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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先不孝了

    黃米胡同?每天都有人在說巧紅, 盡管她順走的?街坊物件,都叫杜容和尋回來還了。

    但是!

    流言沒有打住,就?像何家兄弟打嫖了兩條胡同?已經發展到了, 全京城的?花街柳巷他?們都無孔不入的?地步。甚至有幾天還傳出?了馬上風的?死訊。

    何媽得了消息, 還裝模作樣地買了兩斤白蠟燭過?去?看是不是真的?。

    巧紅, 從?一個?看似普通的?騙子變成了蟄伏杜家的?江洋大盜。

    楚韻也不是很意外。

    胡同?里眾所紛紜, 楚韻也跟杜容和說了好幾次, 但始終不見他?接話。

    這時聽到巧紅, 她不得不說, 自己松了一口氣:“人還活著就?行。”

    杜容和難掩詫異:“難不成你以為我會把她們滅口?”

    這多?駭人聽聞!

    楚韻:“話本子都是這么寫的?, 太太記的?故事里,一頁能死好幾個?人。”

    這冊子杜容和拿了沒用?,都交給楚韻和何媽打發時間了。

    何媽不識字,一天到晚纏著楚韻念給她聽。

    杜容和怕她誤會, 解釋道:“我才不愿意臟手。這對母女設套要讓傅家男人人頭落地, 是因為人家真的?有血海深仇。夫妻之情先略過?不表,母子之情確實斷了。

    巧紅老家十室九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盜竊罪歸盜竊罪, 她想傅家人死,天經地義。外頭許多?百姓都在慶祝傅家人倒霉,我不想跟老百姓對著干。”

    他?打過?獵但沒殺過?人。

    像話本子里的?主子,失心瘋似的?成天殺這個?砍那個?,怎么可能!人口不要錢啊?

    再說良心也過?不去?。

    楚韻又叫小荷老師上了一課,她以為八旗男人都是從?出?生腦子里就?有辮子了。

    “你放過?她們, 上邊查起來怎么辦?”她比較擔心這個?。

    杜容和笑:“上邊也想糊涂著。這事是他?的?心肝肉收了人傅老太的?裹腳錢,不然犯官家眷怎么可能從?戒備森嚴的?宅子里跑出?來?”

    說到這, 他?還把康熙的?朱批拿過?來給她看好讓她安心。

    楚韻嘴里喊一句大膽:“你現在的?罪都夠全家死幾次了。你是真不怕?”手上卻麻利地接過?了朱批。

    她還沒見過?新鮮的?麻子墨寶。

    杜容和湊過?去?跟她一起看,笑:“我怕,所以咱倆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楚韻輕輕哼了一聲,沒有搭話。

    她仔細瞅著麻子墨寶,字龍飛鳳舞,沒有珍寶館里的?好看,而且都是滿文。

    果然啥漢化?在康熙中?期還是笑談。

    楚韻先瞅杜容和寫的?。

    他?把這事已經改頭換面地跟康熙說過?了。

    不過?說的?不是巧紅偷聽了他?們說話跑去?把傅家弄死了。

    杜容和還沒這么傻,什么都說。

    他?又不是跪在佛像前的?信徒,還沒那么賤得慌。

    他?是先不孝了,——讓杜太太頂了個?鍋。

    說她搶了大嫂給娘家準備的?婆子,結果這婆子是個?偷兒,還偷了東西送給被分開?賣的?女兒。

    家里出?了偷兒是丑事,他?不好意思叫人知?道。又看著這對母女不忍心,就?在鄉下給她們尋了間屋子又給找了個?丈夫買了一畝地叫慢慢種。

    杜容和:“這事真的?,巧紅母女這下一輩子都不會說出?我們的?秘密了。”

    雖然損失了一些錢,但能換一個?干凈的?人生,他?覺得很值。

    楚韻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她們對不起杜家,但對得起山東父老,騙人罪不至死啊。

    她心情頗好地問:“花了多?少錢?”

    杜容和頭皮一緊,輕聲吐氣,道:“二十兩。”

    楚韻倒吸一口涼氣:“二十兩!我得賣多?少斤瓜子多?少朵絨花才能賺回來!”

    杜容和趕緊說:“這是朱舉人給素銀的?陪嫁,另外還給了兩匹綢衣裳,一對銀耳環。鄉下的?田和她娘的?丈夫都是用?朱舉人給的?錢置辦的?。”

    朱舉人是以為他?看上素銀了,想跟他?交個?朋友。這話就?不必讓楚韻知?道。

    楚韻聽見不是花出?去?二十兩,喜道:“那就?好,要是叫我聽見誰丟出?去?二十兩,還不如殺了我得了。”

    這個?“誰”干笑兩聲,怕她問出?二十兩養家銀的?事,低頭拿起朱批問:“你看得懂嗎?”

    楚韻挑眉:“七七八八吧。”

    滿文比漢字好學得多?,接受過?現代語言系統教育的?人,想要學一門外語并不是難事。

    為了證明?自己是真材實物的?,她還邊看邊翻譯給杜容和聽。

    康麻子評語是:奴才尚有親情在,人家一家子骨肉,做得好。又云:你娘太刁鉆,不如我家老人和善。以后有空帶你去?江南看看我家老人,回來叫你娘也知?道知?道。

    最后一句話是:謹慎處理婆媳關系,以后這種婆婆媽媽的事就不要告訴我了。

    這口風看起來是不知道巧紅干的事的?,甚至還隱隱為骨肉之情心痛。

    楚韻眼?珠子粘在“尚有骨肉親情”上,把密折還給他?,忽然問:“他?是不是真的?很愛老二啊?就?像你娘愛二姐?”

    來都來了,八卦一下怎么了!

    杜容和看她膽子真大起來反而擔心了,他?小杜可不是奔著死去?的?,叮囑一句:“我告訴你,你爛在肚子里。”

    楚韻:“所以是真的??”

    杜容和:“其實,我也不知?道。”

    楚韻:……

    杜容和笑:“別看我成天在宮里,但這些天潢貴胄的?事,離我遠著呢。宮里人太多?了,好幾千人,外頭還有滿朝文武,我就?是想湊都湊不過?去?。”

    楚韻:“不對啊,不是說宮里宮女太監合起來只有三百人嗎?”

    她經常聽其他?旗人女眷拿這個?跟明?代二三千的?宮女太監比,說自家老祖宗心善節約。

    杜容和笑:“要是只有二三百人,年年小選做什么?宮里是太監少,但內務府進去?的?奴才和宮女多?,只是過?了內務府,就?不算在太監宮女之中?了。”

    他?反正沒覺得宮里人沒比前朝少,說不好還比前朝多?。

    至于皇家父子的?事。

    杜容和就?知?道兩件事。

    他?神秘道:“我剛當差時聽小太監說里頭那個?‘二姐’在臺階上踹了行四的?兄弟一腳,人從?臺階上滾下來,還是小太監抬著回去?的?。”

    楚韻呼吸一頓:“你看見了?”

    杜容和涼涼地說:“看見的?人墳頭草都三米了。差點看見的?是何顯耀,他?成天上躥下跳想往上爬,那天有事路過?里頭一回,冷不丁瞅著里頭在處理太監。

    唬得回家病了半個?多?月,上吐下瀉的?。”

    楚韻吞吞口水:“那你呢?你去?湊熱鬧了?”

    “沒湊成,事太要命了,知?道的?都不敢說。”杜容和也不是圣人,這種關系到儲君的?八卦,他?很上心,也有自己的?判斷,道: “我估計皇帝態度跟娘聽見二姐把第?一任丈夫藥死了差不多?。”

    當時他?這只小蝦米和瀨尿蝦關著門夾著尾巴當了幾天差,誰知?道這事竟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連當事人都沒事兒人似的?又稱兄道弟起來。

    可里頭這個?二姐踹了兄弟,聽說都沒去?看過?人。就?這樣另一個?太太也不吱聲。

    杜容和覺著被踹的?四阿哥可比他?慘多?了。

    有時跟娘有什么矛盾,他?想想這個?也能很快緩過?來。

    楚韻也在想二姐藥死了丈夫,杜太太是什么態度。

    她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杜太太在家一直罵少東家,說他?八輩子沒吃過?羊湯,一年人就?喝死了跟她閨女有啥關系。

    “這個?也是偏心到姥姥家去?了。”楚韻嘆完還有些失望:“說半天你是猜的?,這哪能作數?”

    杜容和清咳一聲,道:“還有一件,雖說不是我親歷卻如同?我親歷。”

    因為,親歷者是他?二哥。

    杜容和說到這個?還有點不太自在:“二哥是正統旗丁,要陪著皇帝打獵。前幾年皇帝外出?打獵,他?家‘二姐’沒跟著,他?獵了頭梅花鹿,用?鹽巴腌了嫩腿肉,叫給‘二姐’一日內送過?去?。那地方有些遠,他?怕累壞人馬落個?不仁的?名聲。送肉時中?途就?讓換馬,二哥不知?怎么混到這個?差,在里頭跑了一截。”

    楚韻沒聽杜太太說過?,道:“你又是胡扯的?吧。二爺要是給跑過?腿,太太還不得在家門口立個?牌子啊?”

    杜容和別扭就?別扭在這:“二哥賺了一匹布二兩銀,拿回來還沒捂熱乎,就?*? ?叫大哥拿走了,這話怎么說,說出?去?大哥臉往哪放。”

    楚韻對杜二爺這哥控沒話說了:“難怪你說二爺把大爺當兒子養。”

    同?時也對杜太太對二姐,杜二爺對杜大爺,以及康熙對太子的?感情有了深切的?體會。

    紙上讀來終覺淺。

    有兩個?活生生的?人做對比,一下就?覺出?味兒了。

    杜太太的?嫁妝、杜二爺的?賞賜、康熙的?鮮肉送心頭肉可都留不到第?二天。

    她都有點可憐杜容和和他?剩下來的?幾個?兄弟姐妹了。

    不過?,杜容和不是個?缺愛的?人,杜太太更愛二姐,但并不是就?不愛他?了。

    他?對二姐沒有愛也沒有恨,因此反而能置身事外、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件事,還頗為感慨道:“平民之愛子,天子之愛子,女人之愛子,男人之愛子,大抵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覺得皇帝其實也沒有多?了不起,在這方面他?就?跟娘差不太多?。

    楚韻覺得還是不一樣:“女人對兒女的?愛,很少會改變。”

    至于天子,她想到歷史上另一個?皇家“二姐”的?結局。

    那個?“杜太太”是放棄了“二姐”的?。

    楚韻懷著無盡的?唏噓,帶著滿腦子情深-反目的?宮斗戲碼,又品了兩遍朱批,才意猶未盡地還給小荷老師。

    又過?了兩日。

    楚韻在桌子上整理絨花。粉的?黃的?、芍藥的?、桃花的?,足足兩打。都是修天棚躲風頭時她和何媽一起存的?。

    每一朵都比她送小荷的?白牡丹更精致!

    這可不是她為了賣錢故意的?,熟能生巧而已啊。

    她正尋思拿出?去?買了。

    對門娟子又來了,這回還似模似樣地發了個?請帖,說三日后姚太太要在家開?個?賞瓜大會。

    第042章 選品賣點

    楚韻想著那群八哥兒?開會, 腦瓜子?就痛。

    何媽倒是想跟著去,到時候不知道多熱鬧,會不會打起來??打起來?的話?, 她還可?以幫著勸架。

    自己去不成, 等?人回來?聽個新鮮也?行, 她說:“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不去?姚太太再不好, 也?是胡同里的老人, 人家請了你, 你不去, 不像話?!”

    楚韻想逗她, 故意道:“我聽說她們?在?里頭開故事會,心里煩著呢。”

    何媽更急得不得了,還煎了兩個嫩雞蛋跑去正院送給華姨娘,嘀嘀咕咕道:“女?夫子?, 你可?得替我勸勸她——”

    “您老可?成精了!”華姨娘也?有話?要?跟楚韻說, 一下叫女?先生捧得樂開花,也?來?不及等?到下午, 蛋一下肚就往三房跑。

    她搖著蓮花圓扇, 梳個旗揪兒?問:“你知道那老蹄子?為啥開這個瓜會么?”

    楚韻拿著帖子?就在?想,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左不過又是這群太太無聊了,想湊一一起整個大活兒?出來?。

    “這回還真不是。”華姨娘搖頭,小?聲說:“是你那個瓜子?兒?,早前叫她得了一甌兒?,都跟人吹上天了, 說是啥宮里閨女?孝敬的,唬得人都以為這東西是宮里流出來?, 太后娘娘也?不常吃的金瓜子?兒?。都攛掇她再弄點兒?回來?嘗個味兒?。這會就是她為這瓜子?兒?開的。”

    她想起來?當時跟著老蹄子?鉆了幾條胡同都惡心得慌。

    楚韻沒想到這事跟自己還有關系:“外?頭想是沒了,就是有,這么久早就潮了,那還能吃?”尋常吃瓜看?戲的百姓,也?不會專門去研究存放法。

    華姨娘言之鑿鑿:“想是她上哪做叫花子?弄了兩把回來?。我瞅著不是新貨,摸著都有些軟。那老蹄子?說這瓜子?叫軟盔甲,越軟越尊貴。”

    楚韻對姚太太胡扯的本事嘆為觀止,要?在?現代怎么也?是個銷冠,在?古代真是委屈她了,當下一樂,瞅一眼?自己的瓜子?,道:“那我豈不是要?用硬盔甲去配她?”

    華姨娘:“就是不知你亮出硬盔甲,她的軟盔甲敢不敢應了。”

    楚韻一聽亮相這話?,道:“早前我是唬何媽的。你一說我真不敢去了。這姚太太生就一張鐵嘴,心眼?子?都是嘴做的,兩瓜相打,肯定我贏,到時她還不恨死我了。”

    “有我在?姚家,還能叫你讓那老貨坑了不成,你不知道這里頭還有樁事。”華姨娘連忙說:“昨兒?我伺候這兩口子?睡了,聽見老爺跟太太說,這賞瓜宴有丈夫在?內務府里得臉的太太來?。”

    具體是誰,她就不知道了。

    華姨娘與她分析:“想是老蹄子?成天吹牛鬧出來?的,人真以為姚家有啥好東西了,特?意讓女?眷跑過來?瞧,若是當真好,就供給宮里貴人吃用。

    她除了十三歲上小?選,這輩子?也?沒辦過這種等?級的宴會,有了這樁事,背地?里把帖子?賣得飛起,一帖不下百兩銀子?,整日都紅光滿面?的。你不去可?是把銀子?扔水里了。”

    “我說怎么下了帖子?,以前她跟姐妹說話?,澇天大太陽下連傘都顧不得打就往外?竄,突然下帖子?講究起來?我還嚇一跳。”

    楚韻總算知道這帖子?的來?處了,艷羨一回姚鐵嘴賺了筆橫財,還有些懷疑她閨名叫巧嘴。

    “啥巧嘴,你瞧著吧這老蹄子?這張嘴遲早惹禍,賺的錢還不知道夠不夠買棺材的。”華姨娘呸一口,又問:“那你去不去?”

    楚韻當然要?去,這是給內務府做買賣!

    給老百姓不好賣高價,賣給內務府高價就理所當然了。

    而且兩樣生意都能做,互不耽誤

    雞蛋宮里宮外?還兩樣價呢,點頭道:“到時有錢賺,我分你二分利,酬你特?意跑這一趟。”

    “那我就等?著你發財了。”華姨娘想給自己存贖身錢,聽到這二分利,更上心了,走前還不忘提醒:“她老姐妹兒?也?拿了許多新鮮的食物,想要?叫這位太太過目。你可?得想想到時怎么說。”

    有她這話?,可?把楚韻為難了一會兒?。

    她真不知道不知道內務府怎么選品。

    等?杜容和回來?,還特?意問了兩句。

    杜容和聽她說完,臉上止不住的詫異:“這些太太消息比探子?靈通到不知哪里去!”

    他在?外?頭腿都跑細了,茶錢水錢不知道付了多少,老少爺們?兒?嘴里也?聽不了幾句實話?。

    杜容和唉聲嘆氣一回,告訴她:“貴人吃東西,不僅要?吃味道,還要?吃故事。”

    楚韻就懂了——要給瓜子兒編個出身。

    也就是俗稱的,吃的就是文化。

    楚韻雖兩輩子普通小市民出身,對這話?亦能贊同,甚至也?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像老北京炸醬面?這樣以“歷史悠久”為賣點的食物,除了老也?沒啥別的競爭力

    至于像西湖醋魚這樣以美食環境為賣點的,她總不能取個黃米胡同瓜子?兒?吧。

    當然,這些有時間價值、名人效應、地?域特?色的廣告詞,在?愛新覺羅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他們?自覺自己就是名人,皇城就是天下最好的所在?,至于時間久,他們?不愛聽這個。大清建國?才多少年吶。

    弄清楚要?求后,她就琢磨怎么寫介紹詞了。

    怕摸不準時代的脈,次日一早,楚韻還跟何媽一起往正陽門外?溜。

    內城的商業街雖然很繁華,但比起連接內城和外?城的正陽門,又有許多不如了。

    正陽門外?不僅有東四和西四牌樓全部的商號,還有不允許在?內城開設的下九流場所,比如花街柳巷。

    三房有什?么事素來?不瞞何媽李叔兩口子?。

    知道原本只能略賺幾個錢的瓜子?兒?有可?能大賺一筆,何媽天不亮就起來?給楚韻梳頭。

    怕叫被熟人記住臉,她特?意給楚韻梳了個丫頭的大辮子?,用紅絨繩綁住,甚至還帶了一盒子?草木灰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等?著沒人的時候提著菜籃子?往外?走。

    黃米胡同外?就有許多推車的車夫。

    這種車都是獨輪的單人車,大輪子?在?車底中間,人站在?后邊推著車往前走,車廂像立起來?的棺材,瘦長窄小?,冬天四面?都圍棉布,夏天用的則是竹簾這類透氣的材料。

    拉車的都是穿著用棉布和麻布衣料的漢人,有人身上破了洞,連補丁都懶得打。

    這種懶車夫,何媽是不要?的。

    她挑了兩輛干凈的車,對車夫也?知根知底的,方帶著楚韻往上一坐,道:“去正陽門!”

    車夫把辮子?盤在?頭上,一擦汗,腳下生風地?往正陽門去了。

    何媽對這些胡同亦是熟的,她都不知道溜出來?多少次了。

    她一個老媽子?,還講貞操不成!

    到了地?方就熟門熟路地?帶著楚韻往賣食物的地?方鉆,正陽門外?人熙熙攘攘的。一路上她都死死拉住楚韻,怕叫人拐跑了。

    楚韻伸著頭去看?兩邊的招牌。

    平民小?吃都是張婆婆香飲,王老漢兒?烤鴨之類,言簡意賅。

    一看?就貴得不得了的物件,取名都是云里霧里,讓人摸不著頭腦的。

    比如龍珠蟠桃湯,就是挖成圓球的桃再兌點兒?甜水。

    還有仙麟蒸腿,其實就是雞翅鴨腿。

    楚韻打聽了幾個貴物背后的故事,人家最樸素的也?說到了西王母。

    這樣逛了一圈,她心里就有底了。

    晚上吃了飯,就開始奮筆疾書。

    大概編了一個救苦救難的菩薩下凡,原本以為民不聊生,結果卻被生活多姿多彩的凡人,送了一碟大清土地?里長的葵花子?,感嘆今朝多歡樂后,返回天庭的故事。

    無功而返,是很重要?的。

    有人馬屁拍到蹄子?上,寫菩薩下凡一路降妖伏魔,這就屬于唱唱反調,闔家往土里走了。

    故事跌宕起伏,有發展有高潮。

    杜容和還湊過來?看?了一會兒?,看?得想笑又不敢笑,捂著嘴點評:“算是入門兒?了吧。”

    寫完東西,楚韻就在?家準備赴宴的衣裳。

    旗女?過了小?滿之后,會按照天氣和節令準備實地?紗、亮地?紗、芝地?紗,這三種紗來?進行更換。如今正值六月,姚太太要?求大姑娘小?媳婦都穿葛紗配花盆底。

    古人從秦時就用葛做夏衣,幾千年下來?,老百姓也?能穿得上。

    像她這樣在?鄉下長大的老百姓,自然也?有。

    她沒有的是花盆底。

    平時尋常的旗人婦女?其實也?不是日日穿這個,大家還是更習慣略有鞋坡跟的緞面?鞋,走路輕便,也?不容易崴腳。

    再說,大家家境就那樣,要?丫頭扶著走路,少說也?得是個五進上的大宅院夫人吧。

    平底鞋她們?是不穿的,只有下人老媽子?才穿這個。

    總之,等?誰家門口一流水兒?花盆底,踩得青石板磚噠噠作響。

    不用想,一定是這家人女?眷是格外?重視這次宴會,容不得絲毫玷污。

    這新鞋做來?不及,最后是還是問魏佳氏要?了雙她沒穿過的,兩人熟了,互相給個帕子?墜兒?鞋什?么的,都不用計較。

    魏佳氏看?她折騰得起勁,還納悶兒?了,她這妯娌不是愛打扮的人。

    楚韻就把自己被被姚太太邀請的事告訴她。

    魏佳氏驚了一回:“這太太素來?不跟咱們?來?往,別是中邪了。”

    楚韻笑:“上回我去她們?家,給姚太太說何家兄弟的事,她就看?我順眼?。我估摸著她是想把我變成她的瓜藤,指望以后還讓我開花結果。”

    再說姚家這回開賞瓜會,有貴人登門,必須開正門,這不請胡同里的人說不過去。

    楚韻覺著自己是撿個漏。

    魏佳氏還不放心:“姚家人邪性,明日我叫人去外?頭給你求道清風觀的符,你把這個帶著去。”

    楚韻想說,姚太太你這啥名聲啊,看?給我二嫂唬得。

    結果跟魏佳氏想一塊兒?去的人還不少。

    第二天晚上楚韻領子?里、荷包里就都揣了道符。

    何媽還流竄去教堂看?回洋人,領回來?一個十字架。

    本來?她是不肯要?的,覺著這東西要?是對鬼有用,洋人早叫克死了。

    后來?人家給了她一籃子?紅皮雞蛋。

    一個雞蛋兩文錢呢,足足十五個。

    何媽嘀咕一句:“克死我好了!”

    十字架就讓她給楚韻栓腰上了。

    到了選品那天。

    楚韻吃了早飯就穿戴整齊,抱著給姚太太挑的兩盆養得繁茂的鳳仙花出門了。

    紅色的花瓣,嬌艷欲滴,以花代禮,在?哪都是很雅致的事,不會過于貴重,也?不會失了風度。

    不過這花并非楚韻親自撫育,而是她花了十文,從街邊小?販手里得來?,養了兩天的洗澡蟹。

    可?能不道德,但劃算極了。

    第043章 姚太太瓜會(修)

    楚韻帶著?自己的瓜子, 梳了旗揪兒?,揪兒?兩邊各插了一對小小的銀蝴蝶,踩著?花盆底, 再一次來到了姚家。

    姚家很熱鬧, 十幾二十個女人聚在中間的大桌前七嘴八舌地夸人、寒暄、互贈表里、摸頭發請安叫姐姐妹妹。

    她一進去, 就被兩個穿大紅旗袍的小媳婦拉到一邊去了, 小媳婦低聲說:“那?些聒噪得像麻雀的, 都不是旗人, 還有好?幾個商人婦。”

    另外一個小媳婦接話:“不止是商人婦, 連閑人媳婦也?有, 這些人家里不做什么事,終日游手好?閑,滿身臭氣。”她看看楚韻說:“你是咱們旗人的姑娘,別過去跟這些渾人混在一起, 咱們在旁邊看笑話就行。”

    什么是閑人?大家沒地, 京里老少爺們兒?要修腳裁衣聽戲,臟水要往城外倒走填埋, 這些不在士農工商內的走卒販夫三?姑六婆就是閑人。

    大清的閑人是十之五六, 天下六成的人都靠做匠人討生活。

    但胡同里的貴族是不承認這些不種?地、不為大清產出只為自己果腹的賤業。官府也?經?常打擊這些小民?, 不許他們從業。

    小民?朝不保夕,自然要上下鉆營給自己尋個靠山。

    大家都知道楚韻是鄉下來的媳婦,知道她從前跟這些人走得近,但既然嫁了過來,身份再低賤,也?不是那?些沒臉沒皮的婦人能比的。

    楚韻就被強制拉著?在桌上吃瓜吃果, 這些人都是“長輩”,與杜家沾親帶故, 她拒絕不了,但眼睛早溜到那?群“下流婦人”身上去了。

    這些商人婦在家都有不下五六進的大宅,人均二三?十個婢女伺候,橫草不拿豎草不沾,來了姚家都素著?一張臉,穿雙平底布鞋,渾身灰撲撲的,跟姚家大丫頭差不多。

    她們自視身份低賤,不好?叨擾貴人,就一窩蜂圍著?姚太太去了,恨不得親手給她端骨碟兒?。

    姚太太比她們略好?一些,臉上略施了些薄粉,頭發上都有銀絲了,指甲上的紅蔻丹都刮了,坑坑洼洼的一碰水就疼。

    她是主人家,還敢坐著?配大人物吃兩盞茶。

    至于?眾星捧月的大人物,楚韻聽見有人叫她海太太。

    海太太是個瓜子臉美人,別著?一枝大如意頭的扁方兒?,拴著?八顆大珍珠的大腰節墜角兒?的小挑,整個人含蓄如剛開的百合,別有一番清幽之美,坐在一群麻雀中,更顯她風姿綽約

    她正微笑著?聽人說話。

    說話的女人衣著?樸素,關節也?因為活干得生得粗粗大大。她丈夫在一處窮鄉做縣令,做了了五六年?都沒什么成果,女兒?大了沒嫁妝,找不到夫家,自己不得不當了嫁妝上京找點門路,想著?若是鄉下富足了,她丈夫能得個上評。

    到時候即使家里沒什么錢,也?能給女兒?找個看中家風的好?女婿。

    窮山惡水的,只有些桃子能吃。她就跟女兒?商量帶著?桃子來試一試,如果桃子成了貢品,以后周圍縣都會向鄉里買桃,窮縣能多些營生,自然能好?起來。

    縣令夫人在鄉下過久了,吃了許多年?鄉村野果,她覺得這個桃子的滋味不比外邊的差,就細細剝了衣,請海太太吃吃看。

    海太太笑瞇瞇地吃了桃子,嘴里說這個桃子汁水多,味道甜,但說來說去都不說能不能替這個桃子美言幾句。

    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京里的交際是什么樣的,沒說行就是不行。

    這么吃了半天,海太太被馬屁灌得尿急,又?兼之吃了許多涼物,匆匆帶著?丫頭婆子奔赴姚家香室。

    扮乖耍寶的姑娘媳婦,叫了半天海太太、海媽媽、海祖宗,早說得口干舌燥,趁著?這功夫一下靜了下來,剛剛那?樣的丑態也?不見了,都滿頭大汗地喝水。

    那?個親手給人剝了桃子的官夫人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對勁,雖然她許多年?沒有來過京里,但并沒有聽說夫人圈里有這么一號人物,就忍不住問:“這海太太究竟是誰?”

    姚太太對官婦還是有兩分顏面,喝了口茶慢慢地說給她聽。她說:“飛揚武的旁支,大家都叫她海霍娜。”

    滿人都說名不說姓,海霍娜也?不介紹自己的姓。但大家聽姚太太這么說,就都開始叫她海氏了。楚韻聽見就想起一個故事,說溥儀記錄過清朝擁護舊制的保皇派在他面前叫拿破侖拿氏,說勝利是屬于?他們的。

    這種?荒唐的場面楚韻想起來就止不住笑,只怕縣令夫人覺著?自己是在笑話她沒見識,一直憋著?。

    姚太太是旗人,但包衣大多都是漢人出身,大家生活習性上還保留了許多漢人的習性?,她也?說:“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海氏也?不奇怪。可你總該飛揚武老大臣吧?老大臣有軍功,早早被封了多羅靖定貝勒,從康熙二十年?五月就任內務府大臣在里頭頤養天年?,一直到現在還不曾變。”

    這海霍娜跟老大臣有啥關系?有人猜測:“想是老大臣家的女眷。”

    姚太太叫這沒見識的話逗得發笑。

    正經?的勛貴來黃米胡同見你,難不成大清要亡了?

    她慢慢說:海氏主家是覺羅,她是老大臣重孫輩家的五奶奶的管家婦。”

    縣令夫人笑不出來了,她想了會兒道:“既是貝勒爺,想應是黃帶子,她主家是覺羅,那?她就是紅帶子,這不對啊。”

    縣令太太臉都白?了:“她主家犯過事!”

    這話叫她點破,許多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楚韻知道紅帶子和黃帶子。

    大清以奉努爾哈赤的的父親顯祖塔克世為大宗,塔克世這一支的子孫后代都叫宗室,也?叫黃帶子。

    塔克世叔伯兄弟的后代,則稱呼覺羅,他們就是紅帶子。

    黃帶子犯錯可以貶成紅帶子,隱晦點的說法就是這個人家里以前是黃帶子,現在是覺羅。

    宗室挨罰的時候少,這個飛揚武家的徒子徒孫,聯想下他們的家族營生,楚韻覺得這家人應該是貪太多了。

    她猜得出來,其?他人也?猜得出來,

    尤其?那?個率先反應過來的縣令夫人,臉色難看得恨不得把姚太太掐死,大家都是花了銀子過來的。

    一個犯了錯的覺羅仆婦有什么資格能接待她們?

    姚太太不覺得這有什么錯。

    這老大臣都七老八十了,路都走不太動?,俗話說死知府不如活老鼠,等他蹬腿兒?,樹倒猢猻散的,想走他這條路,都得先死一回。

    看著?周圍人臉色不好?,立刻順溜地說:“你管她犯不犯事,有用不就成了?再說真?是家風肅正,外頭兩袖清風的貴人,人家會搭理你?這家是真?有關系,雖拿銀子,也?做實事。要是他不貪,今天還沒你們這樁好?事!”

    貪官對奸商確實是好?事。一席話哄得,幾個婦人的死人臉轉成了塞貂蟬。

    唯獨那?個縣令夫人,告辭都沒說一句,就帶著?丫頭跑了。

    楚韻雖然沒跑,心里也?把姚太太罵了七八遍。

    一個拐去不知道多少彎兒?,打著?內務府旗號,一聽就是來招搖賺騙的人,你也?敢往家里帶,還收下這么多銀子!

    她還貼了十文錢呢!

    院子里不是沒有不明白?的女眷,只是錢都花了,來都來了,心里不得不眼巴巴地在等這個海霍娜確實有些手段,不然那?銀子不就打水漂了嗎?

    她們也?不敢問姚家人把錢要回來。

    姚太太說了這么一圈話也?累得慌,看海氏還在拉肚子,就假借更衣跑回偏廳躺著?,叫了兩個妾跪著?捶腿。

    楚韻來過姚家幾次,知道她躲在哪不見客,也?借口如廁撇下幾個貴婦人,直接就闖客室去了。

    她力氣大,外頭的丫頭婆子攔不住。

    姚太太側躺著?在吃葡萄,叫這鄉下人嚇得頭發差點豎起來,拍著?胸口問:“乖乖,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楚韻把瓜子掏出來,貼心地說:“太太,這是自己前幾日出門在鄉下人手里拿的,今日過來看外頭都在說新鮮吃食,你看我?這個怎么樣?”

    姚太太不想看,揮手就要打發她走。

    蹲在地下的兩個妾笑:“這不是太太的金瓜子嗎?”

    姚太太起尸般直起身,往楚韻手里看。

    楚韻過來時帶了十斤,個個飽滿生香。

    怎么這個鄉下人手上有這么多?姚太太踢開兩個妾的手腳,趕緊問:“那?鄉下人賣多少錢一斤啊?

    楚韻比出兩只手。

    “十兩?”姚太太松了口氣,她早把牛吹出去了,不怕外頭還有這東西,就怕價格賤。

    楚韻搖頭:“十文。”

    姚太太有點想中風,她起身又?把楚韻拉到身邊坐下了,還摟著?她溫柔地問:“好?孩子,哪個鄉下?你跟太太說,太太給你買花戴。”

    她們這樣的人家,在八旗中門戶不能說高,但在城外,也?不是尋常人能惹的。

    要是幾個平頭百姓在種?,難道還能讓他們放肆到姚家頭上?

    姚太太主意轉得飛快。她真?沒想到楚韻身上去,旗女不用討生活,她是嫁過來的,但妻隨夫貴。種?田織布經?商,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誰家女人會自甘下賤?

    楚韻哪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了這句話,姚巧嘴在她心里就變成了食人花,纏著?她的手也?變成了會收緊的藤蔓。

    要是她沒進杜家門,她就是那?個可能會家破人亡的平頭百姓。

    楚韻渾身不自在,還搜腸刮肚地想究竟要怎么禍水東移,想了半天,摸著?腰間何媽給她綁的十字架,來了主意。

    楚韻眼饞地盯著?姚太太頭上的金葫蘆簪,道:“太太,賣瓜子的老漢兒?說是洋人傳教送的,如今許多鄉下都在種?,過不了一二年?,估計能滿城挑著?擔子賣了。”

    其?實她穿來后瞅見一回洋人去鄉下傳教,哄著?人不敬祖宗,又?把廟子里菩薩的頭砍下來放到灶里燒。

    她早就想往這些人身上灑灰了。楚韻不喜歡大清,更討厭這些洋人,巴不得這些沒事找事的旗人貴婦給洋人穿小鞋。

    姚太太放開楚韻,偷摸把金簪藏起來,拍著?她的手,和藹地笑:“好?孩子,你幫了太太大忙,這瓜子兒?我?讓你賺一回,咱們想個法子真?把它弄成貢瓜,到時候,假的也?是真?的了。”

    讓楚韻賺錢這話說得不誠心,她是牛已經?吹出去,這時不肯在烏泱泱一片嘴巴子里丟臉。

    怕自己不給金簪叫這鄉下人在外亂說,姚太太忍痛掏了一吊錢拍在楚韻手里,說要把這十斤瓜子都買過來。

    兩個妾在一邊看著?,都暗自咋舌,這老妖婆是真?的發了。

    外頭海太太虛弱地從茅房出來,左顧右盼地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實在享用不來滿院子都裝不下的熱情了。

    這時姚太太請她去偏廳,立馬應了下來。

    屋里左右擺了幾個大碟的瓜子,楚韻站在一邊,問:“太太看上什么沒有?”

    海太太以為她是姚家丫頭,坐在榻上笑:“一些臭魚爛蝦,不值錢不中用。”低頭瞅著?瓜子,拈了一粒在手上:“這是什么?像是瓜子兒?,又?沒看過這樣的,黑黑白?白?,像四川的熊羆。”

    姚太太:“就是瓜子兒?,你磕著?,咱娘兒?兩個說說話。”

    兩人翹著?腿兒?,用百花酒和瓜子兒?搭嘴,說起那?個拂袖而?去的縣令夫人。

    這倒便宜了楚韻聽故事,很快她就知道這個縣令夫人姓廣,老家在成綏縣,自己是個改嫁的寡婦,第二任丈夫就是這個縣令,一輩子都在窮鄉僻壤做官。

    海太太:“她男人叫什么?”

    “我?哪記得住!一個破鑼,也?不值得我?們這樣的人家記!”姚太太一撇嘴:“那?些地方,干破天也?難掙幾個錢。能做出什么政績?

    廣太太沾了窮山的水,沒福,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因為沒嫁妝二十多了一個都嫁不出去,在家留成老姑子。

    她家那?個小女兒?,吃不得旁人酸她娘沒兒?子,竟然學了男人樣,拜了老師讀書,又?拿著?鋤頭下地,這是前幾年?的話了。

    今年?聽說她又?經?商做買賣,掙了些銀子,還充做她父親的幕僚。我?聽知情人說,成綏縣如今是她爹當假官,她在背后做真?老爺。

    連陪母親上京相看的工夫都沒,牝雞司晨,亂了綱常。他們家京里的親戚,隔三?差五都教導女兒?不許學她。”

    楚韻聽呆了,姚太太該不會是故意說反話吧?

    這話說得,完全不見廣姑娘低劣,還給人平添美名啊。

    也?禁不住問:“那?姑娘叫什么?”

    姚太太磕巴都沒打一個,咬牙切齒:“陳仙穗!”

    海太太哦喲一聲:“她爹姓陳?姓陳的縣令,果然名不見經?傳,都叫這姑娘害了。”

    海霍娜輕輕松一口氣。

    她壓根就不是來給啥內務府選品的。過幾日就是主家老太太壽辰,她家主子爺不想自己出錢,就讓她頂著?老祖宗的旗號上外給老太太搜刮壽禮。

    要是這個縣令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她還得琢磨下把東西還回去,這下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廣家家風不正,此生也?難往上爬。

    海霍娜想著?事,不知不覺又?磕了一碟瓜子,再要抓,盤子里都空了。

    她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

    姚太太家的東西太寒酸,她瞅不上,但這個瓜子,還合她心意,吃完了一二斤,看外頭的女眷都望眼欲穿,才拍拍手問:“這東西倒是好?,怎么來的?”

    楚韻接過話把昨天編的葵花仙人一說,海霍娜覺著?這孩子上道,接連給了她幾個贊許的眼神。

    等她回去,把瓜子兒?孝敬給主子爺少奶奶,也?這么說,搞不好?還能得匹緞子。

    海霍娜笑:“你家里還有多少,都給我?罷。”

    姚太太就看楚韻故意抬價:“還有多少,恐怕不能勻了吧?”

    楚韻:“一共還有兩百來斤。”

    “全給我?包起來,這瓜子兒?的主人,算有福了。”

    楚韻伸手道:“太太,還沒給錢呢?”

    海霍娜臉拉下來,她就沒打算給錢,還想著?叫人主動?孝敬。

    她這樣已算良善了,真?是內務府的人來,不僅要白?吃白?拿,回去還要跟皇帝哭窮,撒潑讓走戶部的賬。

    姚太太剛想說話,肚子也?痛起來,院子里的瓜兒?果兒?的她也?吃了不少,丟下一句“等我?”就跑了。

    屋子里就剩楚韻和海霍娜。

    楚韻不僅不會白?給她,還想坑她呢,小聲道:“太太,這是貢品,我?們太太不小心弄了幾十斤過來,外邊許多旗人太太都是為這個來的。

    她們早早就訂了瓜子,一斤都賣上好?幾貫錢了。這些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今兒?過來是給我?們家太太撐場面,不是走門路的。

    她說的不是假話,是真?勻不出來給你,要是你真?想要,價格給高點兒?,我?能做主悄悄給你七十斤,但你拿了立刻就要走,不然叫我?太太知道,你就拿不走了。”

    接著?,做賊似的從兜里掏了一把放在海霍娜手上。

    海霍娜乍聽是貢品,唬了一跳,一個勁兒?看手上的瓜子,還怕楚韻是騙人的。

    楚韻理直氣壯:“太太不信使個丫頭去院子里問問穿旗袍的女眷,大家都認得。”

    她相信那?群太太的實力,還擺出個懷疑的樣子問:“太太是內務府的人,怎么會不認識?”

    海霍娜壓根就不是!她怕給人看出老低,虛張聲勢:“天下貢品千千萬,一個瓜子兒?我?非得認識?”掉頭就真?讓自己的丫頭拿了葵瓜子出去問院子里的旗人太太。

    這些人都是姚太太的朋友,天天聚在一起吃雞磕瓜,上嘴皮打下嘴皮,一車的話只能挑一句信。

    許多人都聽姚太太吹過這個牛,但這里頭只有一個旗女親眼看過,吃著?水靈靈的寒瓜說:“哎呀,是姚太太的金瓜子!”

    剩下的一堆沒見過的,哪肯落了下風,一個趕一個都說是金瓜子。

    丫頭學了話回來說給海霍娜聽。

    海霍娜恨不得放聲大笑,她家主子早就落魄了,什么貢品更是幾百年?沒見過,上主家去人家還不怎么接待呢。

    她要是弄幾十斤貢品回去,不得把一院子的浪蹄子風頭都壓住啊?

    為前程計,破一點小財也?不算什么,后邊還有更花團錦簇的園子供她居住,更飽滿晶瑩的果實待她采摘。

    楚韻為難地開口:“太太,還是算了吧。風險太大了,我?怕被趕出去。要不等姚太太回來,你再跟她說說?”

    海霍娜一聽就知道要趕緊拿了東西走,哪個旗人五服內數不出一個高官?

    姚太太把瓜子許?*? 了外頭那?群旗女,要是反悔不給她們,讓自己把瓜子抱走,不是打人家的臉嗎?這是要人家結仇,姚太太能干就有鬼了。

    唉,只怕拿了瓜子后,這個不知名的丫頭就沒有多少日子活頭了。

    就當是給個棺材本吧,她狠狠心,叫丫頭捧了四個十兩的梅花錠拍在桌上問:“為覺羅做事沒有虧待人的,這錢你收著?,——瓜子在哪?”

    楚韻指著?院子里一個灰撲撲不起眼的箱子,道:“太太說要給大家一個驚喜,唉,廢了不少心思呢,她就要回來了,要不,海太太再——”

    等等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海霍娜的幾個狗腿子已經?連抬帶搶的把瓜子兒?塞進馬車了,啥七十斤,連箱子都沒給楚韻剩下。

    看得一院子女眷都呆了。

    都跟在后邊喊:“海太太!你去哪!姚太太來了!”

    海霍娜:“讓馬跑快點!”

    姚太太捂著?肚子出來,一看海霍娜一根毛都不剩,一群女人都嘰嘰喳喳地站在門上,她跑過去找到楚韻問:“海太太去哪里了!”

    楚韻嗚嗚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委屈道:“她不想給錢,兩個丫頭連拖帶搶,抱了我?二百斤瓜子走了。”

    姚太太是吹牛的時候跟海霍娜認識的,她真?以為她是選貢品的,這會兒?也?是真?以為葵瓜子成了貢品,聽得想笑。

    謝天謝地,她的面子總算保住了,就算以后外頭真?賣五文一斤,她也?不怕!

    宮里賣十兩一斤就行!

    只是怕楚韻恨她引狼入室,還不忘捂著?嘴佯裝驚訝:“內務府的人都是這臭毛病,沒想到她也?學了去!以后太太跟她一刀兩斷,再也?不跟她來往了!你放心,都是街坊,太太不能叫你吃虧。”

    姚太太風一般鉆回臥室,開了妝奩匣,翻箱倒柜地尋了只蒼蠅大的桂花金耳釘放在楚韻手上,安撫道:“就當太太買了吧!”

    楚韻:“姚太太,你之前說一吊錢十斤。我?丟了二百七十斤瓜子!這個不夠啊!”

    姚太太把人推出去,關了門:“再見!”

    楚韻不僅丟了瓜子,還痛失成為姚太太瓜藤的機會。只能黯然神傷地帶著?四十兩銀子,一對金耳釘回去了。

    第044章 小韻的本心

    楚韻帶著許多銀子, 弓著腰從姚家跑回來。

    何?媽還?盼著瓜子兒能?被選成貢品,在家支著脖子看半天,見人回來這做派, 還?唬一跳:“跌了怎的, 腰彎成這樣?”

    楚韻笑:“叫銀子砣彎的。”

    何?媽一聽就覺著事不大成, 瓜子兒也就吃個?新鮮, 能?比得上外頭捧來的龍肝鳳髓么?

    她嘆口?氣, 把自己跑出去?賣的絨花牡丹錢拿出來, 攏共三百六十文。她梳絨剪絨的也分了八十文在手里, 剩下二百八用草繩穿了拿給楚韻, 安慰道:“不成就不成,十文錢混個?肚兒飽也不虧。”

    有時,說實話?就是這樣,反而沒人信了。

    不過, 楚韻就是存的讓她不信的心, 想低調些掙錢。

    只是猛發了筆橫財,她再看和何?媽一起, 攢來攢去?, 手都揉破皮才賺的二百八, 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

    對于老?實本分的鄉下人,賺錢就如同做絨花。對于享有各種特權的旗人,賺錢不過上下牙碰一碰的事。

    接過何?媽給的錢,楚韻回屋反而沒了大賺一筆的高興。

    甚至還?總覺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其實能?有什么不對呢?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加上杜容和的那一千兩,從前存的九貫七, 合這四十兩,估計都能?在京城買個?不小的宅子了。

    為?什么不高興呢?

    做有錢人, 多好?啊。

    楚韻想不明白?,卻默默收起了大宗的銀子,仍把九貫七和賣絨花得來的二百八十文錢裝在老?紅木梳妝匣里。

    這時,魏佳氏的奶娘楊老?丫站在門口?請她去?二房吃下午茶,說是那邊葡萄結多了,特意摘下來跟家里人一起吃。

    楚韻聽著要吃茶,怕把衣裳弄臟,道:“我?換了衣裳就去?。”

    楊老?丫笑:“奶奶這個?鞋是新的,小銀蝴蝶也是新的,葛紗旗袍也好?看著。做家常衣裳也不賴,就穿這個?來多好?,讓我?們奶奶也瞅瞅你如今這模樣。”

    她的鞋是魏佳氏給的,穿過去?讓人看看也是好?事,楚韻一笑,道:“成,我?就穿這個?過去?玩。”

    她在鄉下時,沒穿過什么好?衣裳好?鞋子,來了杜家以?后?,杜容和嘴上不說什么,私下卻悄悄往她衣裳箱、鞋箱、首飾箱塞了不少東西。

    許多貴重?的物品,楚韻都沒動,全撿了放在他以?前裝銀鼠皮的大箱子里。

    但像銀蝴蝶,小花簪,偶爾還?是會帶一帶,這些東西戴不壞,跟貴婦間的交際也需要行頭,她要是不戴,杜家也怕她丟人。

    不過始終不是今日這樣,旗袍馬褂花盆底整齊的一套。

    過去?時,魏佳氏和閔氏都帶著孩子在摘葡萄。肥嘟嘟的葡萄滿院飄香,小花八哥兒都吃得滿嘴汁水。

    魏佳氏看著孩子,瞅著她慢悠悠地邁著花盆底直笑。

    楚韻低頭看著蝙蝠紋的花盆底,問:“二嫂,是不是很可笑?”

    魏佳氏笑:“挺好?看的,就是跟你剛進門是不大一樣,跟換了個?人似的。不過,兩個?模樣都是好?看的。”

    最近楚韻忙著搗鼓一連串的事,已經許久沒怎么同杜家人說話?,魏佳氏還?能?隔三差五見她一回。

    閔氏可有一陣子沒瞅著她人影了,站葡萄架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韻一回,道:“老?三會養媳婦,三弟妹如今全不似鄉下人那寒酸樣,人白?了也長肉了,跟在胡同里長大的姑娘似的。”

    杜太太很滿意,道:“你剛進門,我?就說咱家風水養人。看,這才幾?個?月,人都鮮亮了。”

    楚韻聽得卻咯噔一聲。

    胡同里長大的女兒,那還?是她嗎?

    她叫這話?重?重?一擊,整張臉都白?了,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葡萄也沒吃多少,早早洗漱完躺回床上。

    杜容和看她這么早就睡,還?有些不習慣,也跟著早早洗漱完,穿了里衣坐在拔步床邊,問她下午在姚家的事,其實,他對這些事沒有多關心。

    楚韻能?不能?掙錢,他都養得起。

    杜容和只是想讓她別這么早睡,否則夜里走了覺,反而傷身。

    楚韻看著湊這么近的俊臉,把帕子蒙在眼睛上,把姚家的事興致缺缺地說了一遍。

    杜容和聽得大跌眼鏡,還?想再多問幾?句,這時楚韻卻不去?接話?了,反而問:“三爺,你看我?如今像旗人姑娘嗎?”

    杜容和看著她玉白?的下巴,和梳成中分的前額,笑:“比你剛來時,有些像了。”

    楚韻剛進門時,人人看見她都知道這個?姑娘不是京里人。與其說是鄉下人做派,不如說是漢人士紳女兒的舉止。

    士紳有好?有壞。他說的是好的部分,有骨氣,不肯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有些笨拙,只專心做自己的事。

    這個?是杜容和從漢人士紳的舉止上猜的,畢竟他又沒跟旁的女兒家相處過。

    楚韻啞著嗓音問:“那如今呢?”

    杜容和想了下,道:“你已經能和許多太太奶奶說得上話了,這是好?事,以?后?在胡同里會過得更輕松。”

    楚韻聽得像掉進一個冰窟窿。

    杜容和看她臉色不對,關切道:“怎么了?”

    楚韻搖搖頭,閉上眼又想起往事。

    當時她還?在陜西鄉下,往下掉的,也不是滿天的銅錢,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蟲。

    只是一天而已,鄉下就絕收了,楚韻認識的老?人小孩子都走了不少。

    人要活,要么去?大戶人家做隱戶,要么當流寇截殺帶著干糧往外跑的人。

    那時楚韻和老?太太沒有多少糧,只顧得上自己,后?來看鄉里實在不成樣子,就把屋里存的唯一一籃子野果,拿到里正家去?了。

    這個?在尋常時,鄉里漫山遍野都是,賣來賣去?都只賣一文錢。

    蝗災后?,這些野果的根都沒了,許多人的根也沒了。

    里正看著果子直哭,挑了兩大缸水,把野果放進去?搗碎,叫了全鄉的人,穿著麻衣短打,一起唱著土歌打氣,最后?一人分了碗帶著土腥味的果子水。

    就是因為?這籃果子,里正后?來才四處托人送她上京。

    那個?時候,想吃飽想掙錢,多難啊。

    楚韻很少去?想這段往事,老?太太說,大家都要往前看。

    不知怎么,這回拿了這么多錢,偏偏又想起這些苦日子。

    楚韻忽然起身,道:“小荷老?師,你說得對,我?確實變了。”

    杜容和接著從她眼睛上掉下來的玉水青帕子,笑:“變得更漂亮了。”

    “我?本來底子就好?,不是你照顧,也能?漂亮。”楚韻不讓他占這個?功。

    她有些嚴肅地說:“我?是變壞了。自來了你家,你常給我?買吃的穿的,對我?又好?,我?自己原來有另一個?賬本,每日還?記了這些多少錢,想著掙了錢還?你。

    但是后?來,肉吃多了,好?衣裳也穿慣了,老?太太給我?的陪嫁,我?許久不開了,你為?我?花的錢,我?有半個?多月都沒再記。我?知道你想跟我?做長久夫妻,就想著做妻子的用用丈夫的不算事,反正是你愿意的,不是我?強迫的。

    有時,我?也覺著似乎下半輩子可以?不用再過以?前辛苦的日子。

    我?理所?當然地假裝自己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吃到你買的肉,也沒有穿你給的衣裳。”

    杜容和一聽她自己還?有個?賬本,他一下就反應過來,為?什么她被娘記賬不說話?。原來是存了兩清的心。

    兩清的心,把話?在嘴里含了一遍,他泛著青茬的腦門都跟著眼神一起暗下去?,艱難道:“難道你不想跟我?做長久夫妻嗎?”

    可自己娶媳婦是認真的啊。

    “不是這樣的。”楚韻搖搖頭,深呼吸一口?氣:“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很好?,但是我?不想做這樣的人,我?想成為?有錢人,穿得好?吃得好?,這是人之本性。但我?不想用不義之財來滿足自己。”

    這樣下去?,她和那些魚肉鄉里的貪官污吏,有什么分別?

    她被京里的富貴有些迷了眼。老?太太和幾?百年后?那個?文明的社會,不是這樣教她的。

    想到這里,楚韻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這一巴掌沒留力氣,左臉頰立刻高高腫起。

    杜容和笑容僵在臉上,神色一變,起身就往柜子里拿藥。

    楚韻并不等他,自己也跳下床,去?廂房把錢全抱了過來。

    這里有很多錢,足夠她在京城買一座宅院。

    但里邊有許多都是不屬于她的。

    她把二百七十斤瓜子,用五文半斤的價換算,從箱子里再取出兩千七百枚銅錢。

    剩下的梅花錠和小元寶,乃至那對金丁香,和諸位太太擼給她的銀手鐲,都倒在錦被上。

    屋子里頓時銀光閃閃的一片。

    杜容和聽到楚韻不是不想跟自己做夫妻,心里早由陰轉晴了,把人臉轉過來,慢慢涂著清涼藥,好?奇地問:“那你打算把這些不義之財怎么辦”

    楚韻臉頰上又痛又涼,但她的神智卻無?比清醒。

    她說:“我?和老?太太在老?家時,里長一直很照顧我?們,不然孤兒寡母的也難活到今日。

    他老?人家,五十多了,一輩子也沒吃過幾?回肉。我?們鄉里,就是鄉紳家,常年吃的也是青菜豆腐,只有過年才炸丸子。

    我?從姚太太處得來的不義之財,都是白?來的。我?想在京里買些肉叫他們吃,尋些好?良種叫他們種,再尋摸些葵花,讓他們農忙時能?吃著玩。”

    楚家在的鄉還?叫豐年鄉,但是大家又何?曾過過豐年呢?

    杜容和讓她嚇一跳,道:“達者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還?沒富呢。”

    楚韻:“小荷老?師,你生下來就在皇城,沒去?過鄉下,你不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圈地讓大家都成了半個?流民,我?們那,天高皇帝遠還?好?些。即使如此,也年年吃不飽飯的。

    我?還?做不到千金散盡,把自己的血汗錢也拿去?發善心,但是這些不義之財,本來就是民脂民膏,我?想把它們還?回去?,這樣良心也過得去?。”

    杜容和沒想到她能?說出這么一番有見識的話?。其實這些話?他也知道,如今的旗人,哪個?有心氣的不去?學漢人的書?講漢人留下的道理?

    學歸學,要當差時,先?生就會說:“這些都是教導順民百姓的話?,讓他們懂禮義廉恥,這樣國家才會長治久安,但你們要是真學這一套,就是傻子,為?官做宰,給老?百姓一個?態度就足夠堵住他們的嘴。”

    杜容和不是沒見過兩袖清風的真君子,但這遠遠不如楚韻今天這番話?給他的震動大。

    她沒有同那些真君子一樣,學習四書五經,但她卻能?做到跟他們一樣的事。

    杜容和有些心疼,道:“可是等你把這些錢送走,身上又要窮下來。我?如今也很少去?拿這些錢,咱倆可就苦了。你難道不喜歡我?做大官,掙許多銀子花嗎?你不想做有錢的大官太太嗎?”

    這可是他娘畢生的心愿。

    楚韻想明白?后?,心里也高興了,笑:“你好?呆,做孺人太太四處交際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冬日賞菊,夏日觀荷,一起吃點兒好?吃的,玩點兒好?玩的,世?上多少好?山好?水看不夠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做什么?

    再說你往上走得越高,家里宅子越深,我?就越出不去?了呀。

    我?是個?受不得困的人,若是長居深宅大院,三五年也許就一病死了,叫你做官貪錢有什么意思呢?”

    杜容和叫她這一笑,心里郁氣也去?了,只是道:“可若是沒大錢。咱們在胡同里,多半難過。我?是男子,在外有正差,沒人會看不起我?,你在家怎么辦?她們要說你衣著簡樸,我?又不能?立刻回來護著你。”

    這個?就更不用擔心了。

    楚韻笑:“你又笨了,別人看不起我?。難道僅僅是因為?我?沒錢嗎?還?不是因為?我?是鄉下來的漢人?便是我?有錢。在她們眼里也就是個?乍富的鄉巴佬。再說,我?賺錢不是為?掙誰一口?氣,而是自己日子過得高興,你在乎他們做什么?”

    杜容和是很聰明的人,但楚韻覺得,他有時太在乎臉面。

    尋思半天,楚韻與他商量:“我?的不義之財,已經決定要這么花了,那你的呢?這個?錢,你給我?我?也不會花。”

    杜容和把錢給她也沒想過要拿回來,只是他給家里給慣了錢,還?是頭回遇見不想花的人。

    但他從很早就注意到楚韻對這筆錢的不喜歡,這時也說:“這個?錢我?早沒再主動去?賺,這都是賣銀鼠皮時留下來的。以?后?咱們想個?法子,做個?長久營生,細水長流也不錯。”

    楚韻看他愿意不掙這個?錢,人都精神了,還?不忘提醒他兩句肺腑之言。

    杜容和就做個?洗耳恭聽狀,道:“請小楚老?師說。”

    楚韻一笑,道:“我?知道你有心氣,不肯做奴才,憋了口?氣想做人。”

    杜容和隱秘的心思叫小楚老?師說中,當真吃了個?大驚,笑:“不成想,小楚老?師竟有洞察人心之力。”

    楚韻覺得這沒什么看不出來的:“我?又不瞎。你寫的書信,自稱都是臣,也從來不叫老?主子,而稱他為?君。

    既然如此,你為?何?也不做些臣該做的事呢?你從內庫摟的錢,不也是他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嗎?

    不如就像你如今這樣,離想讓你做奴才的人遠遠的,四方山水里做個?奔走的嘍啰,多打聽些有益民生的消息。”

    杜容和對往上站多高也沒啥興趣,他只是想跟家里人好?好?過日子而已,別叫沈陽老?家擠兌得家破人亡就行。

    再說他有俸祿有田地,即便不去?貪宮里的錢,最多日子不能?大富大貴,平安度日也沒什么問題。

    他道:“那這筆錢,我?也隨你一樣,慢慢找個?正經用途,以?后?咱們再賺不義之財,就當劫富濟貧了。”

    楚韻:“對,劫富濟貧,以?后?我?就叫你杜大俠。”

    杜容和拱手長作一揖:“見過楚巨俠,小俠這廂有禮了。”

    兩人叫這話?一酸,都躺在銀子上笑了。

    第045章 良種京西稻

    自這日?起, 楚韻就很少轉著圈兒去外邊跟諸位太太說閑話。

    只是隱約知道那日?海太太提前?丟下?人跑了之后,姚太太竟然黑不提白不提的當這事兒沒發生過?,花錢進去的女眷跟她就鬧得不太愉快。

    海太太是個管家的仆婦, 打狗也得看主人, 沒人敢去她家找麻煩。

    姚家就不同了, 姚老爺只是個在皇家園林給馬喂飯、修蹄子的弼馬溫。這工種在包衣旗人里?算不上好, 一半都?是給不得用又不得不養著的老弱病殘干。

    大姑娘小?媳婦閑著沒事都?在說這事, 鬧得街坊鄰居都?知道了。

    連素來隱形人般的杜老爺都?滿家轉悠著說:“以后咱家人都?得少跟姚家來往, 我冷眼瞧著, 對門兒是個破家之相, 到時墻倒了別砸著咱家。”

    也不止杜家這么說,總之,許多人遇著姚家都?繞道走?,整得杜家門口也門可羅雀。

    黃米胡同為此?很是安靜了一陣子。

    楚韻想著那個小?陳姑娘, 覺著姚家之后恐怕討不了什么好。

    這話想想就算, 她脫了旗袍馬褂后,便在家專心盤算怎么花錢。

    沒幾日?, 楚韻就同四處觀察民?生的小?荷老師說:“我已經想好了, 這三十?七兩四, 留三兩做豬肉錢,送回去讓里?正買頭豬殺了分肉吃。剩下?的就全換成糧種。”

    糧種很貴,一斗一百四十?文,剩下?的錢只夠買二百六十?七斗。

    好在運送和路費問題用不著操心,到時找個商隊,給他們掛上正白旗的旗子, 山匪流氓都?不敢來,還會有許多小?商人跟著走?, 花錢買個庇護。

    世?道就是這么不公平。

    即使是一個在八旗中身份低微的旗人,依然能?靠著八旗威力,享受到社會方方面面的好處。

    她操心種子,杜容和也過?得不大安生,他不怕花錢,就怕錢白花。

    他擔憂道:“你們鄉難不成沒懶漢?種子不能?白送,好糧種叫他們拿了也是下?在鍋里?。得想個法子讓鄉民?付出一些代?價,確保懶漢拿不到東西。”

    楚韻也想過?,她比杜容和更?知道那些人的德行,道:“我打算只給有地的鄉民?分種,所有領了種子的人,頭三年都?讓他們在豐收時交兩成糧食,賣了錢給咱們寄過?來,往后咱們就不要了。至于鄉里?的佃農,我想著暫時不發放,他們承擔不起新糧種的風險。”

    杜容和思索片刻,覺得糧種是可以發。

    他說:“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給這個不給那個,反而遭人恨。要給就得一視同仁,連佃農一起給。只是不必白給,要讓他們求著里?正,主動以普通稻種市價四成購入。”

    這樣有田的農民?和沒田的農民?都?付出了糧食和金錢來換糧種,就不會彼此?怨恨。

    他說:“幫人,還是要被幫的主動來求。”

    楚韻一聽,覺著他跟何大爺也沒白斗。立馬長長短短地夸他好幾天,說他聰明機智。哄得杜容和花了錢還笑個不停,問:“真的嗎?”

    楚韻虔誠地說:“當然是真的,如果小?荷老師能?想法子領著我去糧店轉悠,看看有沒有好種子。那就更?好了!”

    雖是大風刮來的錢,可也不是天天都?刮的啊。

    杜容和在躺椅上搖著扇子想。自己在楚姑娘處,有時就如同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一個血氣方剛的毛頭青年,哪里?經得起同吃同睡的大姑娘苦苦哀求呢,他自然是無有不應的了。

    只是應下?后,默默在心里?想,也不知道,小?韻什么時候能?允許他牽牽手。

    兩人說干就干,可是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楚韻就大失所望。

    許多糧店的糧種,價格遠超過?陜西,竟是十?四文都?打不住,但質量又不如陜西鄉下?的好。要買好的,那就要花更?多的錢。

    其實秦家人的糧種不錯,但最好的人家要留著自己用啊。

    是以,東西還沒買到,人竟是在家長吁短嘆個沒完了。

    杜容和出去幾天,看楚韻掰著手指頭算錢,心里?也開始打鼓,還跑去問了下?何媽,家里?銀子是什么花的,到底夠不夠花。

    何媽在做羊湯,她很詫異他竟然會關心這個,不過?還是放了刀,細細告訴他:“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咱們家只有四個人,一個月的花銷也不小?!”

    這里?邊數杜容和花得最多、最奢侈、最鋪張浪費。

    何媽把自己要貪的錢分攤在里?頭,掰著手指頭魚般油滑地跟兩人算。

    何媽:“早飯咱家就要吃羊肉包子,一個月就要二兩銀子。午飯晚飯加點心,更?不得了,算下?來約莫要六兩。再說你在外請客吃飯親戚來往,生病買藥,坐車養馬,我和你李叔的米糧,一個月怎么也要花去二十?兩。這些還不算你自己玩樂和養媳婦買裙買花戴的錢。”

    說完一看時間,灶上熱的油已經開始冒煙,往里?一倒片好的豬肉。油煙轟一下爆開,她推著兩個人匆匆丟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就關門做飯去了。

    至于到底夠不夠花,那是沒一句準話的,倒是言語間隱晦地說了一通自己多辛苦,希望漲工錢云云。

    楚韻和杜容和聞著鮮肉油脂融化的香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楚韻是不管這些事的,她不喜歡管家,而且三房就這么幾個人,也不值得去管。

    所以她也是頭回聽到這個,吞著饞口水道:“沒想到這院子就四個人,還能?花這么多。”

    以前?是她想差了,劉姥姥一年的錢,就夠三房緊緊巴巴地花一個月。

    杜容和俸祿是低,可他有地啊!

    作?為花了大頭的杜容和對這些錢沒什么實感,因為他也剛當差一二年,往前?十?幾年莊子上的出息,都?是李叔在幫著管。

    他要多少兩個老的都?能?掏出來,當差以后能?到處撈了,那簡直更?不把地里?的出息放在眼里?。

    楚韻:“我們去找李叔,看看這些年你的田出息如何。”

    李叔在屋里?吃油炸鬼,撕得碎碎的泡在豆漿里?,旁邊還擺了一碟子炸灌腸和蒜汁。

    聽著兩個小?的愣頭愣腦的打聽這個,一抹嘴,邁腿直接把賬單抱出來,道:“我的三爺,你自個兒瞅吧。”

    楚韻先接過?來,一看小?荷老師只有三十?畝地,頓時覺得旗人光環都?掉了。

    人家可都?是家里?動輒一頃地的。

    杜容和笑:“杜家一共就兩百畝地,還是我爹膝蓋換的。他老人家手上留了一百畝供他和娘用,我們哥三個都?是一人三十?畝,剩下?的十?畝是月姐兒的嫁妝田,這個也在爹手里?,每年給她存下?來。等到月姐兒出嫁才會把存的錢給她。”

    至于土地本身,普通旗人一般不會送給女兒,而是每年給她分紅,這樣可以維持女兒與娘家的關系。

    杜大姐當年出嫁,也是杜老爺另外買的地陪嫁,祖上分的上等田還留在手上。

    楚韻聽他一說很快算了筆賬:“你三十?畝地除開分給佃戶的,一年就掙四百二十?兩,家里?在胡同里?維持溫飽,也得要二百四十?兩,要是要過?得更?好,那四百兩是一點剩不下?的。”

    不僅十?指不沾陽春水,還從來沒考慮過?銀錢問題的小?荷老師,感覺到被腦門前?的青茬都?有自動下?落的趨勢。

    他終究是八旗子弟,離群索居,寡淡無味的日?子是過?不了的——杜容和不僅了解自家老娘,對自己也很了解。

    為了維持生活水平,小?荷老師一下?就對小?楚姑娘的事業上心了,以前?他都?是一點不關心的。

    他張張嘴笑問:“那你想種什么沒?不掙‘來得快’,咱家的地就得仔細收拾。”

    楚韻還真有。

    她把賬冊還給李叔,回屋才說:“皇莊不是種了不少產量很高的農作?物?嗎?上回咱們去秦家,那路兩邊的水田,稻子長得老高,如今過?去個把月,糧食早熟了。”

    按理京城不會有這么早熟的水稻。

    楚韻當時看著就心里?一片火熱想搗鼓過?來,只是彼時杜容和還在撈偏門,她真怕自己說出來他就連夜帶著鐮刀去割。

    但自從上次的談話之后,楚韻已經不擔心了,笑道:“那莊子里?種的是不是京西稻啊?是的話咱能?不能?想辦法弄點兒過?來,這稻一年兩熟,畝產能?達九百斤,夠供一個成年人吃四年的,我想著要買就買最好,這個就很好。”

    京西稻很有名,它是粳稻,圓潤晶瑩,蒸熟后香甜細嫩,最適合煮粥,米粒還不散碎。

    更?重要的是,它是康熙二十?年由康熙本人親自在田間地頭發現的。

    據說當時有一株格外高大、又飽滿的稻穗被他留意到,從此?就把這株稻穗留下?來做種。

    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多年,這種稻子一直能?在秦嶺淮河以北長得很好,這是很了不得的壯舉。

    康熙本人很得意,所以民?間到處都?是頌詞。

    杜容和看楚韻知道也不奇怪。

    他說:“京西貢米不凡,但尚不夠八旗揮霍,這個在糧店買不到,咱們要種也難。”要是以前?,他就賄賂人每天在田里?“撿兩把沒人要的壞稻”回來了。

    說到這,杜容和還是實事求是地說:“皇帝不是沒有想過?過?要在民?間推廣,只是推廣的效果不算好。”

    關鍵的是除了技術問題外,下?邊也有很多人反對。

    比如滿人貴族就不愿意把能?喂飽肚子的米分給老百姓,他們更?想把最好的東西留著自己用。怕讓漢人學走?了,吃得膘肥體壯把江山打回來。

    要想買良種,找真正掌握良種的滿人是沒辦法的。

    楚韻聽得嘆氣,但是,她轉眼又想起一個人來,一拍手道:“找曹家人啊。”

    她記得,這個時候,曹家正奉旨在江南試種京西稻。

    杜曹兩家祖上都?是漢人,此?時亦同為包衣,曹寅又很親漢人儒林,如果能?偷偷找曹家人拿一點就好了。

    第046章 神仙日子(捉蟲)

    說到這個杜容和就啞巴了。

    曹家?是也是正白?旗的?人, 按理說要?么同杜家?一起住在?黃米胡同附近,要?么住在?皇城沒專供包衣居住的?那塊地方。

    但人與人不同,人家?親娘是皇帝奶娘, 夫憑妻貴, 早在?皇帝得?天?花不得?不出藏在?曹家?時, 曹家?闔家?就搬走了, 壓根不是杜家?這樣的?蝦米能去攀關系的?。

    尤其, 曹家?下邊跟杜容和同輩的?子孫, 許多都更同沈陽的?杜四爺更親近。他真不好說自己能去弄點兒貢稻過來。

    楚韻也有急智, 曹家?在?京里肯定有田, 八旗分土地習性都差不多,習慣聚旗而居,曹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們家?的?地在?哪?人在?江南種水稻,莫非京里就不種了?”

    人家?簡在?帝心, 完全不可能啊。所以只需要?找到曹家?人在?京中的?試驗田, 跟種稻的?佃農買點兒糧食就好了。

    良種都是要?挑選的?,剩下來的?稻米, 好的?貴族才會?拿去吃, 不太好的?就會?分給佃農。但這些經過二十多年代?代?篩選的?稻種, 即使不是地里最好的?那一批,也比尋常的?稻種好太多。

    杜容和聽?了后,暫時也想沒去曹家?的?地。

    他說:“我先去看看其他種了京西稻的?旗人之家?,他們的?佃農愿不愿意把糧種賣出來。實在?不行咱們再去曹家?。”

    曹家?實在?是,太閃亮了,閃亮到他都不太想輕易去碰觸。

    楚韻知道他在?京里過得?不容易, 在?文化?圈碰了不少冷釘子,聽?他這么說也沒反駁, 還想著?,干脆讓他去碰一碰好了。

    什么人可以求,什么人求不了。這樣的?事,她比他更清楚。

    這時草木茂盛,路兩邊有許多會?割破人肌膚的?雜草,水里還會?有吸血蟲。

    臨走前?,楚韻給他用小包裝了一些淡鹽水和防蚊蟲的?藥。

    杜容和背著?小包,心里暖暖:“你有什么想要?的?嗎?我回來給你帶。”

    楚韻轉眼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事,很?有少女情懷地笑:“碰到你衣角的?東西帶給我好了。”

    這個要?求很?古怪。

    杜容和有點害怕,碰見?他衣角的?不就是他的?馬嗎?撇過馬不談,碰到的?是人的?手,貓的?尾巴,狗的?腳丫子,這可怎么辦?

    杜容和覺得?楚韻是在?存心為難自己,他慢慢想著?,領著?自己的?紅棗馬走出胡同,一揚馬鞭歸心似箭地奔向了郊外。

    京城郊外有些湖泊水田,里邊停了許多肥碩的?野鴨,羽毛都很?油亮。杜容和就在?路上停下來,用彈弓打了幾只,看能不讓鴨子?*? 吃痛撲棱著?飛到自己衣服上。

    鴨子當然不會?朝他飛。

    杜容和沒辦法,就跑過去把還有一口氣的?鴨子撿回來,用尾巴碰碰衣角,趁著?沒死把尾羽拔下來,生拔的?羽毛會?因恐懼張開而變得?更美麗。

    他把這些美麗的?尾羽放在?箭筒里,打算拿回去給楚韻做毽子玩,還打了遍腹稿,要?是問起來就說是鴨子主動的?。

    光屁股鴨子生得?不肥,杜容和沒要?,直接往地上一丟。

    路兩邊的?草蕩里,就有許多黑黢黢衣衫襤褸的?小孩兒跑出來,畏手畏腳地想撿。

    幼時杜容和對這些臟兮兮的?鄉下人沒有什么太多的?感?覺,他甚至會?產生一些可怕的?念頭——要?是沒有這些像蟲子一樣很?臟的?人多好。

    他們會?亂屙屎,把漂亮挺闊的?大城弄得?臟兮兮的?。

    到他慢慢長大,成了沈四爺眼里的?“蟲子”后,杜容和的?感?覺才逐漸改變。

    他看著?這些人,耳邊就響起楚韻說:“你想做人,為什么不做些對民生有益的?事呢?”

    在?楚韻的?眼里,這些臟兮兮的?人是民,對他們好,才是臣,才是“人”而不是“奴才”。

    杜容和人生頭一回,從馬上下來,把鴨子撿起來遞過去,問這幾個小孩:“你們要?拿回去嗎?”

    這些小孩子都被窄袖口的?太爺們嚇怕了,這時一個護住一個,又不敢不回話。

    還是最大的?那個姑娘站出來,小心翼翼地說:“回太爺的?話,我們想拿,可以嗎?”

    杜容和一看這五六個小孩兒,怕他們分不完,還又打了幾只野鴨,問他們,在?大太陽底下在?草里鉆著?做什么。

    那個姑娘就說:“我姥姥病了沒錢看,我爹說要?砸鍋賣鐵給姥姥治病,但那樣我和妹妹就不能留在?家?里,我聽?村里的?大夫說,吃肉能讓姥姥好一些,就和弟弟妹妹一起過來打鴨子。”

    鴨子靈巧,他們打了幾天連根毛都沒打著?。

    大家很羨慕杜容和,他不僅有鴨,還有鴨毛。

    杜容和把鴨子分下去,心里酸酸的?,這個小女孩在他眼里變成了七八歲的楚韻。

    小楚姑娘幼時想必過的就是這種戰戰兢兢,食不果腹的?日子,以至于她有了很?多錢后,還會為自己的一點點貪戀憤怒。

    小孩子接了鴨子,都歡天?喜地的?,幾個人又鉆進草堆。

    這個時候一朵淡黃色的?野花落在?了杜容和的?衣角上,他忍不住呀了一聲,輕輕地撿起了這朵花。

    一群孩子看他喜歡這個,趕緊手忙腳亂地摘了很?多野花,一起分工又快又好地編了一個漂亮、潔白?的?花環,杜容和的?那朵淡黃色的?小花被一個手巧的?小姑娘編在?正中間。

    他們頂著?滿身包,把花遞過來說:“哥哥,我以為騎馬的?都是壞蛋呢。”

    杜容和接過花放在?馬兒身上,蹲下來把蚊蟲藥遞給最大的?那個孩子,笑:“以后還是要?把騎馬的?當成壞蛋。”

    大家?點點頭,就問這個壞蛋是來干什么的?,聽?他說是來買種子,幾個小孩兒眼睛一亮,說:“我們家?種的?就是貢稻啊,我帶你回去問問我爹。”

    幾個小孩子抬著?五六只野鴨,手里戴著?花,大喇喇地把一個梳著?長馬尾,穿著?白?衣裳的?旗人帶到了鄉里。

    鄉人跟猛虎進村似的?,瞅著?他是窄袖口,大老遠就跑得?遠遠的?。

    那個小姑娘把哆嗦的?父母叫過來,跟他們說鴨子是杜容和送的?,有話想問他們。

    姑娘爹才忍著?怕叫他躲躲太陽,至于姑娘的?大哥,已經哭著?跑去叫里正了。

    杜容和趁機問他們賣不賣京西稻。

    姑娘爹一聽?這個,臉色更不好了,擺手道:“不敢賣,地上落粒生米,被主家?瞅著?,馬鞭子都得?落下來,太爺是旗人怎么不自家?問旗人去要??”

    杜容和要?是自己種,要?也就要?了。但楚韻想以后北地都能種,那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要?糧食,這是在?劫貴族的?命啊。

    瞅著?這些種著?畝產九百斤糧還面黃肌瘦的?佃戶,他嘆了口氣。

    拿了鴨子的?小豆丁,還挺負責,瞅著?這家?不給,又領著?人去那家?,結果要?了一圈,一根稻毛都沒要?到。

    杜容和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楚韻看他的?臉色,笑:“過幾日你帶上我,我跟你一起去問曹家?佃戶要?。”

    也只好這么辦了。

    楚韻問完話,就跑去花房了。

    她的?蘭花和牡丹都開了幾盆,她想著?到時跟良種混和在?一起再種種看,看能不能把普通的?良種變得?跟皇莊的?一樣飽滿多穗。

    杜容和在?屋子里轉半天?,始終等不到人來問她討東西,只好自己捧著?花和鴨毛過去說:“你讓我帶的?,我不敢忘。”

    楚韻早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接過東西問:“這是碰到你衣角的??”

    花她能理解,鴨子是怎么辦到的?,人家?也沒那么高能碰到他衣角吧?

    杜容和清咳兩聲,含糊過去道:“我給你做個毽子,這花也做成干的?掛在?床頭。”

    這樣每日他不在?家?,韻韻睡覺玩樂都能想起他,以后她就再也說不出回鄉下要?兩清的?話。

    李叔說了,綁住一個女人的?心,就是要?對她好。

    干花和毽子嗎?楚韻看著?東西笑:“好。”

    杜容和畢竟是有妹妹的?人,很?會?做毽子。

    他取了紅綠繩和幾枚又圓又重的?銅錢,把它們穿在?一起綁住,拿著?線一圈一圈地繞。

    做出來的?毽子又大又好看,楚韻在?院子里帶著?幾個小孩兒踢了兩回,把人都饞壞了。

    杜月瞅著?就說:“準是三?哥做的?。”

    她都沒眼看了,啥人啊,剛跟他說要?娶鄉下媳婦時,三?哥那死人臉她都還記著?呢,這才多久,連哄孩子的?毽子都眼巴巴的?做了。

    閔氏瞅一眼在?院里帶孩子,時不時盯她一眼的?杜容錦,上下嘴皮一翻,道:“男人就是賤的?,專愛不理他的?。我瞅著?三?弟妹對三?弟也沒多熱乎,他還倒貼上了。”

    魏佳氏吃著?棗糕偷笑:“大嫂說得?對,自從你不理大哥,大哥對你也好不少,上回娘讓你去小桌吃飯,他都跳起來發瘋了。”

    閔氏有些心酸:“所以說他們賤,自嫁到他們家?,我給他端茶倒水,生兒育女,你大哥還是第一回為我說話。”

    魏佳氏一聽?,回頭跟楚韻道:“大嫂過得?也不容易,為張臉兒日子過得?黃連似的?,她圖人家?俊,人家?圖她的?錢,過幾年大哥老了,她還能有錢嗎?”

    楚韻不關心別的?,就好奇一件事:“二嫂,你難道不喜歡二哥的?臉?”

    魏佳氏比丈夫大三?歲,杜容泰本來不怎么喜歡她,她回娘家?把妯娌都請教遍了,才哄得?人回心轉意,咋可能不喜歡。

    杜容泰嘴上說對這媳婦一般,夜里可沒少叫水。

    兩房墻又薄,杜容泰生得?人高馬大的?,有時楚韻都能聽?到動靜,和小荷老師相顧無言。

    魏佳氏要?是不喜歡,這不得?老遭罪了,她說:“你要?是不喜歡,我叫想法子叫三?爺勸勸他哥。”

    魏佳氏臉一紅,呸了一聲,道:“喜歡個鬼!”

    但讓勸的?話,那是一點沒點頭的?。

    看來這對夫妻感?情也很?好啊!

    杜容和聽?她說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回頭還真想了下,不能讓二哥把自己比下去。

    于是特意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天?氣說是出去找曹家?人,這不是假話,當然還得?培養下感?情了!

    他攛掇著?楚韻在?家?換了輕便的?衣裳,跑過去跟杜太太杜老爺道:“爹,娘,我們出去會?友。”

    太太社交是很?重要?的?,杜太太哪會?反駁,還尋幾包綠豆糕幾個大錢給兩人,囑咐:“嗯,拿去放車上,天?熱就在?路邊買幾碗冰吃,別省錢。”

    楚韻收著?錢,看著?杜容和想,小荷老師你把你娘咋啦,看這性子轉得?,都給我掏錢了。

    杜容和發笑,謝了爹娘帶著?媳婦走人。

    兩人一道,楚韻不用裝成丫頭,還讓他在?嫁妝箱子里翻了件好看的?短夏衣,露出點兒脖子手。

    杜容和連何媽李叔都不帶,自領著?人就要?跑。

    他打算自己租輛驢車充做車夫,何媽李叔啥的?,一干閑雜人等,看著?就礙眼。

    礙眼的?兩人還沒說話。

    聽?了孫婆子說小話的?杜太太尖叫:“兩人一起出去!天?吶,鬧得?咱家?跟淫|窟似的?!哪家?閨女媳婦出門不帶幾個丫頭婆子,把臉兒遮起來?他兩沒事兒吧!”別是窮瘋了。

    杜老爺聽?了都有些坐不住,鞋都沒穿好,就跑過來扯著?兒子說:“你們是新婚夫妻,也要?恩愛有度,哪有做丈夫的?見?天?帶著?媳婦出去的??你媳婦也是,怎么連個帽子都不帶?”

    大夏天?的?帶紗帽,杜容和笑:“爹愛戴,明?日我多孝敬你和娘兩個。”

    杜老爺一噎,讓兒子娶個鄉下婦,心里多有理虧,看他揚長而去,也只敢在?家?干瞪眼。

    這個都要?怪楚韻的?話太動人,四方山水里賞花吃糕。這是什么神仙日子?

    杜容和是個行動派,他想做的?事就要?立刻做,誰也阻攔不得?。

    帶著?一身素衣的?楚韻,在?胡同里、街上說笑走路。

    引得?許多人頻頻側目、指指點點,好些姑娘媳婦都尖叫著?用袖子遮臉不敢看他們。

    杜容和笑:“你怕不怕?”

    楚韻搖頭,她在?鄉下以女身主家?時,對這些目光早已習慣了。再說,她也不能辜負杜容和這份頂著?禮教壓力來成全她的?心意。

    她問:“不會?出事嗎?”

    杜容和解釋:“杜家?沒有宗族,只要?我這個做丈夫的?同意,沒有人能把你怎么樣。”話是外人說的?,管不了他們怎么過。

    皇帝哪會?管人家?兩口子的?事,他就算要?管,前?頭也有許多心肝寶貝似的?臣子排隊等著?,輪個幾年也為必輪得?上他。

    那就不是沒有壓力。

    楚韻動容了,她主動伸出了手握住了小荷老師寬大溫暖的?手。

    街上沒人敢看他們。

    這手一伸即回,卻如美酒,在?杜容和心里留下悠長的?余韻。

    他一怔,還想回握過去,這回楚韻就不讓了。

    杜容和頗有些心酸地想,想得?到楚姑娘的?芳心,要?是沒有戰勝萬邪的?心,恐怕到死也換不了她一個眼神。

    兩人肆無忌憚地走在?路上,一直等租到車跳上去,左右的?驚呼才逐漸銷聲匿跡。

    曹家?的?田很?遠,要?走約莫一半個多時辰,兩人邊玩邊去,倒也不累。

    六七月農忙,田里四處都是人,上一回杜容和一個人出來,哪有興致關心左右。

    這時驢走得?慢了,還有賣東西的?許多小販笑著?圍上來:“少爺、奶奶,買點兒吃的?吧,又干凈又解暑,也不貴三?文錢一大碗呢。”

    楚韻一看,賣的?是冰豆花,里邊放了雞蛋花、醬油、豆腐皮,是咸口的?,好吃又能補充鹽分。

    農忙時,許多窮苦人家?都舍得?花錢買一碗。

    杜容和熱得?背都濕透,也用自己帶的?碗裝了兩碗,讓小販多放點冰。

    他挑了冰多的?給楚韻,兩人停了驢車,找了顆老榆樹躲著?吃冰。

    榆樹兩邊有些鄉民,男人盤著?大辮子,婦女在?腦后扎了許多小辮子,然后攏成一團挽在?頭上,這樣裸露的?發縫被風一吹就會?很?涼快。

    他們歇了會?兒就干活去了。

    這時男女都是分工干活,還要?講究下男女有別,男人做累了就換媳婦下去,這么輪著?來。

    輪到女人干活的?時候,有的?男人就手舞足蹈打著?節拍唱歌鼓勵妻女。

    杜容和很?少往田里跑,他看得?很?驚訝,道:“京外民風比京里更粗獷。”

    在?他眼里,這些窮苦的?百姓只是一些簡單的?字眼——苦呀、痛呀、每日垂淚到天?明?,就等著?他們旗人來解救了。

    像這樣和歌的?場景,他是萬萬想不到的?。

    楚韻笑:“不要?以為百姓生活在?泥潭里,就是麻木不仁的?人,小民也很?會?苦中作樂,他們不通音律,但大家?有喉嚨有聽?覺,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她在?鄉下也學會?不少土歌。

    杜容和把眼珠子轉回來,笑:“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聽?聽?。”看著?田里的?夫婦,他也很?羨慕。

    這是黃米胡同不能有的?場景,讓人看見?又得?說——多|淫|蕩。

    楚韻一年多沒唱,也有些技癢,她道:“你去給我換個棗木梆子,我就唱。”

    杜容和哪有不應的?,跑得?比馬都快,拿著?梆子回來時,楚韻手上的?豆腐腦都沒吃完。

    她放下碗,輕輕擊打梆子,發出“恍恍”聲。

    楚韻是陜西人,陜西人唱的?自然是秦腔,這時秦腔已經大流行,許多戲班子都會?挑著?東西四處往鄉下搭臺子唱戲。

    她挑的?是遍地都是的?常見?唱段,一開口,高亢的?嗓音就飄了很?遠。

    許多人都停下來在?聽?她唱的?是什么。

    杜容和不喜歡秦腔,覺得?土氣,他喜歡昆曲,幽婉雅致,這時一入耳,和眼前?的?景像合在?一起,卻似吃了個驚雷。

    老聲少聲,男聲女聲,在?濃夏的?田地間一起擊節合歌。

    古樸有力的?嗓音似乎能穿透云霄。

    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景象,也知道了為什么秦腔風頭會?如此強勢。

    因為,這是民聲。

    第047章 接人待物的尺度

    楚韻在鄉間不如?在杜家拘束, 一路上與許多人都談得來,兩人尋到曹家莊子時,太?陽都沒那么曬了, 試驗田很好認, 這些水稻熟得早, 別?家的佃農還在忙, 試驗田的佃農已經休息了一個多月, 開始想?辦法?去城里打個短工。

    楚韻看著光禿禿的田, 心里也光禿禿的, 之前的靈動勁也不見了, 她沒見過曹家人,想?到來一趟大清竟然能?跟這些人碰面?,多少有點近鄉情?怯。

    這可是曹雪芹的曹。

    說實?話?,楚韻沒完整看完過紅樓夢, 不過這種登峰造極的書, 聽過就算看過,以至于她對曹家的濾鏡非常樸素, 希望曹家人都生得好, 而且是個好人, 如?果非要惹出禍事,最好是親戚家的誰。

    她不怕其?他人是壞種,要是曹家人不太?好,對她算是大塌房事件,回去不知道要喝多少中藥才能?調理好。

    曹家已經發跡,一個離城十分?遠的小?莊也修得很漂亮, 周圍種了許多蘆葦,只隱約露出一些屋檐。這種好看不是金光燦燦, 而是美而巧。

    曹家莊子上的下人看著天熱,在外修了個卷棚在里頭賭牌,他們身上穿的都是葛紗,跟楚韻身上這件攢了許久才做的衣裳是一個料子。

    幾個坐在路邊抱著膀子看牌,大口吃冰西瓜的人,打量了他們一會兒?。

    很快一個管事的老大爺好聲好氣地蹭上來問他們:“爺和奶奶要往哪里去?這一片我都是熟的,若是迷了路,我叫個小?孩兒?領著你們走。”

    這貼心得楚韻一下就放心了許多,看來曹家家風尚正。

    杜容和笑:“不找路,我們來買貢稻。”

    管事的莊頭又問了兩句他們是什么人,打哪來的,知道是跟自家主子一個旗的就有些為難。

    要是往常,他還能?答應他們,這會兒?家里有人在,他做不了這個主。

    管事的想?著主家說要與人為善,就說:“不敢瞞著大爺,我們家李二爺剛送走未婚妻,在莊子歇著散心,你們如?今想?要,我替你通報一聲,李二爺若請你們進去,這事就有八分?。如?果不成,那就一分?也沒有。明年此時,主家不在,你們要是還想?要,到時候可以來找我。”

    楚韻聽了就問杜容和:“這個李二爺是誰?”

    杜容和小?聲告訴她:“這是曹大人之妻,李夫人的娘家侄子。”

    曹家搬去江南后京里沒留什么人,這頭畢竟也是祖宗基業,還是需要有人打理。

    曹李兩家就在族里一人選了兩個頂用的子侄輩,在京里頂他們原來的缺,主要維護下人情?往來,想?著以后要是在江南呆不下去還回老家來。

    這個李二少爺,人才出眾,就是容易死未婚妻,都二十五六了還沒找著媳婦。前頭定了三門親,回回一換庚貼姑娘不幾日?就走了。

    乍聞他又沒一個未婚妻,杜容和都有些想?信佛,實?在不行別?娶媳婦也成,四?條人命了都。

    楚韻聽見不是曹家人反而更高興,道:“那我們進去看看。都走到門口了怎么能?半途而廢,就是他不同意,咱們也混個熟臉不吃虧。”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二少爺為人輕率,這屎盆子也扣不到曹家身上。

    多好的機會!

    鄉下土路能?有多寬,兩人竊竊私語俱叫管事的聽個正著,他也不問人還見不見,自己邁著老腿兒?就跑進去跟李二少爺說了這話?。

    再轉身出來就讓他們進去。

    曹家莊子上自然沒有大觀園瑞氣萬千的景象,就是很樸素的一個三進的小?宅子,比杜家住的那個大不了多少。

    不過人比杜家規矩得多,丫頭婆子都笑臉迎人,說話?比唱歌還好聽。

    轉過兩道門,楚韻到了一個繁花似錦的院子,里邊有位神采飛揚的男子,長得清俊非凡。

    她兩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文氣的男人!

    這李二少爺跟杜容和一比,相貌上絲毫不落下風。

    他坐在鋪了竹席的躺椅上,一只手拿了一卷書,目光專注,聽見動靜抬頭看見不速之客也沒有被驚擾的惱怒。

    李二少爺眉眼含笑,放下書卷,看見自家孩子似的朝他們招手,用一種冷淡卻不失親近的態度笑:“是進之吧?人來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說一聲?鄉下粗野地方,沒什么好酒好菜,你同貴夫人只能?委屈一回。”

    進之是杜容和的表字。

    杜容和笑:“不敢,都是我們來得魯莽。”

    楚韻低聲問他:“你見過李二少爺?”

    杜容和搖頭,他從來沒看過曹李兩家的爺們兒?,以前提著東西去這些人的詩會,都是在門口就被打發了。

    人家打發的借口讓人挑不出錯,他也是頭一回見著真佛。

    楚韻一下就覺得這個李二少爺不簡單,一個被他們常年拒之門外的的陌生人,他都能?立刻想?起表字,這是什么記憶力和情報網。

    她看一眼杜容和想?,小?荷,你叫人給比下去啦。看看人家這消息靈通得,難怪祖孫幾代人都是皇帝的專用耳目。

    杜容和一下也反應過來,曹李兩家也一定在做耳目。他也想?,難怪人家能?以包衣之身站得這么高,一個隔姓的子侄都是如?此,何況曹寅本人呢?

    李二少爺叫李景,字佑純,在京中文壇名聲遠遠不如?納蘭容若和曹寅,但周圍人都說他是曹李兩家最像曹寅之人,在京里也很吃得開。

    他笑完了不等兩人搭話?,揮手叫來了一桌酒菜。

    楚韻是女?眷,李佑純也沒猶豫,叫人抬了張小?桌子與杜容和的放在一起,菜放的都一樣。

    一個丫頭站在旁邊報菜名,都是家常菜,一共七個,有小?蔥炒肉、口蘑羅漢面?筋、烹掐菜、蘇造五香肉、豬肉絲湯,汆銀魚、鮮蝦丸子。

    沒有茄鱉。

    楚韻有些遺憾,穿到曹家人還在的朝代,不吃他們的茄鱉,簡直等?于白來。

    李佑純怕他們不自在,行動間真把兩人當成親戚,也不說什么寢不言食不語,跟他們商量周圍哪里好玩,哪里有野趣,讓杜容和沒事帶著楚韻出去走動。

    杜容和沒想?到曹家有人在,身上也沒帶什么好東西,酒過三巡只能?親自去車上抱了兩壇子帶路菜。

    帶路菜是大戶人家的干糧,楚韻上京是帶的是冷饅頭,餓了用熱水泡一泡混個肚兒?飽。

    杜家人出門要帶全素煮餑餑,煮餑餑就是餃子,除了這個還要帶下飯菜。這種菜油大,味道偏咸,不容易壞。

    出門沒趁手的禮物,就時興互相送帶路菜,親熱還好玩。

    杜家的帶路菜是牛肉糜混著一些炸過的素菜。

    李佑純也給他們上了兩碟曹家的帶路菜。

    這個不要人介紹楚韻也吃得出來,就是把茄子丁炸酥,往里倒了煎過的雞肉糜。

    口感上跟老干媽很像。

    吃了一半,楚韻恍然,或許這個就是茄鱉的前身也說不定啊,她吃飯時就一直夾這個。

    李二少爺猶如?海底撈經理,她飯都還沒吃完,丫頭已經給她裝了十個大壇子送到車上去了。

    楚韻不好意思,杜容和順手順慣了,臉皮也厚,眼都不眨就收下來,還跟李佑純道謝。

    楚韻看他好說話?,也試探著問:“我們能?要九百斤稻嗎?”她預想?的是五百斤,這會兒?打算先抬價,方便李佑純砍。

    李佑純不是黃米胡同買碗綠豆湯還跟人討價的婆子,他笑著說:“不行。”

    這是楚韻進門后第一次遭到李佑純的拒絕,他沒有像大街上的路人一像說杜容和攜妻出游是淫|蕩之舉。

    對楚韻也沒有輕浮的目光,而是貼心地問她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好讓管家晚上準備好。

    楚韻不死心,又試了一次,對這種探子說謊沒用,她老老實?實?地說:“我們想?自己拿回去種稻,等?種多了可以送到鄉里去。”她想?看看能?不能?在道德上壓倒這個人。

    “不行。”李佑純笑著說。

    楚韻沒轍了。

    拒絕分?為兩種,一種是解釋型,拒絕人前先說一大通,緩解下自己拒絕人的道德壓力。這樣的人可以再接著求一求,求多了總能?求到一點。

    另一種就是李佑純這樣,不解釋不回答,只有兩個字——不行。但很容易就能?讓人清楚,無?論你怎么求他都是沒有用的。

    但如?果曹李兩家都不肯給,那京里就沒人能?給了。

    楚韻實?在沒辦法?了,道:“不能?給上糧,中糧下糧也行。少一點也沒關?系,只要不是熟的,我們都可以自己摸索著慢慢種。”

    以下糧得上糧,這是皇莊的老農也做不到的事,京西稻已經改良了二十多年,每年也只有少數可以留作良種繼續在試驗田種植。

    甚至有部分?淘汰下來的稻子,許多都不穩定,跟普通稻種差不多。

    李佑純聽到這里才點頭說:“我可以給你三百斤下糧,就當做做長輩的給小?輩的見面?禮,你們要是能?種出來也是你們的本事,如?果種不出來,以后也不要再去其?他旗人家里要稻種。”

    那邊站著的管家聽到這里,不要人吩咐就抓了幾個壯漢去豬圈裝糧。無?論什么糧種,只要是下糧就不好吃,他們都是拿來煮熟了喂豬的。

    不到一盞茶工夫,幾個人就抬著三五個大口袋進院子,放在地上讓楚韻看。

    這些稻在豬圈旁沾了些豬糞味,一點兒?也沒有京西稻的清香。

    楚韻不嫌臟啊,她看到這些帶著青色的稻粒,高興壞了,事在人為,她就不信種不出來。

    杜容和看她這么開心也跟著一起開心。

    他自己在李佑純這樣真正有地位的文人間多受譏笑和冷遇,這么多年下來已經能?夠自我開解,不以為意了。

    但想?到楚韻要受同樣的事,杜容和十萬個不愿意,沒道理他們夫妻二人都要遭一遍這個罪。

    趁著楚韻看稻,他就站起來走到李佑純身邊,義正言辭地解釋:“兄長勿怪,內子從前在陜西受了不少苦,多虧鄉民幫助才能?活到今日?。

    她心懷感恩,嫁入京中后也不能?忘懷家鄉遍地浮尸的場景。自己夜以繼日?地學滿語,想?把種的花草賣給滿人的公子哥兒?大小?姐,但好不容易種出來的瓜子又要賤賣給小?民。

    有時我也不能?理解她想?做什么,原本能?在家安穩做少奶奶,竟然連糞水之臭也忍得下去。內子說,都是因為她想?做個人,不想?做這世道的無?根浮萍。這樣的赤子之心,我想?也沒什么可笑的。”

    李佑純知道楚韻的來路,當時杜家給杜容和娶了鄉下丫頭在城里動靜不小?,大家都冷眼想?看這姑娘能?在杜家活多久。

    但他確實?不知道內情?,畢竟杜家也不值得他連只雞毛都盯著。

    想?到這里,李佑純的眼睛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好笑地想?,誰能?想?到人家兩人都生龍活虎的呢?

    恐怕外頭那群人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看著楚韻忙碌的背影,和煦一笑,也正色道:“咱們是什么樣的人家?左不過都是奴才罷了,哪里輪得上我來瞧不起楚三奶奶?

    外人看我們包衣發跡,以為有許多好處。誰知道咱們的苦?去年家姐剛剛產子,孩子不到半歲,宮里來人說家姐乳|汁潔白馨香,將人領進宮給皇子皇女?做奶娘去了。尊夫人想?做人,是了不得的志氣。到了我們家這樣,有些事只能?想?想?就算。”

    杜容和一聽,曹李兩家都是如?此,更歇了要往上走的心。

    在他們這樣的人家,中不溜就是最好的。

    杜薇杜韶杜月杜芳,這四?個姐兒?在家金尊玉貴,讓這些美好清純的女?孩子被拉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做奶娘,站在一排大敞胸襟任嬤嬤擠|奶觀色,他想?想?都覺得痛苦,更不要說她們自己了。

    楚韻對包衣女?眷的遭遇不算清楚,她只是單純的以為是進去做宮女?,不知道還可能?會被選成奶娘。

    過來時看到兩人相顧無?言還有些詫異,捅捅杜容和問:“咱們拿什么付款?”

    如?果是曹家的下人,拿錢砸下人行,砸人家的少爺姑娘是行不通的。他們什么沒看過?

    杜容和笑:“他說是給的見面?禮,咱們就收下,以后找著好東西再還回來。”

    一來一往人不就熟了嗎?交情?就是這樣出來的。

    楚韻點點頭,心情?頗好地低頭吃茶。

    李佑純和杜容和也不再說起掃興的話?。

    三個人還玩了會兒?游戲,最后甚至說到了幼時在胡同里的生活。

    李佑純說了黃米胡同和陜西鄉下不少事。

    楚韻算了一下,李二少爺今年約莫二十五六歲,曹家搬走都三十多年了,他哪里來過黃米胡同,但是他連東頭嬸子家閑置的空屋子都知道。

    他更沒有去過陜西鄉下,但他連某年豐年鄉出了什么事都知道。

    說到熟悉的地方,楚韻發現自己慢慢放松了。

    這是個不太?好的信號,但她控制不住,當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開始同李二少爺親切地交談在鄉下種了什么,甚至告訴了他自己打算把稻子種在哪里。

    楚韻和杜容和都覺得大事不太?妙,站起來要告辭。

    李佑純也不攔著,還親自送他們出門。

    兩人臨走時,楚韻還看見李二少爺在驢車外對他們笑著揮手。

    他生得好看,笑起來也讓人如?沐春風。只是這樣的笑容從楚韻進門就一直刻在他臉上。

    她想?,或許是積年累月需要對一些人溫柔體貼,才會讓他有這樣的本領。

    但曹李兩家,能?有什么人值得他們如?此對待呢?無?非是那一個而已。

    楚韻越想?心里越亂,這時方對包衣旗人有了些模糊的概念。

    這個族群站得越高,就要學會更深地彎腰,既不能?讓人感到諂媚,也不能?讓人感到過分?清高。

    包衣真是滿人皇帝專門為自己馴養的獵狗。

    想?必李佑純就是這樣,慢慢熟悉了接人待物的尺度在哪里。

    其?實?當過差的包衣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習性,當得越多就越明顯。

    杜容和也有,比如?他從來不肯讓人為難,拒絕人也說不出難聽話?,難得的是他自己能?想?明白人和狗的差別?。

    因為,一個人如?果出生在狗群中,日?子久了,人就只會把自己當做異化的狗。

    楚韻能?夠理解一點杜二爺為什么喜歡大哥了,盡管他是個渾人,但他很有朝氣,能?折騰。

    杜二爺把大哥當成會跑會跳的活潑小?狗,所以杜大爺再胡鬧,他都樂于擦屁股。

    當然,路邊的小?民過的更是連狗都不如?的日?子。

    杜容和趕著車也在想?事。

    他以前對曹家多有不滿,今日?只不過同李佑純吃了一頓家常便飯就認知大改。

    掀開簾子對楚韻道:“李佑純跟曹大人行為舉止相似,出門時都喜歡坐著轎子,人躲在里頭拿著書,以前我總以為他們是在裝學究,今日?一看也不盡其?然,想?必心中也有許多說不得的心事不想?叫人瞧出來”

    楚韻說:“越好的人越可憐呀,一個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會甘愿一輩子跪在地上?”

    也不怪人家懶得應付杜家人,何媽在三房甚少受氣都隔三差五地要偷懶。一個舉家戰戰兢兢為奴的青年才俊,他的傲氣又該往哪里發?

    無?非是小?荷這樣可以不必理會的小?人物。

    即使如?此,他們兩人默不作聲地登門仍受到了曹李兩家的禮遇。

    楚韻真正有了一點來到“大清”的不適,搓搓雞皮疙瘩,抱著香噴噴的稻子催著小?荷趕緊溜了。

    第048章 出游的代價

    楚韻?*? 和杜容和在外游山玩水, 杜家剩下的女眷日子就不好過?了。

    杜老爺沒辦法呵斥小兒媳,不僅他不能,他還要攔著不讓郎氏去苛責她。否則叫外頭知道了要說他們跟老家交好的心不誠, 三兩下又?要老生常談, 說起他們奴顏婢膝為滿人當狗的事。

    但?剩下兩個兒媳杜家是可以?訓斥的。

    杜老爺不是無?知婦人, 他知道怎么對付人, 只要每次楚韻做出些?他看不順眼的事。他碰不得?這個金窩窩, 大可以?把她兩個妯娌罰一罰。

    女人在后宅無?非和婆婆妯娌關?著門過?活, 妯娌抱怨多了, 她就知道一個媳婦的本分應該是什么樣的。

    杜老爺這么想著就同?郎氏笑:“老三媳婦是鄉下人, 出格也?沒法子,只能慢慢教。但?咱家剩下的姑娘兒媳,萬萬不可讓她們學了鄉下婦人的做派。”

    杜太太深以?為然?,立刻就把孫婆子喊過?來吩咐:“你叫人上外頭買些?大白菜, 指揮杜薇杜韶杜芳三姐妹在院子里用涼水洗一洗, 她們是姑娘家,沾個水也?就是罰了。再讓人買些?小肚、醬肘子、香腸等熟食, 叫閔氏和魏佳氏拿著刀切丁, 讓她們知道什么是規矩。”

    孫婆子:“月姐兒和榮姐兒要不要一起喊過?來?”

    杜太太對女兒和女兒的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道:“一個是未小遠未出門的姑子,一個是客居外家的嬌客,沒眼色的東西,叫她們做這些?粗活干什么?”

    孫婆子應了聲,跳簇簇地跑出去叫了幾個丫頭去外頭買東西。

    杜容泰和杜容錦都不在家,閔氏和魏佳氏在屋子里得?了消息不敢不去, 兩人只能一邊打發人去找丈夫,一邊收拾出一套家常又?利落的馬褂旗袍。

    魏佳氏素來溫順, 夫家讓做飯燒灶都沒二話,閔氏娘家再強硬,也?不能為做個飯就跑回去哭啊。

    不一會兒兩妯娌都帶著女兒去了正院的大廚房,煙熏火燎地做飯,沒一盞茶工夫就出了一身的汗。

    杜月和榮姐兒住的西廂,離大廚房就隔了三個屋子,兩人吃著冰酪,見著外頭丫頭婆子捧著東西在院子里來回穿梭,也?跳下繡凳往廚房里鉆。

    兩人一進去就傻眼了。

    杜太太奉了夫命在家教導女眷,說著努爾哈赤以?十三遺甲起兵的事。

    她沉著臉在廚房門口說:“那時還沒大清呢,老主子被人堵得?險些?餓死,要不是靠撿拾菜葉,包著野果野菜充饑,哪里有咱們今日吃香喝辣的時候?家里讓你們做菜葉包飯,也?是想著如今日子好過?了,不要亂了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至于?什么是規矩,那就是要守婦道,嫁人了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話杜太太說不出口,她喜歡出門看戲,只能含糊著說,讓姑娘媳婦們意會。

    榮姐兒在家雖然?經常聽她娘說啥旗人尊榮,但?她其實不太能理解尊在哪里,就比如現?在,一個包飯,怎么就跟老祖宗扯上關?系了?

    她就跑過?去問姥姥:“咱家誰死了?做這么些?死人飯。”

    杜太太一把抱著外孫女,在心里罵兩句那個牛老太不好好教導孫女,解釋道:“啥死人不死人的,也?不嫌晦氣?。這是滿人的風俗,吃了能來福懂事,以?后姥姥給你往郎家找個好小子,你進去也?得?跟著學。”

    榮姐兒一聽就鉆進去找姐妹們玩去了。她們不覺得?這個是懲罰,閔氏和魏佳氏都跟她們說這個是過?家家,所以?小孩兒都玩得?很高興。

    楚韻和杜容和大包小包地提著稻子回來,守門的婆子就給他們通風報信道:“三爺三奶奶,太太在家罰脾氣?呢,這會兒可千萬別往里邊去。”

    兩人對視一眼,叫了李叔幫忙把稻子搬進去,滿身臭汗的衣裳也?來不及換就去了大廚房。

    杜太太背著光坐在廚房門口盯著兩個兒媳,鼻子里輕輕地嗅著女式鼻煙去灶上的油煙味。

    這種味道十分淡雅,有一點花香和果子香,有點像萬寶路的爆珠煙,入喉柔和還不傷身。

    旗人的姑娘,從小就玩煙。

    清代流行的煙有四種:旱煙、潮煙、水煙、鼻煙。貴族子弟挑剔,老說旱煙有土腥味兒,煙勁也?或許剛猛,都不太抽它。

    他們更?喜歡鼻煙,這種煙靠鼻子吸食,不會像其他煙草一樣點火燃燒。

    專供貴族使用的鼻煙壺做得也就十分華麗。有木石、玉石、玻璃、陶瓷等等數之不盡的材質。

    杜太太這個小壇形的紅瑪瑙鼻煙壺,是她的陪嫁,在光下璀璨耀眼。

    灶上魏佳氏淌著汗在攤黃菜、炒豆腐。

    幾個小姑娘守著母親在打下手,幾張臉都玩灶玩得?灰撲撲的。

    楚韻在外看著,覺得?這個院子都暗了,光逆著窗戶打進去,一群女人整個上半身都看不見,只露出下半截描金滾銹的旗袍,腳也?是看不見的,這個要遮在裙子里。

    包括杜太太,都只剩下鼻子上那點紅光。

    之前杜家不是這樣的,杜太太是個渾人,但?她沒有做過?奴才,對這些?陰司手?段不清楚,什么都蠢得?親自動手?。

    這不是她的作風。

    那就是杜老爺的了?杜老爺發這么大脾氣?做什么?

    大嫂二嫂又?沒做錯事。

    難不成是因為她受了牽連?楚韻目瞪口呆。

    她掃了一圈,在樹下看到了杜老爺藍葛紗袍子做的衣角,衣角在風中上下翻飛,輕盈又?快活。

    楚韻說不上什么感覺,只感覺怒火沖到了天靈蓋。

    她寧愿看大嫂和太太跳著腳刻薄人,二嫂帶著幾個姐兒在樹下打果子。而不是現?在這樣,所有人都灰頭土臉的看著像一攤不知道什么人留在墻上的影子。

    楚韻知道杜家不敢真動自己,笑著走進去,兩把將刀和菜都搶下來,道:“三爺給咱們帶了好東西吃,說晚上留著做點心,嫂嫂們不要做了,留著肚子吃好的吧?”

    杜家幾個小姑娘也?玩膩了,扯著娘就要出去。

    杜韶說:“娘,回去吧,小花和八哥兒都餓了。”

    魏佳氏和閔氏也?不傻,有人給臺階,馬上就丟下東西抱著女兒往外跑。

    杜太太瞅瞅這個瞅瞅那個,罵閔氏她不敢,人娘家要帶大頭兵上門,罵魏佳氏她也?不敢,家里如今就二兒子有些?錢了。

    眼珠子一轉,她就想罵楚韻。

    話還沒出口,杜老爺先跳起來了,好聲好氣?,溫和道:“娘子,算了吧。”

    杜太太還二丈摸不著頭腦呢,就稀里糊涂地被自家丈夫拉屋里去了,她還很詫異,道:“你不是喝茶去了嗎?怎么還在家沒走?”

    杜老爺笑笑,他偷偷在躲在老槐樹底下,是想看看家里女眷的反應,人看著是睡了,實際豎了耳朵在聽這頭的動靜。

    他用帕子給媳婦擦著汗笑:“訓到這兒,她們應是長教訓了,你也?別生氣?了,等我抽著空跟兒子們說說,自家媳婦自家教,咱家不出笨人,她們有什么不會的,多說說她們就能懂了。”

    杜太太本來就是替夫上陣,見他都歇了火氣?,還能說啥?說一句“真學得?會倒好了!”便坐在榻上等楚韻給她上那個什么好菜。

    閔氏和魏佳氏聽了心里都暖暖的,這個公爹自來便對下邊小的好,杜太太從前刻薄閔氏,也?多虧有他勸著才沒出大事。

    大家對杜老爺都是又?服氣?又?敬仰,只討厭杜太太一個人。

    楚韻是頭一回撞著杜太太磋磨人,這一下就看出不對勁了,丟下一句“太太略等等”就要先帶著幾個嫂子和一屋子小姑娘跑回去洗澡。

    閔氏和魏佳氏不是不知道今天這場苦頭怎么來的,杜太太這么罰人罰慣了,魏佳氏剛進門時,閔氏也?受她不少連累,她不好說小妯娌什么。

    唯有受了兩次的閔氏,跺腳道:“我以?后再跟你算賬!”一轉身,急忙摟著汗臭味的女兒回去了。

    楚韻在心里也?罵杜老爺是個陰險小人,但?這又?不是她的爹,也?沒兒媳婦跟公爹說話的。

    被閔氏一瞪,她就瞪杜容和,臉上明晃晃地閃過?一排“小荷老師我相?信你”也?扭頭回屋洗澡去了。

    杜容和受了這一下,微微笑起來,跟著大步流星地走到親爹身邊。

    杜老爺還坐在椅子上喘氣?,看小兒子過?來,哆嗦著說:“你看你,把媳婦寵成什么樣子了?她還知道孝字怎么寫嗎?”

    杜容和聽見這話在心里就嘆了口氣?,道:“爹,這又?不是我自己挑的媳婦,不是你說要對她好嗎?”

    杜老爺氣?得?臉色鐵青還說不出話,因為他說的是真話,但?真話更?氣?人啊,他搖著扇子說:“叫你對她好,不是真讓你對她好,咱們讓外頭瞧著不出錯就行。我又?不是讓你不振夫綱。”

    杜容和聽到夫綱心里就不對味。他爹的夫綱不就是對著他娘來的嗎?

    孩子天然?更?站在母親這邊,早一進門看到屋里的陣仗,他就知道是親爹做的好事。

    其實他早就對父親不滿意了,他不是不能理解杜老爺盼著家里更?上一層樓,好在老家人跟前揚眉吐氣?的心情。

    但?杜老爺追求的更?上一層樓,跟杜容和追求的更?上一層樓完全不同?。他爹的目的只是想家里人更?好地彎著腰做哈巴狗。

    這樣的日子,杜容和從前不是不能過?,大家都能過?,他怎么就過?不得?了?

    但?在看過?楚韻打自己那一巴掌,看見李佑純過?的是什么日子后,他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么奴性堅強。

    哈巴狗的日子,他不愿意過?。

    人都是對比出來的,誰會在見過?光后再縮回土里去呢?

    不過?,杜容和不是楚韻那樣剛硬的性子,他更?懂得?如何圓滑地做事。

    杜容和不去辯駁父親的話,笑著岔開話題:“爹,你知道嗎?兒子今天見著李二爺了。”

    杜老爺管婆婆媽媽的事,對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調味劑,這時聽見李二爺,搖著扇子的手?立馬就停了下來,也?不說什么寵不寵的話了。

    他瞪大了雙眼,拉著兒子慈愛地問:“好孩子,這是怎么回事?你跟爹說說看。”

    杜容和笑:“兒子都臭了,等我回去洗完了再回來仔細告訴爹。”

    杜老爺這才看見他灰頭土臉的,心疼道:“去吧,待會兒帶著你媳婦一起過?來,包飯做了那么多不吃也?浪費了。”

    晚上楚韻和一屋子女眷洗得?香噴噴的過?來,吃的就是包飯。

    她聽何媽說,這些?飯后來都是婆子們接手?過?去包的,里頭粉絲菠菜肉絲都有,跟東北包飯的味道差別很大,但?也?很好吃,碳水化合物就沒不好吃的。

    杜太太吃得?也?很香,還不忘問她:“帶回家的好東西在哪兒呢?”

    楚韻給她指指曹家的帶路菜,道:“就是這個。”

    杜太太一看就要發火,杜容和插嘴道:“這是里李二少爺送的曹家的帶路菜。”

    一句話說得?,桌上十幾雙眼睛都朝他們盯了過?去。

    對杜家來說,京里的李二少爺只有一個人,就是他們擠破頭都擠不進去的文?人圈的那個李二少爺。

    杜太太啞聲道:“他找你們了?”

    杜容和含笑道:“兒子帶著小韻出門拜訪他去了,這些?文?人性情古怪,崇尚魏晉之風,說是詩經里就寫男女同?游非淫,我就帶著小韻出門試了試,結果真敲開了他們家大門,人還給小韻分了些?稻種讓她種。”

    稻子太多,瞞不住人,這是兩人商量好后決定說出來的,而且有李二爺做大旗,家里人對楚韻外出的事也?會少很多意見。

    果然?聽見李二爺,杜家上下就把兩人攜手?出行的事給拋在腦后了。

    杜老爺直笑,叫喜鵲拿了個大包飯送到楚韻跟前,柔聲道:“這些?風流才子都是這個性子,委屈你今兒舍了臉陪他出去走一趟。”

    還跟家里另外兩個媳婦說:“沒事讓錦兒泰兒帶著你們往外走一走,咱們不走人多的地方,走走風景雅致人煙罕至的佳處也?不錯。”

    萬一這兩個兒子也?有運道呢?

    杜容錦倒是愿意,干干脆脆地說了個好。

    杜容泰是旗丁,他只有專心伺候老主子才有出路,對于?巴結外邊酸溜溜的文?人這樣的事,他不會去做,但?爹的話又?不能反駁,于?是也?說了句好。

    魏佳氏和閔氏聽得?發呆,兩人嫁進杜家都有十來年了,哪里出過?遠門?

    她們對遠游的記憶都停留在十四歲之前,十四歲之前大多數旗人姑娘都沒訂親,她們可以?去廟會、戲班子、逛街,十四歲一過?,就要在家養性子關?到十七八出嫁,這日子就難熬了。

    既然?難熬,干脆進來了就不去想要出門的事。

    閔氏就是這么干的,所以?她買早飯都悄悄叫下人代勞。

    杜太太十幾歲嫁到杜家到如今已有三十年,因為腿腳不便怕露出丑態,出門都是叫一頂轎子或租一輛車,出遠門散步看花的次數還沒有她嫁進門的年頭多。

    她習慣到認為這個就是應該的,這會兒也?不關?心風不風流啥的。

    知道這個菜是曹李兩家送的吃得?也?很開心,當然?,她最關?心的還是那個稻子,嘟囔道:“小韻是杜家兒媳婦,啥送給她的啊?這還不是看在咱們家面子上上嗎?再說就這鄉下人會種京里的好東西?別沒得?糟蹋了好種子。”一揮手?笑道:“把種子都拿出來,種我和你爹莊子上去吧,到時結了米,咱們一家子都吃。”

    這稻是楚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的,能給她就有鬼了,道:“種地還能有不會的?太太忘了我就是在鄉下種地長大的了?我要是不會種地怎么能活到現?在?而且李二少爺給我的是壞稻子,莊上佃農不沒見過?這個,恐怕種不出來。”

    “人家又?送吃又?送喝的,能送壞種子給你們?”杜太太信前半句,不信后半句,還跟女兒嘀咕:“準是你小嫂子舍不得?東西!”

    為這樁事,杜太太吃了飯就領著一家老小特?意去看楚韻的稻子了。

    那幾袋稻子微微發臭,倒在地上有綠的有紅的,看著豬食一般。

    杜太太拉著幾個姐兒跳了八丈遠,再也?不說讓送回莊上的話了。她認為李二少爺是在存心刁難人,不想跟杜家人來往,故意拿壞種子給他們種,要是種不出來,以?后哪還有臉登門拜訪?還跟杜老爺嘀咕:“李二爺是不是在說咱家是壞水種子啊?”

    不然?好端端的送什么臭稻子呢?

    杜老爺本來沒往那里想,叫妻子說得?,心里也?跳起來,走過?去拍著兒子的肩安慰:“這稻丟了吧,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咱家齊心協力,總能往上走。”

    眾人看一回稻子,都敗興而歸。

    只有楚韻一個人守著臭稻子興致勃勃的。

    杜容和也?沒有真正見識過?她的手?藝,瓜子誰都能種,楚姑娘最多只算慧眼識珠,但?培育良種是個技術活,能不能種出來他心里也?打鼓,睡前他還問了一次。

    楚韻不樂意,道:“我說能種就能種,這還沒開始呢,你怎么就在這唱喪經?”

    杜容和立馬就不敢說話了。

    其實,楚韻嘴上說得?斬釘截鐵,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但?她在這個世界流竄到這個年歲,唯一相?信的四個字就是——事在人為。

    第二天這堆有些?臭氣?、腐氣?的稻子就被她通通倒出來堆在院子里通風,不讓它們繼續發爛發臭。

    等到稻子都是干干的后,楚韻就每天搬個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海棠樹下邊,對著大太陽一捧一捧地去找良種。

    丫頭婆子都笑嘻嘻地來勸她算了,說這稻子明擺著是外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弄出來糊弄她的,就是想看杜家人白忙活。

    楚韻聽了都說好,但?回頭還是接著悶頭挑稻。

    曹家的好稻種要匯報給御前,收糧后每日得?有十來個人輪番擇優,淘汰回來的稻子真沒什么看頭,又?放在豬圈那種濕潤的地方,壞掉的很多。

    杜家的小孩兒看著好玩還跑過?來幫了幾天忙。

    楚韻不敢讓他們挑良種,只讓他們跟杜容和一起挑出霉了發臭的種子,這樣挑過?一遍再讓她來挑第二遍。

    或許還能有更?好的辦法,但?她當年只是把農學當成混大學文?憑的工具,此?時書到用時方恨少,只能自食惡果,一點一點用最笨拙的辦法去挑。

    一個大家眼里的瘋子,只要把瘋事做得?夠久,就會被別人認為是天才。

    這一挑挑了有一個月,杜家看笑話的人,就漸漸笑不出來了,當三百斤稻子被楚韻挑了二十斤留在手?上時,這些?含笑的眼睛就變成了敬佩。

    第049章 發芽了

    “這?些破種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是能吃還是能種?”杜太太這?一月間沒少在家?里說酸話,這?時看見東西也說不出來了。

    畢竟親眼看到一個人花了大力氣去做一件事后,是個人都會忍不住去關注這?件事的?成果。

    杜老爺還是想把東西種到自己的?地里, 這?樣盡管是楚韻篩選的?種子, 到時候種出來也有杜家?的?一份。

    有杜家?的?一份, 那?他這?個做爹的?就有發言權。

    他不是看中這?些稻子, 而是看中稻子背后的?人情。

    到時候去拜訪李佑純的?人他都想好了, 可以讓大兒子跟著一起去。錦兒不管怎么混都始終是長子, 杜老爺有信心自己能把錦兒教好, 然后在臨終前把這?個家?交到錦兒手里。

    杜老爺不認為?自己偏心, 他認為?這?是錦兒自己為?自己爭取來的?,誰讓人家?是讀書人呢?

    讀書人跟讀書人總是能處到一起的?。

    這?回老三見到李佑純,人家?不也沒跟他們多要?好嗎?

    若是把稻子全交給楚韻,這?就成了她的?私產, 到時她要?是叫了娘家?人怎么辦?帖子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 帶了這?個就不能帶那?個。

    杜老爺心里有些覺得小兒子也不服管,他就轉著話讓杜太太把兒子叫過來勸。

    杜太太對丈夫很信任, 他也是個瘸子, 但人家?也不嫌她瘸啊。

    人長到這?般年歲, 兩人屋子里干凈得雪洞似的?。再想想對門?姚太太家?里那?一窩窩的?妾,她就更知足了。

    婚姻上的?知足,是杜太太這?輩子除了養出二?姐外最引以為?豪的?事。她把兒子叫過來,溫柔地問:“和?兒,把稻子種在我和?你爹莊子上去怎么樣?娘不要?你的?,我是怕你媳婦偷偷抱去給娘家?。”

    杜容和?對老娘的?糊涂心知肚明, 馬上就明白這?是爹的?意思,他就搖頭說:“不行的?娘, 兒子已經跟李二?少爺說過要?種在哪里了。”

    對于?李家?,他們自然是遵守承諾為?好。

    杜老爺這?才沒說話,但杜容和?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作為?一個不太受寵愛的?小兒子,他在家?庭上也很敏銳,能夠很容易就知道父母是為?了誰做的?事。

    二?姐是姑娘,他不跟姐妹爭這?個,但為?什?么在他和?窩囊廢大哥之間,父母兄弟總是都更愛大哥?

    是他做得不夠好嗎?

    杜容和?嘴里有些發苦,轉身回來時,他就看到楚韻在屋子里跟妯娌說話。

    閔氏因為?楚韻出游受了連累,盡管也獲得了跟丈夫出行的?機會,但她對這?個惹了事的?小弟妹依然沒有多少好臉色,說她:“拋頭露面的?不是旗人媳婦的?本分?,咱們家?里十輩子也沒出過一個泥腿子,挑種子也還算了,做什?么還要?想親自去種?”

    楚韻對大嫂的?責難連頭都不抬,一直嗚嗚點頭,悶頭做事。

    杜容和?進門?后,閔氏就起身走了,她性子潑辣,骨子里實際比魏佳氏還傳統,小叔子大伯子都輕易不見面、不說話。

    杜容和?走到楚姑娘身邊問:“大嫂說你你不生氣嗎?”

    在他看來,楚韻是個有見識有手藝的?厲害人,被不如自己的?渾人說,有傲氣的?人很難不發火。

    楚韻的?理由很簡單,她笑:“我顧不上這?個,時間太少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楚韻是真對這?些事通通顧不上,費了很多工夫后挑出來的?種子,她有十足的?把握能活,這?時滿心滿眼都是育苗的?事。

    她跟杜容和?說:“七月中京城郊外大部分?農家?才剛開始收稻,但對京西稻這?個品種來說,已經到了再育苗的?日子。

    一畝地要?用六七斤稻,我手上的?剛好能種三畝地,我打算再去一趟秦家?,讓他們跟著一起種這?個稻。”

    杜容和?看她喋喋不休地說起稻子的?事,又精神又漂亮,心里也是一嘆,道:“我真羨慕你能有這?么好的?勁頭。”

    楚韻聽到這?里才發現?不對勁,她停下來問:“小荷老師你怎么了?你娘和?你爹給你氣受了?”

    杜容和?往芙蓉被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看著帳子把事跟她一說,悶聲道:“也不算氣,就是心里有些不平。”

    楚韻有時覺得,小荷老師還挺會撒嬌的?,但她更關心的?是種子,急道:“你別讓你爹娘把種子給我拿了。”

    “你這?么辛苦手都挑起繭子了,我還能讓別人拿走?”杜容和?翻個身,含笑道:“我跟娘說好了,明日就讓李叔帶你去田里,要?是我有空我也同你一起去。”

    看他給自己解決了一樁出行的?事,楚韻心里一松,這?時才開始想怎么勸人。

    她覺得小荷有時就是吃飽了撐的。

    這?不是楚韻看不上小荷,而是旗人當真沒什么生存壓力,生下來就被國家?養著,稍微努一點力就能做高?官。

    她住的?那?個縣,縣令就是個旗人大爺,只是個秀才就被弄來做縣令了,而縣衙的?的?監生老爺卻是考了半輩子還能被說是壯年中舉的?舉人。

    楚韻甚至還聽說隔壁竟然有連秀才都不是的滿人、旗人在做大官。

    這?些情況都說明,對于?這?個世道的?百姓,生在八旗就是生在羅馬,區別就是有的?人住在城中心,有的?人住在郊外。

    但不管在住在羅馬何處,他們確實都不需要?十分?努力。

    小荷老師做探子,她看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甚至連當初鉆研語言的勁頭都沒了。

    這?人一閑心里就得出事,關鍵是父母的?偏心是沒法治的?。

    楚韻就鼓勵他:“你這?么聰明,什?么都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干脆去找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人真的?忙起來就來不及為?旁的?事分?心。”

    心里有志向的?人,對于?許多痛苦也能夠很平靜地無視了,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杜容和?聽在耳朵里,嘆得更深。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從落地就被教導怎么對旗主盡忠盡孝,怎么以天心為?己心,十九年過去,他一直都是在往這?上頭奔的?,何曾考慮過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遇見一個鄉下不動規矩的?野姑娘,他幾乎都要?忘了人是可以為?自己活的?。

    他已經十九歲了,還來得及嗎?

    杜容和?看著楚韻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真的?開始慢慢思考有沒有什?么事,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這?是大不敬的?事,但小荷在心底偷偷的?想了一會兒,發現?原來竟然想想也是這?么快樂的?事。

    楚韻暫時顧不上他,她的?快樂不必放在心頭。第二?天就帶著李叔飛去田間了。

    這?是她京城后第一次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出行。這?回算是過了明路,以后要?來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秦家?周圍的?田邊已經種了不少葵花,秦好女跟楚韻說:“奶奶那?個瓜子賣不出高?價,但吃著味道好,量也多,鄉里許多人都用種子跟我們換了一些回去種,想留到冬過年待客。”

    楚韻今年的?瓜子生意做得很低調,更重要?的?是她一個人的?力量微小,康熙作為?皇帝想要?推廣稻子都不容易,何況她?

    有鄉里人自己種,她就看著附近一大片田想,可能當?真用不了幾年,京城就遍地是瓜子了,畢竟民眾的?力量永遠是最強的?呀。

    秦家?人早就得了消息,連三趕四地收了稻子,在田里翻土除草,堆積稻桿燒田,防止有蟲卵落在里邊。

    楚韻過來以后就跟他們一起把稻子先在水里培養發芽,發芽后才能撒到田里施肥,以后還要?再等二?十天,等小芽變成禾苗禾才能移植。

    本來她育苗就有些遲了,結果還遲遲不發芽。

    秦老看著三畝水田,不停地抽旱煙。對于?杜家?,他們能承受欠收的?結果,但對秦家?,這?種風險是巨大的?。他是看在葵花當?真高?產的?份上咬牙做的?決定。

    但當?一切真的?可能打水漂時,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也沒有說要?讓楚韻一個人承擔損失,只是吐著勁兒很大的?煙跟她說:“這?種子瘦弱,就是能活恐怕產量也不好,今年咱們恐怕要?賠本。”

    楚韻壓力更大了,為?了緩解這?種焦躁,甚至還在旁邊種了點豆角白菜,想著熟了以后拿回杜家?讓杜老爺杜太太能繼續同意她出門?。

    如果楚東陵是個靠得住的?哥哥,楚韻絕不會把稻子種在杜容和?的?田里。

    誰叫他是個狗屎爛泥一樣的?人呢?

    結果一直等到豆角白菜這?些苗苗都長出來了,秧苗也沒有萌芽。

    楚韻都想住在秦家?不走了,她甚至有些絕望地想,這?會不會是一個童話故事。

    自己就是拿著熟花種妄想做太子的?人?

    還是秦老勸她:“活人能叫尿憋死?我不行你不行,還有鄉里人,大家?一起想法子,難道比不上那?些不下地的?貴公?子嗎?”

    當?然這?個辦法唯一的?不好就是,叫了他們來,以后種子種出來就要?給人家?分?。

    楚韻笑:“馬上這?稻子都要?死了,先救活了再說吧。”

    秦好女聽了就帶著秦好男出去叫周圍的?佃農一起來看苗。

    雖然葵瓜子這?生意做得稀稀拉拉的?,但它的?產量鄉民有目共睹。當?初嘲笑秦家?種葵花的?人早就消失了,聽到種出來能分?種子,一下就來了許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圍著田轉悠。

    這?些佃農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以前,這?是他們的?地。

    總之大家?世代為?農,對周圍的?水源土質氣候都了若指掌。

    這?些古人不知道什?么是科學,憑的?都是幾千年口口相?傳的?經驗。

    他們可以比滿人更好地照顧這?片土地。

    大家?守著田,在路邊搭了草棚,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看哪里水淺了哪里水深了,哪里營養不行要?多加點肥料。

    楚韻甚至把注意打到了寄生草身上,她將?這?些被寄生過后的?花草都剁碎,又把三畝地都劃分?成幾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插了木牌在上邊記錄每天的?變化。

    有的?區域的?種子是跟寄生草埋在一起的?,有的?區域是跟那?些已被寄生后的?蘭花埋在一起的?。

    當?初被她埋了從綠牡丹身上剝下來的?寄生草的?蘭花和?牡丹,開出來后都呈現?出淡淡的?綠色,說明這?種草確實有一些特別的?作用。

    這?個草最終是為?稻子染上綠牡丹的?習性把稻子養成青綠色,還是最終會彌補劣稻的?缺陷,按照優稻的?方式成長,這?個還需要?實驗。

    不管怎么說,這?些苗最終不負眾望,在一個涼風習習的?晚上冒出了一點綠色。

    這?點綠色猶如星星之火,一夜之間點燃了周圍三塊田,到了次日清晨,楚韻駕著驢車過來時,已經是綠油油的?一片。

    鄉里有鄉民都激動得掉眼淚了。

    楚韻也一樣,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跟杜容和?說:“小荷,稻子都活了。”

    說完她就哭了。

    第050章 稻禍

    楚韻素來堅強, 要哭的?時候也不是嗚嗚咽咽地哭,聲音頓時傳了八丈遠。

    何媽李叔兩口子在院子里逗小花,兩人一雞都嚇一跳, 何媽丟下?菜青蟲就跑過來看兩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在屋子里彎腰在給楚韻擦眼淚, 輕聲細語地說:“稻子活了是喜事, 你?怎么還哭呢?不是說淹禾苗的?水不能超過苗的?三分之二嗎?如今田里水剛剛好, 再多就要壞了。”

    他得?空也沒少往鄉下?跑, 還特意去看了兩本農書, 對怎么種稻子也有些口頭心得?。

    楚韻立馬就收聲了, 壞稻子那可不行!

    李叔在院子里也急, 他以為是三爺看三奶奶老出門動手了,抽著煙問?:“兩人在打架?”

    何媽嘀咕道:“兩人好得?一個人似的?,都是為破稻子忙得?,說是發?芽了。”

    李叔把心落回肚子里笑?:“費這么大工夫種的?, 是值得?哭一哭。”

    楚韻這一哭三房相安無事, 但是杜家其他人都覺著是杜容和想重振夫綱,把楚韻給打了。

    楚韻怎么解釋人家都不信。

    他們不信有人能為稻種發?芽哭, 魏佳氏都說:“天下?哪里沒稻子?這本來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他要是打你?, 你?跟爹說, 叫爹?*? 拿大棍子打他。”

    杜老爺最后是從大兒子和二兒子嘴里知道小兒子把小兒媳打了的?事,頭險沒嚇掉。

    這要是傳出去,他們家名聲可就毀了,于是又小兒子拉過去柔聲勸一回,道:“我讓你?重振夫剛你?就這么給我振?怎么這么笨呢?對妻子要寬嚴并濟,不管怎么嚴, 都絕不能動手打女人。”

    杜容和本來還想反駁,兩人成親到現在睡覺都隔著楚河漢界, 他上哪打人去。

    這時看杜老爺勸他對妻子好一點,發?現這樣能省不少麻煩,竟然對著親爹含糊著應了。

    杜太太乍聞此言,又驚又喜,世道就是男為上女為下?,兒子這么橫,兒媳婦肯定就爬不到他頭上去。

    可是自家八輩子都沒出過打媳婦的?爺們兒,她就笑?著把楚韻叫來,給了她兩匹紅娟布說:“今夏熱得?慌,你?娘家也沒陪啥好料子,這兩匹布你?拿走?裁衣裳穿吧。”

    盡管已?是秋天了,但這確實是楚韻嫁杜家后頭一回得?的?杜太太的?東西。她捧著布回來瞅著小荷老師漆黑的?后腦勺,心虛了。

    冷不丁讓人背這么大一個黑鍋,她不對,但她努力澄清謠言了。

    努力后還不成,楚韻就不費勁了,干脆腳底抹油往鄉下?溜去躲著,耳不聽?為凈。

    她一跑杜容和也跟著跑,當然他除了追妻之外也對稻子很感興趣。

    兩人看著田竊竊私語。

    杜容和:“這稻子能長得?比皇莊的?好嗎?”

    “人家畝產傳說是九百斤,我哪敢想?這幾畝地的?稻子最后種出來能超過普通稻種的?畝產三百斤就不算白忙。”

    楚韻把小木牌指給他看,說:“這塊地的?禾苗發?出來也不太行,等到灌漿估計許多都是空殼。靠著河水的?那兩塊,出來我先看看產量,要是比秦老他們種的?產量大,我就把這些佃戶的?良種買下?來送到鄉下?去。”

    豐年?鄉如今用的?稻種是蝗災后衙門發?的?,衙門發?的?糧種,猶如杜家老米,需要長期食用獲得?抗體?人吃了才不會出事。

    杜容和:“新良種你?要不要送回去?”

    楚韻:“等我的?良種穩定一些,產量更多后,我就再送點回去。”

    不過這次她就只打算送二十斤種子給里正,讓他自己種。

    接下?來鄉里怎么樣,楚韻就管不上了,事情做到這里她已?經?良心無欠。

    兩人來回在鄉里和胡同里跑了幾個月。

    到十月份,水稻就熟了。

    收下?來以后的?成果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沒有放寄生草的?那畝地顆粒無收,但放了寄生草的?地,畝產竟然達到了五百斤,三塊地一共收了九百斤的?米。

    這些稻子很特別,灌漿時楚韻就摘下?來看過、吃過。知道它?的?內部?呈現出一點淡淡的?綠色,還帶著一點淺淺的?花香。

    這跟京西稻的?區別很大,京西稻是帶一點淺紅的?稻米。

    收下?來后也確實如此。

    大家看著糧食都舍不得?吃,以前他們一年?只能種一季稻,其他時候就種豆,一年?到頭忙個沒完還得?餓肚子。

    但是如果能一年?種兩季五百斤的?水稻,情況就完全不同,至少災年?厄月時破家的?機會小了一些。

    他們舍不得?吃稻子,都想留著做種,楚韻咬牙蒸了一鍋,讓大家傳著吃一口。

    新米圓潤飽滿,晶瑩剔透,是綠色的?、馨香的?,是帶著一點生活苦澀的甜。

    大家都很珍惜,舔著牙齒說:“種了這么多年?地,從來沒看過這種能在七八月再種一次的?綠梗稻。”

    楚韻終于也放下了懸著的心,如果種出來是京西稻,她還要想一下?怎么辦。

    她要怎么解釋自己的稻種?會不會有人把稻子搶走??

    現在地里長出來的是全新的種子,它?產量沒有京西稻高,米也完全不一樣,拍馬屁還能說是效仿康熙之行,得?天庇佑才找出來的?。連李佑純問?起來,她都可以說這個不是從他哪里得來的種子。

    杜容和百思不得?其解,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佃農竟然能用貢稻種出了新品種。

    楚韻同他商量:“小荷老師,你?把這個稻子拿出去問?一問?,看是不是新的?,若是新的?咱們以后賣遍天下?也不怕了。”

    杜容和不似從前那般能從宮里撈錢,對田里出息的?事也很上心,不要她多交代就帶了幾碗煮熟的?稻子出門問?了一圈。

    這不是他奸詐怕被人偷種子,只是小荷體?貼,想讓各位大人吃上熱飯。

    農官看了都說這個是新品種,還問?他在哪里買的?,杜容和就溜了。

    他回來后大家就放心地開始分糧種。杜容和的?三十畝地一共有八戶佃農,一戶人種三畝多田。

    大家一人能分二十斤糧,他們還想再多租別的?大戶兩畝地種。

    野牛溝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大姑娘小媳婦都挎著籃子出門,想割兩斤肥肉剁碎了熬出油下?面?吃。

    糧食多了,她們的?嫁妝也會跟著一起多。

    姑娘們圍在一起說說笑?笑?。

    杜容和突然說:“今年?十月到十一月要征勞夫去修南巡和北巡的?路,野牛溝的?人也要去。”

    楚韻的?笑?僵在臉上,道:“他們不是給你?做事的?嗎?怎么還需要服勞役?”

    杜容和就跟她解釋:“他們不僅佃我的?地,也佃鄉紳的?地。”

    最關鍵是的?事,地主對佃戶不在意,這戶人沒了換一戶地里照樣有出息,在他們眼里只有土地值得?保護。

    楚韻叫來秦好女問?:“你?們鄉的?徭役是怎么服的??”

    秦好女直接跌在地上問?:“要服徭役了?”

    楚韻沒有答話,杜容和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話。

    秦好女是明白人,一下?就懂了,她說:“我們鄉是按戶來,每一戶都要出一個成丁。以前我有三個舅舅,他們都修橋鋪路累死了,去年?我哥去了也沒有回來。今年?家中無人,爺爺年?紀大了,好男又沒有成丁,只能讓我爹頂上。”

    家里沒第一個人時,秦好女還能哭一哭,現在已?經?習慣了,不光是丈夫兒子和兄弟,這些事她的?子孫后代都要做。

    京里京外的?徭役都是無償居多,滿族官兵和奉差官員態度蠻橫,像秦家這樣有去無回的?貧民數不勝數。不光是他們,即使是州縣官和家世普通的?官吏士紳也難免蒙辱。

    秦好女不僅看過他們虐待鄉民,還見過他們拿鞭子打士紳,這些官都沒辦法?,她們能有什么辦法??

    到了這個份兒上,秦好女只能笑?:“今年?有你?們幫忙,糧食很多,能讓我爹帶過去吃個飽。”

    杜容和聽?得?有些發?堵,他跟秦家人相處久了,態度已?經?從“這是我的?奴仆”轉成了“這是我的?熟人”,自然無法?對他們的?生死再如往常一樣視若無睹。

    他嘆了口氣,私下?跟楚韻說:“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野牛溝的?人不去。”

    楚韻就知道他是想以良種邀功。

    這些良種肯定要獻上去,不光是旗人,天下?人得?了好東西都得?獻上去,不然就是有反心,不恭順。

    孝心也是勞役,天下?人都得?服。

    交種子時杜容和說得?很清楚,說這個是佃農和楚韻不小心發?現的?。

    這些良種果然讓杜容和和楚韻出了回風頭。這些產量不如京西稻,康熙的?種子庫有很多這樣的?種子,他要了幾十斤過去交給皇莊的?人試種,還特意準許楚韻出門照顧土地,讓她明年?這個時候再多種一些把良種留給他。

    等到產量穩定能對外公布時,再賞他和楚韻。

    這些都是君臣私話,不為外人知。

    杜容和看這個大爺這么好說話,就順理成章地問?了一句能不能分給這些發?現良種的?佃農一些田,甚至還拍了下?馬屁說:“吾皇愛民如子,黎民皆頌圣恩。”

    杜容和是個從來不對上提要求的?人,包衣教導兒孫也是教他們聽?話、懂事,不要胡鬧。

    他也知道給佃農地是很敏感的?事,這些佃農失地都是因?為多爾袞跑馬圈地,把農人趕出了自己的?土地,八旗共同把良田占為己有的?成果。

    他發?現這些佃農既沒有地又要負擔這么重的?徭役,當真有些可憐。

    佃農的?話題,杜容和不敢碰,但他想以發?現糧種之功要幾畝田應該是可以的?。

    這句話還是鬧出事了。

    楚韻和杜容和心里也有些清楚,因?為以往密折遞上去后很快就能有回應,但這回他們等了兩天都沒等到回音。

    第三天杜家門前來了個面?白無須衣著華貴的?人,恰好遇見出來說閑話的?何媽說自己是來找杜三爺的?。

    這個人自稱姓高,讓楚韻和杜容和口稱他高五爺。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認出來這是太監,甚至很有可能是御前太監。

    高五爺私服登門,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所以進門就熟門熟路地去了主臥待客的?小廳,讓杜容和在屋子里朝北方?跪著。

    自己替上口訓:“筆桿援民和操持實務大不相同,念你?初犯又有些功勞,在家跪一晚長長教訓。”

    這是在說他愛名聲,實際對治理國家一竅不通。

    杜容和聽?到這個就知道,自己還是不該說給佃農請地的?話。

    楚韻聽?多了野史,怕太監折磨人,從箱子里掏了十兩銀子,跟何媽說:“何媽媽,你?跟李叔去外邊治一席海參席不管多少錢,讓他們做了趕緊送過來。”

    一桌子菜來得?很快。

    海參席要有三大件:紅燒海參、清蒸鴨子、紅燒魚。

    另外還得?有八涼盤八熱盤,都是瓜子花生鹵雞湯泡肚炒軟雞之類的?小菜。

    最后還有甜咸點心和四個飯菜,何媽媽買的?這家是清雞絲、紅肉、燒肉餅和海米白菜。

    本來一個海參席要八千五百文,現在要得?急,就給了店家整整九兩銀子。

    或許對待太監用不著這么小心,但小心總比小荷老師受罪好啊。

    飯來了之后楚韻就跟著何媽一起往里搬菜,她想看看杜容和究竟怎么樣。

    但開門的?不是小荷是高五爺。高五爺笑?著把東西提進去,說了句“奶奶留步”接著把門又緊緊地關著。

    過了半個時辰,楚韻又不死心,想自己跑過去收殘羹剩飯,高五爺攔住她,笑?:“這樣的?粗活都是下?頭人來做的?,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好叨擾三奶奶。”

    楚韻就明白高五爺不怕她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而?是單純的?認為她這樣做不合“規矩”。

    其實杜家人成天把規矩掛在嘴邊,那也就是個花樣子,說得?比做得?多。

    這套在高五爺面?前行不通,楚韻只能笑?著下?去換了何媽去。

    高五爺倒是沒攔著何媽。

    何媽在黃米胡同什么沒見過,她進去后都沒瞅著自家三爺,就看見桌上擺了幾只碗,有幾只是用過的?,有幾只碗里的?菜米熱氣兒都沒了,米上連粒油都沒有。

    丟了吧造孽,但剩菜她是不會給主子吃的?,于是就收拾過來拉上丫頭們一起吃。

    喜鵲夾了兩筷子嘴里就被刺開一個口子,捂著嘴呸了一口,道:“何媽媽,你?要死了,怎么往菜里放牙簽。”

    何媽媽嚇了一跳,兩只手都去翻桌上的?菜,每道都翻了五六個牙簽出來。

    這滿漢席貴,鮑參翅肚都有,別說丫頭婆子就是杜家主子也就過年?過節能這么吃幾回。

    嘴被扎兩下?又怎么,慢慢吃就行了唄。

    喜鵲扯了只鵪鶉腿,小聲說:“咱們老主子不是不愛吃人參嗎?這高五爺我瞅著來頭不小,恐怕家里規矩也大,頓頓都得?表忠心。”

    何媽聽?著這話,把白面?皮細嗓音在心里又過了一遍,嘆氣想,這忠心最好是在心上不是在屁股上。

    她沒想太多,只是單純的?以為這是只男狐貍精,楚韻不說話是在傷心。

    楚韻不知道何媽在想什么,她坐在隔間聽?不見動靜心里越來越慌。

    這種無聲的?靜默更令人觸目心驚。

    這對楚韻的?震撼非常大,在鄉下?,鄉民為爭口春水能把里正胡子拔了,何曾見過為一句話沒說對就讓人跪一晚上的?官威。

    她聽?過清朝是君主集權的?巔峰。大家都知道這個,但具體?是什么意思,楚韻說不上來。

    這兩個月她感受到了。

    首先是小荷老師的?差事。

    小荷老師一只蝦米都是直接對老麻子服務。他當差有品級比他高的?同僚,但這些同僚管不了他。同樣,他心里有個雞毛蒜皮的?事,也繞不過老麻子去找同僚,第一個跟同僚商議,一個不忠的?帽子就下?來了。

    換在現代想一想,大家跟校長說話的?時候都不多啊。

    但是在這里,皇帝就像x,要想解開謎題,為官做宰八旗子弟和漢臣,沒有任何辦法?繞過他。

    第二,黃米胡同的?居民一直生活在他的?注視之下?。

    楚韻在這里已?經?住了半年?,跟胡同里大部?分人一樣,都沒有見過康熙是什么樣子,說話是什么聲音。

    但她發?現沒人會對這個老主子陌生,盡管有的?人一輩子都沒見過他,到死還是會笑?著感慨“老主子會疼人”。

    這太嚇人了,她一個鄉下?人哪見過這么大陣仗!

    想到這里,楚韻又有些擔憂,過去的?陣仗小荷老師司空見慣,但今晚的?陣仗恐怕他也是第一回。

    她很害怕杜容和出來后會變成什么樣。

    響鼓需要重錘敲,杜容和在這之前沒有被真的?錘過。

    杜容和在飯廳朝著北面?跪著。

    高五爺剛才給他夾了一些菜,自己坐在桌上,讓他捧在手上跪著吃,還說:“能為老主子跪一跪的?人都是得?用的?人才。”

    這些飯不能不接,不接以后不知道會被說成什么樣。

    杜容和接過來慢慢吃著,還有心思想,原來鴨子吞得?快就不腥,紅燒魚的?醬有些甜,不如他在另一個飯莊吃的?味道好。

    大米也是,雖然是新米,但就是不如小韻種的?香。

    吃完了,他就把碗放在地上。

    下?跪對他不算難事,清人慣于下?跪,跪這個跪那個如同吃飯喝水。

    再說家里并不寒冷,楚韻喜歡暖色調,她來了以后帳子床幔就被他逐漸換成了淡紫、銀紅。

    屋子里就更暖了。

    跪在蒲團上,杜容和目視白墻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娶楚韻一回?以前他們兩人都不太甘愿,不甘愿的?親兆頭不太好。

    等出去以后,他打算抽個空把房間弄得?比現在更漂亮。

    杜容和是可以同老主子說小話的?人,他跪著高五爺也不敢坐著,老主子討厭他們不守規矩,要是被知道,他也討不了好。

    但這種罰站的?資格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高五爺腰酸背痛,心里痛快,臉上也笑?瞇瞇的?。

    楚韻在花房打了個地鋪,她也一夜都沒睡,一直聽?著那頭的?動靜。

    一直到次日卯時前,高五爺才笑?瞇瞇地出來。

    楚韻衣服都沒脫,聽?見動靜就跑了出來。

    高五爺站了一夜,但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憔悴。楚韻拿著早就準備好的?銀子遞給他,里邊有兩個梅花小錠。一共二十兩。

    她不知道該給多少,只能往多了拿。

    高五爺顛顛銀子似乎很滿意。

    楚韻這才放了心,但她并沒有去看小荷,而?是轉身回了花房,躺在地鋪上待了半天都沒想好怎么面?對他。

    她害怕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全新的?人。

    何媽過來時就看到她抱著被子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還有泥巴,擦著眼淚把人拉起來說:“好孩子苦了你?了,咱們再使使勁,把他掰回來,一三爺他以前不喜歡男人,這回是鬼迷心竅了。”

    楚韻聽?到她是誤會小荷在亂搞,這么緊張的?時刻竟然活活被逗得?干笑?了兩聲。

    何媽拉著人,虎虎生風地踹開臥室大門。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在揉腿,剛剛抽筋抽得?他差點爬不起來。

    但這樣狼狽的?場景怎么好讓女孩子看到呢?

    他勉強坐到榻上,梳了下?頭發?。

    即使如此,發?絲還是有些凌亂地搭在耳后。

    在何媽眼里,這是風流的?罪證,她沖過去用熱帕子糊在杜容和臉上抹桌子似的?抹,抹完了出來又抹著眼淚推楚韻進去,悄悄道:“我看過了,床是干凈的?,想是沒胡來。”

    楚韻唔唔兩聲,都沒聽?清楚何媽在說什么就被推進去了。

    她朝著杜容和看去,他坐姿端正,手里還拿著一卷書,一點看不出異樣。

    杜容和早把耳朵豎起來了,等了半天不見人進來,轉頭看她跟淋濕的?狗似的?,警惕地睜著眼端詳自己,可能是嚇著她了。

    杜容和含笑?起身扶著人在榻上坐下?,如同扶著易碎的?花瓶。

    他含笑?道:“小韻,我有好消息,過幾日秦老他們服徭役,我可以去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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