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除了饑餓、腦子里東西太多有點亂之外, 云清曉這一覺睡醒倒也沒旁的不舒服的地方。
據昨夜宮中太醫和回到靖安侯府后叫了齊大夫來診脈的說法,都表示云清曉稍微有點驚懼之癥,加上血腥太重的確易讓人產生不適, 所以才暈厥了過去。
云清曉覺得這和說他是被嚇暈的沒什么區別。
對此他一邊用膳填飽肚子一邊為自己辯解:“我的確沒見過昨晚那種場面,但我又不是膽小如鼠, 這樣說顯得我特別沒用!還不如說我是暈血呢……”
因為還有包括靖節軍在內的事需要善后, 加上應津亭擺明了不把自己這個皇帝當回事、甩手什么都不管,所以云清寒不得不從昨晚忙到云清曉醒了都還沒閑下來,這會兒也就只有應津亭在陪著云清曉用膳。
聽到云清曉發自內心的辯解, 應津亭笑了笑, 有些正經地說:“昨夜羅浮池邊那場面的確有些震蕩人心, 你又身子弱容易受外界影響, 而且在室外天冷, 你還沒吃上飯,刀劍消停后一放松下來,一時不支暈了過去并不奇怪, 沒事兒。”
云清曉眨了眨眼,狐疑地瞅他:“你怎么突然嘴這么甜?”
應津亭感到冤枉:“我自打和你坦誠了心意, 何時嘴不甜過?不過你若非要說……可能是因為我這會兒惦記著我們的賭約,想把你哄高興了,讓你履行你輸了的承諾吧。”
云清曉想起這事:“……”
他埋頭吃飯, 吃飽喝足后還是不提賭約的事, 只問既然一切塵埃落定了,涉事各方的處置是個什么章程, 他有些好奇。
應津亭便道:“秦王已伏誅, 隨秦王謀逆的萬杉軍依律處置。禁軍護駕無能,也有所罰, 錢家的禁軍統領之職自然是干不下去了。”
“錢太后、章太后眾人回了景華宮,她們昨夜本也沒參與什么,逮不著把柄,往后既沒了應棠棣這個大旗,也沒了爪牙,就此作罷。我母妃既然在大受‘刺激’下恢復了‘神智’,那就封為太后,往后也移居景華宮。昨夜枉死秦王刀下的宗親喪儀由國庫出錢負責。”
“此外,靖節軍潛伏宮中雖然于律禮不合,但事先有皇帝同意,無可追究,反是靖安侯攜靖節軍勤王有功,自然要厚賞。靖安侯胞弟云二少爺為制服秦王出謀劃策,亦當有封賞……”
云清曉挑了下眉:“還有我的事呢?”
應津亭笑道:“自然有你的事。不過這些賞罰我也弄不清楚具體章程,懶得去管,吩咐下去由你哥這靖安侯主理、各部司協同收尾了。”
云清曉嘖了聲:“發散聯想一番,這似乎有點像我哥要接任攝政王的意思,其他大臣們肯定犯嘀咕呢。”
“旁人如何想我倒無所謂。”應津亭目光溫和地看著云清曉,“只要清曉你知道,我當真無心皇位、還已經做好了從那上面下來的謀劃,不會和你哥斗起來讓你為難,你能安心,對我而言就夠了。”
云清曉覺得應津亭的眼神有點燙人。
他輕咳了聲,端出在講正事的作派,繼續和應津亭聊道:“其實,你要是有心當個好皇帝,我哥也不會和你斗……”
“不,我不可能是個好皇帝,也沒那份心。”應津亭并不猶豫,“清曉,我并非因為你才做出的這個決定,你不用有負擔。我早前便說過,我從一開始便是唯恐天下不亂地登上皇位、準備攪渾水后就撒手不管了。而確定對你的心意后,我更慶幸我們之間不存在這方面的矛盾,你顧忌帝王身份,正好我不要那身份……我們果然是天作之合,無比投契。”
云清曉:“……”
他感覺,他在很努力地說正事,應津亭在很努力地談情說愛。
“你……你說你已經做好了謀劃從皇位上下來?”云清曉找著話題,說著也是真好奇,“什么謀劃?”
應津亭逗他:“你猜猜?”
云清曉還真猜:“難道……昨夜秦王不是想逼迫你母妃指控你并非皇室正統血脈嗎,你想順勢引起朝中猜忌,從而退位表示自證清白的決心?不對,這不太可行,說真的,眼下這局勢,除非我哥挑頭質疑你的血脈,不然朝中其他縮頭烏龜肯定只想息事寧人天下太平,別說沒影的事,就是你的出身真有疑點,那些人也能當沒瞧見……”
聞言,應津亭頓了頓,接著說了實話:“其實……昨夜我母妃會出現在羅浮池邊,倒也不是秦王安排的,她唱那一出,是我安排的。”
云清曉眨了眨眼,正想問應津亭好端端安排這戲碼做什么,隨即他突然想起來:“……你別說你是為了確保秦王一定會在昨晚動手,好贏和我之間的賭約吧……”
應津亭笑而不語。
云清曉無言以對。
片刻后,云清曉輕嘖了聲。
應津亭開了口:“正好說到這里,那我接著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吧,想聽嗎?”
云清曉挑了下眉:“最大的秘密?”
應津亭說:“你之前不是有問過我,怎么確保懷帝當初會把我從南穎要回來嗎……因為當初我讓影衛給他送了封信,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而是以莫須有的‘知情人’的名義,信中寫了個秦王的把柄,這把柄與我的身世有關。”
“懷帝為了有機會拿捏反抗秦王,不惜冒著剛登基就被秦王忌憚的風險,主動提出并且堅持發國書把我這個昔日的九皇帝要了回來。南穎那邊以祈福之名扣了我十五年,我都及冠了、大宛也要人了,還不讓我回來就有點想要開戰的意思了,但南穎皇帝年邁,當下并不想打仗,我便順勢被放了回來。”
“而我那能當秦王把柄的身世……說出來有些磕磣。”
四十年前,永安皇帝駕崩,秦王扶持三歲的平德皇帝登基,表示為了更好的輔政,于是入主了前朝與后宮交界的攬明殿。
二十二年前,當時的宋太妃宋茹是平德皇帝后宮里圣寵漸衰的妃嬪。平德皇帝的妃嬪太多,宋茹是宮女出身沒有家世底氣,因著貌美被臨幸寵愛了些時日,眼看平德皇帝來得越來越少,還沒有子嗣的宋茹便著了急。
某日宋茹在后宮荷花池邊偶遇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那男人瞧著不像宮中侍衛,言談間很是風流浪蕩,宋茹本應該喊人捉拿,但她發現那男人眉眼間……竟是與平德皇帝有些相似。
因為子嗣問題急糊涂了的宋茹順水推舟和那莫名出現在后宮的男人有了來往,直到被秦王發現了,宋茹才驚駭地得知那個男人居然是永安皇帝——本應該已經死了十八年的永安皇帝!
永安皇帝自年輕時起便葷素不忌、格外風流,無心政事卻醉心享樂,后宮不夠,他還十分喜歡出宮微服著尋花問柳,也是因此結識了秦王,還破例把秦王帶回了宮。
嫖客與男妓、風流的帝王和男寵之一……永安皇帝和秦椒年輕時卻倒也當真有過彼此動心的真情,為此永安皇帝為了讓秦椒放心,不惜配合了秦椒提出的離譜假死、托付江山的戲碼,而秦椒在事成后竟也沒有殺了永安皇帝以絕后患,而是把人豢養在了攬明殿了。
然而好景不長本性難移,永安皇帝很快就后悔起來,想念從前自由的花花世界了。秦椒因此震怒,將永安皇帝鎖在了攬明殿。
直到多年后永安皇帝意外找到了漏洞,趁秦椒不在溜出了攬明殿,輕車熟路來到了后宮——已經是他兒子平德皇帝的后宮了,但永安皇帝若是那么講究的人,也做不出過去那些離譜至極的事。
永安皇帝溜出去的第一回便遇到了宋茹,覺得這偷偷摸摸私會實在是有意思,后來又溜出去幾回,終于被秦王發現。
這回秦王沒有留情,他殺了永安皇帝,讓史書上本已死在了十八年前的永安皇帝真的去死了。然而就在他準備殺了和永安皇帝私會的宋茹時,宋茹有了懷孕癥狀。
秦王此人,心狠手辣,唯獨因著過去在南風館見多了隔壁青樓的妓子懷孕后的慘烈下場——雖然他男子身懷不上,但見多了卻也物傷其類——故而對有孕之人多兩分手軟。
而且當時石沒羽也在秦王身邊,念及石沒羽的出身和能耐,諸多思緒影響下,秦王不僅沒有殺了宋茹,還幫她掩蓋了與人私會的痕跡。
后來宋茹轉投錢家的禁軍統領、再后來裝瘋賣傻多年,不僅是在后宮舉步維艱的緣故,也是擔憂秦王反悔、哪天就對她下了殺手。
如今對云清曉坦誠自己的出身,應津亭笑著搖了搖頭:“我這身世,蔑倫悖理,名份上的父皇其實是我兄弟……自己想著有時都覺惡寒。所以早前你問我那回,我沒同你說。”
云清曉聽得五味雜陳,輕聲問:“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應津亭無所謂地回憶:“四歲那年除夕宮宴,秦王來抱著我逗了會兒,我母妃嚇得在宮宴結束后哀求秦王給她個痛快,本沒有帶我同去,我自己無聊待不住,宮人又看得不牢,我溜出去正好撞見偷聽到的。”
不想讓云清曉為難,所以應津亭轉而接著說:“不過我這身世就算大白天下,也正如你說的,朝中不會有人愿意鬧大,何況說起來我也的確是皇室血脈。所以,我沒打算用這事來謀劃,只是出于坦誠,說與你聽聽罷了。”
“實不相瞞,清曉,我打算送你哥靖安侯一個攻打姜穎兩國的好理由。”
云清曉一愣。
南穎整個國土都是從前大宛的疆域,而且當年陳家為了行事,利用他們的爹云振庸對陳家故友的信任給他下過藥。而南姜當年勾結陳家攻打大宛,最后也瓜分走了幾座大宛的城池。云清寒和云清曉的爹娘最后死于和姜穎兩軍的對戰——所以,云清寒自然是想要攻打南穎和南姜的。
但沒有理由。
大宛自己承認了穎國的建立,姜國瓜分的城池是和穎國合作分走的,這么多年過去,連“拿回國土”的理由都不能用。
但開戰需要一個正當理由,除非云清寒帶著靖節軍以私人而非大宛的名義去打,但若是那樣,和叛國無異,也和當年的陳家沒什么差別了,云清寒不會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行事。
應津亭對云清曉笑道:“屆時我沒有了皇帝的身份威脅,還能幫你哥實現名正言順向姜穎宣戰的夙愿,你哥總不會再那么瞧不慣我了吧,你也就不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你說好不好?”
云清曉輕咳了聲。
不過他還未說話,正好走進來、聽到了最后這席話的云清寒先自門外已經開了口:“陛下此話何意?”
應津亭沒再兜圈子,他說:“當年大宛送平德皇帝的九皇子前往南穎為質時,九皇子不過五歲,連個熟悉的宮人都沒能被穎國允許帶進去。”
“十五年過去,回來的九皇子早已大變樣,若是有消息自穎國和姜國傳出,說送回來的這九皇子其實并非真的大宛皇子,真的九皇子早已被害死在南穎,送回來的這個人——也就是我——其實是姜穎兩國合謀設局假冒的,就為了謀奪大宛的天下……這理由,可足以名正言順宣戰了?”
云清曉錯愕:“你……這也太豁得出去了。”
云清寒也沉默片刻,然后開口:“理由足夠,但屆時陛下要如何應付局面呢?”
“我不必留下應付,待我的影衛按著這些年的籌謀,在姜穎兩境和長陵城內挑起了流言蜚語后,我直接消失、坐實了心虛潛逃便足夠了。有清曉在,靖安侯不至于將錯就錯拿我祭旗吧?”
應津亭看著云清曉,莞爾道:“清曉,屆時我一無所有,就這么個人能算資本了,來給你做男寵換口飯吃可好?”
“……”云清曉被嗆了一下。
云清寒一時也很是無言以對。
然后聽到云清曉一本正經地計劃道:“男寵姑且不提,來做個侍衛倒是可以,正好你陪我去百花村吧。”
應津亭尚未確定“百花村”具體在哪兒、云清曉又是為何要去,不過下意識先答應下來:“好啊。”
云清寒卻驟然變了神色:“清曉……”
云清曉笑了笑:“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羅浮池邊感官受到的沖擊太大,總之……我恢復記憶,想起來以前的事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云清曉想起來了, 他的確就是從前的云二少爺,失憶之前就已經玩鬧了十八年,難怪先前那么輕松就融入了紈绔公子哥的狀態。
他是胎穿的, 甫一睜眼便以新生兒的視野瞧見了這個世界,但接收信息的能力和記憶力又還是穿越過來之前十八歲的狀態, 所以很多嬰兒本不應該記得的事, 他都知道。
比如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桑榆晚帶回大宛,成為云家二少爺的……他并非桑榆晚和云振庸親生的孩子。
他的雙親來自南姜深山一個避世不出、近似于桃花源記所載的地方, 那地方名叫百花村。
平德十九年, 為了給身中劇毒的云振庸找解毒的藥材, 懷胎九月的桑榆晚冒險獨身前往南姜深山, 一路疾行奔波, 在深山老林里找到藥材的同時,放松下來的她終于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然后她被一個即將臨盆、名叫丹溪的女子救了。
丹溪自稱出身百花村,曾是百花村的圣女——
百花村避世上百年, 早已不知外界朝代,推崇信奉百花神, 每二十年就會挑選一位五歲的圣女進入神祠接受教養、侍奉百花神左右,直到這位圣女年滿二十五歲,新的圣女被挑選出來, 上一任圣女便可在村中擇一位滿意的夫婿、卸任圣女之職。
當時桑榆晚聽到這里, 還以為是村里信奉的百花神有異,才讓丹溪臨盆之際都要逃出來。
但丹溪搖了搖頭:“不, 我們信奉的百花神只是一尊神像, 她靜靜地、慈悲地守護著村子,并非有私心的邪神。”
“所謂圣女接受教養, 其實只是被選中的圣女在神祠中自學祖上傳下的書稿,那些是當年百花村先人們從外界攜帶保存下來的,書稿不多,先人祖訓也說只有心志堅定的人才能夠研學,后來便有了唯有圣女能夠研學后向族人傳授的規矩。”
“圣女的確會失去二十年的自由,但在神祠供奉百花神期間與余生皆受村中照顧、無需自己耕種桑織,還能研學先人們留下的書稿,村中以此為殊榮,并不苛待圣女。”
桑榆晚問下去:“那你為何……”
“因為圣女之職在我這一代開始出現了問題。”丹溪說,“圣女需要擔負起護佑村中風調雨順的職責,但從我成為圣女的第十年起,村中開始出現怪事……”
“新生的孩子們有的四肢不健全,有的眼耳口鼻不正常,體弱多病的孩子也多了起來。到我卸任的時候,十個新生孩子中已經起碼有一半都是如此。”
“村中對我這個圣女本就有不滿,而就在一個月前,才上任一年的新一代圣女竟是心口絞痛猝亡。族人們更加覺得是我這個圣女沒有侍奉好百花神,招致神靈降罪數年,所以他們將我關在了神祠,不給飯水,想要讓百花神決定我的下場……”
“我的丈夫因為偷偷給我送飯,被抓住后失足摔死了。至此,我已經徹底成了不祥之人。可我的孩子即將出生,我只能冒險逃跑,朝著村子邊緣一直走一直走,我走出了村子,又走了好遠,然后看到了暈倒的你。”
桑榆晚當時聽了,敏銳地意識到百花村里的問題——避世百年,村中人互相結親,親緣關系越來越近,而近親結合下畸形新生兒增多,并不奇怪。
丹溪聽到桑榆晚輕易便想到了緣由,一時悲傷又欣喜若狂:“那么,只要不再避世、不再村內通婚生子,就不會再有新生的悲劇了是嗎?我要回去,我得帶族人們出去……”
但丹溪沒能回到她的村子,因為她腹中發動了。桑榆晚為她接生,途中發現丹溪在逃離百花村期間因為饑餓曾誤食過有毒的野果,毒素在丹溪生產、體質脆弱之際徹底爆發,丹溪勉強生下孩子,只來得及聽到孩子極其微弱的哭聲,留下一句哀求,便撒手人寰了。
丹溪說:“求求你,如果可以的話,延著我的來時路,找到百花村,將真相告訴我的族人們……”
桑榆晚答應了她,埋葬她后延著林間足跡,輾轉半日找到了百花村。
但百花村排外,若不是桑榆晚身懷六甲還抱著個半死不活剛出生的嬰兒,瞧著沒有半分威脅的樣子,百花村民甚至不會容許她靠近。
桑榆晚那時還惦記著云振庸中的毒,加之奔波下來自己身體也虛弱,所以并未和百花村民周旋,直接丟下近年村里畸形兒越來越多可能的原因、建議他們要么出世要么就別再村內通婚,然后帶著丹溪的孩子轉身離去。
回程路上,桑榆晚自己的肚子也發動了,她獨自生下了九月早產的幼子。但幼子先天不足,出生前隨母大悲大痛輾轉奔波,出生后的當下又無環境呵護,竟是剛出生沒幾個時辰便沒了氣息。
桑榆晚帶著滿身悲痛,只能將幼子就地埋葬,然后虛弱地攜丹溪的孩子繼續往回趕。
回到大宛靖節軍中后,桑榆晚本想有朝一日分得出心神了,就再回百花村去瞧瞧,但直到死的那天,都沒能閑下來,自己的身子都沒空養好。
桑榆晚惦記百花村的事,卻又分身乏術還面臨死劫,只能在遣人送云清寒和云清曉回長陵之時,將丹溪和百花村之事與所繪山中路圖封于信中,交給年長一些的云清寒保管,讓他待將來云清曉至少年滿十六了,再交給他看、由他自己定奪。
雖然對外宣稱云清曉是她和云振庸的幼子,但對內,桑榆晚并沒有瞞著包括云清曉自己在內的家人的意思,她堅持坦誠才是與至親相處之道,歡喜與苦痛都當同享。
只是孩子年幼時畢竟心智不成熟,所以當年桑榆晚本是想等云清曉大一點了再親自與他說,但她沒那個時間了,以一封信的形式也是實在沒辦法。
除了給云清曉留的信之外,桑榆晚也給云清寒留信說了實情,本是叮囑他過些年再打開,但云清寒當時慌亂于雙親的悲勢,偷偷提前打開了信,得知了弟弟的身世,以及母親囑咐他將來回百花村看一看。
——這便是云清曉口中“百花村”的由來了。
云清曉是胎穿來的,早就知道這件事,等到了十歲、按理來說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之后,他見他哥實在沒有跟他說身世的意思,便自己故意去云清寒屋子里“意外”翻出了桑榆晚留下的信。
此時云清曉坐在炭火邊取暖,對云清寒說:“以前不是說,祖母在時不遠游,而且我沒點自保能力,出門你不放心,所以要等你安排時間陪我去嗎……哥,祖母現在回了玉章山、不會因為我們發愁了,應津亭陪我一起去百花村,路上你也不用擔心我的安全問題,所以你就別勸我了吧?”
云清寒沉默片刻,卻還是忍不住說:“即便要去,也不急于一時。按方才陛下所言,這天下很快又要亂起來了,此般情形下,即便百花村里的人還是固守在里面,你也不便勸他們出世,不如將來天下太平了你再去。雖然你身上還有‘明日散’的毒要解,但那毒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時……”
聽到這里,應津亭眉頭皺起,插話道:“毒?”
“這個我待會兒跟你說,不是什么大事。”云清曉安撫了應津亭,又跟云清寒討價還價,“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但凡是要出門的事我都想到了就忍不住馬上去做,而且百花村這事這么多年了,再耽誤下去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這‘天下太平’總沒個具體期限,不若我先去百花村瞧瞧狀況,好歹心里有個數,若是村民們早已自行出世,那我們也少再惦記一件事。”
“至于‘明日散’,雖說是不多影響身體,但畢竟算毒,能解了自然是早解了好嘛,你說是不是?”
云清寒不語。
應津亭尚未理清狀況,但不妨礙他幫著云清曉達成目的,所以他思索了下,開口道:“我有個影衛擅長易容偽裝,我可以讓她假扮成我待在宮里直到事發,反正我本來就是個沒人熟悉的皇帝,不容易被察覺有異。”
“哪怕她偽裝出點紕漏也不打緊,只要‘假皇子’事發前她沒被人逮住真身,事發后此前的紕漏倒也正好坐實‘假皇子’之事。”
“而我閑了下來,隨時可以陪清曉前往那百花村,正好趕在事發、天下大亂前出門,路上也太平。我陪著清曉出了門,靖安侯不用分心照顧家里的幼弟,趁著這段時間正好準備應付事發,皆大歡喜。清曉覺得呢?”
云清曉覺得應津亭十分貼心!
就是云清寒的臉色不太好看:“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很熱衷摻和臣子家事……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后面這話自然是問云清曉的。
云清曉想了想:“這都十二月了,月底過了年走吧。”
云清寒操心道:“不若開春后再說,到時候天氣暖和,免得你在路上生病。”
“天氣暖和那還得等幾個月呢,到時候都該準備打起來了,出門反倒沒那么太平。應津亭方才說的有道理,趁事發亂起來之前出門,路上輕松些,而且我反正是窩在馬車里面,凍不著!”云清曉琢磨著。
云清寒拿他這很有主意的樣子沒轍,而且若是云清曉打定了主意要去百花村,的確宜早不宜遲,話說得也對。
“罷了,那你便年后出發吧,此去至少能把‘明日散’的毒解了,往后說不準還能有個正形。”云清寒道,“屆時還望陛下在路上多多照顧他。”
應津亭:“應該的。”
說完了這事,云清寒又關心了云清曉的身體,云清曉表示他這會兒消化完了過往記憶,又吃飽了飯,狀態好著呢。
云清寒還有正事要辦,本就是聽人傳話說云清曉醒了,所以特意過來看看,確定了云清曉沒事,他便帶著對這糟心弟弟的滿腹愁緒離開了其雱院。
云清曉不好意思地瞧著他哥的背影:“我哥這跟養兒子似的,因為我老是有操不完的心……”
不過云二少爺心大,也就多愁善感了這么一小會兒,然后就看向應津亭:“吶,你方才大方和我分享了你的身世,我也禮尚往來,跟你說說我的吧!”
應津亭聞言有些意外,因為按理來說云清曉這靖安侯府二少爺的身世很清楚明白,不似能有什么隱情的。
而云清曉愿意告訴他隱情,其中意味讓應津亭倍感期待,他正要捧場地請云清曉說吧,又聽云清曉不慌不忙地用很云淡風輕的語氣說:“說起來,等我解了‘明日散’的毒,莫名其妙錯綁到了你身上的系統也就能解了,到時候你也能輕松了。”
“……”應津亭這下不僅是意外了。
他錯愕地看著云清曉,片刻后才敢遲疑地輕聲開口:“清曉,我……覺得你似乎……沒有怪我在這件事上騙了你?”
應津亭既不急著問“明日散”,也不急著問他怎么知道“系統”的存在,更沒問明日散和系統解綁的關系,反倒先在意他有沒有因為此前的隱瞞而生氣,云清曉看著應津亭當下的模樣,就算有氣估摸著也撒不出來了。
何況云清曉的確沒生氣。
“你也不算騙了我吧,只是沒有明說系統二字,借了巫蠱之術的名頭而已,重要信息都沒落下,所以我才能一恢復記憶就意識到系統是到你身上了。也說明你本意不是瞞我,只是系統的存在的確匪夷所思,你想省點事罷了,我以前也沒跟家里說過這事兒。”云清曉很想得開。
應津亭想了想,多辯解了一句:“我沒有明說系統的存在,也是怕你接受不了,反倒覺得是我在胡謅,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在故弄玄虛戲耍你……真沒生氣啊?”
云清曉挑了下眉:“陛下您都愿意給臣當男寵了,臣哪還好意思生氣啊。”
聞言,應津亭忍俊不禁,順勢提到:“說起來,我們之間還有個賭約……”
“我方才是不是說要跟你分享我的身世來著,你還聽不聽了?”云清曉很不欲蓋彌彰地打斷。
應津亭從善如流頷首:“當然,洗耳恭聽。”
云清曉便把百花村的事同應津亭說了。
至于“明日散”這毒——當年他生母丹溪逃離百花村,途中誤食毒果,毒素影響了腹中胎兒,云清曉一出生便中了毒,雖然時間不長但幼兒體弱,桑榆晚沒能救下中毒已深的丹溪,但就地取材勉強保住了云清曉的命。
那就地取的“材”便是一種名為明日散的草。
這草既可以入藥也可以做毒,有麻痹知覺乃至渙散神智的作用,劑量合適可以短期替代麻藥用在成人身上,但對于剛出生的孩子來說,再小的劑量也實在有些重了。當時實在沒辦法,桑榆晚只能用明日散吊著云清曉的命,回到靖節軍中后再深入醫治。
云清曉一歲多時,桑榆晚發現了明日散在他身上的副作用——他集中精力時會承受不了乃至暈厥。
雖然桑榆晚也不知道才一歲多的云清曉為什么那么專注地想要去拿筆。
總之,明日散在云清曉身上沒能代謝干凈,反倒有點浸入了骨髓的癥狀,成了毒。
桑榆晚把這件事也寫在了留給兩個孩子的遺信中,說她原本是打算等云清曉年紀大一點了再瞧瞧癥狀,若是“明日散”仍然影響云清曉,她便帶云清曉重回南姜深山長有這野草的地方——明日散這毒性影響不大,宿主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話就不會調動出毒素影響心神,也不難解,用明日散的草根藥浴至嘔出毒血,大抵也就幾日功夫的事。
唯獨難在明日散并不輕易可見,她過去那么多年也只在書上和那山里見過,唯有南姜山中氣候適合其生長,旁的地方都種不活。而且明日散草根不似草葉那么□□,根莖若是出土要不了三日便會腐壞,所以若要用草根藥浴,非得病人親自前往不可。
當年一是云清曉年紀太小不能承受進一步醫治,二是桑榆晚也的確分身乏術,所以她最后只能一股腦都寫在了留下的信件中,將醫書上有關明日散的圖文載錄也都附上,留給云清曉和云清寒將來想辦法。
因為“明日散”這毒的確除了不能太集中注意力之外,其他時候沒什么存在感,云清曉習慣了之后更是自在,過去也沒那去南姜山里解毒的好時機,所以云清曉和云清寒本是打算將來把去百花村和解“明日散”的毒兩件事一起干了。
聽云清曉這么一解釋,應津亭想起來了初識時云清曉因為念書而暈過去了的事。
應津亭不由得懊惱:“我之前還笑話你……”
“哦,對,那我得多記一件仇。”云清曉輕松道。
應津亭輕咳了聲:“那,這毒和系統的關系?”
云清曉知無不言地解釋:“這個系統其實從我出生后吃下明日散的草汁起就綁定上我了。”
當時系統自稱“flag絕對不倒”系統,表示根據宿主穿越前的性格和穿越后的體征狀況,宿主往后flag倒塌的可能性十分之高,所以系統來幫助他了!
云清曉當時挺無語的。
更無語的是,系統綁定完之后出現了一個問題——雖然穿越之前云清曉已經滿了十八歲,但穿越過后他還只是個嬰兒,系統不能強制未成年宿主,只能在宿主年滿十八歲及之后重新綁定進入使用。
云清曉就仗著自己未成年,肆無忌憚地跟系統套話,最后真讓他套出來了——
就算他成年之后,系統能夠強制他了,但只要他自己別瞎立flag,系統就沒有權限強制他執行什么,而系統在確定宿主沒有“無法專心做事”的身體癥狀、意即解了“明日散”的毒后,系統繼續綁定宿主的前提條件就不再存在,也就可以解綁了。
所以,云清曉原本是打算鉆空子,等到自己十八歲了就試試利用系統幫他解毒。
因為系統說可以控制他的體征數據嘛,那說不定不用泡草根藥浴也能幫他把明日散毒素逼出體內。而明日散毒素沒了之后,系統也就解綁、不能再約束他了。
真是一舉兩得!
云清曉本來拿系統當金手指來著,沒想到臨近十八歲前撞了腦袋,在十八歲的第二天醒過來,錯過了系統換綁,失憶了也想不起來自己有過系統,更沒想到這系統還能綁定出錯!
“說起來……你也挺倒霉的。”云清曉唏噓地打量應津亭。
應津亭失笑:“最開始我也覺得,但后來反倒是我靠系統解了身上的毒,而且要不是這系統,我們或許都沒機會結識。只是可惜,如果系統還在你身上,你這‘明日散’的毒也就不那么麻煩了。”
“本來也不麻煩,到時候泡幾天藥浴就行了。”這一點上云清曉想得開。
不過他琢磨著有點犯嘀咕:“我都懷疑是不是系統故意的了,畢竟如果它不綁錯的話,被我鉆了空子就完全影響不到我了……哎,你現在能跟它對話吧,問問它!”
應津亭依言問了,但是系統不承認,還讓宿主不要無理取鬧。
云清曉聽了應津亭的轉述:“……到底誰在無理取鬧啊!這個系統這樣子工作不會被銷毀的嗎!”
應津亭輕笑。
過了會兒,應津亭再度不慌不忙地重提:“清曉,這些事也說完了,那我們的賭約……”
云清曉把臉往手心里一埋:“小賭怡情大賭傷身,我現在才回過神來,我被你算計了!你特意安排了你母妃去挑釁秦王,就是為了確保秦王昨夜一定會有行動!”
應津亭誠懇地點頭:“是的。所以……”
“愿賭服輸,來吧來吧。”云清曉臉抬起來,眼睛一閉,“親吧。”
應津亭看著云清曉顫動的睫羽、微微抿緊的嘴唇,俯身靠近過來,然后一個輕飄飄如羽毛撓過手心的吻就落到了云清曉額頭上。
云清曉微微一怔,睜開眼睛抬眸看向已經撤開的應津亭。
應津亭悠悠道:“放心,清曉,我這人很知進退的。當男寵的,最怕惹了少爺惱羞成怒了……”
云清曉啞然,又忍不住笑:“你真是……過來。”
云清曉對應津亭勾了勾手指,應津亭心頭重重一跳,下意識重新湊近了。
然后他的脖頸被云清曉抬手圈住,云清曉有些青澀又帶著點破釜沉舟意味地仰臉,往應津亭唇上親了一下。
比應津亭方才那個落在額頭上的吻也沒重多少,親完了之后云清曉一邊撤手一邊強裝鎮定:“連親人都不會,要你這個男寵有什么用……”
應津亭握住云清曉的手,重新吻了下來。
第43章 第 43 章
這年除夕, 宮里沒有設宴,老實得跟鵪鶉似的群臣們各過各的,應津亭是直接在靖安侯府過的。
雖然云清曉叮囑應津亭當著他哥的面時收斂著點, 但云清寒一看到他倆就嫌膩歪,突然覺得這倆早點出遠門也挺好。
然而真到了正月初六, 云清曉要走的時候, 云清寒又忍不住一反常態地啰嗦,把先前叮囑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娘留下的信拿好沒有?里面的輿圖和明日散的圖解要收好。”
“你確定記得要怎么解毒對吧?”
“此去把毒解了就行,百花村里不論眼下是何情況, 你都別冒然干涉。”
“左右還是那句話, 姜國境內很快也會不太平, 百花村民此時出世未必是好事, 繼續避世好歹當前的人能夠平安。而且當年娘已經把新生的孩子畸形越來越多的緣由告訴過村民, 若他們這些年仍然死守,便意味著他們本就不愿出世,你若去勸說, 既無意義,還只怕會招惹禍端。”
“以自己的安危為上。”
“若是沒找到百花村, 也不要在外耽誤時間,及時回家來。”
云清曉難得聽云清寒這么念叨,老老實實點頭:“好, 哥, 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此番出行, 只有云清曉和應津亭兩人, 外加一輛馬車。劍霜和劍刃想要跟隨,云清曉讓他們倆留在家里跟著他哥, 說不準趁亂世風云起還能建功立業。
雖然沒帶人,但他們出門帶足了金銀,一路都在路過的城池里新聘請車夫幫忙趕馬車,錢貨兩訖也免得多個人同行、后面不好安置。
宮里有影衛阿七假扮應津亭坐在皇位上,云清曉這靖安侯府二少爺也沒那么受人關注,所以云清曉和應津亭低低調調地離開長陵,沒引起旁人注意。后來應敏行和藺采樊他們幾個到府上找云清曉出門玩,才得知云清曉自己又帶著侍衛南下玩去了,說是南邊暖和。
雖然理由是靖安侯府瞎編應付人的,但越往南走,的確也沒長陵那么冰天雪地的冷了。
云清曉和應津亭一月中旬的時候抵達了鶴城,他們的馬車也就放置在了這里,轉而換船渡江,用做好的假身份先到了南穎。
重新買了馬車準備去南姜時,天下風波已經四起了,云清曉和應津亭在客棧中都聽到有人議論。
說是前些日子姜國國都、穎國國都和大宛國都三城同時在一夜之間被撒了漫天訴冤狀,狀子上說曾經被大宛送去穎國當了十五年質子的大宛當今陛下其實并非當年的大宛九皇子,姜穎兩國合謀貍貓換太子,想要不費一兵一卒謀奪大宛江山!
隨著漫天訴冤狀一起的,還有流言四起下消失的大宛皇帝——這個時候消失了?!那不是心虛是什么!
雖然姜穎兩國拒不承認,但大宛靖安侯主事,攜大宛宗親世家與朝臣們詰問姜穎,要求他們交出已經逃跑的假皇帝和他們大宛可憐的九皇子的尸身。
沙場硝煙即將燃起。
云清曉和應津亭就在山雨欲來風滿樓中,按著當年桑榆晚留下的路線,進入了南姜的某一座深山。
馬車在山里行進不便,越往里走越是騎馬也不行了,云清曉就被應津亭帶著用輕功趕路,外界的陰謀詭計被甩在了山林之外。
他們先是途經了當年桑榆晚親手埋葬了自己親生幼子的地方。那地方長了大片的野草,已經找不到近十九年前被填平的墳塋了。
進山之前,云清曉特意和應津亭一起去買了上香用的東西,現在對著野草地燒了紙上了香。
確定火苗都熄滅后,云清曉放下了一個撥浪鼓,然后繼續往里走,他們看到了云清曉的生母丹溪的葬身之地。
桑榆晚留下的信中說她把她埋在了一棵長得似菩薩低眉的百年老樹下,來之前云清曉本來以為可能不太好找,畢竟這形容有些過于虛浮了,但到了地方他才知道形容得極為貼切,一目了然。
當年桑榆晚在丹溪的遺體邊灑下了就地取材的花種,既防有野獸出沒侮辱遺體,也是為了后來更好找到地方。那些花種開出了火紅的花,年年敗了又生,此時與低眉老樹一起相映成輝。
云清曉和應津亭照樣上香燒紙,磕了個頭。
接著他們在附近找到了明日散這種草。
云清曉說:“我小時候最開始覺得,明日散的‘明日’是說我會‘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所以很有些不服,賭氣似的故意折騰,想試試多大程度會難受得暈過去。”
應津亭拔著草,確認草根被挖出來:“后來呢?”
“后來我就想開了,我覺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的‘明日’也挺好,是目光短淺了點,但我高興就行唄。”云清曉愉快道。
應津亭輕笑。
拔了些草根后,他們繼續往里走,然后在一個多時辰后從豁然開朗的林間小道鉆出,看到了百花村——一個僻靜得仿佛沒有人煙的百花村。
云清曉和應津亭本來是想,借給云清曉解毒、向百花村借宿幾天,正好觀察一下百花村當前的狀況,他們又要如何應對。
但沒想到走進了村子,好一會兒才在靠近掛有“百花神祠”木匾的屋子外看到幾個年邁的老人。
老人們瞧見生面孔,也有些驚訝,瞇著眼睛半是戒備半是辨認:“你們是?”
其中一個老人指著云清曉,突然大驚失色:“這孩子長得像……”
云清曉的容貌和他未曾說過話的母親丹溪有些神似的地方,老人們因此放下了戒備,反倒變得有幾分拘謹起來,仿佛他們才是外來客。
據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云清曉和應津亭得知,村子里的人這些年并沒有固守原地等待著百花神拯救,除了這些不愿意離開的老人之外,其他人早在十年前便陸續出去了。
十九年前丹溪逃出神祠,之后一個身懷六甲還抱著一個孩子的女人來告訴了村民們真相,起初村民們都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離開百花村。
但丹溪的上一代圣女站了出來,她先是帶了幾個人出去試探,之后花了近十年時間總算說服了村子里其他大多數人,百花村因此冷寂敗落,但不再互相通婚的村民們也沒再生下畸形的孩子。
出去的村民們惦記著留守不肯離開的老人們,每年會分批回來看看他們、也送回生活需要的物資,加上老人們自己在村子里繼續耕種的一些,生活倒也無虞。
得知云清曉需要地方藥浴治病,一位老婆婆領著他前往村中一間屋子,說:“這是當年丹溪圣女卸任后,和她丈夫住的屋子……我們對不起丹溪一家,當年愚昧無知,把村子里的異象都怪到了她身上……可丹溪已經不在了,我們只能把她的牌位放到神祠百花神身邊祭拜贖罪……”
……
明日散這草的草根泡了水后味道十分奇怪,像是新鮮草藥混合了一挑子的糖塊。
云清曉本來覺得泡一泡而已、壓根沒有難處,然而聞到這樣一桶水后實在覺得敬謝不敏,不敢脫衣服……
“清曉?”應津亭催促。
云清曉面露苦色:“泡完了以后我不會這輩子都帶著這味道吧?那我還不如不解毒了……”
應津亭非常感同身受地提議:“那要不我陪你泡?和你共進退。”
云清曉很感動,但是拒絕:“誰知道這東西沒中毒的人泡了以后會怎么樣,你別鬧。”
聞言,應津亭失笑:“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不好意思和我共浴,所以才拒絕我。”
云清曉:“……”
這人腦子里沒個正經事!
最后云清曉還是泡了明日散的草根水,雖然很抗拒,但他覺得要是副作用明顯的話,他娘留下的書信里應該會提一提吧……
云清曉寬衣解帶的時候,應津亭也不知道非禮勿視,就毫不避嫌地同屋看著。
云清曉:“……你出去!”
應津亭一本正經地提醒他:“我看過你身子了,還摸過……說起來你也看過我,我們這和洞房過了也沒太大差別了,什么時候成親呢?”
云清曉嘆服應津亭的邏輯,匆忙脫了衣服泡到明日散草根水里去了。
開始藥浴之后,云清曉就分不出神和應津亭插科打諢了,畢竟是解毒,對身體還是有不輕的影響,云清曉靠在木桶里昏昏欲睡,草根水也在過程中顏色漸深,應津亭陪著過一會兒就換換水。
第一天泡了八個時辰,云清曉都沒工夫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泡皺了,最后被應津亭從浴桶里抱出來,他也沒精力糾結風花雪月那點不好意思,整個人都倒在應津亭身上。
如此又泡了三天,期間應津亭重新去拔過明日散的草根回來。
第四天泡得快要結束,云清曉一想到明天還要繼續就莫名悲憤,渾身也難受得要命……好在臨出浴前,云清曉突然喉間腥苦,嘔出了至關重要的毒血。
下一瞬,應津亭和云清曉都聽到了系統公事公辦毫不拖延的通知:【宿主您好,經檢測,您當前體征已不符合綁定本系統、接受本系統輔助的前置條件,故本系統即將與您進行解綁。在此祝愿您前程似錦。解綁倒計時,九十九,九十八……】
這也佐證了云清曉身上“明日散”的毒確實解了,應津亭也不用再受系統約束了。
“沒事了,清曉。”應津亭憐惜地擦拭云清曉唇邊沾染的污血。
云清曉抓著應津亭的衣襟借力,說出憋了許久的“大話”:“我跟你說,我這之后打算開始學習醫術,我一定能成為一代名醫!”