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整個下午, 司妤都在想高盛的話。
他竟要讓小嘉姓司……
她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案,可如?果這樣,她前?面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她不是為了弟弟, 不是為了司家的江山, 她才是那個最大的野心家、蛇蝎毒婦,居心叵測, 步步為營,聯合高盛竊取了自家的江山。
那樣史書將會如?何?寫她與高盛?他們將永遠被釘在篡權奪位的恥辱柱上?,而她又該如?何?面對?弟弟、母后?如?何?面對?司家那些宗親?
真是那樣,那她就是司家的叛徒, 也會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從此只有高盛為丈夫、為盟友、為親人, 除此之外, 一無所有。
她做不到, 殺了她也做不到。
司妤不同意,但高盛主意已定, 他跑去找宗□□,要將小嘉的名字寫上?皇家族譜, 司妤得知?,交待宗□□不可亂寫,宗正無奈, 最后稱病躲在家中,誰也不敢得罪。
與此同時?, 攻屈繼先的計劃也在籌備。
高盛得勝歸來, 士氣正盛, 昔日零落的江山也太需要一統,屈繼先便是北方最大的一股反叛勢力, 只要剿滅屈繼先,朝廷便平定了整個北方,曾經衰弱的敗象便能?復蘇,屆時?民心所向,再揮師南下,勝局已定。
原本征屈繼先仍會用高盛,但現在臨汾王等人屬意李琚為主將,令高盛駐守京師。
若是以前?,司妤還?會客觀來想,高盛為主將勝算更大,此時?他們最需要的是協心齊力;但現在她下意識就覺得臨汾王等人說的不無道理,因為高盛確實有反心,讓他帶兵,他的力量日益壯大,到時?他直接就能?率師逼宮。
因為這重考慮,她不由得就猶豫起來,遲遲不能?作?出決定。
直到一日,皇上?找到她,向她要一個官職,掌管宮中禁衛的左中郎將,他屬意之人是皇后的堂兄李勁。
一聽這話,司妤心中瞬間就警惕起來,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李勁此人能?力如?何?,而是皇上?為何?會有這念頭。
她面上?淡然,不動聲色地問:“李勁此人我見過一次,倒算得上?驍勇,據說箭法不錯,被人稱作?太尉其二,是皇后向皇上?提起的?”
她在前?面將李勁稱贊了一番,最后似乎無意,輕飄飄問了一句,皇上?果然不疑有他,很快道:“皇姐說的是,她說李勁才能?不比歐陽策弱,而且還?是自己人,總比歐陽策靠得住。”
司妤心中泛起一團怒火。
什么自己人?歐陽是從舊都就任她宮中守衛的人,之后一路追隨,受她提拔成為今日的左中郎將,歐陽策就是她的自己人,現在皇后連皇后的位子都沒坐穩,就要將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李家人,左中郎將可管著宮中三千禁衛!
或者,這不是皇后的意思,而是國丈李琚的意思?
可恨的是,皇后如?此居心叵測;可嘆的是,她的弟弟、一國之君的皇上?絲毫沒看?出這里的微妙關?系,竟理當所然來和她提這事。
她突然想起高盛的話,等皇上?有了孩子,她只是那孩子姑媽,姑媽算什么,他自有父親母親,和誰更親,毋庸置疑。
現在還?不是皇上?的孩子,還?是皇上?,要過來用妻家的人換掉她的人。
他們是親姐弟,但如?今半月也見不了幾次,與皇后卻不同,同床共枕,夫妻一體。
司妤道:“李勁現任右侍郎,我記得是皇后進宮時?才提拔的,當時?已是破格,如?今才過幾個月就陡升三級,執掌宮中禁衛,太快了。”
皇上?毫無應對?,說不出話來。
司妤又道:“再說,如?今朝中正為一事暗流涌動,皇上?知?道吧?”
皇上?試探著問:“是……派誰打屈繼先的事?”
司妤點頭:“正是,此事還?沒定下,若在此時?陡然升了李勁的官,那就代表我表態了。”
“為什么?”皇上?問。
司妤耐心回答:“代表我要派高盛出去,所以升了李勁的官,以示對?國丈的安撫。”
“為何?不能?先升李勁的官,再派國丈出去?”
“那樣,高盛能?罷休嗎?”司妤道:“一桌子人吃飯,你給左邊的人倒了酒,又給右邊的人夾了菜,大家都能?其樂融融;你把?所有的酒菜都移到左邊,讓右邊的人沒得吃,他就會掀了桌子。皇上?知?道,高盛是有掀桌子的能?力的。”
皇上?當然知?道,高盛在朝上?咳一聲,朝臣會瞬間噤若寒蟬。
他問:“那此事……是不能辦?”
司妤道:“待我再想想吧,先等出兵之事定了再說,而且宮中防守太過重要,歐陽策任職以來也從無差錯,沒有理由換下,真要提拔李勁,也是提拔去別處。”
皇上?倒是對?她言聽計從,輕易被說服,很快離去了。
司妤卻不再平靜,她心中的天平偏向了高盛。
她為什么要讓李琚壯大呢?李琚的心里想著什么,誰又知?道?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當初她為皇上?擇定皇后,想的是司家的利益、皇上?的利益,但當這婚成了,皇上?卻與皇后成了一體,她反倒成了外人。
回公?主府,直到入睡時?,司妤都是心煩意亂。
她不知?自己和高盛會走向何?方,又不知?和皇上?會走向何?方,她很怕很怕,怕最后竟與家人互生罅隙,心生怨恨。
高盛在她身旁躺下,過了一會兒,湊了過來,是一副求歡的態勢。
她往里側挪了挪,不耐煩道:“累。”
意思是別碰她。
高盛便收了回去,一時?也有些氣悶。
竟想提拔李琚而打壓他,他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她不高興,他還?不高興呢!
他便在旁邊睡下,也不再理她。
沒兩天,司妤就作?出了決策,仍然讓高盛帶軍攻豫州,薛邁為副將,盧慈、李琚鎮守京城。
與此同時?,一則奇談在京中傳開?,說有一日公?主府才四個月的小公?子由奶娘抱著在花園中玩,突然天上?飛來一只白鶴,停在小公?子面前?,扇動翅膀翩翩起舞,逗得小公?子哈哈大笑?,隨后就飛走了。
的確有這么一回事,某一日院里是飛來一只白鶴,小嘉當時?也的確被奶娘帶在園中,但白鶴就在院中一塊石頭上?站了片刻,眨眼功夫就飛走了。
如?纓也和司妤說起過這事,她沒當回事,笑?笑?就過去了,現在這事竟被添油加醋傳了出去。
若沒有之前?的事,司妤會覺得莫名其妙,但她現在知?道高盛的意圖,也就知?道這事是高盛干的,他在為小嘉造勢。
那些帝王史紀中,總有什么蛟龍附身,紫氣沖庭,不知?是真是假,但這些奇聞就是會讓人覺得那人是天命所歸——所以當她出生那一日,天邊的云霞特別美,也會被奉為奇談。
司妤的心里很亂,聽見府上?有人議論這事,夸小嘉以后必定不同凡響,她會制止,讓人不許多說,道小嘉平平安安長大就好,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
她們討論這些時?,小嘉正趁大人不注意,一把?抓起桌上?的粥碗就要往嘴里送,讓里面的粥灑了自己一身。
再過半月,當宗正還?稱著病,公?主府白鶴起舞的奇談慢慢淡去,高盛要帶軍出征了。
臨行前?夜,他站在床邊問司妤:“給碰嗎?”
司妤正坐在床頭,聽這話將書擱在了腿上?,沉默著不說話。
高盛看?她這樣子就是不給,便坐到床上?,將鞋一甩,囫圇躺下,閉眼睡去。
司妤看?他一眼,又低頭看?書。
看?一會兒,想到他明日就走,終究是忍不住抬起頭來,朝他道:“我不方便,來月事了。”
高盛睜眼,她已再次將目光投到書上?。
他伸手拿了她的書:“那還?看?什么,別看?了,早點睡覺。”
司妤無奈,也確實有些腰酸,躺了下來。
他過來,一手撫著她的臉:“再回來就明年了,會想我么?”
她沒說話,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對?視間,他過來一把?抱住她,重重吻上?她唇。
許久,他幾乎將她揉進懷里,手沿著衣襟進去逡巡一遍,緊緊摟著她,問:“真不是騙我?”
“你自己不記得日子么?”司妤嘟起唇。
他想了想,“這誰能?記得,我也沒和你待過多久。”
這倒是實話,這次在京也就兩三個月,中間大半是在吵架鬧不和。
可他明天就要走了,她發?現她也想他,一時?間忘了之前?爭執的事,含住他頸間喉結。
高盛重重一吸氣,再次吻上?去。
這一晚纏綿半晌,最后卻是他嘆息一聲:“等我回來,要讓你三天下不來床。”
司妤躺在他懷中輕笑?。
她倒真希望是那樣呢,就怕到時?候北方平定了,京中各方勢力卻更加蠢蠢欲動,各有小心思,到時?他們不知?又會怎樣僵持。
第二日,司妤在宮門前?送大軍出征。
天已經漸漸轉寒,新年時?,他們要么在列陣對?峙,要么已經開?戰。
望著高盛的身影遠去,司妤滿心悵然,他是她心里的牽掛,她盼他平安歸來,而這萬千將士,誰又不是有父母妻兒牽掛呢?
要到何?時?,這天下才不會有戰亂?
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大軍漸漸遠去時, 一輛馬車在宮門前停下?,小桃急匆匆從馬車上下?來,拿著?包裹往前追了一段, 從人群縫隙中看見除了公主與群臣, 再沒見到大軍的影子。
司妤后面的公公趙良看見了,過來問?:“縣君, 可有急事?”
小桃手中抱著?個布包:“還有一雙鞋忘了給太尉。”
前兩日她就?將許多衣物交給表叔了,但今日一早才發現最重要的一雙鞋竟沒有放進去,那是用?皮革縫的,遇到冬天下?雪, 穿著?不會打濕,也就?不會凍傷腳。
她滿面懊惱與著?急, 說話間, 就?見到旁邊的侍衛隊伍, 坐在馬上的馬毅。
她知道那位當初救下?她的流民成了公主身邊的侍衛,她偶爾能看見, 但沒說過話,他與之前的模樣完全不同, 身形魁梧,神色沉靜,仍像以前一樣寡言少?語。幾?日不見, 發現他竟騎了馬,衣服與佩刀也與之前有所不同, 顯然已經升職了。
馬毅也看見了她。
這時馬毅與旁邊一人說了句什么, 策馬小走幾?步, 過來道:“我替縣君將東西送過去。大軍未走遠,還追得上。”
“多謝你!”小桃連忙將包裹遞上。
馬毅也沒有多的話, 接過包裹,打馬就?朝遠方而去。
后來公主與群臣都離去了,小桃還等在原地,沒多久,一人一騎漸漸靠近,是馬毅回來了。
待他靠近,她發現他手上已沒了那個包裹。
馬毅從馬上下?來,和她道:“稟縣君,包裹已送到太尉手中了,太尉帶話,讓縣君在京中物色青年才俊,他回來就?替縣君辦喜事。”
小桃愣了,她萬萬沒想到送個包裹還被帶一句這樣的話……這話的確像是表叔會說的,他當著?自己也說過很多次,可這次竟被外人這么轉達,讓她尷尬得無地自容。
她草草應了一聲,很快撇開話題:“這一次多謝你……你都有馬了,是做上隊長了嗎?”
馬毅點頭。
小桃道:“公主想必是看重你,我聽說現在的左中郎將歐陽策以前就?是公主身旁侍衛,你日后還會升官的。”
馬毅半晌才道:“多謝縣君。”
話到此處,馬毅朝她拱手道別,騎上馬離去了,小桃也回了馬車上。
高盛走后,京中維持安定,直到一個月后,軍中來報,大軍已到達豫州。
此時又是寒冬臘月,打仗并不容易,而京中徜徉在一片新年喜氣?中,家家戶戶準備迎新年。
最能體現時間流逝的,是小孩子的成長,小嘉的個子蹭蹭長,顯然是隨了高盛的體形,將來必定身形高大。
他再不像小時候那樣愛睡了,清醒的時間多了很多,也調皮,什么都抓,什么都往嘴里?送,司妤想還好有奶娘幫忙,要是給她帶,她定然是帶不住的。
除夕那一日,家家放爆竹,宮里?也放,司妤從宮中用?過家宴回來,發現小嘉還沒睡,大概是外面吵鬧。
這會兒還早,司妤也好不容易年節得閑,就?抱著?他在堂中守歲,看著?面前的燭火,不由想起遠方的孩子他爹。
她在屋中,旁邊燃著?碳取暖,面前擺著?瓜果蜜餞,懷里?逗著?孩子享著?此刻天倫,卻不知高盛是怎樣的冰天雪地,怎樣的忍饑挨餓,還有戰場刀箭。
心中一動,她突然喚宮女來,給她拿來紙筆寫信。
上次都是他給她寫,她卻沒怎么給他回,今夜此時,她想給他寫一封信。
告訴他孩子又長大了,重了,也皮了;告訴他京中一切都好,小桃也好,不必牽掛,還告訴他,她決定這幾?天閑著?,給他做一雙鞋子,其實?她女紅也是可以的。
想說思?念,卻沒好意思?說出口?。
在她寫信時,豫州的高盛正站在帳蓬外,等著?時光流逝。
今夜除夕,營中稍稍加了些肉,卻沒備酒,因為大軍準備趁夜襲擊。
只是料想屈繼先也會有防備,所以他們?準備黎明時分趁對方緊繃一夜后放松時再打。
除夕沒有月光,但星光卻是璀璨。每到夜半時分,最是思?念京城,今夜更?是。
公主她,定也沒有入睡,因為今夜是除夕。不知道關于未來的事她考慮得怎么樣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操勞之余好好休息,更?不知她此刻會不會想起他,他看著?夜空,心中涌起無盡的柔情。
除夕過后的第一天,宮中大朝會,算是百官給皇上拜年,到第二日,百官不約而同齊聚公主府門前,來給公主拜年,簡直比初一的大朝會還熱鬧。
公主讓人都散了,人與禮品都拿走,此事讓宮中知道,皇后挑了個皇帝開心的時候,和他道:“那些官員可真是心思多,我聽說去公主府,有的拿金像,有的拿銅盆那么大的珊瑚寶樹,還有人竟拖了一車的錦緞,他們?來見皇上,也沒這么闊綽過。”
皇上道:“那是當然,他們?想巴結皇姐嘛。”
“原來皇上知道他們眼里只有公主啊。”皇后不悅道:“我以為皇上已經忘了自己才是皇上。”
皇上拿了一只桃子蜜餞吃,不吭聲。
皇后道:“照理說,皇上大婚就?已算成年了,如?今皇上已滿了十六,長公主她沒和皇上提過讓皇上親政的事嗎?”
皇上解釋:“皇姐讓我看過那些奏疏,還讓我試著?寫批注,我寫的皇姐不滿意。
“當然,我也不想寫,那些大臣,要不是你告我,我告你,就?是你替我求情,我替你求情。然后就?是哪里?缺錢,哪里?收成不好,你說給他們?錢,給他們?免賦稅吧,少?府又說建宮室缺錢;太尉府還很霸道,張口?就?是幾?十萬的軍餉;然后呢,大司農又天天哭窮,說稅收不上來,這兒沒錢那兒沒錢。朕不知道怎么辦,皇姐比朕耐煩,愿意去琢磨這些。”
“可皇上總要親政,長此以往,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還是公主的?”皇后急道。
皇上覺得她問?的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皇上,那不也是把事交給丞相嗎?我就?當皇姐是丞相就?好了。再說不管天下?是誰的,不都是我們?家的嗎?要不是皇姐,都要落到別人家了。”
皇后問?:“那皇上可曾想過,有一日公主想拉下?皇上,自己做這皇帝呢?”
皇上笑了:“皇姐不是那樣的人,再說就?算她想,那也不可能啊,她是公主,不可能的。”
“但她有兒子,還是高盛的兒子,我聽說高盛要讓那孩子姓司。”
“你說小嘉?”皇上問?,“姓司嗎?那算是……高盛入贅?他能愿意嗎?”
皇后一陣冷笑:“要是普普通通入贅,他當然不愿意,但要是有好處,他就?愿意了,比如?讓孩子姓司。”
皇上想了想,想不明白:“姓司,然后呢?”
皇后道:“姓司,證明他是司家子孫,這是不是代表他是先帝的孫子,還是皇長孫?”
皇上一笑:“那不能吧,這也不能這么算啊,他是高家人。”
“可如?果他們?就?讓小嘉姓司,就?算他是皇家人呢?”皇后問?,“公主把持著?朝政,高盛手里?握著?大半的軍隊,他們?想做什么不成?”
皇上沉默無語,仍吃著?蜜餞,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他們?怎么想,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又能怎么樣?”皇上道。
之前安朝烈還想廢了他呢,屈繼先還青天白日把二皇姐給擄走侮辱了,他知道自己無力反抗,也早已習慣了承受,如?今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算很好了。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一聲,隨后耐著?性?子道:“皇上怎么不能怎么樣呢?皇上可是皇上。萬事未雨綢繆總是好的,絕不能等到無力回天了再來后悔莫及。”
皇上不愛聽這些,又是沉默。
皇后再要說話,皇上突然道:“對了,我讓他們?去弄些爆竹過來,不知弄來了沒,我去看看。”說著?就?逃也似的走了。
皇后看著?他的身影,萬般失落不甘。
皇上窩囊,連帶著?她這個皇后也窩囊,恐怕在文武群臣眼里?,他們?和御花園里?養著?的那一對玄武神龜差不多,也就?是個樣子。
正月十六,豫州送來戰報,首戰二戰皆勝,收復豫州指日可待;也在這一日,司妤決定重修太學,而宋之洵卻突然出現在公主府前,要拜見長公主。
聽人來報,司妤十分意外,她沒想到有一日還能見到宋之洵,而且是他自己上門來。
她也想不到他來見她的目的。
司妤命人召見。
隔了一會兒,又交待:“此事先不要讓縣君知道。”
趙良低頭道:“是。”
隨后趙良出去了,沒一會兒宋之洵被人帶進廳堂。
他也有些變化,膚色黑了許多,衣衫雖整潔,卻也沒之前那般錦衣玉帶,貴氣?十足,以及,他臉上神色也平靜沉著?了許多。
宋之洵跪下?叩拜:“草民宋晉平,拜見長公主。”
宋之洵當初被高盛“斬”了,現在他叫宋晉平,也就?是明確的宋之洵身份,他字就?是景平。
司妤道:“你既是一介草民,來見我有何事?”
“聽聞公主廣納賢才,草民毛遂自薦,請求入朝為官,效忠朝廷。”宋之洵說。
第63章 第 63 章
以宋之洵的才學武功, 的確能做官,司妤只是好奇,他離開這么久, 卻突然有此舉。
她問:“你想做什么官?”
“若要推行一項策令, 該做什么官?”
司妤怔了一下,隨后道:“那大概就是丞相?了。”
宋之洵道:“草民想日后做丞相?, 推行分科舉人之法,摒棄當今征辟、察舉之制。”
所謂征辟,是天?子?或朝廷征召德才雙備之人出來做官,天?子?征召, 稱為征,朝廷官府征召, 稱為辟。一般也都是征召有德行名望之人。
而察舉, 則是各州郡長官推舉轄境內有才學之人給上級或朝廷, 朝廷核查過后派任官職。
最初朝廷會直接派官,后來改制, 被推舉的人也要經過考核。
司妤問:“你說的分科舉人,是經過分科考試后再按考試結果決定官職?這與現今儒生的分科考核, 有何區別??”
宋之洵道:“現今儒生考核,是被察舉之后才能進入朝廷考核,雖說比之前直接派官公平了不少, 但也須先被察舉,才能被朝廷考核, 究其根本, 最后為官的仍是那些州郡官員的門生故吏, 或是親朋好友,這些人再互相?舉薦, 廣結朋黨,天?長日久,察舉之制就成了官員間壯大自己的工具,至于朝廷是否能選到可用?之材,已不再是重要的事
“最后便是朝廷無可用?之人,而官員關系盤根錯結,勢力越來越大,甚至蓋過朝廷;以及士族永遠屹立不倒,寒門永無出頭之日。”
司妤也知道官員的力量過于強大,每個人背后都是好幾代人經營成的可怕的關系網,這些人結黨營私,互為靠山,朝廷也只能被蒙蔽、被壓制。
宋之洵繼續道:“草民說的分科舉人,是不必靠州郡官員察舉,而朝廷頒布考試細則,有意者?自己報名,通過考試則可錄取,從而入朝為官。”
“自己報名?”司妤一怔,這也就是說,做官不再是世家貴族專屬,假使?一個窮人,他讀了許多書,或是他深諳兵法,是否就可以報名參與朝廷考核,從此踏上官途?
她想起?了高?盛。
高?盛是十四從軍,出生入死,一步一步做上都尉的,但因官職靠舉薦,因為身份,他便止步于都尉。
如果他出生貴族,他能一開始就成為將軍;如果他能參加考試而不拘于身份,大概也能被看?出天?生將才。
當為官不論出身,那朝廷上便會有許多寒門出生的官員,則以后寒門與士族之間的鴻溝會窄許多,甚至可以廢除察舉制,任何官員都不可推舉儒生,如此一來,士族不再讓人艷羨,通過朝廷考試,才讓人艷羨。
司妤道:“你之所言,確為革故鼎新之舉,只是時機未到,如今的大興還遠沒?有那樣?的力量來大舉改革,朝中重臣也多是通過征辟察舉來的,他們鐵板一塊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甚至會影響平定天?下之大計。若有一日天?下太平,百廢待興,我?會考慮此事。”
“有公主?此言,草民此行已如愿。”
司妤想了想:“如今正重建太學,儒生考試也在太學中,你便為國子?祭酒,教授學生經史子?集,他日天?下平定,我?們可再議分科舉人之事。”
“是,謝公主?。”宋之洵叩拜。
“你先起?身。”司妤說,隨后靜默一會兒,問他:“你可知,長慶縣君也在公主?府?”
宋之洵微微一滯,回道:“臣只知太尉做了駙馬,并不知長慶縣君之事。”
“那你準備如何面對長慶縣君?”
宋之洵回答:“臣明白,宋之洵雖已死,但此事還需臣去了結,之后……臣會與縣君說清楚。”
他明顯是早已作好決定的,連剛才談起?分科舉人還侃侃而談,從容應對,此時說起?這事,卻有些支吾。
“不是之后,是盡快。”司妤道:“你與她是拜過堂的夫妻,她也知道你沒?死,我?不知你在外是否有另娶他人,但她至今未嫁,是否是覺得她已是你妻子?呢?”
宋之洵聽?出來,公主?這是站在長慶縣君的立場,替長慶縣君說話。
是的,論關系,她現在也算長慶縣君的嬸母,是她長輩。
宋之洵低頭:“臣會盡快處置此事。”
司妤看?著?他,便知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對小桃都沒?有半點情誼。
可她又怕小桃仍對他情根深種。
高?盛總惦記的,也就是小桃的婚事,她已經年滿二十了,主?動結親的當然多,但那不是看?中小桃,而是看?中她的身份,高?盛不愿讓她聯姻,只想讓她自己找個喜歡的,可惜她一直說沒?有喜歡的,不想嫁人,便蹉跎至今。
如果她就是因為掛念著宋之洵,而宋之洵對她完全無意,那她注定要失落。
宋之洵離去后,第二日就給王小桃下了拜帖,約她在離公主府不遠的長風亭見面。
王小桃一見宋晉平的名字,便知這就是宋之洵,他回來了。
司妤也讓人關注著?小桃這邊的動靜,她雖是小桃的嬸嬸,但兩人私下相?處的時間著?實不多,遠遠稱不上“無話不談”,加上她自己與宋之洵的關系,自然不會談起?感情的事,所以她從沒?問過小桃這些。
但她還是關心小桃的婚事,所以宋之洵的帖子一送進府中,司妤就知道了,小桃第二日去見宋之洵,司妤也知道了。
但小桃身邊丫鬟來報,小桃自己出去了,不讓人跟著?。因為上次的事,丫鬟可不敢讓她獨自出門,這便慌忙來稟報司妤。
司妤想著?,小桃既然非要獨自出去,定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見宋之洵的事,如果自己一定要派人跟著?,反而讓她難堪。
她喚來馬毅,和馬毅道:“你去追上縣君,就遠遠跟著?,不要讓她知道,她若無危險,你不必出現,她若有危險,你便護她安危。”
馬毅領命而去。
小桃雇了馬車到長風亭,宋之洵早已等?在那里。
他與之前比起?來,變了許多,明顯離去這一年多的日子?并不好過。
她忐忑著?到長風亭,遲疑一會兒,開口道:“宋公子?。”
這也是她在馬車上默念了許多次的稱呼,她想他一定不喜歡聽?到她叫他夫君。
宋之洵倒是朝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隨后道:“縣君,好久不見。”
小桃抿唇露出勉強的笑,竟不知道說什么。
好在宋之洵也并沒?讓她太為難,很快道:“之前的事,是我?對不起?縣君。離京這一年多,我?去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事,也想了許多,想我?究竟要什么,又能做什么,為什么我?會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為什么一事無成,還辜負了許多人。”
小桃安慰他:“宋公子?很好,沒?有錯。”
宋之洵搖頭,隨后道:“但我?知道,我?辜負最深的是你,我?想我?既和你成婚,就該對你負責,該好好待你,而不是一走了之,對你不聞不問。我?知道在舊都時,你還曾祭拜我?母親,多謝你。只是如今宋之洵身份已死,若縣君愿意,我?愿與縣君重新拜一次堂,余生舉案齊眉,夫妻和睦。”
小桃說不出話來。
她的確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他的妻子?了,覺得如果能再見到他該多好,可如今他回來,說他還愿再娶她一次,她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宋之洵看?她不說話,又道:“當然,我?想,縣君的婚事太尉總會作主?,如果太尉不同意,我?也尊重太尉的意思,不知對重新成婚一事,縣君意下如何?”
隔了好久,小桃才道:“我?……我?想想。”
宋之洵道:“好,那縣君考慮好,便讓人送信到榆林巷,我?住在那里。”
小桃點點頭。
宋之洵看?一看?不遠處的馬車,朝小桃微躬身行過一禮,離去了。
小桃站在亭子?內,看?著?遠去的宋之洵,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亭子?站了好一會兒,車夫來問她還走不走,她一點兒也不想走,便付了錢,讓車夫先離去。
又過一會兒,有遠行的幾個男人到亭子?內歇息,她不想杵在這里,只好離開了,走到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在河邊坐了下來。
如今已過了隆冬,但早晚仍然會冷,特別?今天?是陰天?,沒?有半點太陽,也不知等?下會不會下雨,風又刮起?來,野外越發寒冷。
馬毅不知道如果天?黑了,又下雨了,還冷,算不算危險。
最初他還以為縣君要投河,后來發現不是,他就遠遠候著?,沒?想到這一候就候了幾個時辰。
他知道公主?一定在府里等?著?消息,這么久不回去,公主?一定會著?急。
但公主?又交待,如果沒?有危險,就別?讓縣君知道他的存在。
他自知不算個聰明的人,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后來天?竟真的飄起?牛毛細雨,縣君卻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上前去。
聽?見動靜,小桃嚇了一跳,立刻回過頭來,卻發現是馬毅,臉上露出幾分意外。
馬毅上前抱拳道:“見過縣君,在下受公主?之命前來護衛縣君,天?將黑,又下雨,縣君是否先回去?”
小桃眼中有淚痕,轉過頭去不說話。
馬毅只勸了一次,就沉默地等?在一旁。
但雨一直在下,不到淋濕人的地步,卻終究是雨。
小桃覺得讓別?人陪自己吹風淋雨很不好。
而且她也意識到,可能他很早就來了,一直陪她在外面吹著?風,直到現在要到傍晚了,又下雨,他才過來。
她只好起?身,往公主?府的方向走。
馬毅問:“縣君是否要上馬?”
小桃能走,正準備說不要,卻想起?自己腳上這雙鞋,這是為了來見宋之洵而特地換上的很好的鞋子?,上面是用?金銀線繡的花,還綴了珍珠呢。
若是沾了泥,還要洗,那一洗幾乎就廢了。
她就不該在這種天?氣?穿這鞋出來,還讓馬車離開。
于是她只好點頭,在馬毅的注視下很不容易爬上了馬背。
馬毅牽著?馬往前走。
想到自己今日讓他等?這么久,她在馬上道:“對不起?,讓你等?了那么久。”
馬毅略微停頓,竟忘了回話。
他是以流民身份進的公主?府,而公主?府中其他護衛都是世家貴族子?弟,家中再不濟,也有人在軍中述職,只有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習慣了所有人的頤指氣?使?,高?高?在上。
但尊貴的縣君、太尉的侄女,竟會和他說對不起?,讓他等?那么久。
小桃過了一會兒又說:“今天?的事,你不要和別?人說,就說我?見小河邊好看?,就沿河走了一圈。”
雖然她覺得馬毅不像是那種說三道四的人,但還是想交待一聲。
馬道回答:“是。”
只有一個字,似乎多一個字都不愿說。
她不禁莞爾,自己真是多想,竟然會擔心他去傳話。
但顯然,他回去是要復命的,公主?既然知道她在這里,自然也知道她是要來見宋之洵,然后……
她覺得自己像個可憐又可笑的傻子?,盡管公主?很好,但也會忍不住這么認為吧。
像公主?那么聰明的人,肯定早就看?出來宋之洵一點都不喜歡她,因為宋之洵喜歡的是公主?那樣?的人,她有什么,能去和公主?比呢?
府上那些人,說不定知道后也會笑她,死乞白賴要嫁,然后守著?半個宋夫人的名分不放手,遲遲不嫁,誰不知道她就是等?著?宋之洵呢?
這時馬毅突然主?動開口:“那人看?著?不像好人,他若敢對縣君不敬,縣君不必心軟姑息,大膽懲治就是。”
小桃突然就愣住了,因為她第一次聽?人用?“那人看?著?不像好人”來形容宋之洵。
那可是宋之洵,世家公子?,京中俊秀,聽?說十幾歲就名動京城,這才差點成為長公主?的駙馬。
第一次見宋之洵,就是她才從建德過來,一路風塵,乍然看?見翩翩白衣的宋之洵。
就像一只地上扒食的家雞,看?見天?上飛過的白鶴。
他那么俊朗,那么優雅,那么溫潤,那么高?貴,讓她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男子?。
此后每一次面對他,她都覺得自己在仰望神祇,說每一句都提前在心里想好久,他說喜歡她,她高?興得睡不著?,他說不喜歡她,她難過得也睡不著?。
一直覺得她對他就是癩□□想吃天?鵝肉,所以今天?他的態度,也讓她覺得他有資格如此,沒?想到卻有人說讓她不必心軟姑息,大膽懲治。
這一刻她也才意識到,為什么明明他說要娶她,她卻不高?興。
因為他的態度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要走,就走了,他要回來,就回來了,然后說愿意再娶她一次,說成了親就要對她負責,有一種屈尊紆貴的意思。
她是什么,是他手上的一件東西嗎?想要就要,想扔就扔?他用?那樣?理所當然的態度來和她說愿意負責,可曾想過她愿不愿意?可曾關心過那時候他離開她又在京城怎么過?
他并不關心,也不在意,他只是居高?臨下,以一種悲憫的心態撿回自己丟棄的小貓,決定再給它?一口吃食。
小桃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難過了,第一是他果然不喜歡自己;第二是她在他眼里,只是個在原地等?著?他的可憐蟲。
可是,她是縣君啊,她向來循規蹈矩,沒?有做任何錯事,宋之洵憑什么這樣?高?高?在上輕慢她?
馬毅說的對,她要是不高?興,都可以隨意征治宋之洵,他竟然說要對她負責,所以決定再和她成一次婚。
她突然就笑了,和馬毅道:“你說得對,我?突然就不難過了。”
馬毅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眼里有幾分不解:如果是這么容易的道理,縣君應該早就知道才是。
第64章 第 64 章
小桃現在想通了?, 心情?大好,便主動對馬毅道:“你知道以前舊都?發生?的事嗎?”
馬毅搖頭,想了?想又說道:“知道一點。”
以前做普通百姓, 自然?不知道, 只知道動不動就打仗,聽說連京城都?在打, 后來做了?公主府侍衛,有時會聽一些老人閑聊起來,說最開始朝中事都?是太尉作主,后來太尉被公主刺傷了?, 朝中便由一個叫安朝烈的作主,再后來公主和太尉又殺回了?京城, 取了?安朝烈的命, 朝中就由公主和太尉共同作主……當然?, 這都?是以前的事。
小桃說:“剛才那個人,他是以前京中很有名的一位公子, 出自建德宋家,我那時候喜歡他, 我表叔就去和他議親,他同意了?,他還和我說他也喜歡我, 后來我才知道,他娶我就是為了?殺我表叔。”
聽到這里, 馬毅也不禁回過頭來。
小桃繼續道:“我們成親當晚, 他集結了?許多?人去殺表叔, 但表叔有防備,將他捉住了?, 表叔要處死他,因為我向表叔求情?,表叔就留了?他一命。
“再后來,表叔受傷顧不上他的時候,他想逃走,我就放他逃走了?,之后近兩年?他都?沒再出現,音信全無,這一次卻突然?回來了?。
“他剛才說,娶了?我,就該對我負責,所以他準備用新的身份再和我成婚一次。”
見她后面沒再說了?,馬毅問:“那縣君同意嗎?”
小桃卻反問:“你說我應該同意嗎?”
馬毅沒想到她會問自己,他什么?身份,能過問縣君的婚事?
但縣君和他說了?這么?多?,他理所當然?要說兩句,他道:“縣君真?還喜歡他,就同意,沒那么?喜歡他,就不同意。反正日子過得不好,縣君也能和他和離;沒了?他,縣君也能找更好的人。”
“和離?”小桃反問,有些意外。
的確能和離,但總歸不好,而她沒想到他能將此?事說得如此?隨意。
馬毅認真?道:“正是,反正天?下男子,任縣君挑選。”
小桃又被逗笑了?,她明白了?,在馬毅眼?里,她是縣君,是表叔的侄女,她想干什么?都?行。
所以她是自由的,除非她非要得到宋之洵的心,又得不到,這樣才會讓她痛苦。
“算了?,那我就拒絕他吧,真?和他成親,我也不會開心,還讓他覺得委屈。何必弄得自己不開心,他也不開心。”小桃作出了?決定。
馬毅沒有說話,小桃覺得和他說心事還挺有用,便又道:“其實我也沒你想的那么?好說親事,我已經二十都?過了?,人家就算娶我,看中的也是我表叔的權勢。”
馬毅回過頭來:“那,怎么?了?呢?”
“就是,別人其實是看不上我的啊,我年?齡大,長相一般,字也認得不多?,而且……我以前都?是在村子里長大的,在他們這些京城貴人眼?里,我就是個運氣好的村姑。”
“但人都?會老,老了?也會不好看,縣君卻永遠是太尉的侄女,也永遠是縣君。”馬毅說。
換言之,身份地位,比年?齡與容顏更穩定更牢固。
如果說,看中了?年?輕與容顏,那當這種年?輕與容顏消失時,感?情?還在嗎?
所以,單純的看中年?輕與容顏,不過是對姬妾的態度,當看膩了?,也可以馬上換一個。
小桃明白了?,最牢固的,大概是看中一個人本身的性情?,但這又談何容易,她連認識的男子也沒幾個,更不會去知道人家的性情?,人家也不會知道她的性情?。
但總之,她確定了?自己要拒絕宋之洵,今天?能這么?快想通,能作出這個決定,多?虧了?馬毅。
她和馬毅道:“謝謝你啊馬毅,你幫了?我兩次。”
馬毅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回,低下頭,臉上露出幾分無措。
他習慣了?少說多?做、不生?事非、踏實度日,現在身份尊貴的縣君因為一些理所當然?的事這樣感?謝他,他完全沒有應對的經驗。
最后他選擇什么?也不說。
等到快到公主府,小桃突然?又道:“明天?或是后天?,我要去和他說清楚,我不稀罕他的‘負責’,我想嫁誰就嫁誰,想不嫁就不嫁,還輪不到他負責,你和公主說一聲,你陪我去吧。”
末了?怕他難做,又補充:“或者我去和公主說,讓你陪我去。”
馬毅回答:“屬下去找公主說就是,公主關心縣君,不會反對。”
小桃就心安了?,覺得此事不再能擾亂自己的心緒。
宋之洵回京之事,震驚了?某些經歷過舊都?之亂的老人,特別是他還被公主授了?官,官還不小,似乎是要重用。
這讓朝中議論紛紛。
他名叫宋晉平,但誰不知道他就是宋之洵?而且他也沒有刻意隱瞞這一點。
曾經他可是意圖刺殺太尉,被太尉當眾斬首了?。
先不說他為何還活著,但他理該是太尉的肉中刺,如今公主卻趁太尉不在,對宋之洵破格封官,青睞有加。
還有人記得公主與宋之洵早期的婚事,也記得宋之洵離開后,公主曾寵幸過同為世家公子的梅先生?一段時間,一時間便有人說,公主與宋之洵,怕是舊情?復燃。
這聲音也傳到了?宮里,皇后閑暇間和太后提起。
太后道:“她喜歡宋之洵,也情?有可緣,要不是這些事,怕也不會嫁給那高盛。”
在太后心里,高盛就是粗俗不堪的草莽之輩,司妤絕不會真?心喜歡。
皇后回道:“這樣也好,就怕公主和太尉太要好,休戚與共,夫妻同心。”
她之前就與太后說過高盛要讓小嘉姓司,皇上已年?滿十六,公主卻完全不放權的事,太后畢竟老成一些,沒皇上那么?無所謂,只是感?念今日的安定全由司妤帶來,不愿去和她起矛盾。
但心里畢竟是有芥蒂的,唯恐因為自己心軟大意,遭來禍事。
現在聽皇后說這話,她明白其中意思,也認同兒?媳的想法。的確如果司妤與高盛不和,他們就會各自為營,爭斗不休;如果他們夫妻同心,那就有可能要來篡奪江山了?。
太后道:“要不然?,你和皇上說,叫宋之洵進?宮一趟,再加些封賞,也算皇上對長公主的支持。”
皇后發現婆婆雖然?一直溫吞無能,但偶爾還是有聰明的時候,比如這個主意就非常好:宋之洵越受寵幸,遠方的高盛就越不高興,他不高興,不定做出什么?事來,這樣公主也就不高興了?。
宋之洵風頭正盛時,小桃也約了?宋之洵見面,就在之前見面的長風亭內。
這次是讓馬毅趕的車,他不太會,到得有些慢,宋之洵又比小桃早到,小桃自覺慚愧,于是一下馬車就往長風亭中跑,慌忙到宋之洵面前,道歉道:“怪我出門晚,讓公子久等了?。”
宋之洵語氣溫潤:“縣君言重了?,我也沒到多?久。”
小桃平復著氣息,宋之洵看著她,過一會兒?問:“縣君要見我,是考慮好了?上次所說之事?”
小桃點頭,待平靜下來,回道:“我想好了?,如果你不是宋之洵,我和你就沒關系;如果你是他,我和就你和離,以后我們各自嫁娶,再無關系。不管怎樣,我們都?不再有關系。”
宋之洵有些意外,納悶地看著她,隨后問:“縣君可否告知,為什么??”
小桃回道:“公子對我只有利用、不屑,我拒絕公子的提議不是很正常嗎?我是當今太尉的侄女,我有許多?選擇,為何偏要選一個對我不好的人?”
宋之洵怔住,他沒想過王小桃會這樣說他,說他對她只有利用和不屑,說他對她不好,可他分明是考慮了?很久很久,猶豫了?很久很久,最后決定對她負責,這如何叫不好?
小桃道:“宋公子,我知道你內心是不愿意再娶我的,也知道決定娶我對你來說是一種犧牲,可你的犧牲并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因為你想做一個‘負責任’的人。
“你從沒想過我想要什么?,你只是高高在上,像天?神施舍凡人一樣對我說愿意再娶我,好像這樣你就成了?好人、圣人,但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只是曾經喜歡你,想嫁給你,你不喜歡我也是可以的,你和我說不喜歡我就是了?,我反而覺得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才不對。”
宋之洵猶如受到一陣驚雷般愣在原地,隨后竟不知所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間羞愧不已。
他自覺自己看清了?許多?,經歷那么?多?事,已經如鳳凰涅槃,脫胎換骨,他覺得他接近超脫,夢想著有一天?濟世救民,成為‘仁者’,追趕圣人的腳步,卻沒想到會被一個鄉野出生?、大字不識的姑娘說他高高在上,所謂的“負責任”只是為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竟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他的確沒真?正替她想過,她在他心中,只是一個模糊的身份而已,至于她想什么?,做什么?,他不必去在意。
那他提出的分科舉人之制呢?
是真?正為天?下寒門,還是為自己?
很快就有了?答案,他更想成為開天?辟地之人,想做賢臣名相,想因分科舉人的提議而名留青史。
狹隘如他,反而配不上通透清明、愛憎分明的長慶縣君。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桃道:“我想起來,你沒有宋之洵的身份了?,那我們的和離書也寫不了?了?,就算了?吧。我發現我也可以不那么?在意你,慢慢我就會忘記你的,所以你也不用愧疚,就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去成婚吧,我也會再嫁的,雖然?我年?紀大了?,但因為我表叔,來求娶的人其實還挺多?的。”
她說完,露出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似乎不太習慣這種自夸。
小桃最后輕松地朝他行了?一個禮,就提了?裙子小跑著往馬車那邊去了?。
她依然?不像真?正的世家貴女,因為她們永遠不會跑這么?快,就像他也習慣了?舉止有儀一樣,但現在看著她的背影,卻有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少女獨有的天?真?爛漫。
她其實是個……善良、灑脫、又純真?的姑娘吧,他突然?想要知道她內心到底是怎樣的,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從今日起,他們不再有任何關系。
第65章 第 65 章
離開長風亭, 坐上馬車,直到?馬車走?了一段,小?桃才從馬車內探出頭來, 和馬毅道:“馬毅,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拒絕宋公子, 我不后悔。”
馬毅不知說什么,沒回?。
馬車走?到?一個山坡旁,山坡上長著野桃花,此時正開得嬌艷。
這條路經過好幾次, 她早就看到?了,只?是第一次心里只?有宋之洵, 第二次天?已快黑了, 心里依然?掛念著宋之洵的事, 第三次就是今天?,時間來不及, 這一次,她想好好看看。
于是她讓馬毅停下, 自己下了馬車。
走?到?山坡,站到?桃花樹下,她說道:“但是, 我現在好像算是一個寡婦了。”她嘆了口氣。
回?過頭,她問馬毅, 將他打量一番, 問:“你……有妻兒嗎?”
馬毅微低下頭:“稟縣君, 在下沒有。”
但看他年齡,也是二十多了, 她問:“為什么沒有?”
馬毅回?答:“我父親是上門女婿,母親很?早就不在了,父親又去別家?做了上門女婿,沒人管我,我沒有田產家?業,也沒有父母雙親,靠幫人做短工度日?,沒人會嫁給?我。”
小?桃十分清楚鄉下的情況,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連活著都艱難,女孩會被族人早早許配人家?,男孩呢,就算勤快能糊口,也是一輩子光棍。
“但現在你手上有錢了吧?你可是公主?府的侍衛。”她問。
馬毅有些結巴“攢……攢了一點。”
小?桃笑了,腦中想象他是默默在攢老婆本,覺得他可真?是踏實可靠,誰要是嫁了他,一定是會很?不錯。
……
早朝,彈劾高盛的奏疏又多了一些。
以臨汾王為首的幾人都上奏,勸司妤下令讓高盛即刻出兵,若再?抗旨,證明其有異心。
高盛與屈繼先?對峙已有四個月了,除了最初兩次出擊取勝,之后竟閉守不出,雙方再?未有大的交戰。
但屈繼先?有人有糧,他是耗得起的,高盛這邊需要朝廷籌集軍糧后再?運過去,勞師遠征,持久戰并不合適。而且當初朝廷制定的方略是速戰速決,根本沒準備耗這么久。
有朝臣說高盛這是擁兵自重,別有他圖。
高盛也有戰報送至京城,無外乎就是那些話,敵軍強勁,銳氣正盛,前兩次是險勝,不可再?貿動。
這些話說服不了朝臣,除了高盛的死忠,更多人偏向不可輕信高盛,朝中需另作謀劃。
所謂另作謀劃,要么是下旨嚴令高盛出擊,要么是換將,于是李琚代高盛為帥的提議再?次被提出。
司妤將這些諫言全都按下。
但心里也是著急的,不只?在懿旨上讓他不可再?耽誤,在秘信里也問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決戰。
可高盛卻先?收到?了自己在京中親信的秘信。
信上稱,宋之洵回?京了,改名宋晉平,且得到?公主?親自召見與提拔,破格讓他做了太學國子祭酒,宋之洵也時時受召進出公主?府;皇上念其才高,特許宋之洵進宮侍講。
高盛又看司妤的信,發現她對此只?字未提。
他幾乎就想派人進京去殺了宋之洵。
這姓宋的竟還敢出現?這讓小?桃怎么辦?小?桃到?底是寡婦,還是與他是夫妻?他就沒想過要給?小?桃個交待?
而這所有一切,司妤都不管?反而再?次寵幸宋之洵,對他大加封賞?
高盛氣得按不住自己刀。好歹還有理智,拿過紙筆,刷刷寫了滿滿五頁信,當即就讓人立刻送去京城。
司妤收到?了五百里加急秘信,以為是終于決戰了,或是軍中有大變動,一打開,竟是滿滿五頁對她的質問和控訴,以及命令和威脅讓她殺了宋之洵。
關于她私下問他的決戰之事,竟是敷衍地用一句“我自有安排,不用公主?煩心”來打發。
她自然?知道,京中有人在給?他通風報信,替他盯著朝廷、盯著她,她能理解,因為如果是她,她也不會完全不問京城事。
但她也很?氣,他與宋之洵有私怨,卻掩蓋不了宋之洵的確有抱負有才能之事實,分科舉人現在的確是空談,但真?有一日?天?下安定,自然?要大興改革,到?那時他將會成?肱骨之臣,位置比現今某些武將還重要。
她本想立刻回?信過去,和他爭執一番,后來一想,算了,既然?他如此不可理喻,那就讓他晾著,氣死他。
于是她不回?信了,假裝沒收到?他的信。
氣惱地將信塞進抽屜中,卻聽見外面有嘈雜之聲,正好心中發悶,她便走?出門來,不期然?看見好幾只?白鶴從遠方飛來,竟在屋頂棲息盤旋。
宮女與侍衛都忍不住抬眼看,甚至那白鶴越來越多,慢慢都已是一群白鶴。
這可真?是奇景,京中喧囂,又不是什么山清水秀之地,平時一只?白鶴都靠富貴人家?專門養著,怎么會憑空飛來這么多白鶴呢?
下人們嘖嘖稱奇,司妤也好奇,趙良連忙趕到?她身旁,和她道:“恭賀公主?,奴才去看了,別處都沒有,就咱們公主?府屋頂上有,此乃白鶴呈祥,大吉呀!不日?捷報將傳至京城,太尉大勝,天?下定在近兩年內平定!”
司妤知道他是說好話,卻也還是聽得高興,笑道:“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若能在五年之內平定,我就謝天?謝地,謝司家?先?祖了。”
趙良道:“公主想,太尉平豫州,最慢也是今年,這樣北方平了,朝廷緩過氣來了,南方那些刺史將軍的也在觀望啊,見朝廷勢不可擋,必會紛紛投誠,一齊討伐那些不聽朝廷令的亂臣賊子,這樣一來,平定南方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怎么夸張呢?”
他說得雖樂觀,卻也有道理,司妤仍是笑,抬眼看,天上的白鶴更多了。
這一群白鶴在公主?府上空停留一下午,直到?傍晚天?黑才慢慢離去。許多人到?附近來圍觀,懼是嘖嘖稱奇,也有不少人還記得去年那樁奇談,又提起來:天?上一只?白鶴飛到?了公主?府小?公子面前,翩翩起舞。
第二日?一早,皇后就匆匆來給?太后請安,說起這事。
太后卻還不知道,問她:“這是昨日?的事?當真??”
皇后急道:“自然?當真?,這事許多人都看到?了,母后召外面人來問一問便知,今日?滿城都在議論此事呢,說公主?府要有大喜,要么就說公主?府要出什么大人物,還說那大人物就是公主?府小?公子。”
太后也有些不安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再?說什么大人物,不外乎是出將入相,做個大官,可小?嘉已經是公主?的兒子了,身份足夠尊貴,還能怎么尊貴?
加上高盛要讓小?嘉姓司。
太后緊鎖眉頭,不安地深深吸氣。
皇后道:“皇上仁善,不為自己著想,母后得為他著想啊。”
太后的確一顆心都在兒子身上,問:“可,要怎么為他著想?總不能對妤兒怎么樣,她也是一心一意為了司家?,高盛倒是要防,可咱們也奈何不了他。”
皇后回?答:“母后可知,公主?為何下嫁高盛?”
“這樣高盛就成?了駙馬,是為外戚,他若篡奪皇位,天?下都要征討。”
“正是,所以至少目前,高盛是不足為慮的,他離皇位還很?遠,再?說公主?也不會那么傻,讓他篡權奪位,但如果是小?嘉呢?那可是公主?的親兒子。”
太后仔細琢磨,確實如此,如果高盛覺得自己篡位無望,要讓小?嘉登上帝位,那司妤說不定就會同意。
“小?嘉……小?嘉……”太后嘆息一聲,她也見過那個孩子,才幾個月,長得是真?好,又精神又好看,還聰明伶俐,而現在得知他有可能威脅到?皇上的地位,便再?也喜歡不上來,恨不得他能生點什么病,出點什么意外才好,如此這些事就都沒了。
她下意識問:“小?嘉眼下,該有九個月了吧……”
“六月底的生日?,都快十個月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就要一歲了,還從沒聽說他生什么病。”
皇后道:“公主?府照顧的人那么多,能生什么病?現在還有人說昨天?的白鶴都是為他來的,說他是天?命之人,兒媳覺得,再?怎么天?命,也比上太后和皇上,太后想讓誰有天?命誰就有天?命,想讓誰沒有,那就沒有。”
太后怔怔看向她,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但并不確定。
她繼續道:“太后憐惜公主?,哪怕心中有疑慮也不會對公主?怎么樣,這是太后仁慈,但對于小?嘉,太后就不可太仁慈了,那可是高盛的兒子,必然?也是長了一身反骨。”
“你是說……”
“兒媳的意思,是讓小?嘉夭折,這樣公主?沒了另一份指望,會一心一意替皇上分憂;高盛也不會徒生野心,也會安安心心繼續打仗。”
太后心驚,猶疑不定:“小?嘉還那么小?,真?有必要?”
皇后急道:“當然?有必要,等他大了,公主?的心就變了,高盛的野心也就更大了,還不如趁此時公主?沒有防備,高盛不在京城,盡快動手。”
太后這輩子沒做過過分的事,聽到?這話,十分驚懼。
但這事關系到?皇上,經歷過那么多次京城動亂,她知道這里面的斗爭多可怕,如高盛盧慈那些人,誰都敢殺。
“萬一此事被妤兒知道……”太后還在擔心
皇后道:“母后溫善,公主?不會懷疑母后的,再?說就算知道了,她還能拿母后怎么樣?母后忘了,這輔政之權原本是母后的,當初說的是,太后身體欠佳,由公主?代為輔政,公主?的權力,是母后給?的。”
太后點點頭。的確如此,從古至今,沒有公主?輔政的道理,只?有太后,若是她要輔政,那就沒司妤什么事。
她想得透徹了,卻遲遲下不了決心。后來得知皇上過來,兩人便沒說這話了,倒是皇上看出兩人有心事,主?動問是什么事。
太后嘆了聲氣,欲言又止,又見皇后朝她輕輕搖頭,她便回?:“沒什么事。”
隨后又問:“聽說昨天?公主?府上方飛來一群白鶴,盤旋一個下午才離去。”
皇上一聽就知道是皇后和母后提及的,其實一早皇后也和他提過,說的自然?是小?嘉不可不防的事。
皇上也知道母親也擔心這事,剛才自己沒來,她們多半就是在說這。
可就是有這事又能怎么辦呢?
他很?怕皇后逼他想辦法?,他覺得頭疼,就假裝不懂,隨意道:“聽說了,還怪有意思的。”
太后回?答:“也不知是巧合呢,還是真?有什么天?意。”
皇上不吭聲。
此事就這么擱置下了,直到?入夜,太后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兒子跪在地上,上面是未央宮的龍椅,一個長得像高盛的小?孩子坐在上面笑。
她被嚇醒了,陡然?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長樂宮的床上。
還好,只?是夢。
她坐起來,看著黑夜中的宮殿。
她一向知道自己懦弱,這一刻體會最深。
為何不能狠一回?呢?為了皇上,也為了自己。殺了那個孩子,神不知鬼不覺,永絕后患。
她可是太后,何必如此猶猶豫豫,謹小?慎微?
她本該更大膽一些,更殺伐果斷一些。
于是這一刻她決定,聽從兒媳的建議,殺了小?嘉。
第二日?她與皇后商議,事情也很?容易安排,因為她是太后:司妤身邊照顧小?嘉的人她大概知道,都是之前宮里的老人,因為宮里人靠得住,有一個嬤嬤還是侍候過她的。
她決定找這嬤嬤幫她做事。
手法?也很?簡單,畢竟小?嘉只?是個嬰兒,身邊總有沒人的時候,只?要趁他熟睡,身邊沒人,用東西?捂死就行了——之前宮中有個妃子的孩子就是這么死的,大人沒注意,讓旁邊的被子掉下來,壓在孩子頭上,將孩子悶死了。
皇后似乎在心里謀劃了無數次,對此比太后還有規劃一些,如何與嬤嬤見面,如何威逼利誘嬤嬤照做,甚至還周到?準備了一包砒霜,說讓那嬤嬤隨身帶著,如有不對,就自行了斷,這樣太后會善待她的家?人;若是說出太后,則會死無葬身之地。
第66章 第 66 章
有皇后的出謀獻策, 事情推進得很快。
就在太后計劃著此事時,昌樂來?了,哀聲嘆氣像個怨婦, 又是為?宋之洵。
太后為?小嘉的事憂慮不已, 此時聽說她又是為?宋之洵,不禁有些不耐煩, 卻又疼惜她,只?能耐著性?子?問:“你去找過你姐姐沒?她怎么說?”
“她還是讓我死了這條心……但我知?道,王小桃不準備認他?,我就想, 怎么不能努力一下……”
太后道:“她大概有她的打?算……”
“說不定是她自己還喜歡他?,我聽說現在外?面?都那樣傳。”昌樂說。
太后嘆息, 不出聲。
昌樂道:“上次皇上召他?進宮, 也不告訴我, 要不然,母后您再召他?進宮, 我也在這里,讓我和?他?見一見。”
太后現在一心謀劃大事, 可不想節外?生枝,回她:“等以后吧。”
“為?何不能現在?”
太后神情焦躁,“不能就是不能, 你不看看,母后也煩著, 你這心里就永遠只?有一個宋之洵么?就沒點別的?你姐姐、皇后, 她們可都比你懂事、比你上心, 也就你和?皇上……”說完又嘆了聲氣。
昌樂沒想到被數落一通,心中十分?委屈, 卻也看出太后心中有事,便問:“那母后在煩什么?”
太后想說,卻又將話咽下了,其實她很憂心,很焦躁,也想找人訴說,但兒子?兒子?不上心,女兒呢,也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她沒辦法說。
最后她只?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等你弟弟的皇位沒了,你又還能去哪里哭哭啼啼!”
昌樂一驚:“弟弟的皇位怎么會沒有呢?難道……又出了什么事嗎?”
經歷過舊都那些事,她一聽這話就擔心。
太后不說,昌樂想了想,最近好像一切平靜,便寬慰太后:“母后,有姐姐在呢,沒事的。”
太后一陣冷笑:“你去和?你姐姐提宋之洵的事,她不也沒理嗎?”
昌樂被戳中傷心事,又流起淚來?:“我說讓母后召宋之洵進宮,母后也不理。”
“再緩緩吧,等忙過了這陣。”太后敷衍道,臉上露出幾分?不悅。
昌樂再次絕望,母后與姐姐都嫌自己煩,而?她呢,自己都嫌自己不是清白身,怕也惹宋之洵嫌棄,一時心中憂慟,又哭起來?。
太后也不再勸了,她自有自己的煩心事,只?能起身坐到她身旁,抱著她,向她寬慰道:“別急,再等兩日,等兩日后,母后幫你召他?進宮。”
昌樂依偎在母親懷里哭,哭著哭著,卻也累了,太后就讓她在榻上睡下,給她蓋了張毛毯,自己踱步到外?間,靜靜看著屋中陳設發呆。
沒一會兒,身邊嬤嬤過來?,悄聲報:“太后,黃嬤嬤來?了。”
太后心喜,立刻召見。
這黃嬤嬤之前跟在太后身邊,后來?司妤新建了公主府,又有了孩子?,身邊需要靠得住的人,就找太后,太后將黃嬤嬤送過去了。
黃嬤嬤在公主府的時間不長?,并沒有很深的主仆情誼,現在聽聞太后安排事,便有心效忠,但一聽要做的事就怕了,不敢聽從宮中所派之人的命令,要面?見太后才肯做。
如今進宮來?,太后就關起宮門和?她詳談此事,確定正是自己的命令。
黃嬤嬤的確是個能干的人,此時卻也有些緊張顫抖,跪下道:“太后對奴婢有大恩,太后之令,奴婢自會去做,只?是奴婢在宮外?還有一位姑姑,是她養大的奴婢,奴婢總幻想著出宮了去替她養老,如今……只?盼奴婢若有事,太后能讓人照顧奴婢那可憐的姑姑。”
太后道:“我既答應了你,一定會做到,再說你將事情做得隱蔽,也不一定能怪到你頭?上。”
黃嬤嬤沉默,她的確不是主要照顧小公子?的人,但小公子?真有了意外?,自己又怎敢妄想活命?
太后將一個小紙包拿出來?,遞給她。
“如有意外?,你就服下這藥,要不然,哀家也不一定能照顧你姑姑。”太后說。
她這樣一說,黃嬤嬤就知?道這是什么了,哆嗦著手去將藥包接住。
隨后道:“每日午時,小公子?會午休,那奶娘托大,也會午休,那時屋里會保持安靜,不會有人,只?是奴婢有時會收衣服進去……明日午時,奴婢就動手。”
“好了,你去吧,你是我信得過的人,此番,無論是哀家與皇上的前程,還是這司家的江山,便都在你手中了。”太后道。
黃嬤嬤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會承擔如此大的責任,她平時也就是幫小公子清洗、整理衣物,既沒帶過小公子?,也沒抱過小公子?,但總會看到,說要去親手捂死他?,覺得心驚膽戰,但說他將來會篡皇上的位,又覺得此事值得。
黃嬤嬤走后,太后才想起屋內還睡著昌樂。
她進里間去,果然就見昌樂不知何時已經坐在榻上,驚詫地看著她。
“母后你……你要派人去殺小嘉?為什么?”昌樂睡得并不深,黃嬤嬤一來?就將她吵醒了,原本有些煩躁,待聽到她和太后的對話,幾乎驚呆,疑心自己聽錯了。
太后道:“這事你不用管,就當不知?道。”
“可我現在知?道了呀,母后你為?什么這樣?”昌樂不能接受。
太后依然不愿說,昌樂道:“母后你不說,我就去告訴皇上,告訴姐姐!”
太后立刻道:“你閉嘴!你……”
她無奈道:“還不是為?了皇上,為?了你們!”
“為?什么是為?了我們?”昌樂立刻問。
太后將小嘉要姓司,以及白鶴之事說出來?,“若真讓小嘉做了皇帝,你弟弟還能活命嗎?咱們呢?”
昌樂道:“可這都是你們猜的呀,姐姐沒說要讓小嘉做皇帝,一定是皇后攛掇您的,我就知?道她不懷什么好心!”
昌樂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自己的皇后弟媳,總覺得她一副心眼多的樣子?。
太后道:“她是為?皇兒著想,你可有什么時候替你弟弟想過,現在倒說起她來?了!”
“可是……再怎么說,她怎么能攛掇您去殺小嘉?那也是您外?孫!”
太后自從決定動手,就已在情感上和?小嘉做了切割,此刻倒是毫無壓力地平靜回道:“他?是高盛的孩子?。”
“但他?也是姐姐的孩子?啊,姐姐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要是知?道母后害了她孩子?,該怎么傷心生氣!”昌樂急道。
太后不回話,她顧忌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動手,那心驚膽戰的就是自己。
昌樂拉住太后:“母后,你別信皇后的話,她才做皇后幾天??可姐姐卻是您十多年的女兒,你不能信外?人的而?害自己人啊!”
太后嘆息著搖頭?:“你怎么不懂,你姐姐已不是自己人了,她有了兒子?,不管是哥哥弟弟,誰又比得過親生兒子??皇后卻不同,不管她怎么樣,她是向皇上的!”
昌樂此時算是明白,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在母后心里竟更相信皇后,因為?皇上是她們最重要的人。
可是……怎么能去殺小嘉呢?他?們能平安來?到西?昌,在此立都,在此安穩地繼續做太后皇上公主,不都是因為?姐姐嗎?為?什么母后反而?要去害姐姐?
她不明白,甚至想不通皇后是怎么說服的太后。
“可是,如果姐姐知?道了,那該怎么辦?”
“你不說我不說,你姐姐不會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她還能殺了我不成??”太后道。
昌樂還想勸:“母后,你再考慮考慮,我覺得不能這樣,你讓人去交待那黃嬤嬤,叫她先別動手。”
太后嚴肅起來?:“這事就這么定了,你不要再說,也不要往外?泄露一個字,就當不知?道,以后就算事成?了,也要爛在肚子?里,對誰也不能說。”
昌樂無措地看著太后,不知?道是自己想不通,還是母后瘋了。
這事怎么能這么辦呢?怎么能殺小嘉呢?
在太后的一再叮囑中,昌樂答應太后,不對外?泄露一個字。
直到回了自己宮中,這事都依然盤旋在她腦子?里。
她永遠不能忘記被屈繼先擄走那段時間,她是公主,她是堂堂公主,卻只?能當他?無數姬妾中的一個,最開始她掙扎過,反抗過,但他?竟然會打?她。
沒有人能救她,沒有任何人,她只?能哭,哭完了,將憤怒與屈辱通通忍著,像一個普通妾室一樣討好他?。
要不然呢?冷面?相對,或是反抗無非就是多挨一頓打?,最后還是要受凌辱。
但最后是姐姐救了她,雖然她怕高盛,雖然高盛還曾削了她頭?發,但那種怕和?對屈繼先的恨不同,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母后和?皇上都沒辦法,是姐姐和?高盛救了她。
但母后竟然要去殺小嘉。
紙包不住火,萬一事發,姐姐不再管他?們了,那是不是又會回到安朝烈掌控京師那時候?
后來?昌樂想通了,對母后來?說,一定要弟弟當皇帝。
但對她來?說,其實誰當都一樣,弟弟也好,小嘉也好,她都還是公主,都沒有人來?折辱她,但如果是外?面?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一會兒,她想去告訴姐姐,有人要害小嘉;一會兒,她又覺得她不能背叛母后,她和?姐姐只?是姐妹,和?母親卻是親母女,再怎么樣也是母后更親。
因為?這種掙扎,她整夜未眠,直到天?亮都還沒拿定主意。
翌日,隔一會兒她就要問宮女:“現在什么時候了?”
宮女一遍遍回答,她好像是隔個半刻一刻的就會問一下,好像失憶了一樣,不知?道自己剛剛才問過。
宮女擔心地問:“公主是有事嗎?”
昌樂煩得不知?道該怎么樣才好。
漸漸的捱到了正午,有消息過來?,說長?公主在章德宮召見。
搬進新皇宮后,司妤上朝會與皇帝一起去未央宮前面?的章臺殿,若當天?要召見臣子?,司妤就會去章臺殿旁的章德宮,等到下午,就直接回公主府了。
章德宮一般是商議國事,司妤從沒在那兒召見過自己,昌樂乍一聽有些意外?,甚至猜測是不是姐姐知?道那件事了,讓人帶她去問話。
但來?通報的只?是個小太監。
她戰戰兢兢猶猶豫豫地去了,在章德宮見到了司妤,司妤臉上還帶著笑,不像是知?道那件事的樣子?。
司妤道:“讓你來?一趟,怎么這么磨磨蹭蹭?你再晚一點,我就要回去了。”
昌樂脫口而?出:“那姐姐就快回去吧。”
說完她愣了,司妤也愣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昌樂,大概是前兩日聽她又提宋之洵,自己對她態度不好,語氣強硬,到現在想起來?有些愧疚,才想見見她。
隨后她問:“你怎么了?最近重修太學,有許多儒生進京來?求學,都是些世家子?弟,我是想和?你說,過幾日我會在朝露園設宴款待這些太學生,你要不要一同過去,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
昌樂覺得有些感動,之前姐姐說過狠話,說她要么自己找個人嫁了,要么就由姐姐安排,現在卻還是來?問她的意思。
見她不出聲,司妤不禁嚴肅起來?:“你若還想著宋之洵,那是冥頑不靈,我們就不用再說了。當然,朝露園宴會宋之洵也會去,到時你可以和?他?見上一面?,親自聽他?拒絕你也行。”
昌樂答非所問:“姐姐什么時候會回府上?”
司妤不知?她為?什么這么問,囫圇回道:“還不知?,想起來?很久沒去給母后請安了,大概會去一趟,你要同去么?”
昌樂當然不會隨她一起去太后那里,她怕自己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內心。
她支吾著回:“我……我不去。”
“那朝露園盛宴,你可要去?”司妤說完,嘆了一聲氣:“算了,你去吧,里面?有個學子?,相貌不俗,又還未婚配,你說不定會看上。”說完,臉上露出一陣無奈地輕笑。
昌樂這一刻終于確定,不管怎樣,姐姐從未傷害過自己,自己能有今天?,全是姐姐托起的;但母后呢,她現在聽從皇后的意思,她可不相信皇后,若讓皇后作了主,這宮中還不知?會怎樣。
她說道:“姐姐快回去一趟吧,去看看小嘉。”
司妤看看天?色:“等我回去他?都睡了,我回去也見不著。”
“那也去看看。”昌樂說道。
司妤覺得奇怪:“你怎么了?再說,我還是想去看看母后。”
“別去看母后了,再晚就來?不及了,有人要害小嘉。”昌樂立刻道。
司妤猛地一怔,一動不動看著昌樂,隨后突然意識什么,頭?也不回就往宮外?走。
公主府就在皇宮西?南角,但走過去仍然嫌慢,她快步行至章德宮外?,和?守在外?面?的侍衛道:“你們快回公主府,護好小公子?。”說完想起來?侍衛沒怎么去過內院,也不認識里面?的奶娘嬤嬤,她又叫來?馬毅:“你去見縣君,讓她親自照看小公子?!立刻,馬上,小公子?有險,若有意外?,拿你們是問!”
第67章 第 67 章
幾名侍衛立刻領命飛奔去了, 她也急忙提了裙子逃命般往家中?跑。
侍衛的?確連小嘉具體在?哪個房間都不?知道,慌忙趕去內院,又遭到?內院侍衛與奶娘這些人的?阻撓, 畢竟他們只有口諭, 沒有憑據,誰也不?知道這幾人要闖進去做什么。
好在?馬毅叫來了小桃, 小桃進去房中?,卻見小嘉臉上壓著枕頭又蓋著床厚厚的?被子,他已有了些力氣,在?被子里掙扎, 卻推不?開,悶悶地發出哭聲。
小桃立刻去掀開被子, 將?他牢牢抱在?手?中?。侍衛也依次進來, 拔了刀圍在?房內外, 神色緊張,讓院中?宮女?嬤嬤們都莫名其妙, 慌了神。
直到?一個神色鬼祟的?身?影被馬毅發現,踢倒在?地, 手?中?一包白色粉末灑落。
司妤趕回來時,院中?一派平靜,侍衛都持刀守在?院中?, 小桃在?房內,身?邊也站在?兩名侍衛, 手?里抱著哭著的?小嘉。
見小嘉沒事, 她立刻過來接在?手?中?, 見他通紅的?臉,連忙問:“他怎么了?”
小桃立刻回:“我來時, 見他被枕頭捂著,上面還?壓著被子,他在?里面掙扎,我就抱他起來,見他臉都紫了,一直哭到?現在?,我不?敢做別的?,也不?敢讓奶娘喂奶,只能抱著。”
司妤再看房中?,奶娘和幾位宮女?嬤嬤都被反綁了手?看押著,此時見了她,人人都哭著喊冤枉。
她看著孩子通紅的?臉,不?知是哭的?,還?是被憋狠了還?沒恢復,心中?既悔又恨,昌樂一開始就讓她快回來,她竟渾然?不?覺,又拖了那么久!
她一邊吩咐去請醫士,一邊看向?那幾位被押著的?奶娘和宮女?嬤嬤,迅速想著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時小桃又說:“黃嬤嬤手?上有一包藥,她自己說是砒霜,說是回去藥人的?。”
司妤將?那藥粉看了一眼,轉而看向?黃嬤嬤,黃嬤嬤哭道:“我在?外有個相好,他總纏著我要錢,我這回下了狠心,準備拿砒霜毒死他,我雖狠毒,可實在?沒想過要謀害小公子,不?信我說那人的?名字,公主可以去查!”
奶娘也分辯道:“公主將?小公子托付給我,小公子有了事,我第一個逃不?掉,我恨不?得小公子養得白白胖胖的?,怎么會謀害小公子!”
其他人也開始訴冤,每人都是身?家清白,十分可靠的?人,看著似乎都是被冤枉了。
最簡單的?做法?,是將?她們所有人都關起來,嚴加審訊,自然?就有了結果,但那樣至少也是晚上才出結果,太耽誤事。
司妤想起,為何昌樂會知道小嘉有危險。
而且她不?是一知道馬上來告訴她,她在?猶豫,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召見她,興許她還?不?會說。
為什么她會猶豫?因為這件事干系重大?
對,小嘉只是個小孩子,背后之人一定是沖著她和高盛來的?,那除了朝臣就是宮中?之人,如果是朝臣,昌樂不?一定會知道,知道也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除非……是宮里的?人,是宮里昌樂在?乎的?人……
心中?不?敢相信,但最大的?可能擺在?眼前,她看向?黃嬤嬤:“黃嬤嬤,你的?砒霜……會不?會是用來自盡的??”
黃嬤嬤臉上猛地一陣白。
司妤立刻道:“將?她帶下去,請廷尉府的?楊權來,帶上最狠的?刑具,半個時辰內讓她開口!”
侍衛立刻去辦。
黃嬤嬤只是一個普通的?宮中?嬤嬤,頂多做過重活,沒承受過任何痛苦,沒經歷過任何訓練,有廷尉府的?審訊高手?來,不?到?一刻就在?恐懼面前招供了一切。
竟是太后。
因為高盛要讓小嘉姓司,因為那兩次到?達公主府的?白鶴。
司妤從來沒想到?,一慣懦弱溫吞的?母后,有一天會做這么狠心的?事。
唯一一次狠心,竟是對準的?她,要殺她的?孩子。
司妤很久回不?過神來,她不?明白為什么,十多年母女?,那么多次患難與共,她一心為皇室,也以為母后與皇上明白她一番苦心,誰知道……
哪怕母后召她過去質問她,哪怕母后說絕不?許小嘉姓司,她都能理解,那是高盛的?意思,她也不?想,可是……母后卻直接對小嘉下手?。
為什么那么多次希望母后站出來時她都沒站出來,到?了這一刻,竟將?這么狠厲的?手?段對準了她?
司妤痛苦傷心,不?能理解,卻又知道此刻不?是傷心的?時候,她想起來昌樂告訴了她,這件事母后會不?會已經知道?
而昌樂知道母后的謀劃,皇上呢?他知道嗎?
母后為何突然?能知道殺了小嘉就能斷絕她與高盛的后路?為何知道讓黃嬤嬤在?事情不?對時服毒自盡?為何能如此細致地策劃這一切?
她想到?了皇后。
她在?宮中?也有人,并非對宮中?一無所知,宮里的?眼線告訴她,皇后十分孝順太后,兩人非常親近。
之前她還?覺得心中?寬慰,此時覺得毛骨悚然?。
最怕的?是,皇上、皇后、太后,已是同一戰線,要對付她……對,還?有李琚!
想起李琚,司妤立刻就緊張起來,覺得不?能再大意,思慮片刻,一邊讓人伺候筆墨,寫下手?諭,一邊叫來兩名侍衛,吩咐道:“去找歐陽策,讓他即刻派兵前往未央宮和長樂宮,守住兩處,不許人進出。”
等侍衛離去,她又叫來趙良:“帶人去找李琚,就說讓他來一趟公主府,我有要事相商。等李琚進府后,就將?他擒住關押。”
趙良領命離去,她又叫來兩人:“帶我手?諭去請何禹,讓他派繡衣使者埋伏于公主府周圍,保護公主府。”
隨后又是兩名侍衛,將?另一份手?諭交給二人:“去讓薛將?軍守住城門,嚴進嚴出,特別是軍隊或是貌若軍士的?青壯男子,一律嚴查,不?許進出城門。”
接下來手?諭,是交給在?京城外駐守的?盧慈,除薛邁外,他是她能用的?最大一支軍隊:“秘令盧將?軍速速領軍進城,以防不?測。”
最后她叫來小桃與馬毅,另有公主府的?侍衛總管。
和他們道:“我馬上入宮去,宮中?有要事要處理,你們的?任務是守住公主府,除趙良帶回李琚,不?放任何人進來。”
侍衛總管道:“是,屬下領命!”
司妤又看向?小桃:“小桃,小嘉就交給你了,也許京中?一切平安,也許會有意外,總之……這是你表叔的?血脈,你護好他。至于馬毅,你護好縣君。”
小桃此時正抱著小嘉,卻不?懂這是怎么了,一邊連連應下,一邊問:“公主,是有什么事嗎?你去宮中?是不?是有危險?”
司妤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怕的?是,皇后知道事情敗露,直接狗急跳墻,而那時皇上與太后不?一定站在?她這邊,如果他們決定誅殺她,加上手?上有兵權的?李琚,她可能根本抵擋不?住。
而高盛,遠在?千里之外,根本顧不?了京城。她擔心自己進宮有去無回,有心給他寫點只言片語,卻又沒有時間了。
和里面人交待完,又仔細思考是否有遺漏,待確定自己只能做到?這一步后,她最后看了小嘉一眼,匆匆離去了。
皇上和皇后都在?未央宮正殿,司妤去時,兩人正在?起爭執,皇后急赤白臉,似乎正著急,皇上手?上拿著筆,見她來,立刻將?筆放在?了桌上。
那筆是蘸了朱砂的?紅筆,用來批注或是簽字的?,桌案上放著一張黃色綾錦,上面是已經寫好的?圣旨,她看了一眼,正是斥責她獨斷朝綱,禍亂朝政,欺辱皇上年幼,論罪當誅的?話。
其中?言辭一般,并不?是出自尚書臺那些筆桿子之手?,字跡也不?是皇上的?,看著似乎像是女?人的?。
皇后已經擬好了圣旨,要皇上簽字蓋下璽印了下發。
“皇……皇姐……我沒準備簽字……”皇上攥著手?,低著頭不?敢看她。
司妤問:“那小嘉呢?皇上有參與殺小嘉嗎?”
皇上立刻搖頭:“朕沒有,沒有,朕什么都沒參與……”
“所以,你知道這事?”司妤從他言語中?聽出了他沒說出來的?話。
皇上不?是個擅長演戲的?人,此時無措地看著她,臉上既愧疚,又惶惑,他不?知該怎么辦。
司妤一直都明白弟弟不?是個胸有韜略的?明君,但她想,他聽話乖巧,也許能做個守成之君,結果呢?
他只是不?作為,只是什么都依靠別人罷了。
她鼻頭發酸,幾乎痛心得想哭,但此時此刻,她不?能,她看著皇帝道:“阿琪,你很知道我們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別人看到?的?是現在?我手?握重權,你卻知道,當初我們有多無助絕望,有多少次幾乎要喪命。
“我以為我們拼盡全力,能挽救這江山,我以為我們力量微弱,卻比盛世?中?的?姐弟母女?要親密,卻沒想到?天下還?未定,殺戮已經開始。最傷我的?,卻是我愿用生命保護的?家人。”
皇上被說得無地自容,淚雨婆娑,皇后見狀,反駁道:“皇姐,你不?要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也許你當初是為皇上,可現在?呢?你已經有了權力,又怎會輕易放權?你遲遲不?愿讓皇上親政,一個小小的?左中?郎將?也不?愿讓出來,更何況你還?要讓兒?子姓司呢,這是什么意圖,誰人不?知?”
“那你想想,為何宗□□沒敢將?司嘉的?名字寫上皇家族譜?為何到?現在?也只有傳言,沒人確認他姓司?因為我不?同意。”司妤道。
皇后冷笑:“所以是高盛的?意思了?既然?如此,高盛就是意欲謀反,小嘉是反賊之子,自然?當誅!”
見她毫不?悔改要殺小嘉,司妤不?愿再與她逞口舌之爭了,開口道:“來人,將?此女?押下去,褫奪她皇后之位!”
早已候在?宮室外的?侍衛魚貫進入,要來拿人。
皇后急了,連忙拉住皇上:“皇上救我,救我!”
兩人剛成親不?久,感情也算好,皇上見此也慌了,看向?司妤道:“皇姐,別帶皇后下去,她再也不?會了,小嘉……小嘉沒事吧?”
司妤知道皇后不?足慮,可她背后還?有個手?握重兵的?李琚,這番謀劃也不?一定與他無關,便?不?再耽誤,再次下令道:“拿下!”
侍衛去拉皇后,皇后徹底慌了,緊緊抱著皇上道:“皇上救我,我懷孕了,我有了孩子!”
皇上一驚,還?沒反應過來,皇后便?已得到?靈感,立刻看向?身?后侍衛道:“放手?,我腹中?懷有龍種,也許就是未來的?太子,你們誰敢動我!”
侍衛畢竟也是人,不?由就松開手?,后退兩步,不?再敢動她。
皇后又向?皇帝哭訴:“皇上,我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你難道要看著你妻兒?被她處死?你可是皇上!她如何狠心對你,又談什么姐弟之情……”
皇上不?由看向?司妤:“皇姐……就放了她這一回吧,你及時回去了,小嘉一定沒事是不?是?既然?沒事,這事就算了吧。”
皇后越是會蠱惑人心,司妤越覺得不?可猶豫,因為她手?上有皇上,太后,還?有李琚,而且,若有機會,她一定會讓自己死!
司妤再次下令:“她已不?是皇后,將?她押下!”
皇后又拉皇上,皇上護著她道:“不?要,不?許,你們不?許動皇后!”
就在?對峙時,歐陽策帶著人在?未央宮外道:“臣歐陽策拜見皇上,公主。”
司妤立刻下令:“歐陽策,拿下皇后!”
歐陽策領命,親自帶人上來,不?由分說將?皇后押下去。
皇后一番掙扎不?過,又是哀求皇上,又是痛斥司妤,歐陽策便?拿出一塊布巾,塞住她嘴。
此時皇后衣衫凌亂,釵環掉落,頭發也散了一半,又被塞了嘴拖行,哪里還?有國母的?樣子,已是階下囚一般。
皇帝嚇住了,失神地看向?司妤:“皇……皇姐……”
明顯是還?要求情。
他并沒想到?會這樣,以他的?認真也并不?知道,態勢已經是你死我活,如果司妤不?先行一步,死的?就是司妤自己。
司妤也不?想和他多說了,帶著歐陽策離開未央宮。
隨后問:“太后那里是否已圍住?”
歐陽策道:“已派人換下了那里的?守衛,現在?全是自己人,不?許任何人出入。”
“這里也圍住,再派人去皇后宮中?,拿下皇后身?邊婢女?,關閉宮門,嚴禁出入。”
“是!”
剩下的?就是李琚。
司妤沒有出宮去,這里有太后與皇上,她必須鎮守在?宮中?,以免生變,但李琚那里她怕趙良控制不?了。
果然?,小半個時辰后,公主府急速來報,趙良帶人前去請李琚,李琚謊稱更衣,卻從后院逃了,直奔京城南門而去。
司妤于是下令繡衣使者與薛邁共同捉拿李琚。
南門出去,就是藍田,李琚的?部隊就駐扎在?那里。
好在?,如無意外,薛邁已成功將?城門關上,李琚逃不?出去。
司妤一直在?宮里待到?了晚上,期間昌樂來找過她,求她放了皇后,不?要如此對太后,司妤沒理,將?她也軟禁了,自己也沒去看一眼太后。
她不?想去,這個時候過去,不?過是吵架罷了,又有什么好吵的?呢?
直到?天黑,宮外傳來消息,李琚抓到?了,已押送至廷尉府。
司妤這才松一口氣。
廷尉府連夜審李琚,皇后也在?宮中?受審,這一夜司妤就在?宮中?度過,到?天明時,宮內與廷尉府先后將?詳細審問記錄送過來。
司妤看了,殺小嘉之謀,果然?是李琚先提出來的?,李琚與皇后一直互通著消息,李琚原本是想成為國丈后,與高盛平分秋色的?,但司妤雖給了品級爵位,兵權卻始終沒放,她仍然?更重用高盛,高盛將?李琚死死壓制。
李琚不?甘,又因為小嘉的?出生,讓他覺得公主的?心已經偏向?高盛,自己不?能再等。
李琚是指使者,皇后是主謀,太后是被皇后說服,而皇上則是默認。
經審問皇上身?邊服侍之人,皇上對此是有感覺的?,但他假裝不?知道,沒參與,也沒阻止。
局面穩定下來,司妤卻迷茫了,她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
殺了李琚與皇后?那皇上會從此恨上自己吧……
不?殺?那怎么行,那他們遲早會找機會殺自己。
這個時候高盛也不?在?身?旁……當然?,就算他在?身?旁也沒用,他一定要殺無赦。
虛驚一場,好在?無事,司妤上午才回到?公主府,見一眼小嘉,自己去睡了,讓人有事就叫自己。
宮中?戒嚴了三天,皇后父女?也被關押了三天。
此時宮里、京城都在?掌控中?,盧慈也率軍到?了城外駐扎,倒不?會出事,只是如何處置二人,司妤一直沒有拿定主意。
后來,宋之洵前來覲見。
司妤問起太學清談,進太學的?都是各地一些有抱負的?年輕才子,這些人往往愛湊在?一起對國事評頭論足,而此時,因司妤抓了皇后與李琚,這些太學生又議論起來,司妤也知道,大部分是批評她的?。
宋之洵倒是無所謂:“這些學生年輕氣盛,大多是空談,公主不?用太理會。”
司妤問:“宋卿覺得,我該如何處置皇后?”
宋之洵有片刻的?沉默,司妤本以為他也與太學生看法?一致,要她放人,結果宋之洵卻道:“自然?該殺。”
“可如此,皇上會恨我。”司妤道。
“人怎能做到?人人都喜愛?只要那個恨公主的?人對公主無可奈何就好了。”宋之洵平靜道。
可皇帝怎么會一直對她無可奈何呢?總有一日他會親政,她會放權……除非,她一直不?放權。
司妤越發吃驚。她與宋之洵是少年時結識,到?如今也算互相知曉過去與底細,她向?他說了心里話:“皇后之所以要對我兒?下殺手?,是因她懷疑我有不?臣之心,可我敢指天發誓,我一心為司家江山,從未有過半分私心,如果我真的?……那豈不?是證明她的?防備是對的??世?人只知我是處心積慮,誰能想到?我是為自保?”
“那要看,公主是想由誰來評判。”宋之洵道:“如那些腐儒,那些侃侃而談的?太學生,他們就會斥責公主,可若是天下百姓呢?”
司妤沒明白,宋之洵問:“公主可聽說過菜人?”
司妤搖頭。
宋之洵道:“臣見過。臣至刑州,親眼見到?一個十歲上下的?女?孩,一只腿正在?砧板上剁,人躺在?肉鋪下哀吟,她父親將?她以一千文賣給肉鋪。”
司妤對世?間慘相認識最深的?只有史?書上的?“歲大饑,人相食”,卻從來沒想到?竟還?有菜人這樣的?事,竟會有人賣女?兒?為肉,竟能有人吃得下去。
“你說是……刑州?”那明明是朝廷已平定的?地方?。
宋之洵道:“不?只是刑州,各地皆有。只有京城,因這兩年未有戰亂,才稍好一些。那個女?孩,臣將?她買下了,然?后殺了她……將?她葬了。她死時和我說,‘多謝貴人’。”
司妤說不?出話來。
宋之洵道:“那天臣在?墳前站了很久,然?后就來到?了京城,面見公主,自請入朝為官。臣突然?知道了臣要什么,臣要這天下太平,再無菜人。
“公主,江山不?只是司家的?,也是天下百姓的?,那些賣兒?賣女?或是吃不?上飯的?百姓他們不?在?乎誰是皇帝,不?在?乎江山跟誰姓,他們只在?乎誰做皇帝能有飯吃。臣為大興臣子,但臣愿意迎立小公子為帝,或是公主為帝,或是太尉為帝,無論是誰都好,只求戰亂平息,得以男耕女?強,休養生息。”
司妤久久未言。
她之初心,的?確是為司家江山,但眼下,她的?初心已堅持不?下去了,她想了很久,是要名,還?是要命。
但可以預料,她放了皇后,后面必然?有數不?清的?紛爭與動蕩,她與高盛也不?知怎樣和解……如高盛所說,扶小嘉上位,是最能兼顧的?方?式。
江山仍然?姓司,皇家宗親與朝中?大臣能接受,太尉府那一批人也能接受。
“我明白了。”司妤抬起頭來,看著宋之洵贊許道:“宋卿,你很好,不?愧為宋家之后。”
第68章 第 68 章
第二日, 長公主以皇帝名義下旨,斬皇后與李琚,夷三族。
至于皇后所說?的?懷孕, 她沒有找人去確認, 也覺得沒必要了?。
太后于長樂宮中休養,任何人不可打擾。
盧慈于京郊駐守一個月才離去。
正?好那時豫州捷報傳來, 高盛大敗屈繼先,斬下屈繼先人頭。
昌樂在宮中,原本偶有后悔當初出賣太后,也會默默怨恨姐姐的?心狠, 但在得到消息那一刻,她突然?不怨了?。
至少姐姐能維持京城安定, 不會讓人闖進宮中燒殺劫掠, 至少高盛能替她殺了?屈繼先, 別人能嗎?
母后與皇上皆無?能,真聽了?皇后的?, 到時作主是皇上,還是皇后, 或是李琚?
算了?吧,她是傻了?才會不相信姐姐,而?相信他們。
高盛回京那一日, 司妤派朝臣與禁軍在城中大張旗鼓夾道相迎,并當場晉封高盛為廣平王, 掌天下兵馬, 并為右相, 決斷國事。
與上次的?刻意?打壓不同,這是的?封賞幾乎到頂了?, 竟讓他做了?大興第一位異姓王,他若再有戰功,幾乎是賞無?可賞。
高盛早在通信上得知京城發生的?事,他兒子險些被捂死,好在她這做娘的?還不算糊涂,殺了?皇后父女。
他也知道,她這一殺,幾乎就是作出了?決定,不再還政于皇上了?。
他在殿前叩拜:“謝皇上,謝公主隆恩。”
皇上看司妤一眼,局促道:“愛……愛卿平身。”
高盛抬頭,在大殿臺階下望向司妤。
司妤也看著他,兩人目光對視,神色卻是沉靜。
覲見完,高盛回公主府,去看已?經蹣跚學步的?小嘉,小嘉并不認識他,見了?他一臉嫌棄,直往奶娘懷中躲。
高盛罵了?一句:“臭小子。”
回頭想起他竟差點?因自己的?魯莽而?喪命,忍不住不由分說?,強行將孩子從?奶娘手?中接過,抱在懷中。
他當時去宗□□也沒想過,此事會讓他人警覺,意?圖直接殺了?小嘉。
好在這孩子命大。
小嘉在他懷中一邊推他一邊大哭,他也不管。
奶娘在一旁看著,很是無?措。
司妤回公主府時,還在門?外就聽見小嘉在大哭,急匆匆趕到院中,看見奶娘正?在哄小嘉,高盛在一旁笑。
司妤問:“怎么了??”
奶娘猶豫一會兒才笑道:“小公子大概是……才看到親爹,緊張。”
這話說?得委婉,但司妤一猜就知道多半是高盛給弄哭的?,奶娘不好說?,要不然?她會說?得詳細一些。
司妤看向高盛:“干什么呢,一回來就逗哭孩子,我在門?外就聽見哭聲。”
高盛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不過是抱抱他,就他自己膽小。”
小嘉此時向司妤伸手?,司妤便上前抱,笑道:“哎呀,你長這么胖,娘快抱不動你了?。”
小嘉骨架大,又是幼年最?胖的?時候,抱他實在是要些力氣?。
司妤一抱,慢慢的?他就不哭了?,嬤嬤拿個風車過來,他很快就被吸引,下地去玩風車。
司妤便與高盛一同回自己院中去。
一種往屋內走,司妤一邊問:“上次說?差點?中箭,是不是真的?只破皮?沒受傷吧?”
“沒有,就是擦過,再說?中了?也不怕,我身上有鎧甲呢,射不深的?。”他說?。
隨后問:“京中現在還算安定?”
司妤點?頭:“上次讓盧慈率軍在京郊駐扎一個月,已?經讓他回駐地了?。”
“沒想到京中會出事,辛苦你了?。”兩人走到房間門?前,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牽起她。
陡然?被牽起,司妤微微一頓,只覺有什么東西從?他手?中流向自己這邊,讓她心旌一動。
她搖搖頭:“還好,也沒什么辛苦的?,這些日子……我也沒去見過母后,就這樣吧,看開了?就好,也沒什么好說?的?。”
兩人一起進了?屋,面向對方,四?目交匯。
高盛伸出一只手?來,將門?關上。在門?闔上那一刻,一把將她拽至身前,狠狠吻住。
六月驕陽似火,蟬鳴陣陣。
直到抵及,他才舒了?一口氣?,有功夫說?話:“別難過,她在意?的?是她的?親生兒子,你還有我,有小嘉。”
司妤卻不說?話了?,一下下急促呼吸。
后來,他喚她一聲,“公主……”
“嗯?”
他再次長出一口氣?,認真道:“你永遠不知道,你能讓我多快活。”
她竟被他說?得臉紅了?,不知說?什么。
反正?她說不出同樣直白的話。
直到天黑,兩人才依偎著,躺在床上說話。
“所以,你作好了?決定,讓小嘉姓司?”他問。
司妤“嗯”了?一聲。
高盛撫著她頭發安慰道:“沒事的?,這是最?好的?結果,如當時京中的?情況,但凡你晚一步,也許李琚就宮變了?。”
“我沒事,以前的?我也確實執念太深。”
高盛奇怪了?,他以為做這個決定她心里會很難受,卻沒想到她會這么平靜。
“怎么就突然?變了?,之前還死活不愿意?的?。”
司妤道:“因為宋之洵給我講了?一件事……”
她才開口,高盛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又提他,為何一直留著他,他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
司妤有些無?奈,解釋道:“他不是對我重?要,他是對朝廷重?要,我和你也說?過日后的?科舉推行,是需要他的?。”
“這事你讓別人做也可以,何必非要讓他?”
“這是他設想的?,是他提出的?,他會大力推進此事,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高盛看她:“你可知京中如何傳你們?”
“所以你信了??”她反問,這反問中竟還帶著幾分質問,就好像說?,“如果你信,就是你多疑,對我毫無?信任。”
這讓高盛猶豫了?,緩和語氣?道:“不管信不信,這就像我去了?青樓,告訴你我什么也沒做。”
“這怎么能一樣,只能說?這就像你帳中來了?個女謀士,被些興風作浪的?人傳……”
司妤說?一半停下了?,她發現就算是這樣,自己也會懷疑,會介意?。
興許也會質問他:天下的?謀士都沒了?,就缺她這一個?
于是原本想和他分辯幾句的?念頭瞬間打消了?,她緩緩撫過他胸膛,靠到他肩頭:“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安排個丫鬟隨侍我身邊,我去哪里她都跟著,讓她盯著我是不是和宋之洵在談論國事,這總行了?吧?”
這的?確是極大的?誠意?了?,倒讓高盛有些不意?思,覺得這已?經算是監視,他還沒喪心病狂到要找人監視她的?地步。
“那……倒也不必如此。”他拒絕了?。
司妤又將他抱住,貼住他近乎撒嬌道:“那你想怎樣?”
隨后看向他:“你知道我為何留他?他和我說?,無?論小嘉為帝,還是我為帝,亦或是你為帝,他都支持輔佐,只要天下能早日太平。
“你知道嚴淮或是臨汾王那批人,他們是忠于皇室的?,卻不是我,焉知到了?以后他們會不會支持小嘉?所以似宋之洵這樣的?人,我們不是得大力培養?至少真到了?那時,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得和朝中那些老臣平分秋色才是。
“戰亂不止,民不聊生,你就當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以后小嘉拿到手?中的?是個太平安穩的?天下,而?不像現在。”
高盛有些要被她說?服了?,明明就是男女感?情的?事,她現在竟然?扯到了?天下百姓,扯到了?小嘉的?未來,就好像他要是揪住不放,那就是天下的?罪人。
他問:“所以你不會殺他,不會罷免他,還會提拔他,甚至將他當成嚴淮的?后繼者?”
這也就是,要和他打一輩子交道了?。
司妤道:“不是我,是我們。我們提拔他,重?用他。”
高盛見到他就膈應,并不想重?用他。但他無?法反駁司妤,這樣顯得自己小家子氣?。
他還僵持著,司妤看出他態度已?經沒之前那么強硬了?,又哄道:“你是天下英主,是由你駕馭他,介意?他做什么?”
說?完,扶著他的?肩坐到了?他胯上。
高盛不由得往后躺,他算是明白了?,她這是把美人計也使上了?。
他很清醒,也清楚自己中了?這美人計,但無?力掙扎,無?可奈何,只怪自己毫無?抵抗力。
什么天下英主,英個屁的?主,他就是個貪戀美色的?庸主。
她發絲飛揚的?樣子可真美。
翌日一早,高盛還在床上就和司妤道:“待會兒帶你見幾個人。”
“什么人?”
“美人。”
司妤從?床下轉眼看向他。
高盛笑道:“真是美人,從?屈繼先府邸帶回來的?。”
司妤很奇怪,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直到她看見那幾個美人。
一起四?個,是幾個十六歲上下、長相偏陰柔的?美貌少年,這幾人都是被屈繼先收羅進府上的?樂伶。
高盛道:“把他們送進宮中吧,彈彈琴,唱唱小曲,給陛下排憂解悶。”
司妤看他一眼,轉身出了?屋,徑直去園中,站在了?園中一方水池邊上,紆解著心中那一股怨恨與悶氣?。
高盛從?里面追出來,問她:“怎么了??”
司妤恨聲道:“你卑鄙,齷齪!”
高盛只是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說?道:“既已?作出選擇,就要一條道走到黑,你可以不插手?,讓我去做。”
司妤不說?話,看著面前池塘的?水面,想起當初父皇沉溺享樂,誤信奸臣的?悲哀,又想起這些年為教導弟弟付出的?心血,幾乎哽咽。
高盛見她如此,什么也沒說?,將她攬至懷中。
她靠了?一會兒,冷靜下來,說?道:“剛才是我不對,不該那樣說?你……”
高盛笑了?笑:“沒事,這話你也不是第一次罵。”
司妤想起來,他這人真齷齪起來,確實配得上這頓罵。
于是不再糾結此事了?,和他道:“就留一個吧,我放進宮中樂班里,其余人是愿意?歸家,或者自愿進宮,看他們自己的?意?思。”
里面有一人,竟神似當初被她斬殺的?那個孌童,當初她因此而?大發雷霆,如今卻親手?將一個和他相似的?人送進宮去。
她看著自己的?手?,覺得那手?已?在一點?一點?變黑。
只有想起菜人,才能將這種自責與愧疚消彌。若天下再無?菜人,就算黑了?這手?,黑了?她的?心,又有什么關系?
那位美少年有個寓意?很好的?名字,叫忘郁,名忘郁,卻十分文靜,有一種郁郁寡歡的?氣?質,而?且他擅長吹塤。
塤聲古樸悲壯,當他吹起塤,會讓人不覺動容,潸然?淚下。
他一進宮,就得了?皇上的?寵愛。
皇上將他調至身邊,讓他隨侍左右,自己也學起了?古琴,日夜在未央宮內與忘郁合奏《伯牙悼子期》。
司妤為讓弟弟學為君之道、學兵法騎射,換了?好幾個老師,費盡心血檢查監督,弟弟卻始終學不進,現在只是隨便調了?個樂伶進宮,余下的?什么都沒做,弟弟就沉溺在情人的?溫柔中,短短幾天就學會了?古琴,連樂府那些官員都覺得陛下彈得挺不錯。
她不知是覺得悲傷,還是高興。
第69章 第 69 章
除從?豫州帶回幾?名樂伶, 高盛歸京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成天?聚集在一起清談的?太學學子抓了幾?個?,后來在長公主過問下,太尉府將人放了, 但經?此一事, 京城顯得格外安靜。
小嘉仍然叫小嘉,沒有大名, 公主府說等念書了再取名不遲。
幾?日后,各軍區守將到太尉府述職。
最后剩下幾?名親信時,盧慈實在憋不住,直接問高盛:“大哥, 小嘉要?姓司,是為……那個?, 真是的?嗎?”
當初為防李琚作亂, 他是親自率軍防守的?, 而皇后之罪,昭告天?下的?圣旨是說她得知白鶴降臨, 認為長公主之子受了上天?指示,將為未來君主, 心生怨恨,于是意圖謀害,所以才受誅殺。
這?圣旨, 明著是說皇后父女捕風捉影,居心叵測, 實則卻是告訴所有人, 長公子之子兩次招來白鶴, 這?是上天?的?旨意,將來要?做天?子。
連皇后都信了, 要?不然怎么會去謀害呢?
而且長公主之子沒事,那不就證明這?是天?命所歸嗎?
盧慈抓心撓肝,想要?一句準話。
高盛笑了笑:“那個?是什么?什么時候你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了?小嘉是不是姓司,也都是后話,這?不還?小么,我要?給他取個?驚天?動地的?好名字,卻沒想到。”
“那……以后……”盧慈撓了撓頭,不知怎么說。
南方已有將領歸順,也有許多南方人渡過長江來京城謀職,也許一統天?下還?真不是太遙遠的?事,
一旁的?李風華卻是聽出來了,問:“太尉是立志做忠臣良將,輔佐長公主匡復大興,再綿延國?祚數百年?”
高盛回道:“身為大興臣子,輔佐長公主,報效朝廷,有何不可??”
李風華靜靜看著他,半晌痛心道:“屬下原以為……太尉雄才大略,有鴻鵠之志,如今才知,太尉竟沉溺在溫柔鄉,甘愿將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相讓,不得不叫屬下寒心!”
高盛回道:“的?確仗是咱們打贏的?,可?如今朝廷安穩,四方歸順,你們以為是這?太尉府的?功勞么?不,依然是太興二?百年強盛換來的?民心!還?想改朝換代,要?么淪為反賊灰飛煙滅,要?么還?要?爭戰數十年,這?是你們想要?的?嗎?”
李風華道:“太尉如此,豈不是未戰而先言敗?上天?既造就如太尉與我等這?番人才,便是要?我們做出一番業績,我們為何不順應天?命拋卻性命大干一場?為何要?屈居于一介女流之下,做個?無名之輩?我只問在座眾人,甘心么?”
高盛神色嚴肅起來:“公思,你此言已算擾亂軍心。”
李風華道:“不是我擾亂軍心,是太尉被長公主迷惑了心智,大錯特錯,是為飛龍,卻不直上九霄,而要?縮在泥地做個?土龍,怎不教人痛心!”
高盛沉默,李風華繼續道:“經?年之后,太尉必會悔恨今日。我今直言,若太尉情愿放棄壯志,屈居人下,我寧愿另覓明主!”
高盛轉過頭去,在屋中踱了幾?步,似乎是在思考,隨即待走到李風華身前,背朝他時卻突然拔刀后刺,沒回頭,一刀已刺入李風華腹中。
他沒有看他,隨即抽刀,李風華氣絕倒地。
盧慈柴進緒等人噤若寒蟬,都被這?一幕怔住。
雖說他們是與太尉出生入死的?兄弟,但他們心里也知道,太尉更敬重李風華,許多時候幾?乎對他言聽計從?。
李風華也從?未讓人失望,總能?有奇計巧謀,讓他們這?些?莽漢無不折服。
他們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太尉問鼎天?下,李風華就是丞相,地位說不定還?在他們之上。
可?現在,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李先生已是一具尸體。
高盛仍提著刀,刀口滴著血,他看向眾人:“太尉是大興的?太尉,太尉府是大興的?太尉府,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后誰再敢有此違逆之言,殺無赦!”
屋內一片安靜,連彼此沉著的?呼吸聲都能?隱隱聽見。
如此靜默許久,直到盧慈站出來,抱拳道:“屬下遵命,唯大哥馬首是瞻!”
陳滔與柴進緒也上前道:“唯太尉馬首是瞻!”
其余親信亦都表態,遵太尉之命。
震懾完眾人,高盛看向地上的?李風華,沉聲道:“將此人帶下去,就說因他詆毀公主,被我斬殺,念其有功,予以安葬。”
李風華尸體被帶下去。
從太尉府出去時,一陣南風,吹熄了太陽,陰云滿天?,樹葉飛舞,天?地一片昏暗。
他終于明白了司妤的?感覺,他也無路可?走了。
他們都親自斬斷了自己的?另一條路,割舍掉了出發時的?初心——只為了和?對方的?未來匯成一條線。
所以將來,他們都只有對方了。
太尉府離得那么近,很快司妤這?邊就得到了消息,明明是太尉府中流砥柱的?私密會議,最后卻有人被抬著出來,而且還?是極受太尉尊敬的謀士李風華。
聽說是被一刀刺死。
如他這?地位,誰敢殺他?除了高盛自己。
高盛殺了李風華……司妤覺得自己能?揣測到原因。
這?次太尉府群英聚集,必然會提起前面皇后之變的?風波,也會提到小嘉是否真的?要?姓司,提到那傳得沸沸揚揚的?白鶴呈祥是什么意思。
興許是在這?件事上,李風華與高盛唱了反調。
所以高盛毅然殺之,表明決心與態度。
高盛晚一些?才回來,神色肅穆,整個?人都比以往沉靜。
司妤在榻上看書,此時放了書,抬眼看向他。
他靜靜走過來,往榻上一坐,仰面躺下來枕到了她腿上,長長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累。
司妤伸手撫了撫他臉龐鬢角,溫聲道:“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去床上躺一躺。”
高盛看著她手上的?書,突然問:“我想起來,你之前在信上說想給我做件衣服的?,衣服呢?”
司妤有些?意外,“我以為你心里想的?是李先生。”
高盛輕輕嘆了聲氣:“想,但想得不多,又能?如何,那是唯一的?選擇。”
“是為何事?”
“他說我沉迷女色,沒有雄心壯志。”
司妤安慰他:“稱帝才是雄心壯志么?為了天?下安定而甘愿放棄稱帝,那才是真正的?雄心壯志,真正的?仁君。”
“不,他說得對,我有大半是舍不得你。”高盛道:“為了帝位而爭,為了天?下而爭,或者為了女人而爭,沒什么高下,我愿意就行了。我就是個?沉迷女色的?人,那又如何,輸贏全靠本事。”
司妤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輸贏全靠本事,他倒看得開。
她便佩服他這?點?,干脆而又磊落,全心全意做自己想做的?。這?事要?換了她,一定還?要?在心里放上好幾?日,思來想去,要?為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作罷。
她想說,其實換了是別人,她也不一定甘心去嫁、不一定愿與他扶持一輩子,只因是他。
但話出口,卻是突然道:“我給你做個?手帕吧,怎么樣?”
“不是衣服嗎,怎么變成了手帕?”他問。
“衣服……費時,我不是沒時間么,再說好久不做,可?能?做得很丑,穿不上身。”
高盛回道:“但我不要?手帕,我又不用那玩意兒。”
“你現在好歹是個?王爺,手帕怎能?不用?吃飯了拿袖子擦么?”
“你這?還?嫌棄上了?怎么,要?拿宋之洵的?模子來刻我?”
司妤被他這?想法逗笑了。
“你想的?可?真多。”她道。
她已經?忘了自己剛才還?在心里夸他磊落呢!
他從?下面看著她:“你給我做雙鞋吧。”
“哪有那時間,做鞋要?納鞋底,比衣服更費時。”她說。
高盛一想也是,不只沒時間,就算做了他也舍不得穿,在外行軍可?太費鞋了。
司妤說:“給你做個?香囊怎么樣?”
“不怎么樣。”他很快回,“你見我戴過香囊嗎?就宋之洵戴那東西,你是不是夢里都想嫁給那樣的?人呢!”
司妤一邊輕笑,一邊又板起臉:“算了,這?不要?那不要?的?,算我當時多嘴,那別做了。”
高盛否定:“那肯定做呀,我們不是在挑么,怎么就變成不做了,香囊可?以,就香囊。”
“說得那么勉強,你又不戴,做了干嘛?”
“怎么不戴呢?我們成親那天?不是有個?結發禮,剪頭發了么,到時候我把我倆頭發放里面去,我就把香囊放身上,你說好不好?”
司妤從?這?話里竟覺出了幾?分柔情似水、海誓山盟的?意味,她一低頭,臉上露出幾?分羞怯地笑意來。
他便從?下面摸她光滑的?下巴,她的?臉,柔聲道:“你給我繡對戲水鴛鴦。”
司妤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她忍不住摸他的?豐潤的?唇:“我想繡什么繡什么。”
“那行,你要?繡對□□也行,多子多福。”
“誰跟你多子多福。”
“就要?小嘉一個?的?么?再給我生個?兒子吧,小嘉姓司,他姓高,也給我家續個?香火。”
司妤道:“你不是上門女婿嗎,要?續什么香火?”
“那是看上你們家的?皇位,在我心里,你還?是我們老高家的?媳婦,我還?想什么時候帶你去我爹娘墳前磕頭呢。”
“我是公主,不用給誰磕頭。”話是這?么說,但她實則也從?心底好奇與感激那未曾謀面的?公婆,不知他們是什么樣的?人,竟能?養出高盛這?樣的?兒子來。
他于她來說,就是天?神。
“哪有你這?樣的?,就算是公主,也要?給公婆磕頭。我弟弟為救你死的?,我讓長子隨了你姓,你再還?我個?兒子,天?經?地義。”
“說了生兒生女作不得準。”
高盛想說,“那就多生幾?個?,總有兒子”,再一想,生孩子也辛苦,便妥協道:“女兒也行,給她招個?女婿,一兒一女,總可?以吧?”
司妤笑笑不說話。
高盛卻是有些?困了,就這?么躺著躺著,睡了過去。
她書不知何時掉了下去,想去撿,卻又不忍心弄醒他。
是的?,他這?兩日睡得晚,起得早,李風華的?事大概也讓他耗心神。
但是,難道要?就這?么干坐著讓他睡嗎?那多浪費時間,她原打算今天?看完手上的?書的?。
猶豫好久,還?是沒去推他。
她發現自己愿意這?樣“浪費時間”,就這?么和?他膩在一起說半天?廢話,什么都不做看他睡覺,似乎也很好。是她向往的?,悠閑恬靜的?日子。
第70章 第 70 章
……
京中?平靜后, 馬毅被司妤調去藍田軍區任軍侯,下轄五百人,因那邊是李琚舊部, 李琚新?死, 為?約束李琚舊部,便從京中?調派了許多各級將領過去, 馬毅便是其一。
馬毅領命離開前一天,小桃叫住他,遞給他一個紙包,隨口和他道:“這是我?房里剩下的點心, 不?怎么好吃,但耐放, 聽說你要出門, 正好給你在路上吃。”
馬毅就沒吃過包得這么好的點心, 下意識就推拒道:“縣君,我?……”
“你若不?要, 我?就只?能扔了。”她說。
馬毅沒再說話,被她將點心塞在了手上。
其實?他想說, 怎么會?扔呢,給身邊丫鬟也可以的,但他沒說出來, 小桃將點心塞他手里,他無措地接住。
“一路當心啊。”她笑著交待。
馬毅點頭, 最后道:“多謝縣君。”
他揣著點心回去, 在公主府的侍衛通鋪上將外面的紙包打開, 里面的點心竟然是做成花形的,那面極細, 一看就是用白面做的,帶著紅豆,好像叫紅豆糕。
他看著都不?敢咬。
正要包起來,旁邊有人問:“喲,這點心好看,哪兒來的?”
馬毅愣了一會?兒才回答:“買的。”
“你買這個?挺貴的吧?送人?”那人知道他要走了,突然促狹道:“你不?是會?看著要走了,買來送哪個姑娘的吧?”
馬毅沒回話,就看著他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還真是啊,要送誰?”那人問。
馬毅這才回過神?來,連連搖頭,“沒有,不?是。”
“那你買來做什么?”
馬毅又?沒話。
侍衛卻已篤定他是不?好意思說,笑道:“行了,我?明白了,不?愿說,行,你去送吧,你都要做軍侯了,前途大大的好,人家會?收的。”
從公主府調去軍區,不?算升遷,因為?軍侯職位不?算太高?,外面的日子也比公主府要苦,但誰都知道,這代表著公主的信任,將來必定升遷。
所?以侍衛在說后面的話時,也十分誠懇,當然他平時也算挺和氣一個人。
以至馬毅一句話憋在喉間,很想說問他一件事。
如果這不?是他買的,而是一個姑娘送給他的,是什么意思呢?
當然,那是個不?缺點心的姑娘,她自己說不?好吃,但是……他還是覺得很貴重,覺得姑娘是特地送給他的。
想問,又?怕對方問個究竟,還怕他傳出去,更怕他逼問他那姑娘是誰。
最后直到侍衛出去巡邏,他也沒說出口,還是選擇將這事藏在了心里。
也許是他多想,人家縣君明明說了,不?好吃,但耐放,這是給他做干糧。
但是,很不?合情理,再不?好吃,也不?至于給他。
可再不?合情理,也沒他癡心妄想的那樣不?合情理,縣君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沒瞎,怎么可能看上他?
最后的分析打敗了前面所?有的不?尋常,他覺得就是自己想多了。
但那點心他舍不?得吃,悉心收在隨行包裹里,用衣物層層包裹,外面放的是他準備好在路上吃的燒餅。
第二天他就走了,等回來時縣君多半已經許配好了人家吧。
……
日子過得飛快,兩?個月過去,將至中?秋,馬毅從藍田回京述職。
在公主府拜見過司妤,和司妤說了藍田軍中?情況后,司妤表示贊許,隨后卻突然問他:“我?記得,你如今好像是二十五?”
馬毅道:“稟公主,已經二十六了。”
“還未婚配?”
馬毅不?明情況,搖搖頭:“還未。”
司妤微帶笑道:“那你是否有成親的打算?我?把我?身邊宮女許配給你如何?你認識如綿嗎?”
馬毅愣了,很久沒說話。
司妤卻似乎只?是隨意提起,很快道:“你可以好好考慮,到明日你去藍田之前再回復我?。”
馬毅立刻低頭回:“是。”
他不?傻,知道公主表現得無所?謂,可堂堂長公主,怎么可能隨意去拉媒?他在公主府那么久,也沒聽說公主替誰做過媒,她分明就是思慮之后的,而且將自己身邊的宮女許配給他,這是明明白白的信任,如當初公主府那些侍衛所?說,公主會?重用他、提拔他。
他應該表示出欣喜,馬上答應的,可他卻猶豫了,公主何等聰明之人,怎會?看不?出他的猶豫?所?以說讓他再想想。
他不?知道該怎么想,只?是那一刻他想起的是放在藍田軍營那一包臨近放壞才嘗了幾個的紅豆糕,天上美味一樣的好吃,他卻沒舍得吃完,留了兩?個放著。
他不?知道,縣君給那個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難道他要去和公主說,我?不?要公主身邊的宮女,公主能不?能把縣君許配給我??
公主再看得起他,估計都得當場將他押下去斬了。
明日就回軍營,他和曾經的侍衛總管說了一聲,侍衛總管允許他在公主府的班房內留宿一夜,第二日出發。
他身上有一瓶薰醋,藍田那里一個小攤子賣的,攤主是西涼人,說這是涼州人最喜歡的一種醋,家家都吃過。
這醋還賣得不?便宜,但他買了一瓶,雖然并不?知道買來做什么。
就這樣到下午,他和以前認識的侍衛說自己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和他們一起去巡邏站崗,他們覺得他有病,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誰知道他想干什么呢?
他就跟著侍衛們一起巡邏,好幾次路過后院門口。
快到傍晚時,縣君竟從那門里出來,一抬眼,見到了他,意外道:“馬毅,你回來了?”
馬毅很快上去:“稟縣君,屬下回京述職,明日再回。”
王小桃一笑:“這么急。我?聽說你將有喜事了,恭喜。”
馬毅一聽便知她說的是公主要給他指婚的事,一時有些無措:“我?……”
“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
王小桃身后的嬤嬤催她:“縣君,不?是說要去隔壁拿東西嗎?”
王小桃這才離開,經過步道,去了隔壁的太尉府。
馬毅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傍晚,他回了侍衛班房,直到一夜過去,他將與其他幾名?回京的軍侯一起離開。
似乎自己落下了很重要的東西,又?似乎沒什么。
要離開時他還揣著那瓶薰醋。
走到半路,卻見王小桃身邊的丫鬟從太尉府提著籃子過來,那籃子里裝的石榴。
的確今天是中?秋,許多地方要備上瓜果,公主府的樹才種下,沒長什么果子,倒是太尉府的果子好一些。
那丫鬟走到圍墻邊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籃子,轉身回去了。
他看著那籃子,覺得這就是上天給自己的旨意。
就在那兒佇立好久,猶豫好久,直到丫鬟都要回來了,他過去將那瓶薰醋放進了籃子里,用石榴蓋住。
之后他就與其他人一道趕赴藍田了。
一路走,一路都覺得自己干了一件特別蠢的事。
石榴根本蓋不?住一瓶醋,丫鬟在路上就發現了,一路疑惑著回了小桃院中?,說今天奇了怪了,有人趁自己不?在,往籃子里放了瓶東西。
丫鬟們都過來看,因為?有小嘉的事,便有人說,“不?會?是毒吧?”
這話把人嚇一跳,但很快有人問:“誰會?這樣下毒?”
的確,而且沒見過這么一大瓶毒的,那瓶子,說是一個小壇子也行。
翠兒是大丫鬟,覺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于是拔了瓶塞想看個究竟,一拔就是一股醋味兒。
這下子明白了,是醋。
但是,誰放的醋?醋里有毒嗎?這醋她們是吃了還是放著?再說不?明來路,真敢吃嗎?
直到小桃過來,一眼看出,“哎呀,這味道是薰醋呀,你們在哪里弄的?”
丫鬟于是說她莫名?得到一瓶醋的事。
說完翠兒問:“你當時身邊看了有別人嗎?”
丫鬟搖頭:“沒有,沒見到,有幾名?巡邏的侍衛,但我?覺得……和他們應該沒關?。”
小桃卻是一言不?發,將那醋瓶子拿在手里看了好久。
她從未想過終身不?嫁,當斬斷和宋之洵的關?系后,她也在聽從表叔的話,想自己的終身大事。
公主問過她幾回,有幾次京中?官員家里的紅白喜事,還讓她代表太尉府或是公主府去湊份子送禮,由?公主身邊的嬤嬤陪著她。
回來之后,嬤嬤還問她的意思,有個張家夫人的侄子,還有個李家的三公子,如何如何,她是否有意。
她卻越來越覺得興趣索然,她很清楚別人看中?的是什么,盡管馬毅說太尉侄女這個身份比外貌與年輕還要穩固長久,但她還是不?想。
后來她就想到了馬毅,她發現其實?自己在他面前才是最自在最安心的,他話不?多,卻能安慰她;他心思純凈,她不?用擔心他在心里評論她;而且那時候公主將小嘉托付給她,自己去了宮里,她不?知多緊張多擔心,整個人都在哆嗦,心怦怦直跳,直到馬毅看出她的緊張,和她說:“縣君不?用擔心,公主讓屬下保護縣君。”
看到他眼中?堅毅的眼睛,她瞬間就不?怕了,覺得很安心。
后來有一次,她在園中?看見公主和表叔走在一起,表叔不?知說了什么,公主回頭,臉上露出少女般歡喜又?嬌羞的微笑。
當時她怔了一下。
因為?她一直弄不?清公主和表叔的關?系,輩分與身份的原因,她既不?敢去問表叔,也不?敢去問公主,只?是猜測他們是交易,各取所?需。
那些公主與宋之洵如何如何的流言她也聽到過,那時候她已不?再為?宋之洵難過,卻為?表叔擔心,直到后來表叔回京,竟與公主一點事都沒有,外面那些傳言又?莫名?平息了。
她還以為?,公主是宋之洵的夢中?情人,而宋之洵是公主心底的遺憾。
直到那天她看見公主與表叔在一起那個笑容,她突然明白,其實?公主也許是愛表叔的呢?她從未在別處看見公主露出那樣的笑,公主一向?是端莊的、內斂的、沉著的,甚至是威嚴的,就算偶爾笑,也是一種禮儀般輕輕的笑。
她是公主,擔著一國政事,她不?可輕佻,不?可玩笑。
但在表叔面前,她卻會?露出屬于少女的、女人的那樣柔情羞澀的笑。
那時小桃突然明白,如公主這么美的一個人,她的確有很多選擇,論家世才學,的確表叔配不?上公主,但誰又?能像表叔一樣給她那樣強有力的依靠?
公主要的,也是一個安心吧。
那時她莫名?就想起了馬毅,她突然想,如果自己選馬毅呢?
曾經不?懂事時,仰慕宋之洵那樣的貴公子,后來思來想去,想選擇那個保護了自己許多次的人。
但這想法太詭異,她不?能接受,所?以放在心里很久,可哪怕放了很久,想法也沒淡去,反而因為?馬毅要被調離了,她開始慌起來。
她之前就上過當,表叔問她是不?是有意宋之洵,她不?好意思,但承認了,回頭親事就訂了。
這次她有那樣的想法,但還是想看看馬毅的意思,也許馬毅攢錢是因為?已經有看中?的人了呢?
所?以她才想來想去,送了他一包吃食。
這種東西,親人能送,外人能送,不?至于那么突兀。
他被迫地接了,然后走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她覺得他雖嘴不?伶俐,但并不?傻,一個女人莫名?給他送東西,他肯定要在腦子里想一想吧。
但他沒反應……當然他也不?在京城,沒法反應。
可這次他回來,也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又?是她找機會?去和他“偶遇”了一次。
“偶遇”過后,她已經心里有底了,多半是自己異想天開,人家沒往這上面想過。
可現在,她看到了這瓶薰醋。
薰醋是涼州才有的啊,京城極少見,至少她沒見到過。
她總覺得可能是他,但又?想象不?出,他出于何種目的要悄悄放在丫鬟的籃子里,他不?怕別人給他扔了嗎?
而且他既然對她沒反應,是不?是已經答應公主娶如綿了?
如綿是精挑細選的宮女,其實?是很好看的,至少比她要好看,還是公主身邊的人,馬毅沒有理由?不?同意,昨天她恭喜他,他也沒反對。
“縣君,你怎么了?”
見小桃一直愣著不?說話,丫鬟問。
小桃很猶豫,猶豫一會?兒,看看外面的天色,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馬毅說不?定都出城了。
她突然道:“我?出去一趟。”
丫鬟不?知她要出去做什么,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出了屋,丫鬟只?得立刻跟上。
小桃跑出了門外,坐上馬車就往南城門方向?趕。
馬毅這一行四人是騎馬進京的,但京城街道不?許跑馬,幾人為?了方便,牽著馬走去城門,小桃的馬車正好趕在城門口追上他們。
她從馬車內出來,探頭朝外面喊:“馬毅,等一等——”
馬毅吃驚,立刻回頭,竟見她的馬車駛到跟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