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下午高?盛回來, 第一時間去看剛搬來的王小桃,問她一切是否習慣。
小桃連稱一切習慣,告訴他自己已經去見過長公?主了, 長公?主對?自己也好。
高?盛看向?她身旁的丫鬟翠兒?, 那是跟她一起從太尉府過來的,交待道:“若是縣君受了什?么委屈, 她自己不說,你便來告訴我,若都不說,之后被我發現了, 拿你是問。”
翠兒?立刻承諾:“奴婢定會告知太尉!”
王小桃連忙道:“能有什?么委屈,沒有委屈。”
高?盛又道:“你的衣食用度我也會單獨拿錢, 你手上也有錢, 在這?里不用顧忌太多。”
王小桃看出他是對?自己不放心的, 又想到自己過來,屋里的陳設、送來的吃食和衣物都是最好的, 也許是表叔對?長公?主有誤會才如此不放心,便認真道:“我今日才知, 之前是我錯了,誤會了長公?主,她真是很?好的人。”
“誤會什?么?”高?盛問。
王小桃將那時落入荷花池的事重提出來:“我當時懷疑是長公?主, 完全就因為?她和宋之洵的關系瞎猜的,加上長公?主那時態度清冷疏離, 不如昌樂公?主和氣, 我就誤會了, 其實是我錯了,看人怎么能看表面?表叔也忘了這?事吧, 那事和長公?主無關。”
可那事,司妤自己是承認了的。
高?盛問她:“怎么突然又說不是她?是為?了替她說好話?”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王小桃極力否認,“那表叔總該對?長公?主有些了解,在表叔心里,長公?主是那樣的人嗎?”
高?盛一時沉默。
當時司妤說,是因為?宋之洵而忌恨小桃,所以才會下殺手。
但現在他知道,她其實是個?非常能沉得住氣的人,能忍,她對?宋之洵是否有感情他不知道,但對?宋之洵的利用是真的。
這?樣的人,真的會去動?手推小桃嗎?
她當時應該已經在籌謀刺殺他了,這?種時候殺小桃其實非常冒險,會影響她的計劃,而且殺了小桃對?她也沒半點好處——如果她不是想和宋之洵雙宿雙棲。
“所以推你的人是誰?”他問。
王小桃一愣,有些支吾道:“沒誰,是我自己摔的。”
這?又回到之前的答案了,高?盛看向?她,王小桃著?急地再次保證:“真沒誰,就是我自己摔的,總之表叔不要冤枉了長公?主。”
她就怕表叔又逼問,沒想到表叔卻突然笑了,好像沒事一樣:“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這?兒?好好住著?,有什?么事和我說。”
他突然不追問了,王小桃還有些意外,但又不好問他“你怎么不問了呢?我說的是真的。”這?也顯得太假了,她只能當他是真信了,連連點頭。
兩日后,昌樂在尚食局送來的包子里發現一張紙條,竟是宋之洵,約她當晚于北宮門外的樹林旁梧桐樹下見面。
她十分意外,沒想到竟突然收到宋之洵的消息,卻又驚喜,宋之洵竟真有消息了,還來約見他。
他見她做什?么?要帶她走,還是要和她一起商議,如何撇掉與王小桃的婚事,和她在一起?
但是,她已被屈繼先?強擄過,他應該知道了吧……
就在昌樂又欣喜又傷心時,宮女提醒道:“宋公?子的字條怎會突然出現在這?里?這?是不是太奇怪了?”
昌樂立刻道:“會有什?么奇怪?他如果回來,能相信誰?姐姐,還是高?盛?”
昌樂心疼道:“他只能相信我,只能找我,所以才會冒險遞這?張字條給我。”
“就怕公?主夜里出去太危險,要不要稟告長公?主?”宮女小聲?道。
昌樂冷眼看向?她,宮女立刻低下頭去。
昌樂緩聲?問:“姐姐向?你交待過什?么嗎?”
整個?行宮的侍衛與宮女太監,都是由姐姐安排的,她之前的宮女隨她一起被擄走了,分給了屈繼先?的手下,早已不知蹤影,如今身邊的宮女是后來跟著?她的。
這?些人開口閉口就是長公?主,雖然姐姐并沒有干涉過她什?么,也比之前宮中禁衛被高?盛把控讓人放心得多,至少?姐姐不會害她,但這?種感覺還是不好。
此時宮女一直勸她,她便懷疑是姐姐交待過宮女要盯著?她。
聽見這?話,宮女連忙道:“沒有,長公?主日理萬機,哪里有空交待奴婢?奴婢是真心替公?主著?想,怕公?主夜里一個?人出去遇到什?么歹人。”
“只是宮門附近,沒什?么。”昌樂道,暫且相信了宮女。
不相信又能如何呢,連皇上的婚事也是姐姐一手安排的。
更可況,她太想見宋之洵了,愿意冒這?個?險,她手上又沒有兵權,又沒什?么重要消息,誰會打?她的主意?
在接到字條的那一刻,昌樂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去赴約了。
她從未夜里獨自出過宮,因為?害怕,還是讓身旁宮女陪著?自己,自己也扮作小宮女,拿上腰牌,小心翼翼混出了宮。
行宮附近的確有片樹林,字條上說的那棵梧桐樹也尤其顯眼,幾乎經過就會看到。
夜里外面一個?人也沒有,她走了一路,快到樹林,不由摸摸頭上的發髻,微微嘆一聲?氣。
為?了扮作宮女,也不能打?扮,將要十五,今日月亮尤其明亮,不知他看了,會不會覺得她不好看。
昌樂到梧桐樹下,卻見四周沒人,不由輕聲?道:“宋公?子?”
回答她的是一陣笑聲?。
那笑聲?是屬于男人的,陽剛中帶著?輕蔑,隨后從樹林里出來幾個?人。
一起四個?人,全是身形高?大的男人,從黑暗里走出來的瞬間,對?她一個?弱女子來說就如同地獄里出來的魔鬼。
而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就在她嚇得腿軟,無力地靠在那棵梧桐樹上時,她認出了中間那一人,似乎正是發出笑聲?的那人,那是高?盛。
這?一刻,她竟有一絲慶幸,好像發現來人是高?盛,比完全陌生的人更好一些,但……能好到哪里去呢?
這?時高?盛走到她面前,說話了:“想到過昌樂公?主大概不會很?難騙,但也沒想到這?么好騙,怎么?來見宋之洵?”
昌樂緊緊扶著?宮女的胳膊,兩人嚇得縮在樹邊發抖,昌樂戰戰兢兢道:“高?……太尉,怎么會是你?宋之洵呢?”
連宮女也反應過來了,朝她道:“公?主,那紙條……定是假的……”
昌樂越發想往后躲,但后面是樹,她猶豫一會兒?,求生的意志突然給了她勇氣,松開宮女就往行宮方向?跑。
才跑出兩步,一人便沖到她面前,手上拿著?刀,刀刃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正是圍上來的其中一人,滿臉橫肉,臉上還有一道疤,一看就是軍中人。
那人拿刀指著?她,往前逼近一步,她只好后退,就這?么退著?退著?,一直退到了樹林內。
昌樂又想起那晚被屈繼先?帶著?軍士沖進宮中,直接將她扛走的情形,嚇得哭起來。
高?盛道:“我問你,你和宋之洵是什?么關系?”
昌樂瑟縮著?,根本不敢不回答,也沒余力去編謊話,或是思考他為?什?么要問這?些,只能老實回答:“去年冬至日宮宴,我們在宮中說了很?久的話,后來……他說他要一本書,尋不到,問宮中藏書閣中是否有,我去宮里找到了,抄了給他……他給我帶了個?宮外的木雕……
“然后呢?”
“然后……我和母后說招他為?駙馬,姐姐卻不同意,說王……太尉的侄女也要嫁他……再后來,我沒能再見到他,他也娶了王縣君。”
“所以,你對?縣君懷恨在心,在她進宮時,將她推入了荷花池?”高?盛問。
昌樂嚇白了臉,說不出話來:“我……我……”
半天她才道:“我知道錯了……再不敢了……”
“就這?些了,還有什?么要坦白的嗎?坦白了好說,若是讓我問出來,那就難辦了。”高?盛緩緩抬起手上的刀。
昌樂立刻道:“沒有了沒有了,姐姐已經訓過我了,她告誡過我太尉不會放過我,我絕不敢再做什?么傷害縣君的事……”
“你記得就好。”
話音落,高?盛抬刀,一刀揮向?她的頭。
昌樂驚得連呼吸都停了,愣在原地,隨即便見到有什?么掉落在地上,月色中細一看,是她的發髻。
那黑黑的發髻,猶如人頭一樣躺在地上,她好似被扼住了喉嚨,呼吸不了,也說不了話。
“再有下次,掉下的可就是公?主的人頭了。”高?盛說完,放回刀,轉身離去。他身邊的幾人也隨他離去。
過了好久好久,昌樂才找回自己的身體與意識,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不由害怕得身體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司妤第二日才知昌樂竟被騙出行宮,被高?盛削去了頭發。
她當即就去了行宮,昌樂被嚇得臥病在床,臉色蒼白,語無倫次,頭發所存無幾,特別是頭頂竟被削平,可以想見那刀是貼著?她頭皮削過去的,別說是她,就是個?大男人都要被嚇到。
醫士說她是受驚過度,好好調理,不再受刺激,也許過段時日能好。
司妤心中又恨又氣,本想責怪她怎會如此大意、如此愚蠢!哪里來的什?么宋之洵,宋之洵又怎么能有本事給她遞消息,又為?什?么誰也不找,卻給她遞消息!
可是,妹妹已經被嚇成這?樣,她不能再責怪了,怕加重她病情。
如此拙劣的計謀,連高?盛這?個?設計之人都帶了幾人在身邊以防萬一,她竟然敢帶個?宮女就夜里出去!
她滿腔的憤怒與恨鐵不成鋼無法發泄,只能交待宮女好好照顧,又勒令宮女再有此事,一定攔住她向?自己稟報,隨后才回去。
一路上都在想此事怎么辦。
昨日高?盛的確半夜才回房,她沒問,他也沒說,她以為?……反正是別的什?么事,與她無關,卻沒想到他竟是去找昌樂了。
聽宮女的描述,高?盛此舉似乎就是為?了弄清王小桃落水的原由,此事明明已經過去了,她當初都攬下了,誰知高?盛竟又翻了出來。
但,能怎么辦呢?
這?是私事,她不想弄到朝堂上,那就無法用宮規律法來懲治高?盛;但要用其他方式報復,卻又難辦,畢竟高?盛只是嚇了嚇昌樂,沒做別的,難不成她也把小桃的頭發割了?
這?不干小桃的事,本就是昌樂的錯……
忍著?一肚子怒火,司妤回公?主府,卻見高?盛像沒事人一樣,坐在她書桌旁,翻著?上面幾本書。
見她回來,他還問:“你看書這?樣認真,還做了筆記。”
司妤過去將書從他手上奪下,看著?他道:“高?盛,我想此處不是你該坐的地方吧?”
高?盛抬眼看她,臉上原本的玩笑閑適之意消失了,略有不悅道:“怎么?有什?么機要公?文怕我看見么?”說著?,有意拔了拔另一旁放著?的一沓書信。
那原本沒什?么好隱藏的,但司妤氣得想拍桌子,厲聲?道:“高?盛,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以為?我們約定好了,暫且合作。”
“是啊,這?不是還聯姻了么,我遵照公?主的意思做了駙馬,搬進公?主府,卻連坐什?么桌子凳子都要限制我?過分的是公?主吧?”他問。
司妤怒道:“你竟然倒打?一耙,說得出口!你為?臣子,卻設計騙昌樂公?主出宮,對?其不敬,大膽削去她發頭,讓她受驚嚇病倒在床,這?豈只是過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這?與那屈繼先?之流有什?么區別!”
高?盛笑了:“我做了什?么,你要拿我和屈繼先?比?別惡心我,就你妹妹那樣的,我還看不上呢!”
“你……”
司妤氣得急促呼吸,胸口都起伏起來,高?盛見她如此,又擔心她影響到胎兒?,卻也生怒,回道:“你還要我怎么放過她?要不是怕你生氣,我削的就不是她的頭發,而是她的人頭!”
司妤想回話,卻又不知怎么回。
照理來說,高?盛的確會直接殺了昌樂,當初她替昌樂攬下這?事,就是知道如此,如今他卻還是知道了。
只是削了頭發嚇了嚇,如此大費周張,對?他來說還是頭一次。
“這?么來說,我還要感謝你?”司妤道:“縣君落水一事,你早已發過火,縣君也沒事,事情已經過了,你竟又重新挑起來,還對?公?主不敬!”
她恨恨盯著?他,高?盛道:“她一次下手,你替她把罪頂了,她便覺得沒事,那第二次呢?若有一天她再朝小桃下手,你愿意把她的命給我么?就這?么個?蠢貨,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輩子,倒不如讓她老實點。”
他竟罵昌樂是蠢貨……
司妤動?了動?唇,卻完全不知該怎么回,最后不想理他,轉身去前院書房了。
第52章 第 52 章
晚飯司妤也沒回?來?吃, 就留高盛一人在房中?,一副不?想?見他的樣子?。
他便在天色將黑時去了前院書房。
司妤正在書桌旁寫什么,他推門而入, 她在書桌后瞥他一眼, 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
高盛問:“還沒消氣?”
司妤面無表情回?道:“太尉若有事便說,無事還請先退下, 我沒空。”
“那你去房里忙吧,要不?然等會兒天黑了,你還要走那么遠。”他竟然一副關心的樣子?。
司妤不?為所動,回?道:“說起來?, 馬上?元宵了,到時候就會忙起來?, 我與太尉的時間一定有沖突的時候, 為免互相打擾, 我以后就在這?兒休息了,去議事廳也方便, 太尉不?用等我。”
高盛走到她面前來?看向她:“怎么,想?和我分?房?冷落我?”
司妤不?太能習慣他用的這?些詞, 再次努力去掰正兩的關系,正色道:“我說了,怕互相打擾。”
“第一, 我不?怕你打擾;第二,我也不?會打擾你;第三, 你不?讓我碰也就罷了, 現在連睡也不?和我睡, 那我這?駙馬不?是白做了?你當我死人嗎,我不?干。”
高盛說得義?正辭嚴、斬釘截鐵, 一副她欺人太甚,他絲毫不?會讓步的樣子?。
“你……”司妤抬起頭,臉色漲紅,半晌才道:“你不?要臉!”
“你就很要臉了?說話不?算數。”
“我怎么說話不?算數?”司妤問。
高盛道:“我們拜過天地,做了夫妻,你知道什么叫夫妻么?現在做夫妻才幾天,你就要單獨過,這?難道不?叫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
司妤無言。
他繼續道:“實話告訴你,我同?意做什么駙馬,一是為了兒子?,二是為了女人,到現在你還一天也沒讓我碰過,我都忍了,你還想?讓我再退一步?”
司妤很不?習慣把這?種事放到臺面上?講,但此刻不?得不?爭辯:“那是因為懷孕,又不?是我……”
說了一半她才意識到,為什么他們就在扯這?個了呢?
為什么她要和他扯這?種事?
她惱怒地閉了嘴,低頭道:“你走,我不?想?和你說話,我稍后回?去就是了。”
高盛語氣溫和下來?:“和我一起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還冷,摔了怎么辦?”
她不?出聲。
他繼續道:“那宋之洵之前可是你的未婚夫,結果?你那妹妹卻心心念念要嫁他,就這?么個妹妹,你還護著?你不?覺得她又蠢又自私么?”
司妤當然知道昌樂不?聰明,也確實怨過她,但是……
“昌樂公主如何,輪不?到你來?說!”她回?道。
“怎么輪不?到我來?說,雖然提起來?就糟心,但我也算她姐夫。”
“有你這?樣做姐夫的嗎?”她問。
高盛嘆一聲氣:“小桃落水一事,到此為止,只要你那妹妹不?再動歪心思,我就不?會再動她,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說完,他溫聲道:“回?去吧,就這?一次,以后我肯定不?會了。”
司妤真的被他說動了。
他在哄她。
而昌樂……雖然她生氣,但他的話她無法反駁,事實她也很擔心昌樂再做出什么事來?弄得不?可收拾,高盛雖然可惡,但經他這?么一嚇,以昌樂的膽,再不?敢生事了。
他再拉她起身,她也就半推半就放下了筆,隨他一起從書房出去了。
回?房躺上?床,他又挨了過來?,看著她不?說話。
司妤心里沒那么氣了,但還悶悶的,看他一眼,翻了個身,將背朝向她。
他又從身后抱過來?。
其?實今日他如此有耐心一遍遍哄她,也是因為,事情是昌樂公主做的,那就不?是她做的,她當初承認,只是替昌樂公主頂罪。
為什么呢,因為知道他不?會放過昌樂,確實,如果?當初知道是昌樂公主做的,他會直接了斷她。
他忍不?住,生起幾分?憐惜和愧疚。
以及,還有幾分?愉悅。
他從她身后探頭看著她道:“所以,你和宋之洵是什么關系?”
司妤長吸一口氣,一邊去掀他一邊回?:“你問這?個做什么?”
他緊緊抱著她,她掀不?動:“我問這?個,不?是理所當然么?”
司妤推不?開他,只能放棄,不?耐煩道:“沒什么關系。”
高盛想?,多半是沒什么關系,因為他讓宋之洵發過誓。
“那梅棠呢?你和他……睡過沒?”
司妤開始惱怒了,“你總問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們要是睡過我就去殺了他。”
“高盛,你有病是不是?你別沒事找事!”司妤轉過來?怒聲道。
“所以是睡過還是沒睡過?”
司妤被他氣得都不?想?在這?床上?躺了,煩道:“沒有,人家是正人君子?,你別以為所有人跟和你一樣!”
她在發脾氣,他卻笑呵呵的,又湊過來?抱她:“所以,你就和我睡過是不?是?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司妤很想?說不?是,她不?想?看見他這?得意的樣子?,但顯然說不?是,他就要追問是誰,又會揚言去殺了對方,徒生是非,她只能閉嘴。
她耐住性子?道:“高盛,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我知道對你來?說,我是你的戰利品,我曾做過你的禁臠,這?是你最耀眼的軍功,但于我,卻是永生銘記的恥辱,如今我們誰也不?想?再起兵戈,為了維持眼下的局面,我只望你能別提起來?,行嗎?”
高盛靜靜看著她,而后認真道:“禁臠是什么意思?”
司妤不?想?理他了,再次轉過頭去。
他將她掰回?來?,“但我也沒碰過別的女人,為什么不?說我也是你的禁臠呢?”
司妤不?回?話,一副拒絕和他說話的樣子?。
他終于不?再強行掰她過來?了,自己平躺下來?,枕著胳膊看向頭頂。
他想?起,第一次,他確實沒讓她好過。
她對他來?說,就是一塊鮮嫩的肉,是他征戰那么多年?的回?饋,是這?糟糕的天下和朝廷欠他的,給他的獎勵。
所以他一次次品嘗、享用,盡管她將嘴唇咬破,她淚流滿面,但他看見的,只有那美好的胴|體。
至于后來?……
好吧,他承認,她就是他的戰利品,那什么禁臠,應該也是對的。
過了很久,他再次轉過身去,輕輕將她抱住,和她道:“是我不?對,那個時候我太混蛋,以后不?會了,以后你是我老婆。”
司妤很清楚他們成婚算怎么回?事,也清楚終有一天他們要爭個勝負,更清楚站在權力場上?,絕不?能心軟,但是……
他竟然會向她認錯。
她沒出聲,沒做任何回?應,他也沒再拉著她問一些有的沒的,就這?樣抱著她睡去。
再過兩天,雪化了,天晴了,突然就暖和起來?,逢元宵,宮中?辦元宵盛宴。
太后宴請各位大臣的夫人,司妤與皇上?一同?出席,宴請百官。
傍晚,高盛與司妤一同?從公主府坐馬車去往行宮。
高盛在車上?想?起一件事,問她:“你待會兒可不?能喝酒。”
司妤倒是忘了這?事。
她現在已然有四個月身孕了,其?實有一點?顯懷,但冬天衣服厚,還看不?太出來?,所以朝中?并不?知道。
雖然早晚也是捂不?住,但能捂一天是一天,她還沒準備在成婚十來?天的時候公布自己已經有四個月身孕了,所以今天也只能瞞著。
但這?種日子?,不?可能一口酒也不?沾。
“到時候,我就說身體不?適,只喝一兩口。”她說。
“一兩口?”高盛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只是抿一兩口。”司妤說。
高盛想?了想?:“讓他們單獨給你備個酒壺,里面放水。”
“那叫什么樣子?。”
“就這?么定了,待會兒你就去吩咐。”高盛說。
其?實他恨不?能自己去安排,但遷都后司妤將宮中?侍衛與宮女太監都大肆清點?了一番,這?種在宴會中?備酒水器皿的一定都是她信得過的人,那些人不?會聽他的。
司妤沒回?他。
到了宴中?,司妤與皇上?并排而坐,太監給兩人倒酒,坐在下面的高盛發現她一杯一杯,并沒有少喝。
而皇上?呢,大概是飲酒不?多,一口入肚,還微皺一下眉頭。
高盛不?信皇上?有這?演技,所以這?酒是真的?
他坐在酒案邊道:“不?知皇上?與公主,飲的什么酒?”
皇上?十分?懼怕高盛,他突然這?么問,讓皇上?覺得他是不?是要干什么,緊張得不?知怎么回?答,司妤則盯著他道:“自然是與太尉一樣的酒。”
高盛直接吩咐:“那趙公公來?與我倒一杯?”
司妤看向他,臉上?微有不?悅。
趙良是宮中?的人,照理只有皇上?和她才能如此使喚,高盛卻又如此放縱,絲毫不?顧及君臣之禮。
可再過分?的事他都做過,為這?點?事和他爭執也不?值得。
她只好朝趙良道:“去吧。”
趙良到了高盛面前,恭敬道:“太尉。”說著,為他倒酒,手背朝后擋著其?余人的目光,大拇指當著他的面輕輕扭動了一下酒壺蓋子?。
高盛不?知這?是什么意思,待趙良替他倒好酒離去,他端起酒杯聞一下,發現酒味淡了很多,再一喝,這?杯分?明是水,那點?酒味是他上?一杯酒殘留的。
所以是……那酒壺上?有機關,想?倒酒就倒酒,想?倒水就倒水。
她把戲可真多。
第53章 第 53 章
宴會到中間, 司妤先行離席,去往太后宮中,也見一見各位夫人。
夫人們都知道, 太后雖地位尊貴, 但太后不問?政事,掌權的是長公主, 所?以?聽?聞長公主來,紛紛斂裙跪下,一派肅穆,極顯恭敬。
司妤在太后身旁坐下, 溫聲道:“諸位夫人請起,今日?元宵, 盡情宴飲玩樂, 不必拘禮。”
夫人們道謝起身, 她看到了坐在前面的王小桃。
照理?說,王小桃為西涼軍家眷, 應與各位西涼軍將領的夫人女兒熟悉一些,但她有縣君封號, 又?是高盛的侄女,所?以?她的座次靠前,這樣一來, 就與幾位王妃和朝中重臣的家眷坐在了一起。
本以?為她會和這些夫人沒?話說,沒?想到旁邊卻有位夫人主動和她攀談, 兩人偶有說笑, 竟還處得不錯的樣子。
司妤問?身后的宮女:“坐在王縣君身旁的是何人?”
宮女輕聲回答:“回長公主, 那是嚴相的夫人,太原張氏。”
“原來是嚴夫人。”司妤確實沒?想到竟是嚴淮的夫人。太原張氏也是望族, 一般這樣的出身會看不上小桃,沒?想到這位張氏與小桃交談起來卻十分熱絡,難道是借此?替嚴淮親近高盛嗎?
司妤并沒?有在太后宮中多待,坐了一會兒就離去了,本想直接回公主府,但走到宮中,見花好月圓,燈火輝煌,便停下了,決定在園中走一走。
新年開始,她是準備打屈繼先的,按高盛的說法,打了屈繼先,收復豫州,則北方就大平定了,占據半壁江山后,局勢便穩定下來,對于長江以?南,則可以?徐徐圖之。
如果一切順利,這是這兩年就可以?看見的局面,真的很?好,很?好……
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了下來,手捧向自己的肚子。
如纓連忙問?:“公主,怎么了?”
她仍捧著肚子沒?說話,過一會兒才道:“……他好像,踢我了。”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好端端的,肚子里?突然有動靜。
如纓笑道:“這是小公子會動了,聽?說后面會動得越來越多。”
司妤輕輕笑了笑,待那陣動彈過去,又?繼續往前走。
迎面卻見到了嚴崇文。
嚴崇文上前來,朝她道:“見過長公主。”
司妤令他起身,問?:“守鋒為何不在宴會中,獨自在外?”
嚴崇文回道:“臣不愛飲酒,所?以?出來走走。”
司妤不再?多說,徑直往前走,嚴崇文卻沒?退下,而是追上她道:“公主獨自在園中漫步,是否有心事?”
這是一句以?嚴崇文的身份來說,沒?資格問?的話。
司妤看了他一眼,沒?回話,其中的不悅神態并未掩飾,嚴崇文低下頭?去。
司妤往前走了兩步,隨后問?:“你此?番來京,可有意留在京中任職?”
這態度又?溫和了一點,嚴崇文正色回道:“的確有此?意,臣聽?聞禁中西門校尉有缺,臣愿擔任。”
城門校尉這職位便是把守宮門的,一般的確都是由?君主心腹或是王公大臣親屬擔任,算是有頭?有臉的富貴差使?,但封賞會少很?多,司妤之前還以?為他會更愿意外出征戰,因為他有這樣的能?力。
“此?事,待我先問?問?御史?府的意思。”她說完便離去了。
嚴崇文在后面道:“是,恭送公主。”
待司妤遠去,嚴崇文才直起身。
公主表現得端莊而威嚴,好似完全對他不感興趣的樣子。
既然不能?你情我愿,那就只能?強取了?
嚴崇文的目光緊緊攫獲著遠方司妤的身影,含著雖隱忍、卻志在必得的氣勢。
司妤與高盛一起回的公主府。
在馬車上,高盛問?她:“你和嚴……”他忘了嚴崇文的字,便道:“和嚴淮的兒子在花園里?說什么呢?”
語氣里?頗有些質問?的意味。
司妤十分難理?解他這種理?直氣壯,但他張口閉口他們是夫妻,讓她無法應對。
她一動不動,面色如常,淡聲道:“沒?說什么。”
高盛瞧著她,也很?久不說話。
她這樣的容貌,很?難讓男人自持,而偏偏她還真利用過自己的容貌去對付男人,比如宋之洵。
他知道她想拉攏嚴崇文和嚴淮,就怕她故技重施,跑去用美貌引|誘嚴崇文。
直到回公主府,到了床上,他才將馬車上憋著的那股氣釋放出來,和她道:“公主,我們成婚后,你不找男寵,不和人鬼混,這事似乎沒?提前約好,但應該是默認的吧?”
“你什么意思?”她問?。
“沒?什么意思,就是告訴你,別?想給我戴綠帽子。”高盛說。
司妤覺得他偶爾真是無理取鬧,但同時又?佩服他這種勇氣,他能?十分理?直氣壯地對她提要求,就好像他們不是聯盟的關系,而是真正的夫妻。
她原本以?為他們是聯盟,關于私事,無從?要求對方。
她還想說,那他也要承諾不許進青樓妓館,不許收納別?的女人呢。
但這話她說不出來,至今為止,她十分堅定地守著這條界線,維持著這份疏離。
見她不說話,高盛追問?:“如何,沉默是什么意思?”
“沉默就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對你說的那些事沒?興趣。”她懶懶道。
“這是你說的,若被我發現,饒不了你們。”他威脅。
司妤徹底不想理?他了。
次日?新年第一次大朝會,除了各項政事的部署,長公主與太尉都提出了攻打屈繼先的計劃。
屈繼先為安朝烈義子,助紂為虐意欲廢帝另立,劫擄后宮妃嬪與公主,在京城燒殺搶掠帶走不少財物,之后又?趁機進犯,累累罪行,罄竹難書,剿滅他絕無異議。
但薛邁自請出戰。
臨汾王附議,謝御史?也附議,這都是司妤這邊的人,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要扶持薛邁,慢慢削弱高盛的力量。
但司妤并不敢如此?。屈繼先之所?以?能?成為安朝烈手下得力干將,自然是因其驍勇善戰,她確實有心重用薛邁,卻也擔心此?戰失利。
最后司妤駁回了薛邁,仍令高盛出戰。
至于何時出戰則要再?議,至少糧草輜重須先準備好。
新年伊始,軍中也有許多事,高盛連續好幾日?都待在太尉府。
戰前準備還在做著,李風華某日?午后過來了,同高盛道:“太尉,有一事相告。”
“公思講。”高盛說。
李風華道:“昨日?,御史?府的張御史?同我閑談,打探起縣君的婚事,問?她與宋家婚事怎么了結的,又?問?太尉是否有替其另覓夫家的意思。”
高盛很?快明白,問?他:“有人要同小桃結親?我記得他兩個兒子不都還小嗎?”
“不是他,他是替嚴夫人詢問?。”李風華說。
高盛想了起來,這張御史?是嚴淮的妻弟,但嚴淮只有一個兒子。
“嚴崇文?”
“正是,他今年二十三,之前訂過親,之后因女方病重,主動退了婚,隨后他再?未議親,蹉跎至今。嚴夫人有心替其求娶縣君。”
“我看嚴淮不是心向皇家么?”高盛問?。
李風華道:“嚴相的確心向皇家,但他當初能?做尚書令,全靠太尉一手提拔,他何嘗不心向太尉?再?說,昔日?懷英太子與明帝爭奪皇位,張家二子,一人投靠懷英太子,一人投靠還是皇子的明帝,之后懷英太子事敗,張家長子赴死,張家卻保全下來,多方下注,是張家的傳統,嚴夫人此?舉也是兩邊都想靠著。”
高盛祖先并不在世家貴族之列,不知道嚴夫人娘家還有這段往事,這樣聽?來,的確如此?。
嚴淮漸漸傾向于皇家,嚴崇文再?娶小桃,這樣無論他與司妤誰勝誰負,都能?保全張家。
“公思以?為呢?”他問?。
李風華坦言道:“屬下以?為此?事為大喜,嚴崇文在湖州頗有英名,曾帶五百人大破長生教,堪稱一員悍將,若能?投靠太尉,為太尉所?用,對太尉來說便是如虎添翼。且他出身嚴家,飽讀詩書,與那些士人也熟識,做了太尉的侄女婿,也能?為太尉拉攏人心。”
高盛也知道這婚事對他來說不錯,但他不知道嚴崇文的人怎么樣。
“此?事暫且放下,我問?問?小桃的意思。”高盛說。
李風華沒?想到這事還要經過王小桃,欲言又?止,最后終究是忍住了,回道:“是。”
高盛回公主府,便又?問?起嚴崇文那天和她在說什么。
司妤正在批著奏疏,有些不耐煩道:“那么一點事,怎么又?問?起來,說了什么我都不記得了。”
高盛坐到她面前:“他母親向小桃提親,我自然要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如果他和你眉來眼去,對你有企圖,我就算不殺他,也不能?讓小桃嫁他。”
司妤抬起頭?來,“他母親向小桃提親?”
高盛回道:“是啊,我倒想起來,照理?說這事都歸女人安排是不是?你說她怎么不找你這個嬸嬸,非要找我呢?這證明你這個嬸嬸當得不稱職。”
司妤沒?留意他的調侃,她只是想起了嚴崇文那天那句逾越的話。
她不相信嚴崇文是不懂規矩、是無意,她覺得他就是有意的,甚至在夜里?撞見她都有可能?是有意的,她年齡不小了,見過許多男人,也經歷過男人,她能?看出男人眼中的欲望與企圖。
至少那一晚嚴崇文看她不是在看公主、看君主,而是在看一個女人。
他那句話是試探,看她有沒?有那種意思,是不是好男色。
“他說他想做城門校尉,我說要看御史?府的意思。”司妤道。
高盛有些意外:“我以?為他更想建功立業呢。”
這和司妤之前的猜測一樣,回道:“興許是嚴相的意思,也興許是嚴夫人的意思,他們就這一個獨子,平平安安守在京城比建功立業重要。”
“那公主是盼著我平平安安,還是建功立業?”他突然問?。
司妤不知道他怎么說著說著,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回答:“若太尉不想征戰了,那就留在京城吧,征屈繼先之戰,由?薛邁去。”
高盛抿抿唇,就算她真要留他,他還不愿意呢。
他看著她道:“我替你拿下屈繼先,你給我生個兒子。”
司妤白他一眼:“胎兒在腹中時,男女就已經定了,你不會以?為是生的時候才定吧。”
“我知道,是我送進去的時候就定了。”他笑瞇瞇道。
司妤白他一眼,不理?他了。
但嚴崇文這事,讓她放在了心里?。
與嚴家結親對高盛是有利的,他其實可以?不聲不響將親事定下,隨后才公布,給她個措手不及。
但他竟沒?有,甚至跑來問?她。
這讓她也不得不重視,想有個結論。
所?以?第二天,她叫來了繡衣使?者,讓繡衣使?者去秘密查探嚴崇文。
到底要看看他是和他父親一樣的正人君子,還是個外表謙遜、內里?齷齪的斯文敗類。
結果就在當天,下面傳來急奏:黃承訓當日?劫掠宮中財物時,也一并帶走了傳國玉璽,如今他拿著這傳國玉璽在鄧州稱帝了。
敢如此?不將朝廷放在眼中,朝廷若要建立威信,就必須迅速將其剿滅。
幾次朝會之后,朝中一致決定先放過屈繼先,待剿滅了黃承訓,再?去討伐屈繼先。
朝中一邊下令各路諸侯共討黃承訓,一邊也改變原定方略,由?高盛出兵征討,這樣一來,便要盡快出發了,以?免此?事繼續蔓延。
與此?同時,調查嚴崇文的繡衣使?者前來回稟,呈上了嚴崇文之前在湖州的一些秘事。
他的確是可造之才,那些平長生教、剿匪的軍功都是真的,在軍中威名也是實打實的,但他有個缺陷,好色。
之前的婚事之所?以?沒?成,表面是女方重病難治,主動退婚,其實是嚴崇文與未婚妻寡嫂有染,東窗事發,兩家都為了名聲隱瞞下來,但婚事作罷。
到了京城,嚴崇文自然是稟性難改,已悄悄置了個宅院,里?面養了兩三個美人,他尋到機會便過去。
因嚴淮重名聲,這些事都瞞著嚴淮,嚴崇文在外也維持著不錯的風評,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這些事。
與這些秘事一同呈上的,還有一幅畫。
畫里?內容十分不堪,是一個女子不著寸縷跪趴在床上,回頭?媚笑的模樣,一想便是在嚴崇文身邊找到的,所?以?才會呈上來。她正想說這種東西告訴她有就行了,不用偷過來給她看,但細一看,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將畫湊近了仔細看,發現那女子頭?上的發簪竟和她某只發簪一模一樣,再?一辨認,這女子分明是她自己。
只是她做這種姿態,這畫又?極盡夸張地畫了女子的胸臀,讓她沒?往那上面想,直到細看才發現這女子的眉眼是她的眉眼。
她立刻將畫拍在桌上,抬起頭?來,下面繡衣使?者低著頭?,沉聲道:“這是其中一張,他房中有一本畫冊。”
一本畫冊,全是她?
司妤盛怒,想直接斬了他。
可轉瞬又?想到嚴淮,她的確可以?理?直氣壯殺嚴崇文,因為他褻瀆自己,但是不是因此?就得罪了嚴淮呢?這樣高盛再?趁機拉攏,嚴淮便會倒向高盛,這對自己大為不利。
感情上,她怒不可遏;理?智上,卻知道自己應該忍,假裝不知道。反正公主府守衛森嚴,她身邊時時有侍衛,嚴崇文不能?對她怎么樣。
她將那不堪的畫捏成一團攥在了手里?,深吸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朝繡衣使?者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忍著不動嚴崇文,自然也不能?讓嚴崇文娶王小桃。
一是嚴淮和高盛成為姻親對她無利,二是……嚴崇文這樣的人,死尚且不足惜,哪能?讓他禍害小桃?王小桃雖和她沒?什么關系,但她能?看出來,那是個善良純真的姑娘,理?該有個美滿的良緣,若是嫁給嚴崇文,這輩子就毀了。
所?以?等高盛回來,她便將繡衣使?者查到的結果告訴了他。為了讓他徹底斷絕和嚴家做姻親的想法,她將那幅畫也拿了出來。
高盛見她莫名拿出一張紙來,正奇怪,將那團紙打開一看,這才發現竟是畫的司妤。
這畫再?次被揉成一團。
司妤瞧出了他的怒氣,而這正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高盛,容不得別?人覬覦他手中之物,之前她是公主,他便不能?容忍元炳,現在他們是夫妻,他更不能?忍嚴崇文。
所?以?,她不會再?重用了嚴崇文了,他應該也不會忍著膈應用嚴崇文。
她不說話,悄悄觀察著高盛,高盛攥著那紙團良久,最后朝外吩咐道:“去將朱勇叫過來。”
丫鬟退下了,過一會兒朱勇被帶來,高盛道:“去嚴府一趟,找嚴崇文,就說,聽?說他刀法不錯,明日?城南校場,我想他陪我練練。”
“是。”朱勇下去了,司妤奇怪地問?:“你要做什么?”
“練刀啊,你沒?聽?說他武藝不錯嗎,正好我好久沒?練過了,讓他陪陪我。”高盛回答。
司妤靜靜看著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半晌,她道:“我也去。”
高盛問?:“你這么閑?”
“你有時間練刀,我就沒?時間看你練刀嗎?”她說。
高盛笑了,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好啊,那你去看。”說著他一手伸過來,輕輕拈起她下巴:“多看看是對的,你夫君可是馬上就要出征了,刀劍無眼,萬一運氣不好,死在戰場上也是有可能?的。”
司妤沒?想到他這么口無遮攔,什么話都說,也不怕不吉利。
她當然不會覺得他有事,他十四歲從?軍,至今已有十多年,戰無不勝,一柄掩月刀無人能?敵,他肯定不會有事。
但是,萬一呢?
這么想時,她心里?突然一揪,只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大約,她是擔心他真有事,薛邁李琚這些將領也起異心……
“別?亂說,你忘了你還有個沒?出世的孩子。”她說。
高盛坐到她旁邊來,抱住她撫向她肚子:“還有個貌似天仙的老婆呢,我不回來,一準跟別?人跑了。”
司妤:……
翌日?高盛果真去南郊校場,司妤同他一起,他們到時嚴崇文已經候在那里?了。
見了兩人,他仍是恭敬行禮,竟看不出異樣。
倒是司妤自己,此?時看到他便想起那幅畫,忍不住惡心想吐。
她還得裝作什么事沒?有。
高盛先開口道:“原以?為你愿出征,還想讓你此?番同我一起出去,沒?想到你竟做了城門校尉。”
他這話,似乎還是想努力拉攏。
嚴崇文道:“多謝太尉抬愛,只因家母不舍,做兒子的想在身旁盡孝,才聽?從?了家母的意思留在京城。”
“守鋒一片孝心,也好,念在嚴相就你一個獨子,你要有事,他要傷心,我便不強求了。”高盛說。
嚴崇文又?恭敬道:“他日?家母若同意,臣定當追隨太尉,平定天下!”
高盛笑了笑,邀他:“來吧,先跑兩圈。”
兩人便上了馬,馳騁于校場。
司妤在一旁看著,同樣是騎馬,按理?說,嚴崇文人年輕,身手也不差,但她就是看見他就惡心,看見高盛,卻覺得很?有幾分英姿。
他們就這么跑了幾圈,回到原地,高盛先停了下來。
嚴崇文隨后停下,朝高盛道:“太尉的馬,太尉的騎術,果真非同凡響,下官自嘆不如。”
高盛隨意道:“看得出來,你是讓我了。來吧,陪我練一練,你若勝了我,這柄掩月刀賜你。”
他伸手,一旁軍士將他長刀呈給他。
嚴崇文立刻道:“此?刀為太尉手上寶刀,下官如何敢要?”
高盛問?:“這么說,你覺得自己能?勝我?”
嚴崇文連忙否認:“不敢不敢,下官這是……失言了。”
高盛笑了笑,嚴崇文也拿了長刀,神色有些謹慎猶豫,似乎怕刀劍無眼,不慎傷到高盛。
但高盛一副很?有興致的模樣,已然策馬往校場中間去。
嚴崇文想著,大不了自己多讓讓,就算輸也不能?真傷了他。
嚴崇文也策馬去了中間,隨后兩人一起策馬沖向對方,一起舉刀,輕飄飄就過了兩招,兩招都是高盛出刀,嚴崇文躲。
這對陣一看就是比試,都沒?有用全力。
隨即高盛道:“說了,可別?讓我。”
嚴崇文便出刀,只是刀勢并不凌厲,高盛也是輕松躲過,嚴崇文正準備下一把再?讓高盛出手,自己躲,差不多做做樣子就好,誰知高盛卻突然折返,出手竟比之前快了許多,一刀揮向他脖子。
嚴崇文愣住,也沒?有思考的時間,也沒?有回手之力。
于是毫無預料,他的人頭?被齊肩削了下來。
見此?情形,司妤陡然一驚,捂住唇,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高盛他竟真的……
真的殺了嚴崇文。
其實她今日?說過來,就是心里?隱隱有這猜測,但又?覺得不可能?,所?以?她來了,竟沒?想到……
旁邊軍士皆是大驚,嚴崇文所?帶隨從?更是徹底呆住,過了好久才身體發軟頭?腦空白地跑向校場,那時嚴崇文的身子已經從?馬背上倒下,而人頭?早已滾出好遠。
高盛靜靜坐在馬背上,刀口滴著血,神色無比鎮靜,吩咐道:“將嚴公子尸身送回嚴府,就說他與我切磋武藝,不慎亡故,我愿賜千兩金銀,以?慰嚴相喪子之痛。”
說完,他從?胸口摸出一團紙,扔向馬下軍士懷中:“將這個一同帶去嚴府,給嚴相看看。”
軍士連忙去收斂尸身,高盛看向這邊的司妤,騎馬踱步朝她走來。
司妤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身影,隨后回頭?叫來如纓,交給她一只令牌:“去找繡衣使?者,讓他們派人去嚴府,將嚴崇文手上那些東西搜出來交給嚴淮。”
回程路上,司妤一邊輕撫著肚子,一邊看著高盛。
高盛想起來自己好像聽?過,懷孕不能?受打擊,不能?受驚嚇,便問?:“沒?嚇到你吧?”
的確有被嚇到,但她提前猜到一點,也見過他殺人,倒沒?有太嚴重。
比這更讓她心驚的是他的決定。
“為什么?”她問?,“你不怕……嚴淮對你記恨?”
“所?以?,你是怕嚴淮記恨,才決定忍住?”高盛反問?她,“還是說……你無所?謂,等我死了就收了那嚴崇文?”
若是以?前,司妤定會被他這話氣到,不想再?理?他,但此?時她沒?去在意,實言相告道:“我想過殺他,但心有顧忌,做不到因自己的私怨就……亂了大局。”
這個大局就是,她不能?讓嚴淮倒向高盛。
可是,高盛應有同樣的顧忌,他卻能?毫不猶豫殺嚴崇文,這讓她……
震驚,同時又?對自己懷疑,甚至還有幾分觸動。
不,不是幾分,是很?大觸動。
高盛又?想諷刺她幾句,隨后卻想起,如果她不是顧忌這么多,她那時就不會同意郭循的提議,去找他獻身。
對,她就是這樣啊,司家的江山不是在她手上衰敗,但她卻覺得自己有責任將它匡扶,要她因自己的憎惡而去做毀壞司家利益的事,她的確做不到。
他不由?嘆了一聲氣,回答:“你就當我行事魯莽,不顧后果就行了,反正我就是個頭?腦簡單的粗人。”
隨后道:“據說我知,嚴淮是準備他入軍中,此?次與我一同出征的,但他卻選擇了清閑的城門校尉,還是西門,公主府就在西門旁,你猜他想做什么?”
司妤不敢猜。
“他想趁機行事,將自己腦子里?想的事,在你身上實現。我要走了,我可不想等我回來,老婆被別?人搶了。”高盛說。
聽?他如此?說,司妤一陣心驚。
是她大意了,雖說京城也有數萬軍士聽?她號令,但萬一呢?
高盛說的對,萬一嚴崇文將心中所?想付諸行動,以?他的身份地位,的確能?造成不小的影響。與其擔心,不如殺了,一了百了。
最重要的是,其實他不著急的,他完全可以?交給她自己處置,等她與嚴淮關系惡化,他再?來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但他卻偏偏親手斬殺嚴崇文,如此?……嚴淮就算知道真相,也是與高盛有殺子之仇,誰知他會怎么想呢?
“我讓人去找嚴淮了,等他知道他兒子做的事,也沒?理?由?對我們懷恨在心。”司妤說。
殺嚴崇文的是高盛,交罪證的是繡衣使?者,嚴淮知道那是她的人,這樣一來,殺嚴崇文一事也算是他們兩人共同的意思。
高盛拉住她手,“夫人太美,就是易生事非,我要一直強下去,直到夫人年老色衰才行啊。”
司妤被他說笑了,回道:“你可比我大許多。”
“很?多嗎?也沒?有多少吧?”高盛說完,就想起她和小桃差不多大。
倒也……確實大了好幾歲。
從?校場回去,天色已晚,用過飯,沐浴完后隨手翻了會兒書,就已天黑。
高盛將手放在她肚子上,等著胎動,但偏偏今天胎兒安靜,就是不動。
他問?:“他是不是被嚇到了,所?以?不動了?這么點膽量,她是女兒嗎?”
司妤心思不在此?處,隨口應道:“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動。”
她仍想著高盛殺嚴崇文的事,想著想著就覺得……想靠在他懷中。
但這念頭?被她忍住了。
可是,忍得有些辛苦。
“我是不是得在出發前給他取個名字?”高盛突然問?。
司妤問?他:“你想取什么名字?”
“我沒?想好。”
司妤想,沒?想好那太好了,她才不信他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她委婉回答:“待他出生,讓太傅給他取名。”
“憑什么?”高盛問?。
“憑人家學問?好啊。”
“不行,我要自己取,我兒子當然是我取名。”末了,他又?交待道:“從?明天開始我慢慢想,要是后面生了,你就給他取個小名,等我回來再?確定大名。”
司妤無言,她無所?謂,卻見他如此?在意,她也就同意了。
高盛暢想起來:“等他大了,我也教他騎馬,還教他使?弓箭。”
司即想象不到那個時候,或者說,她不敢想。
若他贏了,她也許只有自盡殉國了,那這孩子怎么辦呢?
如果他輸了,她贏了,想必是要殺了他的,那孩子呢?
想到此?處,她突然伸手將他抱住,靠在了他懷中。
高盛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問?:“見我要走,舍不得了?”
司妤不回話。
他將她抱了一會兒,低頭?吻向她。
第54章 第 54 章
兩人都知道這會兒做不了什么, 卻沒料到一個?吻也能纏綿至此,難舍難分。直到后面?,她幾乎顫抖地貼在他懷中?, 他緊緊抱著她, 兩人許久沒有說?話。
高盛早知自己是?慕她,愛她, 憐她,舍不得她的,而此刻,他覺得自己在她心中?也不是?毫無分量。
或許從多年前在蒼巖山那一眼, 她的身影就烙刻在他心中?,如天上的明月一樣?讓他仰慕……可?因為?親人的戰亡, 對?朝廷的不忿, 他痛恨自己這份仰慕, 讓它變成?了仇恨。
他誤把她當成?了朝廷,當成?了她那昏庸的父皇, 當成?了食民?脂民?膏又高高在上、視賤民?為?螻蟻的貴人,當撥開這一切, 他看見真正的她,才知她在自己心中?早已無法割舍。
他很?確定,自己其實無法看得上天下任何?一個?女人了, 她就是?那個?唯一他想娶的人。
“會想我嗎?”他問。
司妤沒回,只是?緊緊靠住他。
他低低嘆息一聲, 輕撫她的頭發。
幾日后, 高盛率軍出?征, 司妤親自送大軍出?城。
天漸漸轉暖,司妤任命了新的西城門校尉, 又定下了皇上與李琚之女的婚事,加封李琚為?前將軍,高盛不在,朝會上高盛一黨的聲音都小了一些,架也吵得少了些。
但她卻覺得心中?有點空,到了晚上,腹中?胎兒鬧得頻繁了,她會忍不住想讓高盛來?摸一摸,但要開口,才想起他不在身旁。
原來?是?她想他了,越到晚上越想。
半個?月后,又有軍報呈上,與軍報一同?送來?京城的,還有一封秘信。
軍報直接送到了太尉府,再?由太尉府官員送到司妤手中?,秘信由竹筒封存,是?直接給司妤的,她拿到手中?時封泥印戳完好無損,拆掉封泥,打開竹筒,里面?有一只干了的花。
是?一只紫色的花,有些像蓮花,比蓮花小,但她叫不出?名,這干花就像垂暮的美人,哪怕干了也能看到曾經的嬌艷,也不知他在哪里摘的。
她看著那花,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心像春雪般漸漸融化,融到最后成?了水,又泛起陣陣酸澀。
軍報她要回信,而這朵花呢?
她不知道回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回,最后她只回了軍報,關于干花只字未提。
但她從梳妝臺前尋了只小木匣,將里面?的簪子拿了出?來?,將那朵干花放了進去,悉心收好,放在自己每日坐著批閱奏疏或看書的書桌抽屜內。
直到大半月后,新的軍報送來?,另有一封交由她的秘信。
這次將竹筒打開,里面?沒有干花,是?真的有信,信上寫了幾個?字:花收到了嗎?怎么不給我回信?
全是?大白話,字倒是?比以前好了一些,也沒有錯別字,大概因為?字太簡單。
她又將這信看了半天,拿出?紙筆來?寫了許多,問他花是?在哪里摘的,怎么會想起送回京城,又問路上冷不冷,腳會不會凍,隨后告訴他現在孩子動?得頻繁了,特別是?晚上,似乎練功一樣?蹬來?踢去……
寫到后面?,看著大頁的字,她猶豫一會兒,將那紙捏成?了一團。
她不敢,她要記住自己的誓言,要和他保持距離的。
于是?她重新寫一遍,回他,花已收到,讓他路上保重。
似乎有些關心,又似乎沒有,只是?客套。
后來?的軍報就沒有秘信了,因為?大軍已抵達鄧州,與黃承訓對?峙。
而她的肚子也顯懷了,大了許多,天氣一暖,脫了棉衣,換上薄裙,真的藏不住了。
眾人一算,發現她早就懷孕了,甚至比和太尉訂下婚事還早。
一時間有許多議論與流言,竟還有人猜測這孩子是?不是?太尉的,但顯然太尉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孩子一定是?他的,這證明兩人朝堂上吵歸吵,但其實一直暗通款曲,私下竟是?情人關系。
好,現在成?了親,又有了孩子,這關系就很?難說?了。
司妤聽聞這些議論,自己也要嘆息一聲。
她也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是?夫妻,還是?逢場作戲、虛以委蛇。
春光明媚,最熱鬧的上巳節至,家家戶戶外出?游玩,嚴家卻沒有這份興致。
獨子死了,嚴夫人張氏兩三個?月都不曾笑過。
她知道原委,知道經過,丈夫的意思竟然是?算了,兒子咎由自取,甚至怪她沒有好好管教兒子,竟讓兒子長成?這樣?大逆不道之人,但她卻不甘心,兒子的確褻瀆公主,但他高盛呢?
不也強占了公主?她兒子若帶兵,不會比他差,他算個?什么東西,一介屠夫賤民?,竟讓她兒子身首異處!
后來張氏又見到王小桃一次,再?見此女,心中?便只有諷刺和憤恨,她曾經竟還想讓兒子娶她,成為自己的兒媳!
高盛呢,一邊還在與他家議親,一邊就一聲不吭殺了她的孩兒。
何其狠毒,何?其陰險!
警告一聲不成?嗎?小懲一下不行嗎?他們家可是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
那時她想,真希望這所謂縣君去死啊,最好死得其慘無比,尸骨不全,也讓那高盛嘗嘗至親離去的滋味,讓他得些報應!
想著想著,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目的其實沒那么難達到。
那一日她是在洛水河畔見到王小桃的,她只乘了一輛馬車,身邊就幾個?丫鬟而已,實在太好下手了。
那天晚上她回去,在腦子里策劃了無數遍如何?殺王小桃,后來?一想,不解恨,不如讓許多男人先奸后殺,脫光了拋尸荒野,這樣?才能讓高盛痛不欲生。
當今世道處處戰亂,很?容易就在郊外破廟里找到幾個?流民?,這些流民?也就是?沒機會去做土匪,只要給口飯,給點錢,什么都愿意做。
一切安排好,就等王小桃出?門。
王小桃對?此一無所知,逢到四月初八,天氣大好,她決定去寺里上香。
自從表叔離京,她日夜擔心,只盼表叔能早日得勝歸來?,聽聞四月初八為?浴佛節,是?佛祖顯世的降生之日,普渡寺會舉行大法事,備香湯為?佛祖洗浴金身,各位高僧都會齊聚,實在是?個?好日子,王小桃就決定去普渡寺里拜一拜。
她是?貧苦出?生,封了個?縣君也知道這就是?表叔給自己抬身份,反正直到現在也沒習慣幾十上百人侍候她一個?,所以出?去都隨意坐個?馬車,帶兩個?丫鬟就夠了。
長公主雖是?大肚子,但整日都不得閑,同?在公主府,她偶爾會去請安問候,卻又怕反而打擾長公主,所以見面?也不多。
今日出?門,卻意外在在門口見到了從行宮回來?的長公主。
長公主坐在肩輿上,見了她,問:“縣君去哪里?”
王小桃回她:“公主,我去普渡寺,想替表叔求求平安。”
司妤心中?一動?,看著她輕笑,點點頭,隨口問:“怎么不多帶些人?”說?著看向自己身后侍衛,準備派幾人跟著她,王小桃卻立刻道:“不必不必,我只是?去寺里一趟,很?快就回來?。”
司妤想著城中?十分太平,應該不會有什么,再?說?她心里還記掛著皇上在大婚前從行宮搬往皇宮的事,便也作罷,沒多糾結這問題,只交待道:“那你注意著,早些回來?。”
王小桃連連稱是?,她也就進府去了。
王小桃便乘了馬車去往普渡寺。
寺中?今日熱鬧,人聲鼎沸。
陳六等幾個?流民?就扮作乞丐混在人群里,很?早就盯上了王小桃。
因為?今日人多,所以他們能輕易混在人群中?,也因為?人多,讓他們無從下手。
他們在那破廟里餓得眼冒綠光,進來?個?老婆子,分了他們一大包饅頭,一人竟能分到兩三個?,對?他們來?說?如同?過年一樣?。
然后她問他們,愿不愿意干活,事成?可?拿十兩銀子。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的錢,當即就答應下來?,活再?苦再?累都不怕,哪怕要命的活都行。
具體什么活,是?陳六到外面?單獨商量的,回來?后陳六找到幾個?靠得住的,將活告訴了他們。
但臨行前兩天,其中?一人跑去偷雞,被人捉到官府去了,陳六便又加了一人進來?,這人在他們村,但不是?本家,只是?小姓,叫馬毅,平時沉默寡言,雖然看著不聰明,但算得上老實可?靠。
陳六告訴他,幫他一起做一樁活,事成?能分十個?饅頭。
馬毅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這世道力氣太不值錢,十個?饅頭別說?是?讓他干活,就是?賣命都行。
但今日一早,臨出?發前陳六才告訴他是?什么活,他們要在普渡寺劫擄一個?富貴人家的姑娘,找個?僻靜地方隨便玩,玩死最好,玩不死就直接殺了,最后趁夜將她扔在大街上就行。
馬毅一聽這話就驚呆了,半晌才道:“京城里有官府。”
陳六說?,官府要管的事多了,哪里管得了這么多,夜深了才去扔,誰能知道是?他們干的?
馬毅又說?:“那姑娘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東家?有大仇?”
陳六不耐煩了,和他道:“干就干,不干就滾,昨日吃的饅頭得還老子。”
馬毅便不說?話了。
一行人在人群里,從王小桃的馬車過來?,到她進寺里將每尊佛像都跪拜,再?到她求了簽出?來?在殿堂外排隊等候解簽,他們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卻都沒等到機會。
王小桃解釋等了四五個?人,等到了自己,立刻將簽遞給大師,又給了兩文錢,聽大師解簽。
大師問:“施主求什么?”
“求平安。”王小桃立刻道,隨后又問:“這上面?寫著‘下下’,是?簽不好嗎?”
大師看了看,回道:“此簽意為?急水登船,須耐心靜處,以待時機,雖不是?上上簽,但也能逢兇化吉。施主求平安,遠方之人當能平安歸來?。”
王小桃又問:“但是?……會有些磨難是?不是??”
大師又回了幾句,王小桃總覺得聽他話里話外,這簽不是?很?好。
她拿著簽文訕訕走開,喪氣道:“早知道不求了。”
身旁丫鬟道:“我聽說?這兒也不是?很?準,縣君別放在心上。”
遠處一個?小沙彌提著桶水往這邊走來?。
王小桃專心看著手上那只簽,沒抬頭,陳六見此情形,將后面?的馬毅拎出?來?,往前一推,正好撞在王小桃身上。
王小桃被撞出?幾步,又撞在小沙彌身上,小沙彌提的竟是?一桶泔水,那散發著酸臭味的泔水頓時濺了她一身。
丫鬟一邊去扶王小桃,一邊朝馬毅道:“你怎么走路的!”
馬毅只低著頭不說?話,小沙彌也低著頭,連聲說?“對?不住施主。”
這事不關小沙彌的事,面?前的男人也不過是?個?面?黃肌瘦的乞丐,王小桃搖了搖頭,朝丫鬟道:“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
“可?現在怎么辦?”丫鬟著急。
旁邊有人朝這邊看過來?,王小桃身上不只濕了,還掛著臟污,幾人沒辦法,只好商議著先去僻靜處躲躲,一名丫鬟陪著王小桃,另一名丫鬟去馬車上拿水,拿披風來?。
于是?一名丫鬟出?寺院了,另一名丫鬟扶著王小桃往寺院后邊走,到了一片幽靜的竹林中?。
兩人還在等著,陳六等人已經從后面?穿過來?,一人拿一只石塊,悄聲靠近,隨后分別朝王小桃與丫鬟后腦砸去。
丫鬟當即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王小桃傷輕一些,卻已被這一下砸懵,還沒反應過來?,一只麻袋便從頭將她套住,袋口一系,扛了她就往寺院后門跑。
今日寺院人多,但全都聚集在前面?道場和佛堂,沒人往后面?來?,幾人飛快出?了寺院,挑著荒涼的地,徑直往棲身的破廟跑。
馬毅跟在最后。
他一直看著陳六肩上的麻袋,里面?人還在掙扎,但困在麻袋里根本掙扎不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他腳步越來越慢, 甚至與前?面幾人拉出一大段距離。
陳六在前?面呵斥道:“快點,以前?怎么沒看出你這么沒用!”
馬毅只能加快了腳步,又看向他背后的麻袋。
……
公主府, 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徑直沖向廳堂。
侍衛正要攔, 丫鬟已經急得在外面喊:“公主,公主, 不好了,縣君出事?了!”
司妤正在與臨汾王談話,聽見外面的動靜,停了下來, 問:“什么事??”
外面侍衛一聽事?關王小桃,也不攔了, 帶丫鬟進去, 丫鬟急跑進來, 也顧不上行禮,哭道:“公主, 縣君不見了,翠兒也倒在地上, 不知是死是活……”
司妤打斷她:“慢慢說,縣君怎么不見了,在哪里不見的?”
丫鬟才道:“縣君去普渡寺拜佛, 拜完,求了簽, 我們就?去解簽, 還在寺中, 縣君卻被個小和尚濺了一身泔水,翠兒帶縣君去僻靜地方?避一避, 我去拿水和衣服來,結果等我回來,卻找不到她們人,找了好久,最后在一叢竹林里找到翠兒,她昏倒在地上,頭上都是血……
“我找不到縣君,怎么也找不到,問別人也問不出來,就?只好回來稟報了……”
丫鬟說著又哭了起來,司妤卻聽明白了,立刻問:“翠兒沒醒嗎?她頭上的血是怎么來的?被人打的?沒人看見?”
丫鬟搖頭:“沒有……問了一圈都說不知道,我走時翠兒是昏迷的……”
司妤又問:“翠兒倒下的旁邊還有別的什么嗎?寺院今日是否正常,有沒有別的人出事??”
丫鬟想了許久,支吾道:“我……我不知道……今日一切都正常,那邊很多人……我顧不上翠兒,只能先讓紅兒在那邊守著,我先坐馬車回來找人……對了,那竹林里好像有石頭,就?在翠兒旁邊,有血,翠兒應該是被那石頭砸傷的!”
信息只有這么多,司妤先朝侍衛道:“你先快馬加鞭去廷尉府找楊權,讓他親自帶人去普渡寺查探,盡快查出縣君出事?原因?,派人追蹤。”
侍衛即刻領命出去了,司妤才又想了想,如果是石頭所砸,那證明對方?手?上無兵刃,所以可能是普通的匪徒?
但匪徒為何只劫擄小桃,而將?丫鬟打傷?他們針對的不是年輕女子,而就?是小桃?
不是殺,而是擄,司妤想不出他們的目的,如果是針對高盛的朝中大員,他們理應做得更高級;若是想要贖金的匪徒,必然會知道小桃的身份,但什么樣的匪徒敢劫擄公主府的人?
不管怎樣,他們沒有兵刃,那多半也沒有馬車,所以短時間?內他們出不了城,帶著一個人,也會顯露蹤跡,一定有人會看見。
她于是再喚來人,繼續吩咐道:“派一人去京兆府,命京兆府著人封鎖普渡寺,調查縣君去向;再傳我之令,著禁中飛羽軍派一營將?士出去,以普渡寺為中心,在其附近二?百里穿梭巡邏,尋找疑似縣君的年輕女子。”
“是!”下屬離去,司妤心焦地從椅子上起身,在廳中來回踱步。
會是什么人呢?她猜不到。
又想到早上親眼見到小桃出門,還親口說派幾個人護衛她,當時竟沒堅持!
對呀,她與高盛平時都注意著自身防護,卻忘了小桃,小桃自己不會得罪什么人,一定是因?為他們!
她既著急又悔恨,不知小桃真有什么事?,她如何同高盛交待。
……
離開普渡寺好幾里,陳六背著麻袋有些累了,將?麻袋交給?了自己族弟陳開。
陳開又背了一段,也嫌累,便提議:“要不然我們就?在這里辦了吧,何必再走那么遠?”
陳六一聽,看看周圍,前?后無人,正好是一片樹林,覺得此事?可行,便作決定道:“進樹林。”
陳開立刻背著人去樹林,才走幾步,尋到一片空地便將?麻袋放下,解開繩子,一眼見到小桃頭上金燦燦的首飾,就?先將?她頭上幾只首飾摘了個干凈,又擼掉她腕上手?鐲,隨即就?去扒她衣服。
小桃腦后流著血,見此情形立刻就?一邊掙扎一邊驚呼起來,陳開一把掐住她喉嚨道:“閉嘴,閉嘴!”
陳六過來說話:“松手?,別現在就?把人弄死了。”
陳開便一拳打在小桃臉上,隨后一手?捂住她嘴,一手?繼續去扯她衣服。
馬毅此時開口:“我看到……那邊有人。”
陳六最警醒,問:“哪里有人?”
馬毅指了指后邊。
陳六猶豫起來。的確這里并不安全,前?后都是屋舍,只有這里一片小樹林,一定常有人經過。
馬毅道:“她戴的是金簪,我看她身份肯定不一般,要不然……我們放了她吧。”
小桃此時掰開了陳開的手?,驚慌地哭道:“我是高盛的侄女,你們敢動我,我表叔不會放過你們的!”
陳六不過是從潼關來的流民,連本?地縣官都不認識,哪里能認識高盛,此時小桃身上腰帶已經被陳開解了,他便拿過那腰帶,按住她頭,將?她嘴塞住。
小桃再也說不出話來,手?也被制住,看著幾人,眼中盡是驚恐。
陳六又扯過旁邊一段藤蔓將?她手?綁住,之后才看向馬毅,惱怒地提起他衣襟:“你要慫,后面的饅頭就?沒你的份,你要是好好干,待會兒你扛麻袋,事?成?分?你十文錢。”
馬毅垂頭不說話,陳開道:“還扛?”
陳六遲疑一會兒,問馬毅:“你真看到人了?”
馬毅道:“真看到了,兩個男的,扛著犁。”
他說得這么詳細,陳六有些擔心,便道:“行了,再扛一段,小心駛得萬年船。”說著一邊示意旁邊人重新系好麻袋,一邊朝陳開伸手?。
陳開笑道:“我本?來就?是要給?大哥的。”說著將?剛才摘下的首飾拿出來。
陳六看著手?上那些,仍沒收回手?:“還有呢?”
陳開訕訕笑著,連忙道:“對對,還有這個。”又交出了鐲子。
小桃被重新綁好了,馬毅在一旁不吭聲,陳六讓馬毅扛起麻袋。
馬毅聽令將?麻袋扛在了肩上,幾人出了樹林,繼續快步往前?走。
走了一段,前?面出現好幾條岔路,幾人停下來,陳六問:“再往哪里走?”
他們一直以南郊破廟為棲身之所,今天還是第一次到普渡寺這種地方?,早上走的是大道,現在要繞小路,卻不知道方?向。
幾人討論著方?向,馬毅一直沉默,陳開突然想起來,問他:“馬毅,你知道方?向,你說說現在該往哪邊走?”
馬毅將?身后的麻袋往肩上送了送,看看幾人,說道:“走左邊那條。”
“這邊?”陳六疑心地看著他,他道:“我們住在京城的南邊,現在走的是西邊,所以要往左邊繞,能繞到南邊去。”
陳六看了看太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選了左邊的道。
經過幾畝田地,田里有人干活,卻離他們遠,又經過幾間?屋舍,只聽見狗吠,沒見到人。
又到岔路口,陳六不知道方?向,問馬毅。
馬毅選擇了一條朝右的路。
陳六又去看太陽,發現天陰了,太陽被云擋住了。
他問:“是往這兒走嗎?”
馬毅低著頭,悶不吭聲往前?走,回道:“是的,現在就?已經往南了。”
陳六不疑有他,跟著他走。
后來但凡遇到岔路,都默認了跟著馬毅走,馬毅力耐力倒也不錯,一路背著麻袋沒喊累。
又走了好長一段路,陳開去撒尿,幾人在一旁等著。馬毅這會兒才將?麻袋放下來休息一會兒。
麻袋內的人又開始掙扎起來,“嗚嗚嗚”地叫。
陳六一腳踩上去,一邊拿腳碾著下面的身軀,一邊笑道:“真他媽軟,別叫了,沒人聽見,待會兒尋個地兒,我他媽就?能開葷了。”
麻袋內的人不再動彈,只剩嗚咽,馬毅在一旁看著沒出聲。
這時撒尿的陳開道:“這里,這里好!這里是個廢宅!”
說著就?提了褲子過來,一邊系褲繩一邊道:“你們快去看,里面沒人!”
陳開與另一人立刻去墻邊,從墻縫里往里看,果然見到里面是個荒宅,可憐他們之前?竟不知道。
陳六大喜,立刻去前?面推門,見門推不開,便提議幾人幫忙翻過去。
于是吩咐一人蹲下,讓陳開踩著先翻過去,再去開門。
陳開踩著那人肩頭,順利翻進去,陳六便朝后面馬毅喊:“快過來!”
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卻見馬毅竟不知何時背著麻袋跑向前?方?。
陳六立刻拉了一把下面的人:“馬毅跑了,快追!”
馬毅的確先跑了一段,但他背著個大活人,跑不快。
他一邊跑著,一邊解麻袋的繩子,繩子才解開,陳六就?將?他追上,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上。
他摔了個狗啃泥卻悶不作聲,立刻就?轉身就?去將?麻袋口打開,摘了里面王小桃嘴里的布,和她道:“快跑!左轉就?是普渡寺后門!”
話音落,陳六又踢來一腳,他順勢抓起地上土塊砸向陳六,陳六往后躲,他便尋到機會從地上爬起來,和陳六打成?一團。
小桃頭上傷著,衣衫凌亂,整個人腦中幾乎一片空白,但深知此刻可能是最后的逃命機會,從麻袋里鉆出來就?往前?跑。
她被裝在麻袋里那么久,腿腳都是麻的,胳膊還被綁著,跑一步就?摔了一跤,眼看第二?個人也追了上來,顧不上身上散亂的衣服,繼續往前?跑。
不知后面怎樣了,但沒一會兒就?聽見人追上來的聲音。
前?面出現岔路,她想起剛才那人的話,左轉是什么后門,所以就?往左轉。
才跑出幾十步,頭發突地被人拽住,她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
“還跑!”那人踹了她一腳,正踹在胸口,讓她好半天喘不上氣,隨即那人就?再次將?她扛起往回走。
她在后面大叫:“救命,救命——”
這段路兩旁都是樹木,也不像有人的樣子,只是遠處隱隱有人聲,似乎離鬧市并不遠。
因?她大叫,扛她的人心中著急,就?加快步子往后跑,跑出幾步,終于和陳六會合。
陳六鼻青臉腫,過來接應,見小桃大叫,塞嘴的布又沒了,他剛和馬毅一番打斗,此時又累又氣,看看周圍,還不辨方?向,頓時一惱,煩躁道:“他媽的,在這兒將?你解決算了,死了也能上!”
說著就?要去掐她脖子,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幾人抬頭,就?見兩名軍士騎馬往這邊來,一見此情形,立刻道:“什么人——”說著就?拔刀。
陳六兩人完全沒見過這陣勢,立刻扔了小桃退向一邊,隨后就?反應過來往回跑,那兩名軍士大喝:“站住!”
一邊喊著,二?人也騎馬過來,朝下面幾乎不成?人樣的少女試探著喚道:“縣君?”
第56章 第 56 章
小桃全身都?沒了力氣, 幾?乎已經絕望,此時喜極而泣道:“我是……”
軍士立刻下馬,另一人道:“我去追那兩人, 你快帶縣君回去!”
軍士便過來替小桃割開綁著手腕的藤蔓, 將她?放上馬,帶她?回去。
走出二里地, 小桃才知?這竟是普渡寺附近。
對,剛才那人說的是,左轉是普渡寺后?門,他是這樣說的。
此刻寺院附近全是兵士, 有京兆府的人,有廷尉府的人, 還有禁軍, 小桃一被找到?, 便迅速上馬車送往公主府,其余人則一齊去追捕那四?個流民。
自從得知?小桃失蹤, 司妤就一直在府上等著消息。
先是廷尉府說她?疑似是被幾?個乞丐帶走,之后?又說在慢慢調查。
她?心焦不已, 再次下令要盡快,盡快。
一個女子,落入幾?個男人手中, 后?果可想而知?。
她?最初想,定要以最快的時間找到?, 確保她?完好無損。
后?來想, 不管怎樣, 一定要留下性命……
沒想到?兩個時辰后?,竟有人回來稟報找到?了。
她?再問詳情, 來人說她?似乎有傷,但性命無虞,但說話語氣吞吞吐吐,她?便知?道定是不好。
盡管心里已有準備,但真正見到?小桃時,又忍不住心揪成一團。
她?不知?小桃能?不能?承受,又不知?此事?被高盛得知?,他要如何憤怒心痛。
小桃被送進了房間,司妤早已命人去請醫士,自己坐在小桃旁邊,眼中微濕道:“是我的錯,沒有護衛好你,現在沒事?了,什么事?也?沒了。”
一邊說著,一邊親自接過丫鬟手中浸了熱水的帕子,替小桃擦臉上的泥污。
擦去泥污,便露出青紫,她?又看了小桃腦后?的傷,發現傷口不大,血已經凝固了。
手腕也?是傷,上面全是被綁的紅印子。
小桃從沒見長公主這么溫柔的時候,她?總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個神情,一句話,都?是那么恰到?好處,端莊、溫婉,或是威嚴,但從沒有親切。
她?一直是長公主,要恭恭敬敬行禮的長公主,但此刻她?竟為?自己哭了,竟說這么多寬慰的話,還給自己擦臉,讓小桃覺得她?好像真的是自己的嬸嬸,或者說……是個親近的人。
小桃開口道:“公主,我沒事?,就是挨了幾?下,養一養應該就好了。”
司妤見她?神色正常,又見她?身上衣服雖然凌亂,但里衣還是好好穿著的,這才知?道她?果真沒受侮辱,便覺慶幸,松了一口氣,和她?道:“今日起,我給你安排一隊侍衛,以后?出門務必讓侍衛隨侍左右,那幾?個劫擄你的人一個也?逃不掉,我定會好好調查,不會讓他們死得輕松。”
她?說這幾?個字時,語速也?算平常,但她?這種身份說要誰死,那是真死。
小桃想起那個讓自己快跑的人。
她?立刻道:“是他們中一個人救了我,要不是他我肯定就死了。”
司妤也?覺得奇怪,因為?禁軍來報,是在普渡寺后?面幾?里地看到?她?的,但照時間,他們該走遠了才是。
“好,我會讓人好好查的。”司妤道:“你別放在心上,先養傷。”
小桃點?頭,她?確實?后?腦疼,臉上疼,胸口疼,哪里都?疼。
沒一會兒?醫士過來,給她?檢查過沒有重傷,沒傷到?骨頭,司妤才放心下來。
之后?讓身邊人去廷尉府下令,要盡快審出結果,那幾?個流民為?何劫擄縣君,是否有人指使。
等到?傍晚,廷尉府已經審出了結果,楊權連夜求見。
司妤便去往前?廳。
楊權稟報道:“四?人都?是潼關來的流民,很快就說了實?情,證詞能?互相佐證,沒有問題,他們說是受人指使。”
“什么人?”司妤問。
楊權回答:“目前?還不知?,只知?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頭發灰白,穿金戴銀,身著錦衣,十分體面。那婦人在破廟找到?他們,說……”
見他有遲疑,司妤問:“說什么?”
楊權道:“說讓他們劫擄縣君,糟蹋之后?殺死,扒掉衣服趁夜扔在大街上,且還說,要糟蹋得足夠慘,至少四?人。”
司妤覺得這種要求匪夷所思。
怎么會有人陰暗至此,惡劣至此,殺人都?要殺得如此歹毒。
這更像私怨,而不是政敵,不是針對她?,也?不是針對高盛。
對方似乎要報復一樣,而且竟是個婦人,行事?也?十分粗糙,只找了幾?個流民,可見不是經常殺人越貨的,沒有養著打手或殺手。
此時楊權又道:“那幾?人說,她?似乎是湖州口音。”
這句話后?,兩人都陷入靜默中。
湖州,這不是嚴淮的老家么?
加上嚴崇文之死,所以嚴家是要殺王小桃泄憤復仇?
如果是嚴淮做這件事?,他會做得更隱蔽,或者說他不會去動?小桃,他會針對高盛,因為?他有這樣的能?量去試著動?高盛,所以這不像是他干的,更像是……嚴夫人。
嚴夫人,她?在后?宅,她?不敢動?高盛和自己這個公主,但她?心懷怨恨,又因為?她?見過小桃,所以將恨意發泄在了小桃身上。
只有女人才能?想出那么侮辱人的死法,因為?她?們太知?道對女人來說怎樣最痛苦,最慘,連死都?死得毫無尊嚴。
“去嚴家捉拿嚴夫人和她?身邊仆婦,讓案犯辨認后?審問,務必查出真相。”她?吩咐。
隔了一會兒?,楊權問:“若嚴相阻攔,或此事?與嚴相有關……”
司妤回道:“不論身份,按律捉拿。”
“是。”她?說得如此明白,楊權便知?道不用給嚴相留情面了。
隨后?他道:“案犯中有一人與其他三人同村但不同宗,是臨時加入,他心生不忍,有意指錯方向,讓首犯幾?人繞了個圈,繞回了普渡寺附近,如此才讓縣君得救。”
“那便待結案時從輕處置吧。”司妤說。
楊權點?頭,隨即呈上卷宗后?退下。
司妤又將卷宗拿起,細看了一遍。
這卷宗上是四?個人的口供,審得十分詳細,如何領到?任務,如何在破廟中等待六七天,又如何得到?消息說來普渡寺,被人告知?要劫擄的對象,中間如何準備行事?,卻又改變主意等等,司妤才真正得知?小桃這番之兇險,可以說幾?次游走在生死邊緣,多虧了那個叫馬毅的流民。
而且他出身鄉野農家,沒來過京城,卻只往普渡寺走了一趟,就能?大概算出普渡寺的方向,最后?帶著陳六幾?人繞路,竟神不知?鬼不覺繞回了普渡寺,還沒讓他們發現。
這需要此人能?堅守正義,能?沉得住氣,能?辨識方向,幾?乎算是有勇有謀。
而他只是一個吃不飽飯的流民。
司妤突然對這人有了興趣,覺得自己之前?確實?草率了,只從輕處置未免太冷漠,這樣的人該賞才是。
她?叫來了趙良,吩咐道:“讓人去廷尉府說一聲,明日帶那馬毅來見我。”
“是,奴才現在去吩咐。”趙良下去了,天色已晚,司妤決定再去看看小桃才回房。
她?到?小桃院中,丫鬟見她?來,正要去通傳,司妤開口道:“等一等,縣君是否睡了?”
丫鬟回答:“下午的時候睡了,此時不知?醒了沒。”
“我只是看一眼,不必通傳。”她?說著進屋。
里面卻是有動?靜的,司妤進去,才知?小桃醒了,此時丫鬟在幫她?涂藥。
她?胸口被踢了一片青紫,若不是運氣好,說不定就斷了肋骨。
小桃不好意思,連忙掩住衣服,司妤憐惜道:“沒事?,我不看,我在外面等著,你涂好藥了我再進來。”
小桃還沒說話,她?便退到?了外間。
丫鬟便迅速涂好藥,司妤才進來,小桃連忙道:“我知?道公主政事?繁忙,不必專門來看我,我很好,身邊這么多人。”
司妤坐到?她?床邊:“你來府上這么久,我都?沒看過你,也?沒照顧過你,是我失職了。今日這事?要是被你表叔知?道,定要大開殺戒。”
“公主別告訴表叔。”小桃立刻道,“他在打仗,不能?為?這些事?分心,他以后?回來了也?別和他說,那時候我都?好了。”
司妤輕輕拉起她?的手,輕笑:“好,我先不說。”
她?想起昌樂來,昌樂從小擁有的比小桃多得多,但仍滿腹委屈,覺得自己什么也?沒有,小桃呢,卻什么也?不敢要。
皇上是天之子,皇室血脈天然高人一等,其次是名門望族,至于平民百姓,他們生來是愚笨的、粗俗的、不開智的,也?許就比牲畜強一些,許多人不說,但心底深處就這么想,甚至包括她?自己。
這也?是高盛最不忿的地方,所以他提起士族來,總是陰陽怪氣,極盡諷刺。
但真的是這樣嗎?
貴族看平民,是不是也?像男人看女人呢?
平民真的比貴族差嗎?女人真的生來不如男人嗎?難道不是……女人從來就沒有讀書、沒有和男人比拼才智的機會?
平民也?是,他們勞碌一生只為?衣食,又哪里有讀書開智的機會?
她?又關照小桃幾?句才離開。
翌日她?還記得那個救了小桃的流民,到?前?廳見了他。
馬毅遠遠跪在堂下,伏著身子,低著頭,只能?看見個身影。
這是覲見公主前?被教好的規矩,不能?直起身,不能?抬頭,不能?抬眼,不能?亂動?瞎看,要不然就是不敬。
司妤下令:“上前?一些。”
太監便讓他上前?一段,司妤開口道:“到?下面來。”
太監有些意外,帶著馬毅跪到?了司妤的桌案下面。
馬毅身上是一身新衣,大概是廷尉府讓他換上的,司妤讓他抬頭,她?看了一眼,是很樸實?平常的模樣。
膚色黑黃,臉頰凹陷,看肩膀骨架是大的,但身上沒多少肉,顯然是長期忍饑挨餓,風吹日曬。
她?問:“你為?潼關農人,為?何流落京城?”
下面人回道:“一伙士兵過來搶了我們的糧食,還殺人,我就和陳六他們一起逃了。”
“是什么士兵?”司妤問。
馬毅回答:“不知?道……有人說是長生教,有人說是土匪,還有人說是皇上派的兵。”
司妤明白,這些普通百姓什么也?不知?道,而當今世道,許多地方已經兵匪不分了,反正見了女人和糧食就搶。
她?道:“絕不是皇上派的兵,大約是長生教,朝廷也?很快會派兵去剿滅。”隨后?問:“你為?何要救下長慶縣君?”
馬毅這時忘了規矩,抬起頭來,臉上有幾?分疑慮。
司妤說:“長慶縣君就是你救下的那個姑娘,縣君是她?的封號,她?是當今太尉的侄女。”
馬毅大概不是很明白這官職,但知?道這是很大的官。
他低下頭去:“我……我之前?不知?道她?是縣君,也?不知?道陳六他們要我干的是這個活,我以為?是出點?力氣……后?來才知?道,這事?我做不到?。”
“你為?何認識京城的路?”
“不認識,只是猜的,京城不大,大概按方向就能?繞回來。”
司妤又問:“然后?呢?若沒有士兵在搜查,回到?普渡寺后?再怎么辦?”
馬毅回答:“她?的家人肯定會在寺廟附近找她?。”
“但那樣,要么被他們發現你帶錯路,要么你們四?人就會被抓去報官,你知?道劫擄貴女,意欲謀害是什么罪嗎?”
馬毅低下頭,沉默不語。
那是一種認罪與認命的態度,似乎就算判了死罪他也?不會多說一句。
司妤道:“待案件查明,你就在公主府做仆從吧,食不裹腹也?不去作惡,是我大興的子民。”
馬毅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要知?道如今哪怕是最刻薄的地主家的仆從,也?是給口飯就有大堆人去做,更何況是公主府的仆從?
對普通百姓來說,那是比縣令還大的官。
好久他才想起來,叩首道:“謝公主——”
……
廷尉府的審理速度十分迅速,買兇殺人者很快就招認,正是嚴夫人張氏身邊的仆婦。
嚴淮確實?與此事?沒關系,但嚴夫人就是幕后?主使,被押進獄中。
嚴夫人被收監當日,臨汾王就來見司妤,求司妤網開一面。
司妤問:“是嚴君壽讓皇叔來的?”
臨汾王正色道:“不是,公主知?道,嚴相看著溫和,卻是清正剛直,絕不會求公主徇私。”
司妤問:“既知?道是徇私,為?何皇叔又要來說情?”
“為?大計。”臨汾王道:“公主為?何不處置嚴家仆婦,放過嚴夫人?如此嚴相定會對公主感恩戴德,涌泉相報。”
“哪怕那張氏意欲謀害長慶縣君?”司妤道。
臨汾王一副苦口婆心模樣:“長慶縣君可是太尉的侄女,不是公主的侄女,待太尉回來,自會清算,公主又何須搶在前?面了結此案?”
司妤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嚴崇文是高盛殺的,現在嚴夫人要報復高盛,準備殺王小桃,令王小桃生死一線,他日高盛回來得知?,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第?一個就會不顧一切殺了嚴夫人,至于其他人受不受牽連,待定。
如此,高盛與嚴淮便結成死仇了,絕不會有緩和的那天,而她?則能?高枕無憂,坐收漁翁之利。
她?道:“皇叔可知?今歲我最痛恨之事?是什么?”
想起前?兩日的事?,臨汾王回道:“突厥之猖狂。”
不錯,兩國去年議和,大興送突厥三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匹絲綢,萬石糧食,突厥退兵;今年他們說可汗阿藍吉的妻子病逝了,要大興送一位公主過去做閼氏,司妤拒絕了,對方便讓大興派使臣前?往悼念。
其實?就是索要財物,大興打不起仗,同意了,司妤對此如梗在喉。
她?道:“我泱泱興朝,為?何就不敢打這一仗,為?何就要甘愿被威脅呢?是我們的兵士不勇猛,兵戈不鋒利嗎?還是我們生來就比不過他們能?征善戰?
“不,不是。”她?痛聲道:“是太尉要去征剿黃承訓,是薛邁要去平潼關,是屈繼先,余遂等人還虎視眈眈,是我們社稷不穩,我們在內斗。如果皇命一出,能?號令天下,所果這些人都?能?去打突厥,突厥怎敢一再相逼?”
臨汾王低下頭去,司妤道:“京城暫時能?安穩,全因一致對外,若我與太尉再內斗,誰是鷸誰是蚌?誰又是漁翁?”
臨汾王跪下道:“公主說的是,是臣短視狹隘,臣只是覺得……突厥是強敵,太尉也?……不得不防。公主想必也?不曾忘記太尉曾經昭然若揭的野心,他能?暫時收斂,但野心卻不會消失,若不盡早防備,就怕反受其害。”
司妤點?頭:“皇叔說的我明白,太尉之計,先平定北方,我也?想一切等平定北方再說,在此之前?我不愿做那個先撕毀盟約的人。”
臨汾王沉聲道:“公主說的是。”
看著似乎被說服了,但下意識就將目光看向她?小腹,只是她?在桌案后?,小腹也?被桌案擋了看不見。
司妤知?道他在擔心自己,怕她?與高盛有了孩子就麻痹大意,怕她?過于信任高盛,最后?丟了江山。
而她?呢?其實?,她?也?在茫然中。
第57章 第 57 章
小桃被劫的案件查清, 涉案之人都判處死罪,且是即刻問斬,包括嚴夫人。
如嚴夫人這般身份, 處死的文書要?廷尉府蓋章, 也要?呈到司妤手中,由司妤批準。
司妤執了朱筆, 在張氏名字上劃了圈。原因?是小桃雖無恙,但嚴夫人之心格外歹毒,手段極其?卑劣,所以嚴懲。
嚴淮對此一句話也沒有, 不知他是認同,還是暗暗懷恨在心。
反倒是朝廷上其?他大臣暗暗咋舌。
因?為此案其?實有商榷余地, 畢竟王小桃沒事, 他們都沒想到公主會?重?判此案。
小桃遇險一事司妤沒特?地告訴高盛, 但自有人將京中消息事無巨細報于高盛手中。
嚴夫人被斬半個月后,高盛收到京中來的消息。
見到來信, 高盛先是心驚氣憤,沒想到他不在京城, 小桃竟險些因?他被害,恨不能親手手刃那幾人;隨即又是欣喜,司妤竟處死了嚴夫人。
她怎么會?下令處死呢?其?實她是可以放過的, 以小桃無礙為由,這樣他沒話說, 只能回到京城后自己親自動手。
她竟然處死了。
是為小桃出氣, 還是因?為他?
而她竟然什么也沒說。
他覺得她似乎有點面冷心熱, 口是心非那意思。
他將那信上的文字看了很?久,回味了很?久, 一高興,走出營帳騎上馬,到周圍草地上繞了好幾圈。
待馬停下,他看著茫茫的原野和湛藍的天空,一時間對她的思念洶涌澎湃,累積到了頂點。
于是策馬回營,他去找蘇檢,找他要?點詩辭歌賦的書。
在蘇檢那里翻了半天,翻到本?《詩經》,這《詩經》他也有點印象,之前讀過一點點。
拿著《詩經》回去,他就開?始在里面翻,最后總算翻到想要?的。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他將這話一字一句抄在紙上,待抄一遍,自己也默會?了。
想他默書從?沒這么快過。
這一刻他意識到這種看似無用的詩詞的意義:它們竟能寫?出自己說不出的心情。
也恨自己怎么就沒點文采,除了想她,便不知還能怎么說,其?實豈只是想她,他比想她還想她。
……
京城如今已經熱了,不只皇宮搬遷,皇帝籌備大婚,公主府也在修整后花園。
司妤從?宮中回來,要?去后院寢房時,偶然在園中看見了馬毅。
他與?另兩個人在合搬一棵不小的合歡樹,要?在園中種下。
司妤幾乎沒認出他來,在公主府兩個月,他吃得飽了,一改以前的面黃饑瘦,竟十分精神,看著便是孔武有力的漢子。
司妤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他雖力氣大,但做事細致而有條理,不像其?他仆從?。
其?他人原本?是懶懶散散的,見她的身影,就馬上賣力起來,而他不是,他一開?始就是認真?在干活,待她來了,也是那樣在干活,并沒有刻意比之前利落。
而且那棵合歡樹太大,周圍也有別的澆水的、栽花的人,并不好施展開?,所以幾人需要?配合好,他雖是新來的,卻是下指示的那個人。
她看著他將那棵合歡樹填好土,然后吩咐身邊人道:“去將他叫過來。”
宮女去叫來馬毅,馬毅向她請安。
司妤看著他問:“這段時日還習慣嗎?”
“稟公主,習慣。”馬毅回答。
司妤問:“你可愿調去做府上護衛?”
馬毅一愣,隨即道:“愿意!”
“護衛的月例不一定比仆人高,且每日都要?訓練,并不輕松。”司妤道。
馬毅回答:“是,小人愿意。”
“為何?”司妤問。
馬毅想了想:“小人覺得護衛……大概更出息一些。”
司妤笑了笑,“窮而不移志,從?明?日起,你在我身邊做護衛吧。”
馬毅立刻謝恩,這時有人來報,鄧州有秘信來。
司妤知道這么久,凡軍中之事高盛都是寫?的軍報,而他送來的秘信全是些有的沒的,并不要?緊,但此時卻忍不住著急,立刻就去寢房,命人將信呈上。
他不知怎么想的,竟抄了一首詩來。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除此之外,一個字也沒有。
可真?有意思,他知道這詩什么意思嗎,就抄。
突然抄這么一首詩,莫名其?妙。
一邊這樣想,一邊卻又忍不住笑,將那幾個字看了又看。
別的不說,他的字卻是越寫?越好了,莫非打仗之余,還在讀書練字么?她可沒想到他有這么好學。
提筆許久,她仍是不知道該回什么。
最后看向自己的肚子。
如今她肚子已經很?大了,如纓已經在為她安排穩婆和奶娘,準備過幾日就讓人入住府上,等著后面的分娩。
臨產之日越來越近,不知從?哪天起,她突然就開?始憂心起來,怕自己撐不過那道坎,死在產床上。
這種憂心是無用的,因?為除了安排好醫士,找有經驗的穩婆,毫無辦法,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所以她也將這憂心藏在心里,誰也沒有說。
這時她在信上寫?道:還有二月將臨盆,若我身死而孩兒平安,望你善待。
看上去有些無情無義。
她寫?完就卷起來,放進了竹筒。
這的確是她脆弱的憂心之處,可這真?的是她想說的嗎?她亦有許多話,卻不能說,不敢說。
軍報上說,雙方決戰既將開?始,她發現自己想得最多的,竟然是他一定要?平安無虞。
這封信她沒收到回音,因?為送去時,前方正激戰。
一個月后,皇帝大婚,立李琚之女為后。
再過一個多月,司妤臨盆了,生產從?半夜到第?二天下午,不算輕松,但也不算坎坷,歷經好幾個時辰,終于成功將孩子生了下來。
穩婆在她耳邊笑道:“恭喜公主,是個男孩。”
司妤當時想,還真?被那人盼來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兒子。
她在床上看了一眼,小小的,皺皺的,滿面通紅,奇丑無比,看不出像誰。
直到幾天后,孩子長開?了一點,臉開?始白?凈了,皮膚光滑了,濃眉大眼,看著像是他爹的模樣,竟十分好看。
高盛走之前說要?自己取名,她也懶得同他爭,先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小嘉。
小嘉出生第?三天,鄧州傳來捷報,西涼軍大勝。
朝廷上下歡騰,如今定都西昌,政治清明?,京都附近百姓安居樂業,薛邁成功平定潼關?之亂,高盛又大敗黃承訓,一切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大興也許還能興復起來。
但就在這歡樂中,前線卻傳來大敗的消息。
西涼軍大勝后,黃承訓躲入鄧州城中閉城不出,僵持之下黃承訓下屬蔣先斬殺黃承訓,將其?人頭獻上,并投降求和,迎西涼軍入城。
結果在大軍入城后,這蔣先卻又反悔了,率軍反殺,高盛毫無準備,被燒了糧草,又損兵折將數萬,自己也倉皇逃出,敗得十分狼狽。
司妤還在月子中,看見戰報,也不禁扼腕嘆息。
高盛的錯,錯在大意,攻下黃承訓對他來說太順利了,而他向來狂妄,所以沒將投降的蔣先放在心上,納降竟沒繳械,也疏忽大意,沒有防備。
臨汾王與?李琚二人來見她,語中卻并無哀嘆,甚至有些欣喜。
一來,黃承訓已死,剩下的蔣先其?實不足慮;二來,高盛勝了,但無功而有過,甚至能趁此良機將他重?罰,削職降權。
司妤隔簾躺在床上,和臨汾王道:“皇叔說的是,只是可惜了那數萬軍士。”
“好在是西涼軍。”臨汾王說。
司妤默然未回話。
臨汾王隨后道:“臣認為,可召回太尉,任命李將軍為主將,前去剿滅蔣先。”
聞此言,司妤突然想到了當初的蒼巖山之戰,高盛領軍血戰三日擋住了突厥大軍,最后得封賞的人卻是安朝烈。
因?為安朝烈率大軍去收了尾,戰績便算在了他身上。
難道是朝廷不明?白?這樣不公嗎?當然不是,他們很?明?白?,但他們就是不想高盛躋身將帥之列,就是要?扶持安朝烈,因?為安朝烈是士族。
數年?后,為著不同的原因?,朝廷又作出同樣的決定,趁機將高盛以罪臣敗將身份召回,再派李琚去立軍功,蔣先的兵力與?才能完全不是朝廷的對手,李琚此仗必勝。
到那時,這征黃承訓、收復鄧州之功就全計在了李琚身上,高盛呢,就是那個大意中計的敗軍之將。
司妤道:“那太尉若是拒不受命呢?”
“那便是抗旨不遵,臣料想太尉也不會?如此大逆不道。”臨汾王說。
他用了“抗旨不遵”與?“大逆不道”,這是兩條重?罪。意思便是如果高盛不聽命,那就是這兩條死罪。
而高盛怎會?屈服?他會?索性反了。
當然臨汾王與?李琚是不怕的,他們覺得如今高盛為敗軍,士氣衰弱,以朝廷手上之兵力,完全能鎮壓。
可是,第?一,她不信憑李琚能勝得過高盛;第?二,就算最后李琚勝了,那李琚又怎會?不是下一個安朝烈呢?
她憑什么信李琚而不信高盛?
她又憑什么,要?在這時候對高盛落井下石?
她道:“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我已令嚴相再籌集糧草送往鄧州,用不了多久,太尉便會?得勝歸朝,國丈固然忠心可靠,換下太尉卻也舟車勞頓,易節外生枝。”
她如此說,臨汾王只得聽令,與?李琚二人退下。
兩人出公主府,皆是嘆息。
臨汾王道:“如此好的機會?,卻錯失良機,他日這江山怕是都要?……”
高盛畢竟還是太尉,他不好說太直接,又是嘆了一聲?氣。
李琚道:“公主的確英明?,知人善任,從?諫如流,但終究是女人啊,這不是……才誕下麟兒么。”
臨汾王直搖頭:是啊,才誕下麟兒,所以感情用事,記掛著高盛是孩子的父親。
兩人沉默著,各自離去。
第58章 第 58 章
不過半月, 鄧州戰報就已急送往京城:高?盛重振旗鼓,斬殺蔣先,殲敵萬余人, 俘獲降將數名, 敵軍數千,派柴進?緒鎮守鄧州, 不日將班師回朝。
見到戰報,司妤松了一口氣,心里卻知,他果然還是他, 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戰神。
彼時正是午后,小嘉喝過奶又睡了, 司妤坐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 悄聲對他道:“寶兒, 你爹他又勝了,他剿滅了亂臣, 收復了鄧州,你爹他是真正的英雄。”
小嘉睡得香甜, 毫無動靜。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有十?個時辰都是睡著的,讓奶娘養在東廂房, 她忙完之后就過來看看,大多數時候都碰不到他醒的時候。
她甚至想, 也許小嘉都不知道她是娘親吧, 既沒喂過奶, 也沒怎么?抱過,連小桃都比她來得多。
每每想起?, 心里總有愧疚,卻又毫無辦法。
她希望等小嘉長大,這天下是安定?的,從前只覺無望,只想不成功便成仁,現在她看到曙光,便不想輕易放棄。
高?盛回朝那日,已是八月,天氣陰沉而悶熱,他未進?家門,先至宮中覲見皇上。
皇上高?坐龍椅,司妤在皇上旁邊的椅子?上,從前司妤是在皇上身后垂簾聽政,現在則撤去了珠簾,直接坐在了皇上身側。
司妤看著殿中的高?盛,開口道:“太尉此行?雖勉強完成君令,卻因疏忽大意,致萬千將士喪命、萬石糧草被毀,京中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卻還要再?籌糧草送往鄧州,太尉可知罪?”
司妤語氣嚴厲,這開端,便已確定?了朝廷的態度,即高?盛此行?罪大于功。
高?盛抬眼,沒看皇上,只看向她,他只被允許站在殿中,與?龍椅上的皇帝隔著兩丈遠的距離,不太能看真切上面人的容顏,只能看見她正襟危坐,神色冷厲。
他低頭道:“臣知罪。”
司妤道:“玩忽職守之罪,本該嚴懲,念在太尉最終能收復鄧州,也算以?功抵過,故而從輕發落,罰去太尉此后半年俸祿,降級一等,奪殿上佩兵刃之權。”
有太監過來,卸掉高?盛腰側佩刀。
高?盛未予反抗,沉默半晌后躬身:“謝皇上,謝公主。”
皇上看一眼司妤,司妤輕輕點頭,皇上開口道:“愛卿退下吧。”
高?盛便退出大殿。
此時一陣驚雷,天上忽地下起?雨來,他無從選擇,也毫無遲疑踏入雨中。
司妤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中不由隱隱抽痛。
那一刻,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少年,血戰之后,部下與?親人戰死,他也被朝廷冷落,沒人記得他,當他從蒼巖山離開時,又是什么?心情?
她好想……去抱抱他。
此時皇上在座上問司妤:“皇姐,高?盛會心生不滿嗎?”
司妤收回目光,恢復一臉正色,道:“固然有不滿,但?不至反目,這樣的處罰是他正好能承受的程度。”
皇上這才心安地點頭,他總是怕高?盛,就算現在有李琚這樣的大將成了岳父,也依然害怕。
兩人隨后離開大殿,去見太后。
司妤問皇上:“皇上與?皇后,一切都好么??”
皇上有些不好意思,輕輕點頭。
司妤輕笑:“皇后長你一歲,應該比你穩重一些。”
“嗯,她很有主意,對母后也孝順,每日都去向母后請安。”皇上說。
司妤道:“聽聞她勸皇上讀書,比我還嚴苛?”
之前就有人稟報過她,皇后竟是個十?分?上進?的人,大婚第二日就勸皇上去讀書,皇上還不愿意,她便推著皇上去。
這婚事雖是司妤張羅,但?司妤只是為拉攏李琚,與?皇后就見過一面,聽說她嫻良淑德,名聲不錯,具體的自己就不了解了。
皇上嘆了口氣:“是的。”
司妤笑了笑:“皇后是好意,你別怪她。”
“皇姐,我知道。”
司妤多看了兩眼弟弟,發現他不知何時長高?了許多,現在比她都高?了。
“一晃你都成婚了,等到明年,大概你也做父親了。”司妤想說等他做了父親,就要試著親政了,又一想,他平時對政事一點也不積極主動,讓讀個書也要催著逼著,真要他親政,她也不放心,便什么?也沒說。
去見過太后,司妤就回了公主府。
雨還未停,走到后院,正好看見高?盛從廂房出來。
他手上拿著傘,還沒打開就走出了屋門,身上竟還是濕的。
這會兒她才在雨幕中看清他的容顏,臉上又黑了一點,瘦了一點,頭發和衣著是在入宮前整理過,嚴肅而整潔,神情卻是平靜沉著,似乎比年初還沉穩了不少。
她接過如?纓手上的傘,走到他面前,替他遮住雨線,輕聲問:“去看過孩子了?”
高?盛靜靜看她,只覺她不是剛才那個疾言厲色的長公主,隨后點點頭:“看了,在睡,怕把寒氣帶進去,就出來了。”
“你先去換衣服,午后他會醒來。”她說。
高?盛點頭,兩人一起?往屋內走。
進?了屋,司妤放下傘,主動拿了張巾帕來替他擦拭臉上和頭上的水。
他看了她一眼,問:“怎么??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給一個棗?”
她停了下來,聽出他語中的不滿。
她無法和他說,其實按臨汾王那撥人的意思,是要趁機將他重重打壓的,她駁回了他們的諫言,為了安撫,也不能對他大加獎賞,若是那樣,那時臨汾王他們難免不滿,要懷疑她婦人之仁,感?情用事,不堪以?輔政。
但?她內心,又怎會不憐惜他?人人都會有大意犯錯之時,但?不是人人都能剿滅黃承訓這等悍將,也不是人人都能迅速收整軍隊,扭轉敗局,一雪前恥。
換了李琚薛邁等人,這一仗能不能勝還兩說。
她緩聲道:“你就當,剛才坐在大殿上的,是攝政的長公主,她顧及著皇室利益,而現在……是終于盼得夫君回家的妻子?,她顧及的,是你。”
死的是他的部下,他只怕比任何人都心疼,都悔恨自己的大意。
高?盛因她這話,整個人輕輕一震。
就算成婚后,她也不曾正視過兩人的關系,她沒說過她是他妻子?的話,沒說過想他或是念他或是別的什么?,只有偶爾,她才會在似乎脆弱時依偎在他身旁。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她心里只有她那弟弟,有她那司家的天下,就從來沒有過他。
這是第一次,她和他說這樣的話。
一瞬間,他所有的不安、惱怒、怨恨都沒了,只因她這一句話。
只要她這句話就好。
他再?忍不住數月的思念,抱住她,重重吻上她的唇。
司妤幾乎是下意識就抱緊他,仰起?頭與?他唇齒交纏。
當貼住他懷抱那一刻,她幾乎濕了眼眶。
他回來了,平平安安回到了她身邊,他沒有因她的無情而怪她,沒有對她冷漠不睬,他抱她吻她,讓她覺得自己是他很在意的人。
是的,她何嘗不想他,何嘗不擔心他,又何嘗不心疼他,他在前方出生入死,京中大臣卻在后面等著他犯錯,好落井下石。
但?一次次,她將這許多感?情壓在心底,安心做那個無情無義,只要保住權勢、平衡朝廷關系的長公主,但?這一刻,她控制不住,要冷靜的念頭一閃而過,就被她拋開,她就是想抱他,想靠在他懷中,想與?他融為一體。
他們陷入床中,兩人都很瘋,好似久旱逢甘霖,稱得上抵死纏綿。
直到雨停了,暮色悄然降臨,將房中蒙上一層灰色的暗影,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
兩人赤|身相貼,他將她摟著,待氣息漸漸平復。
而后問:“生產還順利么??”
當初她給他送過信,告知是男孩,乳名一個嘉字,別的什么?也沒說。
她回道:“還算順利,穩婆說孩子?不算大,所以?生下來會輕松。”
“但?我現在看他胖。”
“是出生后養的,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他笑了笑,撫著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臉上,唇上親吻。
“沒能陪在你身邊,生產后也沒讓你休息,是我不好。”
算下來,他戰敗的消息傳來時,正好是她才臨盆幾天。
她搖搖頭:“還好,我見過打仗,知道你時刻都不輕松,我那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呢?她都預測自己死了,他見過難產而死的孕婦,也知道她其實很惜命。
他將她往懷里一收。
她是大興尊貴的公主,她傾國傾城,雍容華貴,而今卻為他生了個孩子?。
他們的孩子?啊……他想起?那時候在蒼巖山,那是他此生最難的一仗,沒有任何勝算,沒有任何希望,只有部下與?親人不停的死亡,幾乎就要打不下去,只靠一個信念支撐:救公主。
她是他們的公主,他不能讓她被異族擄去。
如?今,她躺在他懷中,成了他孩子?的母親。
許多年,心底那個被挖開的洞好似在這一刻填上了,他覺得當年的一腔赤誠與?忠勇有了回應。
她問:“要再?去看看孩子?么??”
“嗯。”
于是兩人從床上起?來,收拾好,去了廂房。
乳娘卻正在哄睡小嘉。
仆婦說小公子?下午是醒的,玩了好久,剛吃過奶,現在又睡了,比平常早了一些。
司妤只好又和高?盛回來,安慰他道:“明天再?看,長得像你。”
“他睡著,我看不太出來。像我么??怎么?不像你。”他問。
司妤笑了笑:“那怎么?知道。”
兩人回了房,她問他:“大名叫什么?,你想好了嗎?”
高?盛被問到了,他的確想過一些,但?沒有滿意的,好似天下的字都配不上他們的兒子?。
“急什么?,就先叫著小名,等后面取大名不遲。”他說。
司妤不催他了,用了晚飯,拆了發髻去沐浴。
出來時,卻見高?盛又坐在她書桌旁。
她問:“你怎么?又坐那兒去了?”
“怎么??我又不看你那些機密文書,就看點可有可無的玩意兒。”說完,將她那只簪匣打開,露出里面裝著的干花。
他之前寫的信也都收藏著,就在簪匣旁邊,也用個小木盒收得整整齊齊。
司妤不知怎么?,有點臉紅了,過來收好這些東西,和他道:“快去沐浴,身上都是汗味兒!”
“我可是沐浴過后進?的宮。”意思汗是后來才流的。
她扭頭不語。
他又笑了笑,起?身去沐浴了。
隨后回來,兩人依偎在床上,忍不住又溫存了兩回,好似不知節制的好色之徒。
翌日一早兩人都參加大朝會,隨后司妤留在宮中,高?盛回了公主府,終于見到了醒著的小嘉。
濃眉,大大的眼睛,高?鼻梁,五官的確像他,但?膚色明顯是隨了司妤,白得泛光。
這么?白的男人,將來不像個小白臉么??
聽奶娘說孩子?不怎么?愛哭,醒著的時候十?分?安靜,高?盛試著抱他,他也沒哼唧,就是睜著大大的眼,一直瞧他。
高?盛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覺,抱著一個擁有自己血脈的孩子?,是如?此奇妙的感?覺,而且這孩子?還是公主為他生的。他抱著他,如?此希望他能平安一世,希望能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
沒待多久,小桃過來了。
其實她昨日下午來過,因為知道表叔回來了,結果到院外,宮女說太尉與?公主都在休息,她就走了,今日一早才過來。
她幾乎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看看小嘉,雖說論血緣,其實小嘉與?她的血緣已經不近了,但?家中親人都不在了,這是唯一新來的小生命啊,又是表叔的孩子?,她忍不住當他如?親弟弟一樣親近。
玩了一會兒小嘉就要喝奶了,兩人出了廂房,去院外,在園子?里走走,正好園子?里種?好了花木,高?盛還沒見過。
高?盛第一件就是問起?小桃被擄的事,小桃回道:“事情都過去了,我什么?事也沒有,而且那幾個流民被斬首了,嚴夫人也被斬首了,表叔實在不用再?擔心。”
“以?后出門身邊帶著護衛,我從隔壁調一隊護衛來給你。”高?盛說。
小桃連忙搖頭:“公主早就安排了,不用再?麻煩。”說完,感?嘆道:“公主真的已經做好了,當時我不見,她馬上就派了很多人去找,回來后又讓御醫給我治傷調養,連同翠兒也是。
“而且我知道,其實當時很多人都替嚴夫人求情,那些日子?每天都有好多人來府上求見,我也和公主提過放了嚴夫人,但?公主還是處置了嚴夫人,我覺得她對我特別好。”
高?盛當然知道臨汾王那批人,他們現在就有許多小動作,遇到這事,肯定?是齊心協力要保住嚴夫人,至于小桃如?何,那對他們來說完全?不值一提,司妤最后斬嚴夫人,當然是承受了很大壓力。
那時她還大著肚子?呢……
其實她不動手,等他回來也會動手,結仇也是他與?嚴淮的事,她動手,則是平白弄?了這趟渾水。
她這人啊,看不出來,竟是面冷心熱,表面上冷漠,連一封關心點的信都不給他寫,做起?事來卻是實在。
真是傻,她輔政做得很好,就是心不夠黑,若她心黑,定?叫他也害怕。
第59章 第 59 章
高盛回道:“她對你好也是應當的, 她是你嬸嬸,我不在,她就該為你作主。”
小桃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在他臉上看出一種自豪與得意。
似乎在說, “這是我妻子,當然好。”
她雖不懂朝政, 但也不是完全不懂表叔和公主的關系,他們結為夫妻,也許有一半是因?為有了孩子,但更多是一種相互的妥協, 算是聯姻。
朝上的貴族文?臣多半心?向公主,而像盧叔他們這些武將?則向著表叔, 兩邊人還相互看不起, 總吵架。
這種情況下, 兩人的關系其實是很?微妙的,一邊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一邊又有各自的矛盾和立場,小桃以前就覺得公主疏離冷漠, 表叔別有心?思,但現在她卻覺得表叔變了,在他臉上, 公主作為妻子的身?份更重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小嘉?公主生?小嘉,那樣辛苦, 而那孩子乖巧又好看, 長得和表叔幾乎一模一樣, 流著高家的血,怎讓人不欣喜?
她笑道:“舅公舅婆要是泉下有知, 知道表叔娶了公主這樣的媳婦,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
高盛想了想,回道:“日后有機會,咱們回西涼一趟愿意么?替你爹娘他們修墳,或者將?祖墳遷來京城。”
小桃想也不敢想這種事,連年戰亂,這年月好像安穩活著都是奢侈,怎么敢想回鄉看看呢?
她在村子里還有兩個?好姐妹,還有幾個?照顧她的長輩,都不知現在怎樣了。
她問:“可以嗎?會有那樣的機會嗎?”
“當然可以,怎會不可以?”高盛篤定地回答。
小桃開心?了:“那我肯定要回去看看。”
晚上得閑,司妤將?小嘉抱到自己房里陪他玩一會兒。
到給他擦身?的時?間了,奶娘要將?他抱走,他卻哼唧起來,不要奶娘,張開胳膊要找司妤。
奶娘笑道:“小公子要親娘呢,還不愿意了。”
司妤心?中一暖,本就因?對孩子照顧得少而愧疚,此時?越發不忍了,便開口道:“就把熱水送到這里,我來幫他擦洗吧。”
宮女便連忙去備水備巾帕,將?床上墊了尿墊,就在這房間擦洗。
司妤做得少,奶娘在旁邊指導幫忙,小嘉手舞足蹈,一直望著司妤笑。
如纓道:“小公子怎么就認識親娘了呢?”
奶娘回答:“也許是見公主好看。”
說話間,高盛來了。
正好給小嘉忙活得差不多了,他精神還好,看著還能玩一會兒,奶娘與宮女便先下去了,將?孩子留在了房內。
高盛也開始抱孩子,抱了一會兒道:“我怎么覺得他長得像你,看這唇,小小的,還有唇珠,和你一樣。”
“哪有,小孩都有唇珠。”司妤說。
“就是像你,我兒子可真好看。”
司妤在一旁笑。
沒一會兒高盛道:“我們給他辦個?滿月酒吧?”
如今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確實沒辦滿月酒,連洗三禮都是匆匆敷衍的,因?為那時?鄧州正打?仗。
司妤想著,如今似乎沒什么事,辦一個?也行,便同意了。
嬰兒的清醒時?間就那么一會兒,很?快小嘉就開始煩躁鬧覺了,奶娘將?他抱去了廂房。
燭光搖拽,房中氣息交纏,暮夏的天氣里又添幾分?燥熱。
司妤濕了鬢發,斷斷續續和他道:“別在里面……怕懷孕……”
就那么一夜就懷孕,她現在有些害怕,避孕湯藥多少傷身?,也不能亂吃,要是現在又懷孕,那她這大好的年月就只剩懷孕生?孩子了。
他依她之?言。
于是兩人又一起去浴房。
浴桶是給一個?人用的,他偏要擠進來,溢了半屋的水。
“在鄧州時?,夜里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你。”他摟著她說。
司妤靠在他肩頭,很?清楚他說的睡不著是怎樣睡不著,問他:“黃承訓雖沒有屈繼先那樣好色,但聽說身?邊卻也有個?鄧州美人,沒人送到你房中么?”
這是很?明顯的試探詢問了,她在探聽他在外面有沒有亂來。
高盛看著她笑而不語。
司妤問:“你笑什么?”
他湊近她道:“誰有你美?碰她們我還怕臟了我。”
司妤被?他逗笑了。
他又輕輕吻上她。
……
十?來天后,公主府替小嘉辦滿月酒。
父親是高盛,母親是司妤,于是這滿月酒排場比皇帝大婚還大,皇上皇后親臨,滿朝文?武來賀,公主府已經坐不下,隔壁太尉府也是人滿為患。
但直到此時?,司妤才覺察出不對,意識到這滿月酒并非普通的滿月酒。
家中辦喜事,一應事項當然是男女主人負責,且各有分?工,那按慣例,迎客宴客的是男主人,后院操持與招待女眷的是女主人,這就導致酒水座次等事都堆到了司妤身?上,而高盛卻是那個?接受文臣武將恭賀的人。
男人慣有的地位,天然壓了她一頭,在這一刻,他是比天還高的夫,是一家之?主,而她卻成了輔佐家主的女主人。
會讓那滿朝文武覺得高盛地位是壓過她的。
但她之?前卻沒想到這些,她只想著替孩子辦個滿月酒也是常禮,再要應對已是來不及。
晚上賓客散去,司妤便冷了臉,將?收拾的事交給如纓,自己回了房中。
高盛晚一些才回房來,見司妤在書桌邊上看書,和她道:“怎么還沒去床上,別太累了。”
司妤沒理睬。
他看出她情緒不對,一邊撫上她的肩,一邊彎腰看向她的臉:“怎么了?不高興?”
司妤回道:“自然沒有太尉高興,今日如此風光。”
說著她將?書放下,看向他:“辦滿月酒只是你的借口,孩子只是你立威的工具,是么?”
高盛很?想裝傻。
辦滿月酒再正常不過,他今日宴賓也十?分?正常,她抓不到他的把柄。
但事實確如她所說,他原本沒想到要辦滿月酒,只是因?為征鄧州回京受挫,太尉府不可因?此被?打?壓,他需要在其他地方扳回一局。滿月酒就是那一局,因?為夫權為上,這是蘇檢的主意。
此時?面對她的質問,他竟做不到裝傻,靜默一會兒,承認了。
“辦滿月酒也是真心?,立威也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就如同你要打?壓太尉府,我也要替太尉府著想。”他說。
司妤頹然坐在椅子上,一言未發。
一股凝重籠罩著兩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問:“有一天,如果我敗了,你會殺了我嗎?”
“為什么你一定要與我對抗?”他反問,“你不是皇上,你只是公主。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不行嗎?無論我生?或是我死,你都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說到這里,他神色認真:“若我為帝,你是皇后,我可以將?政事都交與你,與你共治天下。”
司妤苦笑:“所以因?為生?了兒子,我升級了?以前是妃子,現在可以做皇后了?”
她曲解他的意思,高盛想解釋,卻覺得她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因?為她生?了兒子,只是因?為她。
司妤道:“我還沒有傻到,因?為男人一個?承諾就讓出祖宗基業。這天下是姓司的,我是公主,我與司家天下同在,若國破,我便殉國,這是我唯一的歸宿。”
“所以……你要還政給你弟弟,然后夷我九族?這九族是不是也包括你兒子?”他反問。
司妤輕微一陣瑟縮,看著他不說話。
他道:“時?至今日,你也知道,我要么萬人之?上,要么死無葬身?之?地,我死了,我兒子也絕不會被?留下。”
“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孩子有事。”她說。
高盛突然明白她為什么說她還沒傻到相信一個?男人的承諾,她的承諾他也不信。
因?為等到那時?,可能由不得她了。
他道:“可我覺得,自己的性命還是握在自己手中更踏實。”
“你就一定要做亂臣賊子?”她急道。
高盛默然。半晌看著她道:“原本我不是的……我一心?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但后果你也知道了。你也要知道,你家的江山是被?你爹糟蹋的,可不關我什么事。”
司妤被?逼出了眼淚,因?為他如此無情攻訐她父親。
她厲聲道:“他是君,你是臣,你這是大逆不道。”
高盛一陣不屑地輕哼,司妤被?氣得重重呼吸。
兩人就此沉默,再無別的話,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僵持了許久。
最后她道:“你去其它院里睡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高盛看了看她,卻回:“我不去。”
司妤抬眼,臉上露出一抹詫異。
他道:“至少現在我們還是夫妻,你憑什么趕我走?”
司妤扭過頭去,“我不想看見你。”
“不想看也得看,嫁了我就一輩子是我的人,死了也得和我埋一起。”他一邊說著,一邊過來抱她。
“你放手,別碰我!”她使勁掙扎,卻被?他一把橫抱起,她被?懸空了,身?體不能著力?,除了腳蹬幾下,手往他胸口捶幾下,就毫無辦法?。
沒一會兒就被?扔在了床上。
她不服地看著他,偏偏自己就是沒辦法?,他力?氣比她大。
他道:“知道你要嫌我臟,我去洗澡了。”說著一邊脫衣服一邊去了浴房。
司妤曲腿坐到床頭,抿著唇,心?中只覺氣惱,悵然,無助。
也不知高盛怎么洗了一下,很?快就回來了,赤著上身?,只穿一條里褲。
她嫌棄地往床內側移了移,問他:“你怎么洗的,怎么這么快?”
“我又不是你,不知道在洗什么。再說今晚你想必不讓碰,洗那么干凈做什么?”他回得理直氣壯。
“邋遢。”司妤評價一句,躺下來轉過身?去背朝他。
第60章 第 60 章
高盛也躺了?下來, 半晌看一看旁邊,司妤與他隔著半臂寬的距離。
他知道她不高興,卻不知怎么安慰她, 畢竟他自己?也難受。
若是小事也就?罷了?, 他不在?意?,但是……他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命、不在?意?那么多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們將出人頭?地?的夢想交在?他身上,就?換來他輕而易舉的放棄么?
沉默中,他嘆了?一聲氣,雙臂枕著頭?道:“你也不用太擔心, 興許我哪天就?死在?戰場了?,刀劍無眼?, 這種事也說不好, 到時候你想怎樣就?怎樣。”
司妤的難受并沒有好一點, 甚至更難受了?。
她也不想他死啊,甚至聽見他說這種話就?想斥責他口無遮攔, 因?為覺得要謹言慎行,敬畏神靈, 不可將“死”這種話掛在?嘴上。
她依然沉默著沒說話。
沒一會兒,他自外側過?來,從后面將她抱住。
突來的溫暖懷抱, 讓司妤覺得鼻頭?猛地?一酸,甚至想轉過?身去緊緊抱他。
但還是克制住了?, 未來的分歧壓在?她頭?頂, 讓她不敢去放肆宣泄自己?的情緒。
如?果沒有這一切就?好了?, 好想好想有一天,他們能放下這些政事、戰亂、還有爭執, 就?做一對平淡的夫妻,撫養小嘉平安長大,或許再生兩個孩子……
這時她突然想起來那翠虛散人說的話,說她會富貴榮華,夫妻恩愛,還說什?么有二子一女,當?時她覺得就?是胡謅,現在?竟然……她真的成婚了?,還真的喜歡上高盛,如?果沒有這些事,他們也會恩愛的,所以難道這話是真的,他們真會善終?
她突然撐起身,轉身看向他。
高盛防備地?問:“怎么?”似乎疑心她是要發脾氣。
司妤卻只看了?看他,什?么也沒說,又?躺了?下來。
她還是不敢想,還是覺得匪夷所思,比起那虛無縹緲的猜測來,還是翠虛散人信口胡說更合邏輯。
高盛覺得莫名其妙,看她一會兒,嘆一聲氣,躺下睡去。
他睡得快,直到他睡著,她還清醒著,忍不住轉過?身看他,輕輕靠在?了?他肩頭?。
如?果他有一日篡位,改易江山,她一定會選擇死去,但如?果要她親自下令誅他九族,那對她來說一定比死還難受。
她不知能怎么辦。
翌日,司妤有些頭?疼,身體酸軟無力,等到中午,愈加嚴重,額頭?也開始發燙,請了?醫士來,確認是風邪入體,就?算服藥也沒那么快好,癥狀怎么也要持續三日以上。
但第?二日她要與皇上一起去祭拜太廟,向司家各位先祖祭告收復鄧州的事,也要宣旨大赦天下,其中儀事十分繁瑣,一直從早上持續到中午。
因?為此事,司妤喝藥十分積極,原本就?交待了?醫士下重藥,還超分量喝,巴不能馬上就?能好,但畢竟病去如?抽絲,一邊喝著藥,一邊退燒了?又?重新燒起來。
晚上司妤讓高盛去其他院里休息,不用和?她一起。
高盛卻問:“怎么,還沒消氣,到這時候還想著趕我走?”
司妤沒力氣回答他,她是怕影響他休息。
他沒走,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我就?在?這里,有什?么事,我也能侍候你。”
司妤懶得多說,隨便他。
他看著她道:“要不然明天你不去了?,讓皇上去,你去不去,倒也干系不大。”
司妤堅定地?搖頭?,“那怎么可能,我要去。”
一看就?是勸不了?的模樣,高盛只能由她。
本以為他說侍候就?是玩笑,她不覺得他會侍候人,但平時倒頭?就?睡、一夜好眠的他這一夜卻頻頻醒來,一醒來就?去摸她額頭?,她夜里要喝水,才醒過?來還沒開口就?讓他驚醒了?,起身去為她端水。
喝了?水又?問她:“要不要方便?要我就?抱你過?去。”
司妤搖頭?,他就?扶她再躺下,“再要喝水了?再叫我。”
她昏昏沉沉,又?躺下去了?,躺了?一會兒突然睜眼?,和?他道:“五更時記得叫我,別讓我弄晚了?。”
高盛嘆息:“好。”但此時差不多已是四更末了?。
司妤睡過?去,到五更,是高盛先醒來。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叫她,卻聽門外有動靜,隨后宮女道:“公主,該起了?。”
想必是她之前也交待了?宮女來叫她。
司妤果真爬起來了?,洗漱好,讓宮女梳妝。
今日穿是的禮服,戴的是金絲纏繞的花樹冠,全都繁復且沉重。
她也沒胃口吃什?么,就?喝一碗糖水,吃了?半個糖水煮雞蛋。
隨后就?出門去。
高盛并不與司妤一起出門,司妤去了?未央宮,他要從朱雀門進去,到尚書臺,隨后與文武群臣一起去宗廟前等候。
直到一個多時辰后,他才在太廟前看見司妤。
她與皇帝一起從未央宮過來,傲然屹立,面色肅穆,緩步往太廟走,在?太常指示下跪下,叩拜,又?起身,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有差錯。
竟看不出病容,看不出她從昨日開始就?沒吃什?么東西。
這又?要怎樣的氣力來強行支撐呢?
他心里有些堵,真怕她突然倒在?地?上。
太常呈上文冊,由皇上在?宗廟牌位前宣讀,皇上讀得有些磕絆,明顯之前沒背熟,司妤卻看著先祖的牌位濕了?眼?眶。
宗廟內一共祭祀著十三位皇帝,九位太后、皇后,另有三十多名立下赫赫功績、由皇帝親自下旨配享太廟的臣子。
他們看著大興的江山淪落,又?看著如?今新都建立,朝廷的兵馬收復鄧州。
高盛也跪在?地?上,看著那高高供奉的數十座牌位,突然懂了?司妤。
不管如?今的大興有多破爛,它曾經是蕩平天下、萬國來朝的鐵血王朝,這牌位上的每一個名字都那樣輝煌,如?天上的星辰般閃耀過?。
而司妤,是大興的公主。
她會時刻維持自己?公主的儀態,會維護大興,維護她的父皇,她的王朝與她,不可分隔。
她不顧一切,用盡自己?所有力量來匡復司家天下的社稷,她是如?此堅韌,如?此孤勇,哪怕太后與皇上都不堪用,她也要獨自負重前行,若她一心享樂,她就?不再是她,若她甘心奉上江山,那也不是他愛著的她。
這一刻他真正意?識到,她與江山,只能存其一。她永遠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公主身份做他的皇后,她說的,國破她則亡,是真的。
司妤自太廟回公主府,幾乎昏倒。
宮女給她端來吃食,勉強吃了?一些,然后喝了?藥,她便再次睡去。
高盛就?坐在?一旁看她。
到晚上,她這燒總算是退了?。
燒一退人就?輕松許多,再過?兩天,總算全好了?。
這時她才敢碰孩子,幾日不見,早已想得發慌,將孩子抱在?手上逗了?好久。
高盛坐在?她身旁,突然道:“要不然,他大名就?叫司嘉吧。”
司妤愕然抬頭?:“司?”
高盛從她手中接過?小嘉,將小嘉高高舉起又?放下,惹得他大笑。
“是啊,姓司,當?初拜堂時你不總想高我一頭?嗎,我做你們家的上門女婿,就?讓孩子隨你姓怎么樣?”
司妤久久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
為什?么要隨她姓?為什?么要姓司?
因?為前兩天才祭拜過?太廟,她突然想了?起來:姓司,意?味著這是皇家人,算是父皇的孫子。
民間?招贅婿,一般是沒有兒子,所以招來贅婿生下子嗣,這子嗣便是女家的血脈,繼承家業。那小嘉呢?
小嘉是司家的血脈,他要繼承什?么家業?
司妤心中一震:“為何要姓司,你什?么意?思?”
高盛一動不動看著小嘉:“我的意?思你明白,我愿意?扶持我兒子,也只有我兒子才不會殺我。”
“你瘋了?!”司妤脫口而出,不敢細想。
高盛正色道:“我沒瘋,這樣不好嗎?這樣的天下,還是你司家的。”
“你要讓我成為那個居心叵測的罪人,讓我篡奪我弟弟的皇位?”司妤直到現在?還不敢置信。
高盛平靜回答:“你覺得那皇位你弟弟配嗎?他只是被我們二人扶上去的,沒了?你我,他什?么也不是。”
“可他是皇子,他也還小,而且……他會有孩子!”司妤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就?算他只能守成,他的孩子也許有聰慧的。”
高盛覺得她傻,又?傻得讓人心疼:“所以你要代理朝政,直到他兒子長大?那個孩子與你有什?么關系?那只是你外甥,不過?喊你一聲姑媽,他自有父親,有母親,你能保證他能信任你,理解你的苦心,而不是有一天把你除掉?”
司妤面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繼續道:“當?然,我這個姑父就?更不用說了?,容得下我的必定是無能之輩,奈何不了?我;有能的君主,一定會殺了?我,包括那些追隨我的人、包括我兒子,斬草要除根。”
他又?看向小嘉:“這么小的孩子,一般不是斬頭?吧,往地?上狠狠一砸就?能砸得腦漿崩裂,當?場——”
“你住口!”司妤大喊,從他懷中將孩子奪了?過?來,憐惜地?抱在?手上,斥聲道:“為什?么總這樣說話毫無顧忌,你自己?也就?罷了?,現在?竟說到孩子!”
高盛反問:“是我說話無顧忌嗎?我只是說的事實,很有可能要發生的事實。但如?果上位的是我們的兒子,我甘愿替他打下這江山,輔佐他長大,再將我親手帶出來的萬千鐵騎交與他手中。你呢?與其扶持弟弟,還要等他有孩子,為什?么不能扶持你兒子?”
司妤搖頭?:“你住嘴,別說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再也不許說!”
高盛不再多說,卻最后扔下一句話:“他叫司嘉,未來的天子,這是我最后的讓步,要么,讓這天下姓高,你做我的皇后,他叫高嘉,也是未來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