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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大雪壓青松

    楚韻念小學?時?有一個喜歡的同桌。他父母很早就離婚, 把他放在親戚家寄養。這個男孩子生如清風朗月,人也挺如松柏。楚韻會在歌詞本上?寫他的名字。

    但每次寫了不久,下邊就會多出一行好看的字。

    “要好好學?習哦”。

    這個本子被楚韻一直保留到穿越前。

    她?還記得同桌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李心草。李心草同學?從穿開襠褲就做過拾金不昧、扶老奶奶過馬路之類的事。

    班里同學?習慣有什么事都尋求他的幫助。

    李心草和楚韻的家在同一個方向?, 為此他經常送她?回家。

    因為楚韻回家路上?會路過一個垃圾屋。

    收垃圾的大爺是個很喜歡虐待動物的老不死, 聽說精神上?有點?問題娶不成媳婦, 也養活不了自己, 政府可憐他就讓他守著垃圾堆過活。

    同學?們經?匆娝搅骼素埞愤M去掐住它們的脖子, 久而?久之大家就不敢經過那處垃圾屋了。

    但那座垃圾屋是楚韻回家的必經之路, 大人不太相信老大爺會做什么事, 只有同齡人會互相體諒。

    李心草從小學?二年級就送楚韻上?下學?, 一直送到高二結束。

    高中畢業前,那個大爺折磨夠了小動物,開始獵殺更大的動物,這一回他把目標放在了楚韻身?上?。

    他把這朵花和護花使者一起關在了垃圾堆里, 李心草身?強力壯, 一個人很快就掙脫了束縛,打開門就帶著楚韻往外?跑。

    那個大爺拿著菜刀在后邊追他們, 楚韻體力不如他, 漸漸就被追上?了。

    李心草看著寒光閃閃的刀停住了腳步, 臉上?浮現出掙扎之色。他熱心、善良、正直,但這都是在安全?的范圍內。

    楚韻經常想起他當時?的樣子。

    李心草想救她?,可又害怕刀鋒,最后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他丟下楚韻跑了,并且沒有回頭。

    他跑去了周圍人家喊人順便?報警。

    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但對?過分正直的人來說,這種舉動會讓他們的良心飽受譴責, 甚至性情大變。

    楚韻跑不快,但力氣不小,那個大爺被她?踹了幾腳就跟蝦子似的縮起來了。

    在這之后她?再也沒有遇見過李心草。他高考考得依然很好,據說人完全?大變樣了,變得沉默寡言,還去看了不少心理?醫生。

    李家父母后來在群里說他是承受不起自己當時?沒有選擇去做一個好人,這把他從前建立的人格徹底擊碎了。

    楚韻不怪他,這不是他的錯。十年,七千三百個來回,從校門口的榕樹到家門口的櫻桃樹,她?一直很感謝李心草為自己的少女時?代編織了一個美夢。

    甚至她?有時?會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她?想告訴李心草,七千三百個來回里,直到最后一次,自己都是喜歡他的。

    但這些話楚韻沒有機會跟李心草說了,因為他跳樓自殺了。

    楚韻害怕昨晚對?于杜容和,就像那把刀對?于李心草。

    但這句話猶如清風吹散了月周迷霧。

    她?心里浮現出一句亮堂堂的話。

    小荷在這個漆黑的屋子里跪了一夜后沒有改變本性,他抗住了從天而?降的刀!

    “是嗎?這個差事怎么來的呢?”

    杜容和不是沒怕過,但每當他想低頭時?,就想起楚韻挑糧的手?,這雙手?看著瘦弱,實際卻?很有力。

    他也想做這樣有力的人。

    杜容和把她?拉過來坐著,起身?倒茶、拿糕餅粽子糖,很輕松地開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讓我去,可能是還要用我吧。”

    康熙朝確實很缺人,民間有才華的士庶很多都不愿意為官,寧愿躲到山上?衣不裹腹地過一輩子,也不愿意當了進士之后被一個漢話都說不順溜的貴族騎在頭上?。

    滿人已經不像剛入關時?殘暴,他們現在更愿意把精力花在維持穩定上?,這樣大清的天下才能千千萬萬年。

    這些不愿意做官的有識之士,打不得殺不得,成了滾刀肉。

    這時?一個在滿漢之間穿梭的毛頭小官同樣也很重要,所以筆帖式這個位置才這么值錢。

    杜容和更不一樣。包衣是皇帝的私物。皇帝更放心把事交給自己的東西去做,自己的東西打罵也是家事,不容外?人說三道四。

    杜容和還在喋喋不休:“這次野牛溝不是在當地修橋鋪路,他們要被抽調到西北方的大王莊去修路,說要把路拓寬一倍,今年宮里似乎有什么活動要從這里經過。”

    至于這個活動究竟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滿人很喜歡外?出,今天修這條路明?天修那個莊的大家都見怪不怪。

    楚韻在聽到西北方時?腦子里一瞬間閃過了一點念頭,但她?一下子沒抓住。

    杜容和看她?愁緒綿綿,用手?在她?眼前晃一晃說:“我過去是通過內務府安排,不會暴露真正給我安排差事的人。你不是喜歡出門嗎?到時?候我也帶著你一起去!

    不過楚韻能出門如同他的差事,都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話,就算為上?當差鬧出事了,或許也不會有任何人為他們說話,所以到時?候出去還是要悄悄的,讓她?打扮成隨從更好。

    他沒有后悔,在親自領會了“不順”的后果后,他還是愿意帶上?自己一起出門。

    楚韻發?現他比自己想得更堅強,她?的目光變得溫柔了,好像看到了一株破土而出的禾苗。

    這株禾苗一直被重石壓在泥土里。

    但她?知道在一刻后,它有了成為松柏的能力。

    對?于老農般火熱的目光。

    杜容和臉色微紅,頭上?都有些出汗了,昨天跪在地上?前途未卜時?,他都沒出這么多汗。

    原來她?喜歡的是這樣的人?

    何媽托著板凳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半天,都沒見楚韻摔筷子摔碗,她?都準備好要是三爺打人就沖進去一展雌風了。

    兩人好端端的說著話,何媽愣在門上?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楚韻和杜容和最后是笑著一起出來的,連頭發?她?都給重新用干凈的黑絲線一起編進去梳好了。

    小荷頭發?又多又亮,玩起來像大型芭比。

    何媽看楚韻這么溫柔都有些不適應,但人家兩口子的事兒,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她?也不好多說,只是可惜三奶奶這么好一個姑娘。

    不止何媽可惜,杜家人都挺可惜的。

    好好一個人,怎么會突然跟一個白面書生促膝長?談?這不是中風了嗎?

    他們都開始問這個高五爺是什么來頭,杜容和支支吾吾的不肯說,這就更可疑了!

    杜容和呢,已經債多了不愁。而?且他發?現做個惡人比做好人舒服得多。

    像杜老爺,在這兩件事后已經不怎么把他叫過去傳授做奴才做兒子做人夫的經驗,還苦口婆心地勸他對?兒媳婦好一些,多給他生兩個孫子孫女。

    杜太太也很少對?楚韻橫挑鼻子豎挑眼,說她?不會伺候男人云云,她?私下還跟女兒杜月說:“以前沒見你哥有這毛病啊!

    杜月對?長?得好的人都挺有濾鏡,杜太太以前帶她?去看陳世美的戲,那個陳世美是個俊小生演的,她?一直等到狗頭側都落了,還在等刀下留人的反轉。

    她?小聲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杜太太愁得:“男人都是狗,狗改不了吃屎,等他開始覺著屎(高五爺)好吃就來不及了!

    杜月挺喜歡楚韻的,她?們迅速聯合全?家人把杜容和孤立了。

    連何媽都不肯給他做好吃的了,頓頓都是濃油赤醬的菜,什么醋溜白菜,酸炒木耳,五彩大拉皮,醬肘子,蔥姜蒜切得大塊大塊的,一吃味道直沖腦門。

    一個男人又打媳婦又生花腸子,分明?是破家的表現。

    杜容和跟在楚韻屁股后在鄉下鉆了幾個月,對?“誰知盤中餐,粒粒皆幸苦”有了深刻的體會,再不喜歡也沒有嫌棄。

    他努力把這些東西都吃掉了。

    何媽目瞪口呆,收拾完殘羹剩飯就出去拜廟子。

    杜容和是個很會跟自己獨處的人,沒人理?他,他還覺著是自己積德了,讓礙眼之人都不敢靠近。

    楚韻看得腸子險些笑破。

    直到李叔去領了這一季的老米回來,杜太太領著閨女外?孫女湊過去面帶喜意地吸了好一會兒霉氣,才肯給杜容和一個好臉。

    罕見的是,杜太太還專門轉悠過來跟楚韻說:“聽說你種的稻子熟啦?不知道究竟是啥味兒呀?”

    要是懂事的媳婦,這時?就該主動上?供。

    楚韻不是這樣的大方人,她?故意問杜太太:“對?,熟了。我給娘做老米吧,這新米不夠味兒,怕入不了娘的眼!

    杜太太能樂意就有鬼了,她?吃屎都得掐尖兒,道:“老米吃了幾十年,也該思苦想想老主子,你晚間叫廚房蒸些來吧。”

    楚韻現在手?上?還有四五百斤稻子,但她?都是打算再找試驗田擴種的,等到明?年六月,稻子就能大豐收,到時?既能多賣錢又能大推廣。

    這個擴種的冤大頭她?都想好了,她?認識的最有錢最有能力擴種的人,不就是李佑純嗎?

    旗人的成丁,原來是一丁能分三十六畝地。從順治起,旗人人口增多,京郊的地又早叫他們圈完了,杜容和這代的旗丁就已經不分地了,都是老子分給兒子。

    只有簡在帝心的寵臣能額外?在京里得到大片的土地。

    楚韻已經跟小荷老師商量好,要把這個種子高價賣給李佑純,讓他用熟練種新糧、保存良種的李家人第一波擴種。

    所以面對?杜太太的命令,她?就吝嗇的只蒸了一小桶。

    這一桶也足夠杜家人驚訝的。

    一點?點?淺綠色的米,跟碧粳米比不上?,但在尋常人家中也算新奇,畢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上?賜下來的玉泉山碧粳米。

    杜太太吃著米轉頭也想起李二少爺給她?的種子,道:“這就是拿李家稻子種出來的?”

    楚韻笑:“苗發?出來但長?得不好,想是胎里有些弱癥,最后也沒生個什么東西,稀稀拉拉地長?了一點?不太成,這是我和佃戶自己種出來的!

    杜太太一共生了七八個孩子,有幾個都是胎里沒養好,生下來不滿月就沒了。說種田她?不懂,說胎癥她?立馬就轉過彎兒來,道:“也是這話,那個種子拿回來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能生個什么金蛋?”又說楚韻“還真是鄉下人出身?,侍瓜弄草有兩把刷子!

    杜老爺遺憾李家的稻子沒種出來,但他心思活絡,道:“雖然不是他給的種子,但畢竟是你媳婦親自種的,拿了人家的東西,縱沒個結果,裝幾盒子過去也不失禮!

    當然,要是能順便?拿幾張詩會的帖子就更好了。

    楚韻想同李佑純做生意,這事早就記在杜容和心上?,頓時?放下筷子笑:“這個不急,等過兩日我去監工,順路親自給他送。”

    杜老爺放下筷子呆呆的問:“監工,什么監工我怎么沒聽你說過?”

    再說監工不是賤活嗎?怎么輪到前途光明?的筆帖式來做了?

    杜家人在飯桌上?都靜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第052章 這兩個字很美

    徭役是一件基層差事, 年年都有,而且遍布周圍全國各地,老百姓也聞之色變。

    但監工的皂吏在?有品級、有出身的人眼里, 那?就跟蛆蟲差不多。

    包衣是不夠尊貴, 但怎么說也是不夠尊貴的“人”, 而不是什么飛禽走獸。

    去做監工與蛆蟲混在?一起, 在?上流社會, 這就是失去了他們“談笑有鴻儒, 往來無白?丁”的名聲。

    杜老爺感覺一切逐漸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他是個苦出身, 生下?來父母兄弟都打仗沒了, 剩他一個人獨木難支,做什么都只能撿別人的剩飯,就連打了勝仗瓜分戶富財產也輪不到?他。

    后來他跟著那?個擋箭的貴子四處溜達拿大戶的金銀珠寶也沒什么見識,以為金子就是最值錢的, 褲兜里靴子里都裝滿了這個。

    還是那?個貴子的近仆看他袖子被砣出洞, 金子撲通撲通掉在?地上忍不住發?笑,告訴他悄悄把珍珠和香料藏進辮子里。

    杜老爺存下?的這個錢, 家里誰也不知道。他舍不得給老的少的花, 連娶媳婦都是郎家出錢更多。有時?他甚至會忍不住去看下?仆的肥棉褲, 猜測他們是不是也往里裹了杜家的米糧走。

    他成天擔心?*? 這個就多花了幾個錢,哄勸郎氏給家里下?仆發?透薄的細棉細紗,做成又短又不禁穿的衣裳。

    沒想到?竟然還讓杜家落個善待仆人的名聲,甚至許多佃戶風聞此事。寧愿少一點分成也要?依附過?來,佃他的地。

    杜淳風通過?這些意想不到?的好處,一輩子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個人出身卑賤時?, 對上恭順忠心能掙大錢。

    一個人出身尊貴時?,御下?有術, 家風清正能掙大錢。

    名聲,就是錢。就算是裝出來的名聲,也是值錢的。

    楚韻就是他給小兒?子找來的值錢貨。但這姑娘在?杜家待得白?凈貴氣許多,他兒?子怎么反而越來越不值錢了呢?

    杜老爺嘴里苦哈哈的。

    杜容和唯一能交代的就是:“這是內務府的安排,兒?子也不知為何!

    內務府的安排,普通旗人沒辦法反抗。

    杜老爺沉默了一會兒?,邁著瘸腿說:“我去舍下?這張老臉,去求一求貴人,希望貴人能看在?這條腿的份兒?上,給你換個差事。”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還想做更有名聲的人,掙更多的錢。他再也不想撿別人吃剩的了,老家人剩的也不行!

    楚韻差點被菜噎著。

    她?沒想到?杜容和去做監工能引起杜老爺這么大的反應。

    這老頭子講忠心,即使這條腿救了那?個貴人,他也從來沒登過?貴人門,賞也好罰也好,都只對著老主子的方向磕頭,老主子讓收他才收。

    老主子日?理萬機,沒空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內務府卻記住了杜家的“忠心”,經常有事干都會找他們,要?不是杜容錦看不上這些差事,大房也能過?得順風水水。

    但杜老爺從來沒說要?給好大兒?求個貴差。

    楚韻眼睛溜到?杜容錦身上,想看看他的反應。

    杜家是帶有滿人作?風的漢人,他們家里對嫡長子的態度跟普通小民之家沒什么區別。

    杜容錦也很有長子做派,如果拿到?的東西不是最好的,他寧可不要?。杜家三兄弟,也只有他高娶了一個媳婦。

    楚韻可不是傻子,她?盼著杜老爺和杜容錦為杜容和的差事打起來,讓自己和小荷再一次漁翁得利。

    讓人想不到?的是。杜家人的反應在?這件事上出奇一致。大家都不能容忍杜容和去做這樣卑賤的差事。

    剩下?的兩兄弟都說:“辛苦爹走一趟,我們也去找找朋友親戚,看看能不能把老三撈出來!

    楚韻注意到?他們用了“撈”。

    她?又長了見識,監工在?他們鄉下?是大老爺,人家也是吃皇糧的。就是放在?現?代,基層公務員也是要?掙破頭的。

    原來這只是對窮民百姓而言的“好工作?”。這份差事對于杜家人,不亞于流放寧古塔,他們不僅看不起監工,甚至會以此為辱。

    然而前幾日?在?屋子里,小荷卻是笑著把這件事說給自己聽的。

    小荷身是此山人,他能不明白?山里的蘑菇哪一種是有毒的嗎?

    剩下?話她?就沒怎么聽清了,腦子里亂哄哄的。魏佳氏還給她?揉心窩子順氣,勸她?:“凡事想開點,咱們家里還有人在?,我和二?爺不能讓你們受這個罪!

    就連最溫柔的魏佳氏都是這么想的,楚韻都不敢想這些還能好好說話的男人心里對小荷是什么看法了。

    如果做一個為民有利的人,對杜容和的身份是奇恥大辱,那她狠得下這個心讓他去做這些事嗎?

    其實人家之前十幾年都過得好好的。

    紈绔子弟,縱馬奔騰,偶有愁緒也不過?是躺在?銀子上過?閑得慌。

    楚韻最后是被魏佳氏扶著回屋的,連杜容和什么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她?取了大木頭梳子,把頭發?給他拆下?來。

    杜容和是個愛潔、追求生活樂趣的人,為了不讓辮子看起來粗細不一,他在?屋子里存了至少兩抽屜的黑線,梳頭時?會讓人在碎發多的地方編進去。

    她?一下?一下?給他通著頭,問:“老爺太太看著是來真的,他們真的會去找人吧?”

    杜容和:“找人也沒用,除非他們能求到?宮里去,咱家哪有這個關系?”

    楚韻:“那?你呢?你想做這件事嗎?你會不會覺得折辱?”

    她?總是這樣直來直去的,這可真是讓人難為情……

    杜容和心中一嘆,接過?梳子把楚韻的頭發?也拆下?來,給她?梳著頭,慢慢說:“如果是一年前,讓我去地里做監工,我的反應跟兄弟們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這樣卑賤的差事也會被他視作?奇恥大辱。

    五六歲時?,家里告訴他以后要?娶鄉下?姑娘他還發?過?脾氣呢。

    但他的反對沒用。

    父子不僅是父子,杜老爺跟他也是統治關系。杜容和在?自己的婚事上就醒過?來了,他的父親也盼著自己跪著跟他說話。

    事情究竟在?哪里改變的,他其實也在?想。

    可能是在?他的父親,親自為他娶了在?旗人眼中身份卑賤的媳婦后的那?個新婚之夜。

    他放棄了行使丈夫的權力,就注定以后要?節節敗退了吧。

    杜容和:“換成現?在?,我看我爹不高興,心里十分痛快。折辱不折辱的,隨他們去吧,要?是咱們差事做得好,至少服徭役的人會感謝我們不是嗎?一個人哪里能樣樣好處都占全?無非是得了一個人的情,就得不了另一個人的情罷了!

    楚韻笑起來,只要?他不覺得委屈,這就足夠了。

    不過?這事杜容和也不是不頭疼,道:“只是要?辛苦你,咱們家之后要?熱鬧幾日?了!

    一語成讖。

    杜容和去做身份低下?的監工,困難表現?在?方方面面。

    首先?是家里的男人動?用了一些關系,想拜托內務府把杜容和換下?去,這件事理所當然沒有做成,畢竟是金字塔塔尖的人吩咐下?來的事,誰有能力改變呢?

    官場上處處碰壁后杜家人仍沒有放棄。

    杜家的女眷開始走動?了,杜太太希望兒?媳們認識的手?帕交能夠給丈夫吹吹耳邊風。

    閔氏和魏佳氏對這事十分積極,這不是因為他們對三房多熱心,多想做好嫂子,更多的是要?考慮整個杜家。

    杜三爺低賤了,難道他的嫂子哥哥就會很高貴嗎?

    她?們自發?提著米面肉蔬綢緞布匹,想回家游說父母兄弟去為杜容和說說話。

    這些錢當然要?記在?三房賬上。

    杜容和以往不會計較這個錢,幾兩銀子拿就拿了,他還能撈更多。如今他存款不豐,自然舍不得。

    兩個嫂嫂還沒上驢車,他就帶著哥哥把人攔下?來說:“嫂嫂們別跑了,這事換不掉!

    杜容錦安慰他:“就是換不掉,我們也可以通融一下?管事的,找個別的什么人冒一下?你的名,不必讓你親自去!

    皇帝發?的話還能有冒充的?但這事又不能說出來。杜容和閉了閉眼,頂鍋道:“……這是我自愿的,你們就是找了人替我,我也要?自己去。”

    院子里一片寂靜。

    率先?出聲的是杜老爺,小花也不吃米了,他一抽鞭子就要?甩過?來。

    杜家人對上的關系,第一是杜老爺,第二?是杜容和,杜容和的差事離老主子更近,但大家還是要?尊老愛幼一下?把杜老爺放在?前邊的。

    杜老爺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上躥下?跳都講不到?人情,因為兒?子失了智,愿意去做這件事。

    監工監工,卑下?之工。

    杜老爺想起了當年撿人剩飯吃的自己,怒不可遏地拿著鞭子說:“不孝的東西,過?來給我跪著!

    楚韻一直在?旁邊看著,這么長的鞭子打在?人身上得多疼?

    她?拽著小荷老師往外躥:“小受大走!”

    杜容和是兒?子,爹要?打兒?子天經地義,他是不能躲的,他也從來沒想過?去躲。

    楚韻可不怕杜老爺,她?嫁進來第一天就知道杜老爺是想在?她?身上賺名聲,再說他長得路人甲似的也不值得自己付出寬容的態度。

    杜容和看得想笑,拉著她?想說:算了,你先?回去,我等會兒?就回來。

    杜老爺真不敢對楚韻下?手?,他喘著氣問小兒?子:“你不能不去嗎?”

    這事其實由不得杜容和自己,但他確實是愿意去的。

    杜容和還是習慣性地想說一些圓滑的話,讓父親不至于暴怒。

    但他驚訝地發?現?,從小黑屋出來后,這件事變難了一點。

    杜容和張張嘴,幾次都沒編出話。

    他眼睛轉到?了拉住自己的手?上,這是他的妻子,是杜老爺口里的卑賤之人。

    杜容和教了楚韻幾個月滿語,這幾個月對他也不是白?白?浪費了,他在?楚韻身上也學到?了一件事。

    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但人的意志可以超越出身。

    杜容和電光火石間想起了很多事。

    楚韻第一天進杜家,她?就對自己說了“不行”。

    與李佑純吃飯時?,他也對面帶哀求的女孩子說了“不行”。

    那?么他為什么不可以?

    自己為什么要?什么都為家里想,什么都為父母兄弟打算呢?

    他也有自己不可辜負的好春光呀。

    楚韻擔心地看著他,杜容和安撫地對她?笑了笑,從地上站起來,第一次對父親說了:“不行!

    他說“不行”。

    杜老爺的眼里浮現?出錯愕的神情,這已經是家里第二?個孩子對他說這兩個字。

    第一個是二?姐,讀多了圣賢書失了賢良淑德之心,不想著用姻緣助娘家更上一層樓,反而自尋良緣,落得被人囚禁的下?場。

    杜容和是第二?個,杜老爺忍不住想,這個孩子又能堅持多久呢?

    杜容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覺得自念書習字以來,逐漸在?自己身體?里生成的一張細網,在?他脫口而出“不行”后,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原來這些事做起來并沒有這么難!

    一種暢快由內而外地占據了他的身心。

    他又慢慢地說了一次:“不行!

    杜容和漸漸微笑起來,他發?現?,不行,這兩個字很美。

    杜二?爺看事情不好,一邊指揮大哥老娘把爹拖走,一邊跑過?來勸弟弟:“你啊你,有什么事怎么不先?跟二?哥說呢?”

    杜容和也有點抱歉,但他不后悔,所以對二?哥笑盈盈的。

    杜二?爺嘆口氣,瞅著杜老爺還在?喘氣,真怕他又拿鞭子抽人,想了想,道:“你先?帶著媳婦出去住兩日?,等爹不生氣了,我再叫讓人接你回來!

    杜容和笑:“二?哥你怪不怪我?”

    杜容泰沒想到?他這么直接,摸摸下?巴,笑:“二?哥以后再也不操心你啦。你學會了說不,這很好。咱們三兄弟,就你最愚,有些事嘴里說說就得了,干嘛老老實實地去做呢?”

    像孝順這兩個字,他就能孝不能順。

    只是孝順是天道,弟弟轉不過?彎他還能教著人不順嗎?

    杜容和放下?心頭大石,撩開袍子帶著楚韻往外走。

    李叔也要?跟著走。

    何媽吃了一地的瓜,杜老爺鞭子拿起來她?都沒吭聲,這恨鐵不成鋼道:“蠢東西,咱們也跑了家里的東西還不得任人宰割,你看那?兩個兩袖清風的像有錢吃飯的樣子嗎?”

    李叔停住腳,被老妻扯著溜回院子里收拾細軟去了。

    楚韻和杜容和身上沒錢,好在?這年頭可以賒賬月結。

    兩人先?租了輛驢車往旅館走。

    杜容和神清氣爽,在?車里還拉著她?下?棋。

    楚韻面色古怪,感覺自己像把別人家的姑娘拐跑了似的。

    捫心自問,要?是沒有她?在?,小荷能做出這事嗎?

    忤逆長輩、背叛階級、如今都快流落街頭了。

    這對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難度系數也太大了。

    杜容和:“你在?想什么?”

    楚韻看著這張清俊的側臉,搖搖頭,心里想。

    這是一朵被她?灌溉出來的花,恐怕自己真的要?為這朵花負責了。

    第053章 貓鼠游戲

    楚韻和杜容和出門不久李佑純就得到了消息, 彼時他正在跟京里的漢人才子?一起賞玩古董字畫,吟詩作對。

    這些漢族文人想要為官做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成容若和明珠身上。只有這些正統的滿人血脈能?為他們打開?向上晉升的通道。

    對于李佑純來說?, 他在京里代?替家族提供的, 只是一些口頭建議和豪華奢侈的款待。

    李佑純對詩詞歌賦談不上很有興趣, 這些只是長輩交代?下來的差事。

    差事十分古怪, 要留心這群文人在說?什?么做什?么, 必要時沒事也?可以尋點事給他們做。

    除此之外, 李家長輩還吩咐他要打聽朝中重臣的瑣事, 包括乞骸骨以后的老?臣, 他們去世?后所留子?孫的生活狀況。

    李佑純起初以為這是家族在排除異己?,想要抓住別人的小辮子?。直到他寫到一位官聲清廉的老?臣連收斂骸骨的薄棺材都拿不出后,不到半個月內務府就親自送了三?百兩銀子?為老?臣發喪,又安頓好老?臣的妻妾遺孤。

    李佑純迅速明白了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這幾年他慢慢的摸索出了一個讓人發寒的規律。

    這個規律被他簡單粗暴地分成四種。

    第一種, 核實臣子?是否言行一致, 上述老?臣就屬于這種情況。

    第二種和第三?種被李佑純分成了流言與暴力。

    這件事做起來更?需要細致人,處處留心京中不同?尋常的流言蜚語與各個胡同?鄉村出現的強盜流寇。

    重點關照的是, 這些行為舉動與前明有沒有什?么關系。

    李佑純是有忠心的, 但做著做著他就想笑。

    滿人對自己?始終不夠自信啊。

    在好笑之余, 他也?和很多耳目一樣,看往人群時不免感到深深的恐懼。

    大?家會忍不住地想,這些面帶笑容的人群中,是不是也?有一雙眼睛長久地注視自己??

    所以,他最?愛做的事是第四種——關心京種物價、搜刮優質農作物。

    這一部?分被李佑純排到了所有事的最?前邊,物價與農作物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 寫這個他也?會感到快樂,會告訴自己?, 看,你是在為老?百姓做事。

    總結出這四個規律后,李佑純就不喜歡住在人多的地方,他最?常待的住所也?從華美精致的城中大?院變成了鄉下各個村莊。

    楚韻和杜容和出現在莊子?上后,他甚至猜測過這兩個人是不是也?是什?么居心叵測的耳目,來鄉下是想抓他的小辮子?。

    楚三?奶奶要良種時,李佑純感到自己?輕輕吐了一口氣。

    真好,這兩個人不是來監視他的。

    隨后他發現了杜容和也?在做和自己?同?樣的事。但比較奇怪的是這兩夫妻的心似乎都比較大?,杜容和可能?還搞不清自己?在做的究竟是多恐怖的事,他甚至說?楚韻想要“做人”。

    這令人匪夷所思,在旗人族群中,一個人說?自己?不想做奴才,就像一只貓兒突然說?自己?想做老?鼠一樣好笑。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在見過家姐做奶娘后,李佑純也?有這樣的心思。

    李家不思上進的歹筍,悄悄瞞下了楚韻“不順”的消息,像一個真正的耳目那樣,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她究竟會怎么“做人”,如有必要他會施以援手,幫助她成功逃脫。

    如果方法可行,他也?能?照貓畫虎。

    如果她半途而廢,身死道消,他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李佑純把這個觀察叫做“貓鼠游戲”。

    這只半貓會不會成功蛻變成自己?想做的老?鼠呢?還是會變成一只完全的貓?

    李佑純覺得是后者。

    因為她要對抗的東西太?多了,首先是夫妻關系,夫為妻綱,她的一切活動都要在丈夫允許的狀況下進行。

    杜容和能?允許自己?的妻子?拋頭露面行粗鄙之事嗎?

    在收到泛著淡綠色、畝產能?達五百斤的粳米時,李佑純有些坐不住了,這些種子?能?活很多人,而且會比貢稻更?容易推廣。

    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這意味著楚韻這只半貓確實獲得了丈夫的尊重,她有了走?出杜家的能?力。

    接下來,她一定還會想辦法脫離杜家的掌控。

    一個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命和財都捏在別人手中呢?

    李佑純打算在“脫離杜家”這個步驟上做她的貴人,不管是她想和離還是想做點別的什?么都可以,他都會雙手贊成。

    貴人更方便觀察被施恩者的動向。

    他盼著楚韻和離,旗人女眷打官司會有什么后果?李佑純很好奇。

    這樣他的阿姐要是想和離,衙門處理時也?能?有跡可循。

    這個機會李佑純始終沒有等到,楚韻把小荷策反了。

    她做了杜容和的貴人。

    心腹小聲地告訴李佑純:“杜三?爺帶著楚三奶奶離家出走了!

    李佑純:“……他們如今在何處?叫管家備轎,你們替我把人請到別院去!

    管家聽到吩咐剛要走?,李佑純又改口了:“讓人備馬車。”楚三?奶奶既然想做人,那她一定不喜歡看見自己?坐在別人的背上。

    馬車里,李佑純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這抹笑容從幼年時便被家族賦予,習慣后,即使在獨處時他也?不敢松懈。

    李佑純真是沒想到杜容和會帶著楚韻從杜家離開?。

    父母在不遠游,難道他是在反抗父母嗎?

    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他們竟然都不打算遵守嗎?

    事情變得好玩了起來,看來想做人的不止是楚三?奶奶,還有杜家三?少爺啊。

    這樣,他就能?有兩個觀察者了,還是一男一女。剛好可以一個留給阿姐,一個留給自己?,真好。

    楚韻和杜容和在半路被李家人攔了下來。

    李家人準備了一輛寬大?的馬車請他們上去,車里鋪了軟緞,旁邊還有可以放茶水書籍的小柜子?,如果把杜家女眷出行的車比作桑塔納,李家這個已經可以說?是高端線的古代?奔馳。

    李家的仆人很體貼,一來就蹲在地上做人凳,討好地道:“爺,奶奶,請上吧。”

    楚韻迅速感受到了李杜兩家的區別。

    杜家的下人從家不做這種事,想想看,要是讓何媽蹲下來讓人踩,她不得把人撓死?

    李家仆卻連個招呼都沒打就熟門熟路地跪在地上了。

    杜容和沒有踩人的愛好,他先跳了上去,接著一把將楚韻拉進去。

    兩人坐在車里感覺像被綁架了,都在想李佑純把他們叫過來做什?么。

    李家仆人有些手足無措,隱隱察覺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事。只能?沒話找話跟他們說?:“我們二爺是聽說?爺和奶奶有些麻煩,想請你們過去小住,就當做朋友間互相幫忙!

    李家仆:“我們爺選的別院也?很幽靜,是他從前為未婚妻準備的居所,后來……這屋子?一直閑置著,很少有人過去。我們爺說?讓爺和奶奶安心住著,不會有人敢來打擾。”

    說?到這里他覺得哪里沒說?對,又干笑兩聲解釋了一遍:“宅子?是新的很干凈,沒有住過人,要住的人還沒進去就沒了!

    楚韻:“我知道了,老?伯你不用?說?了,我們都清楚,李二少爺是好意,到時候我會為你在他跟前美言幾句!

    李家仆一聽有好評,馬跑得又快又穩,不一會兒就把兩人拉到了杏仁胡同?一座小宅子?前。

    楚韻小聲問:“他該不會看上我的種子?想不給錢硬搶吧?”

    杜容和搖頭,李二少爺是京中出了名?的好脾氣,他不可能?對他們做什?么。

    就算是真的杜容和也?不怕,他對家里沒辦法,對李家人還有些,挽著她說?:“大?家都是旗人,為一個人效力,說?起來也?是同?僚,難道他還能?對同?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嗎?”

    楚韻就放心了,她是個樂天派,既來自則安之。這個地方離郊外近,離大?王莊也?近,小荷過兩天當差也?更?方便。

    李家別院很精美,假山花園應有盡有,四處都掛了楚韻說?不上名?字的帳子?,看起來確實是為女眷準備的。

    李佑純在正院花廳坐著,他穿著細滑的天青色紗袍,還是如沐春風般笑著對楚韻和杜容和招手。

    清俊貴氣,比之前在莊子?上的李二少爺更?加氣度不凡。

    楚韻總覺得這張笑臉有點“非人”的面具感。

    李佑純讓他們安心住下來,他自己?也?不會常來,這宅子?相當于半送給他們了。

    兩人當然不肯要,李佑純也?沒硬塞,只是笑:“三?奶奶送來的稻子?很好,我想把它們全買下來。我還想請三?奶奶替我看看莊子?。”

    這個楚韻就肯做了。她哦了一聲還想問更?多。

    李佑純卻說?不急,等他們安頓好再來說?這件事。

    利益當前,兩個人果真沒走?成。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李家人的要求,他們最?好還是不要拒絕。即使杜容和能?帶著她出去,楚韻也?不想平白無故得罪人。

    李佑純是真心想要留住他們,想看看他們平時是怎么相處,怎么生活的。

    他一個單身男人不好留夫妻兩人,住的是前院,反而最?好的東跨院留給了楚韻和杜容和。

    東跨院里邊有一張自成天地的拔步床,貼了螺鈿,還隱隱散發出香味。

    杜容和胡亂淘的拔步床也?很漂亮,但他那個不能?關起來自成天地。

    楚韻無論如何是不想住在這的,她說?:“讓李佑純自己?住吧,我寧愿住前院。”

    杜容和看她手在床上東敲敲西敲敲就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就問:“為什?么?”

    楚韻把杜容和按在床上坐著,自己?離了八丈遠說?:“我們鄉下出過一樁事,當時差點嚇死我。”

    杜容和摸著下巴問:“什?么事能?把你嚇著?”

    楚韻:“太?多了這都數不清,像蛇和公雞我就怕。不過我說?的是另外一回事。你不知道,我們豐年鄉也?有大?地主老?爺。這個地主祖上養過一個女兒叫多寶小姐。多寶小姐從小就不落地,縮在拔步床上衣食起居!

    她以前還想過去多寶小姐家應聘丫頭臊一下楚東陵的臉。

    不過半路上就被多寶小姐家守門的婆子?刷下來了,這種大?戶人家的丫頭都是關系戶,她進不去。

    多寶小姐的寶床很大?,幾乎是用?木頭搭了一間小臥室。楚韻指指這個小荷屁股下的床說?:“就跟這個一樣,衣柜、床、架子?、馬桶、小榻,應有盡有,丫頭睡的床都囊括了。人要是愿意,可以一輩子?住在床上不出來!

    多寶小姐被老?爺如珠似寶地藏了十幾年,外頭就有風聲說?多寶小姐絕世?容光。

    后來打嫁妝時,做床的工匠想一睹芳容,就故意把拔步床做成了中空的,等到交貨他就溜了進去,白天看多寶小姐穿衣吃飯,晚上凝視她呼呼大?睡。

    這個工匠就這么在幾根柱子?衣柜和床底游走?躲藏。

    楚韻說?到這里看著正襟危坐的杜容和笑:“諾,多寶小姐當年就像你一樣坐在拔步床上!

    杜容和有點發毛了,不過他沒有跳下床,而是笑著長臂一伸把楚韻捉了上來。

    楚韻嚇了一跳,躺在軟軟的床上跟睡在什?么人身上似的,從腳底一直涼到天靈蓋,掙扎著要跳下去。

    杜容和哈哈笑起來,手上用?了勁,她沒有跑掉,他還好奇結果道:“最?后這個人找出來了嗎?”

    楚韻跑不掉,就睡到他袖子?上去了,盡量不跟床接觸,她冷冰冰地說?:“找出來了,他一直藏到多寶小姐出嫁。抬嫁妝的人聽到床里有動靜,以為是耗子?就叫了幾個媽媽一起找,結果在縫隙處對上了一雙人眼!

    說?完,她轉身對上杜容和的眼睛。

    杜容和根本不怕,要真是鬼他還能?哆嗦兩下,是人就沒什?么好怕的了,還同?楚韻分析:“這個是鄉下人怕女兒要嫁妝編出來唬人的,你是親眼見的嗎?”

    楚韻瞠目結舌:“我是聽老?太?太?說?的!

    至于老?太?太?啥時候說?的,好像是在她感慨多寶小姐孫女嫁妝真多后。

    杜容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楚韻:“老?太?太?真是奸詐啊。”

    但她確實聽完以后對拔步床產生了很大?的陰影,所以還是不肯睡這個,道:“李家的拔步床跟小洞天似的,要真有個人藏在里邊也?不稀奇。咱們還是走?吧!

    兩人頂著李家仆奇異的目光,婉拒了好屋子?,想要睡到前院。

    李家其實還有別的院子?,但他們來得匆忙,這里又只有幾個老?仆看屋子?,根本來不及收拾。

    楚韻想換就只能?和李佑純換。

    屋子?里都是李佑純的耳目,他知道這兩人在里邊說?了什?么。

    李家仆問:“少爺,換不換?他們說?不換也?沒關系,可以趁著提天還早,另外尋個住處!

    李佑純:“別的院子?能?收拾出來嗎?”

    李家仆:“雜草很多!獡Q嗎?”

    李佑純收拾好被子?去了東跨院,晚上一直覺得鬼影重重。

    楚韻和杜容和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兩人起來就看見李家下人在抬拔步床。

    楚韻抓了一個問:“怎么好端端的要抬出去呢?”

    李家仆:“少爺說?他不喜歡!

    第054章 小荷的教育問題

    “他不喜歡……”楚韻在嘴里把這句話念了一遍, 一下就意識到李佑純在監視自己。

    這感覺真不太好。

    楚韻直接問李家仆:“李二少爺什么時候回來?”

    她想直接跟他談一談。這些?高門大戶出來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不管好事壞事做得都?鬼鬼祟祟的,一句話說半句讓這個猜那個猜。

    楚韻沒這閑工夫。

    李家仆看抬不動床, 直接叫了幾個人拿刀劈開, 說留著晚上燒菜, 忙得滿頭大汗地跟楚韻說:“奶奶, 小的不知。我們家少爺很忙, 每天有?好幾個詩會要去, 從早到晚幾乎都?在外邊!

    再說他們這破院子李佑純等閑也?不來, 不然也?不能野草雜樹生得比人高啊。

    李家仆又問:“奶奶少爺睡得好不好?要不要晚上再找兩個婆子伺候起居?”

    楚韻拒絕:“不必, 昨晚給我們鋪床的婆子也?別讓她們再來,我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李佑純留他們住,又送衣裳又送宅子的,拿錢砸的味道太重。

    他看起來又不像做慈善的, 那就肯定有?所圖。不管圖什么, 只要他圖了,楚韻就能安穩住著, 反正不要錢還離工地近。

    李家仆昨晚瞅著他們愣是?跟二爺換了屋子就已經嘆為觀止, 這時不要人伺候都?算得上小事一樁, 恭敬道:“奶奶有?事叫小的一聲就成!

    中午楚韻面前擺的是?幾種?面,油潑面、扯面、漿水面,都?是?酸辣口?,滑而不失勁道,還有?一碟小陳醋。

    楚韻一吃就知道這個是?豐年鄉的,陜西各地的醋做法都?不同, 她吃了豐年鄉的醋小十年,一口?就能嘗出來。

    這一吃真是?百感交集, 險沒把楚韻眼淚吃下來,她側頭去瞧小荷的。

    杜容和面前放的是?蒸羊肉、兔生、酸奶|子、醬黃瓜,主食是?米飯,都?是?他愛吃的,他小聲說:“這個蒸羊肉是?幼時胡同里蒸羊章的手藝,他老人家早把手藝傳給了兒子,自己在家含飴弄孫不下廚了。”

    這些?菜都?不貴重,但兩人被監視的不適卻?瞬間?不情不愿地煙消云散。

    楚韻吃著面跟杜容和說:“看看人家這事做得,讓人一點火發不出來,多貼心啊!

    杜容和已經受過?這種?手段無數次,笑:“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才能這么貼心!币プ鲞@樣的人是?萬萬不可能的。

    下午兩個人就一邊等李佑純回來一邊琢磨怎么給家里寫信。

    他帶著妻子頂著父親的怒火跑了出來,這是?大不孝。

    懂事的孩子應該跪到父母跟前涕泗橫流地求他們原諒,不要氣壞了身子。

    上述孝子事跡僅供參考,杜容和從來沒干過?。

    杜容和:“我從小就好孩子,不挨罵的,沒機會跪到祠堂里痛哭流涕,倒是?聽何媽媽說大哥大姐干過?不少這事!

    五六歲時他還很羨慕大哥大姐能玩父慈子孝的游戲,二姐丟了以后,他還偷偷溜到祠堂跪了幾次,小白花似的哭:“爹娘,兒子是?冤枉的!”

    這種?偉丈夫之舉就不必說給小韻聽了。

    他故意愁眉苦臉道:“不過?逃跑這件事,我也?沒做過?啊。小韻,你可得對?我負責,小荷可是?跟著你出來的!

    楚韻素來是?個極有?責任心的人,都?把人拐了還能怎么,湊合著過?唄,她思索會兒道:“咱們先寫信回去報平安,讓何媽李叔知道咱們在哪,讓他們多收拾點咱們常用的東西過?來!

    杜容和笑:“這給爹寫沒用,要娘說,咱們寫兩封吧!

    兩人說干就干。

    杜容和驚訝地發現自從說了“不行”以后,他整個人思維都?開闊了許多。

    比如說,你一個杜淳風,說破天也?就是?個老雜毛,怎么就能跟“孝道”這樣的國之重器放在一起?

    他杜容和也?是?個小雜毛,身上哪里擔得起這個擔子?

    再說君父君父,君在父前,他一朵風中瑟瑟的嬌花,哪能一下伺候兩個大爹。

    杜容和迅速適應了“不孝順”的處境,而且得?*? 心應手地想了一連串怎么給“孝道”有?個交代。

    眨眼兩篇孝子家書就寫好了。給杜老爺的信里先說了下自己的落腳處,整篇文?重點是?——我愿為大清肝腦涂地,就算零落成泥也?在所不惜。

    寫信的事楚韻不管,這是?小荷的父母又不是?她的。在楚韻心里,自己人和外人是?分得很清的,她一直覺得成親了就把丈夫|妻子的父母視作自己的父母很奇怪,分明?就不是?這樣,大家是?不得不在一起過?,實?際并沒有?什么感情。

    小荷對?杜老爺杜太太的態度,她絕不會插手去管,但戲還是?要看的。

    楚韻念了一遍給酸得牙疼。

    她發現君臣父子間書信往來,比小情侶都?黏糊。

    杜老爺的情書杜太太也拿出來給她們品鑒過?,上頭寫的要多含蓄有?多含蓄。

    杜老爺夸一朵花好看。

    杜太太:他心里有我。

    杜老爺夸今天的粥好吃。

    杜太太:他心里有?我。

    再看看人父子君臣寫的。

    杜老爺以前的家書:親親吾兒,你自小就是?爹的心頭肉掌中寶。

    杜容和今日?的家書(閉目):兒子一出門就很想念父親。

    再觀杜容和給杜太太寫的信,那又是?一回事了。淳樸用心多了啊!

    杜容和問娘有?沒有?多吃飯,在家做了什么,叮囑她沒事多出門看戲,少折騰嫂嫂,又說自己過?得很好,讓她在家要做什么事先問問二哥。

    “難道你不怨你娘嗎?”楚韻發現小荷對?杜太太感情挺深的。

    杜容和笑:“父親和母親不能比,兒女都?是?娘的骨血,跟父親關系不太大。”

    楚韻啊一聲:“原來你們知道啊。”她以為男人不知道呢。

    杜容和笑:“不止我知道,天下男人都?知道啊,就是?因為太知道了,不才處處從法律上加強父親的權力嗎?”

    楚韻面色古怪道:“怎么就天下人都?知道了,我在豐年鄉可沒聽種?地的大兄弟說過?這個!

    杜容和聽到這里的時候還不以為意,道:“鄉下地方他們字都?不認識,怎么會知道?我說的天下是?讀書習字的男子!

    楚韻一琢磨,現代人誰不上學,她也?沒聽多少男同學說過?這種?話。

    這肯定都?是?杜老爺教的啊,她奇怪了,道:“我們鄉下讀書人也?沒說過?這話,我哥我爹都?是?讀書人!

    杜容和對?這個也?有?自己的理解:“小民受到的教育和八旗子弟和官家子所學不同,楚家祖上雖是?也?算書香世家,但畢竟斷了代,岳父不知道也?不算錯!

    楚韻當真好奇了:“那你說寒門與貴族的書究竟哪不一樣。”

    杜容和人都?帶著她跑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直接道:“寒門子弟學四書五經,只學圣人之道。高門大戶學四書五經,學的是?御下之道。”

    他說:“父親和母親的不同?次夷锞湍苊?白。郎家給我娘陪嫁了不少田產還有?兩間?鋪子,這些?都?是?我娘的嫁妝,但是?它在名分上是?歸我爹和整個杜家的。她的金銀珠寶也?不能用郎芝香的名字去做生意,她要賺錢,除了問兒女丈夫要,就只有?放印子錢一條路。”

    楚韻哎呀一聲,道:“我可算明?白了!

    搞不好王熙鳳放印子錢,就是?因為她沒有?合法的來財手段,不得不去做這個,反正都?是?違法,不如違個大的來錢還快。

    杜容和還以為是?楚韻的出嫁閨訓不夠,這些?都?是?母親應該教給女兒,可他的小韻爹娘很早很早就去世了。

    他語氣轉眼低了八度,溫柔道:“老太太怎么跟你說的呢?”

    楚韻:“我們在鄉下不說這些?,老太太不學清律,而且我們當時都?要餓死了,法不法的也?沒那么講究。

    她老人家只有?一句話:規矩是?對?活人講的,你都?要死了還守規矩那可真是?活活蠢死的,斷氣前千萬別報上我劉滿銀的名字啊。”

    難怪楚韻一來京里就折騰著要賺錢,原來她是?不知道女子無私財。

    杜容和笑:“老太太真是?明?白人。”

    楚韻點頭:“對?,一生都?明?白!

    杜容和看她在嫁妝財產上稀里糊涂的,只能自己跟她說清楚。

    他說:“就拿咱們來說,要是?我們以后沒有?兒子,杜家族里就能直接插手立侄兒為繼嗣。我要是?不幸走了,家里的一磚一瓦你都?帶不走!

    這個楚韻當然知道,所以她的錢必須要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錢。

    而且要藏到她有?能力保護自己的錢為止。

    不過?杜容和要說的不是?保護嫁妝的事,有?他在怎么也?不會讓楚韻操心這個。

    他又把話題轉回去說:“女人無私產,寒門學子會學這是?天理倫常。但我們學的是?財產很重要,一個家的財產只能通過?父親傳給兒子的方式繼承。先生說這個是?‘父子天合’的表現,說明?父子之間?天生就應該為對?方付出。夫妻和母子都?是?‘人合’,人和天怎么能比呢?所以父子比母子、夫妻關系都?更緊密!

    杜容和:“你在鄉下也?能看到,小到鋤頭,大到田地,家里能產生錢的東西都?不由母親做主。兒女想要只能去討好父親。這就是?為了削弱母親與兒女的聯系。畢竟母親跟孩子是?天然在一條線的,不想法子拆開,父親肯定搶不過?母親!

    天合人和的這些?話都?是?杜老爺請先生教他的,至于削弱母親與兒女的關系,這個是?杜容和自己悟出來的。

    所以他對?親娘一直很寬容,杜太太無形中受到的苦已經足夠多了。

    他自己能悟出來,他就覺得大家都?能悟出來,這么簡單的事還能有?人看不出來?

    “你爹恐怕沒想讓你悟。”楚韻沉默了半天,突然出聲:“你爹請的先生還教你什么了?”

    杜容和:“女訓。”

    楚韻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他教你這個干什么啊?”

    杜容和小聲道:“他找的那個先生說這是?齊家之道。說什么女訓寫出來是?給男人看的,男人看了才知道好女人是?什么樣,才能要求家中的女兒怎么長。”

    他并沒有?以為這些?話是?對?的。

    在杜容和心里,這只是?說明?八旗子弟書香世家跟寒門小民受到的教育不同。

    這對?他造成的影響是?,他以為略有?些?身份的人家里都?是?這么教導子孫的,他以為他們三兄弟都?對?女訓這些?書倒背如流。

    楚韻拿刀的心都?有?了,她不是?真的古代人。她呸一口?道:“老雜毛真是?瘋了。這種?教法怎么可能世家大族都?學。他教你父子天合,母子人合,夫妻人合。不就是?教你不信任何人,只尊敬他嗎?一個家族怎么可能這么教孩子?這教出來的不是?奴才秧子嗎?”

    要不是?杜容和聰明?,他早就完了。

    再一想杜大爺和杜二爺的舉止,楚韻可以斷定,杜老爺只這么教了杜容和。

    至于為什么,小荷生得好、嘴又甜、又聰明?,讓他做家族的馬前卒,多好用啊。

    事情逐漸離譜起來,杜容和原本只是?想說母親和父親確實?不同,怎么突然就拐到他的教育問題上來了?

    杜容和啞然:“……不會吧?”

    他也?學著楚韻說了一句:“這老雜毛有?這么賤嗎?”再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有?!

    楚韻挑眉道:“等李二少爺回來,咱們問問他能不能把女訓倒背如流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杜家門第能有?李家門第高?

    要證實?是?老雜毛壞出汁,這不就有?一個現成的實?驗對?象嗎?

    下午楚韻就開始點菜。

    點的涼拌掌中寶和心肺羅卜湯,秋天了,吃這個補身。

    李佑純一整天都?過?得不是?很舒服,昨晚睡得不好,導致他今日?一直精神不濟。

    這激發了他的好勝心,吃完了晚飯,李佑純又回到了這所小小的別院。

    楚韻在屋子里跟杜容和說:“這次出來,干脆不回去了,老雜毛有?瘋病。”

    杜容和點頭如搗蒜,他說:“小荷都?聽你的。”

    李佑純沒眼看,他輕輕退出了院子,叫李家仆過?來問兩個人下午都?做了什么。

    李家仆人:“少爺,我們不知道,杜家少爺和奶奶不讓我們伺候,他們還說想見?一見?你!

    直接把主家的仆人趕出院子,李佑純還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無禮的事。

    他包容地點點頭,囑咐道:“他們的要求都?盡量滿足,你先過?去告訴他們,我半個時辰后過?來。”

    李佑純先回屋洗了個澡,等他過?去時,兩人都?在院子里坐著,面前擺了一些?糕點茶水,這些?都?是?他親自寫的菜單。

    楚韻問:“李二少爺,昨晚睡得好嗎?”

    李佑純已經換了衣裳,端茶時清瘦的手腕間?滾出一串玉珠,他摸摸黑黑的眼圈,照實?說:“……不太好!

    楚韻笑了,又直接道:“如果你想睡得好,以后不要偷聽我們說話,你要是?再偷聽,我就每天講一個鬼故事給你助眠!

    她看過?的鬼故事非常多,像什么世界奇妙物?語系列和蠟筆小新的恐怖系列都?反復回味過?。

    這片土地的人說故事講究因果報應,無差別的害人鬼估計很少聽過?。

    李佑純:“……好!

    他的第一次觀察失敗了。

    失敗原因:觀察者過?于怕鬼,而被觀察者擁有?豐富的鬼故事儲備。

    楚韻對?長得好的人包容心很大,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可以直接問我們啊。”

    李佑純:“你會說嗎?”

    楚韻想了下說:“不一定。”

    李佑純完美的笑容難得出現一絲裂縫,他問:“那你們怎么樣才會說?”

    楚韻轉轉眼珠:“我先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李佑純:“什么事?”

    楚韻小聲地問:“你會背女訓嗎?”

    李佑純:“?”

    第055章 最可愛的鼠鼠

    李佑純半天才找著聲音說:“不會。”他問:“背這個做什么?杜家要你背?”

    楚韻悲哀地看一眼小?荷說:“一個朋友家里要他背。”接著把這個朋友的爹怎么教兒子看女?訓的事說了?一一遍。

    李佑純都?聽笑了?, 他也悲哀地看一眼杜容和說:“你這個朋友著實可憐。我確實看過女?訓,這個是出于好奇,不是被家里要求!

    他作為?規則的執行人之?一, 十分清楚規則的運行。

    李佑純解釋:“規則是潛移默化的, 不管在家中還?是官場, 我們要做的始終是制定怎么懲罰不聽話?的人。律條隨時?都?可以添加, 德行本?來就是刑法的附屬物, 它會跟著律法的變化而變化。

    忽略律法去看德訓, 完全是本?末倒置!

    李佑純嚴肅地說:“這樣教出來的子孫, 若是意志堅定之?徒, 又以此為?教條,當真稱得上怪物二字。你與他若真是至交好友,應為?他指點迷津,不然此人后半生苦矣!

    他很好奇這個朋友是誰, 但楚韻和杜容和不說, 他也就沒有追問。

    不追問就是李二少?爺為?人處事的分寸。

    然而這次的分寸卻讓李二少?爺跌了?個跟頭。

    “這樣就對味了?。”楚韻一臉“果然如此吧”的表情看著杜容和。

    她就說以前?小?荷怎么怪怪的。

    試問誰會對包辦婚姻里沒有好感?的妻子第一天就這么尊重、愛護呢?

    這完全是出于杜容和對自己的道?德要求,他受到的教育里, 認為?“聽父親的話?對鄉下來的妻子好”是對的事, 那么即便他心里不情愿, 也會照做,就像被設定了?程序一樣,就算知道?不對勁,但道?德會推動他這么做。

    這點倒是便宜了?她老楚。

    楚韻感?嘆,老雜毛要擱現代估計能當上電詐頭子,這洗腦的本?事也是沒誰了?。

    杜家人到現在都?還?以為?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呢。

    杜容和也嘆了?口氣, 心里已經氣到發?笑了?。他爹可真是,難怪能從?逃兵變成貴子恩人, 這厚如城墻的臉皮,這不動如山的心氣,尋常人也沒這本?事呀。

    杜容和看一眼李佑純。

    李佑純知道?他們想說說“這個朋友”的事,迅速放下茶說自己要出去一趟,很有眼色地把場地留給了?這對亡命鴛鴦。

    杜容和等人走了?才清清喉嚨問:“你會不會討厭我?”

    一個被父親制造出的家族傀儡,還?是殘次品,想想就讓人覺得厭惡。

    楚韻快速地說:“我討厭你干什么?我討厭老雜毛差不多!

    而且從?變態的角度來說,殘次品也很帶感?不是嗎?會認真執行主?人命令,但又有很強的自我意識。

    楚韻一想這個呼吸都?快了?,她伸手抱抱杜容和。

    杜容和生得高大,這時?在楚韻眼里卻跟只被雨淋濕的狗差不多,弱小?無助又可憐。

    她摸摸杜容和的背,安慰道?:“你不僅沒有傷害母親姐妹,反而還?很體諒她們,真有不周之?處,也不能怪你,都?是老雜毛的錯!

    對啊,都?是老雜毛的錯!

    杜容和任她攬著也不說話?,他發?現楚韻好像很吃這一套,難道?好姑娘都?容易喜歡裝柔弱的壞男人嗎?

    他變得更柔弱了?。

    但在心里發?誓,以后絕對不能讓這種男人靠近小?韻。

    楚韻溫聲細語哄了?會兒人,半天才口干舌燥出去問李家仆:“你們少?爺呢?”

    李家仆指指院子說:“少?爺在看天象,說想找找自己的紅鸞星!

    李佑純看了?會兒天又看了?會兒地。連前?院有幾朵花都?數清了?,李家仆才跑過來小?聲說:“少?爺,杜三爺和楚三奶奶請少?爺過去。”

    李佑純狀若無事發?生,天塌下來也能奏樂起舞,也是李二少?爺的修養之?一。

    楚韻貼心地給杜容和倒了?熱茶,還?摸了?下杯子燙不燙,才禮尚往來地問:“你要問什么?”

    李佑純已經明白了?要怎么跟這兩個人相處,他從?善如流,迅速改變了?自己讓人猜來猜去的作風,也學著做條直腸子,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是怎么做人的!

    后半句他想照抄就沒說。李家跟杜家不一樣,深受皇恩自然要處處小?心事事留神。

    楚韻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或許人家就是喜歡玩觀察游戲呢?

    她大方地說:“行啊,讓你觀察。”

    楚韻的適應能力很強,雖然杜太太有時會說她是鄉下來的耗子,把她的和寶油渣般偷走了?。

    但她覺著,自己有時還真像耗子,聰明、勤勞,像杰瑞一樣。

    多美好的耗子!

    被觀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當上了?個直播綜藝不就行了嗎?

    有吃有住有錢拿,銀貨兩訖不談感情。

    楚韻想好了?,她說:“你可以跟著我們,但不能告密,而且要把田和人手借給我種稻子,咱們可以四六分,我六你四。就當你觀察的報酬!

    四六分是佃農和地主?的分法,楚韻是個沒地的,她還?想做自己的地主?。

    李佑純人都?聽愣了?,難道?自己看起來太好說話?了?嗎?

    他說:“我六你四!

    這已經很讓她占便宜了?,李家這些老農許多都?跟管理皇莊的農戶打過交道?,絕對不是外邊口耳相傳種田經驗的無知小?民?能比的。

    楚韻想了?下自己也不虧,反正有人干活還?負責賣錢,還?能抱大腿,她爽快地說:“四六就四六,但是只限稻子和葵花子,以后要是有別的咱們再另外說!

    這是她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東西了?,楚韻決定貪一點。

    李佑純本?來就想買她的種子,這是唯一讓他感?到愉快的差事。

    這會兒被楚韻反客為?主?也不慌,甚至馬上就要寫契,花的反正是皇家的錢,那么省干什么呢?省下來也輪不到他享用。

    寫契之?前?,杜容和攔住兩人,小?聲提議:“李二少?爺怕鬼,不怕契。咱們除了?立紙契,還?得用心約。”

    楚韻雖聰明,但她打心眼里還?是個老實人,彎彎繞繞的事不太會做,趕緊問:“什么心約?”

    李佑純腦門子立刻出汗了?。

    果然他就聽到杜家那小?子涼涼道?:“我們去城隍廟起誓,天地為?證,背信棄義者永世不得超生。”

    楚韻看看李佑純說:“不至于這樣吧?而且一個城隍廟,他能信嗎?”

    杜容和:“城隍廟就是小?衙門,你們鄉下沒有城隍廟?”

    楚韻:“有城隍廟,以前?也有一個廟祝,這廟祝五六十年?前?被沉塘了?,之?后沒人再去做這個,城隍廟逐漸就荒廢下來,我們鄉有什么事都?找的鄉賢和里正。”

    李佑純若有所思:“豐年?鄉法制有缺,難怪養出楚奶奶這樣心直口快的人物!

    兩個人接著就跟她解釋,清律是清廷的正法,城隍廟則是民?法。

    民?間出什么事都?是先親鄰調節,調節不了?鄉里又不想去衙門,鄉賢和里正就會把人拉到城隍廟,對著城隍老爺發?誓、斷案。

    杜容和:“李二少?爺怕鬼,說明這個人很信鬼神,那除了?白紙黑字,最?好還?是給他上一道?精神枷鎖。這樣即使白紙作廢,那么還?有道?不可說的刑法橫在他心頭,讓他無法犯禁!

    李佑純并沒有生氣,直言不諱對他是新奇的體驗,他把這個也作為?觀察的一部分,在心里思考。

    直來直去的性格,或許就是楚三奶奶有勇氣說想做人的原因之?一,這種性格很可能也為?她贏得了?丈夫的支持。

    從?他這樣的旁觀者角度來看,直接但有分寸的性格并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李佑純在想,是否自己變直接一點,也能贏得別的什么人支持,逐漸不再做耳目之?事,體驗到一點做人的滋味呢?

    想到深處,竟連鬼神之?懼也能忍受,應聲說了?句“我愿意!

    楚韻見他臉色發?白,心里也大大感?慨了?一番。

    鬼神確實是她作為?穿越者在古代的盲區。

    她永遠會下意識地遺忘鬼神在古代人心中的威力。

    楚韻想不出這個法子,但她并不會放棄維護自己的利益,道?:“我們也不必去城隍廟,對著天地起重誓也一樣吧?”

    杜容和點頭:“一樣有效,鬼神寄身天地!

    李佑純就讓人拿了?三個蒲團,在院子里一起焚香飲酒發?了?重誓。

    楚韻:“若有違反,床中處處藏人!

    李佑純:“若有違反,床中處處藏人!

    說完這句話?以后,即使他沒有想過要做什么,也不是那么想睡床了?。

    楚韻想起什么似的,又補充了?一句:“幕天席地,地即為?床!”

    李佑純啼笑皆非,他說:“幕天席地,地即為?床!

    起完誓以后,李佑純很快寫好了?契。大家都?是熟知清律的人,楚韻不熟,但她也不傻,知道?怎么看契約。

    幾個人翻了?一遍,都?沒有提出問題后就按了?手印,簽了?名字。

    立契不是拿張紙隨便立的,這個需要核對雙方戶籍,確認無誤才能簽。合法一點的公契還?要拿到衙門備案。

    李佑純對杜容和知根知底,知道?他出來身上也沒有帶戶籍,兩個人就省略了?這一步,直接簽了?契。

    雖然契約是他們三個人的,簽字時?三個人也都?寫了?字。

    李佑純不忘提醒楚韻:“只有進之?的名字具備法律效益,你要做什么都?要想好退路!

    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觀察對象自相殘殺。

    這又是穿越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她總是以為?自己有很多可以行使的權利。

    楚韻點點頭,跟杜容和說:“原來我哥當時?跟我簽契是哄著我玩的,虧我還?當真寶,他也不說一聲我那個沒用,這狗東西跟老雜毛比起來,真不知哪個更壞。”

    杜容和笑:“有我在他不敢不遵守承諾,你都?用不著跟他簽契,直接吩咐他拉車他都?不敢拒絕。”

    楚韻才不要楚東陵拉車,她想楚東陵下去給老太太盡孝。

    杜容和:“好,等我們把老雜毛搞定,我就讓他跪在老太太墓前?盡孝!

    老雜毛是誰李佑純隱隱有些猜測,他強制自己無視掉大逆不道?的言論,看著契約還?有點回不過神。

    李佑純輕聲問:“以后我可以想來就來?”

    楚韻笑:“你要來,先派個人說一聲。我們要做什么也會告訴你!

    李佑純應聲,又問了?幾遍:“我真的可以自己來聽你們說話??”

    楚韻認為?這個說法很奇怪,糾正道?:“不是聽,是一起說話?,你不是說必要時?會幫我們嗎?那你當然要參與了?。”

    李佑純看向杜容和,他能同意嗎?

    杜容和沒空理他,他沉默地看著茶杯,他都?很久沒說話?了?,小?韻怎么還?不問他有沒有心事啊?

    李佑純默默起身離開了?此地。

    如同杜容和了?解楚韻不睡拔步床有問題,楚韻也猜到他非要立心約肯定是因為?契約效力不夠。

    等人走了?,她先讓小?荷捂著耳朵,自己對著窗戶說了?個鬼故事才返回來,問:“你的戶籍有問題?”

    杜容和看她這么快就回神,笑道?:“不錯,有些小?問題!

    杜容和:“旗人的籍貫歸八旗管理,上邊會寫某某旗某某佐領下人,住在某某胡同,祖上三代血親有哪些。你原來是民?籍,民?籍是歸戶部管理。但不管歸哪里管,戶籍都?是一張兩只巴掌大的紙。上面要寫戶主?和戶下人。”

    楚家的戶主?是楚東陵,楚韻的戶籍就是楚東陵戶籍上的一行字——胞妹楚韻家生辰八字。

    成婚后,楚韻的戶籍按理就該轉到杜容和戶籍下了?。

    如果他是戶主?的話?。

    楚韻雙目一瞪,差點尖叫起來:“你不是戶主??”

    杜容和很不想承認地說:“杜家只有我爹是戶主?,我們家所有人都?寫在他的戶籍下!

    這就意味著,要是家里實在沒法子過了?,杜老爺就可以拿著戶籍把全家都?賣了?。

    以前?杜老爺在杜容和心中還?不是這個形象,他不會這么惡意地揣測父親。

    一天之?內情況巨變,杜容和沒辦法再信任杜老爺。

    再多想點看看,李佑純這些人跟他學的不一樣,那么他們的戶籍是不是也跟自己不同?

    或許人家都?是在兒子成婚后就順勢分戶了?呢?

    在律法上說,只有經過杜老爺同意后杜家兒孫簽的字才有用。李佑純作為?戶主?,他跟非戶主?的自己立契,想反悔的話?就有許多漏洞可以鉆,甚至可以大砍價把四六改成一九也說不定。

    當然現在立了?心約,李佑純又這么怕鬼,到時?候他發?現了?戶主?是杜老爺,想反悔也不行了?。

    楚韻捂著胸口大喘氣:“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荷,你這是把人給誆了?啊!

    杜容和無辜地眨眨眼,理直氣壯一笑:“是他對我們先有所圖,他要是無欲無求怎么會吃虧?”

    一無所知的李佑純出了?前?院后就忘了?自己怎么走的,一路上都?如墜夢中,再回神人都?在東跨院了?。

    他都?快忘了?,餓是可以直接說的,痛是可以直接喊的,傷心是可以放聲哭的。

    話?……也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問的。

    原來直接一點真的有用!

    李佑純做耳目以來,第一次嘗到了?站在陽光下的滋味,他有一種錯覺,這一刻自己似乎不再是躲在暗處偷窺人的老鼠了?。

    這種滋味,是不是就是“人”呢?他以為?要觀察很久才能品嘗到這種滋味。原來這件事這么容易嗎?

    不過嘗過以后,李佑純覺得這滋味也不算好,甚至有點糟糕。

    躲在暗處時?,他不必對著鬼神起誓,也不必同楚三奶奶四六分成,只要他想,他就能占有她的全部。

    但這么糟糕的滋味,他卻很喜歡。

    李家仆邁著老邁的腿大膽牽著少?爺往屋里走,看他似笑非笑,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平靜的臉,擔憂道?:“少?爺,您還?好嗎?”

    李佑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靜道?:“阿爺,我很高興!

    李家仆詫異地看著少?爺的臉。他沒有笑了?,但眼里都?是喜意。

    李二少?爺是李家旁支,從?小?父母就走了?,那時?他還?叫鼠膽李,這個膽小?的孩子被他和老妻在破舊的臟亂胡同里帶到八歲才被過繼到離主?家近一點的旁支,叫了?李佑純。

    過繼后,李家漸漸就發?跡了?。主?家管事的吩咐他們,以后這位少?爺不再是鼠膽李,他和老妻見了?他得行禮,口稱李二少?爺。

    李二少?爺成人后再也沒有叫過他爺爺,漸漸也不同他們夫妻來往。

    李家仆還?是覺得李二少?爺也是個好孩子。

    他把京城閑置的大宅子交給他和老妻打理,讓他們享受榮華富貴,這還?不夠嗎?已經足夠好了?。

    李家仆還?是想念從?前?會跳著要他抱的鼠膽李。

    李家仆隱約見到了?老胡同里的孩子,他笑了?,拍拍他的手小?聲說:“少?爺高興就好,少?爺高興,老朽就高興!

    李佑純的高興在何媽李叔帶了?家里戶籍過來時?戛然而止,他發?現,自己好似上了?個大當。

    第056章 被辜負的真心

    何媽和?李叔從來沒外宿過, 這回?兩個人過來拉了幾輛驢車的東西,裝了二十多口箱子。

    有兩人秋冬的衣裳鞋襪,還有杜容和?的筆墨紙硯, 楚韻放在花房的幾盆花何媽都給卷了過來。

    最重要的是, 楚韻和?杜容和?的私房錢, 一千多兩銀子, 都被她頂著火眼金睛找了出來。

    楚韻嚇了一跳, 拉著何媽問:“媽媽, 你?怎么找到的。我藏得很深。 

    何媽一撇嘴, 道:“你?還能有你?李叔藏私房錢厲害?我在這上頭練了幾十年, 你?想打過老娘,等我蹬腿兒再說!”

    李叔輕輕咳嗽兩聲,溜出去掃地了,沉默即是他昂長的發言。

    楚韻偷笑, 也拉著杜容和?收拾屋子, 有些衣裳要掛起來,有的要折起來。

    杜容和?找了會兒自己要用的茶碗, 探出頭問:“媽媽, 我的碗呢?”

    李家的東西雖好終究不如自己舊物。

    何媽已經拉著李家仆嘮得唾沫橫飛, 隨手?指指兩個箱子說:“左邊第三個,我老了拿不動,你?自己拿。”

    李家仆聽得臉色發白,趕緊站起來口稱太太。

    他們以為何媽是杜容和?的娘。

    何媽磕著瓜子兒解釋自己是下人。

    李家仆幾乎暈倒,顫聲問:“既是下人怎敢如此?”

    何媽不樂意了,她這么大?歲數了還要苦哈哈地鞠躬盡瘁不成?防止李家仆人卷她, 她趕緊把人按在椅子上坐著,不會享福?沒關系, 多享享就會了。她自我介紹了一番,問:“老家人怎么稱呼?”

    李家仆:“李家仆!

    何媽納悶兒了:“我知道你?是李家仆人,我是問你?叫什么名字?”

    李家仆微笑:“李家仆!

    外邊雞同鴨地講著,楚韻和?杜容和?四只手?七上八下地忙著,何媽說的裝碗的箱子里都是菜,蓮藕、山藥、辣椒、豆角、芹菜、菠菜、冬瓜、大?白菜、蘿卜、茄子、大?蒜、元蔥,幾把菜刀。

    就是沒有杜容和?的茶碗。

    最后兩個人是把大?白菜拆了在菜葉里找到的茶碗,何媽看兩人找到東西才假裝剛看見,道:“哎呀,我這主意不壞吧?藏在菜里運過來也不會碎!”

    杜容和?聽了不吱聲,出門打了兩桶水在院子里洗碗。

    李家仆看了想去幫忙,又被何媽扯住了,她還沒問清楚呢。

    楚韻看得發笑,道:“媽媽,他就叫李家仆,姓李名家仆。”

    幾個人這才沒有雞同鴨講,李家仆的老妻柯老丫聽得直樂,她是個從關外偷跑出來的滿人女?性,姓名記不得了。至于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楚韻就不知道了。

    柯老丫在西跨院種了菜,在外邊大?路上還墾了一些地,看何媽李叔連菜刀都帶,就帶著人過去逛了一圈。

    何媽帶的菜,人家地里都有。

    何媽叉腰:“你?種菜,廚房就交給我,我來做飯!蓖砩暇吐读艘皇?,做了冬瓜丸子湯、蓮藕燉排骨、圓蔥拌木耳,味道說不上多好,但吃起來有家的味道,她就這么機靈地把廚房占住了。

    楚韻和?杜容和?這兩天吃飯,都是李佑純在外邊請的人回?來做。

    花錢李家不在乎,幾頓飯能用多少?這些都不夠招待儒林一日的開?銷。

    何媽要自己做,李佑純聽說后一怔馬上就同意了。

    李家仆和?柯老丫從來不說自己想做什么,他對這個也很新奇,同時又有點羨慕,這說明這幾個人關系很親密。

    奴仆不會對主人提要求。

    他還饒有興趣地跑過來看幾個人是怎么相處的,當然了也要順便看一看杜容和?的戶籍。聽說人家帶過來了不是嗎?

    要是昨兒知道何媽李叔兩口子要帶東西過來,無論如何李佑純都會等一等,看過戶籍再簽契。

    事都干了,李佑純想看,杜容和?很大?方地就把東西拿給了他,還催促:“快點看,家里還回?了兩封家書沒看!

    李佑純看著戶籍左上方三個粗大?的——杜淳風,覺得不可思議。

    他立馬就冷笑:?*? “進之?,你?那個朋友即是遭瘟的杜三爺吧?”

    楚韻點頭:“對,是他,他太可憐了!”

    難道不是太壞了嗎?李佑純坐在凳子上出神,還是先問:“你?家怎么會不分戶?這太奇怪了!

    楚韻之?前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哥是戶主,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杜容和?也是戶主。

    畢竟不分戶這種事通常都發生在窮困的百姓之?家!

    清收人丁稅,不管你?分不分家,成丁了就要給錢。不過有時服勞役,還是按戶抽的人,不分戶就能占便宜。

    豐年鄉就有四世同堂的“一戶人”內部約定輪流服役,要是大?哥沒了,家里人就由下頭幾家人接濟度日,這樣能最小程度減少勞役對家庭造成的傷亡。

    至于戶主可以賣人,貧民管不了這么多。

    如果?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真到了要賣兒賣女?的時候,往往也是保存全家的無奈之?舉,雖然骨肉血親不能相見,但大?家至少心里還有個念想,知道全家人都還活著不是嗎?

    活著,就是最重要的事。道德沒有生存重要。

    這個對杜家都不成立!

    李佑純沒見過兒子都成家了還不是戶主的狀況,一家之?主一家之?主,當然得是戶主啊。

    他輕擊桌面?道:“我上了你?們的當了!”

    難怪昨天杜容和?非要拉著他對天發誓!

    楚韻溫良一笑,質樸老農般發問:“要是你?早知道小荷不是戶主會怎么樣?”

    李佑純:“至少不會四六分成,甚至也不用擔心你?們執意要走,大?可以以提供居住庇護避免杜家以孝逼人回?去的理由壓壓價,多提些要求。”

    他對天發誓后就不行了。

    事已至此,李佑純閉閉眼問:“你?們要怎么辦,總要分戶吧。”分戶可是成人的第一步,他都有戶,他觀察的目標沒有,虧大?了,還不如觀察他自己呢。

    杜容和?也笑瞇瞇的,跟遭瘟的杜三爺另有其人似的,他說:“要分,不過包衣的戶籍是內務府在管,我想越過爹分出去不容易。”

    昨晚他就一直在想要怎么辦,他小杜不是那等不要命的莽夫,直接就跟倫理綱常對著干。

    他想來想去,道:“為今之?計,只有找一個能治爹的人直接越他給我辦理戶籍。”

    楚韻想想說:“那就只能抬旗或者?脫旗才能從杜家戶籍轉出來了。你?家京里沒有宗族管你?爹,就是沈陽那邊能管,人家也是站你?爹這邊的!

    畢竟孝順才是天道,杜老爺不管對杜容和?做什么都是應該的,父親對兒子,只要給他一口飯養活了就算盡責了。

    兒子要是反抗父親,——你?喜歡在祠堂挨打還是在衙門挨打,任君挑選哦。

    杜容和?也沒指望沈陽的杜老太爺,這老毒蛇能不就是踩著兒孫尸骨上來的嗎?

    楚韻問安靜吃瓜的李佑純:“你?們跟杜老太爺來往都不覺得惡心嗎?”

    換而言之?——你?們都不覺得自己惡心的嗎?

    李佑純差點一口茶噴出來,迎著楚韻淳樸的目光,臉不紅心不跳,撇清自己地笑:“人生如戲場,李某也不過奉命逢場作戲而已。”

    當然了,在他眼里杜家老太爺的事,放在世?家大?族都是毛毛雨。

    楚韻更?惡心了,不過這也能確定一件事。宗族管不了杜老爺,杜老爺又有個貴子做底牌。她和?小荷唯一的辦法就是想法子從老麻子身上鉆條路了。

    楚韻嘆氣:“包衣想抬旗,或者?獲得自由身都不容易啊。”

    杜容和?睜眼想了一晚上,手?上倒是有兩幾個辦法。

    他說:“我把周圍包衣脫籍和?抬旗的事都想了一遍,這兩件事合起來一共只有三條路能走。

    若想脫旗籍。要么是明亡淪落成包衣籍,先皇在世?時就曾說過這么做有傷人和?,把最早被俘的漢人放走了許多,沒有放走的也編進了正規的漢軍旗!

    楚韻沒聽過這事,再一思索,這都是開?國時清廷買名聲做的事,如今杜家也趕不上這東風了。

    杜容和?笑:“這條路只能等,不算好。另一個法子好一些!闭f到這,他看了一眼李佑純,道:“如今旗人太多,內務府忙著管理人手?,時常有包衣被重新分派差事,有的人會換到不用做包衣的位置,對外只需要說自己出自包衣籍,雖然依然歸皇帝管,但實際已經是自由身了!

    江寧織造曹寅曹大?人就是先是做了可對外宣稱“出自包衣籍”的包衣佐領,后來慢慢成了自由身的。

    杜容和?猜測,或許他就是以這種方式獲得了舉家前往金陵的機會。

    李佑純自然也清楚曹家的事,他不得不說:“這條路曹大?人怎么走的,我也聽說過一些,跟你?說的大?差不差,唯一的區別是杜家和?曹家不同,曹大?人能離開?正白旗,還因為曹母奶過老主子,老主子下江南,總要親自去看她。人家有情分在,你?想走,難了!

    杜容和?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看看楚韻,笑:“總要試試看!

    至少他眼下就有許多當差的機會不是嗎?爭取先去可以自稱“我舊籍在上三旗”的職位,再想法子唄。

    楚韻想想都覺得艱難,趕緊問:“如果?抬旗呢?”她覺得這個聽起來就比脫旗容易。其實她也沒有那么強烈要脫旗的愿望,只要大?家過得好就行啊。

    杜容和?:“抬旗確實比前兩條路好走,只需要犧牲一個女?兒就能做到。因為包衣女?性被納為妃嬪后,為了嬪妃臉面?好看,以示恩寵,皇帝很可能給予她的家人自由。”

    楚韻:“這個也不簡單,包衣姑娘做寵妃,又要打破陳規舊律,還得有寵妃資質。再說以踩著女?兒家的血往上走,走出來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在家給杜老爺跪著洗腳。”

    杜容和?叫這話逗得一樂,道:“為了不給他洗腳,咱們就只有脫旗一條路能走!

    他是旗人,更?了解其中?艱難,誰會沒事放走簽了賣身死契的奴婢呢?

    包衣對皇帝就是這種奴婢。

    楚韻作為女?兒家,立馬敏銳地感受到了抬旗的不對勁,她問:“你?娘成天想把月姐兒送進宮里為的該不會就是你?爹想給家里抬旗吧?”

    杜容和?這回?是真說不出話了。

    他很想說不是,怎么脫旗抬旗他想得很快,路就這么幾條,不費他什么工夫。

    他整個后半夜在想的都是楚韻現在問的這句話——娘想把月姐兒送進宮,是因為面?子還是因為想抬旗呢?

    杜容和?深思熟慮后,心里慢慢有了判斷。他認為是親父在作祟。

    什么人的執念會長達二十年?杜太太有很多缺點,勢力、愚蠢,同樣她意志也不堅定。

    怎么會心心念念不忘送女?兒進宮,這肯定有人在背后攛掇。

    他們家以前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二姐。

    這條路看似在二姐走后就失敗了。

    楚韻以前不覺,這時一想杜家這么用心給杜家姐妹找女?先生,大?罵:“老雜毛就是想抬旗,他還沒死心呢!原先打著愛女?的旗號大?張旗鼓找二姐,實際只是為了他自己。

    但你?們家里人都信了,杜大?姐嫁到牛家日子過得一塌糊涂,回?門還老感念父親愛女?兒,覺得他會保護自己,賭咒發誓要跟他一條心呢。杜薇姐妹今年都十歲左右,再過三年,你?們家這一代女?兒又能續上了!

    楚韻想到的,杜容和?昨晚就已經想過一遍了,這時他聽在耳朵里倒不覺得有多傷心,更?多是在想要怎么辦。

    這也是杜老爺從前教?他的。

    杜容和?自幼聰敏,少年時代很少離開?書房,終日都在滿語漢語中?打轉。

    每當他因為不能跟兄弟們一起玩傷心時,杜老爺都會摸著他的頭都說:“傷心沒有用。不要做沒用的人。努力把傷心變成高興好不好?這樣才是好孩子。”

    杜容和?記住了這句話,語言越學越快,課業也越做越快,等他終于有時間跟兄弟們一起玩時,兩個哥哥都娶妻生子了。

    他也成了兄弟們中?最出色的一個弟弟。

    這算不算高興?好像也算,只是高興得不夠盡興而已。

    想起往事,杜容和?神色復雜,他早就不是仰慕父親的兒子,但他發現自己在看穿父親的真面?目后,依然會想起這句話。

    他還是遵循了這條父子舊例,輕聲道:“他會失敗,會一直失敗!

    而他,會再一次把傷心之?事變為高興之?事。

    杜老爺對家里人表面?看起來當真不錯。

    楚韻都還能記得夏天他會抱著四五歲的小孫女?去摘槐花,他還會給小花搭涼棚。

    大?嫂和?二嫂看公爹對自己的兒女?好,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會多說,還經常教?導小輩孝順杜老爺。

    楚韻有點被嚇到了,搓著雞皮疙瘩感嘆:“一個人竟然可以冷酷偽裝到這個地步!

    她以前以為杜家最大?的戲精是杜太太,如今看來倒是她誤會了。

    杜容和?給楚韻倒了杯暖暖的熱茶,低聲道:“我以前也不信有這樣的人,但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楚韻看看他的臉色,一點看不出來傷心,但她還是知道小荷應該是很傷心的,誰都不能乍然接受一個有些缺點的好人突然變得面?目可憎。

    楚韻:“你?別傷心,沒有他還有別人愛你?!

    杜容和?溫和?地笑:“我原本?是傷心的,但仔細一想,他辜負了太多真心,我的真心在其中?也不過是很小的一點而已,也就顧不上傷心了。我要快點讓他不能再作孽,讓他別再辜負這么多人。”

    楚韻心中?酸楚,她想起杜家那些小姑娘威風凜凜地騎在兄弟們身上搶花,出門逢人便說:“我們家跟別人不同,爺爺疼我們比兄弟們更?甚!

    其實,他誰也沒有疼,只是愛自己似乎觸手?可及的璀璨前途。

    她嗯了一聲,道:“你?說得對,這一回?有咱們在,千萬別讓家里的女?孩子再稀里糊涂地嫁給不適合自己的人,犧牲自己的一生都不知道究竟為什么了!

    第057章 田埂與大路

    李佑純茶喝了五六杯, 把別人家私聽了七七八八,也?不好?再指責杜容和隱瞞自己不是?戶主的事跟他簽契。

    瓜都吃了怎么能不給?報酬呢?

    杜容和到這里就想攆人了,以前在杜家沒人會?闖到他們院子里說話, 楚韻瞪他一眼, 不好?意思地問:“李二少?爺明?早有沒有事?沒事的話可以一起吃早飯!彼f就當自己和小荷賠禮了。

    一頓早飯哪能抵他吃的虧?

    李佑純啼笑皆非, 他發現自己跟楚三奶奶在一起會?經歷很?多第一次。

    問男人要不要一起吃早飯, 在李家通常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他的嫂子們都是?坐在屋子里, 做一大桌子菜等男人回去, 從熱等到涼, 一遍一遍熱, 也?不說話,非要等到熱到菜不成樣子,方哀怨地熄燈睡覺。

    從來沒人說要先命令他們回來吃飯!

    爭寵去書院送姜湯就是?這些媳婦能做的最大膽的事。

    她們很?可憐,但男人們是?很?舒服的, 誰不想家有嬌妻美妾可憐可愛地等著自己寵幸呢?

    楚韻這個話比起詢問, 就有點不夠恭敬體貼,至少?應該再為他如果沒空來找句話。

    楚韻看到他的驚訝, 轉頭看杜容和:“沒人叫過你一起吃早飯?”

    杜容和點頭:“娘和嫂子們都是?做好?飯等著爹和哥哥們回來!

    楚韻:“他們要是?不回來怎么辦?”

    杜容和:“二哥走前會?跟二嫂說回不回來, 不過二嫂還是?會?單獨給?他留飯, 二哥要是?不吃,她就送給?娘充做‘孝心’!

    杜太?太?在這點上倒是?個奇葩,別管好?的壞的,就是?死貓爛耗子她都想占一份走。

    楚韻想起杜太?太?有時會?拉肚子,心想,難怪魏佳氏不對她生氣, 人家的仇一個月能報好?幾回。

    她問:“大嫂呢?”

    大嫂要傻一些,看起來是?魏佳氏最像“好?妻子”, 實?際上這個出錢出力,什么都往自己屋里拉,又不花在自己身上的大嫂才是?這類人。

    杜容和:“大嫂以前會?留到很?晚,怕大哥突然回來餓肚子!逼鋵?哪有什么可餓肚子的呢,外邊什么都有,她們沒見過沒看過的花樣多了去了,像杜老爺就不會?擔心這個,他只會?操心幾個兒子在外是?不是?吃太?飽了影響家風。

    楚韻剛嫁進門?時也?沒有叫過杜容和吃飯,她更沒有等他。

    因為她不關心這個人回不回來,她巴不得他不回來,每天自己吃了就睡。

    她是?在認為自己要對小荷負責時,才改變了態度,所以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杜容和已經驚訝過了,他適應力強,再說命令不就是?愛嗎?

    他還不愿意小韻對李佑純這么說呢。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出手制止,小韻半開竅的腦子馬上就能合上。

    所以他也?跟李二公子說明?早有空過來一起吃飯可以嗎?

    妻子做的出格事,只要丈夫再做一遍就沒人會?說她出格了。

    夫妻間,丈夫做的事永遠是?對的。就像父子間父親做的事永遠是?對的。

    杜容和已經決定好?要事事比她出格,帶著她出格,才會?讓人以為這些都是?他的錯。

    是?他帶壞了小韻!要怪就怪他好?了!

    楚韻心里不舒服,這個都是?大家族的毛病,鄉下婦女?沒這么講究,勞動力不夠婦女?也?得干活,只要人在干活,不能離婚夫妻間干架也?不是?不行。

    她對要人閉口等待的男人臉上浮現出不可抑制的嫌棄,道:“這么說你大哥二哥也?有可能長成小杜老爺,想做個人就從對妻子好?一些開始吧。”

    杜容和頭皮一緊,道:“我就很?好?是?不是??”

    年輕人就是?這么輕浮,什么話都能拐到情?情?愛愛上邊。

    不像他,守寡的寡夫一個,壓根沒有這等世俗的煩惱。

    李佑純看了要茶杯,想打斷兩個人說話:你們不是?要請我吃早飯嗎?

    杜容和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自己帶著楚韻出門?看星星看月亮去了。

    秋高?氣爽,繁星如海,晚上在別人家荒蕪的院子里待著,很?適合說一些聊齋故事,萬一小韻會?害怕得撲到他懷里呢?

    她不怕也?不要緊,他小荷也?不是?受不得驚嚇。

    李佑純聽到兩個人說聊齋,最后是?跳著走的。他怕被拉去城隍廟試膽,——那些人不是?沒做過!

    這么多文人,要說他最討厭的,一定是?蒲松齡!李佑純前幾年還發起過要禁聊齋行動,只是?還沒寫檄文就被李家長輩給?罵停了。

    不過這頓早飯,李佑純還是?吃成了。

    何媽早上起來做了一鍋雞蛋面,雞蛋用油煎得起焦邊,面是?手趕的,很?有嚼勁,湯里還放了些韭菜,吃起來很?香甜,楚韻往碗里滴了香油,就更香了,她一個人就吃了兩碗。

    杜容和如今暫時從筆帖式轉了出來,不必每天去當差,擔心要在皇城出丑,連帶味兒的青菜都不敢吃。他放手狠狠吃了一大碟韭菜,還調了個蒜汁拌面吃。

    李佑純不敢這么吃,他沒加香油和韭菜,只吃了巴掌大的面。

    李家仆看了還笑瞇瞇的說:“少?爺吃得真多啊,今天胃口真好?啊!

    楚韻每天三觀都在被城里人刷新,她說:“不是?只有宮女太監才會這么吃飯嗎?怎么你也?不行啊?”

    小荷愛吃清淡的難道也是這個原因?

    “這都要從小練,吃習慣了再吃味道大就會?把習慣當成愛好?!倍湃莺托,楚韻是?陜西人,她愛吃味道重的面食,與杜家人的口味其實?不太?一樣。

    杜容和以前以為自己只喜歡吃涮羊肉,后來發現濃油赤醬蒸的羊肉也?不壞,他還以為自己只愛吃糖包子。但跟著楚韻蹭了幾回帶著肥肉的鹵肉包子,他也?覺得這個不錯。

    煮餑餑他吃的都是?全素,其實?加了姜絲的鮮肉餡兒再放點蝦仁熬湯,煮出來的煮餑餑也?很?好?吃。

    他熟練地裝可憐,道:“杜家小孩子也?沒人吃重味的東西。像豆汁這些賤物,旗人其實?不吃,只是?爹從小也?被拘束慣了,如今不用當差,私下喝著覺著心里痛快。習慣不是?喜歡,可憐我到現在才想明?白。”

    楚韻直接給?他倒了半碗韭菜說:“最近不進去當差,吃吧!庇謫柪钣蛹兪?怎么回事。

    還是?杜容和搶答的,他說:“李二少?爺要跟文人雅客打交道。那些人吃露水嚼香茅,出恭都是?丑事,誰吃錯了身上有味,能被笑得上吊!

    楚韻聽到這里就笑了,女?人們過得不痛快她十?分?清楚,但如今看到男人們過得也?不痛快,她竟然生出了一點快感?。

    這樣才公平啊。

    大家一起受苦也?就沒那么苦了。

    她轉轉眼珠,壞心眼地掉頭叫何媽又給?李佑純添了半碗清湯寡水的面,自己給?杜容和添了一碗一樣的,鼓勵:“沒味的,這個對你們好?,多吃點!

    李佑純:……

    他發誓,以后再也?不會?過來吃飯了。

    杜容和笑,自己比姓李的多半碗,這是?不是?因為她把我當內人的緣故?

    李佑純草草吃完早飯,飽飽聞夠酸臭就跑了。

    杜容和也?換了輕便的衣裳要去當差,楚韻跟著他一起換,他去當差,她打算跟著一起去周圍看一下李家的田地。

    這邊田里的瑣事都是?李家仆和柯老丫在做。

    老兩口帶著他們一家子走了一炷香,拐到了一處到處都是?泥巴石頭的小田埂上,介紹大王莊。

    楚韻就知道了大王莊是?個很?大的鄉,因為在京郊,住的人也?魚龍混雜,有身份很?高?的官眷別院,也?有普通的農戶佃戶,李家仆說,最多的還是?奴仆佃戶。

    十?月份大家都收了稻子,有些地里光禿禿的,有些地方種了些大豆,豆子能肥田,農閑不是?不干活,而是?說不用種稻子小麥這樣的重活就是?休息。

    楚韻觀察了一下,她發現小路兩邊種的都是?豆子,奇怪的是?田里反而沒怎么種。

    楚韻還看到路上有白菜苗、蘿卜秧子,白薯藤,甚至還有令人眼熟的章丘大蔥,長得足有半人高?,何媽走進去就只剩個頭。

    柯老丫說:“這個是?我的地,我愛吃蔥,少?爺前幾年特意從前山東搜刮了一些回來叫我種著,聽說那邊種著還要高?壯,何媽媽走進去頭都不剩,可惜我們這兒水土不行,種不出那樣的好?東西!

    楚韻還扯了點嘗,這種蔥吃起來不刺鼻,蔥白很?甜,像在吃梨子,水很?多,不愛吃蔥的人也?有幾率會?喜歡。

    柯老丫看她喜歡就拔了兩捆讓何媽抱著,何媽哪抱得住,她差點就沒有蔥高?了!楚韻種在海棠樹下的兩株向?日葵長大了她都不愛往那去,當下氣得要打柯老丫。

    兩個媽媽在路上你追我逃,楚韻真怕兩人跌地里,趕緊說:“媽媽我們去大路吧,小荷要遲了。”

    李家仆背著手笑:“這里就是?大路。”

    楚韻看看腳下的田埂,不敢相信,她又問了一遍:“阿爺記錯了吧?”

    李家仆樂呵呵的,不緊不慢地說:“這里確實?是?大路,只是?路讓周圍人挖了種地了。”

    柯老丫看這里頭有自己的事也?說:“這地方往年少?有人來,路閑著也?沒人走,種了糧食能飽肚子,何樂不為呢?”

    楚韻還是?不信,道路多重要啊,現代修路都不容易,古代更有明?文規定,隨便挖要被拉到官府打板子,重的還要砍頭流放。

    李家仆是?個慢性子,看她急得冒汗還是?慢吞吞的走,等帶人走過了蔥地,看得見路了他才說:“奶奶,一處地一處法?,一個人一個法?,鄉下的事兒在這里行不通,你看那里就是?和少?爺當差的地方!

    楚韻就朝那邊看,果然已經有許多帶著干糧的勞役在那里等著皂役監工過來開工。

    杜容和不用站著等人干活,他要解決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只需要坐在專門?的辦事處等著衙役上門?找他,要是?沒人找他,那他就不用干活,到點就能走人。

    楚韻看見這些人才信了這里是?大路。

    李家仆又轉頭給?她指著一片地說:“奶奶,東邊那片地里沒種豆的就是?李家的地,你想怎么樣都行!

    楚韻又重點看了一遍,見光禿禿的地周圍都被用菜圍出了一個口字,她問:“這些豆不種在田里種在田邊的人家都是?佃戶和奴仆吧?只有在地里種豆子的是?有地的農人是?不是??”

    李家仆笑:“奶奶眼利,說得半點不錯。”

    這個道理其實?很?容易想通。

    高?門?大戶不缺地肥,他們能花錢買,能想辦法?四處搜刮,培育新肥。家里種地的仆人也?是?財產,一年要種兩季水稻已經是?重活,豆子這些也?就可有可無,要交稅的人家寧愿花錢買豆交稅,也?不愿意再費勞力。

    人如牛馬,一年四季彎著腰會?累壞,主家為了讓他們能做久一點,在這點上還是?很?愛惜的。

    楚韻就憂傷地看著小荷說:“真可憐啊,你要倒霉了你知道嗎?”

    杜容和當然知道,他現在是?真被踹了一腳的狗了,看著周圍的田臉色也?很?凝重。

    農人都想有自己的地,佃戶和奴仆名義上沒有,他們就會?自己想辦法?搞一點,比如占一點路種菜,這個菜他們就能悄悄留下來不上交。

    仁慈些的地主都會?睜只眼閉只眼。

    杜容和的田里也?有這種狀況,李叔以前管農莊時待人寬厚,只要求他們要夠后車馬通行的路,要挖多少?路就不怎么管。

    有秦家人幫忙看著,野牛溝這么多么年都沒出什么事。

    大王莊怎么會?如此囂張?

    他想了會?兒嘆息道:“恐怕這些人家家里都是?科舉入仕,不用繳納地租田稅的小官之家。”

    甚至大部分?應該都是?漢官,漢官更能理解仆從想要占地種田的心,尤其是?寒門?小戶出身,一路苦過來的小官,他們身上很?可能凝聚著整個鄉的心血,自然對這些人狠不下心,或許他們還巴不得多占些地呢。

    楚韻問他:“抽的勞力有大王莊的人嗎?”

    杜容和:“有,都是?佃戶和有地的農人,這次要從大王莊修到十?里坡,兩邊的路都拓寬到可以容納兩輛小馬車并駕齊驅!

    這里原來就是?這么寬的官道,現在只不過是?要恢復原狀,但可比占路危險多了。

    大王莊有地的小官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有江南的官,也?有云貴川的官,合在一起說不定也?能撬動整個漢官黨派。

    官不官的跟楚韻沒關系,誰當官老百姓都受苦,蝗災時小民在旗官手里吃過虧,漢官也?沒有饒過他們。

    她想不了那么深,只是?感?嘆:“要是?要修路,兩邊的蔥苗白菜就都得拔了,這些勞工也?要做這些事吧?”

    杜容和:“要拔菜,退田還路,周圍的雜樹也?要修剪砍伐,若是?有人悄悄在路上修了房子,也?得拆掉,要先做完這些才能修路。”

    楚韻嘆息,拔菜的人里有此地的農人,有地的農人還好?一些,拔別人的也?不心疼。佃農呢?他們要是?拔到自己親手開的地,萬般滋味,她想想嘴里都發苦。

    看著這片地,她好?像聽見老麻子在對小荷無聲地說——你不是?要給?他們地嗎?那先替我把這些不屬于他們的地要回來吧。

    楚韻:“我呸!”

    想壓垮人,想讓小荷死,休想!

    第058章 粥棚

    要死要活都得?干活, 對社畜的區別無非是笑著死還是哭著死。

    杜容和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整個人一步三回頭?:“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派個人來尋我!

    楚韻沖他揮手?, 李家仆和柯老丫就帶著她往田里走?, 送杜容和到徭役行工處他們是不敢的。

    但口頭?關心關心也不費事, 他就問楚韻有沒有給人準備棉花甲穿著, 棉花錘細了做成的甲衣很結實, 周圍有家富商愛打人, 他們家仆人就偷了主家的財弄了件造價昂貴的棉花甲穿著, 還對外?說自己是練了鐵布衫, 賺了鄉里不少眼球錢。

    至于結局,很像冬蟲夏草,李家仆想了下不太嚇人的解釋這四個字:“棉花甲是冬天買的,人是夏天沒的!

    楚韻干笑兩聲沒有說話, 早就發?現李家仆很喜歡說陰間笑話緩解氣氛, 難怪李佑純這么怕鬼,搞不好從小就是被嚇大的。

    李家仆笑:“那些老漢動輒用皮鞭子抽人, 杜三爺細皮嫩肉的怕要吃虧!

    楚韻搖頭?道?:“不要緊, 小荷能解決!闭f起?來那邊才是他原本的世界啊, 人家這么多年一直如魚得?水。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楚韻在田邊轉悠,那邊勞夫還沒有動作,這邊田。ù舐罚﹥蛇吅芏鄫D女帶著家里人抬了半人高的大缸出來,還有些小孩子在后邊抱著家用的小鐵鍋、水壺。

    小鐵鍋是圓的,可?以吊在木柴上煮湯之類。楚韻和老太太躲在地窖煮飯就是靠的這樣鍋亂燉一些還能吃的東西避著災亂。

    豐年鄉同樣要服徭役,楚韻也做過類似的事, 知道?她們是心疼修橋鋪路時兩邊長得?好好的果蔬不能要了,鹽巴比米都貴, 大部分百姓尋常吃得?都很寡淡。

    清時誰家說自己有一窖腌白菜,不用想,這一定是大富大貴之家。

    大家花不起?這個錢,這些心疼東西的婦女過來收的菜,摘的果子都會用勞夫砍的木頭?燒熟送給他們吃。

    每家每戶都要送男人出去服役,今天是你的丈夫明?天是我的兒子,婦女們還是愿意冒一點風險把吃的送給他們。

    如果附近有軍營就做不成了,柴火要送給軍營充做軍資,大姑娘小媳婦也不敢去問他們要柴,這些菜果通常的結局都是爛在地里,——軍營的人看不上這些。

    大王莊附近也有軍營,只是京里紀律嚴明?,穿著粗布的婦女還敢出來走?動,她們把黑紅色的大缸放到地主的田里就溜到路邊拔菜。

    豆子還沒熟吃了容易中?毒,這個只能丟了。萵苣南瓜山藥冬瓜這些正當季,她們就把這些東西拿到河邊洗干凈,切成塊兒往大缸里放,然后往里添水又在底下架柴燒。

    小圓鍋里煮的是她們自己要吃的,楚韻聽?見有的人說要割兩片肥肉炒萵苣。

    柯老丫也準備了一個缸,她比劃著說自己占了兩塊地呢。

    楚韻問她:“怎么不種在李家里呢?”李佑純對這對老夫妻這么好,就是白送她地估計都愿意。

    柯老丫說:“二少爺給不了我,他只能給老頭?子,給我都是說得?好聽?。”所以她更愿意自己在路邊上弄塊自留地,要是衙門一輩子想不起?來那不就是她的了嗎?她的丈夫主人都沒法伸手?要,因為他們不是這塊地的主人。

    楚韻聽?了也跟她一起?割菜,這倒把悄悄過來找她的女眷嚇了一跳。

    她們早就聽?到風聲說監工杜三爺帶著媳婦住在大王莊附近,為了拜拜廟門各家從七天前就開始四處打聽?情況。

    楚韻作風大膽,時不時跟著老媽子去地里掐菜,過來打探消息的婆子丫頭?都認識她。

    她們沒有拜貼不敢去李家別院,所以楚韻今天一出門跟丈夫分開,她們就尋著機會湊過來攀關系。

    這些婦女應該都是鄉紳和一直管著這片地勞役事的小吏的老婆,大家都很接地氣,提給楚韻的糕點里都是錢!

    做成長方體的糕里邊放的是銅板,裝在妝奩盒子里的是各種元寶。

    楚韻沒見過這等場面,她真以為是糕,還上手?剝了一個準備往嘴里送,結果險沒把牙崩了。

    這下大家就都知道?這奶奶沒經過事,心里就有兩分輕視,只是不敢表現出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希望杜容和承諾以后年節上允許他們登門走?動。

    以前杜家沒有這種人登門,——杜家不接地氣,家里人做的都是高高在上的芝麻差。

    正常人也不會因為要避免幾個小流氓就撞到總管太監門下。

    監工就不一樣了,監工年年都要跟地方的鄉紳士庶打交道?,打點他們很有必要。

    楚韻愣了會兒,以前都是老太太的帶著她四處打點人,她哭笑不得?地拉著何媽幾人走?到蔥地里藏著說悄悄話。

    李叔何媽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媽抱著蔥跟她說:“這個是破家財,收了要倒霉吧?”

    李家仆笑著勸楚韻收下來:“這個是下對上的打點,鄉紳給地方吏,小吏給長官,長官給封疆大吏,過路費、生辰費、見面禮該怎么給給多少都有定數,她們不會亂來,你不收這些人晚上都睡不著覺!

    何媽不信別人只信自己,聽?見就溜出去問了一圈,幾句話說得?,一群婦女都要認她做干娘。

    何媽樂呵呵地把人祖宗八代都套出來就溜回來說收下算了,道?:“這些錢就是上頭?發?給勞工的伙食費,她們說這東西都是有時候給有時候不給,大王莊的婦女會弄吃的餓不死那些人,他們就決定不給!

    所以楚韻面前的錢都是這些人貪的?*? ,小荷這回是領頭?人,這個錢他不收不行,不收就要被這些人生吞活剝了。

    溫和派在利益上活不下去,只有一條船上的人才不會被絞殺。

    楚韻聽?得?把這些貪官污吏和奸商在心里罵了個遍,勞夫自帶干糧合著還成了婦女心善的錯了。

    要是以后鬧出來讓這些男人知道?,自己沒有干糧沒有工錢都是因為這些婦人發?善心,這些婦女在家會有什么后果?

    當然她罵更多的還是任人貪污,只看路能不能修好的旗人老主子。

    幾個媳婦圍著楚韻都笑瞇瞇地說:“奶奶收下吧,收了咱們才親熱。”

    楚韻面無表情地把錢全部收了下來,然后跟李叔何媽說:“他們要做一個月的活,又沒有飯吃,我打算在這里搭一個粥棚,糧食就問那些在做飯割菜的婦女買!庇中χ鴨査齻兇畈淮。

    這樣勞夫能得?到自己的報酬,婦女的仁善有了回報,這些不義之財重新回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

    她和杜容和沾了這些錢也不會臟手?。

    皆大歡喜!

    幾個帶著丫頭?婆子一起?踮著腳走?到地里的婦女聽?了都面面相覷,一下都收了輕視之心。心里想這回倒來了個大貪官,張口就要搭粥棚。

    十鄉八里的人誰不知道?做慈善就是說斂財最快的手?段,誰知道?你施粥究竟花了多少錢?

    難道?是這回錢給的不夠?但再給家里可?就不賺什么了!

    幾個婦女豆理?理?鬢角問她:“奶奶要不要跟先回家同杜三爺商量商量,咱們婦道?人家哪里好做這個主?”

    楚韻笑:“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你們不知道?,家里的事素來都是我一半他一半!

    她兩輩子只有兩件事沒能自己做主,第?一件是穿越,第?二件就是嫁人。

    我命不由我的感受,楚韻不想再嘗試第?二次了,她又問:“你們搭不搭。俊

    幾個婦女面色猶豫,施粥這種事都是衙門大力鼓勵的,災年厄月太多,戶部成天說沒錢,內務府也說沒錢,里邊真讓衙門賑災也是貪官污吏居多,那個米稀得?都能照人。

    民間的粥幾乎都是她們這樣沒權沒勢、只能跟在小吏身后討口飯吃的老實人來做。

    花自己的錢大家都心疼,貪污的事也少,要是讓她們自己來,大家立馬就能答應。

    聽?楚奶奶這口音,她是要自己做,那捐出來的錢就不知道?落誰口袋里了。

    婦女們猶豫道?:“我們要回去跟家里老爺們商量商量!

    順便再打聽?下多少錢能填飽這兩口子的嘴。

    第059章 炸雞腿與炸螃蟹

    想要巴結監工給家里混點兒好日子?過過的當?家奶奶們都惴惴不安地空手回去了。

    楚韻等人走了就坐在路邊一個涼棚底下?把籃子?里送來的糕餅米糧拿出來一個個拆開。

    銅錢嘩啦作響, 楚韻一個一個數,每次到這種時候,她?就想起九品芝麻官里那個方唐鏡賄賂芝麻官用的就是一座金山。

    怎么她?們就不是呢?要是給這個楚韻估計自己馬上就能從了。

    這種夢她?也做過!在現代?時, 穿越到古代?做貪官就是全宿舍最大?的夢想!

    宿舍里好幾個妹子?對此還進行過討論要怎么穿。首先不能穿在現代?, 容易被制裁, 穿古代?那一定要穿成昏君, 這個就是最大?的貪官, 享盡天下?之福, 窮奢極欲地過一輩子?, 等要死了那也是爽過了。

    方方說要穿成慈禧, 后世罵她?又怎么,人家可?是安安穩穩活到老了。

    甜甜說要穿成乾隆,那暴發戶的審美一看?日子?就過得爽歪歪。

    楚韻想穿的是那個八九歲就死了的貴女?,陪葬品都是珍珠玉器, 她?在博物館看?過展覽的項鏈, 好多寶石千年下?來都華光四射。

    她?認為?古代?姑娘最好的人生就在九歲前,過了九歲那就不值得活了。

    當?楚韻睜開眼知道?自己是坐八望九時, 她?差點沒哭暈過去, 一過來人生最好的日子?就不在了。

    難怪楚媽媽以前說她?就是倒霉蛋轉世。

    有時候楚韻會把來這里當?成一個小?組作業, 做完了她?就回去了。

    她?常常去村口圍觀一下?地主老爺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有的人過得還比不上家養小?精靈。

    有薯片爆米花麻辣燙可?以吃嗎?有手機可?以玩嗎?有很多個美男能隨心所欲地看?嗎?

    姓白的地主老爺,成天嘴里就是“我有一個仆人”,“我有兩個老婆”,也沒有很多妾,養不起!

    金瓶梅里西門慶這么有錢,請人吃飯送禮也就是一口豬一對大?鵝。

    楚韻研究了一陣村里的有錢人以后, 發現——自己確實過過比這些有錢人好百倍的日子?。

    穿金戴銀,吃穿不愁, 真絲穿不起,醋酸面料也能平替,小?荷帽子?上鑲顆琉璃珠,都讓他大?哥眼饞。

    可?這珠子?她?小?時候都是跟小?伙伴拿一大?袋彈著?玩的!

    所以有時候看?著?銅山銅海,她?也心動,但要不要為?了這些完全不如現代?生活水平的東西出賣自己?

    貪了這些錢,也就是從吃瓜子?兒的姑娘貪成能吃炸雞的姑娘。

    為?了炸雞進班房,這值得人干嗎?八輩子?沒吃過雞。

    生產力在逼她?做好人。

    楚韻遺憾地看?著?銅錢,跟何媽說:“一共二十貫錢,有零有整的一看?就商量過!

    她?估計了一下?,這個錢小?部?分是貪的徭役口糧,大?部?分都是鄉下?地主給的見面禮。

    何媽對這個錢心如止水,她?是個有見識的老婆子?,貪是貪了點兒,但都是她?憑本事在主家貪的干干凈凈的銀子?。

    這些臟錢她?瞅著?也嚇人,還怕楚韻受不住,聞到外邊鍋里傳來的飯菜香,立馬就跑出去說我們奶奶要買你們的飯菜送給役夫。

    地里的大?姑娘小?媳婦一聽這個,放了大?勺子?就過來圍著?楚韻結結巴巴地問是不是真的,要賣多少錢。

    懂事的媳婦還拿了個大?勺子?打了自家的菜讓她?常常味。

    楚韻也沒拒絕,這些菜有的還沒長成有股澀味兒,也沒有調料,就是水煮菜,說不上好吃,沒鹽,帶著?很濃的土腥味,唯一的優勢是健康以及不要錢。

    她?說:“兩文一碗賣吧,往里加點兒鹽,加點兒醬油,人吃了鹽才?有力氣干活!

    媳婦就苦著?臉說要:“奶奶,鹽太貴啦,十幾文一斤,我們自己吃都不要鹽。 

    楚韻笑:“我讓人給你們抱鹽抱醬過來,這個是我們要搭粥棚用的,你們只割地里的菜煮了就行!

    媳婦們聽得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們又沒吃過炸雞腿,吃個蚊子?肉也值得往上使勁兒,聽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這日子?不怕苦,就怕沒盼頭。

    有錢掙,推地的心疼也就少了許多。

    媳婦們還不敢信呢。

    楚韻直接把錢掏出看?,不甚在意地拍了一吊出來,道?:“這個是今日的錢,你們找幾個小?子?跑腿給那邊送過去。”

    何媽和柯老丫接過錢按著?人頭發,一個人也能分到二三?十文。

    地里嗡一下?就鬧開了,很快她?們就尋了個主事的里長媳婦過來,這個媳婦姓簡。

    簡奶奶回身就喊了一群男人過來抬菜缸過去,對楚韻也很恭敬。

    楚韻看?她?會做事,就問她?愿不愿意種畝產高一些的稻子?。

    簡奶奶問:“是李家的這種嗎?”

    楚韻笑:“當?然不是,這個我家也種不了。是新種子?,畝產能有五百斤上下?,絕對比你們現在種的稻子?好一些!彼?說著?就指指李家的地說:“明年三?月,那片也要種這個新稻!

    大?王莊的男人退田時心里還些不情愿,女?人們大?多都沒想過要跟穿官靴的對著干。

    她?們已經?默默地把這些地當?做荒地了,心里怎么不愿意種?何況還有李家人做擔保,問題是大家沒錢來買這個稻子。

    楚韻說:“很快就有了,我把你們現在砍的菜買下?來,搭一個粥棚給勞工吃,一個月下?來,你們拿了錢總能買幾斤稻種。”

    小?民圈的一畝三?分能種多少東西?用畝產五百斤的糧種去換絕對不虧。

    一個小?媳婦就問她?:“這個糧多少錢一斤?”

    楚韻說:“十七文!彼?不是官不收俸祿,不不可?能犧牲自己的利益去發善心。

    她?能給的只是一個機會,別人要不要就不是她?該管的事,她?還沒那么多糧呢。

    小?媳婦驚呼:“好貴!”

    楚韻不覺得貴,這是她?耗盡心血才?弄出來的種子?,她?說:“這個畝產能有五百斤,如今你們地里種的都是三?百斤的糧,還是一季稻,我這個是兩季稻。要是種這個,這些自留地被收回去,家里的收入也不會變少!

    她?這么一說,大?家就有些心動了。李家的稻子?大?家都知道?畝產高得驚人,誰不眼饞?可?人家不給他們分,說偷偷種了就要推錢倒田。

    簡奶奶問:“你說的是真的?奶奶別騙人,要是買了稻子?種不出來,我就只能尋根繩子?吊死了!

    楚韻笑:“我騙你的干什么?你們去野牛溝打聽,他們那邊今年夏天種過這個稻子?,這東西都是我和他們一起搗鼓出來的,要是不放心我,總該放心他們吧?實在不行,拿著?家里的東西試著?過去換一換,沒準兒人家也能賣!

    想了下?楚韻又說:“你們要是有新奇的植物,拿了過來給我瞧,我要是收下?,三?株換一斤稻!

    看?她?說得信誓旦旦,媳婦們也信了大?半,只是地里的事,他們做不了主,跟她?商量:“過幾日我們再回奶奶話!

    野牛溝很近,跑過去問一趟也就幾個時辰的事。

    簡奶奶看?楚韻平易敬人,心里也不能不把她?當?回事,就帶著?幾個媳婦小?子?親自去河里摸了幾簍子?胖肥螃蟹上來。

    這種河蟹是青殼的,蟹黃沒有大?閘蟹多,蒸出來是粥狀,有些稀,但很鮮甜!楚韻一直覺得河蟹的黃比大?閘蟹的好吃!

    簡奶奶讓人捉過來的蟹,個頂個都有二兩重,她?還下?了本兒,切開裹了面粉親自用那個小?鐵鍋給楚韻炸了幾個。

    比起炸雞腿,楚韻當?然更喜歡炸螃蟹。

    公蟹這時已經?出脂了,掰開白白肥肥的一團,半透明狀,吃著?比蟹黃黏牙,有點像三?不沾的口感,不如蟹黃香,但也別有風味。

    何媽吃著?新鮮,想著?楚韻愛吃味重的,提了兩簍子?回去倒了兩罐甜醬和年糕,把蟹身用甜醬燜了,又跟年糕和毛豆一同炒了才?提出來。

    楚韻吃得滿口生鮮,跟周圍農婦也分了一些。

    這種重口的味道?,其實古代?人吃不慣,一吃就打噴嚏流眼淚。

    楚韻以前還想過弄點兒麻辣燙什么的發家致富,一是沒辣椒,二是逼人家古代?人吃重口的東西就如同往廣東人的腸粉里撒滿辣椒面,都是喪盡天良的事。

    這個甜醬只放了一些花椒粉提味,大?王莊的婦女?吃了都受不了。

    簡奶奶擦著?被嗆出來的眼淚說:“鄉下?人沒吃過。”不過她?還是在吃,誰知道?過了今日以后還能不能吃到這么多料的螃蟹!

    楚韻把醬螃蟹分下?去,自己吃著?清蒸的大?河蟹跟李叔說:“給小?荷送一罐子?過去吧!

    這時已經?到了中午。

    楚韻在女?人堆里如魚得水,杜容和的日子?卻不好過。

    族群多了要制衡,雞毛大?個事都要抽一個漢人抽一個滿人再抽一個旗人一起做,三?方人馬湊一塊兒,日子?過得跟放鞭炮似的,隨時都噼里啪啦地響。

    以前內城其實是漢旗混居來著?,就是因為?兩方人馬天天干架,才?叫強制分開。

    漢差陳雪生是個貢員,他有功名格外看?不起大?字不識幾個的滿人馬格,兩人一上午也不做事,光在那吵架。

    杜容和想去勸架,嘴都沒開就被人叉走了。

    陳雪生、馬格:你是什么人,你是戶部?派來的嗎?你有功名嗎?不是的話怎么算正經?差?不是正經?人就不要跟我們說話。

    杜容和沒法子?,只能憋著?氣溜到一邊曬太陽,他這種身份確實出于官場底層。

    但底層就是拿來用的,兩個人吵架還不忘指派他去勸那些勞工干活。

    這段路比較危險,勸著?拆地的官被當?地鄉民打死的都有,要不然他們何必跑去野牛溝拉人,就是怕當?地的壯勞力造反。

    杜容和雙拳難敵四手,他沒讓一下?就拆地,而?是讓他們先把樹砍了,一步一步來。

    勞工砍樹還是愿意做的。

    杜容和一上午口舌費盡,在屋子?里離著?那對冤家八丈遠躺著?擦汗。

    這時伺候他們的小?雜役跑過來說:“爺,外頭拉了幾桶飯菜,說是奶奶叫送來給勞工吃的。”

    杜容和知道?有農婦做菜這件事,他不知道?這個是楚韻買的,揮手道?:“領過來讓他們吃吧,吃了休息一刻鐘再接著?干。”

    勞工帶的干糧是撒了鹽粒的饃,有的人家有錢,饃里還夾了一些肉。

    但冷的終究不如熱的,這一桶沒有味道?的大?雜燴被勞工泡著?干糧吃得一干二凈。

    第060章 聽話的好孩子

    秦老爹混在?里頭吃的是新稻, 這?稻子頭一年下來格外金貴,但再金貴也比不上人。

    秦老心里認為別于常物的東西都帶福,出門?前就叫秦好女蒸了?幾個三合面饅頭, 用新米團了?兩個雞蛋大的飯團, 讓秦老爹當符水吃了?保命。

    野牛溝來的其他?男人也帶了?一個, 不過?只有鵪鶉蛋大。

    簡胡子吃著水煮菜沒滋味兒, 他?個頭又生得?大, 看人吃青米團嘴里也饞, 秦老爹人好, 給他?分了?半個。

    簡胡子著急忙慌地吃下去, 砸砸嘴說:“大兄弟我還沒嘗出味兒呢,你這?個是什么味兒?能再給我一丸嗎?”

    秦老爹不想跟豬八戒說話,提著飯趕緊溜了?。

    兩個衙役看見杜容和在?吃家里送來的醬螃蟹、清蒸蟹、炒螃蟹,心里饞得?厲害, 想蹭過?去要?兩口吧。

    一對上眼, 那?要?死的和大爺就轉了?個身說:“去!去!去!”兩人又蹭到另一邊,討好地笑, 和大爺又轉個身:“去!去!去!”

    問他?要?誰去, 和大爺就說要?地上的螞蟻去。

    衙役甲:真小氣?啊。

    衙役乙:誰讓咱們是螻蟻般可憐可愛的小人呢?

    甲乙憤憤不平地跑了?, 兩人出門?沒帶一根毛,還想著要?滿載而歸,瞅著那?邊在?吃什么飯團子,抬腿就想去要?,旁邊幾個聽杜容和辦事的丙丁早早得?了?吩咐不讓他?們欺負人。

    尤其不能欺負野牛溝的秦家人,丙丁趕緊跑過?來說:“這?家人是杜三爺的佃戶!

    甲乙想了?下在?屋子里坐著吃冰嚼蟹的杜容和。耳邊好像又浮現出三個字——去去去!

    兩人摸摸肚子, 一提褲子一起?往周圍人家去了?。這?個就只有他?們說去的份兒了?!

    打秋風也要?有眼力,家里雞毛也沒一根的人家萬萬不能去, 要?去就去鄉紳鄉賢家,吃飽喝好,要?是有運道?還能有番艷遇。

    簡家,簡奶奶一句話不敢多說,招呼著人殺老母雞燉,用雞卵子煮了?一鍋面,笑瞇瞇地請衙役吃。

    甲乙吃完了?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的燉雞,一個說:“怎么還有別的味兒啊,甜香甜香,你們吃蝦蟹了??”

    簡奶奶跟兩個小不死的說蟹是別人送的已經吃完了?:“要?是爺想要?,我叫小的再下河摸兩簍子!

    甲乙跑去廚房找了?一通,看滿地都是蟹殼,確實沒東西了?這?才哼哼唧唧地點頭說:“爺下午出門?前來拿,要?是沒好螃蟹,沒你們好果子吃!”摸摸嘴,提著胡亂滾熟還有些發硬的燉雞罵罵咧咧地走了?。

    一路上兩人都在?說簡家人不夠恭順,他?們哥兒兩個走了?連個孝敬錢也不給。

    “這?一個月咱們日日上他?們家打齋,到時這?奶奶求著我們走,我們都不走!”

    “對,他?們家的地也第一個拆!”

    楚韻跑出來這?一圈已經玩瘋了?。

    以前在?鄉下,老太太這?個不許那?個不讓的,怕讓她叫狼吃了?,叫野豬撞死了?。

    出了?黃米胡同,沒人管她了?!她先?去河里摸了?會兒魚蝦,摸了?滿滿一簍子,又跑去娃娃群里搶了?人一根甜草,想看看娃娃會不會哭,哭的話她就說對不起?,不哭她就再搶一根。

    她早就想這?么干了?!

    娃娃們愣住了?,心里還沒反應過?來,嘴已經在?往下拉,何?媽唬了?一跳,拿著糖在?后邊散,心里疼得?滴血。

    楚韻玩了?會兒,弄得?兩條腿都有些濕了?,她抱著炸螃蟹指著山說:“何?媽!我帶你去爬山!”

    山上好東西多,要?是能弄個什么不就發了?嗎?

    山貨不比銅板值錢。

    何?媽有啥不敢的,她這?么大歲數了?,再說把她往山上帶總比嚯嚯人家娃娃好吧?轉頭還老來俏地掏了?兩條水紅色的錦紋汗巾子拴在?腰上。

    楚韻拖著柯老丫也一起?去。

    柯老丫喏喏地擺手說:“這?個是爺們兒做的事,老婆子不敢。”

    但眼睛可亮了?!

    關外滿人婦女,雙手也曾拿過?箭,雙腿也曾夾過?馬,只是因為愛新覺羅坐上王位后不能再容忍女人從自?己身上分走一半的權力,逐漸地打壓囚禁她們,最后這?些婦女就再也沒能在?清史中留下名字。

    柯老丫摸著自?己的手,她年輕時打獵時生出來的繭疤還在?,但自?己有四十年沒有回過?故土了?。

    楚韻想,普通古代婦女八九歲后的人生不值得?過?,可還是要?過?啊,多快活一天都是白來的,想要?去干嘛不去呢?

    她哄柯老丫:“柯婆婆給我打只兔子,我想吃野生的烤兔子。”

    柯老丫最后是被楚韻和何媽叉著走的,李家仆慢吞吞地跟在?后邊,手上還拿了?把弓箭。

    楚韻使勁拉了下倒是拉開了?,但柯老丫六十歲的人了?,還能拿這?個?

    李家仆笑:“她年輕時比奶奶力氣?更大,不然也不能從關外跑到京里來!

    還有句話他?沒說,——他?覺得?萍萍也比楚奶奶更漂亮。

    柯老丫聽他?在?奶奶跟前獻寶,就用滿語嘰里咕嚕地罵了?兩句。

    楚韻聽得?直樂,跟何?媽說:“他們感情真好啊,六十歲了?還能這?么好!

    何媽也用滿語嘰里咕嚕跟她說:“柯老丫以前有丈夫,聽說就是打牲烏拉,年年打了?皮子往京里送!

    楚韻笑,小荷“撿的”別人“不要?的”的皮子就是他?們送來的。

    何?媽怕李家下人太勤快,成天拉著人打牌說小話,這?幾天已經把柯老丫說得?跟她義結金蘭了?,沒啥不知道?的。

    嘀咕道?:“那?打牲烏拉你沒見過?,人又臟又臭,兩張皮子穿一輩子都不洗,頭發打結,人嘛又窮得?慌,地也不會種,生意也不能做,打不夠皮子還要?吃掛落,柯老丫跟著前頭那?個過?不下,跟著他?男人一起?上京送皮子時偷偷跑了?!

    楚韻看李家仆和柯老丫走在?后邊笑盈盈的樣子,一點看不出來,兩人的愛情故事竟然這?么勁爆!

    她腦補了?一下,道?:“是李大爺搶的媳婦,還是柯老娘拐的丈夫?李大爺沖冠一怒為紅顏把那?個打牲烏拉打勞過?沒有?”

    何?媽遺憾道?:“沒說!她只跟我說自?己是躲在?李家馬廄被找到的,當時還拿把弓,差點把李大爺射死了?。”

    楚韻唉唉唉好幾聲,看著耳鬢頭發往上隆起?、守舊婦人般的柯老丫,完全想不出她提箭出逃的樣子。

    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類似JoJo的特殊金手指。

    比如說大逆不道?的人會自?動聚集什么的。

    胡思亂想一通,楚韻又問何?媽:“她好端端的怎么會跟你說這?個?”

    “因為我也是逃出來的唄,我十六七歲在?老家鄉下有過?兩個孩子!焙?媽笑了?,竹筒倒豆子地摟著她說:“以前這?些話我都不敢跟你說,怕你嫌我們不守婦道?!

    到楚韻跟著杜容和跑了?,她才知道?這?個姑娘跟她們一樣,不然這?話何?媽一輩子都不會說。

    楚韻瞪著眼看何?媽:“李叔搶的你還是……”

    何?媽嘆氣?,她也想試試這?個,可惜不是哇!她失望地說:“我是被他?買來的。”

    楚韻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她一直以為何?媽是杜家的家生子,被買來的,那?是夫家人把她賣了??火氣?一下直沖腦門?,她怒發沖冠道?:“這?家人住在?哪?咱們叫小荷去把他?們一家子也賣一回!”

    “這?事有什么稀奇?窮男人日子過?不下去,第一件事就是賣女兒,賣完了?女兒就開始賣兒子,兒子也賣完了?就賣田賣地,等到地也賣完了?就開始賣媳婦!焙?媽冷笑:“我這?人記仇,跟你李叔成親第二年我就提著刀去了?一趟鄉下!

    何?媽這?么多年想起?來都有些心驚,當時怎么就那?么恨,放著好日子不過?也要?跟他?們同歸于盡。

    她說:“那?年是冬天,我病了?一場剛醒,外頭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沒跟你李叔過?在?一處,天寒地凍,我拿著刮魚的菜刀往鄉里走,當時京里到處都是人,通通裹著爛棉花破錦被,滿頭灰地往里走,就我一個穿了?身小襖子在?往外跑!

    楚韻想了?下何?媽的年歲和她嫁給李叔的年紀,道?:“京里地龍翻身了?吧?”

    何?媽摟著人笑得?更深,道?:“媽媽知道?你聰明……你說巧不巧,大翻身,皇帝還下了?罪己詔,路上那?么多抱著孩子的大姑娘小媳婦四處討口吃飯,還有好些狗頭小官想欺負漂亮姑娘!

    后來她那?把刀就送給那?個姑娘防身了?。

    再后來,李福祿找到她叫了?聲——冬夏,把她拉回去了?。

    那?時候是康熙十八年,杜容和約莫有三四歲,抱著糖葫蘆在?屋子里舔來舔去,聽李叔說何?媽家里人被地龍壓死了?,還拿著零花錢買了?十桶粥讓他?們兩口子拉出去做功德。

    何?媽為兩個兒子念了?經,回來就把杜容和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后來他?長大了?有出息了?,又娶了?媳婦。

    何?媽看少爺是兒子,看楚韻是自?己,她笑瞇瞇地說:“惡人自?有天收,我沒做壞事他?們也得?了?報應,京里地龍大翻身,那?一家子都沒了?!尸骨無存!”

    李福祿還跑過?去找了?下,想把兩個孩子的尸骨挖出來,結果手凍壞了?都沒找到。

    何?媽心里恨丈夫,也被兩個縮在?親爹背后不吭聲的孩子傷了?心,怕再生出不孝的東西,這?一輩子都沒再要?孩子。

    楚韻哇一聲又想哭了?,她摟著何?媽說:“媽媽你怎么不早點跟我說呢,我要?是早點知道?,我就多聽你的話了?。”

    “現在?聽也不遲。”何?媽給她擦眼淚問:“那?你去玩不要?傷我的心!

    楚韻發誓:“絕不!”

    何?媽:“草深的地方水多的地方還去不去?”

    楚韻連連搖頭。

    何?媽:“看到毒蛇還跑過?去對著它笑嗎?”

    楚韻抱著人:“我不了?!我跑得?遠遠的!”

    何?媽從袖子里掏了?兩個酸梅糖剝開給她吃,道?:“那?我們走吧,等會兒不要?離開我知道?嗎?”

    楚韻心里還酸著,拍著胸脯保證:“媽媽,我知道?!

    這?下上路她就分外操心了?,不僅換了?身干凈的衣裙,還帶了?兩個驅蟲的香包,給何?媽柯老丫一人帶了?一個,腰上還栓了?一把小匕首,背上也背了?個背篼,想著也給小荷裝個什么碰到她衣角的東西回去。

    準備充足,何?媽也悄悄跟杜容和通了?氣?。

    杜容和只有一句話——去吧,多帶幾個人別受傷。

    何?媽這?才放了?心,她又不是傻子。她跟丈夫也是過?了?好幾年才圓的房,三房就那?么大,屋子里的動靜能瞞過?誰?

    少爺光知道?隔三差五叫水進?去洗澡,但床單上是一點痕跡也沒有,只有自?己的褲子是濕的,太太那?邊都是她幫著圓的謊。

    兩個人既然沒有圓房,再濃情蜜意也不能說是夫妻,楚韻沒經驗,她有!

    這?種時候更小在?細致處留心,不能讓男人覺得?你不在?乎他?,不把他?放在?心上。

    楚韻背著包出門?了?。

    何?媽拉著柯老丫在?門?口對她招手:“好孩子,快過?來!

    簡奶奶聽說了?這?邊的事,叫了?幾個老實可靠的媳婦陪她們一起?去玩。她們是鄉下婦女,跟早上來的那?群有錢人家的女眷不同,漫山遍野都能去,就是要?擔心拐子和流氓。

    一群人就不怕了?。

    大王莊到十里坡這?一代兩邊都有些小山,溝壑縱橫,叢林繁茂,小山坡里能吃的、能賣錢的東西也多。

    楚韻教他?們認女貞子、桔梗之?類的中藥材,女貞子京城長得?很少很少,這?個地方季節不適合女貞子生長,所以能找到的就更值錢。

    小山坡里果子很多,大部分都是核桃,還有許多人在?砍分心木。

    這?個賣了?也值錢。

    更多的是貼秋膘的小動物,兔子山雞什么的,清朝人口在?爆發期,但依然是地廣人稀,動物比人多的古代。

    柯老丫如今有些打不動獵了?,但她能教楚韻打。

    楚韻手上有些準頭,當真打了?一只下來,柯老丫提到溪邊麻利地開腸破肚,撿了?根樹枝把兔子插著烤。

    這?兔子吃得?肥肥的,就是因為太肥了?跑不動才叫楚韻射中,一烤就流油,滴在?樹葉上嘶嘶作?響,香得?人直吞口水。

    紅肉慢慢變白,楚韻腦子里都是麻辣兔頭、冷吃兔丁,紅燒兔塊,香煎兔腿,辣鹵的兔肚也好吃,小小的一個,用高壓鍋壓一下就軟得?很,有一點魚泡的口感,很膠。

    可惜,她出門?沒帶這?個,——大家都沒想到她能射到兔子!

    李叔提著兔子都說這?兔子不祥得?很,吃了?要?變呆瓜。

    楚韻拿著弓箭拽著何?媽在?林子里上躥下跳,想多打幾只雞兔,也想找找附近有沒有什么香料能用來烤兔子。

    何?媽氣?喘吁吁:“你不是說要?聽話,不亂跑嗎?”

    楚韻理直氣?壯,笑:“媽媽,我帶著你一起?跑就不算亂跑了?啊!

    何?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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