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云清曉不知道應津亭具體的想法, 但聽得出來他是真“想開了”,沒什么以進為退的意思。
而且,按應津亭有關于“不成眠”這毒藥和解毒的巫蠱之術的說法, 云清曉尋思著應津亭對他倒也沒有那么“情根深種”,只是中間出了些無巧不成書的小誤會罷了。
所以云清曉唔了聲, 點點頭:“好吧, 那我們慢慢聊……反正你好像確實沒有要殺我的傾向。”
應津亭聞言頓了下,然后輕嘆:“關于‘不成眠’和我之前為什么要留你在身邊的事,大抵就是前面所說的這樣了。那接下來是你問我答, 還是我想到什么說什么?”
沒有生死憂患心了, 云清曉好奇心上來, 便主動問道:“你這次南下把人家秦王的近侍帶出門結果沒帶回去, 準備怎么解釋呢?”
應津亭笑了笑:“我就沒打算解釋, 此前怎么對應敏行他們說的,回了長陵就怎么對秦王說,秦王愿意怎么想都行。”
做好了回到長陵就和云清曉不再能有往來的預期準備, 所以此時應津亭極有暢談的興致。
他主動補充道:“我南下時留了阿一和阿三兩個影衛(wèi)在長陵,據(jù)他們傳來的消息說, 我們離開后沒幾天,秦王便突然告病不出,纏綿病榻了半個月才好, 這期間景華宮那邊全無動作, 想來秦王和他的萬杉軍頗有幾分遺憾。”
云清曉一愣:“啊?”
應津亭不慌不忙地接著說:“我此番南下,其實也合秦王的盤算。”
“我這個有名有份的皇帝不在國都, 若是秦王再出了事不便主事, 那對于禁軍仍在手的景華宮那方來說的確是很不錯的逼宮時機,而景華宮那方勢力逼宮, 秦王才有機會重現(xiàn)平德十九年的‘輝煌’,展現(xiàn)他雖然即將耳順之年,但仍對朝局運籌在握。”
“所以我提出離開長陵,他會同意,而與此同時他也會疑惑我的動機。”
“好在秦王確實只當我是個有點野心但還沒什么能耐的傀儡皇帝,所以我只需要言詞之間讓他以為我是為了利用‘賑災’給自己攬聲名就足夠了。這時我再主動提出要石沒羽同行,秦王便會覺得我雖然有私欲但膽量還是不大、所以主動要他的近侍來盯著我以表示弱罷了,他仍會同意讓石沒羽隨我出行。”
“我此番南下,最要緊的目的便是把石沒羽帶給封前輩,其次也是想給秦王和景華宮兩廂騰出長陵這個戲臺。可惜景華宮那邊并沒有那么沖動,秦王假意稱病演了個辛苦,景華宮那邊卻不肯配合上臺,還是沒亂起來啊。”
云清曉聽到最后,聽出來應津亭的確挺想讓秦王和景華宮兩邊斗起來的。
也是,那樣應津亭才能坐收漁翁之利嘛。
“但是這次你把石沒羽弄‘丟’了,秦王肯定要懷疑你不是個只有野心沒有能力的傀儡了。哎,對了,養(yǎng)影衛(wèi)是你的主意還是封前輩的?我看那些影衛(wèi)都叫你‘主子’?”云清曉好奇道。
應津亭說:“我的主意。封前輩只需要我把石沒羽給她帶去,沒想過再培養(yǎng)別的勢力,只是也沒有阻止我用她的地宮養(yǎng)影衛(wèi),他們向她請教時她也愿意慷慨解惑。”
“我其實一共只養(yǎng)了九個影衛(wèi),方才跟你說過的阿一和阿三現(xiàn)在在長陵,阿二送封前輩回地宮后仍會留在南穎國都玉城,阿四和阿五之前在南姜幫我尋‘不成眠’的解藥,但我已經(jīng)讓他們也都回玉城去找阿二會合了,剩下阿六到阿九跟在我身邊暗中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都是我偷溜出南穎皇宮撿回去的乞兒,我允諾了他們只需要跟隨我直到而立之年,到時候便是他們還愿意隨我一起,我也沒什么用得上他們的地方了。”
云清曉聞言有些意外,目光略顯困惑。
應津亭輕聲道:“我對宛穎和當年趁火打劫的南姜都有怨氣,我只想把局面挑撥得亂起來,然后拍拍手走人,沒打算在皇位上和其他勢力天長地久地糾纏,所以再過些年自然用不上影衛(wèi)了。”
云清曉覺得應津亭對他坦誠的程度好像太深了。
不過聽都聽到這里了,云清曉索性繼續(xù)好奇:“我聽說去年年底平德帝病危都沒有跟南穎要你這個皇子回來,還是后來懷帝登基后主動提出跟南穎要人,秦王沒有阻止,你才回來的……那你豈不是差點回不來,盤算都用不上了?”
聽到這個問題,應津亭難得遲疑了下,似在考慮要不要跟云清曉說。
“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我就隨便好奇一下,這事兒本身與我也沒有關系。”云清曉道,“其實我還想問問你,在秋城的時候你帶我一起行動,見到封前輩之前你真的不知道她和我母親、我祖母過去的淵源嗎?”
應津亭先回答了后面這個問題,他苦笑道:“我當真不知。我受封前輩頗多恩惠,她不愿意說的事我便不曾多問,更不會私下里探查她的過往,這不夠敬重,且也沒什么用處。”
“在秋城那晚會帶你一起……就是突然想帶上你了,或許是有幾分暴露能力、炫耀自己并非真的無能的傀儡皇帝的意思吧。”
然后他沒有跳過前面那個問題,說了回去:“至于今年年初懷帝登基后我成功回了大宛,其中來龍去脈有些說來話長,以后若是有機會再說與你聽吧。不過懷帝暴斃,那毒藥的確是我提供的,所以景華宮那邊想要找我報仇,倒也沒找錯人。”
聞言,云清曉沉默稍許,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你和懷帝有舊仇?”
應津亭笑了下:“還好吧,不過是當年本已經(jīng)定了他去南穎當質子,他和他母妃,也就是如今的錢太后,為了禍水東引,不惜想方設法安排了當時剛接手宮防的錢太后胞弟接近我母妃,然后在我母妃和錢家統(tǒng)領私相授受時,由應淇青帶著我去正好‘撞見’了……”
云清曉頓了頓,沒想到會聽到這么大的秘辛。
應津亭回憶著:“他們互相配合,應淇青假裝大受刺激要去父皇跟前告狀,即便錢家統(tǒng)領是他的親舅舅他也要大義滅親,說反正他馬上要去南穎當質子了也不怕惹了父皇不高興之類的。”
“錢家統(tǒng)領便哄著我母妃說要想辦法安撫應淇青才行,又挑撥說覺得我雖然是母妃的親生兒子,但說不準我和應淇青一樣遲早去父皇跟前告狀,而且即便我不故意去告狀也是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之間的私情,萬一哪天不小心說漏了嘴呢?”
“我母妃也覺得與我這個親生兒子已經(jīng)有了隔閡——我當年的確不是個會撒嬌賣乖的孩子,也不知道裝一裝好讓母妃安心——而且她還年輕,說不準還會有新的皇子。我猜還有就是,當時她還并不想結束和錢家統(tǒng)領的私情。”
“總之就那么著,質子被送往南穎之日的前夕,應淇青被‘我’推下水生了病,我母妃幫我認了罪,又主動說換我去做這個質子。”
“當年秦王和平德皇帝對誰去做那個質子其實沒什么偏好,只是應淇青運氣不好、正巧是活著的年紀最大的皇子,秦王懶得挑,就做主選了他,平德皇帝也沒有跟秦王對著干,而等到應淇青生病耽誤出發(fā),我母妃又替我認罪自薦,秦王和平德帝自然也是無所謂,我便那么出發(fā)了。”
云清曉隨著應津亭的話想了起來,之前他剛被應津亭以“御前侍衛(wèi)”的名頭帶入宮時,曾在和應津亭一塊兒逛皇宮的時候遇到過一次應津亭他母妃宋太妃。
宋太妃當時瞧上去,似是精神狀態(tài)不怎么穩(wěn)定。
當天下午秦王到瑯玕殿也提過,說宋太妃因為被迫母子骨肉分離有了瘋癲之癥?
看到云清曉的表情,應津亭大概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她沒瘋,裝的,秦王、甚至是錢太后那邊都知道她是裝的。原因么,為了活命罷了。”
“當年我被送去南穎之后,錢家那個統(tǒng)領就疏遠了她,她慢慢想明白自己既失去了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皇子——平德帝子嗣夭折居多,能長到我當年五歲的年紀已經(jīng)是難得——又被錢太后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在后宮舉步維艱。”
“所以她就開始裝瘋了。過去只是裝作渾渾噩噩,是今年我回了大宛之后,才‘瘋’得更厲害的,待到懷帝暴斃、我登基之后,她便瘋得開始‘胡言亂語’,大抵是怕我弒母吧。”
應津亭語氣不緊不慢,說得并沒有多少痛苦或仇怨。
云清曉聽了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感覺應津亭并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也不見得想聽旁人評價這樁樁舊事。
所以云清曉點了點頭,只當和之前聽到別的秘辛時一樣聽過就罷,繼續(xù)好奇別的:“對了,你不是說我說的話會影響你嗎,具體是個什么章程,你得仔細告訴我,我回頭說話盡量注意吧,但要是特別刁難我的話那就算了,我還想好好過日子呢。”
應津亭想了想,說:“你還記得嗎,我曾經(jīng)讓你不要妄言,比如突然說今天午膳要吃八十八道菜、要一睡十二個時辰這樣的話……”
聞言,云清曉干巴巴回答:“……原來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啊。”
應津亭笑了下:“總之就是從你口中說出的你打算去做的事,我都會受影響不得不去做,所以你以后說大話時稍微低調一些便好。”
云清曉思索著點頭,又興致頗佳地問:“那如果我說我要到月亮上去,你也必須照做并且辦成嗎?”
應津亭不由得哭笑不得,不過……他其實也挺好奇,所以他說:“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現(xiàn)在試試?”
云清曉:“可以嗎?”
應津亭頷首:“沒關系。”
云清曉便雙目一亮,清了清嗓子,然后說:“我現(xiàn)在就要飛到月亮上去!”
然后目不轉睛地期待應津亭的反應。
應津亭收到了系統(tǒng)的通知:【宿主您好,已接收到您關于今日日程的新規(guī)劃,本系統(tǒng)十分抱歉,因當前時代未有能夠輔助您完成規(guī)劃的技術工具,故此次規(guī)劃本系統(tǒng)將不納入清單。請宿主合理使用本系統(tǒng),謹慎擬定無法完成的計劃。】
應津亭松了口氣,回答云清曉:“看來太過離譜的事,不做也沒關系。”
云清曉想了想,又說:“我還想試試如果我不小心口出狂言了,及時收回的話能不能不影響你。”
應津亭看著云清曉這正經(jīng)探討的模樣,心想借“巫蠱”之名跟云清曉說了系統(tǒng)的影響力,也挺好的。
“好,你試試吧。”應津亭道。
云清曉的目光在屋子里轉了轉,然后落到面前的茶水上,他下意識想夸張一點說“我要馬上喝完整壺茶”,但開口之前又擔心萬一收不回來這話、真讓應津亭一口氣把整壺茶干了。
所以云清曉頓了頓之后道:“我現(xiàn)在要喝一杯茶水。”
【宿主您好……】
應津亭特意沒有主動行動,而是聽完系統(tǒng)通知,等到了系統(tǒng)開始強制執(zhí)行的倒計時開始了,他才告訴云清曉:“還有不到一百個數(shù),我就不得不喝了,不然會有反噬。”
云清曉眨了眨眼:“那我現(xiàn)在不打算喝這杯茶了,方才的話作廢……這樣行嗎?”
然而系統(tǒng)沒有額外反應,顯然它只聽要做什么,不管宿主不做什么。
應津亭喝完了一杯茶,然后和云清曉一起確定了說出來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改口也沒用。
云清曉覺得有點好玩,只是可惜應津亭好歹也是個活人,不能讓他隨便玩下去。
“行吧,之后我說話稍微注意點。”云清曉說,“但萬一我沒收住,你也別太生氣,我呢也不會愧疚的,畢竟搞這個巫蠱之術之前你又沒跟我商量,我還莫名其妙被留在宮里那么久。”
應津亭噙著笑頷首:“嗯……你聽上去好像沒有很生我的氣了?”
云清曉嘖了聲:“也還好,雖然你曾經(jīng)安排過行刺但最后沒有傷到我,不過嚇唬了我一番順道再耍猴一般看我把你當救命恩人罷了,雖然你承認想過殺了我但畢竟沒有動手嘛,我也不好跟陛下您計較,反正回了長陵我又不進宮了。”
應津亭:“……后天才到長陵,這之前你顧及點我的性命,我隨你出言指揮戲耍、讓你出氣可好?”
云清曉認真思索的模樣。
但他思索的是……方才提到了救命恩人這幾個字,讓他突然想起來在瑯玕殿時他失足摔進浴池那次。
“清曉?”應津亭見云清曉好一會兒沒回答,便自在地喊了一聲。
云清曉抬眸看向他:“你別急著叫我名字,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會武功的對吧?”
應津亭沒想起來浴池那次的事,此刻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對云清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過了、沒什么可擔心的,于是他從容點頭:“是。”
“那我想問問你,我之前在你的浴池邊上摔倒,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還是你趁我背對著你動了什么手腳?我現(xiàn)在回想著,總覺得那天是先腿上疼了一下才沒站穩(wěn)的……”云清曉說。
應津亭:“……”
見他這反應,云清曉就奓毛了:“所以果然是你!你早就騙過我的‘救命之恩’了!”
“我……當時就是想逗逗你,沒想到你不會水,我當時發(fā)現(xiàn)后馬上就對你施救了……”應津亭說得自己都心虛氣短。
云清曉瞪他:“逗我是吧?我很好玩是吧!行,那你也讓我玩玩唄,我今天晚上要做完兩百個俯臥撐再睡覺!”
聞言,應津亭心想云清曉待他還是溫和的,之前他自己放大話說的都是做一千個俯臥撐呢,現(xiàn)在生氣了也才對他說二百個。
但應津亭不想再刺激云清曉,所以半點輕松沒露出來,只一臉沉痛:“我知道了,我活該,都是我的錯。”
云清曉聽著覺得他油嘴滑舌,于是冷冰冰地加碼:“我明天還打算穿一身紅再戴個綠帽子騎馬。”
應津亭:“……”
第32章 第 32 章
應津亭試圖跟云清曉討價還價, 比如在紅衣服綠帽子外面再讓他罩塊布也行,別露臉。
但云清曉表示他要回屋睡覺了。
應津亭只得退出了云清曉的屋子,然后在翌日一早不知道怎么找到的服飾, 總之穿紅戴綠地出發(fā)了。
見狀,應敏行小心翼翼摸上云清曉的馬車, 跟他討論:“殷先生……陛下他怎么了, 清曉你知道嗎?我看著覺得……”
劍霜和劍刃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有點瘆得慌……”
云清曉挑起馬車簾子看了眼外面滿臉生無可戀的應津亭,尋思著長得好就是占便宜,打扮得這么花哨也還挺好看。
然后他放下簾子, 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其他人:“昨天不是七月半嗎, 他可能是被鬼纏身魘著了吧, 打扮得花里胡哨跟紙扎人似的。”
其他人:“……”
騎著馬跟在馬車邊一身花紅柳綠的應津亭:“……”
好在云清曉也就折騰了應津亭這么一天, 第二天應津亭就順利換回了平常的衣著打扮, 沒再讓同行的其他人眼睛受到?jīng)_擊,也沒讓長陵城里城外的百姓們被驚嚇到。
——他們在午后抵達了長陵,應津亭騎著馬隨云清曉一塊兒路過了靖安侯府, 云清曉進府回家去了,應津亭繼續(xù)往宮城方向走, 兩人自兩個來月趕路的朝夕相處中分開。
云清曉看著應津亭的背影,無端有點不習慣。
不過小少爺很快把這點不習慣消化完了,興致沖沖跟靖安侯府上上下下打招呼, 然后得知不巧, 他祖母昨日又去禮佛了,這會兒沒在家, 不過老太君這回不會在寺里久留, 今日晚些便會回來。
云清曉點點頭:“那我回來得也算正好。我哥呢,他這會兒在家嗎?”
老管家笑道:“大少爺在的。”
雖然自云清寒承襲爵位后, 這府里就是他這個靖安侯當家,但相比“侯爺”這個稱呼,府里人還是沿襲往日的“大少爺”。
云清寒此時正在府里的靶場上練箭,云清曉到的時候正好瞧見他大哥用黑布蒙著眼睛、聞風而動地射出正中靶心的一支箭。
云清曉十分捧場地鼓掌:“靖安侯威武!百步穿楊!”
云清寒微微一頓,放下弓的同時摘了眼前的布,看向云清曉的方向,失笑道:“就你嘴貧。這么早就回來了?出去的時候不說起碼八月才回嗎,前幾日你送回來的信里也沒說這就回來了。”
云清曉出門游玩,倒也沒忘記時不時給家里寄封信。
“信里沒寫是想給你和祖母一個驚喜,至于我回來得這么早,當然是因為想家了!”云清曉眉眼愉快地走到云清寒面前,把手腕遞給他看,“正好,哥,暗器里的銀針沒有了,你之前也沒給我備用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裝……”
云清寒臉上的笑意霎時斂了,他皺著眉握住云清曉手腕上的暗器:“怎么回事?出門遇到危險了?”
云清曉嘆了聲氣:“這件事說來話長了……我見到娘她的師傅了,這位師傅還是祖母的師姐。”
云清寒摘下了暗器檢查,聞言眉宇間越發(fā)蹙緊:“什么?”
于是兄弟倆坐在靶場里,云清寒一邊給云清曉的暗器重新裝上銀針,一邊聽云清曉把在秋城外陵江上見到封雁秋的事說了。
云清曉覺得,反正封前輩沒有叮囑他不要跟祖母說見過她的事,那就是不在意的意思。
但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祖母,云清曉還是有些糾結,畢竟祖母年紀大了、據(jù)說兩年前還大病過一次,怕她受不了刺激……雖然不確定封雁秋老前輩的消息對于祖母而言算不算刺激。
而且除了封雁秋本人的情況之外,還有她說到的有關于云清寒和云清曉的母親桑榆晚和父親云振庸生前的那些遭遇……
云清曉索性覺得,先告訴他哥,然后讓他哥做主,決定要不要把那些舊事和故人消息告訴祖母。
云清寒聽完后,沉默地將暗器重新給云清曉戴回了手腕上。
“所以你是說……”云清寒看著他這傻弟弟,“你知道了陛下背后那么多沒見光的秘密,還全須全尾地回到了家里?”
云清曉覺得他哥重點有點錯:“哥,現(xiàn)在不論是咱們爹娘的事還是封前輩的事,都比陛下的事重要吧?”
云清寒反應并不激烈,甚至有些平淡:“封前輩和祖母差不多五十年沒見了,何必到老了再對祖母提及?至于爹娘的事……清曉,當年大宛生亂直至爹娘出事,你年紀小,我卻比你年長五歲,已經(jīng)記事了。”
云清曉一愣:“哥……”
“石沒羽雖然出現(xiàn)不多,但畢竟和爹娘有過往來,我曾見過他,后來娘身中劇毒、爹舊傷復發(fā),他們強弩之末下安排人送我們回長陵和祖母團聚,我抱著你離開前,娘曾經(jīng)提醒過我若是再見到石沒羽,不要再信他。我自己看到的,結合爹娘的叮囑,自然就猜到了一些。”
云清寒看著碧云如洗的天,不疾不徐地回憶:“不過我當時的確也年紀沒多大,不知道具體來龍去脈,爹娘情況急迫也容不得我多問,后來十年里也未曾再見過石沒羽……直到我襲爵時,偶然瞧見了秦王身側的石沒羽。”
“畢竟那么久過去了,雖是成人但相貌也還是有些許變化,兼之我只是小時候見過他一兩次,所以秦王和石沒羽大概是沒想過我會再認出他,亦或是即便我認出來了他們也不擔心。”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著手查探多年前的舊事,只是所得不多,頂多又連猜帶蒙意識到了當年先帝也伙同陳家對爹下過藥罷了,倒是不如你這一趟收獲豐厚,來龍去脈都齊全了。”
即便是云清曉未曾失憶前,云清寒也沒有同他說過這些事,待他失憶了之后,云清寒更是連云清曉本來知道的有的事情都沒再對他提起。
若不是云清曉此番南下回來,他自己已然知道了許多,云清寒這會兒也不會這么隨意地說出這些話。
云清曉心里五味雜陳。
要說年長,其實云清寒也就比他大了五歲而已,但五年前的云清寒比現(xiàn)在十八歲的他所承擔的可要多多了,心性也沒這么肆無忌憚。
“清曉,封前輩的事和爹娘當年的事,都不要對祖母說了,好嗎?”云清寒溫聲說,“祖母她不知爹娘當年不光是殉城,他們的死因里另有手爪推波助瀾,我也不想讓她這般年紀了再大悲大痛。”
聞言,云清曉點了點頭:“好……哥,那你有沒有想過……報仇之類的?”
云清寒笑了笑:“好了,這些事你告訴我了就足夠了,其他的不用你再多想,你好好玩去吧,之前被關在宮里那么久……對了,方才正說著陛下和你的事呢,倒是叫你岔開了話。”
云清曉覺得他哥這才是在岔開話題,但還是順著接了話:“我和陛下沒什么事,哥你也不用多想,他這不是都沒再要我進宮了嗎?我是知道了他一點秘密,但我還能跑到秦王那仇人面前去說‘您要小心陛下,他可不是什么安分傀儡’不成?”
“我沒有拆穿他偽裝的理由,咱們的娘畢竟又是封前輩的愛徒,封前輩還是咱們祖母的師姐,看在這層關系上,陛下他更不至于忌憚得想要殺我了,你別擔心。”
云清曉想了想,沒有說出關于“不成眠”那毒藥和巫蠱之術的事,不想再給云清寒的腦子添亂,反正這事兒也不影響旁的。
云清寒輕嘆了聲,抬手拍了拍云清曉的頭頂:“希望如此吧。這回出門玩得開心嗎?”
云清曉點了點頭:“當然!對了,我還給祖母和哥你買了些東西,零零碎碎的圖個新鮮,等劍霜和劍刃幫我收拾好了,我讓他們給祖母和你送來!”
“行,府里就這么大個地方,送東西還要特意遣下人送,果然是失憶了,都沒以前親近了。”云清寒煞有其事地笑道。
云清曉唔了聲:“好,那弟弟我改日齋戒三頓再焚香沐浴,然后再親自把……”
玩笑開到一半,云清曉突然一頓,不確定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影響到應津亭,所以又只好咽了回去。
云清寒失笑:“怎么,被自己的大話噎住了?”
“哎呀,哥,你教我拉拉弓吧,我之前想學射箭來著,但沒力氣,弓都拉不開,還好只有劍霜和劍刃看我笑話……”云清曉換了話題。
云清寒頷首:“好,看看你今日能不能學滿一刻鐘再喊累。”
云清曉:“……”
少爺性子上來,云清曉很想放大話——能不能做到不重要,口頭上先把氣勢給足了再說——但礙于那什么巫蠱之術,云清曉只好把“今天太陽不下山我絕不放棄”的大話又咽了回去。
很是憋得慌,云清曉尋思著他怎么搞得好像還為應津亭修起閉口禪了?
這可不行。
云清曉對云清寒說:“學不滿一刻鐘,我就把《論語》翻出來……擺上!”
第33章 第 33 章
應津亭收到系統(tǒng)的新通知時, 正在瑯玕殿內和秦王見面——石沒羽沒回來,秦王來要人的。
秦王聽了應津亭的說辭,似笑非笑:“陛下的意思是, 臣的近侍石沒羽在領命護衛(wèi)您的過程中擅自離去,沒有緣由, 去向不明?”
應津亭輕嘆:“可不是嗎。朕原以為是秦王您對石侍衛(wèi)另有吩咐, 他不多說,朕便沒有多管閑事擅自追問。沒想到竟然秦王也不知石侍衛(wèi)去向嗎?”
秦王笑道:“這般說來,倒是臣應當謝恩, 幸有陛下不與臣計較這石沒羽擅離職守、臣御下不嚴的大罪。陛下此番南下出行游玩可順利?”
應津亭頷首:“十分自在。”
秦王一如既往, 目的明確地表達完, 沒多留就走了, 似乎也沒把石沒羽的下落放在心上。
應津亭伸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論語》, 失笑著擺好了。
……
云清曉又帶著劍霜和劍刃在長陵城里玩了幾天,然后覺得開始沒意思了,于是干脆回了國子監(jiān)上課, 這樣能和如今已經(jīng)沒那么被家里嚴管的藺采樊、謝藏、種惟三個,還有應敏行一起逃課出去玩。
用藺采樊的話說就是:“你可算回來了, 你不回來他們都不往外跑,應敏行是個老實人,謝藏和種惟就是墻頭草做不了主, 你回來和我一起意志堅定地逃課, 他們才會跟著一塊兒行動……嘿,你翻墻的架勢還是很熟練嘛!”
人多一起玩才熱鬧, 他們五個甚至悄悄回了賭玉坊, 把以前買了但還沒開、存在這兒的那些石頭給開了。
這回其他幾個都把云清曉往后壓、不許他往前湊,免得不小心又磕上去花紅柳綠一片血。
而剩下的那些石頭竟然都開出了不錯的翡翠, 雖然幾個家里都不缺這點翡翠,但賭石開出來的就是覺得不一樣。
不過開完了以前買下的石頭,幾個人就沒再繼續(xù),各自分了然后自此“金盆洗手”不干了!
云清曉把分到的翡翠拿去玉飾鋪子里,讓師傅幫忙做了些小玩意,最后給祖母送了個松鶴的翡翠盆栽,給他哥送了個玉佩,再給劍霜和劍刃各分了個吊墜,也就不剩什么了。
“我就分到這么小塊玉佩?”云清寒笑道。
云清曉攤手:“那沒辦法,祖母那個盆栽用得太多了,我呢又金盆洗手不打算再賭了,所以哥你且收且珍惜吧!”
云清寒:“那你給自己弄了個什么?”
云清曉擺擺手:“開出來的翡翠不夠了,我就什么都沒弄,等著把哥你哄高興了,讓你送我塊更大的!”
云清寒一收玉佩:“想得美,找祖母要去!”
云清曉就這么游手好閑悠悠哉哉地混到了九月初,這期間應津亭一直在宮里,兩人也沒見過面。
時間一長,時不時要注意一下放大話別太過分的云清曉感覺有點麻煩了,尋思著這巫蠱術難不成這輩子都不過期了?
而且應津亭那邊到底有沒有受到影響、是個什么反應,他這邊是完全看不見了,以至于云清曉都犯嘀咕,懷疑應津亭是不是逗他玩了。
不過嘀咕歸嘀咕,收斂一下放大話的分寸,這件事習慣了也就還好,云清曉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九月初九重陽登高,云清曉和藺采樊幾個一起出城上山玩——云清曉身體弱,爬山這種體力活是堅持不了一刻鐘的,好在同行的都是被伺候慣了的公子哥,沒誰想滿頭大汗自己爬山。
走兩步,坐兩刻鐘馬車歇一歇,就這么著來到了半山腰,再往上馬車就不太好走了,所以他們也就不繼續(xù)往上登高了。
謝藏表示自己為了紀念今日重陽登高,特意背了首古人關于重陽節(jié)的《定風波》。
他煞有其事地面朝山下,抬手揮袖,吟道:“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云清曉幾個被他這故作高深的架勢逗得哈哈大笑,謝藏被笑得氣急敗壞,撈起袖子:“你們給我等著!我今天還非要往你們腦袋上插滿菊花!”
云清曉喝不得酒,但藺采樊他們淺酌幾杯倒沒事,所以擺開帶來的吃食后,云清曉端著石榴水喝,其他幾個喝不烈的酒。
本來挺快活的,如果沒有突然遇到孫莫學的話。
先前一同南下,回來時孫莫學逗留秋城,回程路上又不知怎么忘乎所以地耽誤了,最后孫莫學比云清曉和應敏行他們晚歸了足足一個月。
給丞相府嚇得都快懷疑是不是和孫莫學有舊怨的云清曉此番出行期間又和孫莫學起了沖突,然后直接把人埋在途中了,回來騙他們說孫莫學還在外玩……
孫莫學也沒給家里寄回信,丞相府的人實在擔心,明里暗里跑了幾趟靖安侯府和恭王府。
直到孫莫學完好無損還挺樂呵地回來了,丞相府松了口氣之余,為了教訓這個沒分寸的子弟,也為了表達對先前叨擾了靖安侯府和恭王府的歉意——畢竟叨擾的同時,雖然沒有明說,但也的確有隱晦表達過質問的意思,莫名其妙去人家府上疑東疑西,現(xiàn)在確認不管人家的事,那總得拿出點致歉的態(tài)度來。
但這點事,明面上再登門道歉就過了——所以,丞相府直接把孫莫學給打了一頓,打得長陵城權貴圈子皆知。
孫莫學這日重陽登高,都還一瘸一拐地走不穩(wěn)當。
看到云清曉那么肆意灑脫地和人玩鬧,孫莫學倍感新仇舊恨上涌——雖然先前南下同行的也有應敏行,但孫莫學和應敏行沒有舊怨,而且孫莫學覺得應敏行這恭王世子太木訥、只是個跟著云清曉行事的,所以他壓根沒注意同樣也挺歡快的應敏行,只一心盯著云清曉,且越看越不爽。
所以孫莫學對抬著自己的幾個小廝說:“走,過去擱云二少爺面前礙眼!”
孫莫學非要往云清曉旁邊杵,云清曉和藺采樊他們都被惡心得夠嗆,但半山腰野外,確實也不是他們的地盤,而且孫莫學現(xiàn)在這副路都走不穩(wěn)的尊榮、又有幾個健壯小廝跟著,云清曉他們也不方便動手直接打。
“算了,反正我們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既然孫少爺喜歡這地,那咱們換地方,下山回城里休息去!”藺采樊說。
幾個人起身收拾東西。
今天出城,云清曉他們五個分成了兩輛馬車同行,讓仆從幫忙放好了要帶出來的吃食后,便只帶了馬車車夫一起出門,沒叫仆從們跟隨,所以這會兒也是幾個公子哥自己把攤開來的吃食收拾起來。
見狀,孫莫學給自己的小廝使眼色:“沒眼力勁的東西,沒看到云二少爺他們在親自動手嗎,還不趕緊去幫忙,本少爺可不是能看著同窗吃苦受累的那種人!”
云清曉沖孫莫學翻了個白眼:“你腦子也被一起打壞了吧,沒好就別出來現(xiàn)行行嗎!”
孫莫學的小廝不敢不聽從,小心翼翼上前后搶著幫云清曉拿食盒,一路送到了云清曉的馬車跟前才撒手,低眉順眼地說:“云二少爺您慢點。”
云清曉能跟孫莫學翻白眼,卻不好對著伏低做小的小廝撒氣,拿回了自己的食盒,糟心地胡亂點頭:“行了,你回去吧。”
“這孫莫學有病吧……算了,咱們回城去逸客居看戲吃飯!”種惟跟著上了馬車。
方才幫云清曉拿食盒的那個小廝回到孫莫學身邊,俯身在孫莫學耳側小聲稟報:“少爺,我把藥丸放進云二少爺食盒里的酒壺里了……但是少爺,奴才還是覺得有點擔心,回頭他們五個一起出了事,萬一有哪家較真查起來……”
孫莫學冷笑:“云清曉不喝酒,酒壺里帶的肯定是他一個人喝的別的東西,不至于五個人一起出事,就算出了事……不過是點春|藥而已,又不是毒藥,鬧大了丟的是他們這些自詡家風清正的臉,本少爺又不怕!氣死我了,可惜本少爺行動不便,不能跟上去等著看云清曉出丑!”
……
云清曉他們五個人回到城內,午間在逸客居打發(fā)了時間,然后各自回府,晚膳得回家吃。
逸客居里不缺吃喝,食盒里剩下的吃食和半壺石榴水都沒動,云清曉拎回了家。
府上正在蒸重陽糕,剛出爐,云清曉嘗了一塊,被膩得找水喝。
正好劍霜和劍刃方才接過了食盒,把里面的東西在往外拿。他們知道自家少爺有個不浪費吃喝的好習慣,所以里面剩下的吃食和半壺石榴水也沒打算扔,先擺了出來。
桌上本有茶壺,茶水解膩其實更好,云清曉手都伸出去了,但正好看到石榴水拿出來了離得近,索性就給自己倒了石榴水喝。
“好了,你們接著玩去吧。”云清曉說,“我回屋歇個午覺,晚些再起來,不用管我。”
府上仆從們今天得閑,方才云清曉回來的時候,劍霜和劍刃正在園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捯飭□□白菊呢。
皇宮里今日倒是沒把重陽當個什么重要節(jié)慶,應津亭和前面這些日子一樣往來瑯玕殿和御書房之間,跟個書呆子一樣翻書看。
本就是打發(fā)時間裝裝樣子,應津亭看著看著便走神想到,好像有好幾日沒聽到過系統(tǒng)通知了……
【宿主您好……】
——顯然,人經(jīng)不起背后念叨,應津亭剛想到這事兒,系統(tǒng)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應津亭從容地聽下去,好奇小少爺又給他“指派”什么任務了。
【具體內容如下:今天晚上趁夜黑風高套麻袋揍孫莫學一頓。】
第34章 第 34 章
系統(tǒng)說完任務內容后, 又道:【請宿主合理使用本系統(tǒng),減少擬定含不正當行為的規(guī)劃。】
應津亭笑了下,讓系統(tǒng)給他放一放云清曉擬定這個計劃時的情景。
這段時間應津亭偶爾會受云清曉“言出必行”的影響, 但次數(shù)不多,偶爾也就是擺擺書曬曬太陽看看月亮之類的, 不僅無傷大雅, 還挺有意思。
這次還是兩人自回到長陵分開之后,云清曉第一次有“大動作”,應津亭不免有些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孫莫學干了什么事把云清曉給氣壞了, 讓云清曉一時都忘了“巫蠱之術”的存在……應津亭想著, 然后就被系統(tǒng)投放給他的畫面給愕然住了。
系統(tǒng)存檔了“宿主”擬定新計劃時的場景, 應津亭從中看到云清曉跌跌撞撞走向寢臥的房門, 一邊抖著手把門關上了, 一邊咬牙切齒地罵:“孫莫學你個龜孫子等著!今天晚上我非套麻袋揍你一頓不可……”
畫面中云清曉手腳虛浮,臉色是一反常態(tài)的格外紅艷,額頭和鬢邊還有細密的汗珠, 看上去有些像是發(fā)燒了的模樣,但應津亭照顧過發(fā)燒的云清曉, 知道他眼下的狀態(tài)和病了的癥狀并不全然一致。
而且若只是發(fā)燒病了,云清曉何必從里面關上房門,還惦記著罵孫莫學?
回想起南下途中和抵達秋城后孫莫學那人的作派, 應津亭皺眉, 正想要繼續(xù)看看云清曉那邊的情況,系統(tǒng)給的畫面卻已戛然而止——系統(tǒng)只存檔宿主擬定計劃的“證據(jù)”, 再多就沒有了, 應津亭想看也沒有。
好在應津亭以前看到過云清曉的寢臥環(huán)境,確定云清曉眼下應當是在他自己家里, 至少人是安全的,所以倒也沒那么迫在眉睫的危險。
雖然按原本的打算,是不要再主動去和云清曉碰面了,但這會兒……即便知道云清曉在他自己家里,應津亭還是坐立不安,匆匆出了瑯玕殿,叫侍衛(wèi)牽馬來他要出宮。
給應津亭牽馬過來的侍衛(wèi)是他從南穎回來時,身邊明面跟著的唯一一個侍從,其實也是影衛(wèi)里排行為首的阿一。
阿一先把韁繩遞給了應津亭,然后想要開口建議應津亭改乘馬車出宮,相對低調一點。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應津亭已經(jīng)策馬跑了。
阿一只好老實溫吞地守回了瑯玕殿宮外,做一個“不受待見”的侍衛(wèi)。
……
云清曉正又氣又惱地靠在門邊,他方才關了門之后就實在沒力氣挪回床上了,只能咬牙切齒蜷縮在地上。
——方才身體開始出現(xiàn)異樣情況時,他本來正午睡得正好,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居然下意識地、很不體面地在自己身上亂摸,云清曉整個人都奓了毛一般。
云清曉只是不接觸風花雪月,但沒“單純”到連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變化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地步,而他確定自己午睡期間沒做什么春|夢,春|夢也不至于醒了以后還越來越難受……
被攪和得漿糊似的腦子一轉,云清曉意識到可能是有外物影響,但肯定不是他自己家出了問題,那就只能是在外面。
回家之前,時間最近的去處是逸客居,可逸客居他不是第一次去了,他之前還在那里待過整整三天,當真是只唱戲的正經(jīng)戲班子,而且他今天是和藺采樊他們幾個一起去的,又沒久留,也沒遇到額外的枝節(jié),總之不像是逸客居的飯菜出了問題。
而且他從逸客居回到自己家,一直到他午睡歇下過程中身體都沒有出現(xiàn)異樣,云清曉總覺得如果是回家之前被下藥的話,他應當撐不了這么久都藥效不發(fā)作。
但若是回家之后才誤接觸了什么……云清曉是不懷疑自家人的,所以他一邊下床往門口挪,一邊混沌地想到了那半壺從外面帶回來的石榴水。
那石榴水,在城外半山腰時被孫莫學家的小廝接觸過,而孫莫學是個眠花宿柳慣了的臟東西……
果然離了自己手的飲食都不該再入口!
云清曉從里面鎖好房門的同時,咬牙切齒地確定了這件事十有八九和孫莫學脫不了干系,等他沒事了一定要去套孫莫學那雜碎的麻袋,惡揍他一頓!
現(xiàn)在是分不開身了……
云清曉衣衫不整地靠在門邊,尋思著只能寄希望于這藥的藥效沒太嚴重的后遺癥——按理來說應當不會,畢竟今天孫莫學遇到他們五個的時候也挺意料之外,出門的時候應該不是奔著要害人來的,所以他身邊小廝隨身攜帶的藥估計是孫莫學平日里自己用的,這樣的話藥效應該不太傷身……吧。
反正現(xiàn)在門關好了,不怕有人突然進來,云清曉打算熬一熬,覺得應該能熬過去,就是他這身子骨很有可能之后又得病一場……
然而又熬了一會兒,云清曉實在忍不住了,他想……屋子里現(xiàn)在又沒別人,不得體就不得體吧,他自己又不是沒手,干嘛不自己動手,非得死熬?
應津亭像個采花賊一樣從窗戶跳進屋中時,沒想到會看到這么……不成體統(tǒng)且云蒸霞蔚的場面。
——當然,要說不成體統(tǒng),還是他這跳窗的闖入者比較有問題,畢竟不管云清曉這會兒是在做什么,人家都是在自己的寢臥之中封門閉窗地獨自做,這事兒輪不著旁人管。
應津亭方才策馬出宮后,把馬安置在了附近的死巷中,然后輕功悄無聲息來到靖安侯府,沒走正門引人注意,而找到云清曉的其雱院更不難。
他就是想確認一下云清曉是否安好,此刻“冷靜”地站在了云清曉的寢臥內,聽著仿佛近在咫尺的靡靡聲調,應津亭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腦子方才竟是顯得比云清曉的還糊涂——云清曉都知道去關門,他卻擅自開窗闖入……
應津亭進退維谷,一邊心念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一邊尋思著他好像不是個正人君子來著?
云清曉還陷在自己的意識中,沒有察覺到屋中多了個人,畢竟應津亭動作輕,而云清曉既不是習武之人,五感對風吹草動都沒那么敏銳,又正狀態(tài)窘迫,根本分不出更多心神注意他本來已經(jīng)確定沒有旁人的屋內情況。
云清曉垂著眸,指間無力得有些委屈了。
他到底為什么要倒這種沒品的大霉啊!
很難受,但生來體弱多病又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小少爺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覺得累了,甚至都嫌棄起自己難伺候了,含糊地抱怨:“麻煩死了,不如當個太監(jiān)算了……”
耳朵靈敏的應津亭:“……”
不出意外的話,云清曉顯然是中了催|情的藥。但一般來說,不會有男人因為中了這種藥而產生還不如當個太監(jiān)算了的想法……
云清曉這思路實在過于離奇,讓應津亭一時間甚至有點想不顧場合地失笑。
云清曉嗚咽了聲:“你再不消停,我等會兒就把你給割……”
聽到話頭,應津亭這下徹底沒工夫考慮笑與不笑的事了。
他可能需要慶幸一下自己沒那么君子,方才留在這里沒走,不然恐怕這會兒是趕不及的——
應津亭著實不想冒風險讓系統(tǒng)來判定云清曉接下來的話,所以他倉促落到云清曉身邊,趕在他說出完整的句子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雖然云清曉正想說出口的話顯得他十分剛硬、叫人想打個寒顫,但他的唇的確是軟而燙的。
正如他現(xiàn)在整個人的狀態(tài)。
云清曉神思不清明,以至于被人捂住了嘴后又過了會兒,他才驟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應津亭的眼神里甚至充滿了驚恐。
確認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人是應津亭后,驚恐少了多少,怒氣就濃重了多少,和怒氣一塊兒的還有窘迫尷尬,云清曉下意識摸了摸衣物。
“我不是故意這般不合時宜出現(xiàn)在你面前的。”應津亭輕嘆了聲,“我方才在宮里,突然感應到你要我今晚去揍個人,我覺得奇怪,便想來瞧瞧你,沒想到……”
云清曉惡狠狠咬了應津亭的手一口。
應津亭輕嘶了聲:“好了,我不說了。我會放開你,但你方才差點說完的話嚇到我了,為了避免你再煩躁得胡言亂語……清曉,讓我?guī)湍悖俊?br />
云清曉怔了怔。
“不……”
應津亭撥開了云清曉的手,云清曉更加尷尬了,但拒絕的話也被掐斷了。
云清曉現(xiàn)在很想去死一死。
偏偏應津亭還在他耳邊輕聲慢語地說話:“沒關系的,清曉,你忘了嗎,你能控制我……若你覺得在我面前丟臉出丑了,心里過不去這個坎,想除之永絕后患,你可以在我?guī)屯昴愫髿⒘宋摇愣疾挥嬢^我過去暗中對你的算計,我也不計較你打算如何對我,可好?”
云清曉:“……你閉嘴!”
應津亭低笑了兩聲。
云清曉好想讓他變成啞巴。
……
這件事實在是太突然、太別扭了,所以云清曉的問題解決完后,神思疲憊的他睡著之前,還不忘下意識趕人,拒絕清醒地面對應津亭:“我現(xiàn)在要馬上動身回皇……”
應津亭再度捂住了他的嘴:“別鬧,睡吧。”
云清曉拒絕去想應津亭到底用的哪只手捂他。
“或者,你愿意和我禮尚往來一下嗎?”應津亭噙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云清曉聾了,翻個身就睡著。
第35章 第 35 章
云清曉再度醒過來時, 屋內已經(jīng)沒有應津亭的人影了,這讓他松了口氣。
看到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了,云清曉估摸著應該到晚膳時間了, 雖然有點奇怪劍霜和劍刃都沒來叫他起身,但云清曉也沒糾結, 自己起床收拾了下——其實也沒什么需要特別收拾的, 因為應津亭好像在他睡著之后有幫他整理過衣物,還把屋內不對床的窗戶打開通風了。
總之,確認看不出什么奇怪之處后, 云清曉才開門走了出去。
然后, 云清曉又往屋內退了兩步, 很想重新把門關上, 假裝自己沒有起來過。
然而站在其雱院院子里的云清寒已經(jīng)看到了他, 臉色還算和氣地對他招手:“躲什么?陛下親臨,就你沒禮數(shù),不知道跟家里說, 要不是我閑著無事來你這院里瞧瞧,卻是陛下代你開了門, 我都還不知道陛下來了咱們府上。睡到這時候才起,還不過來跟陛下告罪?”
被云清寒提及的應津亭本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邊,聽著云清寒指桑罵槐的話, 神色有點無奈地瞧著云清曉。
云清曉覺得他哥可能是被氣瘋了。
畢竟他之前一直說和應津亭沒了往來, 結果今天應津亭出現(xiàn)在他屋里還幫他開門、他卻在睡覺……真是給了他哥好大一個驚喜。
“哥……”云清曉面色糾結,“這件事說來話長……”
“那就不要浪費陛下的時間, 你長話短說。”云清寒道。
云清曉:“……”
應津亭不慌不忙地插話, 對云清曉解釋了句可說可不說的:“清曉,靖安侯這會兒站著, 可不是我不讓他坐,是他自己說君臣有別不坐下的,我可沒仗著身份在你院子里作威作福。”
云清曉覺得應津亭可以不開口,尤其是別喊那聲“清曉”。
果不其然,云清寒的語調更陰陽怪氣了:“陛下寬厚,臣子自當更知本分,是吧,清曉?”
云清曉默了默。
然后他慢吞吞從屋內走了出來,來到云清寒和應津亭面前,選擇了破罐子破摔。
“你們干嘛啊,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云清曉遲來地先發(fā)制人,“不就是陛下把我當朋友,在宮里無聊來找我玩玩,又怕走正門陣仗太大,所以才低調著來嗎,陛下你沒有跟我哥解釋清楚嗎?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懶,不知不覺睡個午覺起來得遲了點而已,你這反應弄得好像是我剛和人私奔回來似的,太奇怪了。”
應津亭輕笑了聲。
云清寒也笑,就是語氣更涼了:“云清曉,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你到底是在陪陛下‘玩玩’,還是在睡午覺?還是你覺得這兩件事你能同時做?”
“為什么不能啊,哥是不是氣糊涂了,我跟陛下聊天累了就休息唄,陛下回宮也是無聊所以就沒走罷了,你反應太大了。”云清曉堅定道,“對了,哥,孫莫學惹我不高興了,我跟陛下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去套麻袋揍他,行嗎?”
云清寒拿他沒轍:“你這話題換得太過拙劣。”
云清曉不服:“哪里拙劣了?我這不是在跟你解釋我和陛下到底在聊些什么嗎,我們真的要去打孫莫學!不過哥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暴露身份,讓孫莫學和丞相府抓住把柄的。”
云清寒:“……你有事找我便是,不要叨擾陛下。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是出宮時有車駕,還是臣讓府里安排馬車送您回宮?”
應津亭看了云清曉一眼,云清曉別過目光不瞧他,好像方才不是他說的今晚要一起去揍孫莫學。
“不勞靖安侯費心,朕自便,晚些再來尋清曉一起出門。”應津亭用能把云清寒變成炮仗的語氣說。
云清寒對云清曉一聲冷笑。
應津亭說完了要走但也沒動。
云清曉頭疼,突然想到了禍水東引——
他雙目一亮,說:“我們來聊聊怎么對付秦王吧!”
只要有共同的敵人和目標,云清曉相信他哥和應津亭就能暫時“化敵為友”……
云清寒皺了下眉,語氣嚴肅了幾分:“清曉。”
云清曉上手直接把他哥往石凳上按:“哥,先坐下,咱們好好說話,你也別老說不讓我摻和,反正我也會琢磨這些事,你明面上非不讓我摻和的話,我怕我紈绔少爺脾氣上來了暗地里給咱家惹禍啊。正好陛下也在,我覺得至少就秦王這件事咱們還是有共同目標的,聊聊嘛,就算最后不合作,那好歹也別互相絆腳是不是?”
以云清寒和云清曉之間的差距,若是云清寒不愿意,云清曉自然是扯不動他的,但云清寒沒跟云清曉較勁,在應津亭對面坐了下來。
先前假模假樣的“君臣”說辭也不裝了,云清寒掃了眼從容不迫還看著云清曉笑的應津亭,越看越礙眼,掛臉得十分明顯,這對生性長了張溫和臉的云清寒來說非常難得。
應津亭沒搭理云清寒的冷臉,看著云清曉在他們之間坐下來,笑道:“你聽上去已經(jīng)有些成型的想法了?”
南下回來之后,雖然他哥的意思顯然是不想讓他操心,但云清曉這段時間的確時不時就琢磨一下打擊報復攝政王的事。
“有一點,但不成熟,我還是不太擅長這方面,你們誰笑話我就找誰麻煩。”云清曉把話說在前頭。
云清寒不太喜歡他這自然而然把應津亭劃到了己方陣營的態(tài)度,但方才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指桑罵槐的那些話說說便罷了,云清寒不想真在應津亭面前嚴肅教育自家弟弟,所以忍了忍,沒找云清曉的茬。
“直接動手搞刺殺或者毒殺這種應該不行,是嗎?”
云清曉說著不許他們笑話,但真說起來倒也不怕被笑話,最簡單粗暴的這種置人于死地的方式他也拿出來確認一下。
應津亭和云清寒并未笑話他,配合著正色起來。
云清寒直言道:“秦王把持朝政近四十年,他突然死了,陛下若是接管不住朝局,大宛會亂。”
別看大宛朝廷整體散漫、好像有沒有人管都不影響的作派,實際上秦王在其中作用不小。
應津亭更直接:“哦,我倒不怕大宛亂不亂,但我讓影衛(wèi)試過,秦王并不容易接近。雖然秦王似乎不太習慣新人出現(xiàn)在身邊,所以如今出入時沒有像石沒羽那樣寸步不離的近侍,但他周圍萬杉軍的防衛(wèi)嚴了許多。殺他或許拼死能辦到,但萬杉軍圍攻下很難撤退,我就那幾個影衛(wèi),不想讓他們因為秦王送命。”
應津亭從云清曉的態(tài)度間就猜到,秋城陵江船上所見所聞,云清曉應當是都告訴云清寒了,所以提及自己暗中有影衛(wèi)時,應津亭也無所謂地坦然。
云清寒掃了似乎沒把自己當大宛皇帝的應津亭一眼。
“至于下毒……秦王靠這招害過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怕自己也被人毒害,所以入口的東西都慎之又慎,一杯茶水離了眼都不會再喝。”應津亭接著說。
顯然,他的確對如何謀害秦王這件事頗有偵查經(jīng)驗。
云清曉唔了聲:“那我接著說個很缺德陰損的法子?”
云清曉和“缺德”偶爾能搭上邊,但“陰損”是聞所未聞,云清寒和應津亭聞言都有些探究意味。
“秦王當了這么多年攝政王,在朝中很有權勢威望,這是他的優(yōu)勢,但與此同時他的勢力是靠這么多年攢下來的,而他已經(jīng)在這個過程中老了,他過了今年就六十了,所以他的老資歷也是他的劣勢。”云清曉正兒八經(jīng)地說。
云清寒頷首:“的確,去年年底先帝重病駕崩,國喪期間秦王曾當眾暈厥,雖然后來都說是秦王為表哀思當眾作秀,但……”
云清寒又看了眼外人應津亭,然后看在云清曉的面子上勉強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此前想方設法在秦王的攬明殿安插過一個宮人當眼線,他雖然近不了秦王近身,但在攬明殿外圍也能得些親眼所見的消息。”
“秦王剛暈厥被送回攬明殿時,那總是假人一樣的石沒羽所表現(xiàn)出的急切不似作偽。我想,秦王的身體應當是的確出現(xiàn)了衰敗,但可能并未到枯竭的地步,朝中此前也大多并未懷疑秦王壽數(shù)。”
應津亭道:“但前幾個月我們南下,秦王想設局坑景華宮那邊所以稱病半月,雖然這回是假的,但朝中有人心思浮動了,畢竟去年年底秦王才當眾暈過。”
云清曉一拍石桌:“我就是這個意思!秦王老了,但凡覺得自己活得過秦王、自己的家族在秦王死后還要延續(xù)的,都難免要考慮萬一秦王死了,現(xiàn)在的朝局要怎么辦。”
“只是至今為止秦王尚算老當益壯,所以朝中心浮氣躁的不多,也不敢貿然得罪秦王、改換門庭。但若是秦王露出的衰敗癥狀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呢?若是秦王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已經(jīng)老了、擔不住事情了呢?屆時朝廷里各位高官顯貴肯定要趨利避害,人心浮動下秦王難免沒如今這么游刃有余……”
云清寒問:“可如何讓秦王自己和朝中其他人都覺得秦王老了呢?”
云清曉眨了眨眼:“所以我說有個缺德陰損的招,還得借應津亭你的……陛下你的影衛(wèi)用下。”
應津亭笑道:“你說。”
云清寒沒眼看。
云清曉說:“咱們雖然接近不了秦王身側刺殺他,但趁他不在的時候讓影衛(wèi)溜進他的攬明殿總沒有問題的吧?”
應津亭頷首:“這很簡單。”
云清曉用正經(jīng)語氣解釋惡作劇作派:“那就讓影衛(wèi)溜進去。不用給飲食下藥或是從里面拿出什么東西,只要幫秦王換一換布置就好。”
“比如說他放在桌案上的書,攤開的就給他合上,合上的就給他攤開,或者給他放回書架上,書架上的書給他打亂幾本的順序,以秦王的謹慎程度應該會發(fā)現(xiàn)這種細節(jié)變動。”
“但他也會發(fā)現(xiàn),除了這點變動之外,他的攬明殿里什么都沒多什么都沒少。而秦王會相信有人潛進了他的地方,卻只是閑著手欠幫他挪挪東西,旁的都沒做嗎?他會開始疑神疑鬼。”
“攬明殿之外,他出行的時候也可以做做手腳,比如他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我聽說他挺喜歡出宮走路的——突然有‘老百姓’朝他潑一盆水之類的,問題不大,他不至于當眾追究,但能讓他這高高在上的秦王下凡出丑。”
云清曉歪主意一籮筐,他興致勃勃地說:“再比如,再過兩個月長陵就要下雪了吧,雖然陛下你不上朝,但秦王和其他官員們不還五天一上朝嗎,到時候挑個雪大的天,把秦王必經(jīng)之路弄濕滑一些,想辦法讓他摔一跤,也是不致命,但威嚴高的當眾出丑會降低人們對他的畏懼,是吧?”
“還有啊,可以想辦法搞點‘鬧鬼’的現(xiàn)象,比如大晚上攬明殿附近有人唱歌什么的,不過這得小心別被抓住了,總之就是攪和得秦王晚上睡不好,讓他白天當眾打瞌睡……平時精神矍鑠的老人家當眾打瞌睡,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對吧?”
“人心浮動,讓人真的意識到秦王可能真的老得快死了,而秦王自己也不可能不在意年紀問題,反正心浮氣躁起來你們才更好發(fā)揮嘛……不過后續(xù)怎么發(fā)揮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太了解具體的局勢和你們手里的棋。”
云清曉說完了,眨了眨眼,問他哥和應津亭:“你們覺得怎么樣?我這法子雖然看似幼稚,但……”
“是挺缺德,但攻心為上,并不幼稚。”應津亭說。
云清曉莞爾。
云清寒慢條斯理問:“可攬明殿有伺候秦王的宮人,秦王出行也有萬杉軍護衛(wèi),若他有不確定之處,問他們也可以得到答案,比如一本書原先是怎么擺的、擺在何處,接著秦王就會發(fā)現(xiàn)并非是他自己記錯了……清曉對此怎么想的?”
云清曉說:“不怕他問,就怕他不問。”
云清寒輕笑。
云清曉盤算著:“秦王現(xiàn)在身邊沒了待他忠心不二的近侍石沒羽,對他而言并非毫無影響,他身邊其他宮人和侍衛(wèi)可沒有石沒羽那么忠誠又貼心,秦王自己也未必放心……”
“若是秦王一反常態(tài)拿瑣碎的事詢問身邊伺候的人,那些人向秦王回答的次數(shù)多了呢?不也說明秦王老了、記不住事了嗎?又或是他老了、開始疑神疑鬼優(yōu)柔寡斷了?秦王身邊伺候的人會疑心秦王,這也達成了目的。”
“而秦王就算得到了和自己記憶中一樣的答案,但一次又一次看到不一致的細節(jié),難免會疑心身邊的人是礙于他的威嚴才揣摩他的意思回話,可能是在對他撒謊。”
煤氣燈效應,一款打擊報復秦王的缺德良方。
第36章 第 36 章
有關秦王的事談完了, 應津亭就在云清寒的冷眼注視下,又對云清曉說了遍晚些來找他,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了。
云清曉對云清寒乖巧一笑。
云清寒皺眉:“那孫莫學做了什么, 惹得你這般生氣,竟是請得動你深夜出門?”
這個問題……云清曉輕咳了聲, 覺得沒法解釋。
于是他不解釋道:“哥你別管了, 反正我有分寸,實在不行讓陛下頂鍋去,不影響咱們家。”
云清寒:“……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正經(jīng)說話, 不要插科打諢。”
云清曉更解釋不了了:“我說真沒什么你又不信……說實話, 我也不知道算怎么回事, 煩著呢。”
云清寒沉默片刻, 突然說:“其實你若是喜歡男子, 倒也沒什么,我想祖母她也不會在意。”
云清曉睜大了眼睛,被空氣嗆了一口:“咳咳咳……我沒有!”
云清寒沒理他這蒼白的否認:“祖母之前是說過要給你相看親事, 但也就是覺得你太游手好閑,又知道你還不想成親, 所以說來刺激你罷了,并未當真相看人家。她老人家開明,想來只要你正經(jīng)喜歡, 倒也不會計較對方身份……”
“等等, 哥……”云清曉想要打斷他。
云清寒正色說完:“但陛下不行。清曉,你明白嗎?”
云清曉愣了下。
抿了抿唇, 云清曉也正經(jīng)開口:“哥, 我和應津亭真沒……反正不到你擔心這地步,我和他自從秋城回來之后, 今天還是頭一回見面,這里面涉及到一點只和應津亭他私隱有關的事,我不太方便跟你細說。”
關鍵是顯然說了也沒用,只會讓他哥更覺得他和應津亭之間剪不斷理還亂。
云清寒微微頷首:“那便算是我想得太多。不過既然話說到這里了,我便與你再順著說一說。清曉,我說陛下不行,不是因為仇怨皇家。”
云清曉抬眸。
云清寒:“畢竟陛下他似乎也挺仇視所在的大宛皇室,而且當年咱們爹娘出事時他也不過是個孩子,之后又被放棄、送往了南穎為質這么多年,縱然我因為爹娘的事的確對所有只會享樂的應姓人有些怨其無能,但冷靜想來這份怨懟卻也落不到當今陛下身上。”
“但是清曉,他畢竟已經(jīng)登基,坐在了皇位上,就絕非佳偶,你明白嗎?”云清寒隱憂道,“你這性子太好拿捏,我怕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還幫人數(shù)錢、以為對方是個好人。”
云清曉小聲反駁:“我也沒那么蠢吧……”
“不是說你蠢。”云清寒道,“是你心思太干凈,除非像孫莫學那樣直接壞到明面上惹了你不高興,不然你都更愿意把人當好人。當然這樣也挺好的,并非缺憾,可若是與人深交,你不適合同太復雜的人來往,不然萬一對方有歹意,你就跑不掉。”
“你有些小機靈,也有些趨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在下意識擇友中,你過去交的那幾個朋友本質也都和你一樣,復雜不到哪兒去。但當今陛下……說個不恰當?shù)模鍟裕袢漳闳羰钦f喜歡的是你那幾個朋友中哪個,我都不會這么擔心。”
聞言,云清曉噎了噎:“……哥,這舉例不是不恰當,是非常邪門!”
云清寒失笑,搖搖頭接著道:“就比如說方才,你想聊應付秦王的對策,便就這么光明正大地拉著我和陛下在院子里聊了起來……誰家合謀行事前不是你來我往先試探幾番,確認了對方可以合作,再尋個隱蔽的時機做賊似的見面?”
云清曉唔了聲:“我這不是想著反正在自己家,哥你和應津亭都會武,真有人靠近你們也反應得過來嗎,而且院子里多好啊,頂上沒房梁不怕有人躲在那兒。”
“也不怕我和陛下壓根談不攏。”云清寒道。
云清曉:“……如果我說我其實有想過,你信嗎?”
出乎云清曉意料,他哥點了點頭:“信,你肯定有想過,但你也肯定是琢磨過后覺得在對付秦王這事上,我和陛下就算不肯合作,也不至于互相揭發(fā),所以你就直接做了。故而我才說你并不是蠢,只是想法往往樂觀。這份豁達樂觀用在陽謀上挺好的,但是清曉,你才認識陛下不到半年,多警惕一些沒有壞處。”
云清曉聽得發(fā)愁,愁來愁去突然意識到:“不對啊,我這會兒才想起來,哥你因為應津亭的皇帝身份而擔心我和他走得太近,這個顧慮我自己其實有想過的!”
云清寒微微挑眉。
云清曉說:“真的!我之前還直接跟應津亭說過,說我真不是斷袖,就算圖新鮮想試試也不會找皇帝,我又不是瘋了……所以哥你不用擔心,我自己心里清楚的。”
云清曉頓覺豁然開朗,他跟他哥在有關應津亭的事上壓根就沒有矛盾嘛,這話題就多余聊這么多!
“哦,那方才我跟你苦口婆心說這么多,可能是我自己誤會了,以為你的反應是想勸我不要擔心他是當今陛下呢。”云清寒悠悠道。
云清曉:“……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云清寒抬手敲了敲他的腦袋:“所以,你今晚還是要和陛下一起出去打人?”
云清曉:“……嗯。”
云清寒不滿地嘖了聲:“你從前沒這么兇橫的,都叫外人給帶壞了。”
云清曉眨巴眨巴眼睛:“我好像也沒那么良善……”
總而言之,云清寒并沒有強令禁止云清曉繼續(xù)和應津亭有私交,雖然他不滿應津亭這人,但云清曉都這么大了,從他有暗戳戳自個兒琢磨有關秦王的事就瞧得出來,有主意著呢,攔狠了怕他起逆反心思。
當晚,應津亭來找云清曉,兩個人就鬼鬼祟祟跑到丞相府去了,趁著夜黑風高悄悄落到了人家園子里——應津亭用輕功帶著云清曉,云清曉負責死死扒著他免得掉下去。
但是一落地,云清曉就馬上松開了應津亭,一臉云淡風輕地看周圍的“風景”。
應津亭無奈:“少爺,你這多走兩步都能把自己累著的身子骨,非要和我一起來打人,我還以為你是想借機好好聊聊我們之間的事呢,可你卻看都不好意思看我一眼,這可怎么聊呢?”
“……”云清曉被他的語氣逗得奓毛,外強中干地瞪回去,“誰要跟你聊了!我們之間有什么事?不就偷雞摸狗揍孫莫學這點事嗎!我當然要來,他敢給我下藥,我非要親自揍他兩拳頭不可……主力當然交給你了,你現(xiàn)在閉嘴,麻袋拿好!”
應津亭莞爾:“這么兇呢,少爺……是怪我午后那會兒沒伺候周道嗎?”
云清曉臉上開始燒了:“應津亭!”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應津亭拉過云清曉的手腕,帶他在丞相府這園子里躲著光走。
云清曉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跟應津亭的手有接觸,但正干著偷雞摸狗的事也不便太張揚,所以抿了抿唇忍著沒動。
“不過孫莫學是怎么給你下藥成功的?”應津亭好奇道。
云清曉皺了皺眉,簡短地把來龍去脈說了。
聽完了,應津亭挑了下眉:“這樣聽來,你是覺得其他人都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孫莫學……他不是個好玩意兒,跟你有舊怨還老招惹你煩心,就算不是他下的藥,被打這一頓也不冤枉,所以我也不是莫名其妙想幫他說話,但你就沒想過,萬一是其他人呢?就這么相信別的人?”
云清曉嘖了聲:“我都仔細琢磨過了,這事兒九成九是孫莫學干的,不信待會兒麻袋套上了聽聽他會說什么,多半會心虛猜到是我找人來打他。”
“萬一真是別人,那你不是放過了一個藏在身邊的隱患?”應津亭深究。
云清曉嘆了聲氣:“我總覺得你下一句就跟我哥一樣,準備說我就是太把人當好人了、要吃虧。可這‘隱患’壓根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我就把周圍人懷疑個遍,那我還怎么過日子了?我是確認了其他人的確沒有異樣癥狀,才排除他們的,不是單純主觀愿意相信他們。”
應津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云清曉抿了下唇:“我也不是這意思……唉呀,找孫莫學吧,干正事!”
通過偷聽路過的丞相府仆從聊天,云清曉和應津亭沒費太多功夫就確認了孫莫學住的地方。
孫莫學已經(jīng)睡了,屋里黑燈瞎火的,應津亭直接進了屋內,用云清曉特意準備的大麻袋、皺著眉親手把孫莫學裝了進去,期間孫莫學要醒,應津亭把他打暈了。
他們就這么光明正大地跑到別人府上把人套了麻袋,還把人從屋子里搬到了外面街上,接著應津亭隔著麻袋又把孫莫學揍醒了,才示意云清曉上前泄憤。
云清曉踹了麻袋一腳。
孫莫學稀里糊涂頭昏腦漲,嗷了一聲,喊起伺候他的小廝名字來:“怎么回事!誰敢動本少爺……”
云清曉沒吭聲,專心揍麻袋。
麻袋里的孫莫學躲也沒處躲,被揍清醒了點:“這哪兒啊!外面是誰!我不是在自個兒家睡覺呢嗎……”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丞相府……唉喲喲,夠了!夠了!”
“兄臺!不管你是誰,你想要什么你直接說,本少爺?shù)牡冀o得起……但是打死了我你可負不起責!”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來的!我知道了,是不是云清曉那個王八蛋!哈哈!他肯定是出丑了……嗷!”
云清曉惡狠狠用最后的力氣踹了孫莫學一腳,然后對應津亭挑眉:看吧,我就說是他這孫子干的!
應津亭笑了下,替補上去,正式揍了孫莫學一頓。
倒也拿捏了分寸,畢竟云清曉沒有真打算弄死孫莫學。
揍完之后,好請好送,應津亭又把麻袋扛回了丞相府里,把人事不省的孫莫學倒回了他自己床上,接著帶著云清曉輕快地離開了,沒驚擾丞相府半分平靜。
被應津亭送回了靖安侯府后,云清曉坐在自己的其雱院里能痛快地笑了:“孫莫學醒了之后說不定還以為自己是被鬼揍了一頓!”
應津亭陪著他高興了會兒,然后理直氣壯地問:“今晚我睡哪兒?”
聞言,云清曉的笑意定在了臉上:“……你不回皇宮嗎?”
應津亭指了指窗外的天色:“宮門都關了,我怎么回去呢……我明日說不定還得想借口應付秦王盤問。云二少爺安排我做打手,不給俸祿也就罷了,這會兒若是還讓我自己睡大街去,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云清曉別過目光,干巴巴說,“那我讓劍刃給你收拾個屋子,你住一晚明早就走……我哥看到你在這兒會找我麻煩的。”
應津亭不慌不忙地點了下頭:“那你哥看不到的時候,我能隨意來找你嗎?”
云清曉微微一頓,視線挪回了應津亭臉上:“今天是意外!你之后還來找我做什么?出宮多麻煩啊,別了吧……”
應津亭輕笑:“當然是來找你談情說愛,畢竟我都把你看光了,還對你‘上下其手’,不負責似乎不太合適,你說呢?”
云清曉難以置信地瞪著應津亭。
應津亭還是一臉笑意。
云清曉默默往遠處挪了挪:“我覺得我們就像前段時間這樣沒有往來比較好……你不能拿今天的意外來調戲我!你擅自闖進我屋子,我沒跟你生氣已經(jīng)很好了,你還順桿往上爬……”
“你沒跟我生氣的話,那我為什么不能再來找你?”應津亭十分理直氣壯。
云清曉鬧心道:“不是,你……你還記得回長陵之前你說過的話嗎?你自己說的不來糾纏我了,前段時間不是一直很好嗎?”
應津亭頷首:“清曉,我當時說那話是認真的,今日出爾反爾了也是正經(jīng)的。”
應津亭本是覺得自己不該和情愛之事扯上關系,所以想遠離云清曉避免越陷越深,但數(shù)日不見,今日重逢,應津亭下午待在云清曉的床邊看著他的睡顏,思來想去就剩一個念頭——他怎么就不能和情愛之事扯上關系了?
左右云清曉似乎并不排斥男風,至少不排斥他的手……那就再厚著臉皮糾纏試試唄,他本也不是什么進退得宜的君子。
云清曉有些沒轍:“你是不是在擔心那個巫蠱之術?今天這樣的突發(fā)意外顯然是罕見情況,之后就算再發(fā)生我也會控制好自己的嘴,所以你就別浪費時間和我耗了吧……”
“不是的,清曉。”應津亭正色道,“我是當真心悅你,不是出于顧忌你我之間旁的牽扯。”
云清曉想要嘆氣:“……行吧,可就算你喜歡我,也不等于我就要喜歡你,是吧?”
應津亭頷首:“當然。所以,我只是想問問,你之前說即便試試新鮮也不找皇帝,那等我之后不是皇帝了,你能答應和我試試嗎?”
第37章 第 37 章
應津亭的這個問題, 云清曉這晚沒有回答,他說著困了就回屋去了,應津亭噙著笑看著他的背影, 并沒有窮追不舍。
翌日一早,應津亭沒走成, 因為他準備告辭的時候, 發(fā)現(xiàn)靖安侯府的府醫(yī)齊大夫過來了,說是云清曉病了。
昨日午后先是被孫莫學下的藥折騰了一通,夜里又出去一趟, 雖然揍了罪魁禍首讓云清曉心情舒暢, 但畢竟是奔波還吹了風, 一覺睡病了對云清曉這身子骨來說倒也不奇怪。
靖安侯府上其他人雖然不知道孫莫學下藥那回事, 但對云清曉突然病了的情況并不算很緊張, 畢竟只是風寒發(fā)熱,齊大夫得心應手。
但病情雖然不緊張,也并不妨礙云清寒遷怒, 雖然知道揍孫莫學是云清曉的意思、某種程度上應津亭只能算是侍衛(wèi)打手,但云清寒覺得就是這人把云清曉深更半夜帶出去, 結果讓人病了。
——至于他自己其實事先也知道云清曉要出門但最終并未阻攔的事,云清寒毫不客氣地忽略了。
“陛下還是回宮去吧,免得在舍弟院子里過了病氣, 臣擔待不起。”云清寒下逐客令。
應津亭不慌不忙:“清曉還沒醒, 他醒了朕自會離開,還是靖安侯府上朕留不得?”
云清寒冷笑。
“清曉怎么樣了?”一道老邁但精氣神尚算充足的聲音隨著腳步傳進來, 是老太君過來了。
云清寒臉上冷意轉瞬退去, 上前攙扶:“祖母,您特意來做什么, 那小子自己大半夜跑出去玩,吃頓教訓也是活該……也沒什么事,齊大夫說燒得不厲害,要不了中午就能好。”
老太君點了點頭:“那便好。”
然后她看向了同樣站在院子里的應津亭:“老身聽府里人說似是陛下在清曉院子里,所以過來見個禮……”
“老太君言重了。”應津亭連忙上前扶住她的另一邊手,沒敢受半分禮。
云清寒看了眼云清曉寢臥房門的方向,對老太君說:“祖母,我送您回去吧。”
老太君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應津亭,還未開口,應津亭已經(jīng)笑道:“您不便費心,晚輩臉皮厚,在此自便。”
老太君略微一頓,和藹笑了笑。
出了其雱院,老太君拍了拍云清寒攙扶著她的手:“我方才聽人說,你似與陛下不大和氣?”
云清寒嘆了聲氣:“您別擔心,不是什么正經(jīng)矛盾,只是我覺著清曉與陛下走得太近,總有些憂心。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想明白過陛下為何突然接近清曉,偏偏清曉似是把人當了能交底的,說著不來往了,不知怎么又有了牽扯……”
“清曉啊,雖然確實行事不穩(wěn)重,但他從小到大就沒結交過品性不堪的朋友。”老太君寬慰說,“若你憂心無用,不若且信清曉的眼光,別操心了。”
云清寒頷首:“是,我知道了。說多了他也嫌煩,暫且觀望著吧。”
送老太君回了她的院子,云清寒本欲告退,但遲疑過后,還是一邊跪下一邊開了口:“祖母,有一些本應早告訴您的事情,此前我擅自做主未曾讓您知道……”
……
云清曉午前退燒醒了,但仍然渾身乏累懶得起身。
看到應津亭還在,云清曉有點意外:“你不是說一早就回宮嗎?”
應津亭當著劍霜和劍刃的面,伸手摸了摸云清曉的額頭:“你病了,我當然要等你醒來確認你沒事了才能走,不然多有損我體貼的好面貌,不是嗎?”
云清曉:“……你什么時候體貼過?”
趁著云清寒還沒過來,云清曉抓緊把應津亭趕走了,他這會兒腦子不夠清醒,可不想聽他哥和應津亭扯頭花。
應津亭見云清曉退了燒,的確沒什么大事了的模樣,便也沒再逗留,離開靖安侯府回了宮。
云清曉繼續(xù)懶洋洋休養(yǎng)了一天,第二天傍晚覺得精神大好了,才和祖母兄長一起用膳。
晚膳吃完,老太君把兩個孫子留了下來,遣退了仆從,單獨和他們談話。
“你們倆年紀都不小了,清寒穩(wěn)重、早已能獨當一面,清曉我雖偶爾發(fā)愁你仍是孩童習性,但到底也并未真當你還是個孩子,再過一年多都要及冠了,還把你當孩子的話,這話說出去多叫人笑話。而且這家里有清寒在,你們兄弟倆感情好,我沒什么可不放心的。”
老太君接著直言道:“昨日清寒把清曉你在陵江所見所聞,都與我說了,我輾轉難眠,今日又躊躇了一個白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玉章山地宮去。”
云清曉怔愣,扭過頭看向云清寒,又看了看祖母。
老太君微微抬目,回憶著往事:“我這師姐、你們封老前輩她性子固執(zhí),說一不二,但其實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說起頑固來指不定比她還厲害,偏又沒她坦率,多了些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
“當年她說從此與我南北不復相見,我雖當時并未攔得下她,但實則心里清楚,我那時若愿意放棄在長陵的一切去尋她,她只會欣喜,并不會當真一次不合便斷情絕義。”
“可我那時放不下顧及的一切,不光是已經(jīng)由當時陛下親賜的婚事,還有那時剛隨我從戰(zhàn)場回來的女軍們,我還沒來得及安置好她們。”
“可不論如何,當時就是我舍下了師姐她,違背了我們離開玉章山時說過的話。后來我就更多‘放不下’了,有了你們爹這個孩子,再后來你們祖父壯年辭世,我得幫著你們爹接手靖節(jié)軍,等軍中穩(wěn)當下來,手握軍權的靖安侯府總不能沒人在國都讓朝廷安心,我便回到長陵,再也沒離開過……”
聽到這里,沉默至此的云清寒想要開口,被老太君抬抬手壓了下去:“不急,我先慢慢說完。”
“這些年,我不是沒想過師姐,但當年是我背棄了她,又這么多年過去,以她的性子,我想她早就真的放下、不愿意再被故人舊事牽絆,我也沒臉再去求和。”
“可此番聽了她的消息,還有她和阿晚、也就是你們娘親的關系,我才明白,她若是不肯再和我有半分牽扯,當年估摸是不會同意阿晚和你們爹的婚事的……這些年,是我太畏縮了。”
“她既已回了玉章山,我也該回去才是。都道落葉歸根,我也是這把年紀了。”
云清寒和云清曉聽得出祖母意中堅定,便只問她打算何時動身。
老太君——任纖宜笑了笑:“明日吧,就不耽擱了。回到玉章山之后,若是你們封老前輩她還養(yǎng)著信鴿,那我就給你們送個信報聲安好,若你們沒接著我的信,也不必在意。”
云清曉聞言有點急起來:“您這意思……不會是說您打算自己一個人走吧?”
“當然,我回玉章山,還帶著旁人伺候不成?那會叫你們封老前輩轟出來的。”任纖宜笑道。
云清曉眉頭緊鎖。
“放心,祖母我雖然老了,但精氣神還不錯,回家而已,記得路,就不麻煩身邊的人跟著奔波了。”任纖宜道,“只是我院子里伺候的那些老人,我走之后你們也要好好安置她們,算是替我這個祖母照料照料。”
“祖母……”云清曉見他哥不說話,只好獨自著急,“我知道您身子骨好,這把年紀了但比我都強健,可我前兩個月剛從南邊回來,還沒過陵江呢就已經(jīng)覺得山高水遠了,我知道一路上得走多久!何況玉章山雖然還在那兒,但那地方已經(jīng)成南穎的了,您也說了,這么多年沒再離開過長陵,那您沒見過南穎挨著玉章山建的皇宮,萬一路況變了怎么辦?”
任纖宜和藹地看著云清曉著急,難得老小孩似的逗趣道:“路況變了,那我當然隨機應變。”
云清曉無奈:“祖母,不是我想要阻攔您,只是……您前兩年還大病過一場,雖然吉人天相沒什么事,但您要是真這么單槍匹馬七老八十了出遠門,叫孫兒們怎么放心啊……哥,你不說話還敲我頭!”
云清寒放下手:“你這越說越隨意,用的都是什么詞?”
“這回清曉可沒說錯,祖母啊,的確是七老八十了,但真不用擔心,兩年前那回祖母本就是裝病,想逼你哥回來說清楚些事情罷了,其實這么些年都身體好著呢,頭疼腦熱的次數(shù)比不上你三個月里發(fā)作的回數(shù)。”任纖宜坦然道,“退一步來講,便是真折在了半途,那也是我自己沒用,不過出身江湖死在江湖,倒也仍是落葉歸根,用不著傷感。”
“呸呸呸!老言無忌老言無忌——您好著呢,長命一百二十歲!”云清曉呸完了,才咦了聲,“您沒生過大病啊?”
云清寒輕嘆:“這事怪我。不過兩年前那時其實并未瞞你,怕你著急,所以大體告訴過你祖母并沒事,只是你如今失憶不記得了。當時……”
當時云清寒剛前往鶴城駐守了一年,正式接管祖輩留下的靖節(jié)軍也就那點光景,相比之下他在軍中的威嚴其實遠不如他祖母襄宜郡主,即便任纖宜也多年未曾親臨過靖節(jié)軍中了。
此般前提下,任纖宜收到了來自靖節(jié)軍一個老將領隱晦地求疑,從而得知了云清寒接管靖節(jié)軍后有一些不那么像個……本分武官的小動作,等閑瞧著倒也不算怪異,唯有人在軍中離得近又資歷老見識多的幾個老將覺著不太對,想著多少跟襄宜郡主通個氣。
兒子云振庸和兒媳桑榆晚英年早逝,也是任纖宜心頭大慟,但她當時人遠離沙場前線,后來云清寒也沒把疑點告訴過她,所以她并不知道秦王對兒子兒媳夫婦倆下的黑手。
不過雖然不知內情,任纖宜還是八九不離十地猜到云清寒大抵是出于對朝廷的怨憤。她憂心面上云淡風輕的云清寒會莽撞,帶著靖節(jié)軍一起遭禍,所以想和云清寒分說清楚。偏偏當時云清寒一門心思在軍中,也是怕祖母阻攔他,所以不肯回任纖宜的家書。
任纖宜沒辦法,索性裝病,時隔數(shù)十年拾掇起了曾經(jīng)學過但都開始記不大清的一點醫(yī)理毒術,騙過了府醫(yī)和宮中太醫(yī),成功把云清寒嚇唬了回來。
不過當年聽了云清寒的說辭,任纖宜選擇了相信這個長孫的穩(wěn)重。
如今想來,任纖宜不禁苦笑了聲:“你們爹娘,歸根究底還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雖然沒遇到明君,但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過去那些年,我一直是這么寬慰自己的,也沒別的力氣想更多,覺得看著你們倆好好長大便也夠了。”
“未曾想到,秦王不僅僅是在朝中施壓,還命人親自下手……偏偏他們不僅僅是戰(zhàn)死沙場,叫人越想越覺得委屈。”
這也是任纖宜徹底放手,決定回玉章山去的原因之一——過去她不是沒想過回玉章山看看,畢竟若是看到了師姐回去了,那就說明師姐還是愿意和她再重逢的,并不像當年訣別時那樣堅持“不復相見也不回地宮”。
可總是有許多牽絆,其中之一便是放心不下云清寒,最開始是因為他還沒有接管靖節(jié)軍,但接管了之后她更擔心了。雖然云清寒說對靖節(jié)軍的調動只是出于自保心態(tài)、并不會不顧大宛太平,但任纖宜總是憂心忡忡。
不過事到如今,不管云清寒究竟是打算做什么,任纖宜都不想干涉了,隨他去吧,她也放松下來,回玉章山去。
若是云清寒真打算有朝一日起事,她這老骨頭怕成了拖累,而且只有她沒了消息,靖節(jié)軍里那些老將才能全然地聽從云清寒命令行事,不會想著要越過云清寒找襄宜郡主求個安心,云清寒也不用顧慮如何處置那些說大了可以算是有違軍紀的老將。
見任纖宜還是堅持要獨自啟程,云清曉尋思著說:“我哥這靖安侯不能突然離開長陵,但我能啊。要不我?guī)е伺隳グ桑_認您平安抵達了,我再把同行的仆從侍衛(wèi)都帶回來,不留下給您添麻煩,好不好嘛,祖母?”
任纖宜把云清曉喚到近前,握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可別給我添亂,你要是同行,我還得操心你會不會病路上。而且……清曉,你得留下跟著你哥,若是連你都不在,祖母怕你哥沒點顧忌,連他自己都不愛惜。”
云清曉一愣。
云清寒笑了笑:“祖母,您還說不把清曉當孩子,我聽著倒覺得您連我都當孩童一般放心不下。清曉,你不是說陛下那幾個影衛(wèi)也是在地宮長大的嗎,他們與封老前輩相熟,本也會來往地宮,可否請陛下派人護送祖母回去?”
云清曉眼睛一亮:“對啊!我問問他去!”
任纖宜還是堅持:“不論是人情還是利益都難償還,不必特意如此。”
“祖母,不是我們嫌您老了才放心不下您,這但凡家人出行,不論哪個年紀,誰放心得下讓人獨自出門去?先前我南下玩,那么多人一起走,您都還不放心我呢,所以您也體諒一下,我和哥肯定不能由著您獨自走的。”云清曉眼巴巴地看著他祖母。
任纖宜忍俊不禁。
云清曉也笑:“您瞧,我哥可看不慣我和陛下有往來了,但為了您都主動讓我去問陛下,您就遂了我們的意吧!”
云清寒冷笑了聲,沒方才那么客氣了:“陛下說到底受封老前輩教養(yǎng),祖母是封老前輩的師妹,我們的娘是封老前輩的徒弟、也管祖母叫娘,陛下他雖然為封老前輩嫌棄、沒有師徒之名,但盡孝派人送祖母回玉章山一趟,也不算為難他吧?”
“是是是,我問問他去。”云清曉笑瞇瞇道。
云清寒盯著他:“你怎么問?”
云清曉理所當然道:“進宮問啊,難不成還飛鴿傳書啊?祖母,您明天別急著一早走,我天亮了就進宮去找陛下,若是他派得開影衛(wèi),估摸著也遲不了多久。”
雖然靠著兩人之間那巫蠱之術的影響,他甚至可以讓應津亭自己出宮來見他,但云清曉尋思著托人辦事還是自己去見為好。
任纖宜最終頷首:“好,那我在家等等。不過不用強求,若是陛下那邊人手不足空不開,就不要為難人家。”
云清曉:“放心,祖母,我知道分寸的。”
當著祖母和大哥的面,云清曉提起應津亭時十分自然,但回到其雱院后,云清曉越想越糾結。
明天早上進宮去見到了應津亭,說完正經(jīng)事就走,是不是不太合適?可若是閑扯旁的,以他和應津亭如今的氛圍,似乎也不太合適……
正尋思著,云清曉突然聽到窗戶被推動的聲響。
劍霜和劍刃也都探頭看去——還沒太晚,云清曉沒睡覺,他們倆也就還在屋里——然后兩人齊齊臉色變得古怪,因為他們看到當今陛下應津亭大門不走,剛從窗戶外面進到了屋里。
云清曉:“……”
應津亭噙著笑意看他:“好久不見。”
滿打滿算也就一天半。
云清曉先讓劍霜和劍刃出去了,然后不確定地問:“是我又說了什么話影響到你了嗎?”
應津亭搖搖頭:“這回沒有,但我不是說過嗎,清曉,我會再來找你談情說愛的。”
云清曉啞然。
誰家談情說愛走窗戶啊!這還是正經(jīng)人嗎!
第38章 第 38 章
不過既然應津亭自己來了, 云清曉尋思著正好省了他明早進宮的功夫。
“你來了正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幫忙。”云清曉直接道。
應津亭莞爾:“清曉,你這也太冷漠了, 我跟你提談情說愛,你都不應我一句半句。”
云清曉:“……你別鬧。”
應津亭挑了下眉:“還是頭回有人說我無理取鬧, 我可太傷心了。”
云清曉:“……”
應津亭失笑, 上前想要握云清曉的手:“好了,你說吧,什么事?”
“你干嘛呢!”云清曉連忙退了兩步躲開, 難以置信地看著動作十分自然的應津亭, “我、你……是你單方面想找我好嗎, 我沒答應你呢, 我們又沒在一起, 你上來就牽手是什么毛病!”
應津亭一臉無辜:“清曉,你這反應嚇我一跳,知道的以為我只是想牽你的手,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扒你衣裳了呢。”
被倒打一耙的云清曉啞口無言,索性背著手不跟應津亭糾纏風花雪月的事了, 說起正事來:“那什么……哦,對了,我是想問問你手下的影衛(wèi), 現(xiàn)在有抽得開身的嗎?我祖母知道了封前輩的消息, 打算明天就回玉章山去,要是你的影衛(wèi)能撥開, 能不能幫忙送我祖母回去一趟?”
應津亭頷首:“當然可以, 我受封前輩恩惠,讓人送你祖母回玉章山和封前輩師姐妹重逢, 理所應當。不過怎么會想到明天就走,來得及收拾行囊嗎?”
云清曉嘆了聲氣:“祖母有她自己的主意,決定了就明天走,我和我哥也是今天晚上剛知道的,沒比你早一個時辰。”
這么一說,應津亭就想到了:“你原本是不是打算明天早點入宮找我要影衛(wèi)?”
云清曉點點頭:“但你現(xiàn)在自己來了,那我就省了這一趟了,挺好。”
“哦,那明天你祖母和你哥問你怎么沒入宮就把影衛(wèi)要來了,你打算怎么回答呢?”應津亭噙著笑慢吞吞地問。
云清曉:“……”
是啊,這問題他倒沒有想到。
應津亭笑著提議:“所以,清曉,你明天早上再入宮一趟唄,正好我悄悄搭你們府上的馬車回宮,你順道送我回去。”
云清曉挑了下眉:“你什么意思,今天晚上也不打算走了?”
應津亭:“宮門……”
云清曉打斷他:“你別又拿宮門關了糊弄我……你出宮的時候如果是大張旗鼓的,那就能大張旗鼓回去,宮門關了也能給你這個皇帝重新開。要是出來的時候就是偷偷摸摸的,那你一定也能偷偷摸摸回去。”
應津亭就看著他笑。
云清曉還尋思著:“而且你要是不打算走了,那最遲明早我哥肯定也會知道你留宿在我的院子里了,就和上回一樣,那反正已經(jīng)被知道的,我就更沒必要跑一趟皇宮遮遮掩掩的了。”
所以,要么應津亭現(xiàn)在回宮去,云清曉明早進宮一趟做做樣子,免得他哥意識到應津亭又來過靖安侯府然后動肝火。
而要是應津亭今晚就是不走,那云清曉明早也就不必再入宮,應津亭這跳了云清曉屋子窗戶“私會”后還要云清曉送他回宮的算盤打不響……
應津亭嘆氣:“要不我們各退一步,你別趕我回宮,我今晚睡你房梁就行,不讓你吩咐人給我收拾屋子,這樣除了剛才看到我進來的那兩個丫鬟小廝之外,就不會有人知道我來過了,你哥不會找你麻煩,我也能被你送回宮,好不好?”
云清曉:“……我們倆對‘各退一步’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樣。”
反正最后云清曉讓應津亭自己選,應津亭想了想:“那我還是借宿一晚,明早再回去吧,左右現(xiàn)在回去也是我獨自一人,不如待到明天早上,照樣能見到你了再走,還不用辛苦你奔波去宮里一趟。”
云清曉眨了眨眼,覺得他不走流程感動一下的話,好像有點對不起應津亭刻意的言語。
“你真是太體貼了,那要不你再多為我想想,明天離開前去跟我祖母和大哥解釋一下為什么你會一大清早在我家里?你解釋清楚了,我就不用再費口舌了。”云清曉笑瞇瞇地說。
沒想到應津亭聽了這話居然還真思索起來:“你祖母此番回了玉章山,往后只怕和封前輩一樣不出地宮了,既然如此,為表誠心,我好像的確應該見過你的長輩,把我對你的癡戀說與她聽一聽……”
云清曉想捂耳朵:“……閉嘴吧你!”
……
翌日一早,得知應津亭又出現(xiàn)在云清曉的其雱院里了,云清寒對此發(fā)表了一聲冷笑的看法。
老太君任纖宜本來只當應津亭和云清曉是合得來,就像云清曉在國子監(jiān)里那幾個朋友一樣。
但應津亭和云清曉畢竟不是年紀小、玩心重起來不瞻前顧后的孩童了,這冷不丁應津亭又出現(xiàn)在了其雱院里……再琢磨了下云清寒對此事的態(tài)度,任纖宜便隱約察覺到了些許實情。
不過她這都馬上要離開了,便堅持著兒孫自有兒孫福,沒對此插話,只是在和應津亭安排過來的影衛(wèi)一起動身出發(fā)前,叮囑了云清寒和云清曉一句:“我把記憶中玉章山地宮的輿圖畫了下來,留給你們,來日若是有個萬一,你們也可去地宮避一避。”
云清寒和云清曉送祖母出了城,然后任纖宜不讓他們再跟。
兄弟倆便站在十里亭中,看著祖母漸行漸遠。
“哥,你之前不是說不告訴祖母嗎,怎么前兩天突然又對祖母說了?”云清曉突然想起來,閑聊著開口。
云清寒看向他,目光溫和下來,沉默片刻后他才說:“那日聽你提及有關對付秦王的想法后,我意識到有時的確不該太專制,你和祖母的想法都不該由我做主,尤其是祖母……我想,若是讓祖母選擇,她應當是更不愿意一無所知的。”
云清曉輕輕眨了下眼。
按制來說,任纖宜這個享食邑千戶的襄宜郡主、靖安侯府老夫人離開國都長陵,是該先上書朝廷得了準許才能走的。
但沒人提這掃興的禮制。
任纖宜在長陵這些年本就低調,此番又走得云淡風輕,沒排場沒動靜,以至于她都離開半個多月了,朝中高官顯貴們才陸續(xù)知曉了這件事。
云清寒也就順道寫了請罪的折子,表示祖母年紀大了想要落葉歸根、說自己是江湖出身想要回江湖去,晚輩不敢阻攔,但又憂心祖母康健,加之武將出身不通禮節(jié),以至于延誤了向朝廷報備,實在是罪過。
秦王看了奏折,自然是十分大度地沒有追究。
襄宜郡主的確是年紀大了,靖安侯府父輩為國捐軀以至于如今人丁凋零,朝廷要是因為這么件事較真發(fā)作,那多寒人心吶。
除了這個顧慮之外,還有就是秦王這段日子有些自顧不暇——
從半個月前起,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有些不對勁。
秦王疑心重,屋外往往侍衛(wèi)疊了一層又一層,但不喜屋內有旁人的風吹草動,以前也就一個石沒羽因為經(jīng)年的忠心而有了近侍在側的資格,自打石沒羽就那么銷聲匿跡大概是死了后,秦王身邊便沒有過時刻相伴的近侍。
秦王本來也未曾在意,雖然身邊少了個影子,但既然是影子,從前在時本也存在感不高,他大多時候也想不起身邊少了什么存在,只是偶爾開口說話時會意識到已經(jīng)沒有人會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偶爾有點不習慣,倒也沒多要緊。
直到秦王發(fā)現(xiàn),自己出門前翻閱過后隨手丟在桌上的奏折,在他回來后居然規(guī)規(guī)矩矩被收拾到了桌角擺著,桌上筆墨的位置也有些變動,他慣常用得最多的那根毛筆被掛到了最遠的位置。
攬明殿里的宮人雖然會在秦王出門后、回來之前把他的屋子收拾干凈,但擺在桌案上的東西是從來都沒人敢動的。
發(fā)現(xiàn)這件事之初,秦王還未曾想得過多,檢查了殿內沒有其他古怪之處后,他只當是宮人有新來的不懂事,便叫了宮人來問,然而一問才得知在他出門的間隙里并未有宮人進殿收拾過。
之后又陸續(xù)發(fā)生了幾回差不多的事情,他人在攬明殿時風平浪靜,出去一趟回來就總能看到些礙眼的不對勁,說大也沒什么損失,說小呢卻又像是鬧了鬼。
秦王可不相信石沒羽死了都還忠心耿耿回來給他收拾屋子——雖然應津亭不承認,但秦王并不覺得石沒羽還有活著的可能,相比之下他較為想不通的是應津亭為何要引石沒羽一同南下后殺了他,難道只是為了讓他這個秦王身邊失去一個近侍嗎?
總之,對于身邊出現(xiàn)的一些鬧鬼似的狀況,秦王在第二次問過宮人卻得到了更讓他疑神疑鬼的答案后,便沒再開口向身邊人詢問過,只是再次出門時,他留了幾個侍衛(wèi)、讓他們進殿內寸步不離地守著。
這樣一守,倒又沒出過問題了。
秦王并未放松,繼續(xù)讓侍衛(wèi)在他出門時入殿值守。
如此時間到了十月中旬,年年降雪的長陵迎來了今年的初雪。
秦王走在大街上低調地與民同樂時,路過一個賣餛飩的攤子,攤主夫妻不知怎么吵起了架,正在洗碗的丈夫端起洗碗水就要沖在煮餛飩的妻子潑過去,結果腳下打滑,灑出來的洗碗水全潑向了路過的秦王。
秦王身邊雖然有侍衛(wèi),但那餛飩攤子并未有可疑之處,所以侍衛(wèi)沒有攔著秦王繞道,而洗碗水這種壓根不是什么能擋下的暗器……于是秦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被大半盆洗碗水澆了個十足十的狼狽。
不等秦王發(fā)怒,餛飩攤子的夫妻倆似是已經(jīng)從面前人華貴的穿著中意識到闖了禍,潑水的丈夫和還拿著湯勺的妻子連忙在雪地里下跪,害怕得頭都不敢抬。
“貴人息怒!貴人息怒!草民不是故意的,貴人您……您這衣裳很貴吧……”
“貴人恕罪啊貴人!都怪我們家男人沖動,都怪民婦和他吵架,他是氣昏了頭,地滑,剛下了雪地太滑了,不然他哪敢啊!求貴人不要跟我們這低賤的夫妻倆計較……”
看著夫妻倆放在雪地上那粗糙的雙手,秦王摘下衣間湯湯水水的菜葉,沒有追究,帶著侍衛(wèi)走了。
但秦王到底年紀大了,雪天被潑了一身水,雖然衣物換得及時,但還是受了寒,當日便咳嗽起來,與此同時秦王在大街上被潑了洗碗水的“趣事”也在朝中不脛而走。
又過了兩日再次走在大街上,秦王發(fā)現(xiàn)那餛飩攤子沒了,讓侍衛(wèi)去打聽,說是那對夫妻上個月起就在這里擺攤,但昨日知道得罪的貴人是攝政王后實在害怕,便連夜不做了。
秦王后知后覺意識到,餛飩攤子的事,興許和先前發(fā)生在他攬明殿里的怪事一樣,都是同樣的幕后黑手在操縱。
秦王吩咐侍衛(wèi)深查餛飩攤子那對夫妻,卻也沒查出大問題,除了人確實連夜回了祖籍追不上了之外,其他都合情合理。
可秦王對此調查結果很不滿意,看得侍衛(wèi)惴惴不安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揣測……自打石侍衛(wèi)不在秦王身邊后,王爺?shù)拇_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似乎遇事沒那么沉穩(wěn)了?
餛飩攤子的事過去后,秦王試著撤了他出門時會入殿值守的侍衛(wèi),然而撤走當日,殿內就再度發(fā)生了書籍易位的狀況,于是秦王又要求侍衛(wèi)繼續(xù)值守。
沒過兩日,秦王夜間正欲就寢時,突然聽到了有些詭譎的歌聲,那聲音似乎就在攬明殿附近。
而這也的確不是秦王一個人幻聽,攬明殿的宮人和萬杉軍侍衛(wèi)們也都聽到了,只是沿著聲音的方向追過去卻總是追不到,空曠的宮殿太多,在此時反倒增加了搜捕難度。
那仿佛女鬼哭吟的歌聲飄忽不定,硬是在偌大的宮城里飄到了天明方歇。
如此隔三岔五地來一回,讓秦王難以安歇,本就易疲的精力日漸消減。
終于在十一月里,某日秦王會見朝臣,聽著一如既往沒什么意義的群臣爭執(zhí),秦王手肘撐在桌案上,竟是當眾睡著了過去。
見狀,群臣們臉色各異。
他們都聽說了,秦王近段時日很有些不對勁——
明明一直有萬杉軍圍守殿外,這么多年以來秦王從未有過安危問題,但前些日子秦王卻在即便離開攬明殿時也特意要萬杉軍守著空無一人的殿內,而等秦王自己回去了又還和以前一樣不讓人在近前,后來某日突然又改主意不要萬杉軍值守了,但這主意改了沒兩天就又改了回去……
這不僅像是疑心病更重了,還有更怕死了的意思啊!
說起來,秦王的身體近一年似乎的確大不如前,不僅生過大病,前些日子被潑了點水都病了一場,咳嗽小半月才好,據(jù)說因此秦王大動肝火、懷疑那對膽子小的餛飩攤主夫婦潑他的洗碗水里有毒,追根究底地查人家。
又據(jù)說秦王這些日子老是深更半夜讓萬杉軍和宮人在宮里搜人,什么也沒搜出來,偏硬要說有女鬼唱歌……雖然宮人和萬杉軍也有人說聽到了歌聲,但想來不過是礙于秦王威嚴不敢說沒聽到罷了。
秦王走到如今這地位,手里沒人命不可能,大臣們心里也都清楚,更清楚只有垂垂老矣之人才會開始心虛、擔心被過去害過之人冤魂索命……
秦王在打瞌睡,朝臣們隱晦地彼此看看,都沒吭聲。而秦王睡了一會兒后突然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他有些強忍惱怒地起身,率先離席了。
偏偏不知是腳步太急還是雪地太滑,秦王走出議事殿后腳下一滑便當眾歪了身形,這回眼疾手快的侍衛(wèi)攙扶住了秦王,沒讓他當眾真的摔倒在地。
可朝臣們已經(jīng)看見了這一幕,不約而同地想到——秦王,似乎真的老了。
大宛朝堂風氣不羈,為官要臉的是少之又少,意識到秦王只怕朝不保夕、說不準哪天起床時摔一跤就能沒了之后,不少人已經(jīng)開始暗地里活動,互相試探,想要調轉站隊了。
當今陛下雖然瞧不出什么能力,但性格似乎還不錯,登基以來沒鬧出過幺蛾子,也不像前頭的皇帝那樣驕奢淫逸……
二十來天過去,到了十一月月底,秦王身邊雖然不見門庭冷落——畢竟秦王還沒死呢,墻頭草也不能做得太找死——但他尤為敏銳,早已察覺到了朝臣們態(tài)度上的變化。
朝臣們在秦王面前不似從前那么處處謹小慎微了,到底還是下意識流露出來放松乃至輕視,相反的是提及當今陛下應津亭時,雖然不至于當著秦王的面就有多熱絡,但的確不像以前那么瞧不上甚至直言譏諷、轉而恭維秦王了。
秦王冷眼看著身邊的變化。
“再過幾天,十二月的初一就是陛下壽辰了,陛下登基后第一回過壽,應當大辦才是。”
秦王提起這個話題,朝臣們紛紛附和。
第39章 第 39 章
“下月初一, 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禮?”
應津亭毫不見外地坐在云清曉屋中,看著炭火前裹得暖融融的云清曉。
云清曉裹著厚實的大氅,整個人都藏在里面似的, 只小心翼翼伸出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手上拿著根細長的木棍, 木棍頂端卡著栗子, 被懸在炭火上烤炙。
雖然云清曉很喜歡雪天意境,在雪地里烤栗子也更有意趣,但相比之下他實在是不想受凍, 所以只在屋里做這事兒。
聽到應津亭的話, 云清曉的目光從栗子上抬起:“你生辰啊?那你說得太晚了, 天寒地凍我不想出門, 沒法給你買禮物去, 只能在我家?guī)旆坷锾籼艨戳恕!?br />
應津亭輕笑:“我還以為你要說不給我生辰禮。”
云清曉嘖了聲:“不論如何也算朋友,我對朋友沒那么小氣。再說了,你生辰時不給你禮物, 明年三月初二我過生辰,怎么好意思讓你送我禮物?”
應津亭頷首:“既然如此, 你能送我想要的禮物嗎?”
“你想要什么?”云清曉便問,然后微微一頓,警告應津亭, “不要胡言亂語啊, 我不可能把自己送你。”
聞言,應津亭忍俊不禁, 失笑道:“我倒也沒那么敢說……你讓我親你一下就行。”
“……”云清曉奓毛, “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敢說!”
“那到底行不行?”應津亭不慌不忙。
云清曉瞪他:“當然不行!你不用說了,我回頭庫房里給你挑一件落灰最厲害的, 你慢慢親去吧!”
應津亭:“我覺得這事……”
炭火間的烤栗子熟透了,表皮自己炸開,木棍上只剩黃燦燦的果肉,云清曉把栗子往應津亭嘴邊一懟:“閉嘴!”
應津亭笑著取下栗子,說了聲燙,不緊不慢地吃了,然后他不放棄地開口:“要不這樣,我們打個賭,你贏了我就不妄想了,你輸了就送我我想要的生辰禮。”
云清曉挑眉:“我干嘛要和你打賭?”
“也是,聽起來對你沒好處,那我再加個籌碼。”應津亭用誘騙的語氣說,“你贏了的話,我隨便你畫。”
云清曉還是興致缺缺:“我又不是沒畫過你,不新鮮了。”
說完了之后云清曉自己先頓了頓,尋思著這說辭這么跟喜新厭舊的那什么似的……
應津亭莞爾:“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我隱約記得我故意帶你到浴池那次,我脫完衣物入水的時候,你當時看我的眼神和那之前想畫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聞言,云清曉一噎。
應津亭又體貼道:“當然,我有自知之明,必然不會誤會是清曉你對我也有什么圖謀不軌,我知道你心思澄凈,你只是純粹想要把我當時的模樣畫下來,雖然你之前已經(jīng)畫過了,但那不是有穿沒穿衣物的區(qū)別嗎……”
“我……”云清曉有點憋屈了,“我承認我當時的確挺想把你畫成春|宮|圖主角,但正如你說的,我沒有起歪念……可你現(xiàn)在這么一說,搞得像是我有歪念,但你在為我遮掩一樣……你就是想氣我。”
應津亭抓住重點,長眉一挑:“春|宮|圖?清曉可真是多才多藝。”
云清曉:“……對了,你說的就是你故意害我掉到浴池里差點淹死那日的事吧?”
這下?lián)Q應津亭偃旗息鼓了。
他假咳兩聲,安靜片刻,然后問:“那你賭不賭?”
云清曉有點糾結。
坦白來說,應津亭不提他其實已經(jīng)忘了,但應津亭重提了,他也真有點手癢起來。
他躊躇說:“我怎么覺得,這樣算起來,不管打賭是你贏還是我贏,你都不吃虧呢?”
云清曉贏了,送應津亭一個尋常生辰禮,此外應津亭隨便讓他畫。這“隨便畫”雖然是滿足了云清曉的想法,但對應津亭而言,在云清曉面前寬衣解帶顯然也挺調情的,不僅不吃虧,他說不定還挺樂意。
云清曉輸了,要送應津亭他想要的生辰禮,被應津亭親一下……
聞言,應津亭一本正經(jīng)地辯駁:“哪有。我早就看出你想畫我,但即便直言對你的愛慕后,我也沒拿這一點來討你歡心,直到現(xiàn)在為了打賭才說出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這么一說,云清曉還真有點好奇:“為什么?”
“因為現(xiàn)在畢竟和剛認識時不同了,那時我能心無雜念在你面前寬衣解帶,可現(xiàn)在我對你有了綺念,脫干凈后被你這雙眼睛盯著,再想到你正在一筆一寸地畫我……出丑是小,就怕你覺得我自制力低下,冒犯了你。”應津亭意味深長地噙著笑說。
云清曉眨了下眼睛,意識到應津亭的意思后,他霎時覺得炭火的熱意全涌到他臉上了。
應津亭接著說:“所以,在你面前寬衣解帶于我而言是莫大的煎熬。但到時若是賭輸了,我愿賭服輸,吃了這虧就是,你覺得好不好?”
云清曉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應津亭帶到溝里去了。
“……那你要賭什么?”片刻后,云清曉咕噥著說。
應津亭眉眼間笑意變濃:“秦王他說要給我大辦壽辰,我們不如就賭一賭他會不會在當天發(fā)難吧?”
云清曉輕嘖了聲:“這賭約對我不公平,我又沒有你這么消息靈通,所以我先選……我賭他不會,這時間也太趕了,而且我想不到他發(fā)難能做什么,總不會是到老了突然意識到還是自己當正兒八經(jīng)的皇帝比較舒服,所以干脆想趁著你過生辰、所有天潢貴胄都在,把姓應的都殺了然后自己登基吧?”
應津亭不緊不慢地頷首:“好,那我就賭他會。不過我們不用緊張,就算他真的打算像你說的這么喪心病狂,也不用怕,反正你們家的靖節(jié)軍對上秦王的萬杉軍,不至于落了下風。”
之前云清寒帶著靖節(jié)軍戍守鶴城,三年期滿后因為調任未下,所以絕大部分靖節(jié)軍繼續(xù)留在了鶴城,云清寒只帶著小部分兵馬回長陵述職卸任。
前段時間有關鶴城新駐軍和靖節(jié)軍的調動總算定下了,而云清寒在其中渾水摸魚,不知不覺調動了和萬杉軍人數(shù)相當?shù)木腹?jié)軍北上回到長陵——托大宛重文輕武國策執(zhí)行深入人心的福,以及秦王這段時間的確分身乏術,不然調動不會這么順利地不打草驚蛇。
……
應津亭十分愉悅地帶著賭約回了宮。
沒馬上回瑯玕殿,他直接去了風露宮——他的生母宋太妃的宮苑。
應津亭剛登基時,宋太妃裝瘋癥比較賣力,后來大概是看應津亭是真沒打算理會她、殺了她,她就慢慢又恢復了從前那樣“沉默寡言,終日恍惚”的瘋癥狀態(tài),裝起來輕松不少。
現(xiàn)在突然看到應津亭過來,宋太妃一時不適應,遲鈍過后還沒來得及接著裝,就被應津亭打斷了。
“母妃,我來與你談個交易,若你辦成,事后我可以給你太后的名分,讓你移居景華宮,不用繼續(xù)待在這宮里裝瘋賣傻,你想清楚要不要談再開口,我不想浪費時間與你周旋。”應津亭平靜道。
宋太妃微微啟唇,又遲疑地閉上了。
片刻后,應津亭轉身要走,宋太妃這才著急,連忙說:“好!你說,你要我做什么?”
……
臘月初一,皇帝壽辰,夜宴設于羅浮池邊。
文武百官、宗親世家皆攜家眷出席。
先帝妃嬪們也自景華宮趕來——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她們能參加的最后一次盛大宮宴,畢竟新帝登基頭年出來走走便也罷了,視作對新帝的認可和尊崇,往后得避風頭了。
宴飲人數(shù)過多,向來承辦宮宴的紫薇殿安排不開,索性秦王做主,把筵席設在了羅浮池邊。而宮中這羅浮池雖然位于戶外,卻因池水乃活水溫泉,且筵席是安置在繞池的廊亭下、并非完全沒有遮擋,所以即便天上飄著雪,大多人也并不會覺得冷,喝點酒了甚至還會覺得熱起來。
不過云清曉體弱,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手都不想伸出來一點:“雖然有熱水蒸著,但就這天氣,菜端上來還是要不了一刻鐘就能涼透,還怎么吃……”
云清寒失笑:“就你還能想著吃。”
云清曉挑眉:“哪有,藺采樊他們也都想著吃呢,你看——”
今夜參加壽宴的人實在是多,云清曉那幾個狐朋狗友——除了據(jù)說是生病了實在爬不起來的應敏行——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也被家里帶進了宮,這會兒隔著一段距離揮手打招呼,沒點斯文樣子。
云清曉也從厚重大氅里探出手揮了揮,然后趕忙縮了回去:“算了,這天氣就算菜不涼,我也不想伸手吃,等結束了回家吃吧。”
不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
就算心大如云清曉,也瞧出來了今晚這宴不太對勁,雖然說是要大辦,但除了人多之外好像也瞧不出更多排場,還顯得擠。
而且,人也太多了,秦王要這么多人都來,不像是為了給應津亭賀壽,倒像是想做點什么大事、讓整個長陵有點頭臉的都聚在這里給他做見證……
不會真讓他胡言亂語說準了,秦王要喪心病狂大開殺戒今夜登基吧?
云清曉輕嘶了聲,老實待在他哥身邊不動了。
……
因為人多所以顯得格外熱鬧的羅浮池外,宋太妃正站在假山后的陰影里,看著不遠處的觥籌交錯。
風露宮的宮人苦苦哀求:“太妃娘娘,您就跟奴才們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您若是病了可怎么辦……”
“奴才們知道太妃您一定是想起今日是陛下壽辰,所以想給陛下過壽,但您身子不好,還是回宮去,做一碗長壽面等陛下來好不好?”
雖然宋太妃還是固執(zhí)不聽勸要出門,但又因為她這回一反常態(tài)地冷靜,好像沒了瘋樣,風露宮的宮人們又不敢擅自對她硬來,所以只好跟在宋太妃身側,一邊怕出事地哀求一邊跟著來到了羅浮池。
“本宮不見陛下,你去幫本宮給秦王傳話,就說本宮要見他,他若不來,本宮就把陛下并非平德皇帝親子的事喧鬧出來,反正本宮瘋了。”宋太妃說著指了個宮人。
被指到的宮人和另外幾個從風露宮跟出來的,聽到這話都撲通一聲跪下了:“太妃!您……您這種話可不能胡說啊!”
“你裝什么,你不是秦王安排來盯著本宮的嗎,想見秦王身邊的人、傳話給他應該不難吧?快去吧,告訴秦王,就算想殺本宮滅口,他也得自己來,本宮今晚見不到他就絕不離開,還是你們想用蠻力綁了本宮回風露宮?”
“本宮的兒子是當今陛下,就算他對本宮沒有母子情分,也不可能看著本宮死得蹊蹺都不聞不問,屆時秦王跑得了,你們誰也別想不給本宮陪葬。”宋太妃反常地言之有物了,“還不快去傳話!見不見本宮,秦王自會定奪!”
幾個宮人都被宋太妃的變化嚇了一大跳,被指到的那個宮人咬了咬牙,起身去傳話了。
宋太妃看著那宮人走遠,又回想起了前幾天應津亭來找她——
應津亭說:“我要你在初一宮宴之時,把秦王請離席位,在被人發(fā)現(xiàn)時,以秦王脅迫你污蔑我這個皇帝并非先帝正統(tǒng)之名控訴他。”
宋太妃猶豫:“這……你是想借題發(fā)揮,給秦王定罪?這辦不到的,你太小瞧秦王在朝中的權勢威嚴了,就算這事是真的,那些大臣也能裝沒看見,何況……你忘了嗎,我是個瘋子,瘋子的指控誰會信?說不定……到時候沒能拉秦王下水,反倒讓人懷疑我這瘋子是口出有因,懷疑你真的并非皇室血脈……我不能干,到時候秦王不會再容我。”
“不,不是我打算借題發(fā)揮,我是想要確定秦王能有借題發(fā)揮的機會,萬一他臨陣退縮、覺得就這么得過且過也不錯,那總得靠旁人推他一把。”應津亭不緊不慢地說。
宋太妃意識到了關鍵:“你的意思是,秦王他本來就打算有動作……可對我來說還是風險太大了,萬一到時候他隨手先把我殺了,我……”
“所以,就得看母妃愿不愿意用命為自己搏一把了。”應津亭笑道,“總不能你什么都不做,我就孝順地把太后的尊榮和往后不用再裝瘋賣傻的便宜送給你吧?”
宋太妃抿了抿唇,又說:“可我若是沒辦法把秦王請離席位呢?他可能根本不會見我。”
應津亭理所當然地說:“母妃怎么會辦不到,你和秦王不是有共同的秘密嗎?”
宋太妃愣了愣,然后臉上血色霎時沒了,一片慘白:“你……津亭,你……你知道?不,你不可能……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應津亭笑了笑:“早在撞見你和錢家當時的禁軍統(tǒng)領私會之前?”
宋太妃往后退了退:“我……那你應該更理解母妃當年舉薦你去做質子,其實也是用心良苦啊!我怕繼續(xù)留你在這大宛皇宮,秦椒他遲早看不順眼把你殺了,我是想讓你保命啊……津亭,你不要怪母妃了好不好?”
應津亭倒有點意外,沒想到他這母妃裝瘋賣傻多年,如今腦子仍然轉得挺快。
“哦,原來讓我去南穎做質子,在陳家皇室里比大宛安全啊,那可真是辛苦母妃良苦用心了,既然如此,當年為何不一開始就舉薦我去質子,偏要最后靠同錢家合謀、污蔑我謀害皇兄的法子?”應津亭輕嘖了聲,搖了搖頭,“好了,母妃,我們談交易就好,別論母子情深了。”
眼下,宋太妃站在羅浮池外,緊張地攥住自己的手帕。
片刻后,她看到遠處的秦王自席間站起了身。
秦王看到清醒的宋太妃,先揮退了風露宮的宮人和跟過來的侍衛(wèi),然后語調有些冷地開口:“太妃娘娘不好好在自己宮里待著,跑到外面來淋什么雪,怎么,也想?yún)⒓颖菹聣垩纾俊?br />
宋太妃下意識往后瑟縮了一步,然后勉強重新端出方才對宮人說話時的氣勢:“怎么……不行嗎?本宮畢竟是陛下母妃,景華宮那邊的人都進了宮,唯有本宮不能出席……秦王殿下,本宮不想再這么渾渾噩噩地待在宮里了,哪怕去景華宮都行,好歹有人氣……”
秦王冷眼看著:“太妃娘娘特意挑這個時間,還用陛下身世來威脅本王見你,就是為了說這個?娘娘還是消停點吧,陛下的身世大白后,娘娘首當其沖討不著好。”
宋太妃堅持說完:“但若是去了景華宮,本宮怕被錢太后欺辱,所以本宮也要有太后尊榮才行……”
“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如再痛快點,本王沒工夫同你周旋,浪費時間。”秦王只道。
宋太妃明白了:“你不會答應本宮……”
聞言,秦王笑了:“娘娘過去不是一直擔心本王要你性命嗎,怎么會異想天開覺得本王如今能滿足你的愿景?”
守在附近的萬杉軍侍衛(wèi)突然有人大聲斥責:“萬杉軍行事,禁軍勿近!”
平時憊怠的禁軍,這會兒不知怎么巡視起了宮防來,有支小隊朝秦王和宋太妃這邊過來了。
秦王皺了眉。
宋太妃也沒想到會是禁軍過來,她還以為應津亭會派自己的人……不過也是,應津亭回大宛還沒有一年,培養(yǎng)不出自己的人,但靠引鷸蚌相爭,讓景華宮那邊錢太后提前得知她和秦王要會面,再通過錢太后安排仍由錢家統(tǒng)領的禁軍來借力打力,應津亭自己反倒能一身輕松。
事已至此,宋太妃咬咬牙,覺得再無退路,索性放聲叫了出來:“救命!本宮乃陛下母妃宋太妃!秦王脅迫本宮謀害陛下不成,現(xiàn)要殺本宮滅口!”
第40章 第 40 章
秦王自己并不會武, 方才因為涉及應津亭身世之事太過隱秘,所以宮人和侍衛(wèi)也被遣開,現(xiàn)在攔不住宋太妃, 不過他似是錯愕了下后也沒打算阻攔,就那么看著宋太妃喊完了自己一腦門撞上假山。
禁軍聽到了求救聲, 理直氣壯推攘面前阻攔的萬杉軍, 秦王中途離席、身邊護衛(wèi)的萬杉軍侍衛(wèi)自然不多,禁軍雖然窩囊,倒也不至于見縫插針都不會。
假山處離羅浮池宴飲一角不遠, 宋太妃厲聲叫喊本就引起了注意, 萬杉軍和禁軍一起沖突便更顯眼, 撞了一腦門血的宋太妃跌跌撞撞趁機跑出了假山、跌倒在人前。
她滿臉驚恐地指著后一步不慌不忙走出來的秦王:“秦王圖謀不軌!”
“他先是哄騙本宮今夜以陛下母妃的身份來污蔑陛下并非先帝親生, 想要借口陛下血脈有污從而逼他退位……秦王狼子野心, 本宮原先渾渾噩噩聽之任之,但今夜被帶到羅浮池邊,看到陛下我兒后, 本宮當即清明、誓死不從!”
“秦王見狀便打算殺了本宮做成意外,再將本宮尸首抬到宮宴上, 讓所有人都以為本宮是瘋瘋癲癲尋子路上出了意外,扣陛下一個不孝生母的罪名……快把秦王抓起來!亂臣賊子!”
宋太妃幾乎沒有停歇地一口氣說完,期間有萬杉軍想要上前阻攔, 卻被秦王輕飄飄攔下了, 就那么看著宋太妃說完。
聽到了宋太妃所言,周遭人神色各異……不論如何, 就宋太妃如今談吐, 的確不像是還在發(fā)瘋。
“這是怎么回事?”應津亭突然開口,似是沒搞清楚狀況。
他話音落下, 因為沒人敢回應,所以只余滿場寂靜。
云清曉看著這變故,心想所以秦王果然是打算今晚有大動作,難怪請這么多人來參加壽宴,原來是想讓宋太妃當場污應津亭血脈!
皇室血脈茲事體大,宋太妃已瘋形象深入人心,若是讓秦王盤算成功,屆時在場眾人是會覺得宋太妃是在胡言亂語說瘋話,還是會覺得宋太妃瘋得不知輕重說了實話?
秦王真是心黑!
幸好宋太妃臨陣倒戈,大概也是覺得應津亭這親兒子潛力更大吧……
寂靜良久,秦王抬了抬手,更多萬杉軍涌入羅浮池周邊的同時,他帶著濃重的滄桑開口:“本王今夜本就沒打算太平,何須旁人特意設局激將,白費功夫。”
聞言,羅浮池邊躁動四起。
宋太妃悄悄朝角落挪動。
萬杉軍人一多,軟塌塌的禁軍就沒了用武之地,很快都被繳了械,羅浮池被圍了起來。
云清曉和云清寒這邊的亭子外也站了兩個萬杉軍侍衛(wèi)。
“沒事,別怕。”云清寒低聲說。
與此同時,秦王游刃有余地走到了懷世子應棠棣身邊。
應棠棣被他生母、懷帝在位時的皇后章氏抱在懷里,看到秦王走過來,他下意識哭了起來。
章氏驚慌地安撫兒子,又求助地看向應棠棣的親祖母錢太后,錢太后卻閉上了眼——若是秦王還愿意周旋,那她、她們、錢家和禁軍才有一搏之力,但若是秦王不再瞻前顧后,那么就像先前廢了應棠棣的一只手一樣,就地坑殺滿朝文武甚至都不是難事,難只難在殺了之后怎么辦罷了。
滿朝文武都沒了,那他秦椒這攝政王還攝的什么政?
所以只要秦椒不打算殺完人就自殺,他目前就還不會那么喪心病狂,但……若只坑殺天潢貴胄的應姓人呢?本就是些樣子貨都裝不像的酒囊飯袋,大宛皇室本就不得百官臣心,朝臣還能因此和畏懼多年的秦王反抗不成?
殺了姓應的,既能讓秦王自己解氣,又能震懾百官,不過是后世史書又多一道殺伐血罪罷了。
可后世史書與當下何干?秦椒能從一介男妓爬上史書,本就夠光耀門楣了,他若是怕史書之上名聲不夠好聽,就不會當了這么多年的攝政王。
先前秦椒假意稱病,想要激將景華宮出手,景華宮沒有動作,但事到如今,倒也殊途同歸沒了太大差別……
錢太后捻著手中佛珠,又心想若是靖安侯府的靖節(jié)軍在長陵,秦王的萬杉軍倒也囂張不起來,可惜的是靖節(jié)軍不在。
捻過佛珠的手突然一停,閉著眼睛的錢太后感覺到有濕熱的血腥氣落到了她的面前,還濺到了佛珠上幾滴,與此同時應棠棣的哭聲徹底停了。
章氏愣住幾息,接著哭嚎出聲:“我的孩子——”
秦王將刺進應棠棣心口的劍拔了出來,撐在白花花的雪地上,他看著羅浮池邊驚駭失色的眾人,笑道:“你們不是都覺得本王老了嗎,想要另尋出路改換門庭了嗎?”
“本王為大宛鞠躬盡瘁這么多年,都未篡了應家的皇位,如今老了、不中用了,先來幾個鳳子龍孫為本王到地底下探個路,不過分吧?”
席間宗親那片,十來個萬杉軍侍衛(wèi)持劍落到了顫顫巍巍的天潢貴胄脖頸上,在秦王話音落下時,劍動血出,人很快就倒了地。
血腥氣滿地,有血珠濺到了羅浮池池水中,很快又被活水卷散了。
如此不留余地手起刀落,其他人連尖叫都死死捂在嘴里不敢出聲。
靖安侯府的席位離得近,風一吹,云清曉聞到了鐵銹味。
方才云清寒及時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轉過了頭,云清曉沒有看到殺戮畫面,但他還是看到了血液在雪地中蔓延開來。
然后他聽到應津亭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問:“那不知秦王是打算如何處置朕這個也姓應的呢?”
秦王笑得堪稱爽朗:“陛下莫急,臣自是不會忘了您。實不相瞞,諸位,本王這越俎代庖的攝政王做了幾十年,還是近日方意識到,雖然看著皇位上的應家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順從本王這個外姓人實在有趣,但到底還是不如自己坐在那個位子上來得高枕無憂啊。”
聽到秦王這話,云清曉有點恍惚地想,怎么還真讓他之前猜中了,搞得像他對秦王有多知根知底似的……
羅浮池邊更加人心惶惶,總覺得秦王現(xiàn)在瘋得厲害,下一個手起刀落的對象指不定就是自己和自家家族族人了……而這時候,剛狠狠甩了眾人一巴掌殺雞儆猴的秦王又開始往外給甜棗了。
秦王若有所思地說:“只是本王膝下無子,繼位過后只怕也沒幾年好活頭,儲君人選屆時只能從朝中諸位家里的青年才俊中挑一挑了,到時還望諸位不吝舉薦,為本王分憂。”
此話一出,羅浮池邊人心更加躁動,只是不像方才那樣只有恐慌了,滔天好處在前,滿朝文武誰能不心動,一時間不少人竟覺得這秦王也沒那么瘋癲不可理喻了。
應津亭失笑出聲:“諸卿,朕還沒死,秦王和你們都盼得早了些。”
秦王冷眼看著應津亭,似是在看他還能怎么垂死掙扎——他不過是個在南穎為質十五年的年輕人,縱然有心機城府,可用權勢也不值一提,秦王覺得穎國皇室的陳家人縱然再無能,也不至于看管不住一個送去時才不過五歲的孩子。
即便先前石沒羽不知如何折在了應津亭手里,但秦王還是沒把應津亭當勁敵,這位今年登基不過大半年的新帝在他眼里還不如日常已經(jīng)被拘在了景華宮的錢太后她們有威脅。
“靖安侯看了這么久的熱鬧,還不打算出手勤王平叛嗎?”應津亭一臉輕松。
眾人的目光隨之聚焦到了云清寒身上。
靖安侯云清寒正在倒一杯茶水,遞給他那不知是單純體弱導致還是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弟弟云清曉。
看著這專心照顧“孩子”的云清寒,秦王笑道:“怎么,靖安侯竟忠心至此,讓陛下相信他打算憑一己之力誓死護主嗎?”
應津亭看著溫吞吞的云清曉,心情不錯地想著和云清曉之間的賭約是他贏了,待今晚風波平定,他可以親到心上人一下了。
云清寒也沒著急,等云清曉喝了幾口水緩過神來,他才放心地看向秦王:“本侯一己之力自是辦不到,不過靖節(jié)軍誓死忠君平逆是應該的。”
他話音落下,接回云清曉手里的茶杯,手腕一動,當眾表演了一番何為擲杯為號。
茶杯撞上廊亭木柱,摔碎在地,靖節(jié)軍聞聲而動,竟是鬼魂一般迅速圍攏過來,比之方才的萬杉軍更加訓練有素。
整晚都游刃有余的秦王終于變了臉色:“靖安侯!你擅自調動靖節(jié)軍潛伏宮中,可謂謀反大罪,你到底是想救駕勤王,還是想自己順道做了亂臣賊子?”
方才應津亭與云清寒“一唱一和”,現(xiàn)在靖節(jié)軍一出,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顯然是陛下和靖安侯事先有商量過防范,也就是說靖節(jié)軍埋伏宮中應當是陛下同意了的。
秦王此時與其說是質問云清寒,不如說是在警告云清寒小心狡兔死走狗烹,今夜靖節(jié)軍為應津亭平定了秦王的萬杉軍叛亂,就不怕他們這陛下轉頭就翻臉不認人,說云清寒這靖安侯狼子野心、擅自調動靖節(jié)軍回長陵后潛伏宮中嗎?
簡而言之,秦王在挑撥離間。
“這便不用秦王殿下代為憂心了,且恕本侯直言,在座之中秦王您最沒有資格質問這話吧?”云清寒笑道。
云清曉老老實實待在他哥身邊看著,只見云清寒話音落下后沒再和秦王周旋,打了個手勢,靖節(jié)軍便行動起來,這回手起刀落的刀下亡魂成了萬杉軍的那些侍衛(wèi)。
云清寒并沒有走出廊亭,免得讓云清曉落了單陷入危險,他從容地看著整個羅浮池周遭,突然低聲問云清曉:“清曉,你說,咱們家今晚順道真反了怎么樣?”
云清曉一愣,有點拿不準他哥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所以他只好實話實說:“……應津亭大概不會有什么意見,所以如果哥你來真的,那其實不用和應津亭起沖突。”
聞言,云清寒顯得有些無奈:“你倒是挺關心他的安危……罷了,靖安侯府幾代清名,到我這兒落個亂臣竊國就不好了。”
周遭刀光劍影,靖節(jié)軍和萬杉軍打起來之后,不少朝臣和家眷或躲閃或想要趁亂奔逃。
雖然云清曉在云清寒的庇護下倒是半根頭發(fā)絲都不見慌亂,但眼下顯然并不是什么合適的聊天場所,所以云清曉接著開口時也覺得自己挺心大的。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跟他哥討論:“其實,應津亭跟我說過,他打算找個時機卸任皇帝這位子,所以我覺得哥你可以等等看,說不定到時候你還真能趁亂撈個皇帝當當。”
云清寒啞然失笑:“你啊,當?shù)畚皇窃蹅冏约一▓@里的石凳呢,想坐就坐?姓應的還沒死絕呢。”
秦王方才雖然心狠手辣一氣帶走了十幾個宗親,但到底還沒來得及滅了皇帝九族,即便將來應津亭舍得下皇位,那位子也自有其他姓應的窩囊廢還能頂上去。
靖安侯府不想擔亂臣賊子的史書罵名,云清寒嘴上說得再興致盎然,也不會真用靖節(jié)軍去謀大宛的皇位。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再度混戰(zhàn)大亂,建功立業(yè)開疆拓土各憑本事,云清寒倒不否認自己的野心。
“你小心他是在哄騙你。”這會兒云清寒只對云清曉說,“他興許是知道了你顧忌他皇帝的身份,所以故意騙你說將來他愿意放棄皇位,引你越陷越深,他再反口說無法從皇位抽身……”
云清曉:“……哥,你要不改行編話本去吧。”
應津亭安坐在不遠處的主位上,原本空空如也的身側此時有靖節(jié)軍守著,他看了會兒廊亭下仍然裹得嚴實、仿若不沾風雪的云清曉,又才不慌不忙地看向持劍在萬杉軍的護衛(wèi)下靠近過來的秦王。
秦王走得并不快,應津亭等了片刻,索性自己起身主動湊近了幾大步,笑問此刻一臉冷意的秦王:“秦王殿下瞧上去似乎打算死之前一定要拉朕陪葬,為什么?朕方才還瞧過了,萬杉軍誅殺的第一批宗親,是與永安皇帝關系最近的那些……秦王真是見不得永安皇帝還有子孫后人留世。”
應津亭話里的“永安皇帝”成功激起了本已“冷靜”下來的秦王的怒意,他竟是舉劍親自朝應津亭刺了過去。
秦王沒有武藝在身,應津亭即便不會武也能躲開他的動作,就這么著在靖節(jié)軍和萬杉軍的包圍下,應津亭躲閃間把秦王引到了云清曉和云清寒所在廊亭外面。
然后應津亭閃身來到云清曉身邊,滿頭雪花地沖他一笑。
云清曉反應過來,連忙對云清寒說:“秦王來了,哥,快去!讓他死得越難受越好!陛下在這里,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危。”
云清寒之前說過,如果打起來了,秦王的命得留給他來了結。
十幾年前秦王命令石沒羽下毒手,云清寒和云清曉早失恃怙,石沒羽已死在封雁秋手中,云清寒要手刃秦王。
云清曉手無縛雞之力,上去只能添亂,所以繼續(xù)老實待在原地,不過沒像方才那樣刻意不去看周遭的刀光血腥,他看著云清寒面若寒霜地挑開想要護衛(wèi)秦王的萬杉軍侍衛(wèi),劍指秦王。
相比禁軍,萬杉軍自然是操練有度,但這一代靖節(jié)軍主力縱然沒有直面過沙場,卻也是戎馬老將操練出來的,平日又戍守邊城,萬杉軍在靖節(jié)軍面前正如禁軍對萬杉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羅浮池邊的萬杉軍節(jié)節(jié)敗退,早已抽不出更多人來護衛(wèi)秦王。
秦王看著落在頸邊的冷劍,笑著丟開手里無用的劍,問云清寒:“靖安侯如此恨本王,又當真能繼續(xù)心無障礙效忠應家皇室嗎?”
“那便是本侯自己的事了。”云清寒說罷,手腕翻動。
兩軍對陣,勝利在握時更當快刀斬亂麻,因為胸有成竹便自傲、給敵人太多茍延殘喘的時間,此乃大忌。
一劍穿喉。
在大宛朝廷攝政四十年的秦王死得近乎有些低調——畢竟偌大的羅浮池邊人人自危,躲避奔逃都來不及,大多只想把自家人藏起來直到刀劍消停、哪方贏了便跪哪方,少有人能大膽分神關注場上的“主心骨”們。
秦王已死,羅浮池邊刀光劍影歇下。
雪花落下的速度不敵血液蔓延開的走勢,目之所及如雪地里開了大把大把的紅梅,新落下的雪花是其上點綴的花蕊。
云清曉看著看著,覺得血腥氣越發(fā)濃得反胃,不知怎么頭暈目眩起來。
“清曉……”站在他身邊的應津亭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只來得及輕喚了一聲,便見云清曉浮軟地往下跌倒。
云清曉栽到了應津亭懷里,閉眼暈了過去。
……
再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翌日午后,皇宮羅浮池邊諸事塵埃落定,云清曉在靖安侯府自己的其雱院中醒來。
頭還是有點暈,腦子里東西太多,偏偏腹中空空有點餓,思索事情更費勁了。
應津亭就在云清曉床邊,見他睜開了眼,松了口氣:“清曉,有哪兒難受嗎?”
云清曉聽見聲音,眨了眨眼,看向應津亭的同時,他尋思著:“不對啊,我系統(tǒng)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