚元臻眼底黑沉,倚在床上,拿帕子捂住唇干咳了幾聲,他身旁立著一個老太監便遞過來痰盂。
楚元臻擺了擺手,問道:“韓翊果真束手就擒了?”
老太監卻沒有收回痰盂,而是恭敬地道:“回陛下,正是!
楚元臻眉間緊蹙,沉默片刻,將染黑血的帕子丟進痰盂。
“韓翊想做什么?莫非是想和楚宥斂聯手,逼死朕么?”
第58章 把門鎖了
老太監不敢應楚元臻的話,只捧著痰盂,花白眉毛微抖了抖:“大皇子在外面,陛下要見一見嗎?”
深宮中寂然無聲。
燭光堂堂,卻照不亮楚元臻陰晦的面容,他半垂著眼皮,道:“讓他走罷,朕暫時不想看到他!
老太監立時應道:“諾!”隨后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老太君走后沒多久,自殿內昏暗處緩緩走出一個迤地長裙的女子。
女子脖頸修長,妝容精致華貴,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矜貴冷艷。
見到楚元臻后,也毫無敬畏,反而看了眼痰盂里的黑血,輕笑一聲,展開羽織折扇,遮住嘲諷的唇:“陛下身中劇毒,怕是活不長了!
楚元臻:“讓長姐見笑了!
來人正是令微長公主楚唯青。
她似乎有恃無恐,一撩裙擺,施施然坐在床旁邊的繡凳子,凝眸觀察楚元臻的臉色:“陛下借大皇子之手給楚宥斂下毒時,可曾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一天?”
這話不知戳中了楚元臻哪一點,他瞇起眼,意味深長道:“生于宮廷之中,長姐應當比朕更
懂才是,大皇子雖然年幼,但心思卻深沉如墨,連朕都看不懂……朕若想害死楚宥斂,還不至于用下毒這么低劣的手段!
楚唯青也不意外:“子不教,父之過,陛下總在大皇子面前暗示,楚宥斂登基后恐怕會容不下大皇子,大皇子又怎能不怕呢?”
“這和朕有什么干系?”楚元臻倒是淡然,“縱觀歷史,凡是兄死弟及,兄長的兒子總是過的艱難,甚至死于非命,無須朕暗示大皇子,大皇子自己就會嚇唬自己!
楚唯青這才稍稍沉默,道:“年紀太小,野心太大,本宮認為成不了氣候……陛下如何看呢?果真要違背先帝旨意,成全大皇子的野心嗎?”
楚元臻輕咳一聲:“朕從不曾違背先帝旨意,只是朕尚且是皇帝,楚宥斂尚且是臣子,若臣子想要造反,那朕自當誅殺殆盡!
楚唯青不由冷笑一聲。
自楚宥斂十五歲起,楚元臻就以過渡皇權的借口,賦予楚宥斂無上權勢,讓楚宥斂處理一些會危及其自身生命的“難題”。
譬如,養蠱一般把連炿盟圈養在西南境,等其發展壯大成頑固而恐怖的“毒瘤”,卻讓年僅十六歲從未上過戰場的楚宥斂去殲滅。
楚宥斂差點死在西北境。
——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此生絕不離開她的孟從南,就死在那里。
楚唯青緩緩閉上眼:“何必呢?若非大皇子向楚宥斂下毒,本宮倒不覺得楚宥斂登基后會趕盡殺絕……”
“時至今日,若陛下駕崩前,將大皇子貶為庶人,剝奪其楚氏皇族的身份,讓其再無競爭皇儲之力,本宮仍舊覺得,楚宥斂會放過大皇子,讓陛下體體面面地離開……”
楚元臻忽地俯身咳嗽起來,咳得猛烈而沉重,以至于單薄的肩背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而后他捂住胸口,吐出黑血。
“長姐才是何必……”楚元臻笑了笑,嗓音嘶啞,“朕本就活不長,長姐何必還咒朕駕崩呢?”
都已經和楚唯青撕破臉了,楚元臻還這么溫潤如風,不疾不徐。
也難怪朝臣都夸他有乃父之風,這副任何時刻都言笑晏晏,絕不與人起沖突的模樣,是真能唬人。
楚唯青眉頭深深蹙起來,把手帕遞過去:“本宮非是咒陛下,而是真心為陛下考慮!
楚元臻勉強接過手帕,顫抖著擦了擦唇瓣血跡,又重新躺回床榻。
他顯然虛弱至極,半闔著眼皮,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到底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弟弟,楚唯青也有幾分不忍,道:“放手罷,如今還能回頭,都是自家兄弟,都是楚氏的江山,若陛下真的鬧起來,生出荒謬戰亂,惹來民不聊生,豈不是給后世徒留笑話?”
楚唯青看的清明。
若楚元臻是個表面溫和的瘋子,那楚宥斂就是個表面冷靜的瘋子。
他們兄弟倆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特別會演戲,讓人看不出一絲破綻,仿佛全是發自肺腑的真心實意。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上,除了少數幾個知曉內情的官員,大都以為圣上真心信任看重楚宥斂,楚宥斂也真心誓死捍衛圣上。
“回不了頭了……”
楚元臻垂著眼皮淡淡道。
不過瞬息,他似乎再也忍不了,呼吸深重起來,眼中生出暴怒。
“長姐,你與朕的父皇,懷政太子,為了嵒朝江山,什么刀槍火箭,什么陰謀詭計,都經受個遍,以至于壯年而死!”
“郯王爺又做了什么?他是備受皇爺爺寵愛,沒有受到一絲挫折的小兒子,卻憑什么他的后代繼任大統!而父皇這一脈,只能忍氣吞聲?”
楚元臻嗓音本就嘶啞,低緩說話時尚且溫和沉穩,如今情緒暴起,這嗓音就刺耳無比了。
“對,朕不甘心!”
楚唯青猛地抬起眼。
正對上楚元臻血紅的雙眸。
楚元臻的臉蒼白得有些發紫,以至于笑起來頗為恐怖:“朕好不容易登上皇位,還被皇爺爺嫌棄病弱,下了那樣的旨意……”
“但朕為何身體不好?”
他瞪著楚唯青,像是有滿腔的痛楚怨恨:“是父皇重病時,母妃懷了朕,朕是娘胎里帶的。 薁敔斣趺锤蚁訔夒蓿。俊
楚唯青不禁心中大慟。
她都明白。
父皇為了嵒朝鞠躬盡瘁,楚元臻為了嵒朝撐著病體夙興夜寐,他們一家為了嵒朝的繁榮昌盛連命也不要,但皇爺爺卻要他們家兩代人犧牲換來的太平盛世,拱手送給楚宥斂這個他們叔叔家的弟弟。
何嘗楚元臻不甘,她也曾不甘,可惜她是女兒身,這輩子無法繼任大統,沒有楚元臻這般仇痛。
“陛下要以大局為重!
楚唯青冷靜地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其實自孟從南死后,除了與男寵歡愉時,她沒再掉過眼淚。
“否則兄弟闔墻,朝局動蕩,西北境的草原敵軍虎視眈眈,西南境的連炿盟也迫不及待謀朝篡位,喦朝瞬間就能土崩瓦解!
楚元臻輕笑一聲。
卻到底還是沉默下來。
一時間,宮殿內只余更漏聲。
楚唯青緩緩站起身,長裙迤地,如同日光照水般波光粼粼。
“望陛下不要誤會,本宮不是來為楚宥斂當說客的,其實自孟從南因陛下設計而死,本宮根本不在意陛下和楚宥斂誰死誰活……”
“那長姐今日說這番話……”
“你們終究是本宮的弟弟!
楚唯青最后看了楚元臻一眼,眼神卻淡漠至極,“也是與前朝不死不休的楚氏子孫,若是為了爭奪皇位,放下血仇,與連炿盟合作,本宮定然第一個起兵反抗!”
楚唯青極恨連炿盟。
父皇曾被前朝余黨害死,孟從南也被連炿盟這個前朝遺黨殺死。
若不是為了楚元臻的軍政大計,她定要畜養私兵,剿滅連炿盟。
楚唯青無法接受她的弟弟們和連炿盟有任何聯手的可能。嵒朝下一任皇帝無論是誰,其登上皇位的幕后,絕不能有連炿盟一絲絲影子。
不等楚元臻回應,楚唯青就離開了,她不需要帝王的承諾,她來此只是為了警告帝王.
一夜過去,羽龍衛官署內并無任何異動,這不免詭異非常。
若干天前,連炿盟為了救其副盟主,派來一波又一波劫獄的死士。
結果輪到連炿盟的小盟主,莫說劫獄的死士,便是靠近關押小盟主地牢的嫌疑人都沒有。
楚宥斂穿戴整齊,自溫香軟玉的寢房走出來,望著陰雨的天空。
下屬站在檐下,小聲地向楚宥斂匯報:“小盟主睡得極好,一覺睡到獄卒送來早飯,胃口也不錯,今早吃了四個肉包,喝了兩碗粥!
楚宥斂蹙著眉,嘴角微微下沉,問了一句:“他看起來如何?”
下屬斟酌道:“小盟主很平靜,還問獄卒要來筆墨紙硯,瞧著……好像在作詩作畫。”
楚宥斂垂眸,抿唇不語。
自昨日,他心中就誕生一個極其糟糕的猜測,但又覺得這個猜測太過匪夷所思。
于是道:“先不急著刑訊,等今晚再看會有什么人來救韓翊!
話畢,他悄悄望向身后緊閉著的房門,目光幽遠深邃。
下屬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楚宥斂背著手,獨自站在檐下沉思片刻,才回身推開房門。
門內輕紗重重,遮住視線,看不清床上的人是深睡還是蘇醒。
楚宥斂腳步聲輕微。
走至床前,看到床上的玉人裹在輕薄的被子里,睡得如同海棠。
他俯身,輕吻在顏玉皎額角,低聲道:“醒了便起來吃飯!
顏玉皎卻沒動靜,修長的睫羽乖巧地垂在眼下,呼吸也穩穩當當。
楚宥斂心里輕嘆一聲。
轉身又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合上的聲音,顏玉皎好似被吵到,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然而下一瞬,她就于昏暗的帳中悄然睜開了眼,神情若有所思。
她在想要不要救韓翊。
不救,也有情可原,畢竟韓翊是反賊,救他一個,毀害千萬家。
但不救的話……
她隱隱感知到,韓翊是她在此世間唯一與親人的羈絆了,
“咔嚓——”
門口傳來落鎖的聲音。
顏玉皎猛地睜大眼,抱著被子略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怎么鎖門了?
她也顧不得裝睡了,慌亂地跑下床,到房門處拍了拍門。
“夫君?夫君?!”
“我醒了,我餓了!”
“你怎么把門鎖傷了?夫君!”
顏玉皎拍門拍了好一會兒,外面卻沒有任何回應的聲音。
心里的恐懼油然而生。
她本就害怕楚宥斂發現什么,如今無聲無息被鎖在房內……這簡直像是楚宥斂知曉一切,昨夜與她歡好只是故意穩住她,今早才徹底行動!
第59章 無罪釋放
顏玉皎眼眶微微發紅,手指劃過門框,死死攥緊。
她不甘心地又拍了拍門。
“楚宥斂你開門!”
哪怕是判定她死刑,也請當面告知她,而不是一聲不吭就把她鎖在這里……她真的很怕……
外面依舊無人回應。
顏玉皎心生絕望,無力地把額頭抵在手背上,隱隱地感到腿間還殘留著昨夜的溫存痕跡。
可身邊的人卻已——
咔嚓——
門鎖開了。
打斷了顏玉皎的思緒。
她微微一怔,抬頭就看到身旁的一扇門被打開了。
日光傾瀉,楚宥斂提著一個飯盒款款走進來,一轉身,見到顏玉皎臉色灰敗的模樣,似是訝然:“娘子?你醒了……這是怎么了?”
顏玉皎茫然若失地望著他。
楚宥斂蹙起眉,放下飯盒,走過來摸了摸顏玉皎的額頭。
溫度正常。
他便好似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我昨夜過于荒唐,害你發燒了!
顏玉皎心里才經歷一場地震,如今告訴她,地震是假的,她就有種身處云端,腳下并不踏實的感覺。
“你做什么去了?”她眉眼有些疲憊道,“為何鎖門?”
楚宥斂拎起飯盒示意道:“我為娘子拿早食去了,娘子方才睡著了,我擔心有人趁我不在,進入寢房,就把門給鎖上了……”
他擔憂道:“可是娘子醒來沒見到我,又打不開門,被嚇到了?”
顏玉皎凝望著他不言語。
楚宥斂便自責地蹙起眉,抬手輕輕把顏玉皎摟在懷中,輕聲細語,用平生從未有過的溫柔:“別怕,都是我疏忽了,下次我就讓幾個忠心的下屬守在門口,再也不鎖門了。”
顏玉皎這才濕了眼眶,把臉埋進楚宥斂胸膛,深深呼吸。
還好……看來他沒懷疑她。
……可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總有一天她會暴露的,到那時,她又該當如何?……
楚宥斂撫著顏玉皎溫軟的長發,垂著眼皮,好似欣賞雀兒投懷送抱一般心滿意足,嘴里卻哄著:“都是我不好,娘子快來吃早食罷,有你愛喝的甜粥,還有螃蟹。”
顏玉皎抱著他不肯撒手。
許久后,才哽咽道:“以后不要把我關在房間里……”
楚宥斂避而不答,道:“我已經請來那位巫醫,等早食后,讓巫醫為娘子把脈,開些方子調理調理!
顏玉皎搖搖頭:“我昨日是被韓翊嚇的……誰能想到他是反賊?若非夫君及時趕到,還不知會出什么事,我并無大礙,不必請大夫……”
“何必諱疾畏醫?娘子身體確實不好,昨日不過多曬了會兒太陽,便扛不住昏睡過去!
楚宥斂抬起手,輕輕捏住顏玉皎的下巴,抬起她的巴掌臉,眉眼溫柔地說道:“若巫醫診脈,發現你并無大礙,那再好不過,若是有一些小毛小病的,你又不想喝藥,倒也無妨,日后清早傍晚,隨我一起強身健體就是了……我還想和娘子白頭偕老,望娘子多多珍重自己。”
顏玉皎抬眸望進楚宥斂眼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宥斂這番話的真摯和動人,但她心里卻茫然一片。
白頭偕老……?
這輩子還有可能嗎?
她恍惚的神情,到底讓楚宥斂覺出幾分不對,緩緩地松開她道:“娘子究竟在為何事煩憂?昨日就滿面愁云,好像不僅僅是被韓翊嚇到了。”
顏玉皎怔愣住。
垂眸踟躇片刻,回道:“夫君,我餓了,先吃早餐罷!
楚宥斂卻又不肯了。
他盯著顏玉皎,兀自猜測起來,冷聲道:“莫非娘子與我日日歡好,心里卻還想著韓翊?”
顏玉皎迷惘道:“啊?”
“也是!
楚宥斂默默咬緊后槽牙,“突然發現夢中情人是反賊,還被關押進地牢,也難怪娘子如此失魂落魄,想必還很擔憂韓翊的安危罷?”
顏玉皎一時無言。
她心里確實想著韓翊,也確實有些擔憂韓翊的安危,但明顯不是楚宥斂猜測的意味。
時至今日,她也很好奇:“夫君為何堅持認為我和韓翊有什么?我解釋過無數次了!
楚宥斂卻淡淡道:“娘子還記得角郎和蓮花妖么?我很擔心我會和蓮花妖的下場一樣,被娘子利用干凈,再棄之敝履!
顏玉皎想起來,這是她為了讓楚宥斂答應由母妃辦她的生辰禮宴,主動求歡的那個午后,她躺在軟榻上看的話本故事,故事里,蓮花妖……
她猶疑道:“我只看到,蓮花妖為了得到角郎,給角郎下了春.藥……后面又發生了什么?”
她當時對這個話本的故事內容感到很不舒服,就沒繼續看。
楚宥斂抿住唇,忽地沉默。
下一瞬,他靜靜地拿起飯盒,鎮定地抬腳走入房中,道:“早食再耽擱就要涼了,娘子快來罷。”
顏玉皎:?
簡直摸不清頭腦,楚宥斂整日都在想什么?不讓她吃早食的是他,催著她吃早食的也是他……
“好啦,就來。”
說著,她乖乖地走過去。
羽龍衛官署到底比不得王府,早食只有三兩樣小菜,倒是很精致,吃起來也還算爽口。
只是飯用到一半,房外突然傳來倉皇的腳步聲,隨即有人敲門道:
“王爺!圣旨到!”
顏玉皎正在小口喝粥,聞言立時看了楚宥斂一眼。
差點被嚇得嗆到。
楚宥斂額角暴出青筋,眉目陰沉如冰,像是要怒起殺人,察覺到顏玉皎的視線,才緩緩地克制住戾氣。
顏玉皎很少見他,不,幾乎沒見過他這樣一面,結結巴巴道:“這是怎么了?……莫非圣旨有什么么?”
楚宥斂輕輕掃了顏玉皎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道:“可能和連炿盟有關……娘子先吃,我去去就回!
顏玉皎不解其意,正想應聲,就見楚宥斂起身,快步打開門,見到門外的李錦,道:“照顧好王妃!
李錦躬身回道:“王爺放心!
楚宥斂頭也沒回,官服裙擺如同百褶蝴蝶,風一般旋轉,翩然遠去。
顏玉皎頓覺出了大事。
她看著尚且熱氣騰騰的早食,卻有些吃不下了。
尤其李錦和兩個小太監弓著身杵在門口,渾身陰沉沉的,好像監視她不要亂走一般。
她放下筷子,勉強回憶起郯王妃的高貴典雅,學著端起王妃的派頭,對著李錦道:“李公公,你可知道圣上頒布了什么圣旨?”
李錦沒有抬頭,聲音清晰:“今早有御史彈劾王爺,說王爺無故抓捕朝廷命官,目無王法,意圖謀反!
顏玉皎一驚:“韓翊可是當眾承認自己身份,王爺才將其收監的,御史們也太過了,怎么能扯到謀反?”
李錦知無不言:“御史們說證據不足,便是韓翊認罪,也不可!
顏玉皎對律法一知半解,沒想到還有這等解讀,不由嘆息:“應當沒事罷……圣上一向袒護王爺,早早就給了王爺先斬后奏的權利。”
李錦也輕嘆一聲:“可這次,圣上似乎信了御史的話,圣旨責問王爺對皇權不敬,是否有謀逆之心,還收回王爺羽龍衛總制的職位,并令王爺立即放了韓翊!
顏玉皎沒
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慌亂地站起身,來回走動。
抓到反賊后,不應該無論真假,就地格殺勿論么?怎么圣上不僅要釋放韓翊,還下旨責怪楚宥斂?
“圣上不是對王爺很好嗎?本妃和王爺成婚時,圣上還來證婚!
“此日非彼日吶。”
“但這才過了多久……”圣上變心怎么比負心漢變心還快?
顏玉皎停住腳步,抬眸望向被窗欞分割的陰沉天空,隱隱品出幾分風雨欲來的滋味。
雖然圣上目前只奪去楚宥斂身上的一個官職,但圣旨的內容卻過于嚴苛了,只“對皇權不敬”這一條,若是普通人有此等圣意判詞,就足夠抄其家滅其族了……
朝中官員也會從此條圣意中揣摩出圣上開始不待見楚宥斂了,從而見風使舵,甚至栽贓陷害楚宥斂。
只是任何事的發生,都是有因果在其中的,圣上定然不是第一次認為楚宥斂對皇權不敬,只是隱忍到此刻才徹底爆發。
但為何偏偏是此刻?
顏玉皎快速地思索著,猛然想起昨日顏府庭中韓翊的話,韓翊說,圣上命不久矣,京城恐怕會有大亂,所以想要帶她走。
……韓翊為何早不帶她走,晚不帶她走,非要等到圣上病重?
圣上病重,和她有什么關系?她怎么就能受到波折,需要避禍呢?
除非……
除非——
顏玉皎緩緩地坐在桌前,碗里的粥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感覺,她的臉色恐怕比昨日得知自己身世時,還要慘敗。
——除非如韓翊所說,楚宥斂有謀朝篡位之意,所以圣上病重之際,為了給大皇子鋪路,定然會對楚宥斂下死手,而他們兩個斗法,也必然會殃及她這條池魚。
但這怎么可能呢?
楚宥斂滿腦子只想和她如何歡愛的模樣,怎么會有謀逆之心?
他那么愛她,若早就打算堵上全家性命去做這等事,為何還要娶她?
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這只是圣上瀕死時的危機感,就像史書上一些壯年英明,卻在老年暴虐無道的帝王,無非是因為帝王老邁之后,再也沒有年輕時的精力,再也無法像年輕時那般隨心所欲地玩弄權術,故而疑心疑鬼,總擔心有人會奪他的皇位,由此造下不少冤孽。
對,這一切只是圣上太過多疑,待楚宥斂在圣上面前表露出只想輔佐大皇子登基之意時,就會沒事的。
然而顏玉皎呆呆地望著湯粥里自己的倒影,她看到倒影在哀傷地笑,又似乎是譏諷的笑。
譏諷她太過天真。
根本不懂枕邊人的心。
第60章 雨中強吻
天降小雨時,櫻桃帶著兩個小丫鬟匆忙地趕過來。
一進門就見顏玉皎面色蒼白,神情萎靡,不由擔憂起來,就派兩個小丫鬟去把賢婆子喊過來。
這些時日她仔細觀察,賢婆子的醫術比普通的大夫還要強一些。
門外霧氣迷蒙,卻異常潮熱,櫻桃正給顏玉皎扇扇子,忽然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
正想抬眼看門外發生了什么,突然被陰影籠罩,她一扭頭,看到顏玉皎從她身邊一掠而過。
櫻桃急忙追了出去。
“王妃娘娘!”
院中有人,清凌凌的嗓音如同冰酒入玉壺:“若今后有需要,盡管派人來韓府找我!
韓?
櫻桃為顏玉皎撐起傘,才瞇起眼看過去,說話的人果然是曾和娘子有過婚約的韓二郎。
只是不知為何,韓二郎今日的氣勢猶為強盛,竟令人不敢直視了。他身旁還跟著一個長相平凡卻體格強健的男子,為他撐著傘。
櫻桃撇撇嘴,心想,這韓二郎怎么陰魂不散?都追娘子到這兒來了?
結果一轉眼,就看到楚宥斂站在韓翊的斜對面,與其冷目相對。
她不由擔心楚宥斂會誤會什么,忙道:“我家娘娘若是有什么需求,自然有我家王爺來解決!還輪不到韓二郎在此不知輕重,大放厥詞!”
身為在場唯一一個不知道韓翊身份的人,櫻桃這番話越說越有底氣,還指揮起跟著李錦的兩個小太監了。
“你們倆還愣著什么?還不快把這個滿嘴混話的人打出去!”
顏玉皎:“……”
她揉了揉額角,垂下眼睫:“韓大人是朝廷命官,櫻桃休得無禮!
櫻桃這才抿住唇。
“無妨。”
韓翊眉目舒展,背著手道:“我今日心情好,身為第一個從羽龍衛地牢全身而退的人,我今日可以諒解所有人對我的不恭敬!
櫻桃眨眨眼,聽不懂,更不明白韓翊這個小官怎么敢在楚宥斂和顏玉皎面前這樣囂張?
但她一向有眼色,明白這不是她能知曉的秘辛,就垂頭不再看了。
細雨中,圣上派來宣旨的老太監和幾個隨從站在不遠處。他們礙于楚宥斂的威勢,絲毫不敢上前,卻不得不遵從圣意,監視著這邊的情況。
楚宥斂獨自撐著傘,站在幾排齊齊撐著傘的羽龍衛最前方。
一行人渾身肅穆,壓著眉眼死死地盯著韓翊,霎時間,庭中陰邪的煞氣被風雨澆灌得更濃重了。
韓翊卻絲毫不懼,還笑了笑,挑釁道:“敏王爺要送我至門口嗎?身為情敵,你也未免太過客氣了些。”
楚宥斂握住腰間刀柄,嘴角卻勾起,冷聲道:“客氣談不上,想殺人倒是真的,本王很是敬佩韓大人的好手段,怪不得昨日從容就縛,原來韓大人已經說服陛下與你聯手了!
“只是本王如今很好奇。”
他抽出腰間長刀,仔細端詳著刀刃的鋒利,又輕輕抬眸,露出些許下眼白,異常冷厲道,“你們究竟是怎么忍得下刻骨血仇,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言笑晏晏地談合作呢?”
“自然是因為利益啦……”
韓翊嘴角慢慢咧開,“還因為我和陛下有共同的敵人!
“好一句共同的敵人……”
楚宥斂似是嘲諷:“反賊成了陛下的盟友,本王身為楚氏王孫,卻成了陛下的敵人!
“夫君慎言!”
顏玉皎連忙開口制止。
楚宥斂這些話簡直狂妄至極,顏玉皎在一旁聽得是心驚肉跳。
圣上已然對楚宥斂殺心漸起,若是楚宥斂這些話再傳出去,她簡直不敢想,圣上會如何記恨,接下來幾日楚宥斂會收到多少彈劾的奏折……
隔著雨幕,楚宥斂沉默地望了顏玉皎一眼,眸中情緒不甚明晰。
“敏王妃倒是很為敏王爺著想,可惜敏王爺卻不曾為您想過半分!
韓翊輕嘆一聲:“敏王爺仗著圣上寵愛,得意忘形,屢次視皇權如無物,圣上已經忍無可忍,下旨詰問敏王爺‘是否有謀逆之心’了!
他遙遙盯著顏玉皎,故作瀟灑地眨了眨眼:“看來我只需在韓府穩坐釣魚臺,等著敏王爺犯下滔天大罪,就能來英雄救美了。”
楚宥斂打斷韓翊的話:“你盡可以在府中等著!”
說完他眸底猩紅一片,似是再也無法忍受,將長刀甩手扔出。
刀身即將抵達韓翊的脖頸前,被韓翊身邊撐傘的男子抬刀擋住。
錚一聲,男子的刀卷刃了。
楚宥斂的刀也飛了出去,擦過窺視此處的宣旨老太監的脖頸,劈在院中的古樹枝干上。
老太監年紀大,因沒了□□,本就漏尿,經此一嚇,兩眼一番,暈了過去,褲腳間卻溢出尿黃色污物。
他身旁的隨從立即嫌棄地蹙眉,捂住鼻子,迅速走遠了。
櫻桃忙把團扇遞給顏玉皎,讓顏玉皎遮住眼,又悄悄降低傘面,擋住老太監那處的視線。
“本王可以保證!”
楚宥斂語氣之狠戾,激得櫻桃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冷汗不止。
“韓大人于府中等來的,定然是將你抄家滅族的圣旨!”
韓翊瞇起眼,慢慢繃緊下頜,任誰被差點殺死,都會失態暴怒,便是韓翊修養再好,也不例外。
氣氛一時壓抑到難以呼吸。
顏玉皎左右看了看,不想他們再起沖突,便道:“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無論王爺會做什么,本妃都絕對支持王爺,便不勞韓大人操心了!
韓翊嗤笑一聲。
慢慢的,嗤笑連連。
他回眸盯著顏玉皎深深呼吸,而后一字一頓道:“我只希望敏王爺能記住自己今天所說的話!”
“將我抄、家、滅、族!”
顏玉皎不由咬住唇,臉色煞白。
在前朝皇室的族譜上,如今還和韓翊有親戚牽扯的,恐怕只剩下她這個玉詔公主了……
她悄然看向楚宥斂。
雨下得急,楚宥斂側對著她,她根本看不清楚宥斂的臉。也不知楚宥斂對此話有何反應。
但她方才靜靜地瞧著,楚宥斂和韓翊二人于風雨中對峙的模樣,隱隱透出一種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心里隱隱明白。
這就是答案了。
連炿盟和朝廷、陛下都能和解,但絕不可能和曾在西南境與連炿盟血戰到底的楚宥斂和解……
楚宥斂自然也是。
他曾在西南境幾度瀕死,是寧可錯殺一千個反賊,也不會放過一個反賊的激進姿態……
只是顏玉皎還抱著一絲期望,若能化干戈為玉帛,豈不兩全其美?
但韓翊的話是如此振聾發聵——
抄家滅族?
不死不休?
夏日的雨總是這樣急切。
不過倏忽之間,砸在傘面上的聲音就重的嚇人。
顏玉皎卻覺得,這重重的暴雨聲遠遠沒有她的心跳聲嚇人。
庭中兩個男人已然無話可講。
韓翊略眉目厭煩地轉身,素白廣袖于風雨中翩翩起舞。
在他身旁撐傘的男子,好似看了顏玉皎一眼,又收回目光,隨即跟上韓翊,逐步離開了羽龍衛官署。
韓翊平安離開了羽龍衛官署,謹遵圣命確保韓翊安全的隨從們也堵住鼻子,把宣旨的老太監甩上了馬車,回皇宮復命去了。
撐傘的幾排羽龍衛們也踩著水,啪嗒、啪嗒地離開了此地。
庭中重新恢復了寧靜。
卻好似,只是更大的風雨即將來臨之前的假象。
顏玉皎勉強平復心情。
幸好她因病弱而臉色灰白,讓人辨不清她的心境究竟如何。
以至于楚宥斂欣長的身影破開層層霧氣,緩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仔細端詳了片刻后。
什么也沒瞧出來。
李錦和兩個小太監悄然離開,櫻桃倒是沒走,覺得郎君和娘子之間氣氛實在太怪異了,心中有些擔憂。
但楚宥斂輕輕掃過來一眼。
她就嚇成鵪鶉,乖覺地把傘遞給楚宥斂,快速地退下了。
一時間,此地只剩下他二人。
楚宥斂垂眸,盯著顏玉皎,低聲道:“你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此刻,他二人共處一把傘下,仿佛又回道楚宥斂上門提親的時候。
他神色冷淡,她神色焦慮。
他的聲音于傘中回旋,來回鉆入她的耳中,讓她頭腦發沉。
顏玉皎呼吸不穩,卻知道不能再等待,決定先發制人,倔強地回盯著楚宥斂:“那夫君呢?夫君有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楚宥斂下頜微微繃緊。
卻一言不發。
顏玉皎似是失望,撇過臉,掙脫開楚宥斂捏住她下巴的手。
轉身向屋內走去。
“我并無謀逆之心!
身后,楚宥斂淡淡道。
顏玉皎忽地停住腳步。
一驚一嚇間,她氣息不穩,勉強扶住門框,心里卻漸漸平靜下來,只要不是這種危及生命的……
然而她還沒慶幸完,就聽楚宥斂繼續道:“皇位本就是我的!”
石破天驚地撂下這一句話,楚宥斂扔開傘,抬腳走過來。
他掐住顏玉皎的腰,強行把顏玉皎轉到他面前,也清晰地看到顏玉皎不可置信的神情。
“先帝臨終遺旨,本朝設立兩位儲君,兄死弟及!
楚宥斂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把這個王朝最大的秘密告訴顏玉皎。
他望著顏玉皎顫抖的睫羽,蒼白而膽怯的唇瓣,心中如同此刻正在下暴雨的天空,欣愉無比。
“圣上當然不肯他的江山落到我這個堂親手里,他想殺我!
楚宥斂湊近顏玉皎。
幾乎要親到她的眼眸。
“即便我不受先帝遺旨,對圣上表盡忠心,圣上也容不下我!
“……我不想死,所以我定然是要與圣上斗一斗的……”
“娘子以為我有幾成勝算?”
“……娘子害怕么?”
他越問,手勁越大,掐得顏玉皎的纖腰痛起來,眼眶也微微濕潤。
顏玉皎細弱的手指使勁去掰他的手臂,罵道:“你放開!你瘋了!”
楚宥斂只陰郁地盯著她,忽而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
他吻的兇狠,恨不得要把顏玉皎的唇舌吸入腹中。
邊吻邊把顏玉皎抵在門上,還想進一步動作,微涼的手抬起她的柔軟的腿——
但這一瞬,他終于聽到顏玉皎的嗚咽聲,嘗到微咸的淚水。
暴雨聲更大了。
雷霆一閃而過,緊接著,兩道青紫色的霹靂,砸在庭中的古樹上。
古樹原本就被楚宥斂一刀劈開了枝干,此刻終于不堪重負,緩緩裂成兩半,紛紛砸倒在地上。
巨大的聲響,讓楚宥斂從暴怒而不安的情潮中清醒過來。
他低眸望向懷中。
顏玉皎緊閉著眼,發絲凌亂,胸前的衣衫被撕裂,一臉絕望。
他蹙起眉,好似懊悔。
慢慢地把顏玉皎的衣衫攏起來,又小心地抱住她,喃喃道:“對不起嬌嬌,對不起,別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